八十九 天下纷乱(三)
“服从命令,听指挥,有强烈进攻jīng神。最重要的一点在于,一定不要夸夸其谈的。不声不响完成任务的,不喊苦说累的,这些同志一定要列出一个名单,组织和这些同志谈话。对这些进行培养。”陈克把自己的想法向何足道一一说明。
何足道在笔记本记录下来之后,思索了一阵才说道,“陈主席,这些同志我们早就开始培养了。关键时刻能站出来完成任务的同志,都符合这些标准。”
“那么平rì里不夸夸其谈,遇到危急时刻,虽然不能立刻挺身而出,却能够按照平rì里的训练完成基本战术的,这些同志要好好的谈心。如果能克服恐惧的,也可以列入培养的行列。”
“陈主席,只要平rì里不多说话,专心训练,战场的表现都不错。战场表现不好的同志,都是平rì里训练不是很好的同志。训练不好,一般都是想的太多,也有一部分是真的理解不了战术。他们怎么练,都是为了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好像他们没办法适应战争。”
何足道说的这么实在,陈克只能微微点头。“那能够符合标准的同志,在部队里头占多大比例?”
“大概五个里头有一个,平rì里不夸夸其谈,能够认真的训练,到战场什么都不多想,敢打敢冲。这些同志都是部队里头的骨干,一般都提拔了。不过有一支部队比较特殊,那是章瑜同志的部队,他当时挑选人员的时候很用心,他部队里头的干部战士平均素质颇高。基本七成都是很优秀的干部战士。他去安庆之前,几乎把水支队给掏空了。”
“那就以现在的这些党员干部为核心,开始一次大讨论。讨论什么是战争,我们为什么要打仗。我们为什么要这么辛苦的工作。我觉得很多同志不能接受战争的原因,是他们还没有归属感。他们还把自己当作雇佣兵,没有能够融入组织里头来。政治部要把这项工作当作近期的重要任务来抓。”
“雇佣兵么?这个怎么讲?”何足道很有些不解。
“北洋军里头,遇到生死攸关的战斗,那些所谓的敢死队,都是要花大价钱去刺激。咱们的部队里头,这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都是党员和积极份子。他们为什么不顾生死的站出来,因为这些同志是把革命事业当成自己的事业,不是单纯的为了来部队里头当兵吃粮。而其他那些不优秀的同志,往往没有这种态度。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就是当兵吃粮。他们是冲着待遇而来,或者是没别的地方可去,所以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那怎么分辨这种想法呢?”何足道问。
“首先政治部自己得解决自己的问题,政治部自己首先得有革命的态度。然后政治部自然而然就知道该怎么做了。”陈克的回答玄而又玄。但是何足道并没有很迷惑的神sè,他一面思索一面下意识的绷紧了嘴唇。
过了良久,何足道答道:“这个可是很难的。那些表现优秀的同志对革命能够带给大家的好处非常清楚。他们是真心喜欢劳动,他们不怕劳动。懒这种事情是本xìng。想把懒惰给改了,这可太难了。别说这些同志们,我自己每天也要和懒惰做斗争,也得每天批评与自我批评。就是这样,我自己也经常犯懒。”
何足道说的这么诚恳,陈克忍不住笑道:“那就在部队里头给大家讲清楚,为什么不能懒惰,懒惰在各种工作中的致命危害。人一懒,就找不到办事的方法,没有办事方法,就不能很好的完成工作。”
“有些同志已经觉得,自己已经对革命有功了,他们已经完成了该完成的工作。这怎么办?”何足道提出了非常实际的问题。
陈克斩钉截铁的答道:“如果教育不过来,那就让他们复原。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近期我们会复原一部分战士,也会再征召一部分战士。对于新战士的思想教育工作,政治部一定要抓紧。那些优秀的干部战士,得留住。他们是咱们部队最宝贵的财富。部队的风气,就是靠这些优秀同志带动的。在部队里头一定要大张旗鼓的宣传这种风气,让优秀同志觉得自己做的对。表彰先进,鼓励后进。绝对不能伤害部队里头的这种健康向的革命风气。”
“我明白了。”何足道答道。
陈克又追加了一句,“以前的工作有什么不足,一定要总结归纳。这不是秋后算账,而是为了以后不再犯同样的错误。党委建设是重中之重。我们不要逼着同志唱高调,而是要实事求是的看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在这点,我相信你何政委,我相信党组织。”
与何足道谈完了工作,陈克又把华雄茂给请来。两人坐下之后,陈克开门见山的说道:“正岚,我现在是想和你谈一个很私人的问题,也是很不私人的问题。你是知道我们是想扶植光复会在江南组建他们的政权?”
华雄茂很聪明,陈克这么一说,他就大概明白陈克想说什么。“文青,你是想问我关于党xìng的问题。”
“对。光复会的政治纲领里头,基本内容是和地主、士绅、小资产者合作组建政权。即便是他们的政治纲领里头有那么一部分与人民解放有关的内容。在我看来,这些内容是既幼稚又不切实际。所以,我个人的预测中,他们注定要失败。在一开始,我是有玩弄权术的想法,想利用光复会的弱点做一些权谋的设计。现在我觉得我这种想法比较幼稚。”
华雄茂点点头,“党章里面要求,人民党党员在加入我们的队伍以前,必须与那些与我们的纲领背道而驰的党派和集团断绝一切联系……”
“是的,我也要做一个自我批评,我考虑光复会问题的时候,是从政治利益或者说党派利益的角度出发的,而不是从党的纲领出发的。我们人民党的核心纲领是为人民服务。凡是与我们党的纲领背道而驰的政治势力,那就是我们的敌人。我们与光复会的合作,是建立在当前主要矛盾与次要矛盾的基础之的。”
华雄茂看着桌面,只是微微点头。
“正岚,你肯定知道孙永胜,那个人是我姑父。虽然我从来没见过他。我是认为孙永胜对我来说是个麻烦。在这点我做的不好,我过于重视我自己的利益,重视我自己的政治利益,反倒丢弃了一些人类最根本的东西。我们应该冷酷无情的对待敌人,但是对于那些已经放下武器,不再作恶的人,我们应该给与一些关怀。我应该去看看孙永胜。在我想明白这点之前,我一度觉得在与光复会的合作和斗争之中,你如果对秋瑾和徐锡麟先生心存怜悯,或许是不太合适的。我现在知道我错了,有怜悯之心不是错误。我只是要求你能够坚定政治立场,但是在个人事情,我不想对你做什么批评或者评价。正岚,你能理解我的意思么?”
华雄茂微微叹了口气,“文青,你都说到这里了,我还有什么不理解的。我绝对不会把咱们党的内部秘密和决议向他们两位和光复会泄漏。不过,我还是希望他们两位能够认清形势,甚至最后成为我们人民党的一员。文青,你今天给我说这些,其实是我该感激你。这些天来,这件事我也想了很多。却不知道该怎么和同志们说。我什么都不说,大家也都知道我和他们两位是亲戚。我说了,我担心大家误解我的意思。我心里也憋得慌。文青你和我推心置腹,我这一颗大石头算是落了地。”
陈克也苦笑一声,“正岚,以前有长辈教育我说,凡胜利者才能大度。因为你已经拥有了,你可以选择给与。这次胜仗之前,其实我们输不起。我们输一次就会赔光现在的一切。所以很多时候不是大家故意想刻薄,而是不吹毛求疵的话我们活不下去。当然,就算是现在,我们更要认真谨慎,不能宽大无边。不过一度比较扭曲的心态也得调整。对待同志要像chūn天般温暖,对待工作要像夏天一样火热,对待个人主义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这种张弛有度的心态是我们现在必须建立的。你作为部队的最高指挥官,你和我都要做到这些。”
“文青,这个你放心。只要不遭到恶意曲解,我是不会失去平常心的。”华雄茂连忙说道。
“正岚,你这话还是有点低级趣味。遇到恶意曲解的时候,我们就要摆事实,讲道理,把事情弄明白。我们作为党员,不能让这些黑暗的东西在我们党在我们军队里头存在。这不是为了我们自己的名声,名声这玩意是别人对咱们的评价。这和咱们没有什么关系。我们作为党员,我们要对革命事业负责任。我们的革命事业不允许这些不科学的东西存在。所以我们要和这些东西作斗争。”
华雄茂苦笑道:“文青,你能理解我,这是你我都有些不合时宜的亲戚啊。”
“这与不合时宜没关系,亲戚就是亲戚,这是客观存在的。咱们面对现实。不说这些了,我与何政委讨论过复原和征兵的事情。这件事要抓紧,满清好不容易给了咱们时间和机会。这个时间里头,一定要最大限度的解决内部问题。”
“陈主席,你别说这个解决内部问题。已经有不少同志吆喝着要北,打进běi jīng去。解放全中国。”
“他们就不考虑后勤问题么?咱们部队顶多在根据地里头实施战术机动。哪里有能力打进běi jīng?”
“提出这种观点的同志们对你可信赖的很,认为陈主席一定能够解决后勤问题。”
“哈哈!”陈克大笑起来,“那我可是要让这些同志失望了。我解决不了这些问题,不仅解决不了这问题,在咱们完全控制大别山区之前,我不会让部队有扩大根据地的军事行动。咱们根据地已经是个猪尿。吹的大,实际根本不是这回事。”
陈克指着地图笑道:“除了大别山区之外,现在咱们已经占据了整个安徽,甚至在长江以南的部分也占据了。实际呢,咱们真正控制的地区只有凤台县、寿州、五河县,这么一小片区域。很多地区土改根本就没有完成。有些地区,比如江南的部分,我们和满清一样,仅仅是占据了县城府城。部队现在需要把不合适的同志复原,征召新兵,进行军事训练和政治教育。如果有什么军事行动,也仅仅是把我们周边能够威胁到我们根据地的武装力量和据点给打掉。让他们不能威胁根据地的正常营运与生活。内部工作堆积如山,哪里有jīng力去继续扩张。更别说打进běi jīng去,”
“大规模复原会在一定时间内削弱部队战斗力。”华雄茂的语气听不出是在确认这件事,还是在反对这件事。
“新部队会有更强的战斗力。现在咱们部队里头的老资格不少,这些老资格里头不能符合革命要求的人很多很多。复原之后,再征召新兵,部队的实力反而是提升的。因为干部队伍的组成要比原来要好得多。所谓大浪淘沙也就是这样。光在意老兵的数量,而不能有效的选择与选拔,就没办法给那些表现优秀的同志足够的机会。”
“复原之后要扩军么?”华雄茂盯着安徽省地图问道。
“大别山区是非常优秀的兵源地。”陈克答道。
“穷山恶水出刁民啊。”华雄茂开了个玩笑。
陈克顷刻变了脸sè,他皱着眉说道:“华师长,我要求你以后再也不许说这种屁话。什么叫刁民?人民都是想生活得更好一些,但是旧制度下给人民机会么?我们解放了人民,人民加入军队是为了保卫革命果实。我们必须相信人民,我们必须依靠人民,我们必须解放人民。这天下是人民的天下,不是我们人民党的天下。这点就是我们的政治纲领之一。”
九十 天下纷乱(四)
对于根据地把所有工作全部转向内部这件事,陈克并没有开玩笑。和其他商讨重大决议之前一样,陈克召集主要的政治局成员会议。不过政治局成员基本都处于外放状态。在根据地里,倒是军委的同志比较齐全。除去远在徐州的一团,以及组织船队前去迎接一团的内河舰队的干部,军委其他人员都在。
“开始准备第一次复原工作?”很多军委的同志对这个词并不是太理解。陈克拿出了本《新华字典》出来,新华字典里头“复”这个字,有几个常用与之有关的词,复原就是其中之一。同志们原本不理解为何要编写这么一本字典出来。光是认字的话,有老师教就行了。看到了用词,这些同志才觉得字典用处还真大。
这就是陈克为什么要花费巨大的心血编写字典的原因,这本字典不仅仅是推行简化字,更有推行现代词的作用。没有数量巨大的现代词汇,陈克时代的科技文化是没办法与清末顺利接口。
而且这些词本身也有其意义所在,“复原”,有着恢复原来身份的意思。这个身份,又牵扯到户籍问题。到底是农业户口,还是城市户口,这是近期zhèng fǔ工作的要点。
与何足道与华雄茂提前讨论过,而且与两人讨论出了一定的结果,陈克的会议召开的有条理的很。
“这户籍准备怎么调整?是分配工作,还是让他们回到原籍?”
“复原的干部战士是不是要作为民兵骨干?”
“新兵征召的方法是什么?一旦复原之后,兵力补充是在复原前就调进来,还是复员后才开始重新征集?”
“新兵训练时间多久?部队留下来的干部战士,是否要进行军校培训?”
议题看似简单,牵扯的工作则是千头万绪。军委成员们提出了一个又一个的问题,陈克负责解释,并且就这些问题与同志们进行讨论。与以前相比,军委同志们对军队工作的认识真的深刻了太多,再也不是闷着头光知道打仗的那种样子了。
会议结果是先征兵,再复原。如果把部队数量削弱的太厉害,万一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没有可战之兵就未免太可笑了。而且这次大胜,如果没有能够进行一次大庆功,也根本没办法给部队一个交代。
讨论的焦点很快就转移到一个“违背对待俘虏原则”的问题,要不要在庆功会把俘虏军官游街。这个提议一出,陈克都没有理由反对。根据地人民到底能多大程度的支持,就看人民的信心程度。段祺瑞与王士珍等人固然要受些屈辱,不过他们既然选择了满清,这也是他们对满清效忠的义务。最后谁也不提游街是不是违反了政策,军委制订了大游街的过程。这帮人必须被游街示众,证明工农革命军战无不胜。
参与观礼的不光是根据地的百姓,还有各地的地方zhèng fǔ干部,特别是选出的人民的代表,更是一个都不能缺。军委一点都不信任这些人,该敲打的时候就得敲打。
一团从徐州回来之后,早已经准备好的大庆典终于召开了。去攻打徐州的时候,一团是靠腿走,回来的时候就是在运河里头坐船回来的。徐州的官仓本来就没什么粮食。部队只是把库银、武器装备给搜罗一空。徐州当地官员也没抓。唯一带回来的就是孔彰这个人。
孔彰不愧是名门出身,既然被带回根据地,倒也够洒脱。陈克听说孔彰居然是学电力了,那这得见见。中国面临第二次工业革命的挑战,电力专业的人才那可是极为少见的。孔彰没让陈克失望,陈克问他愿意不愿意给根据地出力,孔彰一张嘴就说道:“陈主席,我被你们弄来了,我认了。让我干活可以,我得先弄清楚给我多少钱。给多少钱,干多少活。”
这么一股子流氓知识份子的洒脱模样,陈克莫名其妙的很中意。“孔先生,你若是能靠根据地现在有的条件,给我建设一个火力热电厂。你说你要多少钱?”
孔彰当时就不吭声了,他学业其实学的不错,这也是孔彰敢这么叫板的原因。而孔彰之所以被弄来,一大半是被逼无奈,一小半还真的是他自己想来。工农革命军一团轻而易举的占据了几乎是空城的徐州之后。百姓自然是关门闭户。一团团长杨宝贵把徐州的头面人物给“请来议事”。
孔彰被强行带来的时候,心里头的疑惑远大于恐惧。请他来的军官一看就不是读人,但是风度气质却又很不一般。面对那些面如土sè,拎着武器守住内屋的那些伙计,军官只是善意的笑了笑,并不在意。他宣布部队绝不会抢。但是现在一定要让外国留学归来的孔先生去参加会议。孔彰自打留学归来,这是第一次遇到如此高规格的对待与邀请。对方如此了解自己的底细,说明对方很在乎自己。孔彰还真的有些沾沾自喜呢。
而且孔彰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粮商,要是这些匪军来抢粮铺,那直接抢就好了,犯不专门这么郑重其事的来把自己带走。
议事的场所在王士珍的江北提督衙门,一进门就见到一些熟悉的面孔,都是徐州当地的头面人物。不仅仅是这些人物,徐州官府头子们也都在。大家一个个面如土sè,却不敢交头接耳。见孔彰施施然进来,众人反倒有些诧异。不过这诧异没有维持太久,一个身穿军服的青年跟着几个明显是匪军大官的人走进来,熟悉孔彰的人都认识,这是孔彰的贴身伙计周勇。
仿佛是生怕这帮人官员与豪强不认识,一团团长杨宝贵做了自我介绍之后,有专门介绍了周勇,“这位周勇同志,向来大家有些人见过,他是我们的情报员。在这位孔彰先生的店铺里头待过一段。”听完这话,孔彰看到徐州众官员豪强看自己的目光都变得很奇怪了。
议事内容很简单,一不要钱,二不要粮。只是告诉徐州这些头面人物,王士珍和段祺瑞已经完蛋啦。江北新军与北洋军也完蛋啦。有大概介绍了一下工农革命军的一些政策,理念。然后告诉众人,现在工农革命军没有能力占据徐州,那么工农革命军就不会强行占据徐州。而且也不会在徐州烧杀抢掠。只是把徐州的库银与武器装备拿走。为了证明满清官员的清白,工农革命军给满清官员开一张收据,把拿走的物资写清楚。面还会有工农革命军第一团的印章,如果满清不信的话,可以派人到根据地去去核对收据。工农革命军不是那种敢做不敢当的人,绝对不会对这些前去核实的人刁难,或者不认账的。
在座的人听到这话,只觉得一种强烈的荒谬感。土匪们现在也这么幽默了么?
杨宝贵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人怎么想,他接着说道:“我们这次站不住脚,那我们就走。下次我们如果再次打过来,大家不用怕,我们不会抢,只是打击满清的军队。我觉得大家还是以保护自己为首要,有时候乱掺乎事情没意义。大家说呢。”
徐州豪强们自然不肯掺乎闲事,徐州的官员们一个个气的脸sè骤变。被匪徒俘虏本身就已经很丢人了,被匪军告诫不要掺乎闲事,这就太没脸了。不过他们背后站着荷枪实弹的匪军,让这帮官员投降匪军,他们自然不肯,不过为满清尽忠,此时起身大骂匪军,他们也是不肯做的。
训完了话,杨宝贵说道:“这位孔彰先生是留学生,有学问。我们要带走。我们人民党陈克主席说过,办事要有始有终。你们徐州的这些头面人物和官府,要是拿孔先生被我带走这件事找孔家的麻烦。那等我再次回徐州,我们不管多少人参与,统统砍头,杀得人头滚滚我们也不在乎。当然了,孔家的人若是觉得孔先生在我们这里,你们就有恃无恐的加入满清这边,给他们效力。那不用说,我们打回来之后,对孔家也是该抓抓该杀杀。这是两码事,得分请。我们革命不是为了杀人,不过呢,对革命的敌人,我们是有多少杀多少,手也不会软,眼也不会眨。所以我希望大家能认清形势,不要自己找麻烦。”
说完之后,杨宝贵挥了挥手,立刻有战士拖着孔彰就出了衙门。“诸位,我们军务繁忙,这马就要走。我们走后,诸位就zì yóu了,你们该忙什么忙什么。不耽误你们的事情了。”
被带走的孔彰很是欣喜有很是害怕,“老子终于被重视了!”这是孔彰高兴的原因。“这帮土匪要让老子干嘛?”这是孔彰害怕的原因。
周勇和孔彰共处一条船,看着孔彰yīn晴不定的脸sè,周勇笑道:“孔先生,我们根据地需要发电的人才,所以我专门申请把你请走。”
“哼!”孔彰哼了一声却不回答。周勇背叛了孔彰的信任,孔彰不想和他说话。
“孔先生,我没读过几天,只是大概听过一点电力的知识。这什么线圈切割磁场后,产生电。又是什么交流电,直流电的。我听到最后也没明白怎么回事,您能不能给说说。”
孔彰当时就蒙了,这年头中国人对电力的理解估计也就是“天打雷劈”这么一个程度,从一个土匪嘴里听到线圈切割磁场这话,孔彰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恐惧的心情顷刻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孔彰忍不住哼了一声。
等周勇拿了两块磁铁,又拿了铜线圈,甚至还有一个制作挺粗糙的玻璃罩的电压表出来,孔彰再也不能视而不见了。他试探着和周勇谈起了电力,很快孔彰就发现周勇不是在说瞎话,他真的对电力知之甚少。很多概念混沌不清,不过周勇肯学,态度很谦逊,丝毫没有胜利者对失败者居高临下的傲慢。这可真的对了孔彰的脾气,孔彰越说越兴奋,根本就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周围的这些人已经不是土匪,或者说孔彰根本不在乎周围的这群人是干什么的,只有这群人才把孔彰辛苦所学的知识当回事。孔彰郁闷好几年的心情今天才得到了抒发,他的情绪越来越亢奋,几乎是歇斯底里的讲述起电力的伟大作用。
在孔彰口干舌燥的停下了讲说之后,满船的战士们突然一起鼓起掌来。看着一张张兴奋惊讶面孔,还有发自内心的赞美掌声,孔彰是泪流满面。老子终于找到能明白老子价值的人啦。
等孔彰情绪平复了些,周勇拿出了两本,孔彰一看就傻了。皮写着初中物理,高中物理。翻开之后,里头尽是物理学知识。孔彰自然不知道陈克是把自己的课本照抄了一遍。作为行家,孔彰把翻了一遍,里头的知识很多都是欧洲大学里头才讲的。各种公式一点没错。说理清楚,内容翔实。一问周勇,周勇告诉孔彰,这是根据地推行的教育体系里头的一部分。小学四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大学课程暂时没有,不过也在筹备中。根据地到现在不过是创建两年,所以很多人只拿到了小学毕业证,暂时没人拿到初中毕业证。请孔彰去根据地,不是让孔彰教,而是希望孔彰能够帮根据地建成发电厂。
被这两本当头一棒之后,孔彰再也没了讲课的想法。这群土匪好像真的铁了心要搞工业,这个答案让孔彰自己都不相信。期待与恐惧同时存在。孔彰怎么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干脆下定决心,不管让老子干什么,不给钱老子绝不给你出力。
不过这种矜持也没能维持太久,陈克来几句话就把孔彰的这点子傲慢给粉碎了。既然谈科学,陈克就从一个工科生的角度谈发电,理论什么的可以轻易谈完,但是怎么保证发电能够正常运行,这就不是一个人能完全搞定的。水电站还好说些,陈克虽然没亲自干过,不过好歹看过一些图纸之类的玩意。用来让孔彰心悦诚服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问题是安徽这地方缺乏水利资源,山区倒是能建水电站,不过远距离输电就是一个大问题。孔彰本以为自己已经是中国罕见的电力专家,和陈克一比,孔彰能完全理解陈克的话就是他jīng通电力的证明了。
水电的话,如何建坝,怎么安设水轮,怎么保证水坝蓄水,怎么计算这些数据,两个谈的是心花怒放,又觉得千难万难。至于火电站,那就更是高技术活,陈克明明白白的说清楚,自己只是知道皮毛。就这点子皮毛,孔彰也觉得自己所知比陈克多不了多少。
陈克给自己和孔彰面前的大碗里到了水,两人端起碗来灌了一通,这才放下碗。讲了这么久,两人都口干舌燥。陈克抹了抹嘴角的水说道:“孔先生,你我都有一个共同的看法,电力驱动是未来工业的方向。不搞电力工业,就没有未来。所以,我希望你能在我们这里干。”
孔彰累坏了,别看是谈论,他脑海里头学过的知识几乎是被完全调动梳理了一遍。这份子脑力劳动,实在是极大的消耗了孔彰的体力。他靠在椅子,几乎是虚脱一般的答道:“陈先生,我服了你了。让我在这里干,可以,但是你得给我钱。白干不行。”
“你要多少?”
“我要多少?这么说,我要求不高,陈先生你拿多少,我就拿多少。”孔彰想装个气派。
“哈哈,我拿多少你拿多少?哈哈哈哈哈!”陈克放声大笑起来。
“有什么可笑的。”孔彰奇怪的问道。
陈克好不容易忍住了笑意,他用一种怜悯的眼光看着孔彰,“孔先生,这样,我给你一次机会,你了解完我的收入之后,我让你再给我报一次工资要求。你要是拿的跟我一样多,我怕你觉得吃亏。”
“唉!?陈先生,你这还有皇帝派头呢!”孔彰很聪明,他立刻听出了陈克话里头的意思。
“我怎么个皇帝派头了。”陈克笑着问道。
“皇帝么,天下都是他的,他当然可以一分钱都不拿。”
“唔!那我可没有,我也是拿工资吃饭的。不过我们这里zhèng fǔ人员吃食堂,你只要不另外点菜,基本不花钱。穿衣么……”陈克拍了拍自己的军服,“这也是zhèng fǔ提供的,也不用你花钱。不过不会无限制的提供给你。每年就这么几套衣服。我一个月收入,按照外头来计算的话,大概是五块银元的样子。我夫人也班,我们两个人的收入加起来,一个月就是仈jiǔ块银元的样子。孔先生你只怕接受不了。”
孔彰听完已经变了脸sè,不过他还是嘴硬的说道:“等陈先生坐了天下,这天下都是你的。那时候你得到的可就多了。”
“我们人民党要建立的是共和国,没人当皇帝。我就算是当了领导人,我也是干活,拿工资,这是有制度的。国家的财产是国家的,我没资格把国家的东西变成我的。”
孔彰知道和陈克谈这些没意义,陈克摆明了要做大事,自己非得和陈克争这些没意义。他点点头,“那这样,我要一个月50快银元。”
“一个月50块银元,可以。那你得承担起责任来,交给你的任务你得完成。”
“责任我当然要承担,不过你不能限制我人身zì yóu,我要走的时候,你得让我走。”
“想走没问题,不过每次咱们要签一个合同。五年起。合同终止之后,如果不续签,你就zì yóu了。想去哪里都行。”陈克与孔彰是对答如流。
孔彰知道自己现在想走是不可能的,而且他也未必真的想走。不过孔彰忍不住问道:“陈先生,若是你们根据地顶不住朝廷围剿的话……”
陈克笑道:“放心,我们没有拉人陪葬那么龌龊的想法,而且我们现在正是蒸蒸rì的rì子,所以我们格外有自信。我现在给你说,若是我们到了那个地步,不管合同还有多久,孔先生您都可以走。”
孔彰点点头,他忍不住问道:“陈先生,您为何不要钱?我读的时候读过里记载的这种人,但是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
“别人为什么我不知道,我自己么,我觉得我不需要用钱来证明我自己的价值。我立下了功业,我给人民百姓创造了新时代,新生活。这才是证明我价值的成果。我要钱干吗,堆一堆钱在家,你不觉得没意思么?”
九十一 天下纷乱(五)
何倩的行程异乎寻常的顺利,从běi jīng一路坐火车到了汉口,又从汉口乘船沿江而下。原本以为孙家的远房亲戚是个没什么能耐的青年,没想到这个不吭不哈的青年办事倒是非常麻利。
火车也好,船也好。众人讨论的无外乎最近人民党全歼北洋军的的大事。各种说法里头不负责任的说法占据了100%的比例。什么人民党杀得北洋军积尸如山,还把北洋军的俘虏都给牵到淮河边统统砍了脑袋。满河的尸体把淮河都给堵死了。一些尸体顺着淮河都飘进了大海。也有的说,一部分北洋军杀开血路逃回了徐州。当有人提及人民党的告示称慈禧是“满清匪帮女匪首”的时候,众人摇头叹息,说人民党胆子太大了。
何倩听的忍不住想笑,人民党都公开造反了,这还有什么胆子大小的问题?
一路听来,对于人民党的造反,火车的人普遍没有支持的意思。大家都叹息满清将亡,却根本没有想到满清到底要亡在谁的手里。同盟会光复会这些革命党在百姓中的影响力并不大,也没谁真的把这些人当回事。武装造反的人民党大败北洋军,这些人才是众人关注的焦点。却没有人真的把人民党当成一个能取代满清的新zhèng fǔ来看待。至少在京汉线火车,人民党并没有被众人接受。
从武汉乘船的时候,周围的讨论就不同了。前往安庆的船只乘客不多,大家的讨论则是人民党会不会进攻武汉三镇。湖北新军连续两次大败,工农革命军曾经威慑xìng的出现在黄陂关。这些事实对湖北人的影响更加实在。既然人民党能够消灭数万北洋军,人数不到一万的湖北新军根本就不堪一击,这是湖北人的共识。武汉三镇是富裕地区,人民党不可能对武汉三镇视而不见的。那些身穿深蓝sè军服的叛军任何时候都有可能打过来。
正因为有着这样现实的考虑,船的湖北人对人民党的了解反倒更加务实些。例如,安庆的地方治安秩序大家就可以接受。只是做买卖无法逃税,却也没有勒索。这是船的湖北人最不理解的事情。这是很奇怪的一种观点,如果给下头办事的人缴纳一定的钱,大家就能接受。完全是zhèng fǔ收税,大家反而不能完全接受这个事实。
一路何倩休息不好,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头几天同路人的讨论还能听进去些,在船一晃,她有些晕船,别的讨论再也听不进去。
进了安庆城,何倩强忍身体的难受,向城管人员询问了zhèng fǔ所在地,直接就找门去。接待人员听说何倩是陈克主席的亲戚,前来拜见陈克主席。这些人根本没有肃然起敬的样子,反倒是皱起了眉头。
“请两位跟我们到后面去好么?”工作人员jǐng惕的说道。
何倩没想到人民党的工作人员居然是这个反应,她与孙家的远房亲戚被带到了后头,分开询问。在何倩解释自己与陈克关系的时候,孙家的远房亲戚面对人民党内务委员会工作人员,坦然说道:“在下名叫孙永英,在下是奉袁世凯大人之命,前来拜见陈克先生。商量怎么赎回被俘的北洋将士一事。”
章瑜听完了两个报告之后,yīn沉着脸不吭声。北洋的动作之快实在是有些出乎意外。这等麻烦事本来章瑜是不准备插手的,不过章瑜对于人民内务委员会的职权范围有些不爽。这个新建组织与纪律监察委员会一样,都是是对内的部门。章瑜官吏出身,对于制度运行了解的极深,陈克本来建立各种制度的时候就很是完备,再有这两个强力部门存在,章瑜隐隐感觉到一种不安。
思前想后,章瑜还是不想插手自己职权范围之外的事情。如果这是陈克的决定,章瑜的反对就更没有意义,第二次反围剿之后,陈克在军队中的声望完全达到了无人可比的地步。不仅是陈克,指挥围城战的华雄茂,炮击怀远县的内河舰队,都被完全承认了其地位。章瑜在南线的功劳再大,却被完全压住了名头。如果此时对这两个检查部门有了碰撞,陈克一纸调令,章瑜绝没有反对的可能。
“把这两个人尽快送到根据地去。”章瑜下达了命令。
何倩也真的是硬气,一路根本没有停歇的赶路,坐完了马就坐船。她一个小姐出身的人哪里经历过如此的风吹rì晒,哪怕是身体几乎在这等强度的行路中几乎要崩溃,何倩jīng神里头仍旧紧绷着一根弦,“绝不让人看出自己的苦累,绝不能掉队。”对于四个人“护送”自己两个人这件事,何倩是完全没放到心里头。既然已经落到了人民党手里,何倩根本就不在乎这件事了。
几乎是昏昏沉沉的到达了凤台县,何倩一岸就看到四处云集的人群。码头张灯结彩,仿佛是在过什么盛大的节rì一般。
“几位兄弟,这是在庆祝什么?”孙永英体力还行,他询问一路要么看,要么就默不作声的几个人民党押送人员。
“应该是这次大胜的庆典。”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工作人员答道,四名同志心里头也想观看这次庆典,但是手头的工作没有交接完毕,他们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去参加,他们催促道:“咱们赶紧去接待部门那里。”
人民内务委员会的“接待部门”也在县城里头,一行人勉强穿过密集的欢庆人群,慢慢的往前走去。县城里头都是兴奋的人群,jǐng察部队到处维持秩序。
“打倒满清匪帮!”
“人民zhèng fǔ万岁!”
“陈主席万岁!”
“…………”
欢呼声在这拥挤的人群里头此起彼伏,还有些围观的方阵干脆就唱起歌来,“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比铁还硬,比刚还强……”
成千万的群众机会本身就是一种力量,一种气氛。这首歌是根据地内部的流行歌曲,人民党党员、zhèng fǔ干部,还有国有企业的成员没有一个不会唱的。在凤台县里头,这些人的比例占据了半数以,有人起头,立刻就有人跟着高声唱起来。这是群众最本能的反应,当他们终于能够开口表达自己情绪的时候,一同唱歌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不仅仅是人民群众们受到了这种欢庆的影响,就连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工作人员也是如此,他们一面看着何倩与孙永英前往接待部门,一面也忍不住一起唱起来,“向着反革命齐开火,让一切不mín zhǔ的制度死亡!向着太阳,向着zì yóu,向着新中国,发出万丈光芒!”
歌声一落,人群中立刻爆出一阵欢呼声。何倩本来就很不舒服,这震天的大合唱震得她极为难受,胃里面立刻就翻腾起来。何倩紧紧捂住嘴干呕了几下,若不是她什么都没吃,只怕能当众呕吐出来。
周围群众不满的目光立刻就聚集在何倩身,根据地并没有封锁北洋打过来的消息,根据地甚至做了几次全面疏散的大筵席。大家担惊受怕了这么久,得到的是全歼北洋的消息。每个人心头大石头落地之后,不可抑止的狂喜那是不用说的。这次大庆典不仅有诸多庆功,表彰之外,被俘的北洋高官还要游街示众。这么一个好rì子,何倩憔悴的神sè本来就不好看,在人群里头想呕吐的样子更是格格不入。
不过何倩的不舒服只是小事,很快就有人高声唱起,“咱们工人有力量!嘿!咱们工人有力量!每天每rì工作忙,嘿!每天每rì工作忙,盖成了高楼大厦,修起了铁路煤矿,改造得世界变呀变了样!……”
凤台县工人数量众多,这些歌颂劳动工人的歌曲在工人中那是极受欢迎的。这时代歌颂各种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曲艺节目多的是,但是正面歌颂劳动者的歌曲那是一首也没有。即便有关于劳动者的歌曲,那也都是哀怨,如何卖力生活却困于衣食。
《咱们工人有力量》这种歌曲慷慨豪迈,塑造的是工人们的改天换地的力量,工人们哪里有人不衷心热爱这歌颂自己的歌曲。大合唱立刻震天动地的响了起来。大家一个个攥着拳头,用各种强调,各种音阶唱着人民的歌曲。这才是人民的庆典,这才是人民的节rì。再也不用歌颂别人,或者观看别人的喜怒哀乐。这一刻,洋溢在人民心中的是自己的感情,自己的兴奋。不少人已经激动的泪流满面。不少人甚至自己都没有发现泪水已经洋溢在脸,大家忘记了一切,只是高声歌唱赞颂着自己的歌曲。洪亮的歌声刺破了凤台县的空,直奔广阔的天际而去。
孙永英听着着歌曲,看着周围亢奋的人群,他心里头感到的是发自骨髓的寒意。袁世凯命令他前来谈赎会北洋军官的事情,孙永英记得袁大人脸那种几乎隐藏不住的不安。近两万新军全军覆没,孙永英自己其实并不太相信。不仅是这两万新军,两位北洋军中的翘楚王士珍与段祺瑞大人居然同时身陷敌手。一群匪军竟然能如此能耐?
这一路之,孙永英其实是尽力观察的,不过他见到的一切都不能证明安徽这个穷地方有这种能力。虽然秩序井然,而且也有蒸汽船在河道中行走。但是和繁华的běi jīng与天津相比,这些根本就不算什么。
直到亲眼见到这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参加的庆典,看到这几乎是另外一个世界一样的欢庆。孙永英才明白人民党在安徽到底有多大的影响力。běi jīng城里头王爷的车驾出行多得很,围观的人自然也多的很。但是那些人要么指手画脚的赞叹官府的威严,见得多的对车驾的细节部分品头论足。有些无聊的就傲慢的卖弄着王爷们各种轶闻故事。哪里有这般万众一心的局面。
北洋军的cāo演孙永英也参加过不少,士兵们只是为了完成cāo演任务。除了发响的rì子,部队里头其实也没多热闹。训练中的众人虽然也有悍勇,和这欢庆的人群一比,明显就是外强中干。庆典人群发自内心的这种感动,在北洋军里头是绝对没有的。更别说这些歌曲里面洋溢的自豪,自尊,以及强烈的同仇敌忾的含义。若是给这些人每人发一支枪,孙永英毫不怀疑,他们就能无视枪林弹雨向前冲去,把一切敢于阻挡在前面的阻碍踏的粉碎。
“这真的是悍匪啊。”孙永英在心里头默默的说道。
歌声中突然响起了嘹亮的军号声,欢呼声随即海cháo般响起。歌声渐渐落下,几乎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向前看去。红旗飘扬,一队军人唱着嘹亮的歌声在红旗的引导下沿着街道大踏步的走来。“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民族的希望,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我们是工农的子弟,我们是人民的武装,……”
军人数量自然比不观礼的群众,不过那嘹亮的声音完全没有被群众海cháo一样的欢呼声压倒。军歌声中,部队的战士们背着步枪,踏着行进的步伐从人群中隆隆而过。群众没有被这硬朗的军队风气所震慑,相反,看到雄赳赳气昂昂的子弟兵,欢呼声格外的激烈起来。
这些披红挂彩的部队都是战斗中的立功人员,群众中很多人都认识其中的战士。看着自己的亲人昂首挺胸,这份自豪与欣喜更是无以复加的高昂起来。
子弟兵的队伍过去之后,群众中突然聒噪起来,“打倒满清匪帮!”“打倒北洋军!”“打倒反革命!”
此时过来的却是游街的北洋军官员,不仅是北洋官员,以前被俘的安徽高级官员,安徽巡抚恩铭等人也被和北洋军告官混在一起带了出来。
何倩与孙永英几乎是下意识往人群中挤,两人都想看看俘虏队伍。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工作人员立刻拽住了两人,“你们们要干什么?”
“让我看看。”何倩连忙说道。她很担心自己的丈夫孙永胜也在这队伍里头。却忍不住希望孙永胜在这队伍里头。能看到孙永胜的话,至少证明他还活着。
孙永英并不怎么关心孙永胜,他只是想看看王士珍与段祺瑞是不是在队伍里头。袁世凯交代过,一定要想方设法救这两人回去。
“别看了。赶紧去接待处。”人民内委员会的同志生怕两人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了。于是防着两人,还不如把两人带走了事。不管他们两人如何反抗,四个人收拾两个人还是轻而易举的。连拉带拽的,何倩与孙永英被强行带走了。
九十二 天下纷乱(六)
何倩脸sè惨白的坐在桌边,对面的审问人员神sè严峻,却给她倒了杯水。水是凉水,何倩因为没有吃什么东西,加长途行动,jīng疲力竭,一杯凉水下肚,很快身就开始发冷。工作人员面无表情的重复着一成不变的“姓名、年龄、籍贯、目的”的问话。何倩脑子麻木的再次回答了一番。审问人员对视了一下,把何倩自己留在审问室里头。两人记录完毕就出去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何倩听到屋门被推开,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姑姑。”
抬起头,却见到门口有一个身影,仔细辨认了一阵,何倩才认出来,这个一身深蓝sè衣服的女xìng是何颖。看到近两年没见到的侄女,何倩心里头的大石头终于放了下来。她摇晃着想站起身来,两条腿完全不用不力气。
何颖赶前拉住了何倩。那温暖的手掌的温度透过衣服,让何倩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寒颤。麻木,寒冷,恐慌,无助,所有曾经被何倩强行冻结起来的情绪在这瞬间都涌了心头。何倩先是用手掌紧紧捂住嘴,又干脆狠狠咬住自己的手掌,这才没有让自己嚎啕大哭起来。
何颖紧紧抱住自己的姑姑,她是被紧急找来的。听说姑姑何倩居然赶到了根据地,何颖的第一感觉是不敢相信。直到亲眼见到形容憔悴的姑姑,何颖才相信自己没有做梦。看到素来刚毅的姑姑眉头紧缩,完全依靠紧紧咬住手掌才能控制住情绪的刚毅模样。何颖想象不出姑姑到底受了多少苦楚,受了多大委屈。何倩没有哭,何颖的眼泪倒是扑簌簌淌了下来。
好不容易控制住了情绪,何倩从牙齿当中送开自己的手掌。她问道:“永胜怎么样了?”
“姑父的伤情已经稳定住了。前几天我和文青一起去战俘营看望过他,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何颖连忙答道。
听到这个消息,何倩的身子微微颤抖,她接着问道:“你们没有把他拉出来游街?”
何颖答道:“没有,我们不拉伤员游街的。不过按级别姑父的级别,他也该被绑了游街。这件事我已经告诉姑父了,我看姑父是个要面子的人,若不给他说清楚,我怕他心里头觉得我们小看了他。”
“谢谢。”何倩心里头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何颖对事情的处理十分周到,孙永胜是一个把面子看得比命都重要的人。若是陈克与何颖对孙永胜不闻不问,孙永胜肯定要生气的。若是把孙永胜游街示众,孙永胜固然会认为自己受了奇耻大辱。不让孙永胜与段祺瑞和王士珍一起游街,孙永胜的自尊心同样会觉得受了伤害。
何颖拉起何倩,“姑姑,咱们回家。”
在文件签了名字,何颖扶着何倩一同离开了人民内务委员会的“接待处”。
外面庆典的喧闹声远远的在zhèng fǔ部门人员住宅区都听得到。何颖手脚麻利的做饭,烧水。何倩坐在床,脑子里头一片麻木。直到吃完饭,洗了热水澡之后,才感觉那种莫名的惶恐感消失了很多。她毕竟是一个刚20岁的年轻女子,经历和承受的这些变故对何倩来说过于激烈了。远行千里的经历仅仅是不断积累着新的恐惧。直到在亲人的身边,何倩才感觉始终紧绷的神经在逐渐放松。她本来还想和侄女何颖说些什么,却在完全没有知觉的情况下睡着了。
陈克回到家的时候天都快黑了,何颖带着如释重负的神sè迎接了陈克。陈克轻轻抱住了妻子,在她额头亲了一口,“我衣服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何颖答道。
“那我就去宿舍住了。”陈克笑道,“姑姑想去探监的话,你直接写申请就行。不用找我。还有,这几天别做饭了,去食堂吃。”
颖抱住陈克,把头靠在陈克胸口,“我家里的事情也告诉姑姑么?”
“告诉她。让她别担心,只要我们根据地没有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满清不敢真的伤害何家的。”
颖答道。
“你去把我衣服拿出来,我就不进去了。”陈克说道。
从自家出来,陈克没有直接回办公室,而是去了人民内务委员会的接待处,袁世凯的反应这么快,陈克也有些始料不及。
孙永英被搜身了几次,此时也吃了饭,老老实实坐在桌边。他来之前见过陈克的画像,亲眼见到这个满清第一大匪首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孙永英依旧感到一种震惊。陈克太年轻了,看去不过是二十出头的模样,行动举止极为稳重却又生气勃勃。孙永英今年二十六岁,也算是有官身的人。在同辈中绝不算是默默无闻。和与自己年龄相仿的陈克一比,孙永英的名望,权力却差的远了。虽然陈克被称为匪徒乱党,却连袁世凯大人都不敢小看陈克。想到这些,孙永英心里头猛然生出一种强烈的嫉妒。
孙永英带来的提议很简单,希望陈克看在北洋一脉的情分释放王士珍、段祺瑞等北洋军官。就算是暂时不释放,也不要伤害他们。
陈克答道:“这件事你回去的时候告诉袁先生,我们有自己的战俘政策。我们不会杀戮战俘。我们人民党的战俘政策,我想在告示里头已经写清楚了?”
孙永英连忙赔笑,“这个在下看过了。”
接下来,孙永英希望就交还战俘一事与陈克商讨。其实也没什么可商讨的,人民党单方面掌握了大批北洋军战俘,释放不释放完全看陈克的意思。
“有些重伤残疾的北洋军官我们会释放。而且北洋军的亲属如果想来把尸体运回去的话,让他们尽快来。天冷了,尸体也能保存。”
“那王士珍大人与段祺瑞大人……”
“他们两个太能干,我短期之内不能放。而且我们想证明我们有能力粉碎满清的一切进攻,也免不了需要两位出出力帮帮忙。所以这两位暂时不能走。”
“那我能不能见一见这两位大人?”孙永英说道,袁世凯要求孙永英无论如何都要和王士珍与段祺瑞见一面。这两人的生死对袁世凯太重要了。
“见一面倒没什么。”陈克答道。
“那我先多谢陈先生了。还有,袁大人名我前来的时候,还说了,如果陈先生能把北洋的将士送回来,袁大人一定会想办法保住何家的人。”孙永英说这话的时候总算是有点底气。这是满清唯一能够掌握的“优势”。
“哼!”陈克冷笑一声,却没有回答。
王士珍与段祺瑞万万没想到袁世凯的营救反应速度能这么快。他们两人被关在同一间牢房里头。心里头悲痛yù绝。两人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堂堂朝廷大员,北洋里头数一数二的将军,居然会吃了这么一个打败仗。
陈克倒是前来见过两人一次,王士珍在陈克成亲的时候好歹充当过陈克长辈,也是接受过陈克跪拜的。总算是有些不太一般的情义。陈克询问了两人身体是否健康,这种废话王士珍与段祺瑞完全是听而不闻。出乎两人意料,陈克不劝降,不威胁。正常的礼数和关怀之后,陈克先向两人讲述了工农革命军的战俘政策。又向两人道歉,他不得不组织北洋军战俘游街示众,这种做饭违背了俘虏政策。希望两人见谅。陈克向两人保证,人民党绝对没有侮辱战俘的意思。
段祺瑞气的脑门青筋暴起,王士珍冷笑一声,“看来我们还得感谢文青你实言相告呢。”
陈克平静的答道:“虽然说唯胜者方能大度,不过我们的新zhèng fǔ组建不久,群众们对朝廷,对官兵还是有一定恐惧心理的。诸位游街示众之后呢,群众看到朝廷和官兵没什么可怕的,心理的这个问题就很容易解决。这有助于我们根据地建设。形势比人强,即便是违背了俘虏政策,我也没办法。但是我对两位真的没有什么个人的恶意,所以先给两位说一下。希望你们也不要把游街这件事放心里。这是公事,不是私事。”
这也亏得两人涵养大,即便当了俘虏也算是能估计自己的体面,所以没有发生两人飞跳起来指着陈克破口大骂的局面。王士珍还自嘲道,“没想到老朽还有这等用处,难得难得。”
“满清里头能干事的没几个,两位已经是顶尖的人物。我和两位打仗,费劲心思。两位看看湖北新军的熊样子,我根本就不担心。”陈克还尽力安慰两人。
话这么说,两人游街的时候真的被吓住了。王士珍与段祺瑞已经知道人民党的部队绝非土匪之流,而根据地百姓们的态度更是吓坏了两人。百姓们看游街都是图个热闹而已,人民党的游街完全不同。数万人一起对两人喊打喊杀这还真的吓不住两人。能侮辱身份高贵的人,这可是真的是百姓们的绝佳乐趣,王士珍与段祺瑞完全能想到。
根据地的百姓却不是如此,他们身流露出来不是“侮辱朝廷高官”带来的刺激和发泄式的快乐。而是一种对胜利的集体狂热。几万人一起唱起同一首歌,喊出同样的口号。那种惊天动地的局面是段祺瑞与王士珍从未见过的。这些百姓们所流露出来的,是对人民党政权的认同。
那些兴奋到通红的面孔,那些整齐挥舞的手臂,那些已彻底推翻满清政权的口号,那些对建设一个新国家的信心。正如陈克所说,游街示众仅仅是想证明人民党不畏惧满清朝廷,有能力粉碎满清朝廷的任何进攻。百姓们看到这些战俘的时候,相信了人民党有能力保卫根据地百姓。段祺瑞、王士珍还有那些北洋军官,安徽官员就如同祭奠里头抬着的烧熟的猪羊一般,是作为“贡品”,是作为“牺牲玉帛”一样的象征xìng玩意。
即便是北洋六镇,也从没有一次如同团结一致的活动。段祺瑞与王士珍都是这时代很优秀的人物,都是明白人。陈克彻底拥有了根据地的民心。人民靠着紧密围在陈克周围,得到了一种集体的力量感。两人很清楚,如果陈克出尔反尔,现在命人杀了北洋军的军官。根据地的这些百姓并不会觉得自己是在杀朝廷的高官。百姓们认为自己仅仅是杀了庆典中的“祭品”,他们会欢天喜地的杀完北洋军军官,再把这些“祭品”奉献到陈克脚下。
段祺瑞和王士珍在满清政权里头的地位和身份,对这些百姓根本没有任何意义。这些百姓完全不认为自己是朝廷的子民,他们认为自己是陈克的人,是陈克带领着人民党组建的新zhèng fǔ的人。根据地的百姓不再认为自己是“朝廷的叛逆”,这个安徽,已经是“敌国”。
游行庆典结束,两人被带回牢房之后,段祺瑞第一次在王士珍脸看到强烈的恐惧。
“老哥……”段祺瑞忍不住喊了一声,倒不是他有什么一定要说出来的话,不知不觉中有些发抖的段祺瑞觉得不说点什么打破寂静,他自己就承受不了心理的重压。
王士珍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段老弟,我当年真走了眼。陈克在běi jīng的时候,不过是一个没什么了不起的青年。我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能如此能收拢民心。安徽的民心已经不在朝廷这边了。”
段祺瑞明白王士珍的话,北洋军镇压过那么多造反,人民党的军队和百姓与那些造反者全然不同。造反者与百姓们从来不是一条心的,所以造反者比老百姓更亢奋,更有煽动xìng。在根据地里头,人民的狂热程度甚至超过了在前线作战的部队。不是人民党在和朝廷打仗,是这些老百姓在和朝廷打仗。
“妖孽,这陈克就是个妖孽。”王士珍喃喃的说道。他懂军务更通民政。在这方面的感受,王士珍比段祺瑞更强烈的多。
“老哥,你说怎么办?”段祺瑞压低声音问道。
“若是再打仗,只有屠尽这些人,一个不留。”王士珍几乎是失神般说道,“这些人都是祸害。”
段祺瑞立刻就认同了王士珍的想法,他突然明白了为何进入根据地之后,连一个百姓的人影都看不到。陈克对百姓的控制程度完全超出了段祺瑞王士珍的想象之外。
从军事,想靠屠杀百姓来削弱陈克的力量看来是非常困难的。人民党军队的战斗力绝不在北洋军之下。北洋军以一个标为单位单独出动,就现在看根本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只有依靠数量压倒xìng的大军前来扫荡,才能互相呼应,达成屠尽的目的。不过以满清现在的财力,真的集结起如此规模的兵力,不用等部队抵达安徽,满清自己的财政就会破产。
“还是组织团练,走当年曾国藩和李大人的路子么?”段祺瑞问道。
“陈克在安徽已经是个新的太平匪军了。除了这个法子之外,只怕没有别的法子。”王士珍答道,“朝廷集结大军,与陈克正面作战,其他的团练在各处击破陈克的兵力。如果不能倾举国之力,绝对不可能消灭陈克。”
天平天国过去的时间还不算久,这种围剿战略远没有到被人遗忘的程度。
“若不能灭了陈克,任由他这么下去,亡大清者必陈克无疑。”王士珍说道。尽管王士珍对满清的朝廷并不喜欢,突然看到陈克这种真正有能力打倒朝廷的势力,王士珍几乎是本能就开始思考如何消灭这股新势力的方法。
段祺瑞也是同样想法,不过他与王士珍的出发点有些微妙的不同。段祺瑞皱着眉,“我北洋军再与陈克打仗的话,一定要小心,绝不能重蹈覆辙。我看陈克此人心胸气量可是不小。若是袁公完全掌握了朝廷的局面,那还能一战。现在朝廷里头意图对袁公不轨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那些人满眼都是自己的权势,根本没把朝廷的事情放到心里。这点实在是棘手。”
听段琪瑞这么一说,王士珍心里头也十分抑郁,他忍不住说道:“国之将亡必出妖孽。下有陈克,有那些尸位素餐之人。外国列强也步步紧逼,这大清的江山……”
虽然极为本能的想维护满清朝廷,王士珍却没有完全被自己的情绪压制了自己还算是明白的战略观点。陈克已经很强,朝廷偏偏陷于无尽的内斗之中。而慈禧年事已高,慈禧一死,帝党与后党的矛盾定然会全面爆发。朝廷里头能撑起大局的只有寥寥几人。张之洞已经七十岁了,俗话说人活七十古来稀。眼看张之洞有今天没明天的,他绝对不可能挑起大梁。袁世凯虽然有能力挑起大梁,可他是后党,帝党都认为袁世凯出卖过光绪。一旦慈禧去世,帝党们肯定不会放过慈禧,不管局面危急到何种程度,帝党们说什么都不会同意袁世凯执掌大权。可帝党的那些废物哪里有能力撑起大清的局面?
再想想人民党这边,陈克不过二十几岁,年轻的都有些过份。聚集在陈克周围的这些人,至少王士珍所见,年纪都与陈克相差无几。这些人现在就已经锋芒毕露,再给他们几年时间历练,他们定然比现在更难对付。这些年轻人甚至不用在军事完全胜利,时间完全是站在陈克这边的。满清里头能干的人大多数都是“同治中兴”时期冒出来的,他们年纪都已经不小,几年后就算是没死,也是风烛残年,以王士珍所见的人物,根本没有能够撑起局面的。若是不能尽快灭掉人民党,到时候人民党根本就没了对手。
王士珍和段祺瑞情绪激动之下,根本没注意保密,两人谈起怎么消灭人民党的战略策划,几乎是浑然忘我。他们以为自己的牢房里头没人看守,却完全忽略了隔墙有耳这话,负责监视的同志已经把他们的对话记录下来。
在孙永英前去“探监”的时候,陈克回到办公室不久,整理的材料就送到了陈克面前。翻了几页,陈克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怎么看怎么像蒋光头当年围剿根据地的方略。而且光头非常崇拜曾国藩,陈克忍不住把光头围剿根据地,以及曾国藩打垮太平天国的方略做了个比较。别说,还真的有神似之处。“北洋还真有人才啊。”陈克想。
“陈主席,这两个人真的是死硬的反革命。”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同志气愤的说道。
“这个是必然的,不站到人民这边,那就必然站到人民的对立面。这种立场绝对是势不两立的。他们这么想很正常。”陈克安慰起工作人员。
“咱们饶了他们一命,他们居然想的不是感恩戴德,反倒是想屠杀根据地的老百姓!”内务委员会的同志怒目圆睁,那是发自内心的愤怒。
陈克连忙劝道:“不杀俘虏是咱们的纪律,是咱们自己的cāo守。和敌人无关。狗吃屎,那是因为它是狗,它一定想吃,它一定要吃。咱们作为人,不能把自己让自己跟狗一样。”
尽管气的七窍生烟,陈克的这个比喻依旧把对面的同志给气乐了。
陈克继续说道:“我知道这次打仗,有些同志认为咱们做了坚壁清野的准备,是大惊小怪了。甚至有些同志认为咱们是自己吓自己,这是白白浪费了力气。但是我知道,咱们的敌人是很凶残的。他们既然是剥削老百姓的人,他们就能干出抢杀害百姓的事情。我们宁肯自己多受累,也不能给他们伤害百姓的机会。”
内务委员会的同志连连点头,作为内卫部门,这种坚壁清野的工作内务委员会也要参与,所以内部埋怨的也不是少数。现在他才明白陈克为什么要干这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陈克原本从事坚壁清野的原因,只是他完全学习党在抗rì时期的做法,但是王士珍与段祺瑞的谈话还真的触动了陈克的情绪,他总算是能“理论联系实践”了。
陈克接着说道:“有些同志认为是我们怕了,我们不怕北洋,也不怕满清。我们怕的是因为我们工作不到位,让人民受到了伤害。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的工作会非常辛苦的原因,因为我们不是人民的老爷,我们是为人民服务的人民党。这是我们党的宗旨,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违背这个原则。”
内务委员会的成员都是党员或者入党积极份子,听了陈克的话,内务委员会的同志目光炯炯的看着陈克,立正向陈克敬礼,“陈主席,我一定会严守党的宗旨,坚决为人民服务。”
陈克点点头,“我相信同志们。这份资料你拿去向齐会深同志汇报一下。齐会深同志已经回来凤台县,而且也会完全转回内务委员会工作。内务委员会开个会,讨论一下。毕竟这两人都说的是心里话,咱们同志们也得知道敌人到底怎么想的。咱们应该怎么应对他们的想法。不过我再次强调一下,必须遵守咱们自己的纪律。不能虐待刁难俘虏,狗可以吃屎,人不行。”
“是。”
在陈克进行思想教育的时候,王士珍与段祺瑞面对袁世凯的使者,感动的一塌糊涂。
九十三 释放
在北洋里头,孙永英与王士珍与段祺瑞一比就是个不入流的小角sè。不过他身在牢笼之外,还有人身zì yóu。这两位高官则是在牢笼之内,孙永英心里头大爽,同时也有一种强烈的不安。如果他与牢笼里的两位异地而处,袁世凯是绝对不会费心来营救自己的。
王士珍与段祺瑞并不在乎面前的这个小人物到底怎么想,孙永英奉袁世凯之命出现在这里就证明了一切。两人表示自己辜负了袁世凯的厚爱。
孙永英连忙转述了袁世凯的话,“两位,这次是陆军部无能,袁大人认为两位已经尽力了。”
对于高官,那就是点到为止,这句话已经说透了袁世凯的应对策略。三路进攻是陆军部策划的,第三镇出动前,湖北新军大败后龟缩在武汉,江南新军自己跑到了长江南岸。战前的方略早就面目全非。北洋集团是绝对不肯背着个黑锅,承担起战败的责任来。王士珍段祺瑞的神sè立刻表明两人明白了袁世凯话里头的意思。交流完信息,孙永英就离开了牢房。
第二天孙永英求见陈克,却被告知,陈克主席现在有公务。孙永英只好回到被软禁的住处,他猜想着陈克此时是在检阅部队,还是在庆功宴与工农革命军的军官们一起饮酒作乐?孙永英没有想到,陈克此时正在监狱里头。
“齐委员长,谈的怎么样了?”陈克与齐会深坐在监狱的办公室里头交流着情报。
“昨天游行之后,这帮人态度转变的很快。我谈了这么一宿,他们都表示同意了。”齐会深一面揉着发红的眼睛,一面说道。胜利庆典的观看人群里头有个非常特别的方阵,这帮人一个个形容枯萎,一看就是遭了不少罪的。人民党破了根据地里头几乎所有的围子,这些人都是围子的主人。几个月前,五河县有会党打着“营救围子乡亲”的旗号试图进攻地方zhèng fǔ,被一网打尽。下下共处决了杀了八百多反革命,也算是一件大事。自那之后,再也没地方会党愿意以身试法了。
不过陈克一直没有找出来把被俘的围子地主杀光的理由。这帮地主的土地已经被当地基层zhèng fǔ分配完毕,也没有江湖豪杰来试图营救这些曾经的地方豪强。自从人民党到了根据地之后开始,有血债的地主们也被拉出去公审处决了。剩下的几百号人以前虽然肯定干过恶行,不过那时候人民党还没到根据地,追朔期过了。真的把他们连同他们的家属斩尽杀绝,党内没有这种激进的观点,陈克自己也没有理出这么大开杀戒的理由。
所以陈克先让他们旁观了胜利庆典,庆典中这群前豪强可是吓得瑟瑟发抖。他们本身就与北洋军有着诸多瓜葛。有些人甚至认出了俘虏行列里头的一些北洋军官。这些人被关了一年,本来就没什么胆量,他们偶尔还幻想着朝廷官军能打回来救他们。朝廷官军打回来之后,也成了人民党的俘虏,残酷的事实彻底粉碎了这帮人的意志。
齐会深找他们谈话,让他们写个向zhèng fǔ缴纳土地的文件。前豪强们无不面如土sè,有骨气的干脆二话不说乖乖写了,写完之后请求齐会深给他们一个痛快。没什么骨气的立刻跪倒在地开始求饶,他们表示心甘情愿的交出土地,但是只求一条活命。
死硬派也不是没有,只有两个人抵死不写,他们放了话,写也是死,不写也是死。所以宁死不写。齐会深就告诉这两位,写了“向zhèng fǔ主动捐献土地”的文件之后,不仅不杀他们,而且还按照规定给他们分地。只要他们以后守法生活,zhèng fǔ保障他们的合法权益。这两位先是不信,在齐会深向他们保证zhèng fǔ不会欺骗他们之后,这两人也乖乖写了文件。
“陈主席,真的要放了这些人么?”齐会深问,他知道陈克原本是准备把这帮人杀尽的。
陈克点点头,“再给他们一次机会,就这么杀了的话,我怕老百姓会有误解,咱们不放过有产者。虽然我也不能确定这么做在未来会有什么影响,不过人脑袋总不是韭菜,割了长不出来的。明正典刑是一回事,滥杀是另外一回事。”
齐会深虽然知道这帮人只要有机会,是一定要作乱的。他却很赞同陈克的想法。倒不是齐会深反对杀反革命,而是这种杀法的确没有一个很严谨的解释。内务委员会执掌着消灭反革命的权限,可以说是一个即为强力的部门。正是执掌了这种大权,齐会深反倒明白不能乱定标准,特别在清算旧时代旧制度这方面,若是标准没定对,那真的是天下人皆可杀。与其纠缠在这方面,反倒不如放下旧时代的包袱,全力打击新制度推行之后出现的反革命。
陈克看齐会深不拒绝,他起身说道:“既然都签了,那我给他们讲个话,咱们就放人。”
前豪强们被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心里头都是惴惴不安。签了文之后,他们知道自己已经一无所有了。当然,他们其实知道自家的土地已经被分光,但是签署文件意味着自己的放弃,这种象征xìng的意义还是颇为重大的。没签文之前,他们可以觉得自己是殉难者,签了之后,求生的渴望却格外强烈起来。
当得知人民党主席,也就是现在根据地的土皇帝陈克站在他们面前的台子,这帮地主们心里头更加惴惴不安。陈克一句话就能完全决定他们的生死,再没人能让陈克改变主意的。
陈克锐利的目光扫视了这些人一眼,方才开口说道:“诸位,你们马就要被释放了,在释放大家之前,我想和大家说说话。”
台下的人群里头发出了一阵轻微的sāo动,陈克说要放他们,这应该不会是假的,不过陈克要和他们说话,估计是要狠狠的勒索他们一番了。喜悦和痛苦的神sè在这些人脸交替闪过,不过最终喜悦的神sè还是占了风。
看下头静了一些,陈克才继续说道:“诸位,新zhèng fǔ采取的是土地国有制度。这土地不归我,不归人民党,而是归人民zhèng fǔ所有。大家肯种地的,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老人或者小孩,一个人都能分三亩地。他们有这土地的使用权。所以诸位回去之后,若是愿意种地,那就可以申请土地,我们新zhèng fǔ不刁难大家。”
下头的地主们用诧异的神sè看着陈克,这个消息完全超出了这帮人的想象之外。倒不是一人三亩地有多少,这些人哪个不是曾经坐拥几千亩良田的。这项政策表明了新zhèng fǔ并没有要把这些人赶紧杀绝的意思。这反倒是不太能理解的。
“另外呢,我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有,我们要求大家签署的是缴纳土地的文。你们的铺子,不管是乡下的还是城里的,我们都没有没收。我们要的是地,土地国有,就不允许任何人有土地所有权。新zhèng fǔ下下,每个人都没有永远归属自己名下,死后还能由子女继承的土地。”
“陈先生,您是说,我们家的铺子还是归我们么?我们还能经营?”有地主颤抖着声音问道。
“没错。不过水灾期间,有些铺子遭到了破坏,我只能保证,我们人民党没有去破坏。但是这些财物的损坏我们新zhèng fǔ不能负责向你们赔偿。”陈克既然说了前头的,他认为有必要把事情说清楚,剩的这帮人抱着不切实际的想法出去之后,再受了打击。那反倒会削弱人民党的善意。
这些前豪强们能够理解陈克的意思,其实陈克能够声称不没收他们经营的买卖,这已经是大出这些人意料之外的。
“另外呢,诸位都是因为抵抗了我们的军队,才被抓到这里的。所以你们家里头的浮财也没剩什么了。这点我也得向大家说明。诸位回去之后,我个人希望大家能够专心劳动,现在咱们安徽zhèng fǔ发展生产,搞活经济,诸位只要放下过去的恩怨,好好劳动,这rì子一定可以很快过得好起来的。这点我可以向诸位保证。如果诸位觉得不服气,一定要和我们分个高低下出来,那我建议诸位可以离开咱们根据地,投身去满清那里,我们绝不阻挡。我要提前给大家说,你们若是留在根据地里头生活,却给满清当内应,那就统统砍头。何去何从就看诸位自己的选择了。一会儿大家吃完饭,我们就派人送大家回老家去。就这么散了。”
“陈主席,请稍等。”有人喊道。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人身。陈克不认识此人,只见他四十多岁,看着挺jīng干的样子。他高声喊道:“陈主席,我是服了人民党,我想给人民党卖命。却不知道能不能投到陈主席麾下。”
听到这话,不少地主的脸都在抽搐,这么快就有人改换门庭,实在是大大出乎众人意料之外。
不仅仅是地主们,周围的战士和内务委员会的工作人员也都变了脸sè。陈克笑道:“我们人民党推行的新制度是让大家能靠自己的劳动获得更好生活的制度。我们保证人民获得自己合理劳动成果的权力,所以我们不需要人卖命。你卖命给我们,我们还付不起这卖命钱呢。你若是想跟着我们走,那就靠了自己的双手好好劳动,和老百姓们一起好好合作,共同过更好的生活。你过这种rì子,那才是真正跟着我们走。我们人命关天,我们珍惜每一个老百姓生命,我们不买任何人的命。”
说完,陈克挥了挥手,示意工作人员把这些人带走。陈克自己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
九十四 翻译家严复的危险性
如果问根据地里头的百姓,谁是安徽根据地里头影响最大的人,那么所有人都会无一例外的选择陈克主席。如果继续问,谁是安徽根据地里头影响排第二的人,那这回答可就众说纷纭了。别说老百姓,就算是人民党和地方干部们也完全不清楚根据地里头的二号人物到底是谁。从组织学的角度来看,如果陈克突然死了,根据地里头根本没人能立刻站到二代领导位置来。
对于这点,陈克很清楚,周围的zhōng yāng领导同志一样清楚。所以陈克强化党委的作用,这方面的努力得到了各方一致的支持。如果领导人不在了,大家至少还有组织可以依靠。有了党委,总有一个视线mín zhǔ集中制的平台。同志们能够欢欣鼓舞的服从于卓越的领袖,同样,虽然不欢欣鼓舞,不过大家也能接受mín zhǔ集中制的原则。
陈克知道大家的想法,他也格外注重mín zhǔ集中制的组织原则。只有他自己不能理论xìng阐述行动原则,但是陈克从党的历史,毛爷爷的行动中得到确切答案的事情,陈克才会依靠自己的威望与地位强行通过决议。只要能理论xìng的阐述问题,陈克总是不厌其烦的说服教育同志。
但是,这不等于陈克从不考虑继承者的问题。他在这个时代依旧是一个普通人,也就是说,在太阳下劳动,也会晒黑,甚至晒脱皮。遇到磕磕碰碰的也会扭伤或者流血。陈克并没有得到不死身,那么对一个政治人物来说,自己的死亡也是需要考虑的问题。
与其他同志对继承者的想法不同的是,陈克认为如果自己意外死亡,那么最终登继承者位置的极有可能是严复。
后世对严复的评价是“清末著名资产阶级启蒙思想家、翻译家和教育家”。作为翻译家,严复翻译的可都是大名鼎鼎。
196年~19年翻译了赫胥黎的《天演论》。
1901年翻译了亚当?斯密《原富》,今译为《国富论》。
1903年是严复翻译工作的高峰期。在这一年里头,严复接连翻译了好几部。
斯宾塞的《群学肄言》,今译为《社会学原理》。
约翰?穆勒的《群己权界论》,今译为《论zì yóu》。
约翰?穆勒的《穆勒名学》。
甄克斯的《社会通诠》。
从1904年开始,严复开始翻译孟德斯鸠的名著《法意》,这本在现代名为《论法的jīng神》。
《论法的jīng神》中的理论和思想对世界资产阶级革命运动产生过极其深远的影响。尤其是其中提出的行政、立法和司法分立,相互制衡,保障公民zì yóu这一脍炙人口的理论为历代资产阶级所啧啧称道。首先运用孟德斯鸠的理论建立资产阶级国家的是美国。美国dú lì战争时期的领袖们都对《论法的jīng神》烂熟于心,而且将孟德斯鸠的三权分立理论订入宪法。179年法国资产阶级革命时期发布的《人权宣言》中也宣布没有三权分立就没有宪法。经过法、美资产阶级革命的实践,已经成为资产阶级国家构建mín zhǔ制度和政权体制的组织原则。
能把这些巨著翻译成汉语,意味着严复至少得明白这里面到底在讲什么。谈起扎实的理论功底,陈克自认为不如严复。人民党为了生存下去,不得不先建立起一个行之有效的组织模式。作为创始者,作为实实在在解决了具体生存问题的陈克,他可以坐领袖的位置。陈克一旦现在死了,能给人民党这个组织进行理论指导的人,恐怕只有严复一个。陈克以前不明白这些,随着他自身的成长,陈克现在看明白了。
释放地主这件事意味着陈克决定将过去了结。从现在开始,全新的工作阶段就此展开,未来的工作主要是内政。党建,zhèng fǔ组建,经济工作,体制建设。这些无一例外都需要理论支持。所以陈克直接去了严复那里。
严复这些天没怎么露面,北洋第三镇的覆灭倒不会让严复生出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触。不过他好歹也是北洋的人,若是坐在主席台观看这些旧rì的同僚,严复有些不忍心,他也有些担心外人的看法。不管怎么说,严复身也有北洋的印记。陈克知道李鸿章北洋与袁世凯北洋的区别。根据地里头的人却大部分不知道,或者故意装作不知道。
见陈克来访,严复稍微有些意外。两人坐下之后,陈克开门见山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严复静静的听着,陈克的核心要求很简单,在陈克进行全面的理论建设过程中,他不希望严复跳出来宣传资产阶级那套理论。
听陈克神sè严肃的说道,“虽然真理越辩越明,但是咱们现在没这个余暇谈论理论,先把根据地建设起来再说。我现在没空进行系统的理论研究,所以有些事情不讨论。”
严复忍不住莞尔,“文青的担心我知道了,不过文青怎么会觉得我是这个会添乱的人呢?”
“严先生,我不是说你要添乱,而是体制建设的核心问题就是利益。政治制度是确定利益划分的规则,在你翻译的里面,权力制衡,利益博弈理论必然会被人恶意利用,成为利益集团争夺权力,保卫自己特权的借口。例如,我们根据地里头消灭了地主,但是在中国,地主们大把大把的存在。我们人民党,以及新zhèng fǔ是站在劳动者的立场,地主们站在剥削者的立场,双方根本就没有什么共同的价值标准,双方是水火不容的关系。权力制衡,利益博弈,这是在共同的政治标准和价值标准体制内的东西。而我们已经有了人mín zhǔ专政与mín zhǔ集中制。对于地主,我们是阶级斗争。大家没有这个基础,要么是地主和剥削阶级的胜利,要么就是劳动大众的胜利。没有第三条路可走。而你在这方面的理论研究,无疑会导致很多没有必要的混乱。”
严复继续静静的听,以陈克二十多岁的年纪,能够冷酷无情的分辨出阶级斗争,以及明确指出剥削者与劳动者之间水火不容的利益矛盾。严复是相当赞赏的。虽然觉得陈克态度过于强硬,但是严复一点都不觉得不能接受。严复是清末真正的大学问家,也是第一批能够真正放开眼睛看世界的人。不是如此的话,严复不会心甘情愿的屈居陈克这个年轻人之下。
见陈克坦白的讲述了不同意搞资产阶级政权的理论之后,又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严复点头说道:“我知道了。我也是人民党党员,服从党的指挥,遵守党的纪律,这是党员的cāo守。我会坚持cāo守。”
陈克有些意外,他本以为严复要和自己讨论一番的。严复辛辛苦苦的翻译了这么多籍,介绍了这么多理论,现在完全不再宣传这些,陈克自己是不信的。
见陈克惊讶的神sè,严复解释道:“陈主席你有句话我深以为然,权力制衡,利益博弈,这是在共同的政治标准和价值标准体制内的东西。若是根据地一开始就采用了我翻译的这些东西,定然是早早就覆灭了。这点我很清楚。既然这些东西现在没用,那我拿来宣传只是为了我自己的名声地位。我不想这么干。”
严复说的坦坦荡荡,陈克也不能再质疑什么了。他点点头,“严先生,这次来我不仅仅是说这件事的,我有一个计划,需要严先生全力支持。这个牵扯洋务的事情,翻译也好,工作人员也好,若是没有严先生培训,他们只怕会事倍功半。”
“说来听听。”严复问。
“段祺瑞,王士珍,还有北洋的军官,我是要释放的。而且向袁世凯勒索一大笔现金也不现实。我有一个计划不知道能不能实现。我想和袁世凯、盛宣怀,还有洋人做一单生意。”
严复认真听着陈克的计划,随着计划的讲解,严复时而眉头紧皱,时而连连点头。又或者神情严肃,或者干脆一脸惊愕的神sè。等陈克讲完了全部计划,严复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反复思量着陈克方才阐述的计划,好不容易才说了一句,“这未免太异想天开。”
陈克却不同意严复的看法,“我们不能做赔本生意,放人是可以的,但是我们怎么都得落点什么才行,而且矛盾和统一,这是一对辩证的关系。我们和袁世凯之间的确有些矛盾是不死不休。不过大家同样有着可以合作的地方。我们也有些共同的敌人。能达成合作的,那就意味着参与的各方都有利益共同点。我觉得没必要在任何事情都要采取对立的态度。生意就是生意,它不是别的。”
严复向前向后,最终点点头,“如果在党委会能够通过,那我绝对会完成我自己应该承担的工作。”
九十五 光复会的态度(一)
“陶公,如今我们占据吴楚膏腴之地,只要振臂一呼,立刻就是天下皆应之势。就算是咱们光复会不恋权位,不过这开国倡导之功,定然不会被埋没的。”坐在陶成章对面的青年说的口沫横飞,
即便是知道这话是彻头彻尾的废话,陶成章依旧觉得这话听起来很顺耳。唯一不满的就是这话里头的“我们”二字,不过陶成章也没有指摘什么。稍微挪动了一下身体,陶成章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继续听那人说话。
从本质来说,陶成章的修养是不会沉溺于阿谀奉承之中的,不过阿谀奉承有时候的确能舒缓人的压力。现实太残酷了,这是陶成章近期的最大感受。在为了革命奋力奔走的时候,大家看到的往往是革命成功的那座高高山峰。等费尽千辛万苦亲自爬了这座山峰之后,两种不同的感受同时涌了来,高处不胜寒固然是感受之一,更重要的则是无数极为现实的问题毫不留情的迎面而来。
对于任何政权,最重要的莫过于两样东西。一是粮食,二是钱财。光复会的干部们,光复军的部队,都要吃要喝要开饷。就算是高级干部们一个个能体恤现在的难处,不要发饷。可高级干部们能有几个人,省出来的这点饷银对于光复会现在的规模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陶成章曾经认为革命成功之后局面就焕然一新,即便是经历了池州无粮无银的惨痛教训之后,陶成章依旧感觉如果是在光复会根据地的江浙等地,光复会是能够解决粮饷问题的。
事实,陶成章对江浙地区很是失望。
来求见陶成章的人好几个,现在陶成章根本不用辛辛苦苦的去各地拜访,每rì里主动求见的人数量颇大,每次接待都得同时接待好几个人才行。
方才说话的青年大大的吹捧了徐锡麟一番,陶成章对这个青年的来意是心知肚明,他笑道:“赵公子的来意我清楚了,既然赵公子如此支持革命,那今年末庄的钱粮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我代表光复会多谢赵公子了。”
听了陶成章的话,赵公子如同被雷劈一般,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不仅是赵公子,旁边的几个人同样一脸惴惴不安的神sè。他们都是绍兴附近的地主,前来拜访陶成章的目的是希望说服陶成章今年不要征粮赋。没想到陶成章竟然先发话把这个问题给说死了。众人心里头都是又惊又怒。可陶成章现在是江浙最大的“造反者”,他们根本没有勇气当面反抗。光复会的崛起势头之猛烈,是这些地主士绅事前完全想象不到的。
人民党在杭州贴出告示,工农革命军全歼北洋第三镇与新军十三协后的第三天,光复会在各地准备许久的部队立刻举旗攻向江浙各地府县。在此之前,光复会的造反准备几乎是公开的,绍兴、诸暨、义乌、金华、兰溪等地,光复会旗下的光复军招兵买马,还不断威胁官府,游说各地清军。在光复会的核心地区绍兴,光复会的总部就设在距离绍兴知府衙门没多远的大通学堂,绍兴知府贵福根本就不敢有所动作。
一个多月前,工农革命军大破湖北新军,继而渡过长江,进攻芜湖。整个江南都为之震动。在通讯极为落后的1907年,除了几个通了电报的大城市还能得到比较准确的消息之外,其他地区得到的消息绝大多数都是风闻与传言。地主士绅们自然不可能得到准确战报。他们亲眼看到的是光复会完全公开的造反准备。各地官府面对这些明目张胆的造反准备,不仅没有出兵剿灭,反而龟缩不出。完全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乌龟模样。至于各地官府的衙役,小吏,还有各地的兵丁,更是早早的托人与光复会拉关系,免得在即将来到的造反风cháo中被殃及池鱼。
地主们并不知道,在人民党的威慑下,江浙一带的兵力都向着督抚所在城市集结,以应对天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打过来的人民党。杭州等大城市消息灵敏,湖北新军进攻人民党的军队在湖北境内全军覆没,歼灭了湖北新军的人民党已经开始攻打芜湖。而朝廷派遣的北洋军兵出徐州正在与人民党作战。这局面怎么看都很不乐观。哪怕是出于传统,他们也得集结兵力应对以后的战事。光复会的造反准备,杭州巡抚增韫非常清楚。他更清楚的是,如果剿灭光复会的军事行动失败了,那浙江立刻就是全部变sè的结果。杭州巡抚增韫想先看看北洋军的战果,如果北洋军胜了,他就可以调集兵力对付光复会。
北洋军全军覆没,王士珍、段祺瑞被俘的结果传到了杭州之后,杭州巡抚增韫吓得手脚冰凉,却又感到庆幸,自己已经把浙江的兵力集结起来,好歹能守住杭州的。至于其他地方会如何,杭州巡抚增韫觉得北洋军都已经覆没了,朝廷根本没空搭理自己。
光复会通过与人民党的联络员得知了战争结果,他们立刻就起兵攻打各地府城。与其说是攻打,还不如说是接收更加准确。陶成章还清楚的记着当时的情况,光复会组建的“光复军”气势汹汹的扑向绍兴的时候,根本没有任何人抵抗。守城门的官兵,还有绍兴地方的衙役、小吏,要么就躲得无影无踪,要么干脆就托关系投奔了光复会。
进攻绍兴知府衙门的时候,从内到外早就树倒猢狲散,得知光复会要进城,几个小吏早早的在城门口候着,一见头缠着白带的光伏军,这几个人弓着腰小跑过来就请求带路。待得光复军到了知府衙门门口,衙门更是大门洞开。绍兴知府贵福早已经跑的不见踪影。
光复会几rì间就占据了好大的一片地盘,这些地盘的核心自然是绍兴城。有了在池州的经历,光复会整顿地方政务的能力提高了不少。张贴安民告示,恢复地方的秩序,整体来说倒也没有出什么大问题。不过陶成章接下来准备开始在各地征税的打算却不胫而走,原本对“革命”抱持着恐惧与旁观态度的士绅们纷纷开始门游说。
光复会这个组织大多数成员都是集结在“反清”这面旗帜下的。陶成章并不知道陈克在人民党会议对光复会的评价,陈克认为光复会就是“一群无zhèng fǔ主义者,一群要求地主士绅实行彻底地方自治的准反动势力。如果以反清为标准的话,他们可以暂时归于革命者的行列。如果从人民革命的角度来看,光复会也是相当反动的。”
陶成章没学过毛爷爷思想,更不懂什么叫做阶级斗争。他对于光复会的阶级属xìng完全没有一个科学的分析方法。但是陶成章很清楚,在光复会内部,主张官府不向地方征税的干部数量不少。在这些人看来,推翻了满清之后,他们就可以回到江浙,统辖乡间,无论是地主也好,士绅也好,还是各地行会首领,各地会党首领,各自占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好好经营。
光复会的宗旨是“光复汉族,还我河山,以身许国,功成身退。”在这方面,光复会的领导者们是说的真心话,他们本来就认为推翻满清之后,中国就能强大,中国新zhèng fǔ就不再继续丧权辱国。至于新中国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光复会根本没有真正的考量。反正到时候光复会已经回家玩自治去了,只要新zhèng fǔ不影响他们自己的利益,光复会也不愿意,或者说他们没能力考虑一个新zhèng fǔ到底该是什么模样的。
如果没有在池州惨淡经营的几个月,如果没有看到一度声势颇大的岳王会的惨淡收场,陶成章现在依然会这么想。但是当了家,知道治理地方到底有多艰苦之后,陶成章不得不面对可怕的现实问题。
靠从官府府库中弄到的粮食钱财,光复军自己这万把人,不用一年就能坐吃山空。至于打仗,光复军的粮饷根本支撑不了三个月。如果不能迅速建成属于光复会新zhèng fǔ的税收体系,光复会的表现不会比岳王会强到哪里去。
陶成章正在考虑怎么建成这个体系,却听到这次前来拜访的几名地方士绅中年长的那位说道:“陶公,国家税负,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我听陶公以前谈起这些的时候,深以为然。现在百姓不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生计也是颇为艰辛,光复会的这个政权方才建立,正是该收拢人心的时候,就算是不开仓放粮,也至少缓一年再收税。这才有新政的气象。”
这话极大的刺激了陶成章,在池州,陶成章听过完全相同的士绅建议。这些人说起道理来都是冠冕堂皇,其实内里头都只有一个目的,“不交粮,不纳税”。
“诸位,听诸位的话想来都是支持革命的了。”陶成章冷笑道。
士绅们一个个都噤若寒蝉,他们在绍兴都是家大业大,此时不得不前来与陶成章交涉。其实这些人都心知肚明,陶成章绝对会从他们身敲诈一笔。此时看来就是陶成章开口的时候。
陶成章扫视了众人一圈,这才说道:“现在满清或许转眼就会派兵打来,兄弟我若是顶不住满清的围攻,那就对不起革命,对不起跟着我的数万革命同志。打仗没有钱粮是不行的,诸位既然支持革命,那兄弟我想和诸位商量一下,诸位要为革命贡献多少。咱们定出一个数来。当然,兄弟我也不会白拿诸位的,这些钱粮就从诸位明年的税收里头扣除。”
听完这话,地主士绅们已经不是噤若寒蝉,而是脸如死灰了。
光复会总部设立在绍兴知府衙门,送走了那些士绅,陶成章yīn沉着脸回到前厅。与陶成章不同的是,进进出出的光复会干部们一个个还是面带喜sè,jīng神饱满。起义实在是太容易了,满清就像是破房子,光复会只是踹一脚,满清在浙江的统制就垮掉了一半。光复会众人在绍兴知府衙门办公,下下出门办事,城里百姓无不高看大家一眼,这种高高在的快意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
“焕卿,谈的怎么样了?”徐锡麟在光复会里头算是经历最多的老资格干部,他并没有和其他年轻干部一样得意忘形。
陶成章没有回答,他看了看屋里面的众人,皱起眉头问道:“人怎么没有来齐?说了让大家开会,我不过是耽误一阵,这么一点时间都等不了么?”
众人看着陶成章,脸sè却不太好看。陶成章很是聪明,他很快就明白了这种脸sè的含义。陶成章的眼睛瞪圆了,“没在这里的几个人难道是还没来么?”
没人敢回答,这种沉默已经证明陶成章的判断没错,陶成章左右看了看,额头几乎要暴起青筋来,“现在派人去告诉这几个人,以后他们不用来了。”
年轻干部们一个个吓得不敢吭声,与没来的几个人关系不错的青年都看向徐锡麟与秋瑾,这两个人都是地位仅此于陶成章的干部,他们若是劝说陶成章的话,陶成章总不能驳了两人的面子。但是徐锡麟和秋瑾同样一脸不满,根本没有劝说的意思。
陶成章也不再管这几个人,他挥了挥手,“诸位,江南新军那边还没有消息么?”
“张勋派绿营堵住南京城四门,见到没辫子立刻就当作革命党给抓起来,据说砍了不少人的头。在江南新军里头更是大肆搜捕。我们不少同志都被抓。”负责联络江南新军的干部答道。
没能策反江南新军,这是光复会计划里头极大的挫折。在原本计划里头,光复会认为能够轻易策反江南新军,然后夺取南京。起义的江南新军纳入光复军之后,大队人马直奔杭州,整个浙江就能夺下。
不过事情进展却完全令人不能满意,无论光复会的说客以及渗透进新军内部的光复会成员怎么游说,新军里头怎么群情激奋,可这起义就完全发动不起来。好不容易新军内部的光复会成员决定起义了,可这时间却又两次推后。两次推后的理由非常简单,张勋出兵前给江南新军发了一笔出兵赏钱,于是原本热情洋溢的新军就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而张勋回兵江南前往芜湖,人民党的部队立刻撤兵返回了安徽。由于没有进行战争,江南新军反倒觉得人民党也没什么了不起,这起义热情大大降低。而且发军饷的rì子快到了,新军里头的革命军官与士兵都希望能够再多拿一个月的军饷再说。
结果新军一回南京,张勋立刻调集绿营监视新军,而且在南京大杀“革命党”。革命形势立刻就进入了冰点。陶成章想不明白,为什么装备jīng良,训练有素的新军,居然能被数量和作战能力远不如新军的绿营给看住了。只要这些新军能够反戈一击,江南就会彻底变sè。但是就为了两次发饷,就能让这些军官们瞻前顾后,现在不仅革命发动不了,只怕他们自己也自身难保。
陶成章站起身来,在会议厅里头悬挂着一幅大地图。这是人民党支援给光复会的物资之一,他指着地图,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头挤出来的,“江南新军在南京,浙江一部分绿营在杭州。他们若是出兵的话,我们怎么对付他们?”
没人回答这个问题。不是这些干部们不敢打仗,他们只是面对这种情况,并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过了一阵,秋瑾挺身而起,“焕卿,让我带光复军攻打杭州。”
有秋瑾带头,好几个负责训练光复军的干部也起身说道:“我们和秋统领一起攻打杭州。”
陶成章微微摇摇头,他知道,光伏军现在步枪都没有配齐,几千人只靠了步枪根本打不了杭州。“伯荪,你怎么看。”陶成章问徐锡麟。
听到陶成章的提问,徐锡麟直接扔出了两个选择,一就是光复会倾全力进攻杭州,二就是请人民党出兵。
这个提议在会议厅里头引发了一阵沉默,正在此时,却见一人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却是来晚的干部,没等他站稳,陶成章一声断喝,“你给我出去!”那人还想辩解,陶成章二话不说就命他在门外站着。众人也不敢劝,来晚的干部也不敢拗了陶成章,只好一脸委屈的去了门外站着。
陶成章又抬眼看了地图,杭州在浙江省zhōng yāng,绍兴在杭州南边,两座城市之间不过百十里地。如果光复会不能拿下杭州,那就根本不可能进军浙江北部。更别提位于杭州北部,紧靠长江的南京。但是如果光复会不攻打杭州,在杭州的绿营南下,两三天就能抵达绍兴。现在的形势连卧榻之侧都谈不,根本就是匕首抵在肋下的局面。
正在想,就听到有光复会的干部嘀嘀咕咕的说道:“安徽人凭什么插手我们浙江人的事情。”声音不大,但是每个人都能听到。
陶成章心里头一震,却不能说出什么来。光复会对人民党的态度在光复会起兵后大获成功的rì子里发生了极大的转变。这是陶成章始料未及的。
起因是不久前陶成章与同志们商谈征税事宜,这中间自然提起钱财粮食对部队的重要xìng,年轻干部们缺乏财政概念,他们询问人民党如此骁勇善战与粮饷是不是有密切关系。
“人民党有人有钱有枪,纵横安徽根本没有问题。而与人民党一起起事的岳王会出了安庆城之后什么都没有,多少钱也经不住那样的花法。咱们且不说能不能把一万人光复军给拢起来,就算是拢起来了,咱么把这些人带到南京城下就没粮了。”说话的是曾经参与过第一次安庆战役的老干部,他对在安庆和池州的情况很清楚。
“人民党的粮食从哪里来的?”
“人民党把地主的土地都给夺了,然后平均分给了百姓。人民党的新zhèng fǔ直接管到村里头,打下来的粮食人民党立刻就能征收调配。他们当然不缺粮食。”
很多光复会的干部都是第一次听说这等事,诧异、惊愕的神sè出现在这些干部脸。人民党彻底消灭地主的政策让光复会里头大部分干部背直冒凉气。他们多数出身地主士绅家族,如果人民党占据了江浙,然后在江浙这么来一次的话……
想到这里,不少光复会的干部们都打了一个寒颤。
“咱们江浙自己的事情,还是咱们江浙人自己来办,让安徽人插手江浙的事情未必合适。”已经有干部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这个看法立刻得到了不少光复会干部的赞同。光复会也有限制土地兼并的政策,虽然这种政策并未进行过全面讨论,仅仅是陶成章等人的想法。众人也不能直接反对这种政策,所以对人民党的评价就变成了“浙江人的事情,轮不到安徽人插手。”
其实光复会的干部大多数都知道,人民党的主要干部大部分都不是安徽人,他们来自全国各地,甚至有不少人民党干部根本就是浙江人。可是这些反对人民党土地政策的光复会干部宁肯把人民党统统归于安徽人的行列。决不允许人民党在浙江推行“安徽人的土改”,这成了光复会里头相当强大的共识。即便是面对现在的危机局面,这些光复会干部首先还是本能的反对人民党介入浙江革命事宜。
秋瑾没有如此强烈的反对情绪,她到过人民党根据地。在浙江人看来,安徽是个穷地方,而秋瑾所见所闻,根据地里头百姓们的生计普遍好了很多。革命并没有让根据地百姓遭受什么损失,而且人民党也通过土改控制了地方的税收,直接解决了粮饷问题。秋瑾虽然不准备在浙江也土改一次,不过秋瑾却不认为安徽是洪水猛兽。
“我们请人民党共同攻打杭州,也不是什么坏事。人民党也算是颇为通情达理,只要事前商量好,他们也不会留在浙江。”秋瑾其实很想让骁勇善战的人民党参与这次战争。挟歼灭北洋军的余威,杭州的绿营自然不堪一击,只怕南京的江南新军也会顺势起义。
“就我所知,岳王会也是和人民党一起起兵,现在岳王会在哪里?已经销声匿迹了。咱们不能重蹈覆辙。”反对者的看法同样是很有支持者,岳王会号称十万会众,一度占据了安庆,而这么庞大的势力,彻底覆灭不过几个月而已。一提起岳王会,光复会干部们就不免生出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觉。
到了此时,陶成章也只能靠他光复会领袖的身份下定决断,“我定下了,还是先派人请人民党出兵共同收复浙江。”
话音方落,已经有人起身反对,“陶公,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万一人民党赖在浙江不走,我们怎么向浙江的百姓交代。”
没等秋瑾起身反对,陶成章已经大声说道:“人民党绝不会如此。只要事前谈好,他们还是会信守承诺。这点我替人民党担保。伯荪,这次请你去见见陈克,如何?”
锡麟起身答道。
“陶公,我也同去。”立刻有干部自告奋勇要求出使安徽。
陶成章的嘴角微微抿了抿,他笑道:“这次去找人民党,我不会自作主张把浙江的地割给人民党。谈判的条件我会与诸位一起商量妥当。”
这种表态总算是得到了光复会众人的默认,于是光复会开始讨论起对人民党的要求起来。
晚的时候徐锡麟趁没人的时候去找陶成章,一进屋徐锡麟就说道:“焕章兄,这次大家的要求未免太过份了。”
陶成章苦笑了一下,这要求实在是极为过分的。众人认为人民党绝对不能占据浙江任何地盘,不仅如此,粮食军火也需要人民党自己出。缴获的军火物资全归光复会所有。而且人民党的部队必须服从光复会的指挥,不能由人民党自行其是。
即便如此,还是有光复会的干部对人民党不放心。他们甚至提出要人民党的武器弹药由光复会来掌握。陶成章不想在光复会里头引发严重分歧,前面的那些要求他姑且没有说什么。听到这条几乎是要人民党缴枪的要求,他直接明确表示反对。
其实光复会的干部们也知道这要求很是过分,大多数都表示支持陶成章。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提出这种要求的干部居然还振振有词,“他们既然是军,这些子要求都不能接受。哪里有军对主军如此猜忌的道理。”
徐锡麟看到陶成章的苦笑,他连忙说道:“焕卿兄,陈克那人绝不可能因为个人情谊而在这等大事让步的。咱们提出这等要求,绝对不可能让人民党出兵。”
“你以为我不知道么?若是有人敢到绍兴对咱们提出这要求,只怕他就活着出不了屋子。”陶成章表示了完全的赞同。
“那焕卿兄为何不在会说话?”徐锡麟忍不住问道。
“我不想让咱们的同志凭白的牺牲。虽说同志们说话不讲道理,但他们毕竟是我们的同志。”陶成章面对徐锡麟才吐露了心里话,“再说让你去谈判,我只怕得让伯荪你说些谎话了。哪怕是割些地方给人民党我们现在也得答应。”
“焕卿兄,我个人名声不算什么。但是当年岳王会索要安庆,人民党就给他安庆。咱们要池州,人民党就给咱们池州。结果如何?岳王会和咱么都没能守住。现在安庆和池州都归人民党所有,再也没人和他们抢。咱们就算是想割地,人民党还未必要呢。现在把人民党彻底给得罪了,若是以后有了什么危急,咱们拿什么脸再去求到人民党门?”
陶成章其实完全支持徐锡麟的看法,他问道:“那伯荪怎么看?”
徐锡麟坦然说道:“当今之计,要么咱们就完全靠了自己夺下浙江。不管牺牲多少人都自己打下来。这是最好。若是不能办到,那就干脆让人民党出兵相助。他们要什么,咱们就给什么。现在看,人民党年初时候根本就没有想要安庆与池州,只是岳王会和咱们自己沉不住气,先露了底。结果人民党占道义,之后咱们又守不住。结果人民党完全不欠咱们人情。反倒是咱们自己再也不能提池州之事。这是前车之鉴,这次咱们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同志们绝不会同意的。”陶成章答道。
“不同意,那就让这些人打打杭州,所谓请将不如激将。既然他们不服,反倒会竭尽全力。既然咱们决定起义,那自然是把生死置之度外的。焕卿兄珍惜同志的xìng命,但人民党能有今天的局面,哪次不是他们自己打出来的?若是焕卿兄决心自己打,我愿亲自领兵出征杭州。”
徐锡麟说的斩钉截铁,陶成章也拿不出别的道理。想了想,陶成章重重点点头,“那便这么定了,打杭州,我们光复会自己亲自打。”
九十六 光复会的态度(二)
冬初是各种大会召开的好时机,在一年即将过去的时候,农活基本干完,大农闲时节已经开始。趁着这个时期,该总结的总结,该展望与准备的则是展望准备。安徽人民代表的大会在凤台县再次召开。
与次草草组织的大会不同,那时候不要说代表们,人民党亲自准备各种撤离工作,好像满清马就要打进凤台县了,这可是把各地代表给吓坏了。有些人甚至吓得回家之后就带了全家跑去外地。除了坚决跟随人民党的代表之外,其他的代表们都躲了起来,生怕人民党覆灭之后满清追拿“匪众”。
不过是一个多月之后,北洋军全军覆没。人民党下令各地人大代表到凤台县参加第一次zhèng fǔ工作报告会议,能够通知到的代表只有总数的八成。人民党党内代表,以及坚定跟随人民党的人大代表比例从原先的不到六成,激增至接近八成。
大会召开的第一天,第一项议题就是剥夺这些逃窜的人所拥有的大代表资格。在不记名投票里头,九成五的人都投了赞成票。
这些纸张看着一样,其实都是做了暗记的。人民内务委员会很快就统计出那5%的反对票到底是谁投的。陈克要求内务委员会一定要保密,这不过是做一些准备,并不是当场发作或者秋后算账。这届代表们如果真的与人民党同心同德,反倒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剥夺了那些人人大代表资格之后,本次大会人数就从缺席变成了满员。从第二天开始,代表们被组织起来参观根据地。军事胜利所带来的心理的改变可是相当大的。敢在北洋军进攻的时候坚守故土的人大代表,要么是真心支持人民党,要么就是胆子特别大。后者当中投机者比例相当高,他们现在都满心欢喜,认为自己的选择是如此正确。光明的未来就展开在他们面前了。
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代表们对于工业建设基本看不懂,给他们印象深刻的是参观煤气热球机。那庞大的铁质机器发出突突的轰鸣,机器飞速旋转的轮子带动着皮带,又驱动了各种机械设备。人民党的干部强制进行科学文化教育,他们对此倒没有什么意外的感觉。非人民党出身的代表就觉得目眩神迷了。
想看懂工业的进步与技术突破需要足够的科学知识,党外代表也只能看个热闹。直到参观农业发展的时候,这些党外代表就看出名堂来了。作为根据地首府的凤台县现在的富裕程度实在是令这些党外代表大吃一惊。这些人不少都有经验大片土地的经验,广袤平整的农田,纵横在农田之间的大规模水利渠道设施。各种兴修的道路,农村城镇的集中居住区域。井井有条的一切都让代表们感到震惊。
更让他们惊讶的是,这些集中居住地里头的社会设施。学校、邮局、医护所、供销合作社,兼具了村民会议召开地和演艺场地的集会广场。更别说家家户户几乎完全一样的红砖房。人民党新zhèng fǔ拥有的强大力量展现的淋漓尽致。
而人大代表组成的人民代表的大会们在理论则是这一切的主人。至少党外代表们有一种认知,他们这些代表们掌握着眼前的一切,至少他们认为自己能从这里面分到一杯羹。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参观活动进行了两天,从第四天开始,人大开始正式听取zhèng fǔ工作报告。这次zhèng fǔ工作报告主要内容有三个,最重要的莫过于要求在根据地一年内实现初步土改,也就是说,土地国有化,人民重新得到土地使用权,并且开始开始建设新城镇。
位居第二的,则是城乡居民的户口统计工作。根据地各地各级zhèng fǔ都要开始进行人口统计,以及相应的户籍建立。
居于第三位的,则是全民教育体系的建设。
做报告的zhèng fǔ代表是任启莹,本来这个工作想交给宇文拔都,结果宇文拔都几次试着作报告,读文件还行,让他做讲解,宇文拔都就坑坑巴巴的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没办法,这项工作最终落到了被公认能说会道的任启莹身。
陈克在会议要求任启莹从最表层的全民教育体系逆着做报告。即便以任启莹的聪明一开始也没明白怎么回事。陈克却罕见的没有进行过多解释,而是把工作交给凤台县党政两套板子去讨论。任启莹猜出了陈克的一部分心思,这是要考验一下任启莹的能力,只要这次工作能让陈克满意,就意味着陈克要对任启莹委以重任了。不过任启莹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哪怕再有能力,看待问题的角度还是无法与陈克同步。任启莹当时就明确表示,自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在一众同志复杂的眼神中,陈克平静的说出了自己的观点,“人大和咱们党政组织不同,特别是这次人大会,目的不是让代表们做出决议和判断。咱们的目的是让他们知道zhèng fǔ是怎么营运的。所以咱们不能在人大里头讲什么阶级斗争,讲阶级斗争这就不是人大会,这是批斗会。从全民教育问题开始讲,那就是由浅入深,让他们逐渐理解zhèng fǔ营运。大家都知道受教育是件好事,咱们从办好事的结果来讲,最后讲到涂改问题,代表们才能讲明白我们为什么要革命。不革命的话,他们享受不了全民教育的成果。”
陈克已经觉得自己讲的非常清楚了,但是同志们能理解的人屈指可数。任启莹算是其中之一,她明确表示,自己承担这项工作。
会议开始之后,任启莹按照事前的准备做起了zhèng fǔ报告。人民党出身的代表,对这几个议题都有认识。大家或多或少的都参加过相关的工作,有不少同志本身就负责各地方与之相关的工作。党外出身的代表们听着这些议题,都有着云山雾罩的感觉。
最没有争议的议题莫过于全民义务教育。在中国的传统里头,读是件好事,只要有读的机会,大家都不会放过的。以前读要请先生,这笔费用可不是每家都能承担起的。即便是小地主家庭,读不起的同样大有人在。人民党出身的代表们自然要全力推行义务教育,因为这是党的政策。非人民党出身的代表同样支持这项政策。
在表面的共识之下,不同的观点就出现了。在这个时代,读的目的是为了做官。为何要推行全民教育,为何让每一个人都能读认字,这种做法的内在意义,不同的人自然有不同的理解。
从人民党的角度来说,义务教育里头包含着一套完整的理论与实践的内核。从政权角度来说,教育过程本来就是凝聚群众的过程,特别是自小接受zhèng fǔ教育的人民,自然而然就和旧时代拉开了距离。从社会运作而言,把孩子们放到幼儿园和学校里头,能够有效的降低家庭的压力,更好的解放劳动力,特别是解放妇女劳动力。从发展生产力的角度来看,全民教育是最有效提高劳动力素质的途径。
这些内容还能在人大会议公开说,任启莹可不敢把党内讨论的内容在人大说出来。陈克只对高级干部谈及了“革命接班人问题”。学校教育可以由学校设置种种考验。那些能够让“人类社会xìng”得到最大发展的人,自然就懂得追随党,懂得要进入社会体系,就算是以很不乐观的比例,教育体系里头教育出来的人,50%懂得了社会的结构,5%的人懂得了得跟着党走,懂得了个人的安全与价值必须社会运作来实现。陈克坚信,就算是只靠这5%的人,人民党也能彻底管理起国家。而且中国的伟大在于,个人必须依靠国家来实现自己的价值,这种观点是普遍共识。人民不仅仅是接受一个强有力的zhōng yāngzhèng fǔ存在,人民甚至热切的渴望一个几乎是无所不能的强力zhōng yāngzhèng fǔ存在。
所以必须推行全面义务教育体系,如果强大的zhōng yāngzhèng fǔ掌握在jīng英教育体系手中,而不是由全面义务教育从全国人民中选拔出的毕业者掌握了zhèng fǔ,那结果只能是中国迅速变成一个对内剥削,对外侵略扩张的帝国zyi国家。陈克决不允许自己苦心开创的人民革命落到这样一个地步。
党内的同志也无法完全理解陈克讲述的这些内容,这是从全国的角度看待义务教育,这也是从过去与未来的角度去看待义务教育。陈克虽然不是什么天才,但是他身处历史下游,真切的看到了历史的过程。所以陈克能从自己所看到的历史中确立自己的信仰。而且能确立自己要坚守的东西。党内的同志却没有这种历史实践,陈克所说的一切,大家仅仅能从自己已经学到的东西里头寻找解释了。
不过人民党有自己的纪律与制度,能理解党zhōng yāng的政策,那就在工作中努力把政策落实,如果不能理解,那也得在工作中逐渐理解党zhōng yāng的政策。
党外的这些代表们根本没有接受过人民党的内部教育,他们更不可能理解义务教育蕴含的诸多意义。他们只能靠自己的所认识的世界来解释人民党zhèng fǔ的政策。于是人大会里头各种让陈克觉得很无奈的讨论就展开了。
最典型的一件事就是,党外代表居然把义务教育体系看成了一个谋利的行业。开办学校之后,每个学生要交多少钱。有人居然提出了这个傻问题。这个问题一听就是没有好好听zhèng fǔ工作报告,zhèng fǔ工作报告里头明明白白的指出,义务教育是免费的。不仅不向百姓收钱,国家还得为校舍,教育设备,教师工资支付一大笔费用。学生们要支付的仅仅是本与学杂费。
明白了办教育不仅不赚钱,还要赔钱,党外代表们无一例外的被吓住了。人民内务委员会收集的情报里头,党外代表们纷纷在私下讨论人民党会不会向有钱人分摊这笔费用。不少代表认为,如果发生了这种强制分摊,他们要坚决反对。
zhèng fǔ工作报告是分段进行的,原因是人民代表们完全没有现代国家的概念,更不懂得怎么营运这个现代国家的各种政策。不仅仅是党外的代表,人民党内的代表可不光是人民党党员,大批坚定支持人民党的群众代表同样不明白这些政策以及相关的实施方法与过程。人民党zhèng fǔ必须承担起全面的解释工作。向根本没有概念的人灌输一个全新的概念,其难度远远大于直接拎把枪把这个人杀掉。哪怕是所有人都支持的义务教育,也遇到这个艰苦的过程。
随着会议的进行,陈克发现了一个原先根本没有想到的情况。代表们的座位是自选的,在会场里你爱坐哪里坐哪里。人民党党员自然是集中坐。而其他的代表们则是按照地域呈现一片片的落座格局。随着会议的进行,格局开始出现了变化。人民党依旧是集中坐。而非人民党党员出身的代表们,根据地自己政治立场的不同,支持人民党的代表们自然而然的选择了坐在人民党旁边。并不站在人民百姓立场的那些代表们随着对议题的认识加深,逐渐形成了集中坐的局面。地域因素很快就让位给政治因素。针对zhèng fǔ工作报告内容的讨论,更是让政治因素主导了大家的立场与情绪。分化以令人讶异的速度扩大开了。
原本会场里头的座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人一张凳子。陈克发现这个问题之后,故意让每天都多填十几个凳子,会议开了几天之后,从主席台看下去,人民党以及追随者们黑压压的坐在左边,而持不同政见的代表们黑压压坐在右边。中间硬是空出了一块区域。只有少数既不愿意跟随人民党,却也不愿意和另外那些人掺和在一起的自持狷介的代表零零落落坐在中间地带。政见划分完全替代了地域划分,虽然很多代表对“政见”这个词汇听都没听过。
zhèng fǔ工作报告自然是官僚体系的工作,陈克对官僚体系并没偏见。官僚也是人,他们干工作同样需要方法,需要制度。官僚体系甚至比其他体系更需科学与人道的制度与方法。所以zhèng fǔ工作报告根本不谈及什么主义和终极理想这些玩意。
现阶段义务教育不仅仅是要建设学校教育体系,还有全面的人民扫盲工作。想扫盲,就得知道根据地有多少人口,这些人口的受教育程度。以便制定出相应的具体实施方法。这就需要建设户籍制度。
而户籍制度又牵扯到城乡二元制户口问题,二元制户口就需要在土改完成的基础进行。这些工作有阶段xìng,大概来说,土改为首,户籍紧随,义务教育最次。当然,那些紧跟人民党的群众们已经率先让自己的子女加入了已经开办的学校,自己也在接受教育。这又体现出不完全符合大体工作顺序的情况出来。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zhèng fǔ把这些工作的内容一项项列出来。且不说别的,光是纸张的需求就让这些代表们瞠目结舌。这年头纸金贵,特别是用来写的白纸价格不菲。为了完成户籍制度统计,还有其他的工作需求,光这些白纸就需要十几万斤。折合市价少说也得十几万两银子的开销。
安徽根据地现在人口估摸着有一千多万,具体数字谁也不清楚。光是用在百姓户籍建设的纸张,按照一两银子一千文钱来计算,zhèng fǔ在每个人身就要花掉最少十文钱的白纸。至于油墨,还有zhèng fǔ人员的工资,要动用的辅助人员的薪水,又是一大笔开支。有些比较jīng通计算的党外代表们私下估算,光人口普查这项工作,最少就需要花掉五十万两银子。而人民党把这笔钱一肩承担下来。
党外代表们中有一个代表家里开的有造纸的作坊,他对这个消息是非常欣喜的。如此巨大的纸张需求给了他的作坊极大的牟利可能xìng。当他在会议不自量力的提出愿意“便宜”供应纸张的时候,人民党zhèng fǔ工作发言人任启莹微笑着告诉这位代表,人民党已经把所有纸张都筹集齐了。当然,任启莹同样微笑着告诉这位满脸惊愕与沮丧的代表,如果有需求,zhèng fǔ会与这位代表联系。
看着这场活剧,与会的所有zhèng fǔ部门人员几乎都是心里暗笑,陈克当时花费颇大的人力物力开办的造纸厂,不少同志还不太理解。现在他们明白了,陈主席在这件事情与他平rì里的作风完全相同,总是在问题发生前就做好准备。
造纸厂使用两种原材料的处理工艺,麦秸与稻杆处理工艺。以往百姓们把麦秸与稻杆当作厨房燃料或者烧了灰积肥。人民党的造纸厂收购麦秸与稻杆之后,百姓们自然是极为高兴的,原本根本卖不了钱的东西现在居然能换取收入,这是天掉馅饼的好事。前往各地收购点出售麦秸与稻杆的百姓是络绎不绝。卖了麦秸与稻杆与,百姓们数着钞票的时候脸都笑开了花。而造纸厂得到了稳定均质的原材料,自然能够稳定均质的生产纸制品。
这件事给同志们的影响可是颇大的。原本听着简单晦涩的“大规模稳定均质原材料,大量投资建成的工厂,大量生产廉价产品。”这种工业生产路线大家都没见过,自然不可能凭空幻想出来。且不说造纸厂采取的各种复杂的工艺技术,单单造纸厂的建设与原材料与产品的这个流程中,zhèng fǔ部门的同志就有茅塞顿开的感受。
党外代表们一面震惊于人民党的豪富,另一方面又本能的感受到极大的威胁。在他们的经验里头,官府想干什么,从来都是要依靠地方士绅的。或是出钱,或是组织地方的劳力,或者是官府采购。虽然官府与士绅之间的斗争极为激烈。不过只要把钱用到位,士绅们还是能赚到不小利益的。
现在人民党虽然不掠夺士绅,同样也不依靠士绅。通过构建基层政权,人民党一步步的把原本与官府并不打交道的百姓掌握在手里。这样下去的话,千百年来稳居乡间领导地位的士绅们就会被一步步的边缘化,完全被抛在政权与人民之外。
如果没有参加人民代表的大会,党外代表们还没办法理解到这些。参加了这次大会,不仅仅是人民党的追随者们看待社会的眼界大开,这些一度居于社会主流的党外代表同样眼界大开。
人民内务委员会收集的情报里头,头几天士绅们几乎还是依照其社会地位在胡说八道,随着会议的进行,他们的私下讨论就越来越有点意思了,当原本分散在各地的这些旧时代社会中坚力量聚集在一起商讨问题的时候,他们看待问题的深度与广度也在不断强化。这些人也是能够正经的看待眼前问题的。
在这种表面还算祥和,实际内部风起云涌的时候,传来了光复会攻克杭州的消息,对人民党来说这个消息实在是有点微不足道。陈克只是交代情报部门加强打探,具体的应对措施将在人大会之后进行。
发表了这番交代的时候,陈克甚至没有完整的看完情报内容。直到晚休会,陈克与党内的同志讨论完了当天的具体工作,陈克的信任秘把这份报告再次递交到陈克面前,陈克才想起有这么一回事。
厚厚的一叠情报内容翔实,人民党还没有渗透到光复会里头,所以这是人民党建设的浙江各地情报网通过公共内容收集的情报。在人民党培训的情报网看来,除了光复会的内部会议内容需要过段时间才能拿到,光复会的行动可谓毫无保密xìng可言。得知了光复会要进攻杭州,人民党情报网特别派遣了观察员,结果观察员到了杭州后等了四天,光复会麾下的光复军才抵达杭州城外。
令陈克稍感意外的是,浙江巡抚增韫几乎是视而不见的让光复会在浙江南部起事,当光复军攻打杭州的时候,浙江巡抚增韫却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气节来。对于光复会的劝降,增韫果断拒绝。而他亲自监督已经聚集在杭州的防军、练军、绿营,组织防御,部署阵地。杭州城里头大概聚集了各路军队三千多人,这已经是浙江南部的所有军队。
早在得到光复会出动的消息之前,增韫把这些部队给聚集在西湖边,发表了公开演说。演说内容有附录,陈克看完之后大有知己之感,读到里头情真意切之处,陈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增韫既不提效忠朝廷,也不提个人忠义。他简单明快的讲述了面前这些清军们的粮饷来源。这些清军的粮饷都是朝廷发的,如果朝廷倒了,这粮饷自然就全无着落。增韫表示,光复会有自己的军队,绝对不会招收这些防军、练军以及绿营。即便招收了,也不会把他们看成自己人。如果这些清军兄弟认为不靠朝廷也能过得好,那现在就可以去光复会那边,或者自行散了。如果觉得靠了朝廷才有饭吃,那就好好守城。何去何从每个人都可以自行决定。
对于中国人民而言,只要说出的道理是实话,大家都能听明白。浙江巡抚增韫不骗不哄,说理清楚,逻辑完整。防军、练军、绿营都清楚,只要杭州被攻下,他们立刻就会没了营生,根本没有立刻能谋生的手段。三千多人里头除了不到四百的确怕死的家伙选择离开,其他的都选择留下来守城。
增韫马发赏钱,并且把各部的指挥官叫到一起商谈守城事宜。好歹在光复军抵达之前建成了防线。
战斗的经历就没什么特别的,双方的军事素养自然是守城的清军占优,士气方面则是光复军较高。排枪对shè的时候,守军子弹比较充足。光复会在第一天的进攻中吃了亏。第二天,看到能守住杭州的清军士气大振,作战表现更胜头一天。加有炮兵助阵,虽然炮弹准头很差,不过好歹隆隆的炮声也很是激发士气。光复会第二天的进攻又被挫败了。
第三天光复会没有攻城,增韫立刻犒赏三军。清军更是来了劲。
不过俗话说乐极生悲。第四天的战斗中,兴奋的清军再次击退了光复军之后,天知道是不是头天喝的酒劲没过,还是有谁下了重赏,他们居然开始追击败退的光复军。一开始追击很是顺利,按照局势的发展,光复军或许会全线崩溃也说不定。突然间一支部队攻击了出击清军的侧翼。
写报告的同志看来是抓获了参与出击的清军军官,报告里面写了段文绉绉的话,“敌八十余jīng壮突现我侧翼,皆头缠白布,赤膊,仅着白sè短褂。为首乃三名女子与两名少年。手执炸弹、短枪与rì本刀。先以炸弹投掷,继而以短枪shè击,弹尽后以rì本刀肉搏。我军遂败。”
接下来的战斗很有清军传统,出击的清军部队溃败回本营。光复军敢死队尾随追杀,冲进了清军的防御阵地。在肉搏战中清军溃散了。光复军主力杀进杭州城后,浙江巡抚增韫居然不逃,而是据巡抚衙门进行了顽强抵抗。因为在城里巷战,进攻的光复军缺乏腾挪的地方,几次硬攻伤亡颇重。直到第二天拖了大炮进城,逼着俘虏里头的炮兵cāo炮。被俘炮兵居然颇为忠义,不肯从命。光复军砍了好几个被俘炮兵的脑袋,这才有人亲自cāo炮shè击浙江巡抚衙门。
巡抚衙门大门和围墙被轰塌之后,防守才算是崩溃,即便如此,浙江巡抚增韫的亲兵依旧抵抗了好久,光复会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才获得最后胜利。至于浙江巡抚增韫的下场,报告里头就说的不太确定。有说被炮弹打死的,有说自杀的,有说被俘后光复会痛恨增韫负隅顽抗,把增韫给就地处决的。反正结果就是浙江巡抚增韫死了。
放下资料,陈克想,光复会应该很高兴。这就是陈克对此事的唯一想法,两分钟后,陈克躺在办公室隔壁屋里头的临时床铺睡着了。
九十七 光复会的态度(三)
“璇卿,我这就准备出发了。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么?”徐锡麟坐在秋瑾的病榻前,带着一种看似很轻松的表情说道。
秋瑾靠在几个枕头,身盖着厚厚的被子。听徐锡麟这么说,秋瑾惨白的脸露出了关切的神sè,她气息微弱的声音里面都是关切,“伯荪,你这次去安徽要去多久?”
“这个说不清楚,我是尽快赶去,尽快回来。倒是璇卿你要好好养伤。我尽快从安徽带医生回来。”说道这里,徐锡麟的声音里头已经有些颤抖。
“去海的同志有消息了么?”秋瑾追问着最关心的事情。
徐锡麟装作开朗的说道:“这几天就应该有消息了。”
秋瑾一看徐锡麟的表情,就知道光复会派去海找医生,买药的事情不会乐观,她抓住徐锡麟的手,“伯荪,你这次去安徽,不要听那些人胡说八道。无论如何,都要请文青出手帮咱们。受伤的同志都是咱们光复会里头的敢战之士。咱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
徐锡麟知道秋瑾受的伤到底有多重,但是秋瑾根本不提自己,满心想的都是其他受伤的同志,原先装出来的轻松表情再也维持不下去,徐锡麟鼻子一酸,眼泪已经流了下来。他反手握住秋瑾冰凉的手掌,“璇卿,放心。文青他们打了那么多大仗,我们都亲见过文青那里的军医院,好大夫不会少。这次我无论如何都会请文青帮忙。”
听徐锡麟说的坚决,秋瑾点点头,“那就好。伯荪,你赶紧去,早去早回。我肯定没事的,你不用挂念。”
徐锡麟也不再多说,他抹了抹了泪水,起身给秋瑾掖了掖被子,就大踏步往门外走去。
杭州战役前,光复会下都以为自己懂得战争,真正经历过杭州之役后,他们才知道他们自己距离懂得战争还差得远。战斗结束,并不意味着一切万事大吉,相反,千头万绪的事情此时方才开始。光复会下都没有接受过人民党的军事教育,他们自然不可能听陈克在军校里头讲述“清末一次xìng军队”这个概念。
“一次xìng军队”这个概念的核心,是指部队缺乏全面的保障。把官兵投向战场之后,就生死由天。若是幸运的不死不伤,那么就可以作为下一轮的一次xìng军队来对待。整个体系把官兵当作消耗品,根本没有竭尽所能把保障工作做到最大程度的努力。
光复会既然没有战争经验,他们到不是有意这么做。不过客观事实总是不管主管愿望,无论光复会有没有这种想法,事实光复会的战前准备水平就是标准的“一次xìng军队”水平。
杭州战役持续了五天,双方进行了十数次的进攻与防御战,光复军伤亡人数达到了五百多人。这五百多人里头,当场战死的不过七十多人。但是战斗结束后的三天里头,受伤的光复军又死了四十多人。这是还建立在光复会搜罗了杭州以及控制区内几乎所有能找到医生的情况下。陶成章与徐锡麟都在第一次安庆之战中见识过人民党的战地医院,尽管没有人民党那么多受过专门门培训的军医和护士,光复会也学着架起大锅煮纱布。由于使用了消毒绷带,加现在是冬初时节,细菌感染的几率低了不少,死亡人数总算是没有大幅度升。
但是陶成章与徐锡麟都知道,这不过是暂时的。如果没有大批受过专业培训的医生进行救治,那些身体越来越虚弱的受伤人员,只怕撑不了太久。但是这种伤势中医是解决不了的,西医只有海才有。而且大多数还是洋人,他们根本不可能来杭州治病。陶成章一面派人去海努力请医生,一面让徐锡麟前往安徽向陈克求助。
原先对人民党极为反感的干部们这次都没有什么废话,年轻气盛的干部们多数了第一线作战,受伤的人里头他们比例可是不低。关系到自己xìng命的时候,没人再敢趾高气扬的说话。次他们本来就不希望人民党来浙江,提出条件的时候自然是故意刁难。而现在他们都很清楚,请人民党派医生的事情,即便是好话说尽,人民党也未必肯真心帮忙。如果此时再大放厥词,故意刁难,那还不如不派人去呢。
从秋瑾病房里头出来,有人已经在门外等着徐锡麟,马匹和简单的行李已经备好。徐锡麟和几个同志了马匹,向着城外官道方向去了。陶成章也骑着马同行,他和其他几名干部亲自送徐锡麟到城外。所有人的神sè都是焦急,受伤的同志都是光复会里头的敢战之士,其实打到第四天的时候,光复会的兵力已经枯竭。很多人第一次战场之前都是一副急不可耐,不惧生死的模样,真的在子弹横飞的战场经历过,见到前后左右的同志受伤倒地,听着身边同志们发出的惨叫,听着敌人方面的大炮轰鸣,很多人的那点子胆气很快就被剥夺干净。&&
如果不是清军主动出击,如果不是仓促组织起来的最后一波敢死队误打误撞的侧击了出击的敌人,如果带队的不是秋瑾……,陶成章每次想到这些,心脏就仿佛堕进冰窟,浑身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寒意。如果没有这些准备,这次杭州战役光复会只怕是输定了。
杭州战役好歹是胜利了,战后的光复会绝对承担不起缺乏治疗而导致的大量死亡。这些人可都是光复会真正的敢战之士。
一行人心里头有千言万语,却没人敢提再说什么。除了陶成章和徐锡麟之外的干部们在战前说过太多的大话,对人民党表示过太多的敌意。人总是要给自己留点廉耻的,在去安徽求援的路,这些人无论说什么都是在打自己的脸。
杭州城内现在一片冷清,原本繁华的街道此时空空荡荡。装着胆子开门的店铺也没什么顾客。偶尔经过的药铺,或者医生坐诊的门脸,都能看到被强行打破砸烂的门板,或者铺面的铺板。看到大队骑者穿街而过,市民们脸都变得紧张起来。根本没有“光复”后普天同庆的喜悦模样。
一行人到了城外官道,大家勒住了马匹,徐锡麟看着陶成章憔悴疲惫的神sè,心里头也是很不忍。陶成章几年前破衣敝屣奔走于浙、闽、皖各地联络革命志士。他经常以麻绳束腰,脚穿芒鞋,奔走于浙江各地“每rì步行一百一十里,不辞劳苦”。杭州离他家仅一水之隔,他却“四至杭州而不归”。有一次,抵达杭州时已经是腊月二十六,魏兰劝他回家过年,他答:“幸老父犹健,家计无忧,一至故乡,恐被人情牵累,不能复出矣!既以身为国奔走,岂尚能以家系念耶!”
而那时候,陶成章却是jīng神抖擞,态度昂扬,哪像现在这样憔悴过?徐锡麟说道:“陶公,就送到这里,你也不要太辛苦了。”
陶成章虽然形容憔悴,神态间却有着一种以前没有的稳重。他点了点头,思索片刻才开口说道:“焕卿,你见到陈克一定要带这话,若是陈克肯派医生前来,无论救得或者救不得,我光复会绝无怨言。他rì若得再见,我陶成章定然亲自拜谢人民党出手相救的恩情。”
徐锡麟有些意外,这话其实陶成章已经对自己说过。不过转念间徐锡麟已经明白,这话其实是对同行的光复会同志说的。
又点了点头,徐锡麟郑重答道:“我一定把这话带到。陶公,就此别过。”
众人分别的时候都没有无用的言语,尽管陶成章这话已经有点“卑躬屈膝”的意思,那些曾经放言“决不让安徽人插手浙江事宜”的光复会干部们,再没有一个字提及陶成章这话该不该。
光复会夺取了杭州之后,浙江西部再也没有人敢对光复会表示一丝一毫的敌意。徐锡麟出发前,已经有人在前面安排行程。光复会曾经从池州一路回到绍兴,走过的路再走一遍自然是有经验。徐锡麟心急如焚,一路之除了累的受不了才躺下睡会儿,其他时间全用在赶路。
进入人民党的地盘之后,光复会早就和人民党联系。江南是章瑜的地盘,听说陶成章是来请医生的,章瑜难得的讶异了一次。以往陈克还真的有点未卜先知的意思,一般要发生什么事情,他总能给同志们事前说说。大家心理也有准备,现在陈克的jīng力全部放到了内部建设,召开人大会占用了zhōng yāng的全部jīng力,章瑜这边没有得到与光复会有关的丝毫指示。
幸好根据地之间有信鸽联络,光复会打前站的人一到安庆恳请人民党派遣医生,章瑜就派人陆路送信,同时启用了用珍贵的信鸽通讯。第二天,他收到了回信。“先用安庆地方的医疗力量尽可能支援一下光复会。”
等徐锡麟筋疲力竭赶到安庆,章瑜立刻接见了徐锡麟。
“六名医生,六名护士,以及二十名实习学生组成的医疗小分队已经整装代发。”章瑜一贯不爱挤出什么亲切的表情,他用一种完全公事公办的神态说道,“徐先生,我们安庆军医很少。现在也就能派出这么多人。你现在就给我们说清楚交通线,我们亲自派部队护送小分队前往杭州。”说完之后,章瑜把一张已经准备好的军事地图放到徐锡麟面前。
章瑜是听说过在人民党里头,一位名叫任启莹的政治新星迅猛崛起,不管别人怎么众说纷纭,章瑜对任启莹很是有些不以为然。单论事务官水平,章瑜自认应在任启莹之。至于政务官水平,章瑜根本不屑把任启莹当竞争对手。放眼人民党,章瑜真心服气的只有陈克一个人,就连严复,章瑜也只是认为自己没有严复专jīng于学问的那点时间而已。
看着徐锡麟听完安排后震惊的神sè,章瑜有点意兴索然。
徐锡麟自然有震惊的理由,人民党办事从来不爱开玩笑,徐锡麟是知道的。但是不等徐锡麟哀求,章瑜就弄出三十二人出来,更清清楚楚的说明这三十二人都是负责什么工作,每个人的专业是什么,水平大概如何,包括合作中需要光复会怎么与以配合,这等效率已经超出了徐锡麟的想象。只要人民党肯办的事情,总是能不扯皮,办事中纰漏极少。这种作风让徐锡麟心中同时涌动着无力感与畏惧感。
对章瑜来说,他已经极少有什么感动的情绪存在。章瑜作为官吏家族出身的子弟,对完成一件事情的步骤有着几乎是天生的感觉。他见过太多的事情,对本来应该极为简单的事情被强加的诸多贪婪与欺诈,章瑜能理解,却是真心的不能接受。
在人民党的rì子里头,章瑜终于可以尽情的按照事情本身的规律来办事。这种畅快是他以前只能在幻想里头才会有的。不过这畅快感随着rì复一rì的工作,也在不断的降低。每一件事都不一样,这样细致的工作积累起来的压力不是那么容易释放的。安排完支援光复会的事情,章瑜只感到一种疲惫,他希望徐锡麟千万不要再说一堆毫无意义的感恩废话。当然,如果徐锡麟说了,章瑜也会听着。不管这个环节多么无聊,这依旧是“与徐锡麟接洽”这件事中必然的环节之一,章瑜不会逃避自己的责任和义务。
看着章瑜那严肃的神sè,以及针对救援一事做出的准备充分,徐锡麟忍不住问道,“章先生,您是医生出身?”
“我不懂医学。”章瑜冷冷的答道,“救人得抓紧,徐先生,你赶紧安排一下路线,我们好出发。”
徐锡麟激动万分的交代了路线,安排了人手,等光复会的联络人员满脸喜sè的奔出去给杭州方面联络。徐锡麟起身,深深作了一揖,“章先生,您的恩德我光复会下没齿难忘。”
“这不是我个人的决定,只是我们安庆党支部的决定。如果是我个人,我可没有资格调动这么大数量的人员。”章瑜依旧是平静的答道。章瑜没有说这是党zhōng yāng的决定,哪怕别人都知道人民党有信鸽通信的模式,但是这种透露人民党内部情况的话,章瑜绝对不会自己说出来。用安庆党委给党zhōng yāng打掩护的事情,章瑜还是有这个担当的。
“徐先生,你是准备跟队一起回去,还是准备继续去凤台县?”章瑜接着问道。
徐锡麟连忙答道:“我还想去凤台县。章先生,并非在下信不过你这里的医生,您能帮我们,已经是极大的恩情。只是我们有些同志伤势很重,还是希望能有更多的医生。”
“你们到底有多少伤者,伤情大概是怎样的?”章瑜接着问了一句,这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话问的不对,如果对方是陈克,这话问出来之后,陈克就会给章瑜一个极好的答复,有多少人受伤,枪伤多少,刀伤多少,烧伤多少,各种受伤部位的大概统计。不过章瑜面对的并非陈克。
果然,徐锡麟只是明确的给了一个受伤的数字,更加详细的内容根本没有。徐锡麟自己是关心则乱,开始按照印象絮絮叨叨的陈述,跟着徐锡麟的那些人看人民党肯帮忙,也忍不住插话,交谈里头开始补充各种伤者的情况。
章瑜一面在心里头大骂自己的愚蠢,一面果断的选择了自己节省时间的方法,他打断了这些人的话,“徐先生,你们先自己把伤者情况给统计好。这样的话,你们到凤台县的时候,也能拿出一个准确的数据。你看如何。”
徐锡麟虽然心里头也失去了清明,听章瑜这么一说,他立刻明白过来。“章先生,我们这就下去统计。等统计好了,再给你谈此事。”
章瑜笑道:“这倒不用,救人如救火。你们现在就出发,有一段路是水路。在船坐着的时候,你们有时间来统计这些。徐先生你看如何?”
徐锡麟等人觉得这法子不错,也不顾身体的疲惫,起身告辞。等徐锡麟出了大门,章瑜在心里头总结了一下事情的前后,觉得自己把所有该做的都给做了。他转头问秘,“都记录下来了么?”秘连忙答道,“记录好了。”章瑜浏览了一番记录,看记录没错。他在记录下签了时间,就把这件事完全给抛在脑后。如果每件事都记在脑子里头,这得累死人的。该结束的事情,就要立刻结束。
不过章瑜却忍不住想到,陈克是绝对能看出这件事里头章瑜没有尽力的地方。不知道陈克会怎么想。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浮现了一瞬,章瑜随即把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头“删档”了。
两天后,陈克接见了光复会眼睛通红的一群求救者。果然如同章瑜曾经想到过的,陈克询问过程的时候,已经发觉章瑜偷懒的地方。徐锡麟把统计出来的伤者数据递交给陈克的时候,顺口说这是在章瑜建议下统计出来的。陈克当时就明白了,章瑜本人是不关心光复会伤者生死的。如果徐锡麟早早的统计出来这些数据,章瑜或许会使用珍贵的信鸽情报网来交流信息。这样,也能节省点时间。光复会或许会少死几个人。很明显,光复会不注重统计的习惯让章瑜觉得耽误自己的时间,偶尔生出的那点子善心随即消逝。
陈克一点都不想责备章瑜,章瑜坚定的执行党zhōng yāng的指示,不过在细节,章瑜一点都没有对光复会的支持。他甚至觉得章瑜这做法有点可爱。
不过这念头只是闪了一下,陈克就开始觉得自己太轻浮。一个领导者如果只是看到这些细节,然后根据自己的想法随意猜测,其结果是致命的。和章瑜一样,陈克很快就把这件事驱逐出了自己的脑海。这是陈克最近在工作中练成的一种能力,这能力就是“遗忘”。把注意力放到重要的事情,其他想法自然而然的就被替代,只要不去刻意想起,这些事情就会被遗忘。哪里有闲工夫去考虑这些鸡毛蒜皮的没用事情。
“伯荪兄,你的这份统计很好。我们现在就编成医疗队,今天就能出发。”陈克对徐锡麟说道。
“那多谢了。”徐锡麟的脸煞白,两只眼睛红通通的,看着有点吓人。不过听陈克这么说,徐锡麟觉得心里头彻底放松下来。这话刚说完,他的身体就不由自主的前后晃动起来,晃了几下,徐锡麟软软的倒在了地。
“这是一次团结的大会,这是一次成功的大会。”陈克在主席台做着闭会讲话。徐锡麟来的很巧,正好赶人大会闭幕的rì子。如果不是陈克在修改自己的讲话稿,徐锡麟还真的未必能见到陈克一面。
陈克按照后世抄袭的各种大会讲稿做着最后的总结。不过现在陈克对这些稿子的内容有着不同的看法了。“团结的大会”,这是指大会人民党压住了阵,所有代表都承认了人民党的领导地位。“成功的大会”,则是指人民党所有的提案都得到了通过。至于什么“认真交流”,“深入讨论”,这些词不是瞎话,而是“只说出了一部分事实”而已。在这点,陈克对于党的文章可是非常赞同的。绝不说瞎话是必须的,如果理解不了事实,就指责别人说瞎话,这本身只是说明自己无知罢了。
人大会一结束,人民党自己的党代会就立刻召开。总结这次人大会的过程,并且制定明年党的工作,这可是极为重要的工作。陈克早已经把徐锡麟等人的事情放到了一边。
陈克已经明确帮助了光复会这些求救的人,不过俗话说好心落得驴肝肺。这帮人里头不少人见人民党帮忙这么干脆,立刻就露出了本来面目。他们到没敢说陈克的坏话。不过他们去医院的时候,居然敢询问接待人员,“陈克先生没来么?”
听到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问话,人民党的接待人员几乎是同时变了脸sè。大家根本不回答这个愚不可及的问题。徐锡麟还在昏迷之中,他若是在队伍里头,定然会想办法解决这些矛盾。可惜他不在。所以光复会的人竟然没有弄明白,为什么人民党的人对他们的态度变得冷淡起来。
冷淡归冷淡,党交代的任务同志们也不会懈怠。不过军医院部门的领导私下把队伍成员换了一下,把几个秉xìng直爽,城府不深的年轻同志换了下来。换了几个更能容人的同志。这次是去救人,而不是去闹矛盾的。光复会在根据地都敢说出“陈克先生没来么?”这种话,同志们到了光复会的地盘,天知道他们会说出什么来。
调整完的队伍也出发了,根据地已经得知安庆方面派出了二十名学员。所以队伍是由十名医生,十名护士组成的。学员就没有加派。解放合肥之后,人民党水路畅通,船队能从淮河边的凤台县一路进入长江,内河舰队专门派遣了一艘机动运送医疗队伍。照顾到徐锡麟的身体,他没有随队出发。这对徐锡麟倒是一种运气,他本来还负有其他的责任,如果在昏迷中坐船,徐锡麟醒来之后只能中途下船,多走不少冤枉路。
九十八 光复会的态度(四)
光复会的会议列席很有规矩,模仿了山大王们聚义厅的模式,正中间是陶成章,两边按照地位顺序依次排列着各位干部。-这已经是光复会习惯的列座模式。
“陶公,又有杭州士绅想给增韫厚葬。”光复会里头的干部说道。听到这话,几乎所有光复会干部脸都露出了不耐烦的神sè。
浙江巡抚增韫的官声并不算坏,如果不是他在杭州负隅顽抗的话,就他先前的表现,对革命党也远谈不严厉。这个一个满清高官,在杭州战役中死了,杭州地方士绅的态度自然谈不欢欣鼓舞。要求革命党厚葬增韫的呼声在杭州士绅里头从来没有中断过。士绅们甚至表示,如果光复会不愿意厚葬,士绅们可以出钱厚葬。
这里头的政治把戏陶成章自然是看得明白,人死为大,厚葬增韫这件事并不违背习俗。即便是光复会当政,也没办法挑出什么毛病。不过这帮士绅们更深刻的目的则是通过厚葬增韫来博得一个名声。如果光复会被满清撵走,他们自然可以通过参与厚葬增韫这件事来谋取自身的安泰。至少士绅们为自己辩解“我和光复会不是一伙的”的时候,也算是有理有据。
“这帮人倒是会钻营!”光复会的干部们多数出身地主士绅,对士绅们的想法那是心知肚明,“陶公,要不要抓几个死忠满清的走狗,杀一儆百?”
杀一儆百的想法对陶成章还是很有吸引力的,不过他毕竟是光复会的首领,自然不可能这么孟浪,陶成章劝道,“他们心里头有这等想法,也是人之常情。江浙还有两江总督,还有江南新军,他们自然有所想法。只要能破了南京,这些人就再也没有多余的想法。”
这是光复会的近期战略,攻克杭州之后,成建制的敌人只剩了南京的江南新军,以及海、福建的清军。福建清军根本不敢动弹,暂时不是大问题。倒是海的清军动向不明,光复会极力打探情况。而光复会眼前最大,最危险的敌人,莫过于南京的江南新军。南京距离杭州并不远,以现在的局面而言,南京处于光复会与人民党两大革命势力包夹当中。是满清在江浙的最后据点。一旦攻克南京,光复会与人民党之间练成一片,人民党堵住北方与西边的满清势力,光复会就可以专心对付东边与南边。整个局面可以说是豁然开朗。
“咱们光复会一定要拿下南京!”光复会里头年轻气盛的干部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这种战略分析并不难做。对照着人民党支援给光复会的地图一看,就能清楚明白的看清楚局面。南京城就如同包围在群狼里头的肥羊,极为吸引眼球。
光复会里头也是比较有老成持重的,这些干部们进言道:“打南京的话,咱们的兵力只怕不足。现在得尽快让各地光复会的同志带兵到杭州集结。共同进攻南京。”
陶成章听了之后点头道:“粮饷,武器,这些都得先备下。尽快让各地的同志带兵前来。只要打下南京,无论是粮饷还是钱财都不是问题。最重要的是看到满清不堪一击,民心也会归到咱们这里来。”
光复会干部们纷纷点头,陶成章的话代表了这些人最近的共识。各地士绅也好,百姓也好,都没有明显支持光复会的意思。虽然这些人对人民党有着种种的敌意,不过他们都认为,人民党拥有现在的实力与影响力,完全是建立在军事一连串胜利的基础。
“陶公,人民党的医疗队是不是说要走?”有干部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陶成章沉下脸,“是。他们带队的黄先生说了,既然已经治疗完了伤兵,他们明天就要走。”
听到这个消息,光复会的干部们神sè从众志成城的样子变得迥然各异。有些人已经着急的说道:“陶公,咱们既然马就要攻打南京,咱们手里的军医的确是不行。”
陶成章脸sè更加yīn沉起来,他当然知道光复会的军医的确不行。为了挽救包括秋瑾在内的光复会同志的生命,骨子里头颇为矜持的陶成章真的是态度诚恳的向陈克求援。陈克也很朗利的派来了医疗队。这件事到这个阶段算是运行良好。
人民党医疗队的表现,就陶成章看来是尽心尽力的。一到杭州,也不说休息,立刻就开始布置医疗室,给受伤的光复军官兵按照伤势划分治疗等级。根据不同治疗等级开始给与救治。
“这件事我倒想问问大家有什么看法。”陶成章声音里头蕴含的情绪不是“不高兴”,而是“很不高兴”。
光复会的干部们一个个要么低下头,要么别过脸避开陶成章严厉的目光。
“我们把人请来。你们就这么对待人家。”陶成章的声音里头是按捺不住的怒意,“我问你们,你们若是到了人民党那里,跟医疗队的这些先生一样治病,人民党跟你们一样对待你们,你们怎么想?”
会议厅里头的气氛随着陶成章的质问变得愈发尴尬起来。
陶成章看同志们不吭声,他接着说道:“我原本是想着好好对待医疗队的这些先生,等我们打南京的时候,就不至于非得等战后再请这些人来。而是能请医疗队跟着我们一起打南京。你想想你们干的事情,你现在让我怎么开这个口!”
在陶成章怒斥光复会同志的时候,人民党医疗队的同志们也在开会。医疗队里头总共来了五十二名医生护士和实习学生。部队派了两个班的战士作为护卫。现在战士严守住外面,医疗队内部会议也在正式召开。
每个人都很疲惫的样子,不由这些同志不疲惫,人民党医疗队到杭州已经八天。全部军医除了换手术外罩之外,连衣服都没有脱过。困了就和衣而卧,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就是疗伤救人,同志们都是jīng疲力竭。
“同志们,我已经告诉光复会,咱们明天就走。”医疗队的临时政委黄正淳说道。
听到这个消息,下头的同志都露出了轻松的模样。
黄正淳也露出了笑容,“杭州西湖是个好地方,不过我觉得在现在的局面下,大家没必要专门去看西湖。咱们没必要给自找烦恼。不管光复会说什么,咱们明天一定会出发。”
“放心,黄政委。光复会就是让咱们留在这里,咱们也不会留的。看西湖得有心情。见到光复会那些人的嘴脸,一点看西湖的心情都没了。”下面有同志说道。
立刻就有同志表示赞同,“没错。想看西湖下次专门来看,再说了,咱们回去的时候还走巢湖,我是觉得巢湖比西湖还好看些。”
下下所有的同志都表示会服从指挥,立刻离开杭州。包括那二十名安庆医科学校的实习学生也都表了态。虽然这些十来岁的孩子们看着不太敢明确的表达自己的态度。
黄正淳看孩子们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小同志们,不要怕。你们若是想看西湖,就直说。你们是孩子,不爱记仇。我们这些大人的事情和你们无关。”
说完,黄正淳说道:“要不这样,我们派一个班护送这些小同志去西湖走走。这样他们回到安庆的时候,也有东西给爹妈说。大家觉得如何?”
人民党的同志对待少年有一种天生的喜爱,这些学生年纪都不大,有些不过十四五岁,最大的也不超过十七岁。
章瑜从来不是一个工作畏首畏尾的人,他深知陈克从来不担心同志们工作能力太强。在安庆,章瑜可以说是放手工作。安庆文风很盛,当地群众都注重教育,章瑜开办的了几所学校,主要针对不起学的普通百姓。特别是医科学校,入校前就要签署毕业后十年的工作合同。即便是如此苛刻的条件,最后报名入学的也有二百多人。章瑜是故意设定这样的入学条件,医学院xìng质特殊,平rì是医生,战时就是军医。若是入学时候学生们还有诸多学成医术回家开门诊的幻想,那对工作是不负责任的。
原本章瑜认为安庆当地百姓未必真的会有多少人报名,他恰恰弄错了。作为港口通商城市,安庆的对现代医学的认知并不算差。苛刻的入学条件与工作合同反倒给了百姓们一种莫名的信赖感。若不是能在这学校里头学到真材实料,这学校也不敢公开拿出这样的条件。
这次带出来的这些少年们都是医科学校里头选出来的优等生,实际工作中,这些孩子表现的很令人满意。医疗队虽然对光复会有着千般怒气,大家却不愿意让这些孩子跟着受委屈。很快,一个班的战士就护送着这些孩子们往西湖方向去了。
人民党与光复会的冲突是全面xìng的,如果一定要纲线,这次冲突是两种政治理念的冲突。既然开会讨论,医疗队所幸就要把这次的事情给彻底说透,不然的话大家心里头的郁闷根本没办法完全化解。
医科学校的学生们都出去了,黄正淳说话更加直接,“同志们,整个情况我也看了不少。大家也给我说了不少,我的看法很简单,光复会这些人嘴里喊革命,他们只是要打倒满清。根本没有要进行人民革命。他们一个个觉得自己是老爷,自己比人民高贵。这点他们和满清没什么分别。”
医疗队里头的成员都是根据地绝对信得过的,如果把信不过的人放到能够决定大家生死的岗位,谁敢放心。黄正淳是资历很老的党员。自从黄埔社时期就跟着人民党走的“老革命”了。这次来杭州之前,政治部专门派人和黄正淳谈过话。当时黄正淳还有些不太理解人民党政治部干部对光复会的评价,现在他觉得党组织对光复会的看法是完全正确的。
下头的同志们并没有这样程度的理解,他们虽然也是一肚子气,不过愤怒与不满更多是来自于自己的经历。远没达到政治层面的高度。听政委这么说,同志们忍不住问道:“政委,你给说说。”
黄正淳毫不犹豫的先下了第一个判断,“第一,光复会不是咱们的革命同志,他们是病急投医,光复会根本不相信咱们。”
在1907年12月份的时候,中国还没有“职业医闹”。生活里头习以为常的高死亡率让人民百姓都能够比较坦然的接受死亡的事实。救过来,这是医生水平高,救不过来,这是病人命不好。人民群众普遍持有这种淳朴的想法。工农革命军里头的官兵更是不会怀疑军医部门,如果没有救过来,绝对不会有官兵觉得医生不尽力。
而且陈克对医闹从来没有好感,根据地早就颁布了《医疗事故条例》,凡是认为有医疗问题的,可以向医疗管理委员会申诉。但是,到医院闹事的,条例里头明文规定,不管有理无理,先拘留七rì,以观后效。不相信医院的话,可以不去医院看病,既然到了医院,那就意味着你把命交给医生了。如果这种信任关系都建立不起来,陈克觉得就没必要接收这等病人。
所以整个医疗部门里头一面强调“救死扶伤的革命人道主义jīng神”,一面同样强调“必须建立起码的医患互信关系”。医生也是公民,没理由勒令一部分公民单方面的付出,这种态度不科学。
“哼哼。”有些同志冷笑起来。其他同志对此表示完全的赞同。
“第二,光复会还是满清那种觉得有了权力地位就能拥有一切的旧思想。”黄正淳接下来的判断极为严厉,在根据地里头,如果有人被扣这个帽子,不用说,这个同志绝对就会被调离岗位,进行教育。
医生,特别是西医,都有一个很潜在的共识,不管你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还是乞丐流氓和尚道士,剥光切开,生理没什么区别。人生来都一样的观念,在医生的眼里,是一种被“反复验证”的常识而已。医生最容易接受“人生而平等”的理念,这是他们专业领域里头必须坚持的科学态度。若是医生觉得病人身份高,生理结构也会不同于常人,那这绝对是在害人而不是治病。
光复会下明显缺乏这等理念,越是底层出身的光复会成员,反倒是对人民党的医疗队很尊重。这不光是对救命者的尊重,还有一种相当朴素传统的对知识份子的尊重。伤者的地位越高,权力者对知识份子的俯视感就越强。各种完全有悖于人民党基本营运模式的事情就不断出现了。
例如,在人民党这里,战场治疗是按受伤级别划分的。假如一名团长受了轻伤,或许在轻伤队伍里头可以先治疗。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正在做重伤手术的医生放下手里的伤者,跑来给团长包扎。这个例子是人民党和部队里头广为讨论的一个公共例题。目的是为了分清什么叫做“公平”,同时也要分清楚为什么要反对“绝对平均主义”。
到了光复会这里之后,人民党的军医们当然是按照人民党的章程与理念来办事。而光复会是按地位而不是按制度来区分人之间关系的,先送进来的就是一群地位比较高的干部,这些人受伤有些rì子了,那些贯通伤的伤者甚至伤口已经开始痊愈,甚至有些只是简单的擦伤。即便如此,得知来了西医,这帮人立刻理所当然的跑来要求先治伤。
医疗队队长黄正淳不过二十八岁,在根据地里头已经是“年纪比较大”的同志,他自打在海时候就跟着人民党,两年多来哪里见过这等“不讲道理”的人。陶成章已经明明白白的把整个军医院全部交给人民党医疗队负责,黄正淳二话不说就按照伤势来区分治疗顺序。
那帮地位较高的光复会干部一开始不知道人民党医疗队的组成结构,所以误以为给他们验伤包扎的是医生,等他们知道这些小娃娃只是群了医学院不到半年的实习学生之后,矛盾就立刻爆发了。
在光复会这些人受了轻伤的干部看来,就我这身份,好歹得来几个水平最高的医生给我看看,弄些了半年学的实习学生,你这就是草菅人命。人民党的医疗队认为,负责划分医疗等级的是队伍里头最有经验的外科医生,根据地里头多大的干部们接受治疗安排的时候都不吭一声,你们这些受了轻伤的光复会干部算老几啊?
年轻人都爱较真,光复会干部自认为“老子是有身份的人”,人民党医疗队则是完全坚守“救死扶伤的革命人道主义jīng神”。“地位尊卑”与“大众平等”,这两种理念立刻就激烈的冲突起来。好在陶成章能压住阵,而且医疗队并不反对在同等伤势下优先治疗干部。第一波冲突勉强算是压住了。
看同志们接受了自己观点,黄正淳接着给光复会下了新的判断,“第三,光复会不懂科学,不讲科学,也不学科学。”
这是继伤员等级划分之后爆发的新冲突,也就是“蛆虫事件”。陈克以前看过不少小说,里头有使用“蛆虫”来治疗化脓伤口的案例。这的确是一战时候英国人采用过的治疗方法。根据地缺乏抗菌药物,不管土洋,有用的方法就。医用苍蝇以及蛆虫都是无菌培养十好几代的,绝不至于闹出细菌传染的问题。这在根据地里头已经是比较通用的一种处理化脓外伤的方法。
光复会的土包子们哪里知道这等医学问题,对伤口化脓者进行处理的时候,当时就有人吓的惨叫,立刻就惊动了整个伤兵营。连陶成章得知了这个情况,也吓得跑来询问究竟。即便是陶成章见过陈克,而且对人民党也有基本的信赖,他看了伤兵化脓后红红白白布满脓液的伤口密密麻麻蠕动着的白sè蛆虫。陶成章的胃也是一阵阵的收缩,胃里头的食物大有破口而出的趋势。
想让光复会的人接受这种治疗方法,陶成章也觉得无从下手。幸得光复会倒也收拢了满清伤兵,从里头找出一些伤口化脓的伤兵挺容易。选出十个能压住阵的满清伤兵,伤口化脓的都吓人,用蛆虫法治疗一番,原本病怏怏的伤兵也没有伤势恶化的迹象,倒是伤口很快结痂。陶成章极力压制,加采用蛆虫治疗的伤兵伤势好的很快,好歹是压住了局面。
听着黄正淳一条条的抨击着光复会,医疗队的同志们心情也舒畅了不少。这些同志也都是年轻人,年轻人其实往往容易“拧死理”,不过能够被证明自己完全正确的话,医疗队都是年轻的男同志,大家也没有那么小心眼。猛批光复会一番之后,这些怒气也就消散了不少。
“黄政委。咱们下次不招惹光复会就好,这次就算了。”有人表示了宽容的态度,医疗队毕竟都是医生,作为医者,作为革命队伍里头的一员,遇到不高兴的事情自然会生气,这气得到了消解,大家自然而然的宽容起来。
黄正淳和大家一样,虽然光复会里头有些人做事很不地道,不过整体来看,光复会总体还是合作的。而且有件事,这些年轻的军医护士们心里头也是有着愧疚感。这种愧疚感很大程度缓解了医疗队对光复会的厌恶。
战场受伤最难治的伤势之一,就是子弹留在体内的类型。子弹从人体一遍打进去,从另一边穿出来,这是贯通伤。贯通伤看着伤口大,出血多,不过只要没有打断打伤大动脉,止了血,防止化脓感染,反倒不容易出事。子弹留在体内的那种,需要开刀取出子弹,而且天知道子弹会把什么脏物带进人体内,留在人体内的金属弹头也会引发身体的病变,属于极为难治的。若是子弹在人体内留下多块残片,那就更加难治。
工农革命军的野战医院一直是跟着部队在战场,还真没有处理十几天旧伤的经验。光复会伤员这种没取出子弹的伤员,有些伤口表面愈合了,有些伤口则是化脓了。一旦切开,很可能会导致病菌进入血管,这可是要命的。
陶成章是个大气的人,他知道若是不及时治疗,会造成不少死者。所以他明确表示,不管能不能救过来,光复会只会感激人民党出手相救的恩情。结果人民党医疗队的青年们就真的信以为真了。这些“傻孩子”虽然有过与光复会的冲突,不过他们真的满脑子都是救人的念头,完全没想到他们现在根本就不是在根据地。大家绞尽脑汁的制定手术计划,主刀医生甚至还在手术前多休息了几个小时,以求jīng神饱满的投入手术。
意料之中的,两天的手术里头,一百多这种重伤员,有九个人没能活着下手术台。剩下的伤员,术后的情形都不太好。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这一百多人受伤十几天,体力都有比较大的消耗。动了手术后,情况自然不可能立杆见影的好转起来。术后的第一天,又死了五个伤员。
对这些死于手术的伤者心怀愧疚,是这些医生们共同的心情。“如果我能再注意那条血管一点,如果我能在切口的时候更小心一些。那么伤员很可能就会活下来。”
如果一个医生在手术中没有能够救过来病人,这位医生丝毫没有愧疚,只是认为“我已经做到了最大的努力,这病人的死就是纯粹命不好。”这种医生是不合格的。人民党自己也绝对不敢把战士的生命交到这等冷血医生的手里头。所以在培养医生的时候,这方面的思想教育同样是跟的。自要肯勤勤恳恳的学习,研究,医术总是会不断进步的。不过若是医德败坏了,这医生基本就没救了。
黄正淳作为政委,哪怕这些同志们的“人道主义jīng神”使得大家更能容忍光复会的无礼,他依旧认为这是件不错的事情。
在人民党的会议到达尾声的时候,光复会的会议则是艰难的进行着。陶成章和光复会的那些干部们大多数都有共识,攻打南京的时候尽可能有专业的军队医院。敢死之士是现在光复会的真正王牌。既然死都不怕,那说明这些人必须投入到极为接近死亡的战斗中去。哪怕是不管军医院对士气的鼓舞作用,仅仅是出于自己的良心,这些作为光复会骨干的敢死之士们一旦受伤,也要竭尽所能的救治。光复会自己没有人民党这样的军医队伍,他们也在海拼命寻找医生。到人民党医疗队基本完成了救治工作,准备启程回安徽的时候,依旧没能从海找到肯到杭州来的外科医生。
陶成章并没有认识到人民党与光复会基于深层的矛盾,他在意的是表面的全面冲突。
在手术前陶成章对光复会干部严令,不管能不能救活,都不许找人民党医疗队的麻烦。光复会的干部们倒也都答应了。前期的外伤治疗中没死人,伤员情况都得到了好转。可手术中手术后突然间死了十几个,这些人原本都没事,是接受手术后才死的,死者的亲属们在巨大的心理落差下当然不能接受了。
医疗队事先的通告,被理解为推脱责任的理由。其实这年头也不是没有医闹,大户人家的病人看病,若是医生没治好,大户人家闹起来,弄得医生倾家荡产并不算稀奇,弄到送命的也不是没有的。这次杭州战役里头,光复会的干部们倒也是冲在进攻队伍前头,受伤的干部并不是一个两个。死者里头有六个是干部,他们在光复会里头的亲人也是干部,这些人倒不敢冲进伤兵营对医疗队下手,不过指着医疗队破口大骂的事情他们倒是敢干。
陶成章并不清楚,人民党的医疗队其实不在乎这种事情,他们能理解亲人战不能立刻接受生离死别的心情。“悲伤的五个阶段”,否认、生气、磋商、沮丧到接受。这是外科大夫们普遍要学习的心理方面的知识。
陈克很爱看美剧,虽然没有任何数据和实证的支持,这些理论却在西方流行了很长一段时间,陈克也接受这种现实中比较能用来当作指导xìng的知识。
陶成章最担心的就是这种指责会导致人民党医疗队下次再也不会与光复会合作。虽然陶成章对事情的分析与人民党的认知大相径庭,不过其结果倒是有些不谋而合的。
九十九 新开始
安徽初冬的寒风比江浙更冷些,这是徐锡麟对安徽的感觉。&&徐锡麟去过很多地方,北方的冬天虽然冷,却比较干燥。穿的多些,倒也抵挡得住。江浙的冬天,空气固然湿润,温度要暖和不少。安徽却兼具了冰冷与cháo湿,冷起来真有刺骨的感觉。
从杭州赶到凤台县的时候,徐锡麟没带什么衣服,他也根本想不起这么多。好在人民党提供了大衣给这些远来的客人,总算是抵挡住了寒意。徐锡麟自然不知道,这大衣是陈克模仿铁路的棉大衣样式定制的通用冬季服装。而铁路的大衣本身也是模仿军大衣做的。加棉帽,手套,整个人仿佛包裹在棉花包里一样,还是很暖和的。
这种在1907年可以称为“奇装异服”的保温衣物,在根据地只针对吃公家饭的人发放。和比较有钱人家穿的棉袍子不同,这些带着高高立领的棉大衣统统是对襟排扣,加胸口位置的各种部门的大大标牌,看着很是有些英武之气。
得知陈克没空接见自己,徐锡麟不生气,不着急。人民党的人并不爱轻慢人,既然陈克不见自己,应该是真的没空。徐锡麟也不干等,他向接待部门的工作人员申请在凤台县展开考察。接待人员最后给了他们一个考察建议,不仅仅是在凤台县县城内,也建议他们前往县城附近的农村去看看。
军大衣在凤台县是一种极为常见的服装,大概有三分之一的成年人都穿这种衣服。徐锡麟在考察中很快发现,只要是国家正式工作人员,无论男女,都会有免费的棉大衣发放。在这点,陈克穿的棉大衣与普通工人穿的棉大衣并无两样。但是这种待遇是彻头彻尾的一刀切,你若不是“吃公家饭”的,那就绝对没有这等福利。县城之外的乡间,除非是在工程兵大量集结的水利项目工地,或者是各地zhèng fǔ在编制的正式工作人员,普通人家除非自己做,否则是看不到这等棉大衣的。
“这大衣不错,咱们回去也做一批。”同来的光复会干部在袖筒里头抄着手赞道。
“哪里弄来这么多棉花啊。”徐锡麟苦笑道。他参与过很多次的筹款,也曾经做过些买卖,对于价格很是敏感。现在棉花这么贵,这一件大衣做下来可要不少钱呢。
徐锡麟的话得到了同志们的赞同,有人接着问道:“徐先生,我看人民党这里好像很是富裕。这不应该啊。怎么说,安徽都不比咱们浙江好。”
这是很多人对安徽根据地的疑惑,当人民生活水平大规模提高的时候,这种疑惑肯定会浮现出来。普通百姓固然没有国家提供的棉大衣,却也没见到谁衣不蔽体的。农村大规模新修建的红砖房里头,家家户户rì子看着都过的去。且不说别的,光这红砖房,即便是在浙江也不是谁都住得起的。更别说在吃饭的时候,村里头空气中的肉类食物味道。这不能不让浙江来的革命党人觉得意外了。
众人讨论着安徽的富裕,根据地人民生活的稳定。却没人提及人民党的政策。光复会知道人民党的土改政策,在这两天的实地考察里头,他们确定凤台县已经不存在地主。所有土地统统国有化了。土地是按人分配的,只要你肯种地,就能得到一人三亩土地的使用权。在这点,人民党说到做到。不过再也没有地主存在了。
光复会并不反对土地的平均化,至少陶成章与章太炎都是支持这种政策的。不过光复会现在既没有一个完全所有成员一致认同的土地纲领,也没有人民党这种把政治理念变成切实可行制度的实力。这几个留在安徽的光复会干部都很清楚,如果想和人民党一样强行推动这种土地政策,光复会内部就会先闹起来。在与老百姓的交谈中,这几个人都问地主们是不是反对土改,老百姓们笑着说道:“只要不怕死,当然能反对了。”这话里头蕴含的腾腾杀气,让光复会人等再也不敢多问那些“不怕死”的地主是何等下场。
不过心里头的话总是有憋不住的时候,几天参观下来,光复会的这些参观者心里头积攒了好多的想法,这想法不说出来真有如鲠在喉的感受。
晚躺在借宿的床,众人先是例行的把参观看到的细枝末节谈了一通,不过连着几天都谈这些,众人也提不起jīng神。终于有人忍不住说道:“我是觉得人民党比咱们强的就是一点,他们能令行禁止,能说到做到。咱们现在根本就是一盘散沙。大伙看着都在光复会旗下,心却没有能用在一处。”
话头一开,自然就收不住了,立刻有人跟着说道:“不光是令行禁止,人民党还能有所准备,绝没有干起来才发现事情不对的样子。咱们事前倒也有人提过要包扎,可真的见到枪伤,根本和咱们以前想过的不一样啊。”
“他们看似打仗厉害,不过和他们搞内政相比,打仗反倒不是花了最大的力气。岳王会号称十万会众,其实除了打仗之外,他们反而什么都没有。”说话的是在安徽待过的老干部,他非常含蓄的提及了光复会的弱点。
到这时候徐锡麟也不能说话,他最大的疑问则是别处,“咱们光复会虽然考虑的多,能做的却少。反倒是人民党,做事虽然一件接一件,却总是给人感觉并非蓄谋已久。他们到底是怎么安排这些事情的呢?”
徐锡麟的确说到了要点,人民党的确没有那么多时间商量各种事情。这个组织的结构就注定了zhōng yāng只要下令,下面的跟部门立刻就会行动起来,而且和这个时代的其他政治力量相比,人民党的行动倒也算是有点章法。例如,人大会之后,第一个开始紧锣密鼓行动的就是人民内务委员会、
“各地都要实施土改。党zhōng yāng已经确定,土改的方法就是蚕食。以完成土改的地区为中心,向周边地区一个村一个村的推行。”既然是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党内会议,所有的讨论就完全直奔主题,包括实施方法,实施手段,对党员们自然没什么可以隐瞒的。委员长齐会深做着发言。
“同志们,肯定会有人反对土改。有些是因为经济利益,想在土改中多为自己挣到些好处。这个就由zhèng fǔ部门来说服教育。有些就是反对土地政策,对这些人,当然也要批评教育,如果批评教育不起作用,这帮人还要继续站在剥削者的立场反对土改,那我们就只能把他们列进反革命的行列。咱们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工作,就是把反对者中的反革命找出来,并且予以处理。”
下头的同志有些记着笔记,有些静静的听着。齐会深讲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等所有人都记完了内容,这才继续说道:“反革命与革命者的区别在哪里?谁能回答一下?”
年轻的同志们互相看着,一时没有人肯回答。党会的讨论有一个特点,一般最先出来说话的很容易成为说错话的人,大家都不太愿意出这个丑。齐会深知道大家的想法,看没人肯起来说话,他笑道:“咱们人民党的的确确是要统一思想,陈主席前几天和我谈话,说起来这件事。统一思想没错,但是这不能变成领袖意志。不能因为你身处高位,所以你说的一切都是正确的。这是官本位,这不是统一思想。就像对反革命的区分一样,基于党的立场,我们必然有看法是统一的,我们也必然有看法是不同的。统一在哪里,不同在哪里。我们最终的党员们会达成什么样的共识。这是绝不能马虎的工作。”
这话就未免太理论化了,年轻同志们更不愿意发表自己的看法。齐会深对同志们的反应既满意又失望,按捺住两种情绪,齐会深继续说道:“政治的核心就是利益,我们革命者们应该拥有的立场是这样的,来自党的权力归党所有,这种权力是为党服务的。所有来自人民的权力归人民所有,运行这种权力的目的是为人民服务。我们手里的权力不归我们个人所有。也就是说,你不能拿党和人民给你的权力为自己谋取私利。例如,我们确定党内存在反革命,但是我们的队伍里头有同志觉得自己与这反革命私交很好,不忍心看着好朋没有好下场。于是私下通知自己的朋,让他想法设法的逃避惩罚。大家觉得这么做对么?”
这番话的震慑力可是极大的,有些同志心里头没有那么多想法,所以脸露出了很单纯的表情,有些同志的表情就比较复杂了。齐会深把这些表情尽收眼底,他也不直接点名,而是继续说道:“从个人的角度而言,关心家人,关心朋,这是人之常情。从个人的品行和角度来说,我们甚至可以赞扬一下这种态度。但是,从我们组织的角度来说,这个人,或者说这些人,拿着组织给予的权力,为自己谋取个人的利益。这就是犯罪。这个人,这些人背叛了组织的信赖,这是组织绝对不能接受的。”
话说到这里,齐会深到底要说什么已经非常清楚了。有几个人已经坐立难安,大家都是人民内务委员会的成员,大家对人民内务委员会到底是干什么工作的心知肚明。-他们异样的表情也引起了周围同志们的关注,身处目光的焦点,原本表情异样的同志们更是神sè大变。
齐会深跟没看到一样,他继续说道:“我们人民党并不要求大家杀爹杀娘的去革命,从个人角度而言,亲戚朋不管是什么原因遭了难,我们拿自己的钱去接济一下,拿自家的粮去送一些,这种事情是个人行为,组织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因为这是大家自己的利益,大家有这个权力,有这个zì yóu。但是,有些人拿着从组织得到的权力为自己,为自己的亲朋好服务,这是组织绝对不允许的。党权党用,公权公用,自己的收入和权益自己把握。这些权力各不相混,也互不侵犯。但是,如有些同志就是没有明白这点,他认为权力到手,就可以按照他自己的想法来使用,党权、公权都归他自己所有了。我想问问大家,这种人是一个合格的党员么?”
“这种人根本不是咱们人民党党员。”已经有年轻的党员们气愤的说道。
“没错,他们根本不是党员。”这样发言的年轻党员们数量还不少,大家一面表态,一面狠狠瞪着那些面如土sè或者有些微微发抖的人。
齐会深摆摆手,“同志们,这种说法不对。不管这种人干了什么,只要他们加入了我们人民党,他们就是我们人民党的党员。这是一个事实。就像我们在白墙画了一笔,无论我们认为这一笔如何不该画,画的如何的难看,这都是事实。我们不能因为有些人犯了罪,成了败类,我们就否认他们是人民党党员这个事实。事实就是事实,身为人民党党员,我们一定要学会面对事实,接受事实。”
这话很有效的缓解了同志们的情绪,不过这种缓解也是暂时xìng的。批评完有了错误认识的同志,齐会深的矛头再次指向了那些触犯了党纪的同志。“我们人民内务委员会是个很特殊的机构,我们要面对的工作对象大部分都是敌人。如果说其他部门在党权公权和个人权力之间的区分还只是工作分配的话,咱们面对的情况更多是敌我矛盾。所以,这次会议结束之后,所有同志都要接受调查。每个同志都要交代自己的情况,每个同志也都要把所知道的其他同志的情况交代清楚。这不是组织在为难大家,这是组织在保护大家。现在的情况呢,我们会处理那些违反了纪律的同志,但是我们不会杀人。因为现在的斗争还没有到这个程度,不过经过这次调查之后,重组的人民内务委员会就会拥有更加严格的纪律,处分和处罚同样会更加严厉。”
这话说完,齐会深看到所有同志的脸sè都不好看起来。处置别人是一回事,但是调查到自己头,而且还要自己交代其他同志的事情,这又是另外一码事了。听完这些之后,心情还能保持愉快的人,只能说jīng神构造比较特别。
齐会深笑道:“同志们,这种调查只是咱们工作的一部分。我不是要让大家当告密者,大家既然使用了党权与公权,那么大家就要对这些权力负责。我还是那句话,作为人民党的党员,我们就要学会面对事实,接受事实。这是党员思想建设的一部分,这也是以后要强化的党组织建设的一部分。”
看同志们还是不吭声,齐会深拿出名单来,让一些同志先去接受调查。这些人当中,大部分是那些神sè大变的同志,有些则颇出人意料之外的同志。例如一贯表现相当不错的一些同志也被点名出去接受调查了。这样的事实让与会同志们感到了极大的讶异。被点名的同志有些战战兢兢,有些则是面sèyīn沉。有人干脆喊道:“齐委员长,我冤枉啊!”
齐会深无奈的笑了笑,“现在没人要给你定罪,你这冤枉从何而来?快去接受调查,不要耽误大家的工作。”
大部分被接受调查的都自己出了门,却有那么一两个人赖在凳子不走。齐会深挥了挥手,几个jǐng卫立刻架起不肯动弹的人,把他们拖了出去。青年们原本还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不过看到这些癞皮狗一样的家伙,心里面却大大的生出了一种鄙夷的感觉。原本的担心情绪反倒被冲淡了不少。
等这些同志出去之后,齐会深说道:“剩下的同志们,咱们继续会议内容。土改里面会遇到的反革命问题。怎么判断这些人是出于个人利益的反对,还是出于对革命的反对,大家有什么想法么?”
不仅仅是人民内务委员会在进行内部调查,几乎所有的部门都在一定范围内进行内部调查。任启莹万万没想到,自己就是zhèng fǔ部门里头首当其冲的调查对象。在人大会作为zhèng fǔ代表做了报告之后,凤台县县委几乎所有同志都认为任启莹得到高升仅仅是时间问题。至于任启莹会升任哪个位置,说法就各不相同了。有人认为任启莹会升任凤台县的县长一职,有些认为任启莹会平调到其他县去工作。还有些惟恐天下不乱的认为任启莹很有可能要顶替宇文拔都升任县委记。
任启莹倒没有这种乐观,此时她倒是处于一个很清闲的时期。在准备zhèng fǔ工作报告的时候,任启莹把工作交接给了别的同志,她等于是完全被调离了县委办公室。现在zhèng fǔ报告做完了,任启莹依旧没有接到恢复工作的通知。整个人就这么悬在这里。所以当纪律检查委员会和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同志一起来找任启莹的时候,任启莹到真有些不安的感觉,这两个部门根本不是人事部,反倒是处理人的部门。他们怎么会找到自己呢?
被调查小组带去人民内务委员会的所在,两个部门的联合调查小组以“任启莹同志,请你放下思想包袱,实事求是的回答组织的问题。”这样的话开头的时候,任启莹就确定自己的判断是完全正确的,应该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以级别来说,任启莹的级别是远高于这几个工作人员的。但是纪检委和人民内务委员会是不管你级别高低的。这在党内和zhèng fǔ部门里头的培训中反复强调过。考试中也有相应的内容。虽然确定自己没有犯错,可是真的被这两个部门调查,任启莹心里头依旧惴惴不安。纪检委理论可以拿下同级别的任何干部。至于人民内务委员会,他们剿杀反革命的功绩那是赫赫有名。任启莹知道,这两个部门若是存心和自己过不去,自己的官位与小命都可能同时交代了。
虽然脸强作镇定,不过任启莹毕竟是个小姑娘,说她心里头不怕是不可能的。
纪检委的同志先定了个调,党权、公权、私权,三权的应用调查是这次调查会的核心内容。听了这些,任启莹忍不住轻轻松了口气。任启莹的父亲任玉刚只要有机会,就给任启莹谈这些事情。家里头有父亲撑腰,凡是求到任启莹门的亲朋,任启莹都把他们给打发到父亲任玉刚那里去了。任玉刚从来不让任启莹给亲戚办事。这倒不是出于什么崇高理念,任玉刚绝不是一个迂腐之人。他对人xìng的看法很是透彻。他一直教育任启莹,“丫头,凡是求到你门来的,没一个是替你考虑的。若是他们拿了东西给你,那只是他们想收买你。他们给你拿的东西,绝对是要从你身十倍百倍的取回好处的。咱家虽然不是什么金枝玉叶,不过我觉得一个人如果能坦坦荡荡,见了皇帝也不比他低。若是现在还是满清的那套,你做官之后想不当坏人都不行。现在陈主席建的这安徽,我觉得好人能有好报。”
好人有没有好报,任启莹倒是不在乎。当官这种事情根本与好人无关,但是坦坦荡荡做人,任启莹很喜欢。能坦坦荡荡就意味着大家平等,都是靠本事吃饭。不管你男女,不管你什么出身,都可以zì yóu竞争。这就像是给了你一对翅膀,可以zì yóu的飞翔。若是自己非得用复杂的关系把自己给束缚住,那只能说是自讨苦吃。别人是不是想这么做,任启莹管不了,任启莹自己绝不愿意有人来束缚住自己的翅膀。
即便是任启莹对自己如此自信,调查依旧是毫不留情的。只要是任启莹自己决定的内容,都有相应的调查。例如任启莹在推动农村自发的生产队建设一事,调查员就直接问询到任启莹为何曾经申请要让她自己家的亲族组建生产队。这个问题很是严厉,往坏的角度来看,其中蕴含的一个陷阱。既然组建生产队很可能会得到zhèng fǔ的扶植,那么这种先让家里头人开始尝试的方法,很可能有公权私用的嫌疑。
“罗织罪名只怕就是这种做法?”任启莹觉得背后的汗毛直竖。虽然调查人员根本没有这么去诱导,不过任启莹却能感觉到其中的危险。她忍不住庆幸,自己当时与父亲商量之后放弃了这种想法,她果断的放弃了与亲族的一切利益来往,全家放弃了农村户口,放弃了土地,迁入城市里头。如果这件事真的办成了,天知道会有什么麻烦。
虽然有些后怕,任启莹依旧实事求是的把自己的想法和过程向审查人员讲清楚。这是第一次,任启莹看到对面那几个面容严肃到甚至能称为严峻的青年互相对看了几眼,神sè中露出了讶异。
各种问题一项项的被摆了出来,见任启莹从容不迫的回答了前面的问题,有一个纪律检查委员会的同志忍不住问道:“任启莹同志,你对家庭安排有什么打算。”
听了这话,任启莹第一次皱了皱眉头,心中生出了强烈的不快。这个问题实实在在的侵犯到了任启莹的私权。而且家庭安排这件事根本就不是公事。就在任启莹考虑是不是来一次言语的反击时,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同志轻轻碰了碰方才说话的同志。那为青年很快就明白自己失态了,他连忙说道:“这是我个人的问题,不是组织的审查内容。这个问题你可以不回答。”
任启莹忍住怒气点点头,“那我就不回答这个问题。”说完之后,任启莹很快想到,自己的这个回答肯定会被记录在案。或许还会给自己带来不好的影响。不过任启莹气恼之下一点都不在意。她心里面暗道:“就让他们记录好了,我们家都是靠自己的本事吃饭,何必管别人怎么想?”
问询持续了一整天,晚的时候任启莹并没有被允许回家。她被安排到一间“休息室”里头,也就是说,门外头有锁,从里头也能打开。一张简单的木床,一床被褥,仅此而已。窗户不是落地窗,而是高高的在墙靠近屋顶的位置,任启莹看了看高度,她要是奋力蹦起来,或许能够扒住窗台。不过就算是扒住窗台也没用,窗户不是玻璃窗,而是一个木栏杆。这休息室只怕是用来当作监狱的。
想到这里,任启莹有些恐慌,她用力拉动房门,房门应手而开,门并没有从外头锁。任启莹看外头看了看,却见走廊两头都有哨兵看守。不等哨兵发话,任启莹连忙回到门内,关了房门。
早的时候还是县委办公室的主任,而晚的时候就在这种地方。强烈的反差让任启莹感到极大的恐慌。强烈的怀疑感猛然涌心头,任启莹开始反思自己所做过的一切。难道是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以至于要给自己这样的待遇?但是怎么回想,任启莹都想不起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屋里头没有什么桌椅,任启莹缩到了床,把军大衣紧紧裹住自己的身体。在面对审查人员的时候,任启莹还能保持镇定,现在独自一人的时候,千百种思绪却在脑海里头翻涌。任启莹彻底迷惑了。
第二天的审查依旧很是流程化,昨天没谈完的工作问题谈完之后。审查人员合了记录,他们完全是公式化的说道:“任启莹同志,问题已经谈完了。你可以看一下记录,如果没有问题的话,请你签名。”
会谈记录好长好长,任启莹实在是想不到,自己居然能够谈这么多东西。虽然是昨天和今天刚谈完的事情,不过任启莹翻看记录的时候竟然有一种强烈的陌生感。这就是自己说的话么?任启莹不止一次的感到疑惑。
翻看完了所有内容,任启莹签了自己的名字。接着审查人员就把任启莹留在屋子里头,他们先离开了。这是任启莹第一认真的打量审查自己的房间,她突然发现了一件事,这个房间其实与让自己居住的房间并无两样,同样的大小,同样高高在墙的没有玻璃窗,只有木栅栏的窗户。不同的是,这个屋子仅仅有桌椅,而住所只有床铺而已。这个发现让任启莹回想起昨天那种无助的感觉,屋子里面仿佛立刻就冷了起来。任启莹忍不住又拉近了军大衣。
这下一步到底要把自己怎么样?任启莹心里头完全没底,难道是自己真的工作里头有什么失误么?任启莹不得不这么考虑了。思路转到这个方向,一贯自信的任启莹也觉得没了底气。对她来说,解决问题从来都是先把当前的事情给解决掉。至于长远的安排,那是党zhōng yāng的责任。官僚体系并没有自己的想法,他们就是按照计划完成任务。而任启莹自家知道自家事情,她被同志们称道的巧妙手腕归根结底不过是肯多出点力气,她不过是最能知道百姓们想达成什么目的,任启莹所做的不过是以最快的速度把百姓给推倒相关部门,肯带领百姓们到准确的“有关部门”去解决问题。真的说任启莹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那是绝对谈不的。
自己不过是一个高级跑腿的角sè,任启莹突然强烈的意识到了这点。明白了自己的角sè之后,任启莹才发现了自己以前没有注意到的傲气,那种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心情。在这次调查中,任启莹发现了很多属于很私密的问题。如果是打去的报告,且不说了。很多只有少数人在一起商量的事情,这次审查自己的同志却也知道了,不用说,肯定有人在其他场合做了汇报。组织对干部们的控制居然到了这个程度,任启莹觉得又怕又不满。
不过当她觉得自己不过是一个高级跑腿的时候,这种心情即便谈不消散的干干净净,却也极大的消散。自己平rì里一定让不少同志感觉不高兴了?任启莹想到,回想起她的这种傲气,任启莹忍不住想起了以前的很多小细节。有些同志那种无意识的抵触感,应该就是对自己这种傲气的本能反应。其实自己很多时候也是大言欺人,硬是把自己为了解决麻烦的工作方法大吹了一番法螺而已。如果说自己有错的话,这绝对是自己的过错。想到这里,任启莹觉得自己还是没有能够达成父亲的期待,并没有真正成为一个坦坦荡荡的人。
也不知道想了多久,房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人事部的干事。他倒是满脸笑容的,一进门干事就高兴的说道:“任启莹同志,我正式通知你,你讲接受为期一周的干部培训。请你现在和我一起回去。”
任启莹也猜不透下一步到底会遇到什么,既然人事部干事这么说,任启莹也只有听从。在没有任何人阻止的情况下,两人从人民内务委员会办公地出来。当他们在以前人民党在县城的兵营,现在改为多个机关联合办公地兼军事培训机构所在地的大门口停住的时候,任启莹才真的确定自己要接受培训,而不是下一轮的审查。
培训屋子很普通,不过这仅仅是指屋子毫无个xìng,但是这个教室的位置却极为关键。在这个前兵营,现在依旧是把守森严的人民党多个关键部门所在地,高级干部开会时候用的时候都是使用这间屋子。一进门,就见到屋里面做了不少人,讲台坐着陈克,下面是几个政治局常委里头分管各县工作的高级,不仅仅是他们,严复,游缑这些主管经济建设的大干部也在座。除此之外,就是一些在各地表现很出sè的根据地年轻干部。这些人任启莹不算陌生,几天前才结束的人大会,这些人都是列席者。可以说,根据地zhèng fǔ与经济工作的jīng英们聚集一堂。
陈克挥手示意任启莹坐下,他高声说道:“人既然来齐了。咱们就开始培训。我说一下这次培训的要点,就是第一个五年计划我们到底要做什么。这次反围剿结束之后,我们不太可能遇到敌人大规模的进攻,当然,前提是满清没有从外国大借款,然后不顾一切的武装军队发动对我们的进攻。”
任启莹一时适应不了这样的变化,不久前自己还如同阶下囚一样,现在就和顶级的干部们一起接受陈克的培训。而陈克谈起的内容完全与普通的工作不同。竟然是关乎全局的考量。这并不是一个县委办公室主任能够接触到的层面。
这次会议的级别看来很高,每一张桌子都已经备好了纸和笔。任启莹几乎是下意识的拿起笔开始记录。
陈克笑道:“我这次也不怕大家说我dú cái。因为牵扯的很多东西我根本没有办法完全证明给大家看。你们要是一定说我胡说八道,那我还真的没办法证明我不是胡说八道。”
下头的同志们忍不住善意的笑起来,陈克一向是比较严肃的,他不太喜欢开玩笑。但是今天陈克看来非常兴奋,这与以往很有些不同。
“同志们,从今天开始的培训,要讲的内容是我对未来的判断与预期。特别是工业建设方面的预期,我现在就可以明白的告诉同志们,我的很多考虑,我以前的很多努力,都是为了实现这个预期而准备的。为什么我以前不和大家说这些,那是因为我认为大家的眼界没有放开,与我的预期之间相差过大。我很担心大家理解不了这些东西。现在在这里的都是咱们根据地里头第一流的干部,我相信大家不管知道了未来的发展会是什么样子,都能够把握住自己的步伐,依旧能够把当前的工作做好。而不会满脑子都是未来的美妙蓝图,结果迷失了自己。最重要的是,我相信大家能有这个自觉。能把握住自己。”
听着陈克先给众人带了高帽,不少同志又发出了一阵善意的笑声。这的确是很少见的场景。
陈克却有种容光焕发的感觉,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满脸都是一种昂扬,“同志们,那么我们现在就开始。我先从大航海时代开始给大家讲。请记住,我现在不可能向大家证明我说的没错。而且我记忆有限,肯定有些东西是记错了,或者我当时没有研究透。这点还请大家抱着批判态度的去听课。”
如果这话一开始给同志们一种轻松的感觉,那么陈克接下来讲述的内容很快就令人感到一种震撼。这里面有些东西是陈克在教材里头讲过的,更多则是陈克完全没有讲过的。陈克首先就从大航海时代开始,到发现新大陆,到大三角奴隶白糖贸易。西班牙无敌舰队,海马车夫荷兰人,到英国的崛起,法国大革命,拿破仑时代,到普鲁士与小德意志建立,美国的南北战争。
配合了各种地图,陈克用了三天时间把大概的世界史向同志们进行了讲述。人民党的高级干部们都有着绝对不能算差劲的文化底子,即便是年轻的任启莹也是如此。不过当这个地球主要工业国几百年的历史向他们展开的时候,这些人依旧觉得目眩神迷。即便是博学如严复,他同样没有能够如此系统的去研究世界的历史。
果然如同陈克所说,这些干部们所感受到的更多是疑惑,而不是一种因为得到了知识而豁然开朗的领悟。
接下来的一天里头,陈克重点阐述的则是工业革命与资本主义制度。这部分内容则是陈克讲述过的。
重头戏是接下来的两天,陈克把如何建设一个全新的中国,这个中国有什么样的组织形态,意识形态,而且这些看似空泛的内容怎么大体实现,特别是在工业,从科技,这些工业科技与社会发展过程的关系,陈克做了一番大胆的阐述。
如果头几天,同志们还觉得陈克是一个博学者的话,最后几天的培训内容让同志们几乎要认为陈克是一个“狂想者”了。
无数从没听说过,甚至想都想不到的技术,在陈克的阐述中稀奇古怪的,却貌似合情合理的组合在一起。这些科学却又能与社会有机结合在一起。最令众人惊讶的是,陈克并不是构架出一副最终的社会形态画面出来。陈克反复强调各种科技发展的过程与社会的互动,这种强烈的层次感让众人在听课的时候几乎以为这些东西真的存在过。大家仿佛穿越了时光,看到了几十年内世界会发生深刻的变化。
陈克还没敢把大规模网络这种完全脱离现实的技术告诉大家,他所阐述的仅仅是到了二战水平的科技时代。而在这个时代已经发现的很多科技,陈克给“曲解”了一下,直接衍生出同志们大概可以理解的技术。
即便是如此,这些内容也已经是惊世骇俗了。
当陈克以航母作战作为课程结尾,而且告诉同志们,未来的中国想成为世界举足轻重的强大力量,终究要靠海权与全球zì yóu化贸易来维持的时候。所有听课的同志都用一种疲惫和麻木的神情看着陈克。他们终于明白陈克为什么要在讲课初期做出那样的声明,并没有人真的相信陈克所描述的一切能够实现。更准确说,他们完全想象不到,这个世有人能够向他们描绘一个世界。
尽管根据地现在已经有了一年多的历史,尽管大家完成了他们自己从未想象过自己能够达成的功业。不过这一切与陈克所阐述的东西相比,都是那么微不足道。想要跨过这种思维的屏障,实在是超出了同志们现有的能力。其实不仅仅是同志们,其实陈克自己也没有这种能力,他仅仅是亲眼看到过历史,了解过历史。而且陈克所经历的时代,也是中国厚积薄发的时代,仿佛顷刻间就让中国从二次工业革命直接杀进了一个能够与美国抗衡的伟大时代。
经过一星期的培训,陈克再也没有开始时候昂扬的jīng神,阐述同样几乎耗尽了陈克的jīng力,他嘶哑着嗓子说道:“同志们,我还是最初的那句话。我相信大家能够在这样的描述前不会迷失了自己。我们一定可以走到那个时代,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们一点点的积累,一步步的完成。在座的诸位都可以看到那个时代的。”
“呵,呵呵,哈哈”严复突然有点神经质的笑起来。他的文化功底与科技水平根本不是其他年轻同志可比的,所以在座的众人里头,对陈克讲述内容最后共鸣的莫过于严复。
“文青,哦,陈主席,你好能忍啊。”严复两眼放光的盯着陈克,“我当时看你写的,就觉得你已经是目光远大。不过到现在我才知道你当时根本只是说了一个皮毛而已。”
对于这样严厉的指责,陈克倒是有点思想准备,他咽了口口水,尽量让嘶哑的嗓子能好受点,这才说道:“我所知道的都告诉大家了,现在大家都在同一条线。我们要做的就是实现我告诉大家的世界。这是我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的念头。”
没有人敢接这句话。所有人都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陈克,然后又互相看着身边的同志们。在同志们的眼中,大家只能看到极度困惑。
“陈主席,我们到底要把生产力发展到什么样的程度才行啊?”游缑打破了沉默。作为国防科工委的领导人,游缑真的被陈克阐述的一切给吓住了。她的声音里面几乎有些歇斯底里的感觉。
陈克点点头,“那我给大家举一个例子。一个池塘里头的浮萍,每天面积增加一倍,三十天就能覆盖满池塘。那么这个池塘被盖满一半,需要多久?”
同志们几乎都皱起眉头来,这个问题完全没有可以从最初开始计算的参数。任启莹数学并不是太好,她反倒最先灵光一闪,答案居然是第二十九天。反复了想了好几遍,任启莹才确定自己没错。她胆怯的说道:“第二十九天。”
几乎所有同志听到这个答案都没有恍然大悟的神sè,有些同志反倒像是更加困惑的皱起了眉头。
“没错,就是第二十九天。”陈克答道,“如果一年前有人告诉同志们,我们一年后可以歼灭几万北洋军,大家信么?那时候,咱们才多少点人,才多少点枪?咱们根据地才多大点地方?现在和那时候相比,咱们根据地实力增加的可不是一倍两倍。为什么咱们能够做到这些?谁能告诉我?”
同志们依旧没有回答,太多的刺激已经占据了他们绝大部分jīng神。
陈克也没有一定要大家说话的打算,他接着说道:“那是因为我们每一个人都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我们团结在人民革命的旗帜下,为了一个共同目标共同前进。这不是我陈克一个人的胜利,这是所有同志们共同的胜利。不用太久,脚踏实地的干下去,三十年,三十年就能实现我说的一切。在座的同志们年纪小的也有二十岁了,这二十年看着漫长,真的过去了不过是弹指一瞬。再过二十年,大家想起这二十年,也不过是弹指一瞬。我对大家说这些,大家现在没有如痴如狂的想着如果能达成这样的情况,那该多少。我很高兴,因为同志们的确没有被我说的东西所迷惑。接下来的rì子,就是我们的新开始,就像以前一样,大家脚踏实地的干下去。今天就到这里,下课。”
这是陈克历次培训中反响“最不激烈”的一次,不过陈克也没有办法。历史的党首先就是由一群jīng英“海归”们组成的。其次,党的发展中好歹有苏联这个标杆。不管建国后是怎么样,但是革命战争中,“苏联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这种口号,以及苏联建设展览室很有效的提高了对**制度的向往之心。
而陈克是绝对没有这样的条件,在根据地即将大规模实际扩大的时期,如果没有更高的追求,陈克可不能保证脱离了zhōng yāng直接控制的各地区会不会走固步自封的道路。在这点,陈克努力强化的组织体系反倒成了一个不好的因素。如果领导者根本没有高度追求的话,建设一个能过得去的体制,现有组织绝对能应付得了。这对革命简直是毁灭xìng的打击。组织的僵化意味着利益集团很快就会诞生,陈克绝对不相信现在的自己能有铲除组织内“山头”的这种政治手腕。
既然不能这么选择,剩下的选择就是“下猛药”。一方面在未来蓝图给大家强烈刺激,另一方面开始大规模整风。利益集团无论如何都会产生,陈克现在只能够希望在利益集团产生之前,先把蛋糕的规模做到最大。
这次听课的除了核心干部之外,还有十几个都是各地jīng选出来的优秀干部。陈克算是把自己积累起来政治声望在这次培训中全部耗尽。在重新积累起巨大声望之前,如果陈克有任何偏差,这些骨干们必然对陈克所说的一切都产生怀疑。
但是这两年多的革命生涯倒是让陈克有了一种觉悟,干革命真的是要全身心投入,瞻前顾后绝对没有好下场。
“我相信同志们能够逐渐理解我,而且接受我所说的一切。”在离开教室的时候,陈克仿佛是打气般对自己说道。
一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一)
原创慈禧是不太爱叹气的。╱下手里的奏章,慈禧的脸sè并不沉重,甚至有种看开了的人才会有的那种舒缓。不过这种神sè根本不会让慈溪旁边的太监宫女们有丝毫的放松。太监宫女一个个屏息凝神,一面绝不有异动,以至于引了慈禧的注意。另一方面,又时时刻刻关注着慈禧的动向,不让慈禧的召唤有丝毫的延迟。
不过慈禧并没有拿别人作的想法,她的jīng力已经被接连而来的打击消耗殆尽。慈禧又看了一眼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折,这全部是各地求救的奏折。且不说安徽周边的各省,连根本不与安徽接壤的各个省份也都雪片一样来了奏折。广东有同盟会乱党作乱,江浙上海则是光复会,湖南的华兴会。这些乱党们借着人民党歼灭北洋第三镇,大破湖北新军的声势,在各地作乱。各地督抚无力镇压,全部向朝廷求救。
在成摞的奏章里头,最丢人的当属两江总督,堂堂的两江总督,管理安徽、江苏、江西军政民务。先是丢了安徽,人民党破了江苏重镇徐州。接着光复会夺取杭州,眼见着两江总督瑞方所在的金陵就陷入革命党重重包围里头。瑞方的求救奏折几乎是一天一封。慈溪很想给瑞方写道诏,让他死守金陵,如果守不住金陵的话,瑞方就殉城好了。之所以不写,不是慈禧心软,而是她知道瑞方是绝对不可能执行按诏的命令。这就是现在朝廷的九位地位最高的封疆大吏之一,这就是朝廷的两江总督。
或许是jīng力衰竭的原因,慈禧再也没有前些rì子强烈的对抗心情。她突然生出一个想法。就看现在整军治民的表现,或许盘踞安徽的陈克比慈禧手下的这些大臣要强得多。这样的人才不能为朝廷所用,反倒让陈克在造反中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如果陈克真的肯投降的话,慈禧觉得应该是个不错的人才。
这种虚弱的念头并没有持续太久,慈禧很快就振作起来。她是大清的统治者,对于陈克这种叛匪朝廷绝不能手软。慈禧缓缓的舒了口气,她脸上的神sè很快就重新恢复了一个执政者特有的神sè,那是敏锐、强劲、果断的神sè。慈禧知道,上天好像从来没有把她当成一个女人,少年丧父、青年丧夫、中年丧子。不仅仅是家庭,在政治上,太平天国、西北回乱、第二次鸦片战争、沙俄南侵、甲午战争、义和拳作乱、八国联军。这一切的大变故一切慈禧都赶上了。与这些相比,陈克在安徽造反根本谈不上多惊世骇俗。
国难思良将,当年有李鸿章、曾国藩、左宗棠等人撑着,不仅灭了席卷了南方的太平天国,更是有了“同治中兴”。现在朝廷需要的只是良臣良将而已。自己方才对陈克的心软,不过是慈禧暂时在朝廷里头找不到能够委以重任的大臣。
北洋一系的领倒是后党,这点慈禧很清楚。袁世凯以及他的手下都是汉臣,在宗室和满臣眼中,袁世凯是当代的活曹cāo。慈禧内心却完全不怕这些。李鸿章、曾国藩以镇压天平天国的功劳,加上通过洋务运动中招揽手下,培植党羽。不照样被慈禧给削弱了。一度天下督抚半汉臣的局面,到了现在,又有几个督抚是汉臣?就连洋务运动的名臣张之洞,照样对慈禧俯帖耳,让他进京,张之洞就乖乖进京。如果慈禧能够年轻二十岁,她依旧敢放权。权力放出去又不是收不回来,有什么好怕的。那些只知道抓权的宗室与满臣实在是鼠目寸光。但是慈禧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有二十年的时间了。
如果局面仅仅这样,慈禧也不害怕。{http:令慈禧非常棘手的是,她固然是大清的掌权者,光绪这个出卖满人利益大叛徒依旧存在。光绪毕竟赖在皇帝的宝座上,他现在依旧是个中年人,在人生的生命赛跑中,光绪占据着极大优势。一旦慈禧死了,光绪会干什么慈禧完全想得到。
在戊戌变法中,光绪那个傻孩子充分展示了他作为皇帝是多么不合格。打着新政的名号,光绪在那群只知道政权夺利的“帝党”煽动下,竟然以为政治就是以皇帝的地位强行夺取权力。如果地位尊卑能够决定一切,那么当年就该是慈禧被八大臣诛杀,而不是慈禧反过来诛杀八大臣。被慈禧扶上皇帝宝座的光绪并不懂政治。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达成幻想中的功业。他认为身为皇帝就可以自然而然的执掌所有权力。慈禧完全不能认同光绪这种幼稚的人执掌天下权柄。
就算退一万步,假设光绪吸收了当年“戊戌变法”的经验教训,一旦慈禧去世,那些以帝党自居的人一定会想方设法的煽动光绪,让光绪再次对后党下手。作为执政者,慈禧深知人xìng有多容易被权势诱惑。光绪的资质并不能驾驭这些人。帝党对后党的清洗一定会导致后党的全力反击。内有血斗,外有陈克这些乱党作乱,加上洋人虎视眈眈。大清的天下注定会顷刻间土崩瓦解。慈禧作为执政者的本能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生。
想到这里,慈禧对身边伺候的李莲英说道:“传张之洞。”
“臣张之洞叩见太后老佛爷。”张之洞颤巍巍的跪下了。
慈禧答道:“起来。赐座。”
张之洞谢了恩,这才颤巍巍的又站起身来。他这些rì子以来明显老了,离开湖北没多久,倾尽张之洞心力所建立的湖北新军就接连遭到重创,几乎陷于全军覆没的境地。人民党乱党的军队甚至一度出现在黄陂关。这让张之洞赖以为政治资本的湖北新政成了一个笑话。北洋的失败倒是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众人对张之洞的嘲笑。不过这“小小的幸运”又意味着满清朝廷必须面对一个更加强大的威胁。这是自太平天国之后,大清再次出现了一支能够连续击破朝廷主力的反贼。张之洞并没有感到任何高兴,紧挨着安徽的湖北是张之洞的心血所在。人民党的反贼们一旦腾出手来,攻克湖北并非是一个笑谈。
“张爱卿,你可有击破安徽乱党的良将?”慈禧直入主题。
如果是别人这么问,张之洞或许会认为这是很恶意的嘲笑。这话从慈禧这里问出来,张之洞并没有这等联想。面对现在的危局,张之洞的想法与慈禧相同,必须先击破陈克。这些rì子军机处关于当下局面争论了无数次。已经形成了两派的意见,一派认为必须先击破陈克。另一派则认为应该先击破安徽周边的各地乱党,先对安徽形成合围之势,然后集结重兵一举扫平安徽。袁世凯是根本不表态。张之洞主张击破安徽,其他三位军机处大臣则是倾向于击破安徽周边乱党。
张之洞对其他三人的想法心知肚明,他们看到了诸多新军的覆灭后,完全没有对付人民党的信心。即便是对北洋军最有敌意的张之洞也不能不承认,这次段祺瑞执掌的北洋第三镇与江北提督王士珍共同进攻安徽,已经是满清现在最好的军事组合。更别说还有湖北新军与江南新军共同出兵。在人民党把“第二次反围剿彻底胜利”的告示贴进京城前,张之洞坚信认为这场仗或许会打的很苦,朝廷却绝对不会失败。
“太后老佛爷,微臣实在是找不出可堪此任的大将。不过微臣认为,不如重召团练,以剿灭乱党。”张之洞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不可。”慈禧想都没想就否决了张之洞的建议。李鸿章、曾国藩以团练起家,慈禧费尽了心力才削掉了两股势力。在这个过程中,甚至动用了杨乃武与小白菜这桩“奇案”。
张之洞大概是能够猜到慈禧的想法,慈禧的防备心如此之重,张之洞觉得有些惊讶。“太后老佛爷,北洋新军新败,各地乱党纷纷作乱。从其他省调兵,只怕远火尚未扑灭,当地就起了波动。”
伺候的太监宫女们一个个屏息凝神,上次有大员敢这么大说天下危机,还是坏了事的岑chūn煊。现在又轮到张之洞,太监宫女觉得这位张大人胆子好大。
“张爱卿之意,竟然是无力对付安徽的乱党了么?”即便是知道现在满清的德行,慈禧依旧很不爱听这话。
“近rì各地乱党皆起,看似热闹,其实都是靠了安徽贼寇的威势。只要能击破安徽贼寇,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清除各地乱党就易如反掌。”张之洞不顾慈禧的不快,继续答道,“只是朝廷现在暂无大将,不若重开团练……”
慈禧知道张之洞并非不识相的人,他如此坚持重开团练,想来应该有别的意思。思索片刻,慈溪已经大概猜出了张之洞的意思。她打断了张之洞的话,“张爱卿,你觉得袁慰亭可堪剿灭安徽乱党之责?”
“袁慰亭只怕不肯受命。”张之洞答道。
“为何?”慈禧有些奇怪。如果重新启用了袁世凯,对袁世凯来说是天大的好事。不可能出现袁世凯不愿意的事情。
张之洞答道:“北洋军新败,袁慰亭定然不肯立时再攻安徽。他想的是先剿灭安徽周边的乱党,再围攻安徽。微臣认为不可取。安徽乱党起事不过一年,便有今rì之势。剿灭安徽周边乱党,耗时长久。人民党一两年后会如何,不可预测。再说,即便是出兵剿灭安徽周边乱党,谁能保证安徽乱党不会出兵相救?”
慈禧本以为张之洞是想变相让袁世凯复出,听了张之洞的话却明显不是这个意思。张之洞是铁了心要先消灭安徽乱党。想到这里,慈禧忍不住又看了看桌案上的几份奏章,这都是新来的求援奏章。莫说歼灭安徽乱党,就算是安徽周围的乱党就已经让各地督抚焦头烂额。想到这里,慈禧反倒觉得先剿灭其他乱党未必不是一个好办法。朝廷的新军屡遭重创,现在捏柿子从软的开始,却是一个恢复士气的好办法。而且在剿灭过程中,或许也会有些能干的军人崭露头角也说不定。
让张之洞下去之后,慈禧接连接见了军机处其他几名军机大臣,又传唤了陆军部大臣铁良,还有几名主管军事方面的官员。除了袁世凯表示自己有罪,不便参与讨论之外,与张之洞的战略看法不同,所有的官员都主张先铲除其他乱党,最后再说安徽乱党。
慈禧又考量了好几天,甚至召见了庆亲王。最终,慈禧同意了军机处与陆军部的建议,以先剿灭其他地方乱党为核心的用兵纲要。责成陆军部制定这个军事计划。
与以前相同,好几个渠道都得到了这个消息。然后通过不同的传送方式,消息向着人民党根据地传去。
陈克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领着同志们制定第一个五年计划。从他彻底描述未来中国局面之后,核心干部们看着陈克的目光都显得很不对头。陈克对此视若无睹,他与平常一样进行工作。该提出建议的继续提出建议,该让大家汇报的就让汇报,该责成各个部门完成工作的,命令也毫无延迟。既然陈克一如既往,其他同志反倒觉得自己表现异常就有些过于不合适。
一度被那番惊世骇俗的大推演吓住的同志们总算是维持了最基本的秩序,大家好歹没有把陈克看成一个疯子。从那次培训结束之后已经半个月了,最初的冲击过去,加上陈克自己表现一如既往的敏锐与坚定。大家惊骇之心也逐渐开始平息。
根据地实行的是中国的太yīn历与引进的太阳历并行的历法模式。公共节rì按照太yīn历来编制,zhèng fǔ部门则是用太阳历来安排时间。推行新历法是靠免费放的rì历来完成的。现在已经是1908年1月,距离chūn节越来越近。印刷了年画的单张rì历从印刷厂出来,各地zhèng fǔ在召集群众大会的时候免费向百姓放。
负责这项工作的是升任了国资委办公室主任的任启莹。她有些战战兢兢的把各地领取rì历的统计单交给陈克审定。看着陈克和以往没什么两样的举动,任启莹忍不住想从中分辨出更多东西。一度熟悉的人猛的展现出完全不同的一面,这等冲击实在是过于强烈。任启莹的恢复还算是不错的。她回家的时候和父亲任玉刚谈及此事,任玉刚对陈克不熟悉,听了女人的介绍之后,任玉刚反倒觉得陈克是个真正的天才。
“丫头,能遇到陈主席这等有大学问的人,你怕什么?”任玉刚对女儿的态度很不解。
“爹,我本以为革命是大家的事情。咱们人民党也一直这么宣传的。现在我是觉得我不管做到了什么,都跳不出陈主席的手心。我有点怕。”任启莹说的是真心话。
“陈主席把这些东西告诉给大家,说明这些知识,这些对未来的策划已经是大家的事业。剩下的事情只是看你愿意不愿意跟着陈主席走。”任玉刚依旧不能理解女儿的这种恐慌。
任启莹却从父亲的话里头现了自己真心畏惧的东西。她并不是畏惧陈克本人。任启莹所畏惧的是陈克所描述出来的这个完全陌生的新世界。如果这个新世界是一幅静态的图画,任启莹或者还能去欣赏,去评价。可这次培训中,陈克强行撕开了这个世界的真面目,任启莹终于能够理解陈克那几乎拥有魔力般的能力与决断是从何而来。那是基于陈克对现实的客观认知。问题在于,得到力量的同时也要承担这种力量带来的巨大痛苦。至少在现在,任启莹知道自己不仅与陈克有着天堑鸿沟般的差距,而且任启莹并没有做好准备
在不断反思这未来的时候,任启莹经常会想起陈克在党员教育会议上爱说的一句话,“现实是非常残酷的,如果我们不能建立起正确的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我们睁开眼看现实的时候,看的近,能把人吓晕。看得远,就能把人吓死。”
任启莹一度认为这是一种鼓动意义上的话,等陈克真的把一个关于未来的现实描述给大家听,她才明白,陈克并没有说瞎话。只是任启莹自己从来没有真正睁开眼睛去看待这个世界罢了。
但是,任启莹有一种冲动,如果自己的生活依旧停留在第二次反围剿胜利之后的rì子就好了。rì子虽然不太如意,但是一切都是习以为常的,一切都是能够把握的。如果没有参加这次培训就好了。
每到这个时候,任启莹又忍不住想起陈克写过的一篇散文。那里头有段话完全是现在任启莹埋怨心态的写照。“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未完待续
二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二)
亲爱的,绯红在这里郑重宣布,以后每rì更新从晚12点,转移到中午12点。-谢谢大家的阅读。
chūn节临近,安徽省的热闹情况大大超过往年。特别是在老根据地,更是热闹非凡。一批批年货运入城内,然后各个工厂把年货拉走。最后分发到各个工人手里。工人们大包小包往回带。统一在人民党工业体系下,转入城市户口的工人的数量高达两万多人。平常农闲时节在工厂或者工地里头工作的临时工,又能让工人数量翻一番。这还仅仅是可以完全将其列入“产业工人”行列的工人。人民党组建的各个农场,饲养场里面的劳动者其实可以称为“农业工人”,这部分劳动者还没有列入根据地的工人统计之中。
这可是一个划时代意义的变化,资本主义工业兴起的时候,属于自发xìng质的搞工业牟利。将工业与社会制度完全结合起来的体系,在这个时空,人民党的根据地算是开了先河。国防科工委拥有规模最大的产业体系,作为国防科工委的委员长,游缑根本没想到自己能忙到这个程度。万人规模的chūn节福利,chūn节奖金,chūn节联欢活动。还有chūn节中各个部门的排班,休假,班。细节固然不用游缑亲自安排,但是各个工厂对此都没有经验。告诉大家具体安排什么内容,这个还是需要游缑出马的。
不同的企业情况不同,你还不能一刀切。更加细化起来的话,工人们回农村老家探亲,正月十五结束后大家还得赶回来。且不说别的,“chūn运期间”,各个水路的船队根本不能休息。直到这时候,游缑才明白为什么拥有一个完整的计划是多么必要。船运部门从建立起就制定了作息计划。干两天歇一天,不过绝对没有普通假期。越是这种节假rì,就越得全员到岗。
作为陈克的铁杆,兼政治支柱之一。游缑对此再也没有以往那种乐观的赞美了。好不容易安排完工作,游缑直接找了何足道。何足道所在的军队体系更加没有chūn节这个说法,各个部队首先就驻扎在各地,军委平rì里可以在根据地总部,这种重要的节rì反倒要出发去各地慰问部队。游缑约何足道出发前谈一次话。如果是别人的话,何足道真的不一定愿意挤出宝贵的时间来。但是对于游缑,何足道竭尽了自己的所能,总算是在晚赶到了游缑的住处。
一进游缑家的屋门,就闻到了一股酒肉的味道。人民党的供应体系里头有“酒jīng类饮料”这一项,不过每个人的配额很低。每个人每年也就一瓶酒。而且这个酒类供应还可以换成别的。何足道万万没想到游缑居然真的把这个配额给兑现了。
“足道,来,和姐姐喝酒。”游缑爽朗的说道。
如果是以前,何足道肯定是手足无措。现在何足道从容的答应一声,先去脱了军大衣,摘了军帽。把衣服挂好之后,他洗了手,就和游缑面对面的坐着开始喝酒。
酒过三巡,游缑呼了口气。“足道,你也参加了次的培训,你对这文青说的东西有什么看法?”
“没什么看法,老老实实工作呗。”何足道笑着答道。
游缑瞪着何足道,在她看来何足道有些地方是越来越像陈克了,例如他方才这种看着没心没肺的回答。是啊,大家都知道干了才能有结果,不过游缑却觉得有些咽不下这口气,她气鼓鼓的说道:“文青什么都不给我们说,咱们认识了两年多,他中间拿那么多废话来敷衍我们是?平rì里他总是说,这些东西都要靠大家了,我相信同志们。其实这些东西哪一样他不是心知肚明的?他就是把我们当小孩一样哄!”
何足道并没有安慰游缑,他很认真的问道:“游缑姐姐,我问你。如果陈主席在认识咱们的时候就把这些和盘说出来,你觉得咱们能走到今天这步么?”
游缑登时就被噎住了,她双手抱在胸前沉吟不语。过了好一阵,游缑才闷闷的答道:“若是他说了,至少能少走不少弯路?”
“陈主席若是当时就说了,咱们绝对走不到今天。”何足道颇为生硬的把游缑的话顶了回去,“不用说太久,咱们刚到根据地的时候就遇到了水灾。有多少人是心甘情愿留下来的?又有多少人是因为走不了才不得不留下来的?那时候游缑姐姐你亲自带队救人,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游缑绷着嘴不吭声了。这条革命道路到底有多艰难,历经了多少艰辛,游缑很清楚。就算是出于对旧时代彻底痛恨,游缑虽然没有一次想过离开队伍,想起在家的大小姐生活,游缑也绝对不能说自己没有怀念过。
“如果不是咱们经历了这么多,如果不是大家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罪,咱们根本就没有机会理解陈主席告诉咱们的这些东西。”何足道看着游缑的眼睛非常认真的说道。
游缑很不喜欢何足道的这种态度,她请何足道来吃饭的目的是想找人倾诉一下心里头的郁闷,顺道一起骂骂陈克不老实。万万没想到何足道如此坚定的跟随陈克,游缑冷笑道:“你这大政委把政治工作做我这里来了。”
何足道根本没有因为游缑的话影响了自己的情绪,他依旧语气平稳的说道:“游缑姐姐,就是因为我是做政治工作的。我觉得陈主席这么做一点都没错。他也是不得已才不能告诉大家这些。当他觉得可以告诉大家的时候,他不就全盘托出了么?”
“那他以前为什么不说?”游缑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这点。-
“因为以前大家还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人民党党员。”何足道的回答非常直白。
“什么?!”游缑万万想不到何足道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她就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飞跳起来。游缑的左手指着何足道,细长的丹凤眼几乎要瞪圆了。
何足道非常冷静的看着游缑,“我们那时候都不是合格的党员,我认为陈主席那时候不说,是对我们好。”
游缑气愤过度反倒冷笑起来,“很好,足道。你说的好啊。你真的是长进了啊!”
“游缑姐姐,作为一个党员的修养,首先就要实事求是?”何足道问道。
游缑平素从来没有这么失态,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这么激动不合适,加何足道平静的态度,游缑很快就恢复了平素的冷静。她坐回位置,平复了一下情绪,这才答道:“没错。的确要实事求是。”
“那么人生的终点是什么?”何足道继续问。
“这……”游缑一时答不来。
“人生的终点就是死。”何足道给出了答案。
听着何足道用平静的语气阐述出残酷的事实,游缑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忍不住停滞了一下。莫名的恐惧然突然就包围了游缑,她试图想反驳何足道的话,却发现找不出更好的说法来。
“那么我们的人生有多久?佛家说的好,人生就在呼吸之间。我们部队打仗,天知道会被哪里飞来的子弹打中。天知道哪一发炮弹飞过来,就被炸死了。就北洋军那帮人的水准,打中你的子弹大部分原先根本不是瞄准你的。你这口气吸进来,呼不出去就死了。战场这种事情我见多了。”何足道的声音平静温和,光听语气的话根本想象不到何足道曾经好多次穿行在枪林弹雨中,很多次与死亡擦肩而过。
游缑原本对何足道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何足道是自己的一个小弟弟。听着何足道这样简单平静的阐述着死亡,游缑突然意识到,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比自己小的青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长为了一个男子汉。她忍不住又皱起了眉头。
“游缑姐姐,这种事情经历多了,我才开始理解陈主席。因为陈主席是个真正的战士。作为一名战士,如果在战前只想着战斗中能够大获全胜,能够立下功业,战后披红挂彩打马游街。那我不说别的,冲锋号一响他绝对冲不出去。能冲出去的,都是什么都不想,平rì里训练无数次,冲锋前直愣着耳朵就等着听冲锋号响起的那些同志。”说道这里,何足道的声音有点激动了。
“冲锋前,敌人的大炮轰隆隆的响。攻城的时候,你就能看到,敌人的步枪密密麻麻的对着你。怎么办?你傻乎乎的一头冲去,绝对是个死。所以平rì里的军事训练,卧倒,隐蔽,匍匐前进,投弹,shè击,一样都不能少。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这不是口号,这是人命证明的事实。”
游缑静静的听着,虽然还不太清楚何足道为什么给自己说这些纯粹军事的事情,但是游缑仿佛随着何足道的叙述,亲眼看到了战场的残酷。
“平rì里百般训练,到了战场还是要出错。握弹、拉弦、投弹,投弹距离要求最少十九米。你不够这个距离很可能就会被扔出去的手雷炸到自己。投弹姿势有站立,蹲着,卧倒。各种姿势下这一套投弹动作都是经过无数次实验,然后总结出来的。手怎么摆,怎么支撑身体,什么用力。战斗前这些基本战斗技能都是要训练几百次,那得练到你根本不用想的地步。就算是这样,每次打扫战场,我们都能发现不少根本没有拉弦的手雷。别看战前训练了那么多次,到了真的打起仗来,战士们一着急就忘记了,掏出手雷,不拉弦就扔出去了。”
听何足道说的有趣,游缑忍不住笑了一声。这是自做下来吃饭开始,她第一次露出笑容来。
“游缑姐姐,我说的这些还是那些真正的战士。是那些从不想什么当战斗英雄,也从不想战后要披红挂彩的那种战士。有些部队里的同志,平rì里嗓门极大,吹起自己来那是云天雾地。听他们的话,他们一个人最少能解决一个班,甚至一个排的敌人。但是呢,一了战场,就是这些人,该冲锋的时候他们总落在后头,甚至还有人根本就冲不出去。行进过程里头,他们总跑的最慢。遇到敌情,要么是茫然失措,要么是立刻躲在安全的地方。论战果,他们从来是最少。倒是打扫战场的时候,他们违反纪律倒是最多。等到评功的时候,你看他们就来劲了,屁大点的功劳他们都要抢。反倒是那些战功卓著的同志,此时倒不爱吭声了。”
“足道,你是在说我就是这种人么?”游缑终于听出了些味道出来。
何足道摇摇头,“游缑姐姐,我不认为你是这种人。但是我觉得你现在有些地方没有想透。就我对战士们的观察,就我对自己的反思。我觉得大多数人做事都是为了一个目的。但是呢,一旦有了一个自己希望达到的目的,往往就会背离实事求是的态度,就不客观了。就跟军工生产一样,大家制定流程,制定制度,要有层层的检测,这是为什么?因为这种流程,这种制度本身能够最大程度的生产出合格的零件来。如果一个加工零件的工人,光想着我每个零件都要是合格品。而不是去关注每一道工序的cāo作,不关注每一个零件加工前的尺寸。他能生产出合格的零件么?生出合格零件与他怎么想无关,而是他怎么干起来才能决定这个零件能否合格。把全部jīng力放到做事,尚且还要出错。若是脑子里头光想着想要的结果,那我可以说,没有不做错的。”
产品质量问题是游缑非常头痛的问题,听何足道这么一说,游缑登时生出一种知己的感觉。怪不得陈克那么注重政委的建设,何足道从一个孩子般的青年成长到现在的程度,实在是大出游缑意料之外。
“游缑姐姐,陈主席没有把这些告诉大家的时候,咱们依旧建立起现在的功业。能有现在的成绩,的确是靠了陈主席的英明领导。但是,没有这么多的工作,没有对事情本身规律的详细研究,只靠那个看着极为宏伟的蓝图,我们注定做不到现在的程度。陈主席生怕大家误入歧途,所以他始终不敢说那么多。他告诉我们的其实正是办事情的真正方法,那就是通过一次次的做事情,通过研究了解事情本身的规律,按照这些规律去办事,我们才能达成目的。光想结果,不仅没有用,还是大大有害的。我们所有披红挂彩打马游街的战斗英雄,没有一个是事前想这些的战士。那些夸夸其谈的同志,我们这次大复原要统统清除出部队。他们在部队里头就是祸害。”
游缑听着最后一段话,感觉非常不痛快。不过此时她已经明白了何足道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的目的是什么。“足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不用管文青说了什么,只要干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么?”
何足道却摇摇头,他极为诚恳的盯着游缑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游缑姐姐,你有非常非常优秀的地方。你在做很多事情的时候,根本没有那么多想法。很能豁出去,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不过在我看来,这就像是一种本能,就是你天生很优秀,在这些方面,你本能的能够顺应事物的客观规律。但是,你却缺乏一种自觉。你缺乏按照事情的客观规律来改造自己思想的努力。而这就是你我与陈主席的最大区别。陈主席时时刻刻都在改造自己。他始终强迫自己去面对现实,认清现实,改造现实。在这点,陈主席是真正的人民党党员,我们都差得远。”
游缑完全没有对何足道的怒气了,何足道的话解释了很多游缑原本没有看清楚的东西。然而从这个全新的角度,游缑突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的看清过陈克,更没有理解过陈克。一起工作,一起奋斗,一起经历了各种艰难困苦的陈克,竟然像是一个陌生人。这让游缑感觉怅然所失。她的视线垂了下来,但是映入眼中的东西则是完全的视而不见。心里头翻涌着的千般思绪也没能理出一个明确的思路。过了好一阵,游缑才低声说道:“文青为什么从来不对我们说这些呢?”
何足道感觉十分无奈,从他的角度来看,陈克早就把这一切说的清清楚楚了。虽然一点都不想贬低自己所仰慕的游缑姐姐,不过何足道忍不住想到,这或许就是革命者的觉悟问题。游缑参与革命的原因是对旧时代的强烈不满,以及建立属于自己功业的极大决心。而陈克发动革命的理由,却是建立在广博的知识,以及对客观规律的深刻认知,以及对人民革命以及社会主义制度本身的强烈信仰之的。这两者的差距的确是有些过大了。
屋子里面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之中。
游缑又沉默了好久,她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眼中的迷茫与失望消散了不少,“足道,我知道文青对于革命事业是极为忠诚的,文青对我们同样是推心置腹的。我现在虽然赶不文青的水平,不过我也不想这么一直被他抛在后头。足道,我想让你帮帮我。不说到文青的这个程度,至少也得到你这样的程度。好不好。”
何足道心中立刻就觉得轻松了好多,游缑果然不是那种不愿意进步的人。何足道毕竟干政委这么久,心胸城府已经颇为开阔。他并不敢告诉游缑,平rì里何足道有了理解不了的事情,总是要跑去找陈克谈话的。正因为如此,何足道自己才能有这样的进步。何足道知道自己如果这么“诚实”的说话,结果不过是平白的制造出新的误解与不快来。
他点点头,“游缑姐姐,我们提前约定时间。”
“那也不用约定了,现在就先说一些你觉得最重要的东西。你这么忙,我也不会随时有时间。”游缑笑道。
“最重要的么?我感觉是得把自己没有完成的事情给完成了。轻装阵,而且千万不要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怎么说?”
“游缑姐姐,我是觉得你现在有些东西没有放下。这就导致了你目的不纯。你参与革命的目的,有一部分是为了向你以前的社会关系证明,你是能干成大事的。而革命是一个向前看的事业,革命本身是为了建设全新的世界,而不是向旧世界证明,我们能占据高位。”
“足道,你是说我参加革命的目的是为了向我父母证明,我是有能力的么?”
……
……
屋子里面原本压抑的气氛不知不觉之间荡然无存,何足道与游缑两人热切的讨论着,然后发现饭菜凉了,又把饭菜给热了热。大家边吃边谈,谈着革命,谈着思想,甚至慢慢谈起了未来,都觉得很是开心。
天晚了,何足道与游缑第二天还都有堆积如山的工作,谈话到了十点就结束。两人约定等何足道回来之后继续谈。游缑把何足道送到住宅区大院门口的时候,何足道有些吞吞吐吐的说道:“游缑姐姐,我觉得你其实可以找陈主席多谈谈。在这方面,他比我认识更深了不少。”
游缑笑道:“足道,你这是不愿意和我谈话么?觉得我觉悟低?”
“这绝对没有。”何足道连忙答道。整个晚,这是何足道第一次觉得手足无措。
“那就先用你凑合着。文青忙成那样,有时候我真的是不忍心去打搅他。”游缑叹道。
“那我们有空就见面。”在夜sè里头,何足道红起来的脸sè并没有被游缑看到。
“好的,就这么说。你赶紧回去,路小心些。”游缑笑道。
何足道站着没动,游缑不知道何足道还想说什么。却见何足道突然伸出手来。游缑握住了何足道的手掌。
天已经很冷了,两人的手掌却都是热乎乎的。用力摇动了几下游缑已经长了不少茧子,可以说皮肤有些粗糙的手,何足道放开了手掌。他认真的向游缑敬了一个军礼。“游缑姐姐,再见。”
“足道,再见。”
何足道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回到房间,游缑收拾完了东西,躺到床。彻底放松的感觉让游缑觉得极为舒服。这些rì子以来的种种不满与失落的情绪一直让她心情颇为低落。直到今天,游缑才把这种感觉放下了。再回想起陈克所说过的未来蓝图,游缑突然觉得那蓝图再也没有最初听到的那种妖异的感觉,仔细想来,那种未来社会其实真的有一种雄壮却又细腻的美感。而何足道今天晚所说的话,又浮现在游缑脑海里头,“一个真正的革命者,必然是从旧制度与旧社会中被解放出来的人。那是一个解放了自我,然后能够去创造新世界的人。”
“文青,你真的是个解放了自我的人么?”游缑想。回想起最初认识陈克的时候,陈克干出来的种种笨拙的事情,游缑突然觉得很可笑。再接下来,游缑突然就睡着了。
陈克并没有认为自己是一个完全解放了自己的人,他深知自己与旧制度旧社会水火不容的态度,仅仅是因为陈克根本就是生活在未来的人而已。至于解放自己这件事,陈克觉得“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下而求索。”且不说别人,光陈克自家的家务就让他感觉有些难以应付。
何倩搬进了陈克家之后,陈克就搬出来住了。所以当何颖请陈克晚一定要回家的时候,陈克就知道这次回去绝对要面对些难题。果然,一到家,何倩就请求陈克释放孙永胜。
陈克下意识的挠了挠头,这对他来说是很少见的举动,“我说姑姑啊,我们抓孙永胜的时候,并不是我与孙永胜有什么私仇,这是打仗时候抓到他的。既然是公事,我就不能把释放孙永胜当成私事来办。”
何倩能理解这话中间的道理,却完全不能接受这话里头的事实。
“陈主席,你是安徽人民zhèng fǔ的主席。在安徽你就是皇帝,抓了这好几百北洋军官,你放了永胜,并没什么损失。难道还有人敢对你说三道四不成?”何倩干脆用了激将法。
何颖脸sè一变,虽然心疼自己的姑姑,不过何颖的立场自然是与陈克在一起的。何倩的激将法何颖也看得清楚。
陈克倒没生气,他觉得何倩这么做完全在能够理解并且接受的范围内。何倩这么聪明的女孩子不这么做,或许会让陈克感到奇怪。
“公事就是公事,私事就是私事。在我们安徽人民zhèng fǔ,公私是分的很清楚的。姑姑,这件事我不可能给你办。”陈克的回答极为干脆。
“陈主席,那我赎永胜回去需要多少钱?”何倩换了一个手段。
“我们对俘虏是有我们自己安排的,现在不考虑私下赎回的问题。”陈克给出了明确答复。
“那总能让永胜先搬出来。”何倩降低了要求。
“战俘就必须住战俘营。”
“那能让我搬进去和永胜在一起么?”
“战俘营里头只能住战俘。”
在各种尝试都失败之后,何倩突然眼圈一红流起泪来。陈克二话不说站起身来,“姑姑,我已经把所有的要求都给你说清楚了。我晚有事,先走了。”也不管何倩有什么反应,陈克急匆匆的出了家门,向着办公室方向去了。
一进办公室,却见到齐会深已经等在那里,“陈主席,袁世凯又派人来了。”
“哦?人带来了么?”陈克问。
齐会深的神sè似笑非笑,看来他遇到些很奇怪的事情,“人带来了,不过这次袁世凯有些奇怪啊。他派来的人竟然给我们带了条消息,是关于满清陆军部的。消息里头说,陆军部制订了先打其他革命党,最终再进攻根据地的战略。”
陈克与齐会深都能接触到běi jīng情报站传递回来的情报,满清的这个战略两人都知道。不过袁世凯这样示好,真的有些怪异。
“看来袁世凯为了能让咱们放人,还真的表达了诚意呢。”陈克对齐会深说道。
“你准备接受袁世凯的诚意了?”齐会深笑着说道。
“这点诚意自然还不够,把人带来,我来和他谈。另外,从内务委员会里面选出三位同志,我想让他们带着我们的诚意去见见袁世凯。”陈克也笑着说道。这是今天他觉得最开心的一件事。
三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三)
徐锡麟花了十天考察凤台县根据地,离开根据地前终于和陈克见了面。人民党对光复会表达了足够的诚意。在光复会即将展开的南京战役里头,人民党表示可以派遣一支数量不低于不久前派遣的医疗队前往提供战地救治。至于是否出兵相助的问题,徐锡麟没提,陈克也没说。徐锡麟还希望人民党能够提供枪支弹药与金钱方面的支援。他表示,一旦攻克南京,光复会定然会予以偿还。
对这种肉包子打狗的请求,陈克表示可以和同志们商量一下,而且陈克还真的在例会上说到了此事。只是此时同志们都不待见陈克,讨论一点都不热情。最终决定支援光复会三百支枪,一万五千发子弹。
徐锡麟带着这绝不能算是微薄的成果回到杭州,光复会的大部分同志们一点都没有感觉高兴。
“人民党剿灭了几万新军,上千条枪总是能拿出来的吧?”
“只给枪,钱粮就没有援助么?”
“医生还来来去去的,至少留下些医生在我们这里,平时大家就不生病么?”
说这些话的都是没有筹集钱粮经验的光复会干部。对他们来说,革命就是拿着武器攻打下满清盘踞的大城市。就如同他们在浙江南部干过的事情,自打攻克杭州之后,浙江的革命立时就变得炽烈起来。除了上海之外,光复军开始进攻各地府县,浙江能集结起来的兵力在杭州被一网打尽。光复军并没有遇到强有力的抵抗。
当然和之前光复会年轻干部们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发言相比,这种发言倒是足够“克制”。而且与会的干部不多,此时杭州成了个大集结地,cāo着各地江浙口音的各sè人等纷纷聚集在杭州,大家是应陶成章号召而来。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攻克南京。
不到一个月,浙江局面就天翻地覆,这大大出乎徐锡麟的想象。本该是激动的心情却没有真的激动起来。把这次出使安徽的事情交代完,徐锡麟就去探望了秋瑾。秋瑾的手术很成功,体内的两颗子弹都被取了出来。她的脸sè依旧缺乏血sè,却不再是那种病态的惨白或者cháo红。
见徐锡麟回来,秋瑾自然是高兴。徐锡麟见秋瑾的伤势好了不少,一颗悬着的心也落回肚里。两人都去过根据地,说着安徽之行自然很有共同语言。对于根据地展现出的强烈秩序感,两人都很有感觉。秋瑾上次到根据地已经有大半年时间,听着徐锡麟讲着根据地的模样,秋瑾回忆起上次的见到的局面,感叹人民党发展之快超乎想像。
徐锡麟叹道:“璇卿,我这次回来,突然有了一个想法。文青带领的人民党为何远胜过岳王会,也远胜我们光复会。就在乎文青能发动起百姓来。这次我回到杭州,咱们要打南京,浙杭州城里头到处都是咱们光复会的人。我这才有点恍然大悟的感觉。在安徽考察的时候,安徽各地人民党的党员与干部在每个地方其实都不多。可这些党员干部遍布了整个安徽各地。他们部队虽多,也驻守各方。战时打仗,平时也是要从事很多基础建设工作。兴修水利,疏通河道。甚至还有军队所属的农场,工厂。人民党数万之众,完全管起了千万人口的安徽。如臂使指,调度有方。数次大胜,看来绝非侥幸。”
秋瑾上次是去向陈克索还女学生,没有看得这么多这么仔细。听着徐锡麟娓娓道来,也是颇为赞叹。
徐锡麟接着说道:“看我们这次攻打金陵,杭州城里头聚集了近万人。且不说这些同志各不相属,咱们在各地打下来的府县完全没了人。我其实私下想,不打金陵又能如何。若是我们与安徽一样,整顿光复会的秩序,也建成一个新的zhèng fǔ。这上万人若是能组织起五十万人,从中练出一两万jīng兵也不是难事。再攻打金陵岂不是易如反掌?”
秋瑾缓缓点头,却说道:“时不我待。现在若不扫清满清在江浙的势力,我们定然是不得安宁。”
“为何是我们不得安宁?现在一rì三惊的却是满清才对。”徐锡麟答道。
这个回答让秋瑾感到一阵迷惑,是啊,现在感到最惊讶恐慌的是满清。为什么秋瑾没能有这种感觉,她只觉得一种沉重的压力。难道是池州的经历让秋瑾对自己失去了信心么?
“伯荪,浙江四面受敌,不拿下金陵,我们的确很吃力。”秋瑾给了一个自己都不信服的解释。
徐锡麟对此不以为然,“安徽就不是四面受敌?为何我们提起安徽,就觉得人民党四面出击。提起浙江,咱们就四面受敌了?若是浙江百姓如同安徽一样,跟着咱们光复会革命,以浙江人口之众,土地之肥沃,咱们大可四面出击。”
秋瑾随着受伤,不过豪气却没有被磨灭。听徐锡麟说的果断,秋瑾用力点点头,“那伯荪有何想法。”
“当前一定要打金陵,不过是为了驱逐满清势力,掌控税收与财政。想在浙江收税,地主士绅是绝对避不开的。若是不能打下金陵,士绅们是不可能真心拥护我光复会的。但是我在安徽所见,人民党根本不在乎地主士绅。而且……”说到这里,徐锡麟停下了话语。
人民党是通过消灭地主士绅来夺取安徽的统治权,徐锡麟对这点已经了解的清清楚楚。没了地主士绅,加上人民党全面接管地方上的经营,凤台县的繁荣徐锡麟看得清清楚楚。可是这一路上,徐锡麟怎么都不能真心接受在浙江这么干起来。而且就算是徐锡麟铁了心这么干,光复会内部有这么多地主士绅出身的干部,这些人可不会真的同意。
秋瑾受重伤之后大家不敢让她再动,所以对最近光复会的动向了解不多,见徐锡麟这么迟疑,秋瑾追问道:“伯荪,为何不继续说。”
徐锡麟最后说道:“我觉得当前的局面,光复会必须与士绅共治浙江。若是肯合作的开明士绅,那就给权给位置,若是一定要给满清陪葬的,那咱们也绝对不能留情。若不能尽快如此行动,咱们光复会是绝对经不起丝毫失败的。”
秋瑾听了之后微微点头,眼睛里头已经有了光亮,“从去年年底开始,安徽江浙也打了这么多次。泡-书_原本咱们以为只要能够竖起大旗,振臂一挥。天下绝对如同**一般。不说远的,这苏、浙、闽、皖、赣五省会立刻群起反清。结果仗打了不少,但凡现在反清的地盘,无一不是打出来的。陶公极力要攻克金陵,也是此意。但现在看来,诸党里头,以文青的人民党为翘楚。伯荪你这一说,我便清楚了,文青不仅能打,更是能治。”
毕竟是大病初愈,秋瑾说到这里已经是气喘嘘嘘,有些说不下去。陶成章重重的点点头,秋瑾指出等着满清自己垮看来是完全不现实,各地势力虽然对满清诸多不满,却不可能应声而起。想彻底消灭满清,必须贯彻武力彻底推翻满清的理念。陶成章虽然也有这样的感觉,却没能如同秋瑾一样说的这么明晰。
陶成章用力点头,“没错。这次亲去安徽,我算是明白了,若是想打,那就先得能治。以现在的局面,光兴起一时之兵是绝对不行的。不用说多,咱们光复会现在手里的钱粮绝对不够撑过半年。不能治,那就没有粮饷钱财。满清只要能逼住我们,不用一年咱们自己就得分崩离析。”
两人有了共识,心中都是大喜。不过怎么“治”浙江,光复会其实讨论不多。因为在光复会的理念里头,zhèng fǔ收税其实是件“恶行”,是不得已才能做的事情。而徐锡麟与秋瑾的新看法则是必须能够极为有效的收税,才能支撑革命长期进行下去。不少光复会里头的骨干是私贩会党,他们对收税无比痛恨,假如光复会的理由就是能不纳税。尽管徐锡麟与秋瑾都是光复会里头的重要干部,可他们若是提出整顿税收的建议,只怕绝难轻易通过。
想到这里,徐锡麟忍不住叹了口气。他现在突然理解了陈克为何以强力摧毁地主士绅的同时,又花了极大的气力建立zhèng fǔ。人民党zhèng fǔ直接管理百姓,收税自然有天然的方便。加上人民党自己又种地又开工厂,这笔收入自然是进了zhèng fǔ手里。所以人民党能有如此强大的财力。
“璇卿,我现在就去找陶公商量此事。”徐锡麟觉得不能再等,这等事情一等就不知道要拖到何时。
“这倒不用,我让人请陶公过来,咱们几个先私下商量此事。这种事情若是被别人知道,只怕要起不小的波澜。”秋瑾毕竟是女xìng,手腕要比徐锡麟柔和不少。
陶成章得知秋瑾“病情有反复”,心里颇为着急,推了手边的事情就赶了过来。在病床边听了秋瑾与徐锡麟的新想法,陶成章沉吟不语。
“推翻满清是一场长期战争,不可能靠速胜。”这个结论陶成章现在完全能够认同。“与士绅共治浙江。”陶成章就不太喜欢。士绅基本都是地主,而陶成章是反对土地兼并的。光复会里头自耕农出身的革命者并不是少数。与地主相比,这些自耕农能拿出的钱财不多。那么拿钱最多的地主自然要求得到更多。若是以“共治”的名义召集江浙士绅,那拿钱多的却得不到好处,岂不是要逼地主起来反对光复会么?
光复会里头的理论家章太炎是极力反对议会mín zhǔ的,他认为议会mín zhǔ就是有钱人说了算的制度。徐锡麟的看法固然有道理,若真的实行了,对近期的革命自然是有帮助。不过从长远看,害处也很多。
陶成章其实也想问问徐锡麟在人民党根据地参观的感受,不过当时事情忙,没来得及。现在被秋瑾“诓来”,他所幸就把这件事给解决了。
听了徐锡麟把人民党根据地的施政措施给讲了一番,陶成章听到前面所说各种zhèng fǔ运行与平均土地的时候,尚且能面带微笑。听到了人民党荡平了各处围子的大豪强,全面压制了地主士绅,陶成章再也笑不出来。
人民党所打击的对象,恰恰是光复会的主要力量之一,虽然人民党到现在为止建立的功业令人瞩目,可光复会若是这么干起来,首先自己就垮掉了。这是陶成章绝对不可能模仿,也绝对不愿意模仿的路线。
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不过陶成章现在相信,陈克统领的人民党一定有了一套完整的革命纲领。如果没有这样一套东西,人民党现在应该和光复会一样,陷入一种左右为难的的状态之中。
假如陈克有了心灵感应的能力,能听到陶成章此时的心声。他只怕会用一种同情的语气告诉陶成章,“毛爷爷早说过,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
在这点上,陈克从来有着最坚定的立场。无论玩弄阳谋或者yīn谋,陈克从历史上看到的血淋淋的事实早就告诉他谁是朋友,谁是敌人。但正是先有了这样的坚定立场,正是有了不可能认敌为友的信心,陈克反而敢于充分利用敌人之间的矛盾。
亲自到了这个时代,知道了以前不曾得知的事情,陈克才对袁世凯怎么篡夺满清的权力有了新的认识。陈克现在认为袁世凯并非从一开始就有推翻满清的打算,袁世凯肯定想当权臣,这个毋庸置疑。不过慈禧那种传统的不让各方势力独大的政治手腕制住了袁世凯。在这方面,慈禧还真的是个“传统政治家”。任何一件事,慈禧的考量都不是事情本身,而是如何利用这种事端来调整满清朝廷的格局。以达到不让任何势力做大的结果。慈禧固然是靠了咸丰皇帝生了独子才得到了一些权势,但是这个老太太能呼风唤雨几十年,靠的就是这手政治绝活。如果单单比这方面的能耐,陈克自己甘拜下风。
但是这种政治平衡的手腕在旧时代或许能行,在这个工业化的新时代就完全不行了。工业讲的是专业化制度化与jīng确的管理,任何国家一旦采取了工业化的生产方式,那么政治上就必须有与之向匹配的制度与营运方法。慈禧那套权术,完全与工业化背道而驰。
尽管因为透露了未来三十年的预期与规划,陈克遭到了同志们不待见。不过根据地的营运并没有因此而降低了效率。高级干部们可以不待见陈克,不过面对着堆积如山的工作,不以组织化的方式进行处理和解决,那么工作就要立刻出问题。所以对陈克满意或者不满意是个私人问题,在公事上同志们依旧得按照制度来服从陈克的指挥。
就在陶成章、徐锡麟、秋瑾,在谁是敌人谁是朋友这个问题上伤透了脑筋的时候,陈克召开了干部会议。在会议上,他讲述了自己的大胆计划。
根据地的钢铁库存主要是攻克安庆前从汉阳钢铁厂买进的那批钢铁。现在库存已经基本耗尽。而1908年chūn耕前,要实施土改,那就得有足够的金属农具用以投入准备完成土改的地区里头。根据地新开采的硫铁矿产量不高,一天不过十几吨。而且脱硫处理设备更是不足,硫铁矿的价值之一就是其中含有的硫可以用来生产工业硫酸。把大块的硫铁矿进行高温脱硫,那是根本不可取的。如果想粉碎这些硫铁矿,就需要钢质的粉碎机。根据地有没有设计生产这种粉碎装置的机械能力且不说,就算是设计出来了,也没有钢铁来制造这种装置。
陈克的想法就是要得到汉阳钢铁厂的控制权,至少要得到汉阳钢铁厂生产出来的钢铁的销售权。更直白的说,就是要得到汉阳钢铁厂的钢铁。
如果是陈克抢夺汉阳钢铁厂,倒也可以夺取厂区。不过整个铁矿与焦炭运输就成了新的问题。与其这样没完没了的制造新问题,倒不如设法掌握汉阳钢铁厂。这次大败湖北新军,又有袁世凯想赎回被俘的北洋军官的机会。陈克决定充分利用这次机会,把手插进汉阳钢铁厂里头来。
听了陈克的计划,原本神sè严肃的高级干部们一个个神sè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放松。几乎所有同志都觉得陈克可能有些疯癫的迹象。但是这个计划延续了陈克的一贯风格,就是说,绝不是现在拍脑袋想出来的,而是早有预谋。而且这种预谋也是建立在之前更多次成功行动基础之上的。
严复这次首先发言,“陈主席,我想问问,你从什么时候就开始计划这个行动。”
老帅哥很清楚,在陈克抖落出他未来三十年疯狂计划之前,就曾经让严复进行外语培训。不用再多问,肯定是针对汉阳钢铁厂的这件事。
陈克坦然答道:“请严先生上次购买钢铁的时候,我大概就有了这个计划。不过那时候很多准备都没有完成,现在机会到了,我自然要把这个计划实现。”
“那这个计划相关的延展计划又是什么?”严复立刻追问道。这是严复最堵心的一件事。被人蒙在鼓里当提线木偶,谁也不肯接受这种安排。
陈克坦然答道:“接下来一方面利用这些钢铁生产农具,一方面利用这些钢铁生产热球机,还要继续开发合肥的硫铁矿。”
“再接下来呢?”严复继续追问。
陈克站起身,指着地图上后世被称为“马鞍山”的这个地方,“等咱们控制了这片地区,这一带有优质铁矿,比大冶铁矿更好。我们利用咱们安徽的煤,和这里的矿,来生产更加优质的铁矿。”
严复没有追问下去,他只是点点头。陈克的回答证明陈克没疯。不仅没疯,陈克的思路十分清晰,意识也完全正常。与那个云天雾地大谈未来几十年发展的“神棍”形象并不相符。
接下来发问的是游缑,“陈主席,为何我们现在不直接夺取这个地区?”
“这里是江苏了,这片地区在南京对岸,我们想打过去,那首先就得解决南京。以南京来翼护这片核心工业区。捅了南京,这就是更大的篓子。我们现在的实力完全不足。”陈克清晰明快的回答了游缑的问题。
若是以前,大家自然会对这个计划兴致勃勃。不过一个人奋斗时候的情绪,与得知自己不过是别人早就安排好的几十年计划中一员的情绪相比,那是完全不同的。如果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未来的蓝图,那还好些。半途志得意满的时候,突然受到这个冲击。失落的心情绝非一时半会儿就能恢复过来。
陈克并没有想到自己那番预期会有这样的负面效果,他本以为同志们就算是不能全面理解,至少也会群情激奋,众志成城。既然这次会议来的都是上次听课的成员,陈克干脆就把话敞开了说:“同志们,我看得出大家很不高兴。我希望大家秉持着咱们人民党mín zhǔ集中制的原则,把心里头的话说出来。”
说完之后,陈克扫视了一圈与会的同志。等着大家说话。
宇文拔都用一种无辜的眼光看着陈克,他一点都没有对陈克不满。陈克讲述的东西宇文拔都其实没有听懂多少,海量的信息只是让宇文拔都感到极大的迷惑与困惑。陈克昂扬的情绪让宇文拔都很不习惯而已。与他有共同感受的同志也有几个。他们自然选择了一声不吭。
在这些干部里头第一个出来说话的却是平素并不太爱主动发言的后勤部长秦武安。秦武安是与何足道同时加入人民党组织的。以诚实肯干稳稳坐上了后勤部长的位置。光从情绪上看,秦武安并没有对陈克不满。现在反倒是他第一个站出来说话。这令不少同志感到意外。
“陈主席,我一直很佩服你。我现在依然非常佩服你。”秦武安平静的说道。
听到这个开场白,华雄茂目光立刻变得很不友好起来。这种开头往往意味着强烈的反对,虽然华雄茂心里头对陈克的这次培训同样不高兴,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华雄茂认同有任何人出来挑战陈克的权威与地位。
秦武安根本不管别人,他继续说道:“咱们人民党的确是陈主席你创建的,我也没有能力批评陈主席你提出的三十年计划的细节部分。我唯一不能接受的是,陈主席你不能违背组织原则,把这个三十年计划强行作为党未来工作的指导方向。如果这些内容在党委会上经过讨论,通过了党委决议,那么我绝对会认真执行。不过,把未经讨论的计划作为方向,我不认同这个做法。”
不少同志听完这话,脸sè上的不满情绪顷刻就得到了疏解。其实大家不满的原因很多,很多同志甚至并不清楚自己到底在不满什么。在短短的几天内,大家一气接触了太多的新知识,听到了太多的新看法。这些冲击带来的混乱又与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结合在一起,让同志们陷入了相当大的迷惑中。
不仅是对陈克感到不满的同志,就是强烈支持陈克的同志,也对秦武安这番公允的话表示了极大的赞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陈克脸上。大家看到陈克既没有恼怒,也没有失落。而是露出了一种恍然大悟的神sè。
“如果同志们是对这件事感到不满,这是应该的。是我自己考虑不周。我做错了。”陈克坦然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那就是说,如果不经党委讨论,陈主席你做的培训内容,并不会成为党的决议么。”秦武安接着问道。
陈克大声答道:“没错。我们党的组织章程里头,绝不承认未经党委讨论的内容成为党的决议。”
秦武安神sè依旧平静,“那从组织角度上来说,我就没有任何意见了。当然,从个人角度上来说,我始终支持陈主席,支持党zhōng yāng。即便是我个人并没有完全听懂陈主席的培训内容,但是我认为培训内容还是很有道理的。我就这么多意见。”
秦武安的表态如同一剂解毒药,把这些天来淤积在同志们心中的负面情绪几乎化解的干干净净。当然,这也是因为大家并没有丝毫要追究陈克责任的想法。每个同志都是想化解掉心中的不快,并非是要把陈克从主席的位置上掀下去。归根结底,同志们对陈克的个人品行都有着极度的相信。如果在秦武安批评陈克之后,陈克为自己的行动解释一番,那反倒会出乎同志们的意料之外吧。
秦武安这种有理有据有节的表态,让很多人刮目相看。大家的目光纷纷投向秦武安,而秦武安还是如同往常一样静静的坐在座位上,神sè中既没有畏惧,也没有矜持。
陈克心里头真的有些百感交集,喜悦的成份占据了极大的比例。就陈克本心而言,他致力于党组织建设,是一种理xìng的本能。但是他的感xìng里面,却往往忘记了党组织的基本原则。而秦武安这次对党的基本原则的坚持,让陈克生出了一种极大的安全感。以往,陈克总是感觉必须依靠自己来撑起党组织,撑起根据地。即便面对同志,他也得仔细考虑自己到底要说什么才能给与同志们最正面的引导。这种沉重的感觉有时候甚至压得他有种透不过气来。陈克经常要通过疯狂的工作来忘记这种压力,只有不断推进根据地的发展,强化党的能力。陈克才能感觉到安全。
在今天,当同志们第一次用党的组织原则来约束陈克本人的过激行动之后,陈克突然发现,自己的这些同志再也可以不是自己的部下,而是与自己平等的同志。这种感觉并没有让陈克感到挫折,他的感觉竟然是真正安心。
“谢谢同志们。”陈克说道,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汇,于是陈克再次说了一句,“谢谢同志们。”
内部问题解决之后,人民党的党组织很快就恢复到了以往的状态。陈克提出的掌握汉阳钢铁厂的计划总体上得到了认同。剩下就是更加细节的准备工作。
陈克的计划里头,不仅仅是要掌握汉阳钢铁厂,还要在汉阳钢铁厂里面安排人民党的技术人员与工人。通过实际工作来学习钢铁制造业的技术与知识。
恢复了活力的同志开始就这些提出更广泛的疑问。在派遣人员的时候,是否要为以后夺取湖北做出相应的安排?如何保证我方人员的安全问题?湖广总督赵尔巽是一个顽固的满清走狗,他会不会识相?
“这就得看袁世凯到底有多大诚意了。如果袁世凯真心的想赎回被俘的北洋军官,他就得让这次合作有起码的可信程度。而我们不仅仅要有政治的斗争准备,还得做好军事斗争的准备。所以,这次土改,我准备派遣一支部队进入大别山区,首先就要夺取英山县的控制权。”陈克指着地图上安庆附近的英山县。
“这个地区我……”陈克差点说出我去过,他终止了一下,才接着说道:“这个地区很穷,却非常有潜力。英山县虽然缺乏适于耕种的土地,但是不缺乏山地。可以在山地上种茶,种桑养蚕。而且英山县温泉多,可以用温泉来煮蚕,缫丝。既然我们要进入武汉,那么就很有必要充分利用武汉租界里头的贸易渠道。”
陈克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跟着“大别山红sè之旅”去英山玩过,对那地方的印象有四个,温泉不错,妹子漂亮,还有就是漫山遍野的茶园与桑树园。而人民党收集的情报里头,现在的英山县是个极为贫困的穷地方,除了十几家恶名昭著的地方土豪之外,像样的地主都没有。这对展开工作实在是太有利了。在英山县开辟根据地之后,不仅得到了进攻湖北的稳定桥头堡,还能掩护住安庆的侧翼。而且以陈克的看法,通过建立国营茶厂,大规模种植桑树,建立生丝行业,当地人民百姓在两年里头,就能通过茶叶与丝绸摆脱极度贫困的局面。
听着陈克介绍着计划内容,同志们很快就找回了“围绕在以陈主席为中心的党zhōng yāng周围”的感觉。其实这些天同志们也在反思和串联,在讨论中大家回顾革命以来的经历。都觉得因为自己身处革命行列当中,所以习惯了革命的进程。其实人民党在陈克主席的带领下,所做到的事情本身都是不寻常的。所以陈克那看似激进的蓝图也未必没有道理。只是同志们没有找到为什么感到不满的原因而已。
秦武安指出了同志们不满的原因,陈克坦然承认错误又化解了大家的不满。经过震荡的人民党zhōng yāng再次恢复的团结局面。不过同志们并没有发现,他们对世界的看法好像也有了些真正的变化。至少,在陈克提出利用武汉租界的贸易渠道时,竟然没有同志对牵扯外国人这件事感到惊讶。大家只是很自然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介入湖北,这是一个很大的计划。与往常相同,陈克费了好大劲阐述了计划内容,党委会接受了这个计划,接着就开始各自分工。不同的部门开始迅速运行起来。首当其冲的,就是由军委决定派遣哪支部队前往英山。而这支部队到底该隶属哪个军分区,也进入了议事rì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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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四)四(2:54)
每当想起陈克的时候,袁世凯总有一种造化弄人的感叹。-按理说,作为帮陈克说媒的长辈,陈克当年应该主动的按照传统的规矩,努力投到袁世凯门下。陈克并没有这么做,而是跑去安徽实现他蓄谋已久的造反事业。不仅给了媒人袁世凯以沉重打击,连婚礼充当陈克长辈的王士珍也被陈克俘虏。然而这等“忘恩负义”的做法并没有让袁世凯对陈克有什么怨念。相反,袁世凯甚至觉得自己有些能够理解陈克。
当一个人能够靠自己的能力得到更多的时候,又有什么可以阻止这种选择呢?14年金玉均等“开化党”人士发动甲申政变,试图推翻“事大党”把持的政权,驻朝rì军亦趁机行动yù挟制王室;国王李熙派人奔赴清营求助,袁世凯指挥清军击退rì军,维系清廷在朝鲜的宗主权及其他特权。袁世凯平定了朝鲜甲申政变有重大意义,打退了rì本的渗透势力,粉碎了rì本趁中法战争之际谋取朝鲜的企图,推迟了中rì战争爆发的时间。袁世凯也因这一事件受到李鸿章等人的重视,年仅26岁的他就被封为“驻扎朝鲜总理交涉通商事宜大臣”,位同三品道员,左右朝鲜政局,俨然朝鲜的太皇。
陈克身为“反贼”,起事的时候恰恰也是26岁,与袁世凯一举成名的年岁相当,这不能不让袁世凯有种奇妙的缘分感。另外,袁世凯颇为“信命”。他一直没有对手下说起他对陈克另眼相看的一个原因。袁家辈分排行是“保世克家、企文绍武”。袁世凯是“世”字辈,陈克虽然有一个在满清时代相当奇怪的单字名,却恰恰是“克”,这说明陈克是“克”字辈。与袁世凯的子侄辈排行相同。这才是让袁世凯肯给陈克做媒的重要原因。
不过袁世凯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更加深层的意识,如果不是陈克造反事业大获成功,给了清廷极大压力。袁世凯也不可能对陈克有现在的高度评价。当然,这些不过是袁世凯自己的私人感受,他毕竟是北洋集团的领袖,在考虑私人感受之前,袁世凯必须把北洋集团的整体利益作为第一维护的目标。他一定要把被俘的北洋军军官从人民党手里面救出来。
在袁世凯面前坐的是陈克的信使路辉天。以阜阳地区记之职担任信使这个危险的工作,路辉天并没有丝毫的畏惧。功业是靠自己去完成的,在人民党党委里头,路辉天的能力足以完成这项工作,而路辉天貌似也是最合适的人选。当然,路辉天并没有表明他的职位,现在他只是一名信使而已。
在袁世凯看来,人民党的干部都非常年轻,而jīng干之处比起北洋集团的青年有过之而无不及。一般的人坐在军机大臣袁世凯面前的时候,屁股只敢坐一半,而且随时准备站起来。人民党的年轻信使路辉天稳稳当当的坐在椅子,却一点都不让人感到有什么做作之处。他态度平静专注,注意力高度集中。人民党对北洋的大胜并没有让这个青年有丝毫的矜持或者傲慢,谈起战争,青年仿佛在谈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这种叙事xìng的言语实在是不符合袁世凯平rì里的交谈。
先介绍了北洋军被俘军官的近况,告知他们得到了最好的救治,大部分军官身体情况尚好。路辉天看袁世凯神sè放松下来,这才接着说道:“袁先生,如果我们按照北洋军被俘军官两年的收入来计算赎金的话,您觉得这个计算方法合适么?”
“收入?”袁世凯敏锐的判断出了其中的关键字。军饷与收入是完全不同的两种计算方法。单按照军饷来计算的话,八百多被俘军官一年收入也就是二十几万大洋。但是按照“收入”来计算,那至少得翻翻。而且江北提督与段祺瑞的收入则要翻得更高。
路辉天点点头,“对,按照收入计算。两年的话,这些人最少得有一百二十万银元的收入。这不是一笔很小的数目,即便是袁先生坐拥交通银行,我们认为一次xìng付清也是件不轻松的事情。”
“哦?”哪怕是心里头认同陈克的观点,袁世凯只是莫测高深的笑了笑。
路辉天根本没有对这笑容有任何反应,他继续说道:“我们陈主席的意思是,如果这一百二十万银元并不直接支付,而是作为汉阳钢铁厂入股资金的话。袁先生觉得是不是对大家的经济情况都会好很多?”
这个提议实在是大出袁世凯意料之外,陈克并没有北的意思,却是要插手汉阳钢铁厂。更加潜藏的含义是要插手汉阳兵工厂。这笔买卖可是绝对的有赚无赔。人民党现在已经很强大了,若是再能得到足够的武器,汉阳造的品质在国内可是鼎鼎大名的。
“倒是辛苦陈文青替我想这么多。”袁世凯依旧是莫测高深的模样。
“想说服湖广总督赵尔巽,光靠军事力量是不行的。我方认为需要政治军事双管齐下。所以希望袁先生能提供政治帮助,如果需要我们武力恐吓赵尔巽话,我们自然会出动部队。那时候如果盛宣怀先生也在湖北,这种事情就好办了。但是不管动用什么手段,我们要的是汉阳钢铁厂的生产能力,把汉阳钢铁厂打烂了有什么意义呢?这不过是凭空摧毁了咱们中国的重要工业企业。赵尔巽或许不心疼,可我们人民党还心疼呢。”
即便袁世凯再严肃,听到这话之后他也有点忍俊不止。北洋和人民党唱双簧的话,袁世凯有信心让赵尔巽乖乖屈服。但是这就意味着北洋要与人民党达成政治攻守协议。双方在几个月前还在血战,几个月后就这么合流,或许这才是最大的笑话。
“难道文青还想在朝廷里头混个一官半职不成?”袁世凯发挥了他的幽默细胞。
“满清要不了几年就会倒,谁愿意给它殉葬啊?”路辉天说的更加直白。
这个计划并非全不可取,让袁世凯一把手拿出120万银元,也是他绝对不能轻易承受的数目。相比之下,如果能够掩人耳目,汉阳钢铁厂的控制权反倒是完全可以接受的筹码。即便是人民党得到了汉阳钢铁厂又能如何?汉阳钢铁厂这么大,人民党绝对不可能把钢铁厂挪到安徽去。想打跑人民党或许不容易,想破坏汉阳钢铁厂反倒是很容易的。不用直接破坏厂区,只要截断了铁矿石与焦炭运输,汉阳钢铁厂立刻就得停工。更别说现在汉阳钢铁厂其实已经有北洋盛宣怀的介入与控制。这笔买卖的成功几率倒是大得很。
唯一让袁世凯担心的是这笔私下交易的风险,最大的风险就是人民党其实根本不想合作,而是想把袁世凯给套进去,等交易完成,证据确凿,人民党把这笔交易给彻底曝光,那时候袁世凯根本就无法脱身。
沉吟间,袁世凯就听路辉天说道:“袁先生,我知道你的担忧在哪里。不过是怕我们事后过河拆桥,把你给卖了。那我这么说,我们想害您,根本不用费这么大功夫。满清朝廷里头都风传,戊戌变法的时候,光绪给您下了一道诏,让您进京勤王。结果您把诏送给了慈禧,反戈一击,让光绪被囚禁。帝党对您恨之入骨。慈禧今年七十多岁了,她还能有几天活头?慈禧一死,帝党若是位,您觉得他们会怎么对您?”
这件事是袁世凯近期最大的心病之一,被年轻的路辉天一举戳穿,袁世凯心里头大惊。!。不过他脸尚且能压得住。
就听路辉天继续说道:“我们若想用什么yīn谋手段,那根本不用在汉阳钢铁厂这件事情动什么手脚。我们现在就在京城里头散布谣言,说您担心慈禧死后光复重掌权柄,您准备给光绪下毒。让他死在慈禧前头。你想,慈禧这么聪明的人,她难道不知道光绪对她恨之入骨?我们可以再加一点小小的消息,听说慈禧现在病了,光绪得知此事之后,叹道,病的好。那么慈禧死前难道不会把光绪置之死地?而那时候,光绪与慈禧先后毙命,无论是帝党台还是后党台,您觉得他们会怎么对您?”
这已经是**裸的威胁了,袁世凯这么多年哪里受过这等恶气。他脸sè登时就yīn沉下来,拳头也忍不住握了起来。
路辉天跟没看到一样,他继续用坦承的神sè说道:“袁先生,我们绝对不会采用这种手段。这点请你放心,我们人民党起来革命就是为了救国。既然要救国,自然要采用最有利于中国的方法。当世能称为人杰的,袁先生您是屈指可数的几个人。张之洞食古不化老迈昏庸,吊死到满清这颗歪脖树。岑chūn煊为首的所谓清流,全都是沽名钓誉的伪君子。至于满清的那群宗室,鼠目寸光,对权力有种病态的渴望。那满清倒台后,直隶和北方必然大乱,这些人的熊样子您也不是不清楚,他们除了向外国出卖中国利益之外,还能干什么。外国人虎视眈眈,早就窥视中国许久。现在有了内应,那中国注定会到万劫不复的地步。我们人民党认为,满清一倒,由您统领的北洋接管满清的政治遗产,这是最好的选择。到时候北洋和我们人民党是战是和,大有可商榷的地步。即便是最后我们政见不合,兵戎相见。由您袁先生统一中国,那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我们用满清官场的这些龌龊法子把您弄倒了。让中国少了一个顶梁柱,您说我们这么做,对得起中国么?对得起天下的百姓么?”
袁世凯自幼就得到了很多人的正面评价,但是从人民党这个敌人这里得到的评价,可以当之无愧的称为最高的赞誉。别的正面评价都是出自家族、集团、朝廷的利益。第一次有人把袁世凯与天下百姓的利益紧密联系在一起。而且给了关乎天下百姓未来的评价。
心里头不断强调“能说出这等话的人民党信使路辉天很危险”,但是袁世凯发现他自己内心深处还是很喜欢这番话,甚至有点想相信这番话的冲动。但是他毕竟是实权派政治人物,既然大家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从政治谈判或者政治讹诈的角度来看,路辉天说的甚至有些过多,虽然不能说是到了画蛇添足的地步,却也有些自说自话的嫌疑。
袁世凯也不急于给路辉天答案。“路先生的意思我已经知道。这种事情也并非短期内能有结果的。要么就谈到这里。”
路辉天点点头,“袁先生,我此次前来,陈主席交代我要带给袁先生的话,我都已经带到。既然袁先生已经知道了,那在下现在就动身回安徽。等袁先生有了决定,派人告知我们就可。”
“呃?路先生现在就要走?”对于路辉天这种选择,袁世凯是绝对没有事前想到的。
路辉天笑道:“我要说的就这么多,再翻来覆去的说一百遍还是这么多。袁先生公务繁忙,您能百忙之中抽空见我,我已经深感盛情。留在běi jīng继续打搅是极不合适的。袁先生到时候只用派人告诉我们结果,我们就会实现我们的承诺。在此之前,北洋军的兄弟,我们一定会按照我们根据地的俘虏章程好好照顾,绝不会让他们受委屈的。袁先生,我就告辞了。”
让路辉天静悄悄的离开,袁世凯坐回到会客室的椅子。如果以前袁世凯还不能理解,甚至不能相信老谋深算的王士珍与骁勇善战的段祺瑞居然会在陈克这个年轻人手里吃了如此之大的败仗,现在他有些能够理解。路辉天一个籍籍无名的小辈,和自己谈起政治、政局,竟然完全能谈到一起。虽然太多话过于直白,威胁的方法也有些过于稚嫩了。当然这种稚嫩也只是相对的,该说的话路辉天说明白了。而且路辉天背后是强有力的人民党,人民党的力量足以让这种稚嫩毫无害处,甚至还看着有些诚恳。
作为一名优秀的实力派政治人物,袁世凯很清楚,能如此深刻看明白纷繁政局,并且准确选出合作对象的人民党,实在是个可怕的敌手。袁世凯手下能与路辉天相媲美的,最少都要比路辉天大二十岁。而路辉天追随的陈克,年轻的让袁世凯都有些妒忌。北洋集团在满清朝廷里头都已经算是少壮派,而陈克与路辉天这种更年轻的人才集结在一起,北洋就显得垂垂老矣。且不说满清要多少年才会覆灭。即便是满清七八年后覆灭,北洋集团与人民党双方若真的起了战争,甚至不用等战场分出胜负。人民党再拖个三五年,北洋这一代的诸多首领自己就凋零了。这种基于极其现实理由的恐慌,让袁世凯感到一阵寒意。
有了这等良才与能力的人民党,绝不可小觑。在路辉天要走的时候,袁世凯并非没有想过把路辉天干掉,至少给监禁起来。而路辉天却态度诚恳温和的谈及了北洋的俘虏。能如此温情脉脉的放出袁世凯无法拒绝的威胁,他绝非一个简单的信使。
强行按捺住派人抓路辉天的想法,袁世凯考虑起自己的打算。不能不说,路辉天提出的全面合作建议非常有吸引力。袁世凯自己最知自家事,他看似位高权重,所缺乏的恰恰是真正的合作者。北洋势力庞大,但是北洋是结在满清这颗树的果子。袁世凯的矫矫不群,是他在满清体系内能够最大范围向其他人提供机会。如果有别人能够开出比袁世凯更高的价格,那么北洋的人也会毫不犹豫的抛弃袁世凯,投奔到其他势力门下。如果人民党与北洋真正合作的话,袁世凯的任何政敌根本无法应付。
北洋在朝,人民党在野。北洋是兵,人民党是匪。袁世凯在朝廷里头的敌人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袁世凯在朝当政也好,带兵外出避祸也好,都会非常自如。当然,人民党得到了袁世凯北洋集团的合作,以他们现在已经表现出来的实力,自然更加能纵横无敌。而这两者哪怕是非常简单的合作,也已经注定了满清的灭亡。
袁世凯知道,自己只要与人民党合作,他就立刻从满清最有权势的人之一,变成了满清最大的叛逆。绝对没有人能和袁世凯来争夺这个“殊荣”。顺水推舟的看着满清覆灭,袁世凯能够做到,但是让袁世凯亲自充当叛逆的角sè,却不是袁世凯能够接受的。
想起路辉天的稚嫩,袁世凯突然生出一股怒气。自己是北洋大臣,是军机处大臣。这样的黄口小子居然想把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做他们的清秋大梦。即便是现在陆军部决定先剿灭安徽周围的乱党,再合围安徽。袁世凯现在下定决心推动剿灭安徽,他自诩还是能改变战略计划的。如果把北洋剩下集镇统合起来,袁世凯亲自带兵进攻安徽,袁世凯并不相信陈克就真的不可战胜。就在准备站起来找张之洞谈及此事的时候,袁世凯却莫名其妙的泄气了。
路辉天说的没错,现在袁世凯真的是四面受敌。当年他投靠慈禧,得到了提拔。这就是他现在最大的致命伤。帝党自然是恨他入骨,即便是袁世凯现在想转换门庭,帝党也绝对不会接纳他。更别说后党也绝对不会放过袁世凯。即便是后党又怎么了,后党里头有大把视袁世凯为“活曹cāo”的王公官员。
就算是现在袁世凯调动剩余的北洋军,彻底消灭了陈克。那又能如何?古人说“事成则公,不成而烹。”袁世凯却很清楚,自己与人民党决战,那则面临着“不成则烹,事成更烹。”的局面。满清朝廷最忌讳功高震主,更别说现在慈禧天知道还能活多久,如果此时袁世凯再统兵立下大功,那绝对是死无葬身之地。
想到这些,袁世凯突然觉得心灰意冷。自己为朝廷效劳这么多年,竟然就这么一个结果么?连一群造反的年轻人都能清清楚楚看到这些。
想到这里,袁世凯唤进了贴身的家丁。“你去方才那位路先生,两个月内,我们按他们说的那个数给钱。别的事情不用再谈。”
等家丁出去,袁世凯冷笑一声。陈克等人认为打了几次胜仗就可以随心所yù了么?且不说有人想对付自己能否得手,自己至少还有给满清殉葬一途。只要下了这个决心,袁世凯有的是办法让陈克这些年轻的乱党难受,顶多大家一起鱼死网破。而且陈克这帮兔崽子真的以为袁世凯拿不出一百二十万银元么?
“想欺负到老子头!你们还太嫩!”袁世凯终于出声骂道。
路辉天被袁世凯的决心给弄懵了,这次他出发之前,大家专门进行了“实战演练”。对怎么说,大概袁世凯会有什么表现。年轻的同志们进行了充分的考虑。亲自与袁世凯交涉,局面倒也没什么不妥。路辉天万万没想到,袁世凯居然这么快就能下定决心。
现在回去找袁世凯自然不行,路辉天按照计划尽快赶回安徽。一路路辉天反复思索自己的表现,并没有出什么错。该说的说了,该威胁的威胁了,该拍的马屁也一点没少。按照同志们的预计,成功的可能xìng已经很大。为什么最后功亏一篑呢?
路辉天没有到武汉下车,而是在距离阜阳最近的一站下车。自有同志早就在那里等着,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凤台县,路辉天向党委汇报了情况。
同志们对此虽然也有预案,不过大家原本认为成功的可能很大。得到交涉失败的消息,同志们都看向了陈克。陈克也觉得非常意外,难道袁世凯真的下定决心给满清殉葬?这不可能啊。如果说历史袁世凯没有思想准备,结果差点被弄死。但是在那之后,袁世凯的表现就完全体现了一个枭雄的特点。路辉天的话是经过党委集体讨论过的,以袁世凯的聪明,他不可能没想法。那问题出在哪里呢?
章瑜此时已经回到了zhōng yāng参与湖北计划的讨论,听完了路辉天的汇报,章瑜突然问道:“袁世凯说同意用一百二十万大洋赎人?”
“是的。”路辉天答道。
听路辉天答得干脆,章瑜说道:“那袁世凯绝对不是想给满清殉葬,定然是咱们有些事情没有让袁世凯放心。”
“那袁世凯这老东西到底想怎么才能放心?”华雄茂对袁世凯没有丝毫畏惧或者敬意,“送王士珍和段祺瑞的几根手指头给袁世凯,告诉这老东西他的心腹爱将还活着?”
“华军长,咱们又不是绑票,这么干不合适啊。而且袁世凯表示同意给钱,咱们也不能对肉票下手啊。”章瑜嘴里说着人民党不是土匪,却用了土匪的行话。陈克听了觉得啼笑皆非。
“这样,咱们请严复过来谈谈。”陈克说道。
“制定计划的时候严复先生也听了。他觉得还行。这出了事情再找他,合适么?”路辉天问。
“咱们里头也就他跟袁世凯熟,不找他也不行啊。”陈克无奈的说道。
严复到了总部,听了路辉天陈述了内容,他也没办法确定袁世凯到底为什么拒绝。不过严复毕竟是严复,他思索片刻,突然说道:“有一人定然能知道怎么回事。找他没错。”
“谁知道?”路辉天登时就来了jīng神。
“王士珍。”严复答道。
王士珍被领出监狱的时候还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这些rì子以来,人民党并没有虐待过他和段琪瑞,除了有些时候有人来询问两人关于满清和北洋的情况之外,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而且这些人都被段祺瑞给骂走了。不过人民党气量倒是挺大,虽然挨了骂,却并没有在生活刁难两人。
这次被单独领出来,王士珍以为人民党要分开询问,他已经决定学习徐庶,无论人民党问什么,他都一言不发。然而王士珍发现自己居然被带出了监狱,突然回到市井间,见到熙熙攘攘的人流,王士珍猛然觉得久别的zì yóu实在是令人怀念。一行人到了一处宅子,进门之后王士珍见到两人,其中一人竟然是严复。
“王老弟,看起来你气sè不错。”严复笑着迎来。在旁边的一人王士珍却没见过,严复连忙介绍道:“这位是沈曾植沈先生。”
王士珍听说过沈曾植,这位安徽布政使在人民党发动的安庆战役中被俘,现在看他虽然还有辫子,不过却是身穿军大衣,想来已经投靠了人民党。不过此时也不是痛骂沈曾植的时候,王士珍微微向沈曾植点了点头,却没说话。
几人进了正厅,在里头等待的是陈克,旁边一人王士珍没见过,不过看样子也是根据地的干部。陈克向王士珍介绍了路辉天,几人方才落座。
陈克开门见山的说道:“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就赎回北洋军兄弟的事情和袁先生交涉了。去的是这位路辉天同志,不过结果很令人不满意。我们想让王先生给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王士珍盯着陈克,很想知道陈克脑子到底在想什么。居然会在这种事情来请教起王士珍来。难道陈克是想用离间计来挑拨王士珍与袁世凯之间的关系。
路辉天也不等陈克多说,他把详细的对话以及袁世凯的表现仔细讲了一番。王士珍静静的听着,听完之后,众人都看向王士珍,等着他说话。王士珍一开始还抬眼看着路辉天,听到一半多的时候,王士珍闭了眼睛,低下了头。等路辉天完全说完过程后好一阵,王士珍都没说话。正当大家不知王士珍会不会说话的时候,王士珍突然睁开眼睛腾的站起身来。他指着陈克问道:“陈克,你以为你算老几?”
陈克愣住了,“王先生,您能不能给说清楚。”
这么诚恳的神情不仅没让王士珍消气,相反,王士珍的怒火反倒被加倍的煽动起来,“是我无能,败在你手里。但是陈克,你凭什么借着我被俘这件事去侮辱袁大人?”
“王老弟,文青他们还是孩子,考虑问题不周详。你消消气。”严复连忙起身劝道。
王士珍完全没有消气的迹象,他转向严复厉声说道:“严几道,士可杀不可辱。我败在陈克手里,那是我能耐不足。你好歹也是咱们北洋的人,你就让这些小辈这么去嘲讽咱们北洋的人么?”
路辉天一看王士珍这个老俘虏气焰如此嚣张,当时就怒了。他正准备起身,陈克手疾眼快,一把按抓了路辉天的手臂。总算没让路辉天站起来。
“王老弟,文青他们为人民党考虑无可厚非。不过他们也是一片好意,太后chūn秋已高,袁项城的确是在这风口浪尖。朝里头想对他不利的人可是大有人在。”说话的是沈曾植。
这话在理,王士珍也知道。不过路辉天看着年纪只怕比陈克还小些,袁世凯的儿子比路辉天都还大。袁世凯是个xìng格豪爽的豪杰,颇为古道热肠,很是能容人。但是被这样的小娃娃跑去běi jīng登门威胁袁世凯,袁世凯最后还得忍了。
以前闹义和拳的时候,端、庄二亲王派了一个义和团的大师兄,拿着清zhèng fǔ的令箭去找袁世凯,说端王命令袁世凯安抚义和团,允许设坛继续cāo练。王士珍二话不说就斩了此人。此人说起来这还是朝廷的爪牙,现在路辉天是个货真价实的反贼,为了被俘的北洋兄弟,袁世凯受辱之后竟然一句重话不敢说,更不敢动路辉天一根汗毛。而这个路辉天因为没有达成目的,竟然恬不知耻的跑来向王士珍询问原因。想到这些,王士珍真的心如刀绞。不知不觉中,王士珍已经泪流满面。突然间王士珍想立刻自尽。
就在此时,陈克却大声说道:“王先生,你觉得因为你的原因,袁先生受了辱。你此时若是自尽或者自残,那袁先生岂不是白白为你受了屈辱?王先生,哪怕是为了袁先生,也请你保重自己啊。袁先生绝对希望能够再见到你的。”
听到陈克这话,王士珍立刻清醒了。他本来就是个xìng格稳健之人,只是受了大刺激这才失态。很快压住心头的情绪,王士珍缓缓坐回凳子。众人见陈克的话起了作用,也放下心来。屋里头站着的人都做回了椅子里头。
“我首先要声明,我们的确是有威胁的意思,不过我们却没有侮辱袁先生的意思。公事就是公事,我们侮辱袁先生一番,有什么意义呢?我们的目的是想和袁先生合作。如果可能的话呢,我们希望能够合作到满清灭亡为止。而且袁先生……”
“陈文青,你开口袁先生闭口袁先生,叫一句袁前辈你会死?”王士珍忍不住断喝道。
陈克当时就明白自己的一个错误。党委认为人民党与满清是对等的,所以称呼也采用了对等的称呼。经王士珍这么一喝,陈克也觉得一定要与袁世凯拉平的想法有些过分。毕竟人民党的同志年纪比袁世凯小了好些。
“袁前辈现在在满清朝廷里头腹背受敌,他这等人杰若是被宵小所害,乃是中国之不幸……”
“陈文青,你和你父母长辈也是这么说话么?”王士珍更加忍耐不住了,一群晚辈竟然以居高临下的态度教训起长辈来了,王士珍真的没见过这么无礼之人。
陈克作为孩子,和长辈在一起的是总是被娇惯的。而且长辈和他谈事情,也以讨论说理为主,并不在乎什么严格的长幼之别。他们只是告诉陈克,要有礼貌,以解决事情的角度来谈话,得学会倾听别人说话,自己的谈吐要不卑不亢。到了这个时代之后,陈克一直是领着大家做事,根本没人敢对陈克提出什么“长幼之别”这种东西。他自然是不懂。
瞅了一眼路辉天,只见路辉天满脸的不服气。不过这种不服气很像是那种自觉的占了道理和风的孩子对年长者的不服气。陈克突然怀疑,因为党委里头都是年轻人,在商量措辞的时候,陈克是不清楚这年头晚辈怎么向长辈说话,而大家是觉得对北洋根本不用在意,所以故意用了一些在这个时代“以下犯”的言辞?
此时陈克想起华雄茂直称袁世凯为“老东西”,而周围的年轻同志们对这个称呼根本无动于衷。陈克觉得自己的猜想极有可能是正确的。
沈曾植看到这场景,又想笑,可是又笑不出来。从陈克的神sè来看,陈克只怕真的没受过长幼有别的教育。而路辉天看样子拼命忍住了不满,这才没有跳起来指着王士珍破口大骂。沈曾植对自己俘虏的身份还有自觉的,既然身为俘虏,那就根本没有体面这玩意了。不过据沈曾植观察,人民党的这些年轻革命者不是有选择的对人施以长幼之理,他们实行自己的那套平等的礼数,完全抛弃了传统的那套东西。而王士珍很明显没有理解到这点,对于陈克等人的种种“无礼”,王士珍认为这是陈克故意的。
想到这里,沈曾植看向严复。正巧严复也看过来,从严复的眼中,沈曾植看到的是一种无奈。想来严复也已经彻底明白了到底怎么回事。沈曾植知道严复一直就很讨厌官场那套,加严复是西学大家,对于不少传统也不支持。沈曾植暗叹,由这么一群老老少少商量出来的“外交辞令”,这要是能被王士珍接受,才是件奇怪的事情?
众人都等着陈克说话,而陈克不负众望的开口了,“王前辈,我们从内心来说,是非常尊重袁前辈的,我们相信袁前辈是一位真正的政治家,是能够支持天下的人杰。对于政治而言,我们讲的是利益。现在我们要谈的是北洋集团和我们人民党的政治利益。我们相信在现在这个阶段,北洋集团与我们人民党进行合作,能够让双方都得到最大的利益。我们不相信袁前辈是因为我们这些晚辈礼节不到,所以拒绝了我们的合作请求。袁前辈绝对不是这等无聊之人。我现在想问您一下,在您的心里头,您是先忠于满清,再忠于袁前辈。还是先忠于袁前辈,再谈到忠于满清?您能给个答复么?”
听陈克这么问,王士珍不吭声了。王士珍既忠于袁世凯又忠于满清,虽然心里头忠于袁世凯多些,不过王士珍并不认为有必要让一群反贼知道这点。
见王士珍拒绝回答问题,陈克继续说了下去,“王前辈,你或许会觉得我们在唱高调。但是我们真的认为在满清覆灭后,由北洋集团继承满清的政治遗产,这对中国有利。对中国有利的事情,我们就会支持,就会赞同。但是袁前辈一定要和满清站到一起,那么我们就会利用满清自己的矛盾,用满清朝廷里头惯用的龌龊手段,把作为满清最强有力爪牙的袁前辈置于死地。失去了袁前辈,作为满清爪牙的北洋集团就是一盘散沙,对我们人民党构不成威胁。”
路辉天见陈克终于强硬起来,原本不满的神sè终于平复下来。严复与沈曾植的神sè也很平静,既然**裸的谈利益,就没有任何必要将个人感情带进公事里头来。
“王前辈,我现在觉得袁前辈不太相信我们,为了增加袁前辈对我们的信心。您觉得是您先回běi jīng好,还是让段前辈先回běi jīng好呢?您能给个建议么?”
王士珍万万没想到陈克最后居然提出这么一个问题,他真的感到了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