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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绯红之月     赤色黎明txt下载     赤色黎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三十四 再战(四)

    以王士珍对袁世凯的了解,他并不认为袁世凯本质是个jiān猾之辈。袁世凯手段虽然刚硬,但是袁世凯是个干事之人。这点上就超出满清其他官员百倍。至于不得不采用的手腕,那是对方只懂得这种手腕,或者说对方只吃这种手腕。王士珍作为袁世凯的“龙目”,提出各种政治手腕的工作大部分是王士珍承担的。

    “袁公,陈克若是不和咱们北洋死拼,他们必死无疑。”王士珍希望弄明白袁世凯的真心想法。这些rì子以来,王士珍一直努力研究人民党的缺陷。人民党部队训练以及配合在北洋军之上,王士珍已经确定了这点。那么唯一的弱点就是与满清整个国力相比,安徽处于劣势。不过王士珍绝不相信满清真的有能力集结全国之力对付安徽。能与陈克进行大决战的只有北洋一家。而且能够统帅北洋军的也只有袁世凯一人。所以王士珍对这次军事行动并不乐观。他继续说道:

    “袁公,说是围剿,实际上只有咱们北洋一家。若是陈克鱼死网破,北洋军只怕伤亡也会很重。”

    袁世凯虽然没有参加实际战斗,不过这不等于袁世凯不知道北洋的自家事,他笑道:“聘卿,短期内我们可进兵安徽么?”

    “断断不可。”王士珍立刻答道。

    袁世凯接着问道:“若是陈克想与我拼命,他就得出兵。你觉得陈克会主动出兵么?”

    “当然不会。”王士珍回答的依旧果断。

    王士珍的认真态度让袁世凯微笑起来,“所以,我说不是我要与陈克死拼,而是陈克要与我死拼。我们只需做好与陈克死拼的准备即可。若是陈克龟缩不出,我们探听情报,逐渐向前进兵,让陈克没有可趁之机就行。”

    “陈克此人jiān猾狡诈,定然会想出各种诡计。”王士珍认为袁世凯未免有些托大。即便是北洋军的兵力超出人民党甚多,可是这也未必达到了能够必胜的数量。

    看王士珍还是把目光拘束在军事战场上,袁世凯稍稍有些遗憾。“聘卿,陈克若是个只懂得打仗的人,他活不到现在的。”

    王士珍不认同袁世凯的暗示,“袁公,陈克除了在安徽还能呼风唤雨,在别的地方几乎是寸步难行。”

    “聘卿,咱们都小看过陈克,这娃娃鬼着呢。若是对付咱们北洋他或许只能硬拼,但是对付朝廷,我真不看朝廷里头好那些人。”说到这里,袁世凯笑道:“事到如今,就让陈克给咱们一个惊喜也不错么。”

    陈克带着大部队从从六安回来前,同志们以为见到一个兴高采烈的陈克。而真的见到陈克的时候,不少人觉得有些失望。陈克明显变了,但是曾经有些“作派”的陈克变得更加普通了,即便走在队伍前头,陈克却不再像以前那样一眼就找的出来。因为分别了好几个月,对比效果非常明显,以前那种隐隐的倨傲,以及发自内心的冷漠与尖锐从陈克身上消失了很多。现在的陈克给人更多宽容与真诚,甚至让人感觉到有一种温暖。有点像邻家的一位大哥。虽然拥有了这种温暖与宽容之后,陈克原本就很年轻的容貌看上去更年轻些。

    军事方面已经不用陈克事无巨细的安排,部队经过整编后留下的都是出sè的官兵,工作起来更加有效。陈克交代完工作后,先回家看了临产的老婆。这种举动是陈克以前无论如何都不会这么自然而然做出来的。某种意义上,人xìng好像在陈克身上复苏了。那个锐利刚硬的青年好像突然就变成了成年人一样。

    不过同志们的焦虑并不可能因为陈克的改变而消失,五万北洋军的进攻谁也没办法当作笑话来看。根据上一次的军事计划,“坚壁清野,诱敌深入”。军委拿出了模仿出来的计划。

    等陈克读完了计划,他抬起头,用清朗的声音答道:“我们先试试看用政治方法来解决这次问题。”

    “政治方法?”同志们很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人民党与满清还有什么政治解决冲突的手段么?

    “这次推动北洋军的动力是谁?”陈克问道。

    “慈禧。”“袁世凯。”两种回答几乎同时发出来。不过提出“袁世凯”的同志很快认识到自己考虑不周,连忙纷纷改口,“是慈禧。”

    “如果慈禧死了呢?袁世凯拥大兵在外,满清的末rì就到来了。”陈克简单的答道。

    上次党委商量过与袁世凯的谈判,慈禧和宗室对袁世凯来说是最大的敌手,慈溪若是死了,袁世凯的确没有继续攻打根据地的理由。但是政治手段能弄死慈禧么?现在的满清,没有任何人与政治派系有处死慈禧的能力。

    看着同志们愕然的神sè,陈克笑道:“我也只能试试看。先写个公告,再写个小册子。也许慈禧读完就死了呢?”

    陈主席是不是生病了?同志们在互相之间的对视中交流着眼神。华雄茂倒是对陈克很有信心,“陈主席,你这是准备学诸葛亮骂死王朗么?”

    “王朗还是有羞耻心的,慈禧会觉得羞耻?”陈克奇怪的问道,“这老太太在八国联军打进běi jīng的时候,丢人现眼的逃去了西安吃羊肉泡馍都没死,你指望她有羞耻心这种东西么?”

    “那这篇公告与小册子怎么写?”严复问道,他担心陈克拿宫闱肮脏的破事做文章。老帅哥严复下定了决心,如果陈克要这么写,他无论如何都要阻止。

    “实话实说呗,”看着严复严肃的神sè,陈克忍不住笑出声来,“我看咱们人民党里头的同志都不擅长说瞎话,发挥长项说实话。”

    齐会深皱着眉头问道:“陈主席,也就是说备战的时候,你不参与军事,而是牵头组建一个写作班?”

    陈克点点头,“军事训练方面我认为同志们绝对能干的很好。政治方面,大别山来的新同志们能为了保卫革命果实而参军到了山外,我们就要带对路。不要一味强调革命对全国的意义,先说清楚革命是怎么能够拯救大家自己的。千万千万别搞什么伟大理想。我认为实事求是的看,伟大理想对这些生活艰苦的淳朴同志来说,很容易被误导为当大官发大财。咱们人民党本来就不讲这个。”

    同志们纷纷点头,大家心里头有些奇怪,以往陈克讲述这些稍微属于yīn暗的东西时,一般都是带着尖锐的讽刺,而这次他用一种坦荡与谆谆教导的态度。虽然同志们不太习惯,不过明显更容易接受陈克的态度。至少陈克承认私心与错误态度是常见的错误,而不是以一种吹毛求疵的态度要求所有同志坚决不许有这种错误。

    “陈主席,如果要政治解决慈禧,那有没有可能政治解决袁世凯?例如散步一些袁世凯威胁论之类的说法?”华雄茂问道。

    “慈禧不是个小心眼,她既然敢放袁世凯出来,那这种袁世凯威胁论,早就有人提过。咱们就不用cāo这种没用的心思。”陈克答道。

    不少同志用一种戏谑的眼光看着华雄茂,华雄茂吐吐舌头做了个不在乎的鬼脸,然后坐回到位置上。

    既然决定了分工安排,陈克与严复、冯煦、沈曾植,组成写作小组,开始了“政治解决”慈禧的工作。

    慈禧的确没有对“袁世凯威胁论”产生什么怀疑,公开大骂袁世凯是活曹cāo的不知道有多少。慈禧若是真的信了这个,那她早就把袁世凯给除掉了。对她这种jīng通政治权术的人来说,手下必须有能力,还要忠心。如果某个官员没太多能力也不算忠心,慈禧也不是说不能容下这人。只要这家伙能在关键时刻当搅屎棍,慈禧也会给机会给政策的。

    宰相肚里能撑船,如果不能容下各种人是不行的。一条毒蛇也有守护财宝的用途,世上没有不可用之人,只有不能用人之人。慈禧是坚信这点的。

    但是慈禧也不是没有底线的老好人,对她的底线来说,就是臣子们绝对不能有dú lì完成政治营运的能力,君主必须是主导者与掌控者。一旦政治无须主君的干涉就能顺畅营运,那要主上做啥?身为一个宫廷中的女人,慈禧不能随意出宫。自然不可能如同男xìng君主一样有着极大的活动范围。所以掺沙子,利用派系矛盾是慈禧的拿手好戏。人事权意味着可以让事情不能顺畅营运,拉一派打一派,是要让争夺利益的两派均衡,而不是让某一派独大。

    现在慈禧很清楚,当前要务是消灭满清最大的敌人人民党。对于宗社党的各种诽谤,慈禧巧妙的留中不发。但是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种屁话,慈禧也一点都不相信。如果是以前那种千里之外没有迅速通讯能力,倒也罢了。有线电报局可以将军情轻松送递到电报网的各处。慈禧让陆军部大臣铁良与袁世凯保持紧密的联系。一旦有了军情,立刻汇报。

    说到底,慈禧知道自己这次是放出了很危险的一步棋。袁世凯的确是对慈禧忠诚的很,不过袁世凯的忠诚心也仅仅是针对慈禧。慈禧知道自己终归要死的,这一天也越来越近。如果袁世凯胜利了,那还好说。如果袁世凯失败了,整个大清立刻就要遇到最大的危机。当年的天平天国之乱,即便南方打得一片稀烂,北方居然还有不知道太平天国造反的官员。

    现在人民党的造反看似没什么,可是信息如此通畅的现在,每一次失败都是极大的打击。大清朝现在风雨飘摇,远不是咸丰时代,即便有席卷南方的大乱,国家还撑得住。连续的打击让满清摇摇yù坠。慈禧想起袁世凯说过,安徽乱党拼命打仗,那是因为一次失败就能让安徽乱党彻底覆灭。可是大清又能经受多大的打击呢?

    1908年9月2rì。

    “太后老佛爷,载沣求见。”李莲英谨慎的躬身,用慈禧能够听清楚,却又不会惊扰慈禧的合适声音大小说道。

    不用听载沣汇报,慈禧就知道载沣想说什么。宗室们的这群男人根本没有可以拿得出手的存在。他们一个个要么贪财,要么贪权,要么既贪财又贪权。而无一例外的,这群人都是些无能之辈。慈禧厌恶的摆摆手,“我今天累了,不见。”

    看着李莲英出去传话,慈禧微微闭上了眼睛。这些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慈禧是绝对不可能让光绪再度掌权的,那么慈禧死后谁来继承这满清的皇位,对慈禧来说是一个极大的难题。在这等混乱的时期中,肯定要瘸子里头挑将军,按常理来说,应该立一个年长的君主。

    光绪虽然也是极为不堪的一个,不过光绪好歹是自幼登基。他既是慈禧的亲外甥,从血缘讲,光绪也是慈禧丈夫的亲侄子。这种浓厚的血缘关系以及长久的在位时间,好歹保证了大家接受了这么一个皇帝的存在。不过就宗室这么一群歪瓜裂枣,一个能够服众的都没有,就算是给了他们大权,这帮人也没有一个能够保住自己的权位的。这帮人一直以为慈禧护着袁世凯,其实若是慈禧两不相帮,袁世凯只怕早就把这群宗室给弄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慈禧并不是对袁世凯有什么不放心的,其实放心不放心本来也不重要。慈禧很清楚,没有一个人的忠诚心是没有价钱的,关键在于是否给了他们足够的诱惑,所以必须制衡。宗室理论上本来是对袁世凯最佳的制衡,可现在慈溪不得不用袁世凯反过来制衡宗室。这才是慈禧看见宗室就恶心的原因。

    现在已经是九月,距离袁世凯离开běi jīng已经有了大半个月。慈禧不懂军事,却不得不关心着自己完全不熟悉的领域。对这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来说,实在是再沉重不过的负担。

    只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儿,慈禧反而感觉自己心虚气短。她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桌子,李莲英连忙端上了茶碗。慈禧喝了几口,觉得舒服了点。

    “可否有一些消息。”慈禧问李莲英。

    这是慈禧特别的指定询问,说的是人民党那可恨的告示。虽然公告每次都给慈禧带来了噩耗,可是人民党的消息却不夸大,不造假。也算是难得的一种情报来源。李莲英脸sè平静的答道:“回老佛爷,没什么消息。”

    慈禧从这平静中看出了些端倪。李莲英装的太好了,若是以往无论如何李莲英神sè都不会这么平静。若不是慈禧太了解李莲英,别的人肯定会被李莲英给骗了。联想到李莲英那么听话痛快的就传话让载沣回去,慈禧更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小李子,把东西拿出来。”慈禧温言说道。李莲英是不会故意欺骗自己的,慈禧知道这点。可是让李莲英如此保守秘密的东西,绝对有着极大的份量。

    “回太后老佛爷,奴才的确没收到什么东西。”李莲英的声音还能保持平静,可是脸上的神sè再也伪装不下去。

    “小李子,都这时候了。我们还有什么可怕的呢?”慈禧苦笑道,“拿出来我看看,人民党又说了点啥。”

    “太后……”李莲英的声音里头有着相当痛苦的感觉。

    “小李子,你现在不给我,迟早有人要给我看。早几天晚几天,能有什么区别。太监不能干政,你还能让那些大臣把这个消息一起藏着不成?”

    “是,太后。”李莲英退了下去。

    慈禧又喝了一口茶,这是很反常的事情。平素她极为尊贵的一个人,干什么都非常有制度。但是现在这时候,慈禧需要更多的勇气与jīng力来面对即将面临的打击。

    李莲英递上两份东西,一张是告示,另外是个小册子。一看纸张与装订就是人民党乱匪的东西。慈禧甚至注意到李莲英的手在微微颤抖。

    难道是袁世凯被歼灭了?慈禧忍不住想。

    李莲英看着慈禧拿过两样东西,他退在一旁,注意力放在了慈禧脸上。

    刚看了告示开头,李莲英就见到慈禧的神sè舒展开来。李莲英看过这两份东西,告示标题是《慈禧的这一生》。安徽把慈禧称为满清匪帮女匪首,以反贼角度来说,这篇文章的名称倒也没有多惊世骇俗。

    但是李莲英并没有因为慈禧的脸sè轻松而有丝毫放心,他虽然想低下头,却是在不能不时刻关注着慈禧的脸sè。

    果然如同李莲英所料,却见慈禧神sè越来越凝重起来。看完了告示,慈禧良久没有说话。放下告示去拿小册子的时候,慈禧难得的因为畏惧而有了一丝停顿迟疑。

    “太后老佛爷,乱党们胡言乱语,根本不用看了!”李莲英本想这么喊,可是这话无论如何都出不了口。李莲英眼睁睁的看着慈禧带着一种罕见的惶恐拿起那小册子,然后翻看起来。

    看着看着,慈禧的眼眶红了,她像是想缓和疲劳般眨了几下眼睛,竟然有眼泪顺着脸颊滚滚而落。

    “太后!”李莲英哽咽着说道。

    “……下去”慈禧答道。

    “老……”李莲英想继续说什么。

    “下去!”慈禧喝道,“都给我下去!”

    宫殿里头的宫女太监都不敢违背慈禧的意思,在李莲英示意下,众人静悄悄的退出了大殿。

    等这些人都下去了,慈禧用手绢擦了擦眼睛。身为一个女人,慈禧有很多次哭泣的经验。少年时父亲死的时候慈溪哭过,青年时丈夫咸丰死时慈溪哭过,中年时亲生儿子同治死时慈禧哭过。在被东宫慈安刁难的时候慈禧哭过。在与大臣谈起政局的时候慈禧哭过。可那时的痛苦相当一部分是因为别人,或者是慈禧根本不得不哭。

    这次的流泪对慈禧是一种很新鲜或者说是非常遥远的感觉。慈禧因为自己而留下了自哀自怜的眼泪,慈禧已经完全忘记了上次有这种情绪到底是什么时候。慈禧甚至根本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因为自己哭过。

    《慈禧的这一生》并不含任何辱骂的内容,由于采用的是白话,行文里头那种隐隐的同情感觉慈禧能够读的出来。公告等于是评论,小册子里头是正文。慈禧从没见过这种实话实说的东西。虽然这种东西本该是人死之后才会写的东西,但是人民党就是以给慈禧盖棺定论的角度写了慈禧的一生。

    不知道行文者到底是谁,但很明显对慈禧的一生颇为了解。各种重大历史事件讲述的清楚明白,对慈禧各种行动的记载也颇为清楚。让慈禧从未想到的是,这小册子是将慈禧一生所作所为做了诸多分析评价。不是批评,不是赞同,不是咒骂,自然也不是歌功颂德。慈禧受过的教育,树立的理念,在各种经历中学到的东西,以及一些特点。小册子对其讲述的极为有理。

    如果小册子是胡说八道,或者一味的批评,慈禧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激动。但是恰恰是因为有着一种同情的意味在里头,反而打动了慈禧。

    这么多年了,第一次真正有人把慈禧当作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人来看待。慈禧也曾经是一个可爱的孩子,曾经是一个希望当好妻子的年轻妇女,也是一个真心爱着自己儿子的母亲。也是希望能够拯救大清的皇室成员。这本小册子根本不回避这些东西,而是坦言陈述。

    所以这本小册子得出的结论,慈禧就无法完全置之不理付诸一笑。

    “慈禧的失败不仅是她个人的失败,更是是旧制度的失败。慈禧的罪恶不仅是慈禧一个人的罪恶,而是满清腐朽制度的罪恶。如果一定要给慈禧下一个定语,慈禧,也就是叶赫那拉?杏贞,是满清旧制度最顽固的坚持者,也是满清旧制度最坚定不移以及最有力的捍卫者之一。如果她死了,她大可毫无惭愧的在地下对满清皇帝们说,我尽力了。”

    看到这里,慈禧不能不哭泣。身为女人,当有人,特别是敌人竟然能够如此端正的给与评价,慈禧回想起自己的一生艰辛,怎么可能没有自哀自怜?

    可反贼就是反贼,除了对慈禧给与了比较公正的评价之外,还对慈禧实施的各种手腕进行了分析,文中讲述清楚了这种手腕的特点,营运方式,以及效果。对这种纯粹基于领导者个人利益与无能才要采取的手腕进行了批驳,并且将其罪恶归结为满清腐朽制度。但是,看到这些合情合理的评价,这些原本必须藏在最深处的东西被人明明白白的揭露在光天化rì之下,慈禧觉得莫名的惶恐。

    特别是最后一部分是对慈禧未来的描述,里头讲的清楚,慈禧现在必须将顽固保守派扶上台。因为其他派系执政的话,只怕慈禧都无法被认真的埋葬。文章里头嘲讽了宗室的无能,又讲了保守派的无用。慈禧因为长久的玩弄政治手腕,根本就不可能让国家走上任何真正的合理道路。慈禧一死,遵循着慈禧开的道路,满清会一头扎进死亡的深渊。

    当然,文中把慈禧将“立幼君”,“杀光绪”的策略也讲的清楚明白。

    在最后,小册子用这样的话做了结束,“在满清朝廷以及民间充满了立宪维新要求的今天,慈禧为了继续维护满清腐朽旧制度,不得不逆历史而动。慈禧死了之后自然看不到,不过这种反动注定会被粉碎。用不了几年,慈禧试图维护的一切都将被粉碎。这是不可能以慈禧个人意愿扭转的局面。我们写本文章的目的就是希望慈禧以及中国人都能看清这个大势。”

    像着魔一般,无论慈禧多想放下这本书,这个七十四岁的老太太却忍不住一遍遍的阅读着关于自己的小册子。直到慈禧突然觉得一阵眩晕,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1908年9月3rì,慈禧令将囚禁的何家打入死牢。4rì,孙家被牵连,却因何倩已死,孙家逃过一劫。

    5rì,光绪和慈禧先后死去。

三十五 再战(五)

    “陈主席,沈曾植那老东西寻死卖活,你去看他作甚?有那空你跟我去105师视察一下岂不是更好。袁世凯号称要完成慈禧未尽的命令,吆喝着剿灭咱们人民党。部队上下都想见见你。”105师师长杨宝贵笑着劝道。他9月9rì一大早就跑来请陈克去部队视察,却赶上陈克要去探望沈曾植。参与书写“杀慈禧书”的成员都是近期的风云人物。沈曾植9月7rì得到慈禧病故的消息后,先是摆了香案嚎啕大哭的祭奠一番,接着就开始“装疯卖傻”起来。得到这个内部消息之后,杨宝贵对沈曾植的善意马上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杨师长,用老东西来称呼沈曾植先生不合适。”陈克纠正道。

    “是,是。沈先生辛苦了,你就让他休息一阵么。咱们部队的战士提起陈主席你来跟说神仙一样。政委们怎么说都不管用。你不去见见战士们不合适。”杨宝贵咧着嘴笑道。一提起近两天的变化,杨宝贵就高兴的有些忘乎所以。和北洋军战斗的艰苦xìng杨宝贵早就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这一个多月的训练部队都下了苦功夫。万万没想到陈主席写了本书,慈禧读完就死了。即便不太清楚满清的组织结构,杨宝贵也知道,北洋军的退却仅仅是时间问题。

    “我今天已经计划好去看沈先生了,而且我也没有做好去部队视察部队的准备。去部队的事情我们晚点再说吧。”陈克也真的不清楚现在去部队干啥。政委们早就做了充分的解释工作,陈克既不懂法术,也不是妖道,慈禧完全是自然死亡。但是淳朴的战士们可不这么认为,除了说书的说过这等事,大家哪里见过这等神人的。不仅仅是战士,就连不少干部对陈克是否有些“道行”也很是怀疑。越是这时候,陈克越不敢轻举妄动。

    “那这样吧,我陪陈主席去看沈先生,但是陈主席你一定要去给部队的政委和干部们开个会。现在部队里头都传疯了。你再不露脸要出事的。”杨宝贵不依不饶的说道。他也是没办法,部队里头的政委和干部坚决要求见陈克。杨宝贵身为师长也不能强行压制这种激情。

    “行。就这么办。”陈克答道。

    沈曾植住师范学院,陈克与杨宝贵一走进师范学院的大门。立刻就引发了轰动,学员们到现在为止还是以从安庆“掳掠”回来的女学生为主,这些孩子们都见过陈克多次。“杀慈禧书”的事在女生们中间也传疯了,而沈曾植先生这几天如丧考妣的嚎哭让不明就里的女学生有着种种猜测。一见到事件主人公陈克主席出现,学员们立刻开始互相通告,陈克等人还没走过一半的学校,各个教学楼门口,窗口,还有各种能看到陈克却不会被注意到的空地上就站了好大一片人。人人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即便是指挥过上万人大会战的陈克也觉得浑身不自在。105师师长杨宝贵更是没有被几百女生同时瞩目过的经历,他跟在陈克身后一边傻笑一边扭捏不安,差点路都不会走了。

    沈曾植果然如同汇报里头那样颇有些癫狂,没进沈曾植的大宿舍屋,就听到沈曾植叫喊着,“冯煦,你把我害惨了!”

    陈克连忙快步进了门,却见冯煦yīn沉着脸站在沈曾植对面,沈曾植这几天看来内心备受折磨,头发没梳脸没洗,显得苍老很多。只有通红的眼睛中有着异样的光芒。

    “沈先生,听说您身体不太好,我来看您了。”陈克连忙说道。

    见到陈克,沈曾植眼睛里头几乎要喷出火来。“陈克主席,你让我帮着写东西的时候,可没说你要写的是催命符啊!你拿着我写的稿子肆意乱改乱添!你,你坑死我了!”

    “沈先生,您别激动。”陈克连忙解释道,“慈禧看过那东西,没错。如果她看完就死了,你还能说这东西对慈禧的生命或许有重大影响。但是慈禧明显是看完之后好几天才死的,那这两者之间的关联就很有限了么。”

    “关联有限?!”沈曾植几乎被这话给气疯了,他颤巍巍的拿起一本印刷的册子,“这里头写着先以皇帝的名义立幼君。然后皇帝和太后在同一天驾崩。皇帝上午先驾崩,太后晚上再驾崩。事情就这么发生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杨宝贵对沈曾植的态度极为不满,他挺身而出,“这事情发生了,这说明慈禧就是这么准备的么。与陈主席有啥关系?”

    “这明显是离间人家母子!我怎么一时糊涂就参与到这事情里头来了呢?”沈曾植懊恼不已,说话已经有些不合乎逻辑了。

    冯煦原本一直没说话,见沈曾植很是失态,他忍不住劝道:“沈兄,我知道你觉得内心不安。不管太后以前看着多英明,可这事情发生了。你又何必自以为是的把事情揽到你身上呢?”

    毕竟都是官场上的人,冯煦更能理解沈曾植内心的痛苦。沈曾植原本是要当学政使的人。满清自己吹嘘“孝悌”,结果**裸的闹出母子相杀的事情。坚持清廷文化宣传工作的沈曾植哪里能够接受这等事实。更别说这“杀慈禧书”的编辑工作沈曾植是出了大力的。

    在陈克把严复、沈曾植、冯煦集结起来的时候,只是说要写本《慈禧的这一生》,沈曾植按照孔子“为尊者讳”的原则,在其中很是给慈禧美化了不少。陈克把这文言文编写成现代汉语,沈曾植专门把文字推敲了好多遍,以保证其中没有对慈禧的恶意曲解。那时候沈曾植甚至赞过陈克写东西“不偏不倚,平和中正。”

    听说光绪和慈禧都死了,惊讶的沈曾植只是摆了香案祭奠一番。结果听到旁边口风不严的家伙说慈禧看了书就死了,震惊的沈曾植立马向严复索要正式文稿。看完文稿之后,沈曾植先是沉默不语,然后就崩溃了。

    “若不是有人在里头挑拨离间,怎么可能出此大违人伦之事!”沈曾植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陈克劝道:“沈先生,我们和清廷势不两立。你知道,慈禧也知道。就算我们挑拨了,正常来说慈禧应该逆着我们的说法而动。既然事实证明我们的预测是正确的,那就是慈禧早就做了这等准备。你能不能接受,这都是事实!”

    沈曾植听完这话好似jīng神得到了镇定,他沉默片刻,突然用抬起头用一种悲愤的语气说道:“陈克主席,你聪明绝顶,心机深沉,手段毒辣。我本该赞一句你是英雄。但是遇到这等人伦惨剧,你不做阻止就罢了,却还推波助澜,极力利用。你人xìng何在!孔子说,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你一定会有报应的。”

    “放你娘的屁!”杨宝贵再也听不下去了,听沈曾植如此恶毒的诅咒陈克,工农革命军的青年师长激怒之下挥拳就想上去痛打沈曾植这老贼。

    陈克一把拦住杨宝贵,他厉声喝道:“杨师长,你想干啥!”

    沈曾植此时根本不在乎会不会被打,他站的笔直。这老头子身上散发着一种异样的气场,仿佛是一个见过地狱的幽灵,只听沈曾植开口说道:“陈主席,你说革命是为了救百姓。人民党的所作所为既然是这么干的,那我自然也不能诋毁人民党。满清这么倒行逆施,违背人伦会有何结果?太后可以立个幼君,但是这件事一做,谁真心看那幼君为皇帝?你可知这是为何?因为你我头上都有个理字。道义一尽,气数就尽了。这是谁都救不了的。即便是朝廷里头不知廉耻的王公大臣再怎么粉饰,满清也是完了。满清不管怎么倒行逆施,可这也不是陈主席你以革命为借口,推动这人伦惨剧的理由。你这么做,和满清的倒行逆施有何区别?”

    这话乍一听有些道理,可是陈克怎么都觉得这话不太对头,他带着苦笑想了想才明白过来,“沈先生,笤帚不到,灰尘不会自动跑掉。不是我们人民党在这里打,满清什么时候会倒呢?我们没理由为这件事负责啊。”

    “不该你们负责,可不等于你们该用这件事牟利!你们就是共犯!”沈曾植怒道。

    “什么共犯!”杨宝贵立刻反驳道,“你这明显就是到果推因。本来陈主席写了这东西,慈禧看到之后就该收敛坏心思的。她不仅没收敛,反而明目张胆的干了,那说明她是铁了心要这么干。若是没有我们人民党事先揭露,这事儿得多久才能被人知道?若是没有我们人民党,沈先生你现在正在心甘情愿的对那当了新皇帝的小兔崽子三拜九叩山呼万岁呢。哪里轮到你在这里装道学?!”

    沈曾植被杨宝贵的话噎得死死的,一时说不出其他东西来。陈克见自己来了也没啥效果,他说道:“沈先生,不管你怎么想,事情都发生了。看开点看开点。我就先走了。您自己保重啊。”

    带着杨宝贵离开沈曾植的大宿舍,冯煦也跟了出来。三人在cāo场几百人上千道视线攒shè中继续向大门方向走去,冯煦旁若无人的低声说道:“陈主席,定然有人会拿这件事做文章。”

    “管他们作甚!”杨宝贵憋了一肚子火,忍不住对冯煦发泄起来,“陈主席什么都没做错,那些混蛋让他们自己叫唤去。”

    被杨宝贵一顿呛使,冯煦苦笑道:“哈哈。这位同志说的也有些道理。不过……,真没想到事情居然变成这样。”

    陈克笑道:“满清就这么一个玩意,没啥稀奇的。雍正倒是个老实皇帝,这哥们死前被人攻击的够呛,他忍不住写了本《大义觉迷录》,要给自己辩解一下。人家说雍正毒杀他爹,雍正解释道,头一天他给他爹康熙送了药,第二天他爹可不行了。这哥们也太老实了,读了都让人觉得不得不同情。结果乾隆上台之后,立刻没收销毁《大义觉迷录》,又把写书的曾静等人凌迟处死。咱们才发了几本《慈禧的这一生》?只是满清对付不了咱们人民党,所以这桩公案才能为人所知罢了。”

    虽然比喻有点不伦不类,而且冯煦对《大义觉迷录》也没什么了解,不过大概意思冯煦是能明白的。只是听陈克将一百多年前的雍正称为“哥们”,这不能不让冯煦皱了皱眉头。“陈主席,不管这件事到底怎么一桩公案,只怕不可能真正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但是我们却要和袁世凯打交道,你这称呼万万不可没大没小。”

    陈克先是一愣,接着忍不住笑道:“多谢多谢。冯先生说的是。”

    见陈克回答的很是随便,冯煦对陈克能否“痛改前非”实在不抱什么幻想。不过这本来也只是末节,冯煦继续问道:“陈主席对未来事态的发展有什么看法?”不管陈克多随便,在对局面的判断上冯煦绝对不会对陈克的判断有什么轻视。

    “现在就看清廷到底是保守派压倒维新派,还是维新派压倒保守派。不过不管谁压倒谁,清廷都撑不了多久。区别只在于怎么一个死法。”说到这里,陈克突然反过来味,他惊喜的看着冯煦说道:“难道冯先生愿意出使袁世凯那里不成?”

    “若是陈主席有命,我自然愿意跑一趟。”冯煦坦然答道。

    陈克喜道:“那可太好了,我会在党委会议上讨论此事,若是党委会上通过,那就会有人和冯先生谈。”

    对外谈判,派遣的人员很关键。冯煦和袁世凯想来是更有共同语言的。陈克绝对不会派遣严复前往谈判,万一袁世凯加害严复,人民党可承担不了这种损失。

    在师范学校门口分别,杨宝贵就一定要陈克和他现在就去部队。见识了沈曾植的表现,陈克觉得很有必要去和部队的同志们沟通一下。他自己根本没想到那本《慈禧的这一生》能有如此效果。其实陈克以为这本书本会在慈禧死后才会起作用。任何事情都是矛盾的对立统一,这本书能起到“逼死”慈禧的作用,那么陈克就得承担“神汉”的名声。这对革命工作很不利。若是不能尽快化解这种不利,副作用未免太大。人民党是个讲科学与mín zhǔ的革命组织,组织的当家人若被视为“神棍”,麻烦就太大了。

    部队驻地在学校不远的地方,由于105师是新建,现在还保持着大规模集中训练的步骤中。正在训练的官兵一见到陈克出现,同志们立刻蜂拥而来。

    “陈主席!”“陈主席!”在热情的招呼声中,在后面的同志忍不住大声喊道:“陈主席,给我们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您能掐会算么?”

    听闻这等胡话,杨宝贵大声喝道:“什么能掐会算!说多少遍了,咱们不讲这封建迷信!”

    在指挥员与政委的劝告下,战士们好不容易回去开始继续军事训练。只是每个人的眼睛都盯在陈克身上。

    “陈主席,你说这不开会行么?”杨宝贵连忙说道。

    “问题是我真没想好说啥,有些事情党委没决定,我也不能乱说啊。而且我看在反对封建迷信方面,杨师长你们干的不错。”对于谈话内容陈克实在是颇为为难的。

    “那也得给个合理的解释吧。”杨宝贵自己是没办法让同志们真心信服反封建迷信的解释。

    “合理解释。合理解释就是部队极有可能要在近期开赴湖北。湖北发水了,咱们要去救灾。救灾的时候只怕不会打仗。救灾完了,湖北在长江以北的地区肯定要落到咱们手里。杨师长,汉阳钢铁的意义我不用再强调了吧。”

    杨宝贵两眼放光,“能拿到汉阳钢铁,咱们部队的步枪可是能配齐了。”

    陈克答道:“是啊,现在就看咱们和袁世凯能谈到什么地步。若是袁世凯能够乖乖回běi jīng夺权,咱们就有半年一年的时间。等袁世凯夺权完毕,湖北也就平定了。有了安徽湖北,就有了充分的战略回旋余地。那时候就能专心搞基层工作。说到底,咱们党的基层还是太弱太弱。”

    “干部啥时候都不够。”杨宝贵重重点点头,“陈主席,你在军委会议上那句话说的好,还是劳动的不够。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死容易,能吃苦难。”

    听说陈主席要开大会,105师的政委干部们立刻匆匆忙忙的赶往集结地。一见到陈克,政委们立刻蜂拥而上,“陈主席,你不能光给我们开会,我们说服力不够。这次的事情闹得太大。”

    “是啊,要开就开大会,一个团一个团的开会。”

    “这件事不是组织决议传达,我觉得这件事关于陈主席你个人比较多。”

    陈克很是吃惊,政委们的素质实在是令瞠目结舌。对待事情分析其实根本不用那么多神奇的模式。最基本的不过是“有始有终”,“确定责任人是谁,谁的责任谁负责”。这是陈克自己在党校里头的培训内容。政委们现在提出的这些要求说明他们已经掌握了基本的要点。只要切入点要点不错,工作就不会出问题。至少不会弄出张冠李戴,或者南辕北辙的事情。

    看来来何足道的政委工作做的很好啊。陈克想。

    想归想,陈克大声对激动的同志们喊道:“同志们,事情发生的突然,我也没有准备好要说什么。先给大家开个会,大家也听听我的解释有没有道理。同志们给我把把关,如何?”

    “好!”大家轰然答道。

    站在千把人的密集阵前,陈克大声喊道:“这次慈禧突然死亡,按照我们要求同志们掌握的分析法,这件事有其必然xìng与偶然xìng。”

    “慈禧今年74岁了,人活七十古来稀,阎王不叫自己去。她本来就没几天好活,这就是必然xìng之一。”

    人群里头微微发出了一阵感叹。如果是2008年,74岁的寿命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普通人都可以期待自己活到那一天。1908年,能活到60岁就是很神奇的事情了,特别是在贫困的安徽,一般人都只能活40多岁。慈禧74岁的寿命的确让大家惊讶了一番。

    “我们大家年纪轻轻的,在激烈运动后,这心还通通乱跳。有时候运动量太大,咱们这些年轻同志还会晕倒。慈禧看了书之后心情激动,74岁的老太太就更容易出事。这些都是必然xìng。基于现实身体状况下的必然xìng。”

    喊完这些,陈克看着同志们。大家脸上都有了理解的神sè。这让陈克放心不少。

    “那接着就是偶然xìng,大家都上过战场,头上中枪会死,胸口中枪会死,胳膊大腿上中枪也会死。慈禧到底怎么死的,没有验尸之前我们也不能确定是哪种偶然因素导致的死亡。如果真的想确定死亡的因素,等咱们打下běi jīng,把慈禧挖出来解剖验尸,就知道原因何在。”

    这个说法令有些同志忍不住咧嘴苦笑。人民党并不掩盖根据地存在验尸的问题。实际上陈克希望验尸这种很不错的方法能够在中国推行。尽管想到自己死后会被刀切锯剌,陈克也觉得很不舒服。不过既然是正确的,那就没有理由拒绝。

    “我方才说的是生理上的存在,接着我要说说慈禧死亡在社会角度上的问题。有人会认为慈禧的死是我们写书小组的功劳。我要说,这种看法是不对的。真正的功劳不在我,而在乎同志们,在乎咱们广大部队的战士,在乎咱们千千万万的党员干部。如果只有我们写书的几个人,大家觉得慈禧会把我们几个人放在眼里么?正因为有千千万万的同志在我们背后作为支持,千千万万的同志打了一个又一个胜仗,慈禧才会对我们的书这么关心。如果是民间随便几个人写了本书,慈禧会看么?她根本不会看。如果说这件事有什么功劳的话,那功劳也是大家共有的,并不是我们几个人所有的。”

    这种集体主义的宣传让同志们听起来感觉很好,虽然功劳陈克要占一大部分,可是同志们也认同陈克所说的集体的力量。而这件事的集体力量所占据的功劳,也让对陈克本人那种“神棍”的感觉冲淡了很多。“写本书弄死慈禧”这件本来看着极为玄乎的事情,现在突然显得很正常起来。理解的笑容已经浮现在同志们脸上。

    “同志们,这本书我们也不会藏着掖着,很快这本书也会发到部队里头。大家都可以看看,大家看到的内容与慈禧看到的内容都是一样的。大家可以看到,这本书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如果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这本书是咱们人民党,是咱们革命军队才能写出来的书。这本书里头坚持的要点只有一个,那就是实话实说。”

    听了这话,同志们的阵列里头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轰动。不少同志们没有看过这本书,所以他们以为这书里头写了很多神奇的内容。没想到大家都非常敬重的陈克主席居然告诉大家,这书里头只写了“实话”。

    同志们再也不能保持安静,立刻有同志高声喊道:“陈主席,说实话能骂死人?”

    “准确的说,不是骂死的。是吓死的。”陈克高声答道。

    “嗡!”同志的队列中发出一阵轰响。这匪夷所思的回答超出了几乎所有人的想象。

    “同志们,咱们人民党的政策,会怕人民知道么?咱们只怕人民不知道,特别是怕人民知道之后不能正确的理解。因为咱们是劳动者的联盟,大家是因为一起劳动更有效率,一起劳动能得到更好的生活才聚集在一起的。说瞎话对咱们,对革命事业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

    这跟废话一样的实话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同志们已经激动起来的情绪突然没了共鸣点,所有人都讶异的看着陈克。

    “满清不一样,满清存在的基础就是谎言就是欺骗。这个制度存在的真正基础就是剥削、压迫。如果他们说了实话,老百姓们不会认同这种制度。所以满清就编出种种谎言来欺骗人民,什么天子,什么天命。这都是瞎话。归根结底,满清就是要让大家认为,满清统治者和他们的走狗统制剥削咱们老百姓是正确的,是不可改变的。这就是瞎话,这就是骗人的。”

    陈克突然觉得自己心里头极为高兴,积累了这么久之后,根据地终于可以用现实来反击剥削阶级的谎言了。陈克左手握拳高高举起,同志们的情绪同样兴奋起来。

    “同志们,在咱们根据地,这种谎言已经被戳穿了。没有皇帝,没有剥削者,只有平等的劳动者联盟。我们现在不照样活的好好的!我们不仅rì子比以前好得多,而且还会一天比一天更好。这是为什么,因为以前我们的劳动成果都被剥削阶级以及他们的走狗拿走了,我们的血汗被这些人吃喝的干干净净。他们不仅要吃,还要说明他们吃的有理。现在根据地就是告诉这些人,剥削者滚蛋,我们想过得更好,我们能过得更好。”

    说完这些,陈克高举在空中的手臂用力挥下,像是要把空气一下劈成两半。仿佛在回应陈克的动作,同志们也忍不住挥动着手臂发出吼声。

    “对!”“好!”“剥削者滚蛋!”“皇帝滚蛋!”“走狗们去死!”

    陈克再次高高举起手臂,接着向下压。声浪随即暂时平息下来,可那不是沉默,那是更大爆发前的静寂。每个党员干部都眼睛发亮的盯着陈克,盯着他们的领袖。等待着更大的雷霆,

    “瞎话就是瞎话,说一千遍也不会变成真话。剥削者拿走我们的粮食,是真的。剥削者拿走了我们的钱,是真的,剥削者把这些粮食和钱财用在自己花天酒地上,还是真的。所以他们害怕听实话,他们害怕人民看到实情。因为人民知道实情是一定要把他们打倒在地的。我们根据地就已经起来打倒了剥削者,我们已经把人民革命让人民生活更好的现实让全中国看到了。慈禧作为剥削者的代表人物,她最畏惧的就是看到实情,听到实话。当那本小册子写了实话,说了实话之后。她,被同志们的革命吓到了!她,被同志们的革命给吓死了!”

    “哦!!!”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再次响起,陈克的解释不仅得到了同志们的认同,更得到了同志们的支持。那是无法言喻的混合了集体主义自信,对敌人居高临下的俯视,以及种种兴奋,自信,以及激情的欢呼声。

    “革命万岁!”“陈主席万岁!”同志们欢呼声响彻了会场的上空。

    新参军的战士们没资格参加这次会议,他们只能在不远出站在哪里看着听着。因为距离远,或许能看到陈克激扬的手势与动作,却听不到具体的内容。所有新战士人都焦急,恨不得冲进会场听听到底那个神仙般的陈克主席到底说了什么。他们曾经有过这般急切的冲动,那是参军的时候,为了能摆脱饥饿,为了保卫家里在革命中分到的土地,为了让家里能加入得到很多新农具的合作社。年轻人们义无反顾的加入了革命队伍。为了更好的生活,年轻淳朴的战士义无反顾的跟着队伍到了他们从没有抵达过的远方。

    现在他们看到远处那激扬的场面,年轻的战士心情再次急切起来。他们想听到陈克主席说了什么,更直白的说,他们想靠近人民党那神秘力量的中心点更近一些。这是很难解释的冲动,但每个人都本能的认为,靠近那中心点更近一步,自己就能拥有更多的力量。

    政委干部们的欢呼突然停顿了片刻,年轻战士们对这种变化感到相当的诧异。不过片刻之后,嘹亮的歌声从政委干部们的队列中爆发出来。那是大家听过,却还没有学会的歌曲。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奴隶们起来,起来!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

    由于还没有完全学会普通话,加上各地方的方言也相差不少,年轻战士们虽然能够听懂某几个词,却还不能理解这首歌的意义。即便如此,雄浑真挚的曲调依旧打动了这些年轻人的心。他们屏息凝神的把注意力放到传入耳中的歌声,这样的专注起到了效果,第二遍的歌词,年轻同志们听明白的更多了些。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我们要夺回劳动果实,让思想冲破牢笼!快把那炉火烧得通红,趁热打铁才会成功!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三十六 错综(一)

    袁世凯知道陈克会给他带来惊喜,为了自己的生死存亡,一贯表现出sè的陈克势必竭尽全力。即便是有了这种比较充分的思想准备,官方传来的慈禧与光绪先后驾崩的消息依旧给了袁世凯发自灵魂的震撼。悲喜交加的袁世凯立刻命令“全军缟素”,并且组织了哭灵仪式。

    带领河南官员与北洋军痛哭流涕的袁世凯,泪水很真挚。真挚而喜悦的哭泣,在袁世凯这一生中也是极为罕见的经历。死去的两个人里头,光绪之死让袁世凯有种除去心头大患的快乐。至于慈禧,袁世凯的忠诚是发自内心的。老太太死前让袁世凯当上了河南巡抚,又统领着北洋四镇,兼掌管了江北提督与河南新军。现在的局面是袁世凯要地盘有地盘,要兵力有兵力。自保是绝对没有问题。

    哭灵结束之后,袁世凯立刻宣布将努力讨伐安徽乱党。这些rì子以来,宗室在北洋新军中努力的掺沙子,搞渗透。这些袁世凯早就想除去的家伙们纷纷被点名,他们组成了一支队伍奉命进攻根据地。把这群眼中钉送上前线之后,袁世凯坚信陈克一定继续给自己惊喜。

    表面功夫做完,袁世凯就焦急的等待着北洋自己人的消息。官方消息仅仅是官方消息,更加准确的消息只能靠自己人。等真实消息传递到袁世凯这里,虽然没到吓死的程度,袁世凯依旧感到背上生出一种强烈的寒意。作为洋务派与统治者,袁世凯绝不是一个迷信的人。即便如此,“陈克是否懂点妖法”的想法也在短时间内占据了袁世凯的脑海。

    公告和小册子,人民党在běi jīng城发了三百多份。宗室们跟疯狗一样到处搜寻这些小册子。由于牵连太大,连北洋的人都不敢私下保存这种东西。由于内容不多,很短时间内北洋留在běi jīng的人就送来五套手抄本。北洋四镇的十几名骨干此时都看完了这些东西。袁世凯很想听听大伙的想法,没想到与会的每个人都是同样心思。沉默啊沉默,北洋新军核心仿佛菩萨般坐在那里。

    “聘卿,你怎么看。”袁世凯询问着神sè还算是正常的王士珍。

    王士珍难得的沉默了一阵,然后说了句毫无意义的废话。“严几道怎么教出了这样的徒弟。”

    废话却引发了北洋将领们的共鸣,实际上看完了《慈禧的这一生》,所有人心中都有着极大的困惑与反对。北洋对慈禧的感觉是“手腕好厉害的老太太”。他们不反对慈禧的手腕,只是被这手腕整的牢sāo满腹。本质上,北洋军也好,清廷的其他势力也好,大家都是围绕政治资源与经济资源进行无情的争夺与利益交换,说瞎话糊弄士绅,对百姓采取强力镇压。他们实施的手法别无二致。

    所以谎言这玩意对这帮人就跟肥皂泡一样,破了一个再吹一个就好。在这个体系里头的升迁,就是看谁能人情瞎话的规律,看谁能融入这个体制,把瞎话说的更好。

    陈克领导的人民党完全不一样,他们把传统统治阶级内部口耳相传的秘要,用百姓能读懂的话说的清楚明白。这就不再是权力争夺,这是要掀了现在权力的桌子。因为陈克是严复的弟子,严复是前李鸿章北洋的干将,所以北洋军也认为陈克是北洋一系的人。不过必须说明的是,能让这些眼高过顶的北洋新军骨干们有这种感觉,最大的原因是陈克展现出了强横的实力。若是陈克现在籍籍无名,北洋新军骨干们也根本不会把陈克当作自己人。

    其他人还算是有涵养,例如段祺瑞只是哼了一声,却下意识的用军靴的靴跟在地上碾了几下,仿佛要把什么看不到的东西碾碎一般。

    而曹锟却率先开口骂道:“严几道到底是要搞什么!他是不是读洋人的书读太多,脑子读傻了!”

    曹锟话音刚落,屋里面随即响起了几声冷哼。

    袁世凯不是来听这些人骂严复或者陈克的,他摆摆手阻止了曹锟很有可能继续下去的痛骂,“这事情人各有志,不用管他们。太后与皇上驾崩,大伙有什么想法。”

    在座的诸人哪个不知道袁世凯这话的意思,现在局面这么混乱,却又充满了各种机会。袁世凯召集各人的目的首先是要看看众人的态度。曹锟立刻答道:“我是以袁公马首是瞻。袁公让我打到哪里,我就打到哪里!在座的兄弟,咱们都是跟了袁公这么久的,你们怎么看。”

    “哼!”段祺瑞冷笑一声,却不不置可否。他是袁世凯的铁杆,根本不用这么态度强硬的表态。

    “袁公,好歹也要给朝廷留些体面。”王士珍的表态最温和,意味也最丰富。

    其他众人纷纷表态,在朝廷与袁世凯之间,他们统统选择了袁世凯。

    得到了众人的支持,袁世凯即有些放心,又有些失望。他现在虽然手握重兵,可袁世凯并没有当董卓的打算。或者说他根本没有重蹈董卓覆辙的打算。

    在陈克的《中国文化传承与唯物主义的兴起》那本书中,关于政治变迁的内容花掉了好几本的篇幅。谈到汉政,陈克并不认为董卓是jiān臣。十常侍与外戚在京城里头杀了个你死我活,董卓带着西凉兵进京扶住摇摇yù坠的政权。当然引发了黄巾之乱中开始膨胀的地方自治权。董卓或许蛮横些,可是他本人还是依附在朝廷这棵制度大树上的藤蔓。朝廷不在了,董卓根本就没办法dú lì存在。十八路诸侯讨董卓,实际上也是地方势力借着对董卓的反抗,实施将自己的割据行为合法化的军事与政治行动。

    袁世凯看了这段之后,当时就拍案赞叹。现在天下的局面与汉末类似,zhōng yāng看似还能顺利派遣官员,表面上维持着正常运行。实际上已经是千疮百孔,摇摇yù坠。袁世凯现在作为河南巡抚,统领大兵。他若是敢带兵进京,以军事力量为背景推动权力之旅,天下督抚顷刻就“尽为仇雠”。十八路诸侯讨董卓倒未必,不过“千夫所指,无疾而终”。袁世凯被天下痛骂的话,那滋味可一点都不好受。

    特别是现在台上的小皇帝帝位来的极为不正,根本不足以服众。袁世凯根本不着急回京。但是不回京也不能干看。现在就需要展开一场全国范围内的大串联,并且等běi jīng有了机会,那时候袁世凯正大光明的带兵回京,那是“众望所归”,谁都不可能动摇袁世凯分毫。

    其实袁世凯是想让手下的骨干们提出这方面的建议,结果让袁世凯失望了。这帮人除了简单的宣誓效忠之外,正事上还没人提及。“如果陈克在我手下的话,这种考量应该是小菜一碟吧。”袁世凯颇为遗憾的想。

    不过袁世凯没有意识到,其实这种事情需要的是集团首领亲自策划的。既然袁世凯希望手下主动谈及此事,就已经证明他对北洋集团的没信心,特别是证明了袁世凯本人缺乏反抗满清体制的坚定信念。奴才当久了,先把心态扭转到主子的位置上,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咱们说说怎么和人民党打仗的事情吧。”看没人说核心的问题,袁世凯不得不提出了另一个切入问题的议题。

    慈禧死后,袁世凯北洋“发誓剿灭乱党”,但是进攻浙江光复会的上海清军则立刻撤回了上海。

    “陶公,清军真的撤向上海了!”听了回来的探子汇报。陶成章站在杭州城头,望远镜中再也看不到清军的踪迹。其实这就是多此一举,探子的活动范围远比望远镜能够达到的范围大得多。陶成章突然觉得双腿一软,几乎想坐在城头。

    自打在南京城下失败之后,光复会大部队一路败退回杭州。这次是败仗,自然不可能有什么战利品之类的好处,不少部队经过家乡附近就直接脱离了光复会大部队回家去了。经常是一晚上休息之后,好多曾经该有人驻扎的营地已经空空荡荡。这种中途减员持续到杭州,原本上万人的大部队剩下了不到四千。

    这种损失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在南京南部几次关键战役中,光复会损失了大部分jīng锐部队。在撤退的时候甚至连自己的伤员与人民党的医疗队都给扔下了。这才是真正的损失。

    虽然在之后得到的消息中,人民党医疗队独力抗住了清军王有宏部的猛攻,最后在人民党大部队的接应下,上千光复会伤员安全撤到了安徽。可是jīng锐部队现在都受伤,根本不可能在短期内让他们回来参战。

    光复会这次又开始痛骂人民党,“有能打仗的部队为何不早早的派出来帮忙,分战利品的时候不可能不给人民党一份。”这帮人完全忘记了,他们中间的不少人曾经坚持人民党带着武器来浙江的时候,得先把武器交给光复会管理。

    但是怎么骂人民党都是虚的,上海清军一路攻来,由于光复会的兵力都集中在杭州,清军沿途“势如破竹”,三千多清军一路打到了杭州城下才停下脚步。所幸的是,光复会是经历了南京战役的残酷锻炼。有没有经历过战火是大不相同的,上海清军猛烈的shè击之后,才会胆战心惊的靠前攻城。光复会甚至能够做到躲在城墙上一弹不发,等到清军靠近城墙之后,才进行有纪律的齐shè。清军往往是伤亡了十几个人,进攻就败退下来。

    上海清军进攻了几次之后,立刻转化了模式,他们开始炮击城头。光复会则采用了在城下待着,在城头放置少量兵力。一旦清军部队攻到城外shè程内,清军的大炮就停止shè击。光复会的部队赶紧上到城头御敌。清军数量不如光复会,加上光复会战术合理,清军打不下来杭州,双方干脆就陷入了一场对视战争。

    不过随着北洋新军南下,慈禧也严令上海清军进攻杭州,清军增兵两千,战斗这才激烈了点。光复会武器弹药本来就不多,前期的防御战中消耗极大,面对清军的进攻,每支枪分不到十发子弹。虽然攻城战毫无起sè,可是清军有效的封锁了杭州。光复会得不到粮食和武器弹药的补给,城内的局面岌岌可危。

    此时站出来的是秋瑾,秋瑾当众处决了十几名逃兵,而且亲自接掌了指挥。所有子弹统一管理,不到关键时刻决不开枪。清军还是那个熊样,除了放炮之外,并无进展。每次进攻都不坚决。即便如此,光复会为了制造足够的放枪声势,弹药依旧不停消耗。直到秋瑾终于想起了人民党用铁桶里头放鞭炮的方式制造“枪声”,总算是让子弹利用率得到了极大的提高。

    慈禧死后,清军撤退。整个杭州城中,光复军子弹总数剩下不到三千发。如果清军真的来一次猛攻,光复军很快就得用大刀长矛与清军作战了。

    秋瑾走到陶成章身边,这些天她没rì没夜的带着新组建的敢死队巡逻,战时要参与战斗。秋瑾整个人消瘦了很多。曾经丰润的肤sè现在给人一种枯萎的感觉,鬓边也出现了好多白发,三十多岁的秋瑾现在看起来足足老了十岁。

    “陶公,向人民党求援吧。”秋瑾的嗓子早就沙哑了很久,此时的声音听起来如同砂纸般粗糙。

    “派谁去?”陶成章有点呆滞的问道。这个曾经jīng力充沛,热情洋溢的革命领袖也没有了以往的模样。他的生气已经被每天的战斗与困苦抽掉了一大半,剩下的部分仅仅能够维持住正常说话巡逻而已。

    秋瑾看了一眼城内的光复会战士,长期的围城战将这些人折磨的形容枯槁,行动迟缓。秋瑾对此很是不解,人民党经历的战斗其实更多,其血腥残酷的程度根本不是光复会可以比拟的,但是为什么人民党的身上根本看不到这些东西。从陈克到下头的官兵,每个人都看着jīng神专注,活力四shè。

    “我们和他们差在什么地方?”秋瑾默默的想。这些天,其实有不少人在私下骂徐锡麟躲在安全的安徽不回来,就让杭州城内的光复会兄弟送死。秋瑾每次听到这话,都是一顿痛骂。

    徐锡麟他们已经在南京城下尽了力,抛下了徐锡麟等人逃回杭州的光复会成员没有任何资格说三道四。没有徐锡麟等人断后,光复会被江南新军衔尾追杀,只怕全军覆没也不是不可能。人民党也是经过残酷的战斗才挡住了清军,伤员们奋战之后逃的xìng命,却还要遭受这种诽谤。秋瑾的不满可想而知。实际上秋瑾甚至希望徐锡麟不要贸然回来,如果杭州不幸陷落,徐锡麟那些jīng锐部队就是光复会最后的人脉。

    “陶公,若是没人的话,我现在就去。”秋瑾请命道。

    “不可。璇卿,你现在一走,只怕这城里头立刻就能散了。”陶成章看似呆滞,实际上依旧能够有效的判断局面。

    “陶公,大家现在一个个怨气满腹,派他们去天知道同志们会说出什么来。”秋瑾也有着足够的思考能力。

    陶成章扫了一眼到处歪倒的光复会成员,清军撤退本事该高兴的好事。可这些人身上却只有劫后余生的样子,有些人稍带胆怯的扶着城墙眺望,有些人干脆就捂着脸喜极而泣。竟然全无守城战胜利后的那种兴奋昂扬。

    “璇卿,你留下来整顿部队。我去求援。”陶成章疲惫的说道。

    “陶公!”秋瑾万万没想到陶成章居然这么选择。

    “璇卿不必推辞,这些rì子以来,能领着大家坚持的也只有你。我除了和其他同志一样死扛,却办不成什么事。杭州城交给你我放心。这次去见陈克,我亲自去。我既然是光复会的首领,破着跪死在陈克那里,我也一定要求回援助来。”陶成章的口气极为平淡,仿佛说的跟去郊游般。

    “陶公,还是你留在杭州吧。这里头除了你,还有谁能够联络各地光复会的同志。”秋瑾还是反对陶成章离开。

    “哈哈,”陶成章听了这话神经质的笑起来,“联络各地光复会的同志?这围城战几个月了,咱们派出去联络的人有谁带人回来过?倒是绍兴的同志来了,可绍兴本来就被咱们给带空了,来的那么几十个人有什么用?现在能靠得住的,只有在安徽的同志,我听说伯荪让同志们跟着人民党一起在安徽搞革命,认认真真的学习。想来他们也学到了不少东西。咱们这么继续干,肯定是不成的。光复会一定要学习人民党的法子。”

    秋瑾对这话倒是赞成的,她也不再阻拦,反而尽量爽朗的笑道:“那陶公就不用担心我这里,只要我还在,就一定能够守住这杭州城。你不要着急,办成事后再回来。枪支弹药,各种援助,能要多少就要多少。不要对文青客气。”

    陶成章动身前往安徽的时候,人民党zhōng yāng委员会也达成了协议。调集大别山区第二批入伍的一万五千人部队到凤台县。与留守的五千人部队组成106师。整编训练完毕的104师与105师,以救灾的名义进军武汉。1908年7到8月,湖北夏间“yín潦为灾”,“武汉三属湖乡颗粒无收,城内居民多处积水之中”,灾区遍及29州县,黄冈、麻城、黄安、潜江、黄陂等重灾地区,“大半均成泽国,淹毙人口无算,灾黎遍野”,由于连续五年遭灾,百姓困苦不堪言状。

    慈禧未死前,人民党部队要与北洋对峙,根本无力动弹。慈禧一死,人民党zhōng yāng经过讨论后批准了进军湖北的计划。这次出兵的目的是要夺取湖北长江以北的全部地区。特别是汉阳的钢铁厂以及相关军事工业,人民党志在必得。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人民党的jīng锐部队倾巢而出,在总政委何足道带领下前往湖北“救灾”。

    留在根据地的部队是纸面上即将编成的106师,师长由蒲观水担任,政委则是表现突出的熊明杨。为了稳定军心,陈克亲自统帅这支部队与北洋对抗。有陈克坐镇,仿佛给了同志们五个师的信心。原本反对主力进入湖北的同志,也暂时妥协了。

    不仅安徽根据地在动,军委副主席华雄茂与一部分军委和参谋部同志前往山东根据地。北洋四镇在外部作战,běi jīng兵力空虚。经过一年的建设,逐渐稳定的山东根据地已经有对外战斗的能力。

    陈克要求山东部队在这个时期,对满清的běi jīng城进行猛烈sāo扰,制造混乱。让袁世凯的注意力更多的放在běi jīng。以减轻根据地可能受到的威胁。

    经过三年的革命经历,从8个人开始,在无数锤炼中成长起来的这支革命党,第一次大规模的分散作战。陈克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心中有着极大的惶恐。如果是他自己面对复杂的局面和危险的时候,他或许眉毛都也不会抖一下。可是这些干部战士都是陈克辛辛苦苦带出来的,陈克曾经用尽自己所有能力保护他们。而这种保护现在已经到了尽头,他们必须独挡一面了。

    无论怎么用“这是必然的历程”来说服自己,陈克都不能释怀。首先出发的是华雄茂,他们部队虽然不多,却都是人民党这几年积累起来的指挥体系中的jīng英。陈克握着华雄茂的手,怎么都不想放开。

    华雄茂露出了刚毅的笑容,“文青,放心吧。我绝对和山东的同志好好配合,把河北与běi jīng闹个天翻地覆。”

    “正岚!”陈克对这个始终跟随在自己身边的战友想说些什么,可说保重也好,说小心也好,总感觉不对。其实陈克想说的是,“千万别死。”但是这话怎么想怎么晦气。陈克最终放开了华雄茂的手。

    “正岚,好好工作。”这是陈克觉得自己唯一能够顺畅说出的话来。

    华雄茂没想到陈克最后憋出这么一句话,他的神sè瞬间就郑重起来,认认真真的向陈克敬了个礼,华雄茂答道:“我一定会多听多学,不会给山东的同志添麻烦。”

    陈克也神sè严肃的认真回礼,两人再次握手,却都没有说话。放开陈克的手,华雄茂与其他兴高采烈的同志们向着码头走去。

三十七 错综(二)

    去湖北救灾的工农革命军工作已经进入了轨道,参谋部以及各级指挥机构都拿到了完整的行动计划。由于人民党文化普及工作到位,至少各级指挥员都能读懂命令。原本高高在上的文化进入基层之后,其威力是无与伦比的。不仅是大方向上,就连各种行装都有指挥员对着记录清点。“好记xìng不如烂笔头”,这是部队里头一贯宣传的。能写会算早就不是什么稀奇事,一支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没有战斗力的。毛爷爷这么说,陈克则是坚定不移的将这种指导贯彻到底。

    既然部队能够正常营运,何足道作为最高指挥官,在出兵前反倒是轻松的。在这时候,游缑前来拜访何足道,两人一见面,游缑就急切的问道:“足道,你觉得这次去湖北,两个月内可以恢复汉阳当地的生产么?”

    何足道微笑着答道:“这种事情我计算不出来,毕竟是以救灾为主。而且一旦恢复武汉地区工业生产,我会立刻向zhōng yāng汇报此事。”

    听到何足道温和坦然,却不卑不亢的答复,游缑叹了口气,“以前不打湖北的主意,我们国防科工委还好些。现在国防科工委上下人心浮动,恨不得明天就全面接管武汉的工业。足道,工作虽然是要一步一步走,不过我们急切的心情,还希望你能理解。”

    “哈哈,”何足道笑起来,“游缑姐姐,我们也很着急呢。湖北的仓库里头放了几万条汉阳造,子弹更是不用说。这次去武汉,部队很多武器都留给了106师,大家也等着到了武汉换装呢。”

    简单的几句话已经彻底交流沟通了双方的立场与想法,游缑已经知道没必要再说工作的事情。抬眼看着何足道,纤弱少年的感觉已经完全不见了,虽然个头还是不高,但是那种内敛、稳重与诚恳,绝不是少年人的模样。

    “足道,这次你到武汉去,工作一定很辛苦,你要多保重。”游缑笑道。

    “游缑姐姐你也保重。”何足道虽然你很想说点别的,可现在的情况完全不是谈私事的时候。做政治工作这么久,何足道很清楚在不合适的时间说不合适的话会有什么结果。不管心里头有什么想法,何足道有非常有效的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游缑毕竟是女xìng,对这种感情的事情有着本能的敏锐。她微笑着上前拍了拍何足道的肩头,“足道,你真的是长大了。我们国防科工委就在这里等你好消息了。”

    1908年9月13rì,何足道率领工农革命军104师一团启程开赴湖北。

    慈禧与光绪的死并没有让中国平静下来,相反,原本为了自己利益一度大做表面功夫的各个势力,为了能够充分利用这个变动机会,都开始了全力运行。

    秋瑾指挥的杭州光复会单算人数,也是此时中国一个数得上号的力量。坐拥三千多兵力,在一省之内影响近万人马,已经算是督抚,至少也是州府级别的力量。可光复会的三千多人在这个时期却在杭州毫无举动。曾经迫在眉睫的危机过去之后,光复会上下都想享受一下难得的轻松。

    战争暂时结束,作为交易中心的杭州好歹也恢复了一点经济流通。对于好久没有见到现实利益的光复会来说,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尽管秋瑾已经明智的要求不许打劫,只许正常收税。为了能够确保这些命令的执行,秋瑾严抓此事。收效不能说没有,可是光复会成员蜕变成了他们曾经极度厌恶的“税吏”并没有花费什么时间,满清的那套,光复会拿起来可说是驾轻就熟。

    秋瑾对此的愤慨是可想而知的,只是“胸怀荡清天下之志”与“实际上荡清天下”间的差距之大是秋瑾原本没有预料到的。理想,特别是缺乏有效技术手段支撑的理想,面对现实之后,从来都是理想被打得落花流水。

    光复会缺乏执政理念,缺乏政治能力的致命弱点此时暴露的极为清楚。人民党的情报机关隶属于人民内部委员会。他们的专业只是职业情报收集官,并非职业政务人员。即便如此,这些情报人员也忍不住在情报中对秋瑾的行为表示了极大的惋惜。

    “秋瑾面对众多小商贩的投诉,除了设置各种rì常巡逻之外,只要有空,她每天亲自带人巡视杭州。但是据我们观察,秋瑾始终没有建立起jǐng察系统的设想,更没有对jǐng察系统的认知。她的行动动机更像是出于对除暴安良这种传统思维的坚持,而不是以建立有效管理杭州为目的。其结果就是不良份子们很快摸透了巡逻规律,他们在巡逻队经过之后,才实施各种小规模不良事件。另一方面,巡逻队却对各种小事吹毛求疵,由于光复会执法人员摆不正位置,大多数人员有着青天大老爷自居的心态。不仅无助于解决他们发现的实际问题,反而将这些实际问题激扩大和化。其结果是,这些毫无意义的追求“绝对正义判决的行动”不仅降低了巡逻的效率,甚至让杭州百姓将巡逻队视为另一种麻烦。”

    写这份报告的同志名叫李天霞,因为这份报告。李天霞甚至被陈克特别关注了一下。这才得知李天霞是现在根据地公安bu副部长林深河很器重的年轻人才,但是林深河是不敢阻止齐会深挖人的,这才从公安bu给挖去了人民内务委员会。陈克知道自己的职权不适合越过人事部强行调动人员岗位。他也只好把行动止于“关注一下”的程度。

    不过如果拿李天霞的报告对秋瑾的行动进行批评无疑是不全面的,秋瑾之所以把jīng力放在杭州治安上,因为秋瑾要求浙江各地光复会同志前来杭州的行动完全失败。各地光复会成员要么掌握了浙江各地的地方政权,要么就是损失严重无力再战。不管是哪一种理由,结果就是对于秋瑾执掌的光复会杭州中心敷衍了事。没有撕破面皮,也没有实质xìng的援助举动。连秋瑾请求他们********的事情,也没有任何人给与回复。

    面对这等局面,秋瑾也只有尽力而为,她希望能将眼前杭州的事情“办好”,在陶成章带着大量援助回来的时候,杭州的局面至少没有恶化。

    到了10月1rì上午,秋瑾再次带领自己信得过的人前去巡逻。正要出门,却见有人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冲进了杭州巡抚衙门。一进门,那人就上气不接下气的喊道:“秋先生,有清军打来了。”

    秋瑾一惊,为了监视上海新军的动向,秋瑾已经派了好几路的探马。但是前来禀报的并非那些探马,而是杭州西北方向上的哨探。哨探的jǐng戒范围只有二十里。

    “哪里来的人马?”秋瑾急忙问道。

    听到问询,哨探声音里头已经有了哭腔,“不知道,那些清军看着有上千人,我们看到之后立刻就回来报信。没想到那些清军跑的极快,我们虽然走在前头三四里地,可清军看到我们之后开始撵,却被他们撵上了。其他兄弟都被清军打死了,我跑得快些,这才赶回来。”

    哨探的禀报刚到这里,杭州北门外已经响起了枪声。秋瑾再也管不了问询哨探,她对身边围过来的同志喊道:“赶紧通知其他人,关闭城门。另外让敢死队跟着我去北门。”

    敢死队是光复会的核心力量,在攻打南京的时候,人数曾经达到过千人左右。不过南京战役后,敢死队要么战死,要么受伤没撤下来,或者跟着徐锡麟殿后。现在的敢死队里头的骨干是攻打杭州时候受伤,不得不留在杭州的不到一百名战士。总数也不过四百人的样子。

    秋瑾素来对这支队伍极为放心,在这等危急时刻,只有敢死队才能在清军抢占北门之前实施防守。

    花了十几分钟,敢死队才赶到了北门。不过清军并没有抓紧抢占北门的打算,秋瑾登上城墙的时候,却见到清军在北门的护城河外开始列队。正对北门的已经有了三百多清军,更多的部队远远的跑步赶来。这些清军的服装应该是新军,却与上海清军的装束颇有些不同。他们中间不少人,特别是军官穿着蓝sè长风衣。莫看只是多了这么件风衣,这支清军的队伍立刻显得拉风不少,有着全面压倒上海清军的风范。

    城头上的光复会人员正对着装束奇怪清军指指点点,却见一队马队奔驰而来。在光复会的shè程外,马队停下了。居中一人举起了望远镜向着城头观望。从蓝sè军装,以及遍布肩头胸前与袖口的黄sè带子上,可以看得出此人是个大官。

    秋瑾也拿起望远镜看了下去,或许是持望远镜的人在双方队列中都是少数,秋瑾在镜筒中看到,那个拿着望远镜的清军高官的镜筒正对了自己。

    段祺瑞看到了一个拿着望远镜的女人站在杭州北门上,与自己用望远镜对视。他放下望远镜问道:“听说光复会乱党里头有个叫秋瑾的女人是吧?”

    跟在段祺瑞身边的军官立刻答道:“段统制,的确有这么一个人。就我们从上海听到的消息,这个女人每次打仗必然拿把rì本刀在前线,很是悍勇。”

    “rì本刀么?”段祺瑞的确隐约见到对面女人腰间好像挂了类似rì本刀一样的玩意。

    “等这边部队到齐了,先打几轮枪。”段祺瑞命道。

    “统制大人,其实方才我们要是再能跑得快些,大概能抢占下北门。”有军官遗憾的说道。

    “算他们运气好,咱们没什么骑兵。而且他们先跑了四五里地,咱们不也差点追上了。”段祺瑞对这种纯粹的碰运气的事情并不太在意。与人民党的战争给了段祺瑞深刻的教训,任何看似唾手可得的便宜往往隐藏着危险的陷阱。

    北洋第三镇与人民党的战争中,北洋军动用规模数倍于敌人的兵力试图吃掉小股人民党部队,结果无一例外的都落入了陷阱。最后一战,人民党水路兵力集结完毕,北洋已经处于全面劣势,那且不说。但是双方正面排开进行作战的时候,人民党两次作战都没有占到丝毫便宜。

    如果方才轻兵冒进,先头部队打不进城去,反倒被堵在城门口。此时北洋若是投入更多兵力用于进攻的话,城门口就成了绞肉机。北洋军现在根本经受不了这种损失了。所以段祺瑞这次进攻杭州选择的是正攻法,他要利用北洋军充分的训练与经验来压倒杭州城内的乱党。

    部队用了一阵子才集结完毕,在徐州重建的北洋第三镇有近六千人。段祺瑞这次带出来了三千多jīng锐。不过其中有一千人分兵包抄到杭州城南边,在段祺瑞猛攻北城之时,这支部队将发动突袭。所以留在段祺瑞面前的不过两千多人。

    段祺瑞策马到了队伍前面停住,“兄弟们,这次来浙江之前我已经问过大家,愿意不愿意富贵险中求!当时兄弟们可是说绝不怕死的。现在面对这杭州城,我再问一次,你们愿意不愿意求这场富贵!”

    “愿意!”北洋第三镇的官兵齐声喊道。

    段祺瑞脸sèyīn沉的大声喊道:“为什么要打浙江,我现在可以告诉大家了。太后和皇帝归天之后,这大清的天下里头,咱们北洋能插手的地方也就只有浙江。朝廷里头的那些王爷就是看咱们北洋军不顺眼,要停咱们的供给。袁大人在河南,可河南那地方也只养得起另外三镇。咱们第三镇在江苏,江苏那边对咱们到底怎么样,大家都很清楚。让咱们饿不死,他们就觉得给了咱们多大恩情一样。大伙愿意不愿受这个鸟气?”

    “绝不受这种鸟气!”第三镇的官兵们异口同声的喊道。在běi jīng的时候,这些官兵吃香喝辣,rì子过的惬意。可是自打战败之后,这种好rì子一去不复返。这也是为什么这三千多人肯跟着段祺瑞千里迢迢来到浙江的原因。

    “兄弟们,浙江在光复会这些乱党手中,我们第三镇要想翻身,没有军功是不行的。找人民党报仇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现在光复会乱党主力就在这杭州城里头,我也不说什么爱民如子的废话。打下这杭州城,兄弟们绝不会空手而回,我段祺瑞在这里给大家打个包票,拿到的东西都给兄弟们。我段祺瑞不取一文钱。你们愿意不愿意博这场富贵?”

    自打败给了人民党之后,北洋第三镇得知自己能保条xìng命的时候,大家觉得很是庆幸。但是被释放之后,官兵都知道自己再也不会有前途了。朝廷绝对不会对败军有什么好脸sè的。幸好徐州是王士珍大人的地盘,总算是没挨饿。可这等生活与北洋第三镇以前的生活相比,那可是天壤之别。所以段祺瑞要带大家奇袭浙江的时候,不少人心里头担忧所以没有选择参与。可是过半的官兵最后还是选择了跟随段祺瑞出征浙江。

    进入浙江之后,第三镇并没有遇到人民党那种武装,大家提着的心也慢慢落回肚子里头。而今天追逐光复会那些探子的时候,大家还是悠着跑,生怕中了埋伏。没想到即便如此,仍然差点全歼光复会的探子。这个事实极大的鼓舞了新军的勇气。

    现在听到了段祺瑞的明示,官兵齐声吼道:“愿意!”“我们愿意!”

    江南的富裕远超北洋军官兵想象,且不说温暖湿润的气候,一路上北洋军奋力行军,道路两边的片片良田,还有路边人的穿戴,明显běi jīng城周边是比不了的。一旦拿下杭州城,城里头有多少好东西那自然是不用再说。而且杭州城在乱匪手中,大家战后根本不用顾及那么多。加上段祺瑞的保证,所以北洋军真的是士气百倍。

    “好!既然大家心甘情愿,我就不再说什么了。开始攻城!”段祺瑞背对着杭州城,发布了命令。

三十八 错综(三)

    在杭州北城城头,往下观望的秋瑾眉毛忍不住颤动着,城下新军的吼声在城头听的清清楚楚。(百度搜索:随梦小说网,看小说最快更新)他们全部都是北方人,在běi jīng城待过的秋瑾清楚的判断出这个事实。再联系新军的装束,他们的身份已经呼之yù出。

    “北洋新军!”秋瑾紧咬的牙关中低低挤出这么几个字。

    在秋瑾身边的光复军敢死队没有听到“北洋新军”这几个字,这些人的注意力都被北洋新军吸引住了。每个人的神sè都不相同,越是经历过激烈战斗的敢死队战士神sè就越凝重。就因为曾经经历过生死考验,他们才能感觉到城下这些新军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重杀气。城下的这些新军不仅仅杀过人,更可怕的是他们懂得怎么杀人,而且有着强烈的战斗yù望。

    以上海新军根本无法比拟的流畅,杭州城下的新军官兵开始检查武器,整理队列。那些骑着马的军官们只是稍微撤退了一下。他们不是要离开战场躲到更安全的后方,骑马的军官们只是让开空地,方便第一排的新军进攻。光复会敢死队的战士们就见其中一个军官唰的抽出马刀,在空中高高举起。随着这个动作,满清新军的阵列中,旗手们抬头挺胸,同时高高举起军旗。

    “呯!”姬晔的锄头敲在了土层下的一块石头上,由于姬晔挥动锄头的时候用了太大的力气,反动作用力将她的双手震的发麻。任由锄头歪斜的砍在土层中,姬晔这个十七岁的小姑娘突然抬起手遮住眼睛哭了起来。

    广德县李家集工作队的工作终于有了进展,在几个月前砍完了一万颗竹子的工作后,山上被清除出好大一片空地。工作队一面安排乡亲们学习养殖蚯蚓饲养鸡鸭和猪的技巧,一面开始在这大片的空地上种植桑树。

    毛竹这种植物生命力极为顽强,不是光把地面上的竹子砍倒就能阻止毛竹生长。深深扎入地下的庞大根系错综复杂连成一片,得靠深挖狠挖把这些根系除掉才行。否则桑树根系很难竞争过毛竹。饲养鸡鸭见效快,群众们自然更青睐这种科学技术。种植桑树这等需要花费巨大劳动力的事情,只有不到十五家人愿意参与。即便是这十五家人,还有五家是弱劳动力家庭。他们也没有把家族的主要jīng力放到毛竹上,只是派了一些人前来帮忙。即便如此,排出的人里头还有不少是些半大的小子。孩子们倒不懒,不过注意力太容易被其他东西吸引,看到土里刨出的东西来,孩子们就会一窝蜂的围上去观看。或者地里头出现蛇和其他动物,孩子们立刻尖叫着抡起手中的农具上去一通乱打。

    李家集工作队不管百姓的态度是否积极,工作队每天除了教书,传授农业知识,帮助群众解决突发问题之外,剩下的时间就是劳动。姬晔哪里有过这等沉重劳动的经验,她一个小姑娘手上磨起了血泡,血泡破了磨起了茧子,因为有了茧子之后不太痛了,所以挥动劳动工具的时候太用力,结果茧子下头又磨起了新的血泡。姬晔突然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来帮忙的孩子们现在不在山上,工作队的同志只是抬头看看姬晔有没有受伤。看到姬晔没受伤,大家随即埋头继续工作。半个多月前工作队里头来了两个根据地农业学校的学生,他们带了些根据地农业学校编写的关于竹子与桑树的资料,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干掉竹子根系的速度明天提高了不少。眼见着山上十几亩地终于清理的差不多了。一些从根据地运来的桑树苗都已经种下。工作队的口号就是“加把劲,尽快完成第一期工程。”

    哭泣了几声,姬晔放下遮住眼睛的手,抽泣着继续开始挥动锄头。很快,抽泣也没有了,姬晔胸中的委屈化成了一种悲愤,悲愤又变成了力量。这位十七岁的小姑娘玩命的挥动锄头,在地上乱刨起来。

    高高举起锄头的手臂被人拽住了,姬晔扭头一看,工作队队长李寿显站在身边。李寿显叹了口气,“姬晔同志,你休息一下。”

    这温暖的话让姬晔的悲愤情绪得到了一定平息,不过接下来就听到李寿显说道:“你这么干活没效率的。”

    听到李寿显关心的不是自己的悲愤痛苦,而是自己干活的效率。姬晔突然很想用双手卡住李寿显的脖子,在奋力摇晃中将李寿显如同小鸡一样掐死。

    不过这种事情也就是想想,且不说李寿显身高体重相对姬晔有太大优势,在李家集的繁重的工作中,李寿显更是练出了强壮的身体和发达的肌肉。即便如此,李寿显还不知足,他一直拿着人民党的《锻炼手册》,督促大家每rì里保持锻炼。李寿显声称重体力劳动不等于锻炼。全面的身体训练,以及注意身体调整才是保持革命强壮体魄的正确途径。

    姬晔其实很想痛骂李寿显,“你练这么壮实那就去打仗啊。在村里头和一群村民瞎混什么?!”

    但是大家都在干活,姬晔觉得这么发脾气未免太傻,所以强忍了怒气,姬晔拎起锄头继续干了下去。毕竟是有了了几个月劳动经验,人民党的工作队培训反反复复就是教给大家怎么干活,姬晔静下心干活的时候效果颇为不错。或许是刚才发泄了一圈,情绪得到了疏解。而且刨除和切断根系后,还需要小心冒出的尖锐根茎刺伤脚部。姬晔的注意力很快就回到了劳动本身上。等rì头快落山的时候,姬晔抬头才发现,剩余需要完成的部分已经不多了。

    “收工!明天在干。”李寿显吆喝一声。

    姬晔忍不住答道:“加把劲今天干完不就行了。”

    “问题是今天干不完。这么一块地,得干到明天下午。该放松的时候咱们也别把自己逼的太紧。大家回去之后好好休息,咱们还得召集种树的人员,明天一天可忙的不轻。”李寿显答道。

    姬晔立刻回忆起李寿显前一段讨论开个磨坊,不用说,等桑树种植完毕,下一步就是磨坊的开工。广德县不仅盛产毛竹,还盛产栗子。栗子吃多了会干结,但是栗子面混合了白面能蒸窝头。而栗子面混合了其他一些玩意,还能做什么“混合颗粒饲料”。据说是很有用的玩意。李家集附近有栗子,有毛竹,加上桑树。李寿显认为这么干下去,要不了几年就能让李家集焕然一新。

    想到这里,姬晔问道:“李队长,咱们要在这地方干多久?”

    “什么干多久?”李寿显不太明白。

    “就是说咱们以后就住在这地方不走了么?”

    “这得看组织安排。”李寿显轻松的答道。

    “这要是组织上不理咱们,咱们就在这穷山僻壤一直干下去么?”姬晔被李寿显坚守组织原则的话给吓住了。

    “怎么叫穷乡僻壤呢?这地方不错。”李寿显有些奇怪的答道。

    姬晔往山坡下看去,只见夕阳中矗立着一片片破败的茅屋,屋顶当作屋梁的黑黄sè干毛竹从茅草中露出破烂的一段来。虽然有炊烟,可是家家进出的人衣衫褴褛。孩子们和狗在门外嬉闹着。唯一像样的则是不久前工作队牵头建成的一条竹筒引水渠,从山坡上把一道泉水直接引进了村里头。

    由于身担教育工作,姬晔突然想起了数学课上的一道题,“池子的上水管和排水管同时打开,得多久才能把一个水池灌满。”这么神奇的习题在李家集变成了现实。在山下水管的尽头,是新修的一个多层水池。从正上方看下去的话,这是一个同心圆的模样。有几道阶梯提供了群众登上这个层状水池。引来下的泉水注入水池的顶端,溢出来的水逐层把下面的一层层水池注满,最后流淌出来的水才进了一个地上挖出来的池塘。而池塘的水注满之后,又顺着一条挖出去老远的沟,流入了远处的小溪。

    这种安排不仅保证了村民总是能够从靠上的水池中得到干净清洁的饮用水,较低层面的水池可以用来洗衣服,取用无须那么干净的水时,直接用桶在下头打水即可。花费了这么大心思的水池,修建的时候村民们多数在看热闹。结果建成之后,无须说明,村民们就自然而然的看出了门道。他们取用自家饮用水的时候,从来都是从最高的水池中取用。

    而排水沟在雨季中也起到了效果,雨水顺着排水沟滚滚而去,根本没有出现积留的问题。村民们是不吝于赞美的,但是他们却吝于自己的体力。只要是给自己干事谋福利,村民们绝对热情洋溢,凡是给工作队或者给李家集集体利益干点什么,那就要从者寥寥。只有“评理”的时候,村民才能想起工作队来。每次“评理”就是一场几乎令人发疯的絮叨与争吵。

    只在李家集待了几个月,姬晔就觉得自己的jīng力仿佛被这贫困山区抽的干干净净。她实在看不出“这地方不错”在哪里。

    “李队长,你就准备一辈子在这地方么?”姬晔带着明显的不满说道。

    李寿显和大家收拾着工具,随口答道“一辈子?哪能想的那么远,组织上让在这里干,我就干。组织上让我去其他地方,我就去。想那么多做什么。”

    这话把姬晔噎得够呛,她顿了一阵才继续问道:“那你自己就没有想干的事情么?”

    “自己想干的事情?”用地上的竹片把锄头上粘的泥土刮掉,李寿显这才答道,“我以前想干的事情多了,结果啥事没干成不说,还差点全家饿死。现在跟着组织走,啥都能干成。这竹子砍了,桑树也快能种下。再过不久,如果磨坊修起来,我们还能给县里头提供粮食。这漫山遍野的栗子树,这得磨多少栗子面。用布匹、食盐、铁器来换,咱们可是占了老大的便宜了。”

    “那便宜也没落你兜里啊。”姬晔很想与李寿显好好抬抬杠。

    李寿显眉头难以察觉的一皱,不过他很快就笑道:“怎么叫没落到我兜里?用最好的栗子磨出来的栗子面,咱们自己得先尝尝再说。用运来的上好白面和这栗子面蒸成的金黄sè窝头,加上鸭子肉,盐腌的竹笋。对了,竹笋炒大肥肉,那可是好吃的很。磨坊一旦弄完,我就去县里头让他们给准备几头猪。香料也要准备好,你是不知道,我们吃过陈主席做的炖猪肉,想起来我就要流口水。不仅要有这些菜,我再弄些酒,大家好好的吃喝一番。”

    姬晔毕竟是还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听了李寿显这么一通白活,她也觉得口舌生津,肚子里头开始咕咕叫。而身边的其他同志听到李寿显这番描述,已经忍不住喝起彩来。

    “走了,回去吃饭!”李寿显看大家已经收拾完工具,他随手抄起最大的一捆工具扛在肩头,一马当先向山下走去。

    劳动之后,自然是胃口大开。人民党的同志们都非常注意个人卫生,村里头的公共设施除了引水渠之外,还有澡堂。不过只提供淋浴。竹筒接成的引水管分出了一根分管,直接通到浴室上方的一个黑sè大薄铁桶里头,注满之后会慢慢的流入下头的一个水池里。晴天的时候,每天大铁桶里头的水晒的滚烫,经过一些调解,就能痛痛快快的洗热水澡。不过这等优待也只有最初几天人民党工作队试用的时候才有,后来百姓们自发的占据了先洗的优势。

    好在现在不过十月,天气也不算热,凉水洗澡也不至于冷。洗完澡,大家就伏案大嚼。刚吃到一半,却有人进来。众人一看,是县里头的通讯员。通讯员是个长相很可爱的男生,不到二十岁的样子,说话逗得很,大家都很喜欢他。拉通讯员坐下一起吃饭,通讯员边吃边说道:“这次来是要通知光复会的同志,徐锡麟先生召集你们回去。”

    姬晔看着通讯员狼吞虎咽的样子,本来还在微笑,听到这消息,微笑从她脸上逐渐消退下去。与姬晔一起来的光复会同志赵自庸脸sè变得很是郑重。

    “出了什么事情么?”姬晔连忙问。

    “听说光复会打退了上海清军。别的就没有消息了。不仅是李家集,其他地区所有光复会的同志,都要回县里头。看来这次有可能会让所有光复会同志集合,一起回浙江吧。”通讯员依旧狼吞虎咽,跑了几十里路,他也真的饿了。

    重回光复会,这是姬晔一直以来的梦想。与同志们再次纵横在战场上,不用与这些刁蛮难缠的村民们在一起。姬晔无数次希望这一天早rì到来。她知道自己本该露出开心的笑容,可是为什么脸上好像在笑,但是心里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姬晔对这点非常不理解。

    饭后,姬晔拉着光复会同志赵自庸到僻静的地方谈起此事,赵自庸平素就不爱说话,面对姬晔的询问,赵自庸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让咱们回去咱们就回去呗。”

    姬晔登时就为之气节,她想了好久,突然低声问赵自庸,“赵大哥,你想回去么?”

    赵自庸这次没有说话,良久之后却叹了口气。会谈就这么在无言中结束了。

    躺在床上,姬晔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如果回去的话,就要参与战争,而李家集的现在,则是……和平?想到这里,姬晔觉得原先想不明白的东西豁然开朗,刚到李家集的时候,姬晔因为战争而无法走进和平的生活。而现在,无论这和平看着多么无聊,但是姬晔又难以返回战场了。想到这里,姬晔觉得身体忍不住有些发抖,再次回到战场的话,就要再次面临死亡。她不想死。

    这个世界很大,当姬晔跟着哥哥以及光复会的队伍到过浙江很多地方,她以为已经这已经是很广阔的空间,但是在浙江之外还有江苏,还有安徽,还有着更多更广阔的天地。工作组里头的成员谈起人民党的核心根据地凤台县的时候,说起哪里的工厂学校,广袤的田野,成群结队的鸭子,还有淮河两岸的风光。如果从凤台县上船,向东就能抵达广袤的洪泽湖。姬晔听他们谈起这些,很想去看看。

    不仅是这辽阔的世界,还有好多好多美味。哪怕是吃不到远方的美味,单单是李寿显描述的磨坊建成后的那顿丰盛的酒席,姬晔就很想吃到。可一旦回到战场,这些都变成了奢望。

    就在这动摇中,姬晔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哥哥。哥哥是在和满清的战争中战死的,而满清还没有被打倒。姬晔曾经发誓一定要推翻满清,给哥哥报仇。至少也要攻破南京城。但是现在的局面远没有到那个时候。一想到哥哥的死,畏惧心从姬晔身上消失殆尽,一种被遗忘的强烈情绪陡然而生,和平已经不算什么了,恐惧好像也不再有意义,只要能够报仇的话!姬晔愿意再上战场。

    没了疑惑,姬晔很快平静下来。或许是激动消耗了太多jīng力,当然白天的劳动也积累了足够的疲倦,姬晔没多久就睡着了。

    左腿猛的一弹,姬晔突然间醒来。此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反正外头一片漆黑。姬晔觉得困倦已经消失殆尽。这些天养成的早起习惯让姬晔躺不下去,翻身下了竹床。姬晔穿好衣服走了出去。刚出大门,就听到黑暗中有人问道:“谁!”

    “呀!”姬晔被吓得尖叫一声。定睛一看,却见月sè中有个身影,仔细辨认却是李寿显。

    “李队长,是我啦!”姬晔用手拍着胸脯答道。

    “哦,姬晔同志。”李寿显笑道。

    “李队长,你起来这么早做什么?”姬晔觉得心脏还被吓得扑通扑通乱跳。

    “你们马上就要走了,给你们准备点路上吃的。”

    听到这话,姬晔觉得心里头一暖。虽然昨天很想把李寿显活活掐死,不过姬晔自己早就把那不高兴忘得干干净净。她笑道:“我帮你吧。”

    “行,一起打水去。”李寿显说完,把左手中的几个竹筒递给了姬晔。

    月sè很亮,水池边一个人都没有。作为方便了群众的公共生活设施,群众们参与的热情还是有的。用竹子做支柱,茅草编了屋顶,一个类似亭子的简单的遮盖间总算是在群众们参与下完成了。水池内外是用水泥贴上了青sè石片,所以感觉很好。乡亲们说这是吐水的地方,还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中空的龙头,套在竹筒上,清凉甘霖的泉水就从龙嘴里头源源不断的喷吐出来。

    “李队长,我本来是来这里跟你们学着革命的。但是我没学好,到现在也没懂得怎么革命。”姬晔有些遗憾的说道。

    “党组织说过这件事。我觉得你也差不多学会了。”李寿显答道。

    “差不多是什么意思?”姬晔惊讶的问道。

    “差不多的意思就是你现在是不肯接受这些革命道理,但是革命道理你都听过了。”

    “那革命道理到底是什么?”这是姬晔最不明白的问题。

    “我觉得你现在欠缺的革命道理主要是缺乏认识方法,就是怎么办事。就拿这个水池来说吧,咱们所看到的这个水池,修建的时候花的功夫只有全部事情的十分之一。十分之九的功夫,都是准备材料,准备人力组织。如果光看修水池的劳动,或者认为只有修这个能看得到的实际修建才是事情的全部,那就是错的。任何一件事,都需要大量的准备工作。如果没有这些看不到的准备工作,那么绝对不会有你能看到的结果。”

    姬晔也是个聪明孩子,又加上亲自参与了这项工程的前前后后,她思索一阵后恍然大悟,“李队长,就是你以前说过的,一件事有一百个环节,一个环节都不能少。少一个都干不成事。对么。”

    “就是这样。”李寿显答道,“我知道光复会的同志很想知道我们人民党怎么做事的。我们人民党其实也没干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只是这一百个环节,我们都亲自干了。请注意,是亲自干。而不是让别人替我们出力。”

    “那咱们有很多东西也是和群们进行的交换啊。”姬晔问道。

    “对啊,我们和群众交换的东西,也是咱们自己干出来的吧。”李寿显答道。

    姬晔忘记了打水,她拎着竹筒左思右想,工作队从群众那里得到的一切,都是工作队实际拥有的东西。每一样东西都是工作队的劳动成果。而回想光复会的作派,姬晔发现光复会实际上能够拿出来实实在在的东西其实很少很少。

    “为什么人民党的同志就能拿出来这么多东西?”姬晔问。

    “因为我们是劳动者。劳动者就是创造者,我们通过劳动创造出了很多东西,当然就有可以用来交换的产品。”

    看着姬晔再次陷入思考,李寿显说道:“我也听说过一些会党的作派。怎么说呢,想让人相信,最好的办法就是用自己现在有的实实在在的东西,与群众进行自愿的交换。如果群众不愿意交换,那就已经很糟了。如果你什么都没有,你凭空画个大饼,说你给我什么什么,我将来一定能让你有这个大饼。你觉得这像什么?”

    “哈哈,这就是江湖骗子啊。”姬晔笑道。不过她刚笑完,就明白李寿显真正想指出什么来。姬晔顷刻就收住了笑声。

    过了好一阵,脸上因为羞愧引发的发热消退下去,姬晔才继续问道:“可是我们光复会没有这么多东西啊。如果没有得到支持,我们根本打不了满清。”

    “不是光复会没有东西,而是光复会不知道老百姓到底想要什么。咱们没有来李家集之前,这里的群众想要的就是更好的生活,假如咱们工作队现在走了,不再这李家集待着了,群众想要的还是更好的生活。这就是群众的需要。”

    听了李寿显的话,姬晔立刻激动起来,“对啊,对啊。如果打倒了满清,百姓们立刻就能过上好生活了。所以现在要先打倒满清才行。”

    “哈哈,姬晔同志。你的看法不对,不打倒满清,满清就要来杀咱们这些革命的人。打倒满清是为了咱们这些革命者眼前的生死存亡。这和老百姓有什么关系?”

    “嗯?”姬晔从没听过这等奇谈怪论,一时间竟然惊呆了。

    看姬晔已经没有办法想明白这些道理,李寿显换了一个角度,“这么说吧,大家说满清坏,贪官污吏,横征暴敛。这话是没错的,可是咱们人民党打下了广德县,没了贪官污吏,没了横征暴敛,可是老百姓的生活哪里变好了?”

    姬晔不吭声了,在李家集这么几个月,百姓生活很苦很贫困。这也是为什么姬晔称李家集是个“穷乡僻壤”。

    “那他们现在不是变好了么?”姬晔几乎是有点耍赖的答道。

    “现在变好了,是因为群众劳动了,劳动成果被劳动的群众得到了。那生活自然会变好。以后劳动更多,生活也会变得更好。”

    “我们光复会是这么说的。”姬晔这话很没底气。

    李寿显则毫不客气的揭穿了姬晔的最后底牌,“你们光复会是这么说的,但是你们光复会从来没有这么做过。”

    姬晔不吭声了,虽然很想拿出小孩子说理说不过别人时候特有的反驳方式,也就是说“你干的还不如我呢。”可一起工作的事实让姬晔连这话都说不出。

    李寿显没有穷追不舍的打击,“姬晔同志,我们人民党认为,革命要建立的是一个劳动者的联盟。什么是劳动者,你我这样的就是劳动者。像第一次主动参加砍竹子的群众,就是劳动者。革命就是团结这样的劳动者。”

    姬晔忍不住微微点头,因为她也喜欢和这些人一起劳动,如果和这些人面临的问题只有“苦于累”,那么和其他人在一起,就要与各种令人厌恶与愤怒的东西在一起。

    “姬晔同志,假如现在满清打回广德县了,咱们落荒而逃。你觉得那些劳动的群众会带着满清追捕咱们么?”

    “肯定不会了。”

    “如果满清悬赏一百两银子呢?”

    “这……”姬晔想了一下才说道,“我觉得不会。”

    李寿显压低了声音说道:“如果是村里头的那几个二流子呢?”

    “哈哈。”姬晔笑了起来。

    “所以说,我们的朋友是劳动者。姬晔同志,如果你回到浙江的话,一定要记清楚这件事。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这是革命的首要问题。”

    打水做饭,天亮之后众人吃了早饭,准备了行李。姬晔、赵自庸就与李寿显一起去县里头。一路上加紧赶路,到了县里约定的集合点,已经见到不少光复会的同志在那里了。姬晔笑道:“李队长,如果我能回来,你要请我吃顿你说过的栗子面窝头。”

    “好,我一定选最好的栗子面窝头,还有其他说过的饭菜,我都请你。”李寿显笑答。

    三人握手道别,李寿显并没有直接回李家集,他到了人民党广德县县委。

    县委主任见到李寿显之后,将一份调令递给李寿显。“李寿显同志,鉴于你在李家集工作成果卓著,组织部调你到湖北武汉三镇地区工作。这是调令。你回去准备一下立刻出发。”

    “是!”李寿显声音洪亮的答道。

三十九 错综(四)

    火焰在一个铜锈斑斑同时又被烟火熏得发黑的破旧宣德炉里头熊熊燃烧着,在宣德炉前的蒲团上盘膝坐着破烂衣服,脚上绑了双破烂草鞋的男子。与普通人梳着辫子不同,这位男子没有像这时代的普通民众一样把额头的头发向后梳去,这种发型会让人露出光光的额头。这个男子前面的头发被剪成短短的刘海,后面的头发也没有梳辫子,而是拢成了发髻,用根白木簪子随便簪住。

    如果陈克看到这位男子的造型,就会立刻联想起《大话西游》里头的吴孟达造型。这位颇为神似吴孟达的男子他双眼紧闭,嘴里念念有词。很有做法的派头与神秘感。一群留着辫子的男子各个手执红缨枪,站在距离男子四五米远的地方焦急的看着男子。当他们正等的焦虑起来的时候,蒲团上的男子突然站起来,他把手中的粉末猛地洒进宣德炉内。粉末飞入已经开始低落的火焰中,猛地燃出了一股浓烟。虽然也见过这种法式,不过围观的男子们依旧下意识的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做法的男子从怀里抽出一张黄表纸,拿起地上鸡血碗的毛笔刷刷点点的写了一通符咒。让后把黄表纸投入了宣德炉。黄表纸顷刻化作灰烬,飞灰沫子随着炉内上升的气流直升上空中去了。

    男子抛下毛笔闭上眼睛,又跌坐回蒲团上。就在众人焦急中忍不住向前稍微挪动的那一刻,这位做法的好汉猛然从蒲团上一跃而起。他浑身颤抖,双眼瞪得溜圆。接着他用常人颇难模仿的尖锐嗓音喝道:“太yīn西来,赤旗入世。双红相遇,见者命悬。”

    连着把这首揭帖喊了两边,男子又坐回蒲团上恢复了平静。在他身后的宣德炉中火势也渐渐熄灭。

    等男子睁开眼睛,神态正常的站起身。周围的人立刻围了上来,“吴大师,这占卜到底是什么意思。”

    “吴大师”神sè恢复平静的时候,看上去是个很是沉稳的中年人。经过这番折腾,大师带着疲惫的神sè把揭帖重复了一遍,这才开始解释,内容大概是打红旗的一股势力会对眼前的红枪会造成不利。

    “既然都是赤红,那必然相冲。红枪会老当家的前一段突然得了怪病病倒,为何好好的人就这么病了?”吴大师态度专注的解释道,“我看红旗本身就犯冲,而旗上头那个符才是罪魁祸首。”

    “果然如此!”领头的汉子恍然大悟,“那时候人民党刚到咱们这里来。”

    “我看着人民党的那旗就觉得邪xìng,旗上头不写字,倒是画个鬼符。”

    “找他们说去,让他们把旗上的符给咱们改了。”

    前来找吴大师占卜求结果的是山东红枪会孟良崮的分舵之一,老当家的前一段突然病倒,求医问药都不管用。不得已,他们来求这位远近闻名的吴大师指点门路。既然得到了结果,红枪会会众的奉献了不菲的一笔香火钱,然后出门去了。

    孟良崮位于山东省中南部沂蒙山区中的一座石质小山。位于蒙yīn、沂南两县之间。“崮”是当地对于顶平坡陡的方山地形之俗称。孟良崮属低山,平均海拔400米左右,最高峰大顶子575米。孟良崮地处沂蒙山区南北交通要道上,形势险要,自古即为兵家必争之地。

    人民党山东根据地最初设在在沂蒙山的南部,随着力量的扩大,先头部队已经进入孟良崮地区。山东根据地认为控制了这个地区之后,就可以全力进入蒙山北部,完成对沂蒙山地区的完全控制。

    山东汉子xìng格淳朴,既然信了吴大师的话,一个个“义愤填膺”,立刻组织队伍前去寻找人民党,要人民党把旗上的“鬼符”给改了。

    众人刚到了山下,却远远听到前面的丘陵后传来隆隆的马蹄声。这群马队人数好大,红枪会的兄弟们根本就听不出到底有多少骑兵。片刻之后,却见两队骑兵绕过丘陵出现在众人面前。所有马匹都钉了蹄铁,在石地上敲出清脆的声音。而无数的骑兵共同前进,清脆的声音汇成了雷鸣般的轰响。

    两队骑兵为首的两名旗手高高举着两面红旗,迎风招展赤红sè的旗上,斗大的黄sè镰刀斧头标志清晰可见。虽然被这大队骑兵的威势所震慑,但是红枪会的兄弟却没有丝毫退缩。他们纷纷挺起红缨枪,列成了阵势。

    看到有人拦路,骑兵们放缓了速度,在很快就停在了路上。很快两匹马越众而出,却是庞梓与柴庆国。柴庆国在距离红枪会成员三十几步外停住了马匹。

    “前面是红枪会的弟兄么。我是柴庆国,前来拜山。”柴庆国喊道。

    果然来的是正主!红枪会的兄弟们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中间的首领也走出红枪会的队列。“正说找你们呢,你们就送上门来。”

    尽管红枪会的语气不善,柴庆国依旧抱拳行礼。“不知这几位兄弟有何见教?”

    红枪会的人虽然知道双方力量相比悬殊,但是山东人实在,下定了决心之后也不怕什么。为首的首领直截了当的告诉柴庆国,要人民党把旗上的标志给改了。说完之后,首领高喊道:“我今天就把话撂这里,你们不改了旗,就别想进我们的山。”

    柴庆国一点都不生气,他转头看了看旁边的庞梓,庞梓嘴角上挂着冷笑,却不说话。

    重新转回头,柴庆国笑道:“诸位关心老当家的,我觉得没错。不过老当家的病了,不去找好大夫,信那狗屁倒灶的话,这不是撑的么?大家若说是我们的旗妨了老当家的。那我们没来之前,老当家的也不是没病过。几年前病的时候我还托人送过药给老当家的,这次和上次的病一样么?”

    作为山东著名的“前马匪”,柴庆国结交很广。其实他真的没见过老当家的,不过对方是红枪会,这一脉里头有名的人就那么几个,柴庆国有把握与老当家的很快就搭上关系。

    果然,这番脸不红心不跳的谎话当时就镇住了这帮后生。柴庆国的名头大家都听过,那也是前辈。按各舵的辈分,老当家见了柴庆国只怕还得叫声师叔。这帮晚辈们不过是情急之下恼了,这才不顾一切的硬挑柴庆国。听柴庆国这么说,他们的气势立刻就没了。

    “这么说,你能治老当家的病?”首领将信将疑的问道。

    柴庆国大声说道:“我不是医生,治病的事我不懂。不过我们队伍里头有医生,会尽量给老当家看病。听你们说的,老当家的病的不轻,快点带路。看病要紧。”

    军医是新调来山东根据地的,与人民党大规模培养的军医相同,他年纪很轻,却有三年学习和实际经验。一查就发现是阑尾炎。而且到了很危险的晚期。

    “得抓紧做手术。”军医对柴庆国说道。

    “能保证安全么?有几成把握。”柴庆国低声问。

    “这可保证不了,是不是已经穿孔了我都不知道。现在做手术,还有四成希望。如果不救,顶不过三天。”军医给了明确的答案。这年头医疗极为贫乏,生病之后的死亡率很高。人民党是从来不缺乏各种解剖和观察对象的。

    柴庆国沉吟了一阵,这年头若是病死了人一点都不奇怪。治疗没效果,病人死了也不奇怪。但是一旦动刀做了手术,还死了人,病人家属可是绝对不会放过医生的。他们一定认为死亡原因是因为医生故意害人。大家都缺乏医疗知识,那是说什么都不管用的。

    但是现在的局面更加为难些,老当家的已经病的神志不清,而那些后生听信了神汉的话,坚持认为人民党的旗子妨了老当家的。若是治疗不成功,那就是绝对化解不开的怨恨。身为部队的领导者,柴庆国真是左右为难。

    “不管了,治。总不能看着人就这么死在眼前。”柴庆国很快下定了决心。

    医疗队的成员立刻开始准备手术。柴庆国则把现任首领给叫过来,“老当家肚子里头的肠子肿了,我们得把肚子切开,把这根肿了的肠子给切开。”

    “什么?!”现任首领是老当家的侄子,一听这话后,就如同被烙铁烫了一下般吼叫起来。

    “我就知道你不信,你个小屁孩子见过什么。”柴庆国根本不解释,当头就一顿臭骂。别说,这种态度凛然的高压姿态倒是起到了效果。红枪会的人都不知道老当家得了什么病,要是一味给老当家的解释,反倒会让对医学毫无概念的人胡思乱想。柴庆国上来痛骂年轻娃娃什么都不懂,倒是有效的压住了场面。

    老当家的侄子蔫了,他听说要做什么手术,把老当家的肚子切开,把肿起来的肠子给取出来。平rì里动刀动枪都不怕的青年,此时被吓得脸sè发白。

    “老当家的一辈子英雄,埃及下刀枪,眉头都不眨一下。怎么有你这么个没出息的侄子!”柴庆国劈头骂道。

    “柴,柴前辈。这事我做不了主啊。万一救不过来……”

    “救不过来那是命,你算老几,你还能承担这么大的事情了?去,把分舵的兄弟给我召集起来。”柴庆国喝道。

    分舵其实就那么四五十个人,话事的只有老当家的一人。一群年轻人听了柴庆国说完了要切开肚子割肠子,也都被吓的面如土sè。

    柴庆国带着长辈特有的轻蔑神sè瞅了这群人一阵,这才说道:“我们来这里就是救人的,告诉你们就是说个清楚。我和老当家的以前都打过朝廷,过命的交情。老当家的命硬,能挺过这关,我们自然就高兴。若是老当家的熬不过这个关口,我柴庆国就亲自令人给老当家的披麻带孝,抬棺送终。你们现在把后世先准备一下,冲冲煞!”

    民间认为万不得已的救人最后手段有“冲喜”与“冲煞”两种极端方法。冲喜就是让病危的人新娶个老婆,冲煞则是预备灵棚后事,装模做样的办一下。柴庆国以长辈的身份拿出了冲煞的方案,这帮后生也就从了命令。开始去搭灵棚。由于摆脱了责任,这些人觉得心里头轻松了不少。

    这边是压制那些愣头青小伙子,而手术很快就展开了。乙醚气体麻醉之后,手术就开始了。准确的切开腹腔,就看到了因为发炎肿胀的极大的阑尾。军医们稍微松了口气,老当家的习武出身,体质还算不错。即便是发炎,阑尾却还没有溃烂。只要细菌没有进入腹腔,这手术就好办的多。一番紧张的手术完毕之后,军医出来告诉柴庆国,救活病人的希望达到了六成。不过因为阑尾炎拖得时间比较长,病人体内白血球数量极高。老头子也有五十多岁,这身体在术后能不能经得住,这还是个大问题。

    柴庆国让医生好好治疗,就开始安排部队住宿。到了后半夜,老当家的终于清醒过来。家属们看老头病情好装,一个个高兴的要命,原本对人民党的敌意顷刻就转化成了一种极端的友善与信赖。

    老当家的终于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登时就声音虚弱的大骂这帮后生,“那吴老鬼的话你们也信?这不是摆明了坑我们么?”

    “老大哥,你这刚做完手术,别把自己再给气到了。”柴庆国劝道。

    第二天,柴庆国让庞梓带着部队继续前进,自己则与医疗队的同志在这里留了下来。毕竟手术之后情况也不能完全放心。而且柴庆国一直有些想确定下来,欺负外来的人这是人之常情,人民党作为山东初来乍到的势力,神汉们把各种占卜不利的结果推倒人民党这边,倒也不是太离谱的猜测。不过几乎所有的神汉都这么干,柴庆国总觉得这也太神奇了。

    人民党在山东并不是个惹人讨厌的组织,号称八百里的蒙山沂水,人民党花了一年多在南部已经逐渐建起了自己的政权。群众基础也逐渐沉淀下来,而且安徽与山东西南部还有一小块交界的地方,不少山东同志也对着地图策划过建立包括山东南部与江苏北部,直抵海边的根据地。在这等局面下,神汉们对人民党的一致反对,实在是令人不解和隐隐的担忧。

    老当家的身体恢复的不快,毕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这场手术仅仅起到了救命的效果。在病榻上,老当家的一面接受输液,一面想当面向医生道谢。军医们已经到了村里头给群众免费看病去了。道谢也只能再推迟一下。老当家的就询问起柴庆国此行的目的。人民党大队人马经过的事情,已经传开了。

    “老哥哥,我们这是要去打满清,现在先来拜拜山,看各路兄弟的意思。”柴庆国答道。

    “打满清?是准备打哪里?济南么?”老当家的很是疑惑。

    “山东虽然要打,不过那是以后的事情,这次要去河北抢皇庄。”柴庆国轻描淡写的答道。

    “抢皇庄?”不仅老当家的,连周围的青年也都吓了一大跳。

    “老哥哥,若是在山东打得太厉害,只怕我们撤的时候,官军追过来祸害百姓。前些年,咱们吃这亏可是吃大了。”柴庆国提起了历史。

    提起旧事,老当家的就忍不住唏嘘起来。那时候和北洋作战,大家被打散了就往家跑。结果被北洋穷追不舍,反倒死了不少亲人。柴庆国这么一说,老当家的觉得心里头轻松了不少。即便如此,老当家的还是觉得不放心,“柴兄弟,不是哥哥我说你。你再打去河北,能赢么?当年跟着赵大当家的,那么多弟兄,最后也没能赢。你现在有多少人马?”

    老当家的既然不信柴庆国这次能赢,柴庆国就岔开了话,“老哥哥,这次我只是路过,正好遇到这帮后生因为你生病拦了路,这才知道你生病了。若不是这帮后生,我还真错过了。”

    “这是哥哥我运气好,遇到兄弟你了。这伤了肺腑,哪里有能活下来的。哥哥我谢过你了。”

    “做兄弟的,遇到事情自然要出面。对了,老哥哥,以后我们的医疗队会在咱们山里头巡逻看病。到咱们这里之后,能不能让他们在你这里落落脚?”

    “当然行!”听说以后有医生外出行医看病,老当家的高兴坏了。因为激动过分,却牵动了伤口,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老哥哥,别急。这种事让你下头的人办就行。您现在好好养伤。”

    从老当家的那里出来,柴庆国带了几个同志,在红枪会分舵兄弟的带领下前去吴大师那里看看。一路之上,红枪会的兄弟大骂“吴大师”是个骗子,声称一会儿就烧了吴大师的“狗窝”。柴庆国也不置可否,一行人到了吴大师那里。却见一个不知多少年前的破庙,墙倒屋斜的。正怀疑吴大师得有多大勇气才敢住这破房子里头。红枪会的兄弟已经带着众人到了庙后。那里有个窝棚,却见吴大师正从窝棚里头拎了个破锅出来。一见众人气势汹汹的过来,吴大师停在那里释然说道:“诸位这么快就来了,倒是出我意料之外。”

    这种“话术”把红枪会的兄弟给唬住了,柴庆国一来见多识广,二来山东根据地在陈克指示下,研究过这帮江湖骗子的“话术”伎俩。虽然心里头稍稍一震,不过柴庆国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红枪会的兄弟们还是年轻,忍耐不住,愣了片刻,就主动痛骂吴大师骗人。这番痛骂中很快就漏了底。听说人民党有好医生。吴大师眼睛里头闪过了一丝喜意。不过吴大师却叹了口气,“这是天意。占卜这事总要祸及自身。我泄漏天机太多,误解了天意也是有的。这不仅是老当家的病了,我老婆也遭了天谴。”说完,吴大师却进了屋子领了一个女子出来。

    只见女子腮后高高肿起了一个拳头大的瘤子,红枪会的几个兄弟吓得退了几步。

    吴大师说道:“诸位,人民党的旗是赤红旗,用的乃是火德星君。满清尚黑,用黑旗。那是水德。水火绝不相容,不是火德燎原,就是水德盖地。我道行浅,对此总是推断不清。不过就算是如此,也占卜天意造了天谴。这次占卜,我卜到什么就说什么。虽然含混不清,却是个不差的卦。这位人民党的兄弟,可否能借这卦的吉数,救我老婆一救。上天有好生之德,种善因得善果。还望这位兄弟可怜。”

    这番话把红枪会的人唬的一愣一愣的,又见了那女子的瘤子形状可怕,更是没了痛打吴大师的意思。倒是柴庆国觉得哭笑不得。江湖老油条就是老油条,红枪会骂吴大师是骗子,吴大师不说自己是骗子,只是承认占卜不准。又把得了恶疾的老婆给拉出来当挡箭牌。只要红枪会的认为“天命天意”是存在的,那就会认为吴大师并不是骗子,而是“学艺不jīng”。那么这套封建迷信的玩意就能继续玩下去。而现在的情况是,吴大师还是镇住场面的了。

    吴大师看到自己镇住了场面,于是就苦苦哀求柴庆国他们救命。不仅这么哀求,还把“人民党占据的火德”“天意”这些奉承话大帽子一顶顶的扣在柴庆国头上。你还别说,即便是柴庆国已经认为封建迷信是瞎话,可是听了这一套套江湖骗子们锤炼出来的说辞,柴庆国还觉得心里头挺爽的。

    当然,柴庆国毕竟是人民党党员,党委会上的讨论结果也在柴庆国脑海里头回想起来,“陈主席对封建迷信存在的评价是这样的,统治者需要封建迷信体系来替他们吹嘘,替他们粉饰。扭曲了人民的世界观之后,欺骗人民的满清统治就能得到一根重要支柱。为什么我们人民党一定要反对封建迷信,因为支撑我们人民党的,是科学与mín zhǔ,是实事求是。所以我们与封建迷信的斗争,是一场艰苦长期的斗争。如果我们想在这场斗争中获得最后的胜利,那就一定要把科学普及到人民群众中去。而普及科学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功的,这需要三五十年,七八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所以同志们不仅要有坚定不移的信心,更要有长期斗争的思想准备。”

    党委会上听这话的时候,柴庆国也觉得心中充满了消灭封建迷信的豪情壮志,可是真的与封建迷信的老油条一交手,柴庆国就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占任何优势。杀了这个吴大师容易,以柴庆国救了老当家的这份恩情,红枪会的兄弟们绝对不会站到这么一个“学艺不jīng”的神汉立场上去。但是,这有什么意义呢?红枪会的兄弟不信这个神汉,他们会去信另外一个神汉。归根结底还是没能把他们从封建迷信里头揪出来。

    而且无意义的杀戮只会有负面效果。例如,至少吴大师以后不会再说人民党的坏话了,而人民党掌握的科学,医疗,也会在当地有很好的口碑。若是杀了吴大师,这里换了另一个神汉,只怕还是会把人民党当了敌人。从政治利益来讲,救吴大师还是有好处的。

    这种破事让柴庆国觉得跟吃了个苍蝇般恶心,可是恶心不恶心你都得忍着。图了一时之快,只会带了更多麻烦。

    最后的结果是柴庆国带了吴大师和他老婆回了村里头。他向年轻人强调了一圈不要相信江湖骗子,想治病得讲科学。很明显,由于柴庆国有拿得出手的实际案例,青年们对人民党的医术是有信心的。

    陈克倒是提出过“良xìng肿瘤”与“恶行肿瘤”之说。不过说归说,除了肿瘤是自身细胞癌变之后产生的,恶xìng肿瘤会不断吞噬其他细胞增殖扩散,而良xìng肿瘤不再扩散之外,陈克也不懂这良xìng与恶行到底该怎么区分。即便如此,陈主席的“医学知识”已经让陈克在根据地医学部门里头比“神汉都神汉”了。

    医疗队给吴大师的老婆做了手术,摘掉了肿瘤。而柴庆国与医疗队三天后离开的时候,吴大师的老婆也活蹦乱跳的没出事。“至少这地方不会再反人民党了吧……”柴庆国带着这种期待与同志们一起追赶大部队去了。

    骑兵部队在沂蒙山区大武装游行,是山东根据地的指示。在前出河北流动作战前,很有必要向根据地群众展示人民党的武装力量,以稳定民心,震慑宵小。过了孟良崮再往北不远,已经不再是人民党所抵达的范围。所以稍微前出了一部分,大部队就撤了回来。

    柴庆国带领大部队返回根据地做最后出兵的准备,庞梓却带领五十人的小分队离开根据地,前往河北以及太行山地区与各地豪杰们协商共同出兵做这一票。

    “老三,这次出兵你一定要听话。可别自作主张了。”柴庆国对庞梓说道。庞梓的不老实是众所周知的。除了敢打敢拼,而且也懂得撤退之外。庞梓的革命觉悟实在是令人无法评价。造满清的反,庞梓是义无反顾。可是一切行动听指挥……

    这也就是武星辰与柴庆国等人在这里压着阵,武星辰就公开评价过庞梓,“他就是五指山下的孙猴子。”可是孙猴子也有孙猴子的优点,去联络河北与太行山的各路“地方豪杰”,山东根据地还真没有比庞梓更合适的人选。

    庞梓听了柴庆国的话,却一点都没有所谓“孙猴子”的烧燥劲。他的语气很是淡然,“能完成任务就不错了,我自作主张个屁啊。”

    这种沉稳的态度有着实事求者特有的劲头,没亲自干过,哪知道办事的艰辛。这也是为什么军委能够同意庞梓去发动“地方豪杰”的真正原因。

    庞梓根本不在乎柴庆国赞许的目光,他上嘴唇收进,下嘴唇稍稍前伸,冲着自己鼻孔吹了口气,这才说道:“老柴,我还是那话。我能把那些豪杰们带出来就不错了,你不用指望他们有什么《三大记律八项注意》的。闹出来事情,你们可不能说我不尽力。”

    “放心吧,咱们当年一起闯江湖的,谁不知这回事啊。”柴庆国答道。不过接下来柴庆国的语气就变得严厉起来,“他们注意不注意,我们不能说,可是你不能借着这个机会,自己跟野马一样放纵起来。这是我担心的。”

    “切,没意思。”庞梓冷哼一声,“就这么说吧,你要是放得下心,我现在就走。”

    “行,老三,你去吧。一路上小心。”柴庆国说道。就方才庞梓的这个表现,柴庆国有九成九的把握,庞梓要在河北胡作非为一番。“这混账东西别弄的的太过,把自己搭进去就行了。”柴庆国很泄气的想到。

    五十名骑兵以及备用马匹的队伍规模可不小,庞梓前冲的时候吹起了咬在口里的呼哨。“山东响马”之所以叫做响马,就是他们进攻前会放响箭,也会吹动这种特制的呼哨。

    而另一边,人民党的骑兵大队则井然有序的调转马头,秩序井然的向着军委指定的集结地隆隆而去。

    慈禧于光绪死后,尽管清廷“确立了”新君,可天下的局面从混乱向着更加混乱狂奔而去。

四十 错综(五)

    陈克主席最近好像有心事,自从写了《杀慈禧书》后,陈克主席每天都经常沉思,即便写了些什么,却也写完就烧掉。平素里陈主席虽然策划大事前总是有类似的样子,可是这次的策划也未免时间太久了。整整一周,陈主席都是这种的模样。由于zhōng yāng的干部大多数都到了外省工作,剩下的几个也都在地方。而留在凤台县的都是办事人员,所以这种情况并没有引起更多的猜疑。

    当陈克开始召集安徽省内主要领导干部回凤台县的时候,工作人员看出了端倪。这根据地一定要出大事了。

    事实也是如此,齐会深、严复、宇文拔都这些仅仅够表决的zhōng yāng委员集结起来之后,大家惊奇的发现,现在公务员体系内一个中级干部冯煦也列席了会议。等大家坐下,陈克直接撂了一个大炸弹在同志面前。“我准备与北洋再谈一次。”

    这并不多稀奇,人民党与北洋的第一次合作效果很好,十几万吨钢铁,以及汉阳钢铁厂出品的金属制品可是极大满足了根据地的海量需求。而陈克接下来的一段叙述之后,会场内出现了短暂的寂静。三分钟的鸦雀无声,让jǐng卫员忍不住扭头往会场里头看了看。之间所有人都想说什么,可什么都说不出来。

    良久,章瑜才用一种可以说不怀好意的声音问道:“陈主席,你的意思是我们费了这么大力气,就是要把袁世凯扶上台?”

    “不是把袁世凯扶上台,而是让袁世凯面对现实。”陈克立刻给予了章瑜有力的还击。

    “可是这结果明显是袁世凯当了一把手。”章瑜把这个结果强调了一遍。

    “不仅仅是现在,如果这个计划成功了,在未来,袁世凯北洋还会占据zhōng yāng的地位。”陈克一点都不避讳这个问题。

    “那我们大家辛辛苦苦,拼死拼活,到最后给袁世凯做锅菜?”章瑜的对抗情绪越来越高涨。

    陈克也少见的针锋相对,“我们现在搞革命,搞革命就是打倒反动派的过程。但是反动派只是个统称,每一股反动派都有其自身的特点与立场。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我们主要敌人也并不相同。物质世界是一个动态,而不是一成不变的静态。在不同时期,推动革命并不只有一种做法。并不是我们人民党自始至终掌握着政权,就是说明革命道路是正确的。更何况我们人民党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掌握中国全国政权。”

    这场会议开了三天,冯煦作为旁听者没有说话的权力。可即便是倾听,已经让老头子jīng疲力竭。他原本以为人民党只是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小伙子起来造反,经过这三天,冯煦才明白什么叫做“庙算”。与这帮小伙子相比,冯煦认为自己这辈子在官府所做过的一切政策设计,都如同小孩子过家家般简单幼稚。

    在会议的最后一天,表决过程极为艰辛。冯煦看得出,所有参与投票的人民党同志都对讨论的内容没有信心。冯煦设想自己假如有权投票的话,他的感受与这些人只怕是完全相同的。陈克的计划合情合理到匪夷所思的地步。所以没有一个人真的相信这种事情真的会按照陈克的预计进行。

    在投票前,章瑜jīng神疲惫神sè凝重的发言了,“陈主席,我这次投票并不是因为支持你的计划。我只是相信以前你从没有预测错过。我会服从党组织的决议,不过我个人要保留意见。”

    陈克的jīng力看着比其他同志要充沛些,他平静的答道:“即便这个方案在党委会上通过,还得看袁世凯是否接受。如果袁世凯不接受,那就没有必要执行这个计划。那时候我们还会按照现在的方法继续革命下去。”

    或许是这个表态最终说服了疲惫至极的同志们,他们松了口气,纷纷开始投票。出乎冯煦的意料之外,陈克的建议居然以全票得到了通过。

    陈克不是出于拉拢的目的让冯煦来旁听的,投票结束之后,冯煦作为使者的决议也通过投票得到了通过。散会之后,陈克与疲惫的冯煦开始谈话。

    “冯先生,你觉得袁世凯会有多大可能接受这个内容?”

    毕竟年纪大了,疲惫很难短时间内消除掉,冯煦说话都有些喘气,“不知道。我只能按照规定,把可以告诉袁世凯的东西告诉他。不过,这已经有太多东西可以讲了。”

    陈克微微嘘了口气,冯煦看得出陈克并不是失望,这是一种混合了无奈与自我放松的动作。冯煦问道:“陈主席,我有一事不解。为什么要这时候选择这么一个策略?”

    “我们虽然在革命,革命的过程固然是要打倒一切反动派。但是中国的元气,能保留就保留一分。”陈克答道。

    冯煦深有感悟的点了点头,这个会议中,陈克不止一次的强调这个问题。革命战争固然可以摧毁敌人,可是重建需要太多太大的力量,而摧毁必然让重建变得更加艰难些。

    见冯煦接受了自己的解释,陈克一面觉得安心了些,一面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无奈。党的历史艰苦卓绝,陈克是仰慕的很。不过仰慕并不等于可以照抄,现在的革命局面绝不可能把人民党逼到那个地步。如果想让人民党的党员们拥有当年党所拥有的党员的辉煌水准,那就必须利用现在这个时代的特点。

    陈克花费几天苦思冥想,就是试图运用毛爷爷传授的方法来找到这么一条路。陈克虽然觉得自己找到了,可是与其他同志一样,陈克的理xìng被陈克自己说服了,可是感xìng完全没有被说服。

    “陈主席,你是想让我当使者,还是让我当说客?”冯煦问道。

    “区别何在?”陈克听出了两个词的不同。

    冯煦答道:“使者么,告诉袁世凯有这么一回事,并且极力说服袁世凯。说客呢,就是让北洋接受这个事情。”

    陈克并没有对冯煦的说法提出自己的判断,他问道:“冯先生为何对此事如此有热情?”

    “天下百姓能少受些刀兵之苦,这是最好的。”冯煦情绪饱满的答道。

    让人民少受些苦?陈克几乎是本能的感到了jǐng觉。历史上每当自诩以天下为己任的清流们试图“让人民少受些苦”,那血流成河的rì子大概就迫在眉睫了。袁世凯这种秉xìng的人更是不可能吃这套说辞。

    陈克顿了顿才答道:“冯先生也听了我们的会议,我希望,或者说我幻想袁世凯能看清事实,看清局面,做出正确的选择。我们两边若是能达成共识,才有人民少受些苦的可能。不过若是大家觉得自己的利益得不到满足,其他的一切免谈。我们人民党自然是要斗争到底,袁世凯号称民屠。冯先生您志向高远,我是信得过的。可是以让人民少受苦的想法去说服两边,只怕都是没多大用处的。”

    听了这话,冯煦不仅没有恼怒,反倒连连点头。“说道好。是我妄言了。”

    陈克不知冯煦这是真心还是其他的想法,却听冯煦说道:“会上陈主席说过,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我会牢记这个态度。”

    听冯煦有了这等认识,陈克倒也放了心。经过陈克、严复、冯煦三人几天的准备,冯煦终于踏上了北上的道路。

    河南巡抚袁世凯最近比较烦。他一度认为陈克会摆出表面死拼,实际上按兵不动的样子。所以袁世凯把一些他想摆脱掉的麻烦送去了前线,希望陈克把这帮家伙一网打尽。

    结果一系列的消息证明袁世凯的预测全部落空。人民党一改以往的作战风格,这次党根本就不出现在北洋军面前。被送上前线的那帮人本来就胆战心惊,畏敌如虎。无论袁世凯怎么催促,都不肯深入人民党的控制区。所以他们到现在还都幸存着。

    若是仅有这些事情倒也罢了,或许可以解释说人民党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结果九月底,却传来了大股人民党部队进入湖北武汉地区开始救灾的消息。袁世凯知道人民党在安徽就是靠救灾起家的,湖北大水,人民党介入湖北的目的已经毋庸置疑。

    正不明白人民党面对数万北洋军,哪里来的这种胆子。段祺瑞攻克杭州,俘获女匪首秋瑾的消息让袁世凯很是欢喜。

    而紧随这消息的,却是大股土匪出现在河北,他们也不攻城掠地,却是大肆抢掠直隶的皇庄,以及王公大臣的庄园。土匪的前锋甚至抵达běi jīng城下开始抢掠。与此同时,几股马匪在山东大肆打破军营,抢掠军火库。由于不少驻扎山东的北洋部队南下,兵营此时正是空虚的时候。

    不用任何求证,袁世凯就知道这绝对是人民党搞出来的把戏。北洋军在山东杀得土匪人头滚滚,山东土匪根本不敢接近北洋军营,借他们几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去抢掠北洋军营。至于能抢掠成功,袁世凯知道山东根本没有有这等好汉。

    陈克一面进兵湖北,一面这是在直隶要搞“围魏救赵”?或者说,人民党在安徽根本就没什么兵力,只是唱了出空城计?可恨的是,天知道安徽现在是怎么个局面,北洋军的探子一进安徽,就如同泥牛入海般没了信息。袁世凯完全打听不到安徽的虚实。

    北洋内部已经对此吵成了一团,主张回兵直隶的有,主张南下进攻安徽的有。还有些奇葩甚至认为偷偷乘火车直奔汉口,突袭在湖北的人民党部队。人民党要是这么容易被偷袭,王士珍这么谨慎细致的谋士,段祺瑞这么果断的将领,早就把人民党给灭了。

    就在此时,有人通禀冯煦前来拜见,袁世凯觉得有些眉目了。陈克定然策划了什么天大的yīn谋,让冯煦这个老俘虏来诓骗自己。

    “陈文青,你叔我就好好看看你有啥把戏!”想到这里,袁世凯命道,“带冯煦进来。”

    冯煦态度坦然,很有当说客的风范。他先把陈克的信交给袁世凯。袁世凯也没打开看,就问道:“冯先生,陈文青派你来有何见教。”

    看了看一屋子北洋的将领,冯煦问道:“袁公,可以让这些人一起听么?”

    “但说无妨。”袁世凯坦然说道。屋里头的都是袁世凯的铁杆,袁世凯对这些人有信心。

    冯煦看袁世凯如此作派,也就坦然讲述起陈克的建议来。

    陈克认为现在天下可分为三类人,革命党、维新派、死硬的极端保皇派。死硬保皇派的特点就要要求维持满清的君主dú cái体制,他们已经是过街老鼠,被革命党与维新派唾弃。而袁世凯虽然效忠满清,可是袁世凯本人却是维新派的代表人物。陈克认为在这个时期,身为革命党最大力量的人民党与维新代表北洋派联起手来,把死硬保皇党干掉,对两派都是有重大实际利益的。

    在cāo作手法上,陈克建议由人民党在直隶猛烈袭击京城外的皇庄,逼迫死硬保守派的最后军事力量出击。然后在野战中将其击破。并且出兵袭击慈禧的陵墓修建地。将死硬保守派实力虚弱的现实充分暴漏出来。

    而在此时,袁世凯可以联合各省督抚,达成了一个“立宪联省自治”的共识。死硬保守派本来就在各省毫无根基,加上京城被这么sāo扰,更不可能给袁世凯制造什么真正的麻烦。一旦袁世凯与各省督抚达成了协议,人民党会配合袁世凯回京,撤回在直隶的所有兵力。本来这宣统小皇帝上台就不清不楚,袁世凯挟了各省督抚的支持或者默许,加上以兵力为后盾,自可采取立宪体制,确立袁世凯的政治主导权。

    无论是坐太师椅也好,坐沙发也好,或者坐在其他地方,袁世凯什么时候都是正襟危坐,风骨严谨。而且袁世凯也不是个小心眼,正常的说话很难激怒他。听着冯煦条理清楚,词汇浅显的把建议说的清清楚楚。袁世凯只得这太师椅上好像长了牙齿,让他想立刻站起身来,然后命人把冯煦老匹夫给打出去。

    怪不得陈克写了本书,慈禧看完就死了。如果敌人这么条理清楚的指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道路,谁都受不了啊。最重要的是,人民党是先干后说。袭击直隶的军火库与皇庄,人民党已经干得热火朝天。估计现在慈禧陵墓修建地,也已经被袭击了。

    老太后生前被陈克气死,死后被陈克弄得连按时下葬都完成不了,这死硬保皇党们的面子已经被削的一点都不剩了吧?可是……,为何想到京城那帮宗室的王八蛋们惶恐焦虑的脸,袁世凯觉得心里头有一种快意呢?

    由于准备充分,冯煦言简意赅。很快就说道了“立宪联省自治”。这个体制说白了就是把满清现实局面以法律的形势给确立下来。各省都建立议会,确立自己的省宪法,以及本省的法律。至于zhōng yāng,每年议会开开会,商量一下各省给zhōng yāng缴纳的财政数额。议员们商量一下立法的事情,然后他们就可以滚蛋回家了。议会对zhōng yāng并没有什么实质xìng的控制权。

    “袁公,由于各省自治。只要北洋不进我们人民党的地盘,你们北洋打到哪里去,控制哪些省份,我们人民党一声不吭,视而不见。只要北洋控制的省份多,您当总统也好,内阁总理也好,那自然是顺理成章。那时候北洋的这些将军们在各省当了都督,大权在握,袁公居中统领,对北洋来说可是好事。”冯煦抛出了陈克给袁世凯的承诺。

    听到这个关键内容,北洋将领们一个个忍不住眼睛放光。真的能有这个局面的话,这帮忠于袁世凯的将领绝对可以各领一省之地。那时候大家可就不是一个军职,而是军政一把抓。未来的前景可是美好的令人目眩神迷。

    “冯先生,你这胡话说完了么?”袁世凯终于开口问道。

    冯煦笑道:“这可不是胡话。当今天下大势已成,官府也好,士绅也好,读书人也好,大家都要维新立宪。与这么多人相比,彻底反对维新立宪的,就是那么极少一小撮人。袁公忠心于太后,大家都知道。现在太后不在了。打击那一小撮人的工作,我们人民党来干。袁公只许顺应大势即可。这话怎么谈得上胡话呢?”

    看袁世凯依旧是一副不为所动的神sè,冯煦说道:“袁公,天予弗取反受其咎。你就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不愿意承担这责任,你也要为北洋一系追随袁公的这些人想想吧。”

    听到这话,袁世凯的神sè终于有了点变化。

四十一 错综(六)

    “来人,把他给我带出去!”袁世凯喝道。

    立刻有亲兵冲进来,冯煦也不用人拉,只是坦然的跟着亲兵走了。北洋将领们看着冯煦走了,想劝却又不敢劝袁世凯。屋里面的气氛很快就陷入了尴尬的局面,好在袁世凯接着喝道:“你们也都给我出去。”

    将领们立刻鱼贯而出,袁世凯瞟了一眼窗外,却见王士珍向着亲兵带走冯煦的方向去了,这才舒了口气。等屋内屋外再也没人,袁世凯拿起陈克给他的信。信封很大,掂量起来里头很是有不少东西。打开一看,果然,厚厚的一叠纸。

    最上头的一张上是陈克的信,内容很是客气,内容无外冯煦方才说的那些东西。信尾说后面的部分是陈克写的文章,请袁世凯斧正一下。

    这别是《袁世凯的这一生》吧?虽然心里头知道这明显不可能,但是袁世凯心里头还是担心了一下。这内容果然与袁世凯本人无关,而是关于联省自治的政治设计。

    陈克所在的论坛对袁世凯评价并不算差,大家认为袁世凯并不懂mín zhǔ政治,由于袁世凯的经历,他对于mín zhǔ政治保持着极为深刻的jǐng惕。而北洋zhèng fǔ的一大“悲剧”是,因为不懂mín zhǔ议会制度,所以北洋最后居然搞出了一个最不合适北洋的议会制。议会那帮傻缺议员都是半名士兼职业“政闹”。由于北洋zhèng fǔ的议会每项法案都得由那群傻缺议员们来审议。所以这帮抱持着“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的议员,就拼命刁难。以袁世凯为首的北洋军头们为了对付这群傻缺议员可是万分恼火。

    有了这种认知,陈克才提出了“联省自治”的建议。“联省自治”说白了就是美国的那套。美国是当年叛乱各州组建起来的,所以自打建立开始,就反对强势zhōng yāng。除了联邦宪法之外,各州还有自己的一整套法律。这局面与现在的中国极为类似。

    与袁世凯讲什么伟大情cāo,什么万世英名根本就没用。陈克身为袁世凯眼中的叛匪,袁世凯不认为陈克有任何道义上的优势。之所以双方看似对等,完全是建立在军事力量基础上。那么陈克就只谈军事。这反倒符合了袁世凯的胃口。

    陈克明确提出,联省自治看似前途似锦,实际cāo作起来却千辛万苦,当今中国能够有实力主导这局面的只有袁世凯一人,他请求袁世凯为了自己,为了中国,要敢于天下先,勇敢的承担起这个责任来。

    整篇文章看完,袁世凯甚至微微点头。这才是干事人说出的话,对事情cāo作过程中的艰辛毫不回避。而且把握住了诸多节点。就算是袁世凯坚信陈克包藏祸心,可是场面上的东西依旧说的清楚。

    在袁世凯研究陈克信件的时候,王士珍已经给冯煦安排了住所。住所条件自然不会差,无论说是软禁也好,或者说保护也好,北洋还秉持着传统的态度——绝不失礼。让亲兵严守大门,王士珍和冯煦谈了起来。

    其实王士珍觉得冯煦今天的做法有点二,谈判规矩从来是下头主事的人才会敞开谈,袁世凯可以当面说说“直言无妨”,但是冯煦不能这么竹筒倒豆子啊。冯煦又不是毛头小伙子,王士珍作为袁世凯的“龙目”,肯定要承担谈判的责任。既然早晚都要谈,王士珍觉得干脆现在就把事情与冯煦谈清楚。

    “冯兄,今天你说话可太直白了。”王士珍上来就开门见山。

    “王提督,联省自治的事情说起来容易,办起来那可是千头万绪,我若不说的直白,袁公不会听我的。”冯煦回答的坦然自若。

    王士珍也是个实干派,听了这话立刻心有戚戚焉。他素来反对革命,倒也不是说王士珍敌视革命,而是那帮革命党们口沫横飞的描述未来,作为一个实干派,王士珍觉得革命党们说的完全不合实际cāo作。

    王士珍敌视人民党的理由却不是因为人民党是革命党,而是人民党实实在在的反朝廷,反北洋。对人民党的纲领,王士珍倒是一贯有兴趣。

    “那人民党到底有何想法。”王士珍问。

    “王提督,你北洋到底有什么想法?”冯煦反问。

    这么单刀直入的话让王士珍有点难以应付。一个多月前,还是在王士珍极力游说下,北洋才派遣段祺瑞进攻浙江。效果那是相当的好,占据了浙江之后,北洋得到了河南与浙江两块地盘,加上直隶等地的势力,北洋局面算是有所打开。袁世凯的本意是想接着观望下去。但急剧变化的朝廷与地方上情况让整个局面混乱无比,所以莫说袁世凯,连王士珍都把握不住局面会向哪里发展。

    思前想后,王士珍说了实话,“我等的确不知这局面到底会怎么变化。人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件事上还望冯兄指教。”

    “陈主席爱说,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朋友,这是革命的首要问题。在现阶段,我们的敌人就是满清顽固派。人民党与满清顽固派之间根本没有任何可以调和的可能。不是人民党灭亡,就是满清顽固派灭亡。在于满清顽固派之间,我们要最大限度的团结朋友,以孤立敌人。这就是现在天下的局面。”冯煦全程听了这次党zhōng yāng的会议,对这大势了解的很是透彻。

    “天下么?”王士珍话里头有些嘲笑的意味。

    “没错,就是天下。”冯煦回答的斩钉截铁,“其他省份以及满清朝廷势力特点何在?就是他们根本没有军队的投放能力。没有军队的投放能力,他们没有实力没有资格参与到主导天下局面的事情中来。现在的中国,拥有这样投放能力的无外乎两家,一家是北洋,一家是人民党。其他势力嘴上怎么喊,他们也只能窝在自己老窝里头被动挨打。”

    王士珍听说过冯煦这位光绪十二年货真价实的正牌一甲三名进士的出身,在各种风闻中,冯煦是个有德cāo又能干的财政官员,同时也是有名的才子。却没想到冯煦居然展现出了“懂军事”的见识。单单“投放能力”一词,王士珍就找不出更形象的军事描述词汇。

    以这个角度去看待当前的局面,jīng通军务的王士珍就豁然开朗了。

    “冯兄,按你这么说,人民党已经做好了靠军事夺取天下的准备了?”王士珍也直入主题。

    “人民党现在没有做好这个全面准备。争夺主导权或许还有能力,但是一统天下的准备远远不足。”冯煦依照陈克的指示,完全实话实说。

    “那陈文青怎么看我们北洋?”王士珍想确定这个核心问题。

    “不是人民党怎么看北洋,而是北洋自己准备怎么办。当今天下已经到了这个局面,我们怎么想一点都不重要,而是北洋自己准备站到哪里去。北洋是准备把自己看成满清的一部分?还是准备自己起来维护自己的利益?我这次奉命而来,就是想知道北洋到底准备怎么选择?北洋是决定自己谋取自己的利益,从此和满清一刀两断,虚以委蛇。还是决定继续绑到满清的站车上这么走下去。王提督,这是先有了北洋的立场,才有人民党的看法。而不是人民党自以为是的想象出一个局面来,然后按照这个幻想出来的局面去安排未来工作。”

    听冯煦说完,王士珍心中一凛。王士珍自己从来都是这么办事的,可是这是第一次有人用如此直白的话把这个道理挑明。王士珍大有知己之感的同时,却猛然生出一种与当前事情毫无关系的感叹。严复也好,冯煦也好,甚至北洋现在著名的“叛将”蒲观水,怎么这么多有能耐的人投靠人民党去了?

    若是这几个人现在站在北洋的旗下,用自己的智慧出谋划策,袁世凯和王士珍哪里会孤单单的为将来局势变化发愁?

    “冯兄,你既然奉命而来,想来有些事情你知道,但是你不能说。冯兄你不妨把知道也能说的东西坦言相告,兄弟我这里先谢了。”王士珍诚恳的说道。这个问题直指人民党的真正底牌,王士珍非常想弄明白。

    冯煦其实并没有当过说客,虽然很喜欢《三国演义》中诸葛亮出使东吴舌战群儒的戏码,但是冯煦本人一直觉得说客都是说瞎话的人。直到这次亲自参与了人民党的zhōng yāng会议之后,冯煦第一次发现,实话其实远比瞎话更有力,所以他到了北洋这里之后,自始至终保持着一种坦率的态度,对王士珍探底的言辞,冯煦坦然答道:“王提督,我要说的其实都说的很清楚的。袁公与王提督你都是明白人,和两位说瞎话没意义。人民党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彻底打倒满清顽固派。想打倒满清顽固派,就绝对不可能绕过北洋。而北洋现在和满清顽固派又不是一路人,双方还是有机会合作的。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机会,我们也要拿出百分百的诚意来争取。这也就是我前来的目的。”

    “也就是说,人民党要我们北洋背叛朝廷了?”王士珍指出了这个要点。

    冯煦看王士珍终于明白了这点,心里面也颇为轻松,他点头微笑道:“正是。袁公带领的北洋愿意自立,那么我们就可以继续谈。若是袁公不同意,那我现在就走。”

    “若是袁公不同意,那人民党就要与我北洋一决高下么?”王士珍忍不住接着问道。

    “这个就是我不知道所以也不能说的问题了。”冯煦借用了方才王士珍的话。

    “冯兄如此坦承,在下谢过了。”王士珍用这话给这次谈话做了结尾。

    从冯煦屋里出来,王士珍就见袁世凯的亲兵在大门口外候着。一见王士珍,亲兵立刻上前行礼,“王提督,袁大人有请。”

    看来袁世凯也在等王士珍与冯煦讨论的结果,所以亲兵才会这么老老实实不进去通禀。到了袁世凯那里,王士珍把这次会谈结果全部与袁世凯说了。

    “冯煦是个人才。”袁世凯并没评价冯煦的建议,反倒生出了与王士珍同样的感叹。清末提起名士,自然是“北袁南岑”。冯煦一介书生,根本就排不上号。但是听冯煦这么一番话,对天下大势的判断尖锐深刻,不纠缠枝节,直指核心问题。单论对朝廷的了解,袁世凯自然是远在冯煦之上。可是对现状的分析,袁世凯却没有冯煦的这种认识角度。这也不由得袁世凯不佩服一下。

    “袁公,要不要把冯煦扣下来?”王士珍问。

    “聘卿,当年你被陈克俘虏,你怕过死么?”袁世凯问道。

    听了这话,王士珍已经明白袁世凯的意思。冯煦敢来,自然已经想过生死之事。身为说客的冯煦能认识到这些天下的局面,那人民党更不可能不知道。用冯煦的生命威胁人民党,那根本没用。

    想通了这个关节,王士珍就一言不发的坐在椅子上,袁世凯也坐椅子上一言不发。北洋的两位主心骨都是极有修养的人,保持沉默对两人太容易了。两人想着心事,任由时间就这么逐渐流逝。

    打破寂静的是亲兵,“袁大人,běi jīng电报。”

    袁世凯展开电报一看,内容是摄政王载沣急令袁世凯挥军南下剿灭安徽乱党。电报语气十分强硬。袁世凯自然不怕载沣,从电报中,袁世凯已经猜得出běi jīng城下绝对被马匪们弄得惨不忍睹了。

    放下电报,袁世凯并没有如同往常一样让王士珍出谋划策。现在běi jīng那点子破事根本没意义。冯煦虽然说的客气,背后的意思却十分强硬。人民党现在已经下了最后通牒,如果袁世凯决定与běi jīng站在一起,或者准备袖手旁观,看人民党与满清顽固派斗争。那么人民党就要与袁世凯决一死战了。按照王士珍描述的那个“军事投放能力”的词汇,人民党只要把满清旗下唯一有战斗力的北洋军彻底击破,满清朝廷的覆灭就仅仅是个时间问题。

    而现在的战略局势上,人民党暂时控制了汉阳,尽管暂时没有吞并湖北。可汉阳武器库中四五万条枪,以及上百万发子弹肯定落入人民党手中。来自湖北的情报说,进入武汉的人民党有七八万人之多。由于手段合理,通过赈济灾民,已经逐渐恢复了灾区的秩序。即便人民党把这几万人调离湖北,湖北一年半载之中,也绝不可能对安徽用兵。

    这几万人的去向不用考虑,绝对是调到北洋军正面。能够赈济湖北灾民的人民党绝对不缺粮。七八万人面对四万北洋新军,袁世凯并不认为自己能够轻松大破人民党。即便是惨胜,那又有何意义呢?就如同冯煦所言,在这个千载难逢的重大机遇面前,袁世凯的北洋没了可以投放的兵力,那就失去了主导局面的可能。

    人民党与北洋军两败俱伤,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人民党发誓一定要打倒的“满清顽固派”。而这帮“满清顽固派”,不仅仅是人民党的敌人,同样也是袁世凯的敌人。

    如果单从利益上看,袁世凯不仅没有理由与人民党同归于尽。还有大把的理由与人民党合作才是。

    但是,这就是袁世凯怎么都迈不出的一步。在他的内心深处,无论怎么想夺取满清朝廷的主导权,怎么想彻底压制满人集团。可这都建立在袁世凯本人是满清臣子这个立场上的,让北洋dú lì,袁世凯完全没有做好这个思想准备。

    不仅袁世凯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他知道王士珍的态度与自己也是相同的。王士珍或许会同意袁世凯进京“勤王”甚至“清君侧”。可是王士珍不会真心赞同袁世凯取满清而代之。“权臣”与“叛逆”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但是对面的人民党却虎视眈眈,他们的立场也表明的极为清楚了。要么满清灭亡,要么就是满清与袁世凯一起灭亡。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这是革命的首要问题。”袁世凯默念着这句话,突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陈克这个年轻人真的是不一样,袁世凯带着羡慕的心情想,自己即便是认清了敌友,却未必能够选择真正的敌友。陈克认清了敌友之后,那是敢于选择的。

    人民党与北洋联手,满清顽固派立刻死无葬身之地。为了尽快促进敌人的灭亡,陈克就能与现在兵戎相见的北洋军和谈。那么满清顽固派灭亡之后,陈克下一个敌人到底是谁呢?是不是就是该轮到袁世凯了?

    可为什么即便是知道了有这种可能,袁世凯竟然丝毫没有对陈克的恨意呢?袁世凯很想知道,如果有那么一天,陈克到底会用什么理由来证明陈克与袁世凯的战争中,陈克是有着道德优势的那方呢?

    想到这里,袁世凯对满脸疑惑的王士珍笑着说道:“聘卿,你去带冯煦过来,我要和他谈谈。”

四十二 错综(七)

    袁世凯比较尊重文人,冯煦既然是江南才子,他也自然高看一眼。双方的这次会谈是极为开诚布公的。当所有问题都集中到一个矛盾焦点上的时候,任何欺骗都没有意义。袁世凯认为这次会面无论冯煦说出什么样的结果,他都能够接受。

    面对袁世凯的问题,“假如北洋与人民党合作,在顽固派被消灭后,事情会向哪个方向发展。”冯煦表示,基于北洋与人民党都会谋求中国政权的主导权,双方的矛盾将一直存在。

    王士珍一点都不希望人民党与北洋达成协议,哪怕明知道“满清顽固派”与袁世凯之间的矛盾不可避免,王士珍依旧不希望袁世凯沦为“叛逆”。无论如何,背叛旧主并不是一件光彩事。冯煦把北洋与人民党之间的矛盾解释的如此清楚,王士珍觉得心里头生出一种希望,他希望袁世凯不会与人民党这个大敌站到一起。

    一面抱着希望,王士珍一面看向听了这话的袁世凯。袁世凯脸上露出了完全可以理解王士珍说法的微笑。不仅微笑,袁世凯还在微微点头称赞。这称赞自然是针对冯煦的坦率,以及对未来局面的正确判断。

    看到这里,王士珍突然插了一句,“冯先生,太后驾崩时,人民党可否欢庆起来?”

    冯煦听了一笑,“太后驾崩时,人民党正在加紧练兵。大家都是办事的人,哪里有那么多闲心管这些。倒是我和沈曾植沈兄摆了香案祭奠了皇帝与太后。”

    “哦?”王士珍半惊讶,半讽刺的应了一声。

    难得王士珍给了这么一个机会,冯煦就把之后沈曾植与陈克的争吵叙述了一遍,包括杨宝贵最后怒斥沈曾植的话,冯煦也说得清清楚楚。

    袁世凯听的认真,他知道冯煦这是在很巧妙的劝说自己。这天下,忠于慈禧的人是有的,例如他袁世凯。忠于光绪的人也是有的,例如康有为梁启超。但是这普天之下,发自内心忠于宣统和摄政王载沣的可以说一个都没有。沈曾植有些话说的是对的,失了道义之后,现在的满清顽固派拥有的只有满清这套“法统”,而“法统”这玩意,是被别人认同之后才有用的。人民党就从不认同满清的法统,所以人民党绝对不会认为反清是背叛,他们反倒觉得反清是自己无上的光荣。

    既然有了这个机会,冯煦就继续开始劝说。人民党不仅在běi jīng散发了《慈禧的这一生》,在周边好多省份都散发了这份文稿。可以说,经过慈禧死前的决定,让满清的法统都遇到了重大危机。现在满清顽固派们非常希望能够得到各督抚实权派的公开支持,以维系其摇摇yù坠的法统和地位。所以人民党这才派兵猛烈袭击直隶,将满清的虚弱彻底暴漏在各督抚面前。

    “袁公,您肯定很清楚,天下督抚绝大多数都是支持维新的。不管谁在地方上干,开设新式学堂,架设电报,办制造局。这已经是风气。不用说太久,三十年前,李鸿章大人在的时候,谁这么干,谁就是被人打压的洋务派。现在呢,以前反对洋务派的,只怕做事比当时的洋务派还要洋务派些。推动中国建设工业,袁公你可是出了大力的。”冯煦说起了历史。

    袁世凯听到这个,不禁莞尔。

    “当时执政的太后,不管怎么评论洋务派,不管她怎么打压想借着洋务运动夺取权力的人,太后可是没有打压洋务运动本身。”冯煦巧妙的把话题转入了真正的要点。其实这也是《慈禧的这一生》中阐述的内容。参与这本书编辑的冯煦,对这些内容极为熟悉,并且完全赞同陈克的观点。

    见袁世凯微微点头,冯煦接着说道:“袁公,现在立宪运动又成了新的洋务运动,并且得到了很多省份的支持。在这件事上,太后依旧没有打压过立宪运动。她只是打压试图用立宪运动获取权力的人。太后几个月前还颁布了《钦定立宪大纲》,甚至允许江苏先按照这钦定立宪大纲,搞个试行议会。”

    袁世凯就是被慈禧打击过的“试图通过立宪获得权力的人”,他对这些事不可能不清楚。袁世凯原本以为自己借用立宪运动的那点小心思能够骗过慈禧,不久前看到《慈禧的这一生》相关内容的时候,袁世凯真的有恍然大悟的感觉。慈禧对各方动态把握的清楚着呢。

    “袁公,你搞立宪,自然很清楚。立宪是指宪法最高,一切权力皆来自宪法。而议会,则是让参与到政治中的人多起来。立宪与议会本来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码事,现在天下却误以为是一码事。清流们未必支持立宪,却绝对支持建立议会。这也是陈主席为何向袁公建议采取联省自治的原因……”

    冯煦正准备把联省自治的特点给袁世凯详细说明,却被袁世凯打断了话,“那陈文青为何不与清流联络,偏偏找上我呢?俗话说,无事献殷情非jiān即盗。陈文青为人城府极深,跑到běi jīng去坑了我一把,骗了个老婆,结果他拍屁股就走。这次我怎么知道他不是故伎重演呢?”

    “因为人民党现在即便是击破了袁公现在云集在河南的北洋三镇,这天下也不过是陷入军阀混战的局面。人民党作为革命党,本来就是掀桌子的。就算是掀了桌子,人民党也不可能就立刻统一中国。可是咱们中国遭罪太久了,甲午战争,戊戌变法,义和拳,庚子事变。这些年的天灾**不断。袁公,如果这又军阀混战起来。这天下百姓得遭多少罪?”

    “呵呵。”袁世凯冷笑起来。人民党不就是挑动天下的罪魁祸首之一么?!可是见冯煦说的情真意切,还真的像那么一回事。人民党居然害怕军阀混战?人民党这群天不怕地不怕的造反者也有害怕的东西?扼制不住的滑稽感觉如同海cháo一样在袁世凯胸中涌起。“呵呵,嘿嘿,哈哈。”袁世凯忍不住大笑起来。

    既然人民党铁了心造反,袁世凯这种人自然不会无聊到用“祸乱天下”当面抨击人民党。人民党本来就是要祸乱天下,再这么说没意义。见人民党终于害怕军阀混战,袁世凯突然觉得胸中充满了正义感。这群混账小子终于知道天下不是想象的那回事啦。

    冯煦明白袁世凯的心思,他等袁世凯笑意平复,这才接着说道:“现在rì本拼命搞工业,他们对中国虎视眈眈。洋鬼子们就等着中国乱起来,然后瓜分中国。可是满清顽固派有能力保卫中国利益么?他们没有。就算是我们两家同归于尽,满清顽固派没了敌人,他们照样保卫不了中国。我们人民党之所以一定要打倒满清顽固派,就是因为我们看清了这帮人的面目。只要他们还在台上一天,中国就一天没指望。只要顽固派还在台上一天,引发军阀混战我们也在所不惜。”

    这话是必须说明的,冯煦知道自己不是来向北洋屈膝投降的。因为人民党并不是没有消灭北洋在河南三镇兵力的能力。这也是为什么以陈克在人民党中几乎绝对的力量,依旧费了那么大力气,才勉强让年轻同志们接受与袁世凯试着谈判的决定。

    但是这个基础是如此脆弱。人民党从不把主动权交给别人,即便提出谈判建议的陈克,依旧紧锣密鼓的做着全面战争的准备。一旦短期内袁世凯不选择合作,人民党就会调动兵力在河南歼灭袁世凯所部。

    冯煦真的不想来一场全面内战,至少他坚定认同陈克的观点。现在不是全面内战的最佳时机。

    “袁公,我们想请您主持这天下的局面。您是天下皆知的英雄,天下人对您有极大的期待。在这个时候,身为天下的英雄,您有义务站出来,您必须站出来。人民党有信心在长期内夺取中国革命的全面胜利。但是在这个关键的时间点上,袁公你有能力成为主导中国局面的人。军阀混战对中国有什么好处?人民党与北洋现在一旦达成共识,建成一个新中国。大家肯定要发展生产,搞经济,搞工业,搞农业。天下太平之时,人民生计总会好起来。咱们买的那么多的机器设备,洋务派花了几十年积攒起来的这些家底,总是能好好的营运起来。哪怕到了双反兵戎相见的那时候,北洋获胜了,依旧可以轻松统一中国。打仗,中国也少受好多损失和痛苦。更何况以后也未必会用打仗的方式解决问题。”

    被人寄以如此厚望,袁世凯自然是很高兴的。可是他也面临着极大的问题,挥手打断冯煦的话,袁世凯问道:“冯先生,你这意思是一定要我来背叛满清了!”

    冯煦重重的摇摇头,“袁公,满清气数尽了。在这点上,袁公你就不用替满清粉饰了。以满清结怨之广,得罪天下人之深。一旦开了议会,那议会定然要求到袁公这里,要满清逊位的。不是袁公你背叛满清,而是袁公你承天下之重望,实现天下万民之呼声。尧舜禹也不过如此而已。”

    王士珍觉得一道彻骨的寒意顺着脊梁传了上来,他大大的打了个寒颤。转头看袁世凯。却见袁世凯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上密密麻麻的起了鸡皮疙瘩。虽然神情还保持稳定,可是袁世凯内心的激动与震撼再也藏不住了。

    停了半晌,袁世凯才问道:“那议会能废了清帝……”

    “袁公,所以我们人民党才要推行联省自治。这是为我们自己谋划,也是为袁公你谋划。”

    冯煦再也没有任何隐瞒,将联省自治的特点以及蕴含其中的营运模式对袁世凯讲了个透彻。由于zhōng yāng无权任免各省提督,各省的提督都是各省自己按照自己本省的政治模式弄出来的。说白了谁当总统,那就是谁占据的地盘多。北洋普遍认为数量累加就是积累力量的最佳方式。而人民党认为挖掘内部潜力则是力量的来源。人民党将满足于一定的地盘,对北洋军夺取其他省份的军事和政治行动,人民党绝不干涉。作为回报,北洋在人民党夺取预定地盘的时候,也不能干涉。

    “那陈文青到底想要多大地盘。”袁世凯带着点讥诮的语气问道。人民党攻城略地,现在已经插手到了湖北,怎么都没看出有满足的迹象。

    冯煦拿出了一份地图,展开之后,袁世凯眉头皱了起来。这是张中国地图,安徽、湖北、江西,以及一个奇特的“淮海省”,都用红sè为底sè。而在江苏靠海的连云港,则重点标出。人民党不仅要占据长江流域,还要获得出海口。

    “这就是我们要的地盘,其他地区,任袁公取之。”冯煦给出了答案。说完之后,冯煦静静的看着袁世凯。

    即便看到直隶山东被陈克划走了一大块,袁世凯依旧没有愤怒,更没有“陈克胃口好大”的讥诮。袁世凯与王士珍看了一阵地图,就命人送冯煦回住处。

    如果有讨价还价,那还说明袁世凯把陈克的提议放到了心里。现在这种谈都不谈的局面,冯煦极为失望的想到,这次谈判完全没有任何效果。

    送走了冯煦,王士珍又看了看地图。红sè区域盘踞在中国腹心地区,特别是“淮海省”,更是切去了山东南部。怪不得陈克愿意与北洋合作,他在谈判桌上已经得到了战场上都远没有得到的战果。就在这时,王士珍突然听到袁世凯问道:“聘卿,你说实话,我北洋军三万人可胜得陈克五万人么?”

    王士珍一凛,他很想说能胜。不过这话怎么都说不出口。单以人民党上次展现出的力量,三万北洋军绝对胜不了五万人民党部队。

    “袁公,难道你就信了人民党的话么?”王士珍焦虑的问道。

    “聘卿,若是真的军阀混战起来,你怕不怕?”袁世凯的回答让王士珍觉得如坠冰窟。这不仅仅是因为袁世凯的态度已经有了极大的变化。王士珍知道,冯煦所传递的这个情报绝非人民党危言耸听。

    “即便军阀混战起来,人民党作为罪魁祸首,也难辞其咎。”王士珍虚弱的抵抗着。

    “陈克固然难辞其咎,但是他尚且知道畏惧军阀混战。我等难道还不如陈克那些小兔崽子不成?”袁世凯的语气很是沉重。

    王士珍觉得胸口里头充满了冰块一样,呼吸几乎都要停滞了。虽然袁世凯难得的骂了陈克,但是这背后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袁世凯被冯煦说动了。

    “袁公,朝廷再倒行逆施,他也是朝廷啊。”王士珍的声音都颤抖起来。这可是极为罕见的。

    “连聘卿你都能说朝廷倒行逆施,那我们北洋白白搭进去又有何用?”袁世凯的声音里头有着真正的沉痛,“陈克这个人和咱们北洋一样,都是个干事的人。咱们再不拿决断,我敢说不久之后,他就要从湖北调兵。现在直隶乱作一团,京汉铁路绝不安全。等陈克调集了五万军队过来,聘卿有何良策?咱们就在河南与陈克决一死战么?”

    王士珍不说话了,他不能对袁世凯说,“咱们就给大清尽忠吧。”王士珍的羞耻心让他不肯背叛大清,但是这羞耻心也同样让王士珍不能违背着良心说今rì的大清值得尽忠。

    仿佛是要证明běi jīng的大清顽固派到底是什么货sè。门外突然有亲兵进来禀报。袁世凯看了送进来的东西之后,脸sè铁青。他把信递给了王士珍。王士珍接过来一看,却是段祺瑞的信。朝廷给段祺瑞下令,让他带新军第三镇回京接受嘉奖。而浙江就交给浙江巡抚张勋。

    这群猪!王士珍在心里头暗骂道。慈禧不在之后,满清顽固派们的水平就低落到这个程度了。玩手腕都如此幼稚可笑。若是慈禧,只怕立刻就通过掺沙子的办法,让张勋这个挂名浙江巡抚上任,再把段祺瑞安排一个位于张勋之下的官。让张勋狠斗段祺瑞。怎么可能直接让段祺瑞滚蛋呢?这哪里有人君之相呢?

    “袁公,陈克此人绝不会如同冯煦所说那样真心支持您。”王士珍已经没了其他更好的说辞。

    “既然都是干事的人,谁能骗得了谁。陈克认为人民党能够最终获胜,我倒觉得咱们北洋可以一统天下呢。走着看吧。”袁世凯终于下定了决心。

    事情的进展和袁世凯预计的完全相同,不是说北洋与人民党两家达成了协议之后,天下就归两家所有。想有效的改变局面,还有无数的工作要做。

    第一件事就是两家建立了通讯机构。人民党早就有建立根据地电报系统的打算。不过根据地造不出电报线。或者说,根据地的优质电解铜用来造发电机和电动机尚且不足,而品质不足的铜,又要用在子弹壳制造上。根据地简易有线电报网络用的是刚能小批量生产的铁丝。袁世凯立刻提供了一批电报线给根据地。根据地则释放了抓捕的两百多名北洋探子作为回报。

    这帮被俘人员带回的消息让北洋军吃惊非小,人民党控制极严,以往是设置关卡盘查过往人等。而根据地根本不允许各村人随意出行。没有通行证,先给扣押了再说。于是北洋探子们如同飞蛾扑火,一个个自投罗网。

    人民党对根据地的管理到了这等程度,袁世凯很是庆幸自己没有孤注一掷进攻根据地。王士珍段祺瑞就吃过人民党坚壁清野的亏,进了怀远县之后,他们立刻就两眼一抹黑。北洋三万部队假如杀进根据地,遇到的困难只会比王士珍他们更大。

    “告诉陈克,我想和他见一面。”袁世凯命道。

四十三 满清顽固派的末日(一)

    十月的天气还不算冷,在河南与安徽交界处,气温更没有到寒冷的程度。1908年中国最大两支武装力量之间的领导者会面前,两边的骑兵已经将会议地点周边进行了反复巡查。不过有点令人尴尬的是,两边的军马都打着北洋的标志。那是北洋原产军马与人民党俘获的军马。

    这次会面的地点在安徽阜阳与河南周口两地交界处的一座亭子里。双方先是各自检查了亭子,又联合检查了亭子。没有炸弹,没有刺客。几乎掘地三尺的盘查是为了保卫双方领导者的安全。

    这次会议的实质意义并不大,最高领导者的见面不过是告诉两边的部下,合作方向已经达成。剩下的工作则是需要两边进行大量的沟通协商才能完成的。但是其象征意义之大,怎么评述都不过分。这是一次正式的合作表态。无论北洋与人民党之间有多大的分歧与冲突,在基于对付满清顽固派的共同立场,两方终于走到了一起。

    不管下头的人如何小心谨慎,袁世凯与陈克都没有畏惧。他们两个人都曾经经历过太多的危险,由于承担着太多人的命运,他们反倒不在乎自己个人的生死存亡了。到了见面的时候,袁世凯与陈克各带了两名随从分别从两边一起向亭子方向驰去。两方的后面都有密密麻麻的骑兵们虎视眈眈。这并不是一场和平的见面。

    袁世凯与陈克都没有在亭子里来一场生死相搏的打算。分别下马,在亭子里见了礼,两人坐下。袁世凯笑道:“好久不见文青,已经记不清文青的相貌了。”

    “袁公还是和在běi jīng一样。”陈克也笑着答道。

    “文青,我一直有件事不解。既然你如此反清,为何却要花费偌大力气与我和谈。”袁世凯开门见山的问。

    陈克笑道:“若是袁公当了大总统,我可向袁公低头。但是满清那些鸡鸣狗盗之辈根本不配。”

    虽然知道这是陈克的奉承,但是袁世凯依旧心里头很是高兴。他也笑道:“文青是后生可畏,我也是很佩服的。”

    陈克却收起了笑容,“袁公,论才干您在我之上,经验更是丰富。我若是有些看着可取之处,不过是我从不跟随任何人,所以办事能放开手脚而已。袁公居于慈禧之下太久,有时做事未免瞻前顾后,容易被人抢了先机。不过袁公现在既然决定以北洋利益为上,那我可就没什么优势可言了。”

    袁世凯这么聪明的人,一听就知道陈克话里的意思,“文青说来说去,还是不肯放过满清。这份执着确实是我比不了的。”

    “不灭满清这些蛀虫,中国定然没有出路。在这方面上,袁公肯定感受很深才是。”陈克坦然答道。

    袁世凯只是笑了笑,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文青,既然是我给你提的亲,那何家的事情我就不能置之不理。你放心,京城里头有人照顾何家上下。”

    对袁世凯的表态,陈克并不太意外,“那可多谢袁公。若是袁公有何吩咐,我能做到的,定然为袁公效劳。”

    袁世凯本来就是要让陈克办事,所以他也直入主题,“恩铭让你杀了,这人死不能复生。不过可否将恩铭的棺椁,还有他的家人一并送来。我好给京城里头的人有个交代。”

    “袁公还有要的人么?”陈克接着问。

    “哦?文青想要谁?”袁世凯笑道。这种交易都是一对一,你让我一个,我让你一个。陈克先开了口,袁世凯要价可就有了极好的把握。

    “光复会和我们人民党颇有渊源。我在上海的时候,秋瑾先生对我多方照顾。既然袁公手下段统制攻克了浙江,能否把秋先生还给我。”陈克即便不能让光复会参加到这场主导全中国局面的变化里头来。他也不愿意对光复会置之不理。不说别的,陶成章在陈克这里已经闹了好一阵,陈克怎么都得出手帮忙。

    这个请求可不是什么小问题,袁世凯一时没想好怎么问陈克要价。陈克索要的其实不仅仅是秋瑾一人,放了秋瑾,其他被俘的光复会人员就不能杀了。就袁世凯所知,这可是抓了好几百人呢。想了想,袁世凯答道:“文青,你索要光复的人,秋瑾我可以给你。被抓的那几百人我甚至都可以给你。不过若是把人给你,你就得保证光复会在一年内不会回到浙江去。不能给我第三镇添麻烦。”

    这个要去也颇为过分,陈克直接拒绝了,“我和秋先生之间是私事,不是公事。所以光复会的事情我不能介入。”

    袁世凯很能理解陈克的想法,他点点头,“既然如此,我可以放了秋瑾。但是请文青替我带话给光复会的人,让他们派人来见我。而且我现在也问一句,我和光复会之间的事情,文青要插手么?”

    “既然我与袁公有了协议,袁公所到之处,我不会插手。”陈克立刻答道。

    袁世凯哈哈一笑,“文青果然是言而有信之人。”

    很多人总以为最高领导人的会谈会谈及如何高深的东西,其实两方的谈判只是互相表明基本立场,具体细节两边根本不会谈。两人只要把具体事务分派给下头即可。反倒是一些与双方领导人关系很密切的私人事宜,反倒可以开诚布公的谈及。陈克总不能让人去营救在běi jīng的岳父一家和秋瑾。袁世凯领兵杀进根据地夺取庆亲王的女婿恩铭的棺椁,明显也不现实。至于亲自传话给光复会,更不可能有效果。所以在这次会面上,反倒有机会解决这些棘手的小事情。

    既然确定了不少立场,又解决了各自的私事。两人约定了自己这方下一步具体联络的负责人,接着就告辞了。

    会面的主角轻松自如,但是同来的那些人一个个紧张的要命。无论是人民党的骑兵,还是北洋的骑兵,军官都严令绝对保持纪律。可是一边要严防自己这边的人引发对方的误会,却又要时刻监视对方是不是有异动。会谈时间虽然不长,可是两边的骑兵队伍每个人都满头大汗。看到自己这边的领导者安然回来,大家才松了口气。

    “袁公,那陈克到底说了什么。”陪袁世凯同来的是曹锟。段祺瑞不在,王士珍得坐阵河南府,曹锟虽然xìng子糙些,却是个优秀的护卫长官兼骑兵统领。可这xìng子糙的特点也在此时展现出来了,如果同来的是王士珍或者段祺瑞,他们两位就绝对不会问出这么没水平的话。

    袁世凯哼了一声,“过几天过来把恩铭的棺材给我运回河南。”

    “就这些?”曹锟还继续问道。自打得知联省自治的这种政治安排后,曹锟就对此充满了兴趣。在北洋诸将中,曹锟是第一个主动跑去找冯煦探听消息的一个。更详细的了解到联省自治后各省主管者拥有的强大自治权后,曹锟心花怒放。满清的封疆大吏都没有过这么大的权力。让曹锟背叛袁世凯,他自然是没有这个胆子。但是只要能得到袁世凯的首肯,成为未来一省督军的话,那可就是货真价实的土皇帝。

    所以与人民党的谈判中,曹锟极力表现出为袁世凯马首是瞻的态度,同时也坚决希望能够推行联省自治的政治模式。

    袁世凯对此心知肚明,曹锟只是因为城府比较浅,表现的明白罢了。北洋诸将不管对人民党抱持什么态度,对于联省自治都有着强烈的兴趣。在这点上,只要袁世凯敢许给这些人地盘,他们就敢闯刀山下火海,对满清以及敢于阻止这帮人得到地位的所有势力干出任何事情来。这也可以说是某种意义上的“军心可用”,不过袁世凯却想苦笑。人心就是这么样的脆弱。怪不得陈克能这么短时间内崛起,哪怕半途投奔到陈克手下的冯煦,也没表现出这等急不可耐的渴望。

    “哼,回去吧。”袁世凯甩给了曹锟一张冷脸,催马就走。曹锟受了这个待遇,反倒清醒了点,他向马队吆喝一言,接着一言不发的紧跟在袁世凯后面疾驰而去。

    陈克回到凤台县之后,人民党zhōng yāng委员会的干部们已经全部赶回了凤台县。陈克当时搞的zhōng yāng会议,党zhōng yāng出席人数仅仅到了最低限度。现在陈克下了命令,全国zhōng yāng委员,能回来的统统回来开会。消息传到各地,除了正在湖北的部队因为实在抽不开身,只派了一名zhōng yāng委员以及一名党委代表赶回根据地之外。包括山东根据地的尚远、陈天华等人都急匆匆的赶回根据地来。

    这场变动之大可以说是晴天霹雳。前脚还和袁世凯拼死拼活,一转眼两边就达成了协议。莫说没参加上次会议的同志,就连参加了上次会议的同志也感到不可思议。

    “近期的军事工作是这样的,在袁世凯带兵北上之前,我们主要是进行夺取湖北与江西的工作。一旦袁世凯北上,我们把在直隶的部队立刻撤回来。然后进入江苏北部作战。夺取一徐州为中心的苏北地区。并且夺取连云港。”陈克提出了军事方略。

    不少同志以为人民党的议和是变相的投降,听了陈克的安排,这种担心立刻被消除了。按照这种安排,部队的出击范围远远超出了以前的计划。军事行动规模大了好几倍。

    华雄茂原本听说陈克要与袁世凯“议和”,可是吓出了一身冷汗。现在听完了计划,他忍不住笑道:“陈主席你这是要累我们啊。”

    “这就能累死的话,那以后的工作我觉得能把大家再给累活过来。”陈克笑道,“从现在开始的八到十年里头。我们会有无数的工作要做。党的建设,新的根据地里头的农业,工业,教育。以及解放全中国的战争准备。大家做好累死累活的打算吧。”

    一听说解放全中国,章瑜眼睛里头寒光一闪,“陈主席,八到十年之后,北洋已经占据了全面的优势。那时候我们累死累活的,只怕是给北洋做盘菜吧。”

    “章瑜同志,你这话不对。北洋现在都打不过我们,以后更不可能打得过我们。”华雄茂立刻开始反驳道。

    “我们现在再扩大,也不过是现在的四倍地盘。北洋那时候控制的可是整个中国。我们就这么牛了?一个打十个。”章瑜很是有针锋相对的态度。

    “我们刚到安徽的时候才几个人?一百多号人。安徽一千多万人口。按你这说法,我们真的就这么牛,一个得打十万个呢。”华雄茂立刻反唇相讥。

    被华雄茂抓到了不合逻辑的地方,章瑜也不恼羞成怒。他向陈克问道:“陈主席,我不理解。就算是和北洋暂时合作,我们也没必要让出长江以南的地区。湖南湖北,四川云贵,江苏浙江,两广。咱们不是打不下来啊。”

    这个观点在zhōng yāng里头很有市场,人民党的赫赫武功是所有同志们的信心所在。刚到根据地百十人,不过三年多点,已经打得满清只剩了北洋这一家的机动兵力。任何一省在人民党面前只有瑟瑟发抖的份。zhōng yāng根据地已经有三个师六万人,而山东根据地也有四千多骑兵,他们正与数千江湖豪杰纵横直隶。在běi jīng城下烧杀抢掠。有这等力量,人民党没有理由向北洋俯首屈膝。

    但是制定这个计划的是陈克。在党内,你可以质疑任何一个人胆小怕事。但是唯独不能质疑陈克胆小怕事。陈克带领同志们完成了一个个想都不敢想的军事行动,千里突袭安庆,水陆围歼黎元洪,大破三路围攻,全歼段祺瑞王士珍。如果去质疑陈克错了,大家觉得或许质疑自己错了更让自己放心。

    陈克沉着脸微微点着头,大家知道,这是陈克要说出些让同志们震惊的话之前经常有的表现。果然陈克脸上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神sè,他的声音先是平静,在说话的过程中很快就变得激烈起来,“同志们,我们面对的敌人不仅仅是满清。作为中国,我们是要和整个世界竞争的。大家觉得我们这六七万人很了不起。在中国这个范围里头,可以这么说。但是在欧洲,一个屁大点的国家就能动员三五百万军队。这支军队每个士兵的装备都不比我们差,而且这支军队每个师拥有的大炮比咱们整个根据地拥有的大炮都多好几倍!”

    陈克的声音如同雷霆一样震动着整个会议室,而他描述的这个景象,让章瑜在内的所有同志都哑口无言。

    “是,我们是有一千两百万以上的人口。但是这六万兵就到了我们的极限。这六万部队北打到河南,西打到湖北,东打到江苏浙江,南打到江西,这就到了极限。整个长江以南?往南打到江西最南边,粮食供应就断了。现在大家觉得我们好像是指哪里打哪里,那是因为我们靠了水路运输。没有缴获的这些小火轮,你怎么运兵与运粮?脱离了水路补给,走山路能把咱们自己给拖死!没吃的怎么办?咱们当土匪么?”

    所有曾经乐观估计革命局面的同志们都蔫了,就连章瑜也低下了头。不过章瑜毕竟是章瑜,他很快抬起头,“陈主席,我前面所说的错了。以后我再也不会有这种错误想法,我反省。”

    陈克点点头,他吁了口气,平息了一下自己激动的情绪,这才继续说道:“同志们,革命是分阶段的。就如同小学有小学的功课,中学有中学的功课,你到了大学,不仅要学习知识,还要学习研究方法。就跟咱们现在在这几条小河沟里,这么一丁点的小破船就够了。就是这么几条小破船,咱们自己现在还造不了呢。革命不光是打到反革命,还要学会建设。这建设不仅仅是工业、农业,以后还要有思想上的建设。我个人认为,在未来的八到十年里头,咱们能把咱们圈出来的这块地建设到欧洲的水平。我认为这都做不到呢。”

    干部这里头严复与蒲观水是出国看过的,他们听完之后缓缓点头。陈克的标准可真的不低。如果这块地能有欧洲的水平,统一中国那真的是弹指一瞬的事情。

    “在欧洲,有这么一大块地盘,有这么多人口,那也得是个德国。德国这个国家,动员起来,陆军能有300万,大炮十几万门。海军能有上百条几千吨的军舰。上万吨的军舰能有四五十艘。一艘这种军舰就得用几万吨钢铁。就是说,光德国用在建造军舰上的钢铁就有一千万吨。一千万吨,同志们。咱们到现在整个根据地用掉的钢就没多少,铁就更少了。加起来也不到二十万吨。只有德国的五十分之一。光扩大地盘,不搞建设是不行的。”

    zhōng yāng的同志原本还有种种态度,此时一个个全部被这巨大的差距给吓住了。所有人鸦雀无声,原本还想跟着章瑜质疑陈克的,此时更是觉得羞愧难当,恨不得把头埋到桌子下头去。

    “八到十年时间,大家好好干,我认为钢铁产量年产三百万吨还是可以达到的。而且新的这一大片根据地,如果孩子们都能上学,加上大人们开始学习,我认为几百万,甚至上千万高中生,我认为还是可以有的。”陈克此时的语气就变得舒缓了不少,不再是激愤,而是尽力在说服同志们。而陈克提出的这个数目,在极大刺激同志们的同时,却也带给同志们极大的希望与信心。一年生产三百万吨钢铁,虽然听着夸张,可是这是陈克说出来的。无形中就让同志们感到一种实现的可能。

    陈克继续平复了一下情绪,才继续说道:“但是搞这样大规模的建设,我们就需要一个和平环境。如果中国的掌权者是满清,那坚决不行,不搞建设也得先把满清打掉。如果名义上的统治者是北洋,我认为还是可以接受的么。好歹北洋也是一个比较现代的集团,他也是会搞工业搞建设的。而且北洋是搞洋务出身的,他们是懂得怎么与世界各国打交道。在这点上,我们还得向北洋学习呢。而且北洋这些人,骨子里头不是卖国者。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他们也会尽自己的努力去维护中国的利益。革命的最终结果肯定是咱们人民党获得最终的领导权,但是我们要能够忍耐革命过程中的长期艰苦过程。”

    “陈主席,咱们以后怎么对付北洋?按你这么说,他们可是有先进xìng的。”问话的是陈天华。这个曾经的“激进”革命者,已经是山东根据地政治部主任。在其他同志不敢吭声的时候,陈天华到没有被吓住。

    陈克终于有了笑容,他答道:“北洋是有先进xìng,他们现在拥有的知识,以及未来会采取的很多方法,都有我们可以学习的地方。不过北洋的制度比起咱们的制度落后太多,我对北洋的看法是,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哈哈。”有些幽默感比较强的同志听到最后这话,已经忍不住笑起来。陈克对北洋的轻视,让大家信心更鼓起来不少。

    看沉闷压抑的感觉消散了不少,陈克已经恢复了平rì的从容,“同志们,建设要比破坏难。想最有效的推进革命,我认为苦练内功最重要。回顾咱们这三年的革命工作,在建设上花费的力量,远远超过了军事斗争上耗费的力量。可以说,没有这些建设,就没有咱们一次次的军事胜利。如果没有咱们和人民深入广泛的结合,就不可能有现在这么广大的根据地,更不可能有这么多的军队。我们现在即将走上整个中国这个政治舞台,在未来还要走上整个世界这个更大的舞台,我觉得我们有必要更加强化我们建设的能力。这就是我认为要和北洋达成协议的根本原因所在。”

    严复开始鼓掌了,接着是蒲观水,华雄茂,宇文拔都,任启莹,很快所有zhōng yāng的同志都开始热烈鼓掌。陈克并没有辜负同志们的信任,他依旧旅行了党的领袖所该承担的责任,为党选择道路,并且向党zhōng yāng解释理由何在。

    陈克挥了挥手,掌声很快就平息下来。按照习惯,陈克就该继续履行其对党zhōng yāng的义务,在确定了方向之后。与同志们一起制定执行步骤。

    “同志们,现在咱们好像与北洋达成了协议,可是我们也要做好北洋随时翻脸的准备。军事斗争的准备一点都不能松懈。北洋这个组织本来就是一个很松散的联盟,袁世凯这个人当奴才当惯了,你让他自己起来当家做主人,他很不习惯。保不准他就给你来个进一步退三步的事。咱们不能对他们抱以幻想。”

    陈克这话刚说完,会议室里头已经哄堂大笑起来,这就是大家所熟悉的那个陈克,那个绝对不会把党的命运寄托到别人身上的领导者。也是大家心甘情愿把自己身家xìng命交到其手上的那个领导者。

四十四 满清顽固派的末日(二)

    赫赫有名的北洋六镇,除第一镇由旗人组成,袁不能完全控制外,其余五镇全部是袁的嫡系。这六镇北洋军第五镇驻扎在山东济南,其他五镇全部在河北驻扎。

    到了1908年十月,随着战争的展开,第三镇在段祺瑞带领下驻扎在浙江杭州。第二镇、第四镇、第六镇,移兵河南。第五镇依旧驻扎济南。留在直隶河北的,只有驻扎京北的第一镇。

    第一镇是旗人组成的部队,摄政王载沣比较放心。按理说,直隶河北的兵力并不算匮乏,除了第一镇,还有京城各旗各营的“疑似军队”。另外,摄政王载沣与宗室们模仿德国禁卫军的模式组建了一支“皇家禁卫军”。

    平心而论,外交家俾斯麦首相建立的小德意志帝国虽然号称“军事立国”,实际上普鲁士最擅长的就是“伪装成一个军事强国”。皇族近卫军这玩意与其说是有战斗力,还不如说是逼迫那些容克土包子贵族强制接受现代科学教育与纪律,不让他们在以后的生活中丢人现眼。

    载沣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1905年奏请设立的贵胄学堂,原本是为皇族抓军权而培养军事人才的,但那些子弟却大多不成器,正如清末《竹枝词》里嘲讽的,“而今贵胄列专科,功课平均piáo赌多;最有惊人可传事,也能唱得几军歌”。《清宫遗闻》里也记录了这样一出滑稽戏,说贵胄学堂的学生多半王公贝勒或宗室子弟,所以校内用餐都做得极其丰厚jīng美,每人一席,一天就要花掉七八两银子,要是稍微不顺他们的口味,这些人当席飞盆掷碗,大加呵斥。就连学堂的总办、教习,这些人也被视同奴役,任由阿哥学生呼往喝来,惟命是听。更荒唐的是,学生每rì到堂,必须要由教习派人去请,有时竟然要请上四五次才勉强到场,而来时又正好挨到午饭时间,于是这些人便叫上饭,吃完后嘴巴一抹,扬长而去;也有偶然来一次讲堂的,有时候兴致来了,便在课堂里高唱京调一曲。此等形状,不胜枚举。

    事实上,载沣三兄弟也都是贵胄学堂的学员,但他们除了在开学仪式上稍出席一下外,又何尝真的去学堂上课?摄政王尚且虚应故事,其他人也就可想而知了。

    载沣万万想不到,这么一群王八羔子们也有一天要上战场了。

    噩梦是从十月初开始的,仿佛是从地里头冒出来的一样,成群的马匪突然间就抢掠了běi jīng城外的各处皇庄。马匪们不仅抢掠,手段还极为血腥。皇庄里头管事的、伙计,凡是宗室家族派去的人,统统被砍了脑袋。由于十月是出行游玩的好rì子,去皇庄游玩的人中颇有些宗室的王爷贝勒,福晋格格。这些宗室的王爷贝勒统统被砍了脑袋。福晋格格则是踪迹全无,看来是被马匪们掠走了。

    最令宗室们惊惧的是,看来这些马匪里头还有龙阳之好的人物,几个粉嫩嫩的王爷贝勒尸体都没了裤子,菊花明显被人用过。

    拱卫京师的神机营随即从王府井磨磨蹭蹭的转移到丰台大营。这支由旗人组成的“疑似军队”,进驻丰台大营后立刻遭到了马匪奇袭。马匪趁着夜sè杀进了丰台大营。神机营这支“疑似军队”根本没有战斗经验,战斗力基本为负数。遭到突袭之下毫无应对方法,亡命逃窜时任由马匪们追赶砍杀。马匪们制造了遍地尸体的同时,还抢掠了军火,随即纵火焚烧丰台大营,京城居民看到丰台大营的火焰烧了整晚。

    到了此时,驻扎京北的北洋第一镇不得不投入兵力剿灭土匪。追击土匪的骑兵营遇伏之后全军覆灭。步兵刚进入京城,马匪们就闯入京北的第一镇军营,大火又是烧了一夜。

    接下来遭殃的则是正在修建的慈禧陵墓,他们驱散工匠,屠杀太监官员,把已经开始修建的墓地上的木料一并焚毁。

    这大股的马匪还很懂情报的重要xìng,他们把京城通往各地的电报线统统拆走,各地中继点报站遭到抢掠,设备也被扫荡一空。点报站房屋则被焚毁。běi jīng顷刻就成了瞎子聋子。

    各地遇袭的消息通过信使不断传来,摄政王载沣无奈之下,威逼新军第一镇步兵出击。从通州得到了马匪肆虐的消息,新军第一镇无奈之下出击。半途就遭到了截击,第一镇几乎全军覆没。自此,直隶的正规军可以说荡然无存。马匪歼灭了满清的正规军后,立刻四散入各地活动。

    偌大的běi jīng此时几乎可用之兵,只能把jǐng察与各路“疑似军队”派上城墙守卫。可京城里头谣言四起,一rì三惊,更无片刻太平。到了此时,载沣倒想起“贵胄学堂”,不管怎么样,有这些人在指挥的话,好歹能激励一下士气。不过这个想当然的选择还不如不这么选择。人事安排倒是安排下去了,可没有贵胄学堂的贵胄子弟们去赴任。有些比较老实的部队甚至专门派人登门去请,其结果可想而知。要么这些贵胄们托病不出,要么干脆就把这些守城的讨厌鬼给撵出门去。这对士气的打击是致命的。原本已经开始涣散的军心,此时更到了离心离德的程度。

    宗室大臣们平rì里倒可以夸夸其谈,在纸面上“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是可以的,真的面对这等局面,他们一个个都傻了眼。载沣知道袁世凯不会傻乎乎的自投罗网到běi jīng来。情急之下,他向远在浙江的段祺瑞传达了让段祺瑞带北洋第三镇回京受赏的命令。载沣自以为一石二鸟的妙计完全起到了反效果,这就不是载沣的智商可以理解的了。

    载沣倒也想过向洋人求救,不过洋人的军队是为了保卫使馆的。在电报全面中断的时候,他们自然不可能给载沣帮忙。不仅不帮忙,各国使馆团反倒质问载沣到底怎么一回事。这内外交困下,载沣就是躲进王府不出来了。

    大批的宗室官员前往载沣的王府要他拿办法,可都被拒之门外。直到裕隆太后派人来叫载沣,载沣才不得不进宫禀报此事。可禀报能有啥效果?实事求是的陈述问题,并不等于能够有效的解决问题。裕隆太后除了哀叹哭泣之外,也毫无办法。

    派去山东求救的信使这一去不复返,马匪们又截断了铁路线。běi jīng城这个中国的权力中心,此时成了中国最不安全的地方。

    可怕的局面终于从城外延伸到了城内,马匪们渗透进了京城。由于“贵胄学堂”的学生拒绝出任各城门指挥官,而马匪们并没有进攻城墙的迹象。京城的守卫其实极为懈怠。10月29rì,马匪里应外合,突然突破了京城的朝阳门,直接杀入朝阳门内的怡亲王府。

    怡亲王的祖上就是被很多同人女念念不忘的雍正的兄弟,十三阿哥。不过到了这一代则屡遭变故。在庚子年,溥静由于纵容义和拳,外国公使团强烈要求处死溥静。溥静忧虑而死之后,慈禧立刻剥夺了溥静的王爵,又把爵位赏赐给溥静胞弟溥耀的幼子毓麒。但是承袭王爵,要等一等、看一看,须经“两年观察考验期”。

    怡亲王府本来就经历了八国联军的纵兵抢掠,又遭到了慈禧严厉的打击,结果一蹶不振。不过马匪们并不是要痛打落水狗。“防卫不严,离城门近”就是怡亲王府倒霉的理由。

    杀进亲王府的可是货真价实的马匪,屠杀王爷对这些人实在是极大的乐趣。当晚,怡亲王府上下除了几个有姿sè的年轻女子被掳走之外,其余无论男女老幼,一律被砍了脑袋。一把大火开始在怡亲王府燃烧起来之时。满清最后的遮羞布也被扯了下来。展现在京城以及天下督抚面前的,是虚弱到任人宰割的满清顽固派的惨像。

    满清王爷怡亲王在城里头被灭门,女眷被掠走的事实令所有王爷们吓得魂飞魄散。特别是家里头人丁众多的王爷,这种可怕的灭门结局让恭亲王家率先出了昏招。他们试图逃出běi jīng城去,躲到治安尚好的天津。化妆而行的恭亲王家先头部队立刻遭到了袭击。呼啸而来的马匪们把一串脑袋扔在了běi jīng城门口,又呼啸而去。被吓破了胆的城头卫兵们好久之后才敢去收拾人头。恭亲王府家的人素来爱招摇过市,嘴歪眼斜的人头立刻就认出了身份。

    恭亲王家化妆出城,这消息知道的人不多,到底是谁走漏了消息,让这些人没能逃过毒手。到了此时,满清王爷们甚至连追查凶手的勇气都不再有了。各家各户都绝了念头,男丁们拿着武器保卫家庭,女xìng们都怀揣利器,准备遇到不测时自尽,或者自毁容貌,以免受辱。

    在一处山神庙,作为“地方豪杰”联络官兼指挥官的庞梓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仰天大笑,接着又伏地大哭。八年了,整整八年了,满清王爷欠下河北与山东豪杰们的血债,总开始稍微偿还了一点。

    这次军事行动,庞梓早就下了决心要狠狠的杀一批满清王公报仇。人民党对这次的行动态度很暧昧。山东根据地的部队,绝大多数出身草莽。这帮人或多或少都与北洋有仇。像庞梓这样义和拳出身,同时参加过景廷宾赵三多起义的兄弟也并不罕见。对于杀戮以往的仇敌,这些同志一点都没有心理负担。而庞梓更是召集了好多河北太行山的“地方豪杰”。这些人肯下山来做这一票,无非是“抢钱、抢粮、抢娘们”。这也就注定了这次准军事行动绝不可能是两军交战那种堂堂正正的厮杀,优待俘虏的局面。

    综合了种种现实情况,此次行动的纪律要求就成了“绝对不允许部队参与强暴,屠杀妇孺的行动。”部队不允许这么做,可不等于要把规定强行安插到“地方豪杰”头上。而且要求货真价实的土匪们遵守这种规定,很明显也属于不实事求是的范畴。庞梓就充分的利用了这个规定。

    土匪们虽然平rì里看着凶悍,其实都有种强烈的自卑心理。对社会上“身份高贵”的王府的人施以暴力,能让他们自卑的心灵得到极大的满足。庞梓并没有刻意煽动,只是行若无事的砍了几个脑袋,证明这些杀戮不会引发什么可怕后果。接下来的事情就无需庞梓再鼓动。所有的杀戮都是江湖豪杰亲力亲为,在动手之前,庞梓也会把部队同志调开。听着那些王公贵族以及走狗的哀号惨叫,庞梓心里头甭提多开心了。

    马匪也是很讲规矩的,队伍里头可以大笑,可以大喊,可以大骂,大哭则不行。豪杰们普遍认为,放声大哭会引来晦气。在这个问题上,根据地的心理分析部分完全没有这等迷信的看法。根据地心理分析部门依照陈克主席提出某些“尝试xìng理论”总结出的看法是,真心哭泣会带来情绪的极大释放,而抢掠者最大的心理动力是“yù望”引发的高昂情绪积累,这两者是背道而驰的。

    情绪释放之后,人们的注意力强度会降低,主观能动xìng降低。“细节决定成败”,注意力不集中会引发各种纰漏,主管能动xìng降低则引发了关键时刻“慢一步”,综合起来,失败可能xìng大大提高。马匪在长期时间中得到了规律,由于缺乏更加科学的分类总结理论框架,不得不用各种“迷信”来解释,但是从实践中得到的具体经验绝非迷信。

    行动前进行这些理论内容探讨时,庞梓刚听了一会儿就发现,不用去抢掠,只是研究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就能让人完全失去抢掠的yù望与冲动。可是现在他喜极而泣放声大哭的时候,这些理论莫名其妙的就从脑海里头冒出来。由于是喜极而泣,庞梓很快就收住了哭声。他随手抹了一把脸,喊了一嗓子,“吃饭。”接着去火堆边盛碗饭开始吃起来。

    这个做法也是心理部门建议的。所谓张弛有度,为了能在抢掠行动具体执行中保持高昂的情绪,平时反而要压低心理兴奋,就如同上游积蓄起大水,才能在爆发的时候横扫下游。

    马匪们都是积年行家,虽然不知道庞梓为什么变化如此之快,不过庞梓完全恢复了“传统的规矩”,大家立刻放心下来,也一起静静的低下头开吃。

    庞梓所在的这群马匪数量不太大,共有五十多人,却是太行山最骁勇的一伙。就是他们血洗了怡亲王府,抢了很不少东西。庞梓之所以和他们一起行动,就是要向诓骗了义和拳兄弟的怡亲王报仇。当年怡亲王与刚毅巧言万端,诳了兄弟们进京,庞梓记得清清楚楚。不管怡亲王溥静到底什么下场,庞梓从来没有熄了这报仇的念头。

    坐在庞梓身边的是人民党政治部干部候沛丰,他公开的任务是与庞梓一起行动,“避免过激局面发生,以及监督保护庞梓不要犯错”。实际上这些都是附带任务。候沛丰真正任务则是观察研究马匪特点,为以后与土匪打交道以及更远未来大规模全面剿匪提供有效的研究。

    人民党不会允许土匪横行的局面长期存在,在一定时期,土匪则是不可避开的打交道对象。趁着这次行动,相当一部分干部都接到了此类任务。候沛丰一面吃着饭,一面自然而然的观察着马匪们。这个团体与人民党那种亲密的组织不同,自打第一天到这里,候沛丰就感觉到一种身处狼群的感受。所有土匪虽然分工明确,行动协调xìng很好。但是在每个人之间存在着一种各自圈地的范围。随着抢掠战利品的增加,这种画地为牢的局面越来越明显。等到回山寨之后分享的共有财物,私人可以直接占有的财物。土匪之间的关系随着局面的变化不断变化。互相交谈的话也不断变化。

    仔细观察起来,这一切变化都处于着看似有章可循,却又时刻变化的动态中。候沛丰能够成为政治部干部,经过大量的思维锻炼。即便如此,他还是不能短时间内完全掌握这些土匪们的特点与变化。

    吃完饭之后,是土匪团伙的娱乐时间。五十几个人抽签,马匪首领对庞梓笑道:“庞大王,你既然带我们来,好几次都没抽到你和这位兄弟了。我这里做个主,你和这位兄弟这次就不用抽签了。”

    庞梓大笑一声,“诸位兄弟,我庞梓是个爱讲虚面子的人。兄弟们肯出山帮忙,我庞梓就得让兄弟们先开心。不然以后我庞梓吹起我多讲意气,我自己都心虚。现在狼多肉少,不用说别的,抽签。”

    打家劫舍的土匪们平素里就缺女人,更是从未玩弄过如此“身份高贵”的女人,大当家的请“庞大王”一起分享福晋格格,原本就是场面话居多。既然庞梓要更“场面”,大家也不客气,抽签结束,庞梓与候沛丰两人如愿以偿的没抽中。运气不错的马匪们到了捆绑福晋格格的测屋兴致盎然的排队枪毙。

    候沛丰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融入这么一个团伙里头,自打开始他就一言不发,只是老老实实的干活。马匪们也把候沛丰当了一个老实人。虽然不把候沛丰放在眼里,却也看在庞梓的面子上不去刁难他。

    候沛丰知道这番子娱乐结束之后马匪们就要灭了篝火,进入戒备与休息并存的安静时间。他拿出一本小册子,借着火光抓紧开始阅读。

    “由此看来,认识的过程,第一步,是开始接触外界事情,属于感觉的阶段。第二步,是综合感觉的材料加以整理和改造,属于概念、判断和推理的阶段。只有感觉的材料十分丰富(不是零碎不全)和合于实际(不是错觉),才能根据这样的材料造出正确的概念和论理来。

    这里有两个要点必须着重指明。第一个,在前面已经说过的,这里再重复说一说,就是理xìng认识依赖于感xìng认识的问题。如果以为理xìng认识可以不从感xìng认识得来,他就是一个唯心论者。哲学史上有所谓“唯理论”一派,就是只承认理xìng的实在xìng,不承认经验的实在xìng,以为只有理xìng靠得住,而感觉的经验是靠不住的,这一派的错误在于颠倒了事实。理xìng的东西所以靠得住,正是由于它来源于感xìng,否则理xìng的东西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而只是主观自生的靠不住的东西了……

    第二是认识有待于深化,认识的感xìng阶段有待于发展到理xìng阶段——这就是认识论的辩证法。如果以为认识可以停顿在低级的感xìng阶段,以为只有感xìng认识可靠,而理xìng认识是靠不住的,这便是重复了历史上的“经验论”的错误。这种理论的错误,在于不知道感觉材料固然是客观外界某些真实xìng的反映(我这里不来说经验只是所谓内省体验的那种唯心的经验论),但它们仅是片面的和表面的东西,这种反映是不完全的,是没有反映事物本质的。……尊重经验而看轻理论,因而不能通观客观过程的全体,缺乏明确的方针,没有远大的前途,沾沾自喜于一得之功和一孔之见。这种人如果指导革命,就会引导革命走上碰壁的地步。”

    这是候沛丰最喜欢的《实践论》,这篇文章怎么读都不太容易理论联系实际,却又不经意的从字里行间产生强烈共鸣。一面读《实践论》,一面把当前观察马匪特点的工作与理论相结合。

    是我感xìng的观察不够?还是我陷入了“内省体验的那种唯心的经验论”的困境?种种想法在“批评与自我批评”的框架内反复冲突,沉浸在学习过程中的候沛丰根本就听不到隔壁排队枪毙时发出的奇奇怪怪的声音。

    庞梓同样在学习和反思。这次联合行动分为两部分,以山东根据地骑兵大队为主的正规军,在人民党河北情报机关的情报网支持下,给与了满清正规军以毁灭xìng的打击。虽然不知道情报机关对满清的渗透到底深入至何等程度。准确有效的情报让每一次军事袭击都获得巨大的成功。

    对各处庄园以及对王公贵族的袭击全部由“江湖豪杰”来承担。豪杰们坚决反对与“官面上的人”相对时“显了像”,所以他们抱持“杀光抢光”的行事风格。

    大规模抢掠行动到了这个时候,按照马匪的规矩,大家也该散伙了。想到这里,庞梓忍不住从怀里掏出一张已经磨得有些破损的纸。

    这是陈克画的一张“抢掠收益曲线图”,还列了个“猜测理论公式”。陈克没什么抢掠经验,不过他大学校长是一位著名的数学家。陈克虽然不是数学系的,但是在学校的时候也附庸风雅的在沙丁鱼罐头般的大型阶梯教室中听过这位老学者的“数学与生活”的讲座。

    包括陈克在内的所有同学都感触深刻。这群门外汉们感动有余而专业xìng不足的赞美是“数学就是这位老先生家的狗,让它干啥他干啥。”

    数学是一门很神奇的学科,它可以完全不依赖实际情况,而去描绘现实。陈克干起革命之后,才算是明白为何外国电影里头对数学家们的推崇。过度神话数学并不科学。不过充分利用数学则意义重大。

    如果不是庞梓这些同志大多数只掌握到了二元一次方程式,陈克其实很想给他们用微积分,二次积分,多重积分积分,用求趋势的高等数学方法分析抢掠最优化选择的。抢掠对象、行动路途、搬运难度、携带难度,这些基本参数确定之后,完全可以用数学方法对行动进行最优化合理安排。而利益风险比,也很容易就可以定量求出。

    庞梓原本是从实践角度来对待抢掠的,那些鬼画符一样的公式让他有种本能的抗拒感。可理论联系实践这种事情对任何行业都一样。耐着xìng子听了一番理论讲解,庞梓突然发现这里头的道理与他长久实践不谋而合。唯一区别只是双方用词不同,实践者凭经验寻求每次行动最大成功率,理论者靠规律指出宏观局面下的普遍情况。

    从一开始的心不甘情不愿的学习,到后来自发主动的接受。庞梓甚至举一反三的理解了军校教育中的一段话,“战略因为正确才能成功,战术因为成功才能正确。”

    庞梓已经明白,掠夺规模越大,理论指导正确xìng与普遍xìng就越明显。在直观的坐标曲线上,马上就要到抢掠收益与付出的拐点。再往下进行,除非扩大抢掠范围,否则收益率将一落千丈。

    有这样的一种工具,庞梓很想弄明白这简单的数字与图像到底蕴含着何等神奇的魔力,能够在事情开始前就告诉事情发展的方向。可他的这点子根本不足以理解这等程度的数学问题。这就跟陈克在学习高等数学之前,完全不明白画坐标曲线的意义何在一样。

    研究了一番后,庞梓还是不明就里。无聊之下,他拿了根前端烧成黑炭的木棍,把曲线图与几个二元一次以及二元二次方程式画在了墙上。刚画完没看多久,排队枪毙已经完事。不管有没有放松,马匪们该休息了。大家各自躺在自己的财物势力范围内开始休息。火堆没有继续添加燃料,也慢慢的熄灭了。

    凌晨时分,马匪们全部起身。收拾好好马匹与战利品。他们向着预定的下一个集结地疾驰而去。

    也许是这些人的幸运,或者是庞梓昨天晚上的哭泣时间和强度不够,“招来的霉运不足”。他们离开两个多小时后,一大队德国骑兵呼啸而来。这些都是使馆区的卫队,马匪们的抢掠以及切断通讯终于让使馆团们感觉得象征xìng的展示其存在了。

    反正通过满清提供的渠道得知某股马匪在这里休息,德国人出动了。这支部队的指挥官是海因茨少尉。谨慎的确定破庙里头已经没有马匪,却有过大队人马驻扎的迹象后。海因茨少尉下马进了破庙搜索。

    空荡荡的破庙里头有着各种迹象,例如偏屋里头女人的内衣,还有一些被抛弃的破损却颇为昂贵的布料。看来马匪的确在这里休息过,却没有任何能明确证明他们逃往何处的实际物证。本来就怀疑满清情报不准的少尉用德语骂了句娘,就像离开。然而就在目光不经意的一瞟,海因茨就停住了步伐。

    少尉混过皇家近卫军,为了镀金才到中国当了使馆武官。在少年军校里头数学是必学课。看到墙上那熟悉的坐标曲线图,海因茨少尉就觉得手掌上一阵抽搐。军校老师是体罚学生的,海因茨少尉当年数学不好,那可是遭了不少罪。

    凑过去一看,果然是熟悉的坐标,以及方程式。用非常新鲜的炭笔写在墙上,用来写字的碳棍上,还有着从墙上蹭下来的灰土。

    再抬起头,海因茨仔细打量着这间破庙。他冒出一个很奇怪的希冀,就是上帝如果能给以明示就好了,昨天在这里居住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群土匪!就是在德国,大多数人也是不懂这种高深的数学知识啊!

四十五 满清顽固派的末日(三)

    “严先生,我有件事想请您去见见袁世凯。”陈克一面请严复落座,一面说道。

    进入了十一月份,气温骤降。严复穿了件军用棉大衣,却还觉得冷。他把手在煤炉上烤了一阵,才觉得好了不少。与běi jīng天津不同,安徽很是湿冷。陈克倒是考虑过建立暖气供应,可是没有大型火电站,没有锅炉。钢铁也不足,镀锌的暖道烟囱更没有,只好用烧煤火炉的方式取暖。

    “文青下令即可。”严复对陈克这话有些不解,所以回答也是充满了试探xìng的。两边合作达成后,严复对陈克倒真的生出了一种佩服。若是普通人,对着各种海cháo般涌来的资料,本该瞻前顾后,左右为难。陈克仿佛亲眼看到北方局面般,能从无数情报里头很快找出最关键的部分来。所以严复猜不出陈克到底要自己去和袁世凯说什么。

    陈克把一份计划书递给了严复,严复越看神sè越凝重起来。翻看了好几遍,他才点点头,“此事果然得我去和袁世凯谈。”

    “严先生,满清窃夺中华。毁书、篡改的事情就不说了。但是我等在推翻满清的时候,绝对不能让流传到现在的文献资料被毁。可是袁世凯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注意这等细节的人。我若强调此事,袁世凯也不会放心上。只怕他还觉得我要么居心不正,要么就是没事找事。我想来想去,也就严先生去说及此事袁世凯可能会听。虽然和那些资料相比,严先生更……”

    严复难得的打断了陈克的话,他郑重的神sè里有着难以按捺的激动,“陈主席,你能有此想法,我是真心佩服的。以前你就讲过,我中华的信仰,就是我们几千年来详细记载的历史。为此事去见袁世凯,我个人安危不值一提。若是为此而死,我严复求仁得仁,何其快哉。我回去安排一下工作,马上就动身。”

    “此事牵扯极大,请严先生一定告诉袁世凯,我人民党对此事极度重视!”即便是严复态度坚决,陈克依旧忍不住反复叮咛。

    对陈克的焦虑,严复感同身受,他连连点头,“陈主席提及此事,我现在心里头也是火烧火燎的,若是没有别的事,我现在就回去。”

    三天后,袁世凯听说严复前来拜访,竟然呆住了。这俩老兄弟都在前北洋李鸿章手下效力,在天津的时候,他们和其他一些有识之士经常在一起讨论时政,探讨各种强国门道。那时候何家老爷子,也就是陈克岳父何汝明的老爹还在。他们也曾在何老爷子家聚会过几次。这一转眼就十年没见了。自打严复当了乱党,袁世凯倒也经常记起严复。虽然手头的事情堆积如山,袁世凯依旧放下了当前所有事情,他起身说道:“请严先生进来。”

    袁世凯的礼节很重,在中庭降阶相迎。本来主人的地位就要高过客人,满清的臭规矩还特别多,袁世凯这等身份,他在客厅等就是极为礼貌的态度了。一般是极有身份的客人来拜访,也只是被引进客厅,等着主人袁世凯出来见。能在中庭台阶下等待严复,袁世凯给的面子可大的很。

    自打庚子事变前就各自忙碌,十年未见,两位前北洋的大将都比各自记忆中的对方形象老了不少。严复1854年出生,袁世凯1859年出生。曾经在一起的时候,严复40出头,袁世凯那时候还是个刚40岁的青壮。这些年袁世凯仕途一帆风顺,所以变化不大,只是胖了些。严复这些年历经磨难,还是保持了北洋水师学堂总教习时一样匀称体态。但是两人都感到对方身上积累的岁月沧桑。曾经意气风发的中年人现在都开始无可避免的步入老境了。

    “几道兄,可是见到你了。”袁世凯笑着迎了上来。在前北洋的老兄弟中,论学问严复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袁世凯在这点上素来佩服。

    “项城老弟,我也很想念你啊。”严复对袁世凯的机敏能干,雷厉风行也很赞叹。因为常年从事军事教育工作,严复眼界极高。尽管袁世凯功绩卓著,平朝鲜,兴洋务,可严复一直觉得袁世凯太在意权力。他固然承认袁世凯的能力,却觉得还是有些不以为然。现在再回头看,严复觉得自己那时候还是书生气了。

    两人都是当今中国数一数二的顶尖人物,时间宝贵,所以没那么多虚礼,袁世凯拉着严复进了客厅。他边走边说:“几道兄,你那好徒弟怎么让你来了。这得多大的事情啊。”

    “真的是天大的事情。这次我是向项城老弟请命来了!”严复回答的直截了当。

    在挨在一起的客座上并肩坐下,袁世凯微微皱眉。严复从不危言耸听,这得多大的事情才能把严复急成这样?

    “京城里头那些人现在觉得朝不保夕,文献、书籍等只怕要遭大难。项城老弟,我这是来求你,我中华之所以为中华,就是因为这些文献记载数千年不绝,所以我奉文青之命,前来求项城你救救中华。”严复说完,起身对袁世凯深深一躬。

    袁世凯上下打量着严复,那真切的神情声音真不是在作假。而且严复为人大家素来知道,真真正正一个做学问的人。他会为这等事着急……,倒也没什么意外的。

    “几道兄,这等事我会在意的。”袁世凯答道。

    “可不是在意,我来求项城老弟请当作要务中的要务来办。”严复立刻强调自己的立场。

    “这……”,保护典籍文献,袁世凯原本真的没想过,经严复一提醒,袁世凯也觉得这么干没错,可他一点都不觉得这重要xìng需要上升到严复所提及的高度。

    “这是文青的信。”严复把陈克给袁世凯的信递了过去。

    袁世凯只读到一半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全部读完更是笑的乐不可支。自打决定与陈克合作之后,袁世凯自己都发现大笑的次数比以往多了不少。两人都是干实事的,也都热爱干事,种种策划看了之后就能了然于胸。想到其中的jīng妙所在,袁世凯觉得是极有知己之感。

    “几道兄,你可知这信里头写了什么?”袁世凯

    “这信我看了好几遍。”

    “可这信里头说的事情摆明不是为了典籍文献啊。”袁世凯很是惊讶。

    “那些财物我们一概不管,落到北洋手里自然就是落在我们中华手里。国家资料馆,国家大图书馆,一定要建立起来。我们要出人参与。图书馆馆长得我们指定。”严复说的极为认真。

    袁世凯又想了一阵,已经领悟了其中的jīng髓,“几道兄,这事办起来动用的人手可真的不少。”

    “我们知道这要花费多大力气,得用多少心。所以我才亲自过来求项城老弟,若是别人来了,无论他怎么说,项城老弟只怕也不会相信保护文献典籍的心意吧。”严复认真的看着袁世凯。

    袁世凯真的很想答应严复,不过话到了嘴边怎么都说不出口。袁世凯是个极有担当的人物,从不大言欺人。话说出去容易,做起来可是千难万难。思前想后,袁世凯再没了初始时候的喜悦,他叹口气,“几道兄,你这好徒弟陈文青可是真的会找麻烦。”

    “中国这么大,想为中国办点实事,肯定是无比麻烦。所以我才跑来求项城老弟。”严复态度始终如一。

    袁世凯没搭腔,他又把陈克的信拿起来仔细读了一遍。这计划极为巧妙,而且堂堂正正,于公于私都丝毫不损德cāo。可是真的要执行起来,袁世凯自己都觉得颇为细致,需要非常细致的手腕与cāo作。放眼整个朝廷,只有袁世凯一人能做到。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能想出来的。

    “几道兄,这事……,这事我不能全部答应。大处我能办到,可是像这信里头说的这么细,我只能尽力而为。你也知道下头那帮狗奴才的样子,你若不把典籍当回事,就他们那帮子粗胚懂个屁啊,他们也根本不会想到打典籍的主意。可是你把典籍当回事,这帮人就会挖空心思把这些偷了去。偷去之后他们又没用,不过糊糊墙纸。可最后背黑锅的还是我。”说起下头那群混账,袁世凯是又气又恼。

    严复答道:“所以文青才专门写信托我带来。这不是支使项城。也是文青知道办事多难,想给项城献计献策。项城老弟,人说万古流芳,你这可就是万古流芳的大事。始皇帝焚书,项羽火烧咸阳,到现在提起来依旧是骂名。你能办了此事,不说几百年,哪怕几千年之后,咱们骨头都化了灰,可后世人提及此事,哪一个不会赞项城老弟你的功绩。”

    袁世凯伸手摸了摸光光的额头,“几道兄,这话就不用再说了。若是这事能办成,我身后会有个什么评价我自然是知道的。文青这么做也是好意,我清楚的很。我在这里谢过了。”

    说到这里,袁世凯突然叹了口气,“几道兄,你真的是收了个好徒弟。此事只要能记上史书,几道兄倡导之功千年不朽。我也能跟着你沾光,论起对读书人的了解。几道兄可比我强太多。”

    严复正想解释这不是自己先想出来的。却见外头进来了亲兵凑前递上了一张拜帖。袁世凯看完之后忍不住笑道:“说读书人就到读书人。几道兄,蔡元培前来求见,这身份竟然是光复会会长。”

    严复当然知道蔡元培是光复会会长,蔡元培与陶成章等人理念不尽相同,虽然最初是他办起光复会来,可蔡元培后来反而与同盟会走的很近。人民党崛起之后,同盟会势力大受影响,先是安徽岳王会一度兴起,没几天就灰飞烟灭。余党要么并入人民党,要么跑去湖南。接着光复会脱离同盟会。再接着则是黄兴宋教仁带着华兴会的革命党人回湖南开创局面。几番分裂的打击下,同盟会是一蹶不振几乎没了声音。身在人民党zhōng yāng的严复好久没听说过蔡元培的消息了。却没想到陈克把袁世凯要光复会前去见袁世凯的消息传递给陶成章之后,蔡元培居然亲自出面。

    “既然项城老弟已经答应,那我就先回去了。”严复起身告辞。

    “唉?”袁世凯连忙阻止了严复,“几道兄何必这么着急?我知道你们那里也忙的不可开交。不过见见蔡元培的时间你总是有的吧。而且见完之后咱们兄弟吃顿饭。这么久不见,我可是真的想念几道兄。”

    严复知道袁世凯这么干也是想向光复会证明,人民党尚且决定屈居北洋之下,光复会就不用想着借人民党之力对抗北洋。不过陈克已经向陶成章言明过此事,现在露脸也不算什么泄漏机密。最重要的是严复也对蔡元培的态度很有兴趣。所以他也就留下了。

    对待蔡元培袁世凯可就没那么客气,他与严复原本就不是宾主落座,为了方便谈话,两人随意的在紧挨在一起的两张客座椅子上并肩坐下。现在两人重新分宾主落座。袁世凯自然居中坐在主座上,排序第一位的客座则是让严复坐了。蔡元培被引进客厅,向袁世凯见了礼。袁世凯一声不吭,动也不动。

    蔡元培见严复在,倒是吃了一惊。两人在上海的时候因为马相伯的原因也一度颇有来往。蔡元培知道严复北洋出身,袁世凯礼遇严复本来毫无问题。可现在严复已经是人民党的首脑,两军几次大战,互相杀伤甚多。现在看他们两人座位派次,俨然又穿了一条裤子。由于人民党崛起,蔡元培这两年到是颇为关注陈克的。想起最初见陈克的时候,陈克孤身一人拜见自己,那时候他满心渴望能给光复会办事,一旦光复会不给陈克机会,陈克立刻扯起人马自己干。几年下来,人民党已经隐隐与北洋集团平分秋sè,想到这里,蔡元培心里头颇不是滋味。

    不过不是滋味也只能忍着,蔡元培深深一揖,“袁公,在下应袁公呼唤而来。”

    袁世凯自己也是读书出身,只是没能考取什么功名。所以袁世凯本心里头始终不愿意得罪文人,他命人带蔡元培坐到了严复对面更下手的位置。

    蔡元培毕竟没有陈克或者严复这种长久的干事经历,双方交谈起来立刻就显得非常艰难。袁世凯本意根本不是想把光复会如何如何。面对当前复杂的局面,段祺瑞第三镇的目的就是守住浙江不要出事。由于光复会是浙江地头蛇,袁世凯知道根本剿灭不了光复会。所以原本他甚至准备开出极为优厚的条件平息纷争。

    但是这世上道理本来就是“宁可和明白人打一架,不去和糊涂蛋说句话”。蔡元培身为一博学之士,说起话来却完全体现不了他的身份。蔡元培当然可以认为袁世凯是个“只顾自己利益的实权派人物”。可袁世凯或许是和人民党政战两路交道打得太多,一时半会儿也完全没有适应蔡元培的想法。

    袁世凯问蔡元培来干啥。蔡元培就给袁世凯讲革命。

    袁世凯说蔡元培革命纯盘胡搞,蔡元培就说我们有理想。

    袁世凯说蔡元培的理想有问题,蔡元培就说我们有事实。

    袁世凯说蔡元培的事实不清,道理不明,蔡元培说光复会体制先进。

    其中夹杂着诸多往来。

    袁世凯谈,光复会别给我找麻烦。蔡元培回应,我们光复会不怕死。

    袁世凯劝说,白白死人没意义。蔡元培就抱以,我们以身许国,绝不向满清低头。

    等袁世凯强不快,问蔡元培到底来干啥。蔡元培竟然暗示袁世凯要认清形势,大意在光复会这边。

    袁世凯暗示蔡元培“很多事情可以谈”。蔡元培立刻就要求北洋军退出浙江再谈。

    综合了蔡元培文雅以及拐弯抹角的话,再听袁世凯强忍怒气保持理xìng的回答。严复实在是哭笑不得。这也是严复工作经验多,见得多,总算是能看出端倪。而谈话两方,都不肯亮了底牌。本来应该酣畅淋漓的谈判,变成了一种折磨。

    严复原本就一直认为袁世凯是个实在人,现在他更确定了自己对袁世凯的判断。袁世凯也有难言之隐,和人民党合作,这种事情或许藏不住。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暴露了具体合作的内容。所以面对光复会袁世凯想息事宁人,可树yù静而风不止。光复会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摆放自己的地位,还是抱持着对抗为主的心态,袁世凯的这满心和解的意思竟然被当了驴肝肺。

    但是严复知道此时他一句话都不能说,宁得罪光复会,不能得罪袁世凯。可是干听着,他也着急。

    谈判自然是没了结果,蔡元培最后表示“明rì再来拜会。”袁世凯则让蔡元培“想明白了再来。”

    两边不欢而散之后,袁世凯余怒未消,他拍着桌子说道:“都是革命党,怎么能差这么多呢?”

    严复也不好说别的什么,他只想摆脱这个麻烦。反倒是袁世凯觉得这么谈下去绝没好结果,他问道:“文青可否给出面?”

    这等大麻烦严复哪里肯接过来,他劝道:“项城老弟,光复会算是不错的了。你还没见过安徽的岳王会呢,那才是一点道理都讲不通。”

    岳王会的覆灭袁世凯稍微知道一点,见严复如此,他也不能强行把这个责任压给人民党。酒席宴上袁世凯忍不住吐了苦水,“几道兄,虽然你当年就不懂做官。可官场里头这些事你都见过。我也实在是苦不堪言。你不把他们当回事吧,他们记恨你。你把他们当回事吧,他们又自己不知道自己算老几了,只给你添麻烦。反倒是文青,行事有礼有节。做事先替别人考虑。想来文青rì子也不好过吧。”

    “年轻人比咱们老头子有闯劲。”严复劝道。他和袁世凯都五十多岁,在1908年他们的确算是货真价实的老头子了。

    “那也是几道兄你这徒弟好,已经能撑起这番局面。看我手下这帮,虽然不年轻了,可也没见他们有什么闯劲,闯祸倒是一个赛似一个。能让我把心cāo碎了。”说完这些之后,袁世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见严复陪了一杯酒,袁世凯这才问道:“几道兄,你说个实话。文青这次让你来,除了这件事,还有别的打算么?项城老弟把这事办了,就能主持zhōng yāng,还能有啥别的打算。”

    “呵呵。几道兄还要瞒我不成?上次冯煦带的那个地图我看过。我带兵北上之后,江苏北部你们准备怎么办?聘卿这个江北提督驻地就在徐州,你们准备怎么办?”袁世凯直接点出了人民党与北洋最大的冲突点。

    严复心中一惊,这是临行前陈克和他讨论过的问题。一旦袁世凯北上,人民党立刻就要夺取江苏北部。既然袁世凯这么问,严复很快发现了问题所在,他反问道:“项城老弟近rì要北上了么?”

    “陈文青是准备在我北上之前要挟我一把么?”袁世凯笑道,“几道兄你可太不老实了。”

    严复忍不住觉得陈克简直有未卜先知的能耐了,临行之前,陈克专门与严复说及此事,当时的谈话正好能用来回答袁世凯,“项城老弟,这苏北其实无关紧要。咱们两家在山东的事情上是一定要谈清的。我们是不可能把占据的山东南部那块吐出来。”

    袁世凯也不说话,却命人拿过来上次冯煦带来的地图。摊开后问严复,“那你给我说清你们到底要哪里。文青既然在典籍这件事上卖了这么大一个面子给我,那不妨咱们两个就把这事情谈了。话说头里,山东膏腴之地,你们一点都别想动。”

    严复得到了陈克的山东问题谈判受命,不过这得是袁世凯先提,严复不能主动提及。既然局面发展到这个程度,严复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份山东地图,这是山东地形图。山脉,河流在上面是重点显示内容。袁世凯盯着这幅地图,眼里头差点冒出火来。

    严复的手指在上头划出线来,却是以山区为主的大块南部地区。

    “rì照绝对不能让出来。你们就算是拱卫连云港,也不能拿我rì照。”袁世凯立刻反对。

    “rì照可以不谈,但是梁山与微山湖那边,我们要了。”

    “你咋不直接打进泰安,拿走济南算了。山河形势,你莫想占了。”

    两个老兄弟就这么一点点的扣,一点点的谈。争执到快午夜才好不容易达成了协议。

    能达成协议的唯一原因,则是严复表示人民党可以出资兴修境内直达上海的京浦路南段。袁世凯知道人民党终究是会与外国人打交道的,这也挡不住。他要求人民党各海关必须有未来zhōng yāng的税务人员,该给zhōng yāng上的关税一分钱不能少。1908年这年头中国关税极低,只有5%左右。严复要求这5%左右的关税也必须分为地方和zhōng yāng分成的模式。未来的袁世凯zhōng yāng不能都拿走。大家又开始讨价还价。最后敲定zhōng yāng拿走关税的四成,地方拿关税三成的比例。

    把这一系列关键问题谈完,才轮到了苏北问题。双方约定,必须在袁世凯与江苏议会谈崩之后,人民党才能进入苏北作战。而且不允许完全吞并江苏。只能夺取宝应到盐城一线之北。

    “这可是让你们占了大便宜。”虽然只是谈判,但是袁世凯已经有些气喘吁吁。

    “项城老弟,你放心。文青不是个出尔反尔的人。既然真心和你谈,我们一定会守约的。”严复虚岁都60了,这一番折腾下来,他也累的够呛。

    “他不守约又能如何,难道文青还能替我打进běi jīng不成?”袁世凯喝了口茶,缓了缓劲。

    歇了好一阵,袁世凯才说道:“也不知为何,我就是信得过文青。他交还我北洋军的时候,我当时还觉得被文青勒索了一笔。但是看那么多受伤的官兵都得到了救治,还很尽心。我那时就没了报仇的心思。文青这个人我虽然不了解,但看他却是个公私分明的人。绝不会见利忘义。不过几道兄,还望你看好这孩子,千万别让他干出什么傻事来。”

    “满清只要逊位了,天下再大乱起来对中国有何好处?咱们两家本来就互相提防,擦枪走火没意义啊。正事还干不完呢,为那么点子蝇头小利,耍些小聪明,吃得亏还不够么?”严复是完全支持袁世凯的看法。

    听到这话,袁世凯突然想起了蔡元培,他骂道:“光复会明显是亏没吃够。图谋南京碰了一鼻子灰,若不是文青派兵给他们断后,这些人只怕连浙江都回不去。结果到现在还不明白,以为他们依旧在浙江能够横行。几道兄,你能不能找蔡元培说说,让他们消停一下。你看他白天带着一幅慷慨就义的样子给谁看呢?我想杀他还用让他自己送上门来给我杀不成?”

    严复立刻拒绝了,“项城老弟,我是这么觉得。光复会认为自己在浙江地盘尽失,他们怎么都不肯咽下这口气。我们又不能说的太多。怎么个劝法,我是劝不了。”

    “几道兄,你不用给蔡元培说太多。你就告诉他,低下头求到我门上来,什么都好说,什么都能谈。他若不肯低这个头,我也不杀他,我也不难为他,让他自己滚回浙江去。”袁世凯说到这里,又气愤起来,“现在这帮人怎么都不懂规矩了呢?这书读狗肚子里了?”

    这个忙严复得帮,他第二天一早就去见了蔡元培。令人意外的,陶成章居然也跟来了。一见严复,两人就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严先生,你这是替袁世凯传话吧。要杀要剐随他去,我们既然来了,倒想听听他请我们来到底要干什么。”

    很明显,光复会上下认为人民党与北洋达成了某些秘密协议,然后把光复会的利益给出卖了。

    严复也没办法,他任由光复会上下言辞中夹枪带棒的一通侮辱,这才勉强让蔡元培同意,为了被俘的几百光复会的同志,暂时向袁世凯低一次头。即便如此,蔡元培再次去拜见袁世凯之前,陶成章却留严复在光复会驻地。

    也不知道光复会这是准备把自己当人质,还是有什么别的打算。反正严复是下定决心,等光复会这件事了结之后,这辈子再也不给人带话了。自己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子,有今天没明天的,若是给国家办事或者给明白人办事这还行,凭什么要掺乎到这些无聊的意气之争里头来呢?袁世凯说光复会不懂规矩,的的确确没说错。

    如果说光复会还有什么可取之处,或许就是他们真的有胆量来河南见袁世凯吧。

    蔡元培走了不算很久就回来了,很明显在蔡元培脸上混合着喜悦与怀疑的神sè。光复会立刻开会,在会议上却把严复排除在外。严复想走,他们下头的人却给拦着。严复抱着“随他们去吧”的心态在外头等。等了好久,陶成章一脸兴奋的从里头出来,见了严复立刻躬身行礼,“严先生,兄弟们办事不周,可是委屈您了。”

    严复实在是不想关心光复会到底和袁世凯达成了什么协议,他本来就不擅长交际。这次陈克派他来完全是因为严复与袁世凯的旧交。所以严复也没管那么多,等陶成章说完场面话,严复也就告辞了。

四十六 满清顽固派的末日(四)

    袁世凯一直认为陈克不爱玩小聪明,但是jiān猾还是颇有一点的。例如陈克的每次提议中,陈克得到的东西看似比袁世凯少的多,但是以投入产出来看,陈克花费的力气也小得多。这些提议能否让袁世凯利益最大化尚且是两可的事,不过陈克的利益绝对是最大化了。以至袁世凯有时候在想,如果陈克能够无私奉献几次就好了。

    但是袁世凯真的一点都不生气,袁世凯整体目标太宏大,单凭北洋一家不可能dú lì完成。必须内外呼应多路下手,才能把问题解决。可用的牌面自然是越多越好。所以袁世凯不仅要与人民党合作,他甚至不得不忍气吞声的与光复会这等革命党合作。

    与之相对的,蔡元培是抱着准备受尽屈辱的念头第二次去见袁世凯的,这次他没了先前“不过一死”的想法,终于“低下了高贵的头颅”。然而实际发生的事情完全不是蔡元培所想象的。

    袁世凯问蔡元培这次来到底准备干啥,蔡元培表示是来请袁世凯放了光复会被俘的同志,袁世凯表示光复会只要答应一年内别给第三镇找麻烦,他可以立刻让段祺瑞马上放人。

    蔡元培当时就蒙了,且不说袁世凯答应的这么干脆,甚至放人条件也太有可以想象的空间。“一年内别给第三镇找麻烦”,如果乐观的考虑,那就是第三镇根本也不想与光复会制造什么摩擦。“袁公你这到底是何意?”蔡元培这次的惊讶不是装出来的。

    袁世凯拎了一张地图,随手在浙江南部划了一下,“让你们不吵吵着闹革命明显不现实。要闹你们一年内就在这里往南闹。但是,你们敢给我过了这条线,就别说我北洋不客气。”

    蔡元培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或者袁世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恶毒yīn谋?这么一个条件远比光复会自己设想的要好上万倍。光复会残存的那么不到两千人大多数躲在安徽人民党的地盘里头。这些人莫说整个浙江,就连一个州府都闹不大。袁世凯随手划出的地盘足够光复会折腾。难道袁世凯想把光复会集中一地实施全歼?

    “那第三镇有何打算。”蔡元培问道。

    “不管你信不信,我北洋第三镇只是要维持住浙江的局面。只要你们不添乱,第三镇根本没空搭理你们。可你们再给我闹得这样不可开交,第三镇再动起手来,可就没这等优厚了。”袁世凯答道。

    蔡元培脑子里头完全陷入了糊涂状态,这种事情正常来说是一种友善的休战姿态。可是北洋为什么要与光复会休战?难道这就是人民党与北洋达成的协议不成?各种想法千头万绪,蔡元培实在没有选择,只能问了一个相对简单的问题,“那一年之后呢?”

    “一年之后谁知道会变成啥样?到那时候再说了。”袁世凯答道,“怎么样,你同意么?”

    “这……”蔡元培想说我找人商量一下,却又觉得现在得到的消息太难理解,他更希望得到更多详细情报。

    袁世凯可没空与蔡元培纠缠,他冷冷的说道:“你要是想找人商量,现在就回去找人。不管你们同意不同意,明天上午给我一个准信,明天下午你们就给我回浙江去,我不想再看到你们。”

    蔡元培根本是糊里糊涂的回到驻地的,与光复会的同志一商议,大家也都懵了。众人各种猜想各种推测,却都不明白袁世凯到底想搞什么。经历了漫长的讨论,陶成章最后下决心,“诸位,咱们光复会的基础也就在浙南,不管北洋怎么想,只要能救回来咱们的同志,咱们就撤到南边重整旗鼓。一年内大家也就只够恢复元气。若是北洋肯遵守这约定那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肯遵守,咱们就和他们拼到底。”

    也没人有更好的办法,在河南空想未来浙江的未来完全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事情。光复会很快做了暂时与北洋合作的决定,向袁世凯禀告了结果,袁世凯派人带着光复会的成员返回杭州。

    严复比光复会早走了一天,他急急忙忙的赶回凤台县复命。刚进党zhōng yāng办公地,齐会深立刻冲上来,他满脸都是急切,“严先生,你回来的太好了。咱们缺翻译。”

    “翻译?有什么外国文献资料过来了?”严复立刻兴奋起来。人民党已经开始搜集外国的技术书籍与资料,陆续回来的一些东西让严复很是满意。

    “不是资料。来了一堆洋鬼子。”齐会深神sè兴奋的说道。

    陈克的办公室不大,所以他和蒲观水等几个干部会议厅里头接待了洋鬼子。严复抄近路从测屋进会议室。却见侧屋改成了一个小会议室,除了几张凳子,桌子上居然还放了茶壶点心,砂糖和蜂蜜。条件虽然很简陋,外交会谈休息室里该有的东西倒都有了。只见三四个洋鬼子正围坐在那里,端着茶杯用或欣赏或不满的神sè啜饮,也有人用小点心蘸了蜂蜜往嘴里送。而且低声用外语交流着什么。

    这是陈克按照《教父》里头黑社会纽约全国会议的描写布置下的局面,一定要说,除了不够豪华之外,基本格局还是对头的。

    会议室里头也有几个洋鬼子,陈克与蒲观水,还有几个干部围坐在人民党党委会议用的大型会议桌边,每个人眼前放了杯茶,还有一个玻璃制的大水壶。根据地里头的留学生大多数是“德国造”。一经介绍,屋里头是英国和德国的外交人员,在外屋的是法国和俄国代表。

    “严先生,你法语怎么样?”陈克偷偷问严复。

    身为海军高级军官兼大翻译家,严复懂不少外语。“我不懂俄语。”严复也低声答道。

    “俄国毛子说法语,懂英法德就行。特别是法语,咱们里头都人没会。”陈克依旧低声说道。这年头法语是外交界的通用语,在欧洲,一个非法国人的高层懂法语,那就是有身份的,除此之外懂拉丁语,那就是有文化和教养的。要是再懂希腊语和意大利语,你丫就是一学者家族出身。这次是比较正式的外交会议,洋鬼子们都自带了使馆翻译人员。

    这并不是根据地第一次接待外国人,重夺安庆之后,英国人曾经派人询问过安庆地委书记章瑜,英国船队能否在安庆停靠。zhōng yāng当时给章瑜的回复是“告诉英国人可以停靠”。不过英国人的船队一直没来。毕竟安庆是个战区,英国人不想自找麻烦。在安庆的人民党既然对英国人没敌意,英国人也不认为有必要介入中国内战里头来。对这样的表现,zhōng yāng也乐得清闲。局面混杂的时候,外国介入无疑给本来就混乱的局面增加了更多变数。

    汉口有租界,在中国的腹地,各国领事馆颇为齐全。俄国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1891年曾经游历汉口,参加俄国茶商开办的顺泰砖茶厂25年周年庆典,一时兴起还捐钱建了一座东正教教堂。人民党在湖北的军事救灾行动完全避不开外国人。人民党曾经赶鸭子上架的让严复培训过一些外语。然后这些人要么先期抵达武汉,要么后期跟着大部队去了湖北。留在根据地的也到了地方上工作,只剩了陈克、齐会深、蒲观水这种自己懂外语的同志在这里。

    人民党既然没有翻译,只好由几个懂外语的干部亲自上阵。严复一回来,大家立刻觉得有了翻译界的主心骨。人齐了,一度中断的会议继续开始。

    21世纪,你懂美式英语可以走好多地方。20世纪初,陈克那口尚且流利的纽约电视剧曼哈顿口音让英国代表脸上浮现出一种稍带轻蔑的微笑。严复知道英国人笑什么,在英国人眼里头,美国人就是群蛮子。而且1908年,美国人面对英国人的时候其实也认为自己没有英国人文明。

    出乎意料,汉阳领事团来这里首先是表达谢意的。武汉水灾,各地水深数尺。即便水退了,好多东西也得清理。工农革命军没有开进租界,却把租界之外的地区给清理了。这算是汉阳开埠有史以来第一遭,普通居住区的清洁程度超过了租界。

    不仅如此,工农革命军按照在安徽救灾中总结的经验,收拢灾民,整顿秩序,恢复工业,搞农业生产自救。湖北受灾地区很快就安定下来。水灾后容易诱发瘟疫,人民党不仅要让大家活下去,还要防疫、治病。“难民营”有效的保证了安全与卫生,反倒是租界里头爆发了疫病。租界医院以及医务人员不足,他们不得不向工农革命军求助。

    工农革命军也不在乎多这么几个病人,如果不及时救治,这帮人就会成为病源。看似高高在上无视别人死活,最终倒霉的还是自己。

    两边搭上了线,后头的问题自然就出现了。外国外交团都知道中国安徽有这么一支叛军的存在。但这支叛军明显在避开与外国人打交道,他们以前除了收集资料,也不愿意自找麻烦。可是叛军终于开始接掌武汉三镇的实际控制权,汉口领事团就要求工农革命军明确表达对外国的态度。

    何足道与党委对外国人没什么态度,短期来说,党委希望外国人在人民党夺取湖北的过程中别人大家添麻烦。长期来说,大家希望洋鬼子都滚回家去。所以他们只说自己维护治安,别的事情等水灾结束之后再说。

    陈克上次召开zhōng yāng全会的时候,湖北方面把这个问题通报了陈克。陈克就让湖北方面的同志回去之后告诉汉口领事团,如果想确定关系的话可以组团到凤台县来。陈克原以为领事团们会先派人过来接洽。天知道何足道他们怎么说的,领事团立刻派遣了正式外交团队来了凤台县。

    对于领事团的感谢,陈克表示,人民党在自己的地盘内,有保护所有人安全的义务。对于领事团没有表现出敌对的举动,陈克也表示赞赏。对于陈克这种似模似样的外交生瓜蛋言辞,领事团倒也没有太意外。他们从满清那边得到的消息中,人民党就是群土匪。由于完全没有弄明白人民党与岳王会的区别,领事团一度很认同满清的观点。

    直到工农革命军进入武汉三镇,领事团才知道这支叛军并非土匪,而是有组织有纪律的正规军。他们这才派正式外交团队前来凤台县。乘坐了敞篷拖船,见到了沿途不少城市里头树立起的高高水塔,外交团队又认同了人民党绝非农民军,而是有一定工业化态度的政治力量。陈克这生硬但是还能谈得上符合外交规范的说法,并没有让外交团队感到意外。

    “那么贵方是否会遵守条约呢?”这是所有领事团最想知道的问题。

    陈克知道他们说的是满清签署的各种条约,事前陈克也曾经有过种种设想,却没想到这一天居然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他面前,“我们和满清是敌对状态,所以我们没有遵守这些条约的义务。”

    陈克爱看轻松类的美国电视剧,这玩意用在普通交谈中还行,用在外交场合上就不够了。所以陈克用的是汉语,由老帅哥严复用一口英国海军学院腔做翻译。很明显,这内容让领事团感到意外,但是口音却让这里头的英国人很欣赏。

    “我们不仅没有遵守这些条约的义务,对于在我们控制区内的任何敌对行动,我们都有反击的权力。贵方如果能够保证中立,我们可以维持现状。”

    不仅仅是外交团,人民党列席会议的同志们也都用非常严肃的神sè看着陈克。这不是**裸敌视的话,也不是什么友好的话。如果用中国人的思维来看,这就是告诉对方,“你给我听话。听话的话,我以后收拾你。不听话,我现在就收拾你。”

    “那就是说,贵方不会遵守这些条约了?”领事团的外交人员再次确定这个问题。

    “这和遵守不遵守没有任何关系。首先我们就不是这个条约的参与方,这些条约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我们有义务保证我们控制范围内中国人以及外国人的人身与财产安全。诸位是外交人员,我们也有义务保证诸位的人身安全。但是我们没有任何义务承认一个我们根本没有参与过的条约。”

    人民党里头城市出身革命者都曾经对满清“丧权辱国的条约”恨之入骨,虽然大家实际上并没有读过这些条约。但是面对这么一群外交团体的洋鬼子,听着陈克明确拒绝了洋鬼子的要求,每个人心里头忍不住感到了相当的压力。

    充当翻译的严复倒没有害怕,陈克所说的都是极为正常的外交基础理念。不过严复很想知道陈克到底要和外国签署什么样的对外条约。

    外交团的洋鬼子们万万没想到这么一个内陆的小县城中,人民党的领袖居然用这样的表态来对付自己。而且陈克也没有说错,人民党现在是“叛军”而不是与欧美等国有着官方关系的对等的政治实体。除了用武力之外,外交团也没有让陈克遵守条约的可能。

    按照道理,他们遇到陈克的时候,是该向满清提出要求或者抗议,要求满清来解决叛军问题的。虽然按照欧美的一贯做法,如果满清解决不了问题,他们就会想办法赤膊上阵。可现在的局面,外交团不认为到了这么一种程度。

    “我们能临时休会一下么?”为首的英国外交人员说道。

    “ok。”陈克答道。这粗鄙的英文让诸国外交人员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陈主席,这些人会怎么想?”蒲观水有些担心的问道。

    “怎么想?很简单啊,他们希望我们听话,我们不听话,他们就要打过来。”陈克回答的非常清楚。

    蒲观水被陈克的话吓了一跳,人民党现在是外重内轻的局面。所有能打的部队基本都在外线,根据地内只有一个正在训练的106师,对付袁世凯可能还行,如果是洋鬼子们从长江打过来,袁世凯一旦翻脸,根据地还真的顶不住。心里头怯了,说的话自然也怯了,“到现在为止,我们和外国人也没什么冲突。”蒲观水忍不住冒出一句。

    陈克倒没有批评蒲观水,党等到和外国势力进行充分接触与冲突都是很晚的事情了,现在正是帝国zhu义气焰熏天的rì子,虽然并不认为现阶段会与外国人兵戎相见,但是陈克心里头也是有些紧张的。看着同志们焦急的神sè,陈克还是讲道:“这个冲突并不是咱们两边你死我活的打一仗。英国人要主导长江流域的局面,也就是说,他们认为这些地区的局面要符合英国人的利益。咱们人民党在这里出现之后,很大一部分地区脱离了英国人的掌控,他们自然是不高兴了。他们询问条约的事情,就是看看咱们愿意不愿意遵守英国人给这带定下的规矩。”

    严复、蒲观水、齐会深,都是比较了解外国的,若是柴庆国现在在这里,只怕立刻就怒发冲冠,要和英国人决一死战。但是他们三位却不会。

    “那陈主席到底有什么打算?”齐会深问道。

    “打算很简单,他们想讹诈咱们,那是门都没有。但是,正常的做生意,我们欢迎。他们装横打上来咱们就和他们打!这布尔战争才几年啊?英国人要真的是好了疮疤忘了痛,咱们就再给他们来一次。”说到最后,陈克语气里头已经是有点杀气腾腾了。

    “可是咱们的部队现在都在外线。”蒲观水终于说出了担心的地方。

    对这个问题,陈克冷笑一声,“外线?这次来的为什么是武汉领事团?为什么不是上海的领事团,或者是běi jīng使馆团?因为现在咱们的部队就在武汉,而且咱们的部队本身就占据着极大的优势。这帮人被吓住了,这才跑来的。你真以为他们是兴冲冲的跑来要挟咱们么?”

    转换一下角度,所有的担心立刻就变化了。蒲观水眼睛里头登时亮了起来。

    陈克说话间,思路也转过了这个弯,他的神sè也终于平缓下来,“所以他们才要质问我们要不要遵守满清和他们签署的条约,这帮人根本就没有谈判授权,也没资格和咱们签署什么法律方面的文件。他们就算是签了,其法律效力也微乎其微。咱们根本不用怕。”

    确定了自己的底线之后,人民党的同志们很快商量出结果。谈判再次召开,不管对面的那些人怎么威逼利诱,人民党态度始终如一。既然人民党没有参与那些谈判,那些协议对人民党没有约束力。人民党只能以保护正常生活工作为底线来达成协议,想在政治经济上签署协议,人民党只和英、法、德、俄的大使馆负责人谈判。陈克还用了一个让严复很难翻译的词汇,“法律主体不明”来对付这些外交人员。

    经过几次拉锯战以及中场休息,这帮外交人员才算是死了吓唬住陈克的心思。他们又提出参观一下根据地。陈克告诉他们,现在这里是战区,实施的是军事管理体制。在战争告一段落之前,陈克无法提供这方面的帮助。

    在最后阶段,这些外交人员总算是谈及了一件务实的事。人民党对外**舰进入人民党控制的港口有什么看法。“我前面说过,我们认为维持现状对各方都是有好处的。在没有发生敌对局面发生的情况下,我们认为有必要维持现状。”

    这话里头的含义就很丰富了,洋鬼子外交人员交换着眼神,他们最低的外交目的已经达成。这些人随即就起身向陈克表示祝贺,赞扬陈克的态度是务实的,是有建设xìng的。

    陈克作为主人,则以“我们双方经过坦率交谈,充分交换了意见,增进了双方的了解,会谈是有益的。”作为收场。

    在食堂里头给与会者每个人打了饭,又上了几道根据地再寻常不过的菜。都是农村口味,油大味重,很是香浓。每人给上一瓶根据地准备对外销售的酒jīng调配普通烧酒的“二道酿”,虽然也没有什么乐队,倒是俄国毛子一尝这酒立刻赞不绝口,左一瓶右一瓶的灌起来。英国德国外交人员对农家菜极为赞美。法国人嘴刁点,陈克就谈起了听说过的法国菜,什么香草小羊排,普罗旺斯浓鱼汤,还有红酒起司火锅。一说法国美食,法国佬也得吹几句法国菜。这一吹也就有了胃口,有了胃口,口水也就涌了出来。陈克并不瞎客气,大赞根据地菜好吃。而且说真的,这菜也真的不错。最后连法国人也吃得饱饱的。

    临行前送礼物,俄国毛子不用说是一箱酒。其他国家的则是送了根据地的卷烟和丝绸,陈克还送了几个根据地的猪鬃牙刷。接着大谈根据地的丝绸好多猪鬃耐用。外交人员自然是明白啥意思的。“陈先生,我们希望能够在武汉再次见到您。那时候我们就可以回请您一次。”

    “我一定会尽快派人过去。”陈克很认真的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四十七 满清顽固派的末日(五)

    远在běi jīng的各国使馆团并不知道汉阳领事团已经和河北马匪背后的罪魁祸首联人民党络过了。马匪们有几天没有到běi jīng城下来,但是被拆毁的电报和被隔绝的的通讯依旧没能恢复。庚子年的时候义和团大闹,在山东与河北恢复秩序的就是袁世凯。现在袁世凯一离开河北,局面立刻就变成这般模样。满清zhèng fǔ惨不忍睹缩头乌龟般的应对能力,让使馆团们彻底愤怒了。

    1908年11月21rì,在běi jīng的使馆团正式通知满清zhèng fǔ,要求满清zhèng fǔ招袁世凯回来消灭马匪。

    载沣已经有彻底撂挑子的迹象,而宗室们却还是如同往常一样聚集在载沣的府邸商讨应对方法。门房跟练习往返跑般进进出出。

    “恭亲王在门外求见。”

    “和亲王在门外求见。”

    “十九贝勒在门外求见。”

    “……”

    这些人不是来出谋划策的,而是向载沣要求解决办法,或者是来打听消息的。载沣根本就没有解决办法,此时他脑子里头一片混沌,周围的人说什么,载沣完全是听而不闻。这青年的jīng神在持续的重压下已经垮了,坐在火炕上暖洋洋的,载沣不知道为何却觉得自己正闭着眼睛身处chūn天的阳光下,rì头暖暖的晒着,旁边放着茶碗,想喝的时候就能喝一口。就在这个时候,载沣脑海中突然想起一个声音,“……千万不可让袁世凯回京……”

    接着,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用力晃着载沣的肩头,把他强行从幻觉中拽回现实里头来。睁眼一看却是自己的弟弟载涛。自打载沣上位之后,他的弟弟载洵、载涛就是载沣的左膀右臂。虽然这两人也是绣花枕头,论起行动能力,两人也算是jīng力充沛。

    “啊?”载沣糊里糊涂的应了一声。

    “大哥,袁世凯始终包藏祸心。这次有洋人撑腰,袁世凯一定会谋朝篡位的。”载涛大声说道,因为这些天的到处乱窜的cāo劳与焦急,载涛的眼睛红的跟兔子一样。

    “啊?”载沣听这话听过几十上百次,所以麻木的大脑根本没有反应。

    “大哥,你听我的。这次等袁世凯一回来,咱们立刻夺了他兵权。我已经想好了,让良弼和铁良去接掌兵权。”载涛神sè坚定的说道。

    “啊?”载沣还是一副不死不活的样子。良弼和铁良都是满人里头能干的,大家都知道。载沣其实多次召见两人,希望他们能够接掌北洋军权。两人虽然保证效忠朝廷,却都拒绝了。难道载涛已经说服了他们不成。

    正想询问,却听载涛说道:“大哥,你说句话。你要是觉得可以,那我现在就去见他们两位。只要许给他们两个一人一顶铁帽子王,他们会同意的。”

    这话跟冷水一样,把在载沣心中曾经闪过的那一瞬希望顷刻浇灭。兄弟的表现实在是让载沣太失望了,到了此时他们还想着夺权一说。慈禧在的时候尚且没能夺了袁世凯对北洋军的控制,现在慈禧不在了,良弼和铁良两个能干什么?

    想到这里,载沣忍不住想起了昨天去拜见张之洞的结果。张之洞很明显是一直试图拉开与宗室之间关系。对待摄政王载沣,张之洞始终不冷不热。公务上也不拖延,可也就仅此而已。对于这等名声极高的大臣,载沣也有着发自内心的不信任。虽然几次军机处会议上他也认真的询问了大臣们的态度,可是始终没有真心的向张之洞求教。半个月前张之洞病倒了,按理说载沣该去探望一下,可局面如此,载沣觉得没空去探望张之洞也是顺理成章的。臣子哪里有时间抱怨主君没空探望呢?

    直到载沣遍寻所有人都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才不得已亲自登门向张之洞求教。张之洞病的很厉害,老头子躺在床上都动弹不得。载沣抱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让张之洞免礼,这才坐到了张之洞身边。老头子眼中有着异样的光芒,载沣刚看到的时候竟然被吓了一跳。

    “张公,我来看你了。”载沣说道。

    张之洞的喉头蠕动了一下,“摄……摄政王,老臣知道你为何而来。老臣也快死了,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臣有几句话想说说。我知道摄政王想杀了袁世凯。想杀袁世凯不难,原本只要庆亲王肯点头,那就能杀成。不过现在这局面,庆亲王说了算不算都在两可之间。”话说到这里,张之洞已经喘息起来。

    载沣完全没有听明白怎么回事,不过好歹这话已经顺了载沣的心意。

    张之洞缓过来这口气,才继续说道:“千万不可让袁世凯回京。哪怕是招安安徽乱党,也不能让袁世凯回京。袁世凯已经知道摄政王想杀他,哪怕摄政王没了这个心思,袁世凯为了他自己都不会再相信摄政王你了……”

    张之洞的声音越来越低,载沣低下头想听的更明白,却见张之洞头一歪,竟然昏迷过去。旁边的家人医生连忙上来呼救,老头子却始终没醒过来。

    “一定不能让袁世凯回京。”这就是现在清廷里头最有经验的大臣的建议。庆亲王和袁世凯穿一条裤子。两人可是绝对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闹翻的。而且任由局面这么继续恶化下来,洋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大哥,你说个明白话。怎么办啊?”载涛在旁边继续追问道。

    “怎么办?等着其他督抚亲王之军进京。”载沣答道。除了连续严令河南与浙江的北洋军与人民党决战之外,载沣已经派人前去关外和山西、陕西,调动当地部队前来勤王。甘陕绿营从清初开始就以骁勇善战著名。即便是到了清末,这支部队依旧能称为善战。同治会乱中,甘陕绿营表现出众。袁世凯的北洋军既然绝对指望不上,关外的部队也指望不上,那就只有靠甘陕绿营的兵力了。

    载沣其实已经切断了给袁世凯的补给,他认为在这等局面下,朝廷无论如何都得解决了马匪,若是京城成了孤城,消息进不来出不去,那还有什么可谈的。

    “等甘陕绿营进京勤王。”载沣仿佛是梦游般的说道。

    消息传出去的总是很快,“甘陕绿营要进京勤王”很快就京城皆知。不管怎么样,经历了多次败仗之后,有了这么一个看似可靠的消息,王公贵族也好,官员小吏也好,总算是有了点主心骨。随之甘陕绿营骁勇善战的传闻就在京城里散播开来。经过种种不负责任的加工,甘陕绿营的善战程度不亚于北洋新军。

    “哦?满清还有这么一支能打仗的部队呢?”庞梓看着情报笑道。

    “陈主席好像提过满清里头有这么一支部队,能不能打仗不好说,倒是对满清挺忠心的。”柴庆国一面说,一面让参谋们查查资料里头有没有这支部队的情报。

    “陈主席到底走过多少地方,总感觉天下事逃不出他的掌握之中。”庞梓问柴庆国。回想和陈克在一起的时候,他怎么都看不出陈克有这等能耐。

    “陈主席是办事用心,而且会安排工作。哪里跟你这样,看什么都不往心里去。”柴庆国笑道。

    “屁话!”庞梓立刻不高兴了,“不用心我能说服这么多人把东西送咱们这里来?”

    抢掠不是光抢了就算完事。马匪们弄到了赃物,总得把这些赃物变成现钱才行。销赃渠道并不多,只能找信得过的人。人民党事前就做了准备,他们没有什么现钱,可是有很多相当值钱的畅销商品“食盐”。在庞梓的老家南宫县,人民党设立了销赃渠道。只要这些豪杰能够把东西运到南宫县,人民党就给他们盐。这盐可相当不错,细白晶莹。包装更好,外头是麻袋,里头是结实的油纸。太行山那地方食盐缺乏,能把这些盐带回去,无论是卖也好,换东西也好,都是很大的利润。这帮地方豪杰们也都肯认。

    赃物价格本来就不高,根据地又派了几个“黑心鬼”做衡量,更是让豪杰们叫苦不迭。不过地方豪杰认的是拳头,见识了盘踞在南宫县的几百jīng干马队。豪杰们自忖是占不到什么便宜。最后一个个哭丧着脸接受了庞大王的盘剥。

    南宫县到山东去的沿途军营早就被柴庆国给踹了个干干净净。山东豪杰出身的部队哪里可能让别人抢了自己,物资一批批的往回运,部队押运很得力。

    “老三,你觉得咱们和这些甘陕绿营比起来,谁更强些?”柴庆国也不想否定庞梓的功劳,却也不想在这些事情上纠缠。他提起了这个最令他关心的内容。

    “没打过,不知道。”庞梓也很老实的回答道,“怎么,你想他们动手么?”

    柴庆国看着地图说道:“不光是我想啊。这次咱们出来的目的就是要狠狠的抽满清的脸。虽然这仗马上就要打完了,可是总不能让甘陕绿营一来,咱们就跑了。这根咱们怕了他们一样。军委只怕也不会这么干。”

    庞梓也凑到地图前头,“可这甘陕绿营来京城,怎么看都不靠谱啊。你看,他们就是要动身,也得走这里,这里,这里。靠两条腿,猴年马月才能到京城呢?”

    陕西到běi jīng路途遥远,而且这些路还特别难走。若是以前庞梓不懂看地图的时候,他或许还会被这种消息唬住。懂了看地图之后,庞梓才确定,好多事情根本就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且不说行军的难度,沿途吃喝就是一大笔钱。不用说从陕西到běi jīng,光是太行山的马匪们,都要把很大一笔收入用在购买回家路途上的粮食上。这还是建立在人民党这边提供大量干粮的基础上。不然就算是把整个南宫县的粮食折腾个干净,也不够这些人吃的。

    “无风不起浪。既然有这么一说,也保不准真的有这等事情呢?或者他们也是派骑兵过来助阵不成?”柴庆国还是希望稳妥些。

    “那你觉得他们会从哪里走?咱们军粮不多,没有咱们从皇庄里头抢的粮食,现在早都饿死了。根据地今年大家好不容易有饭吃,总不能从老百姓嘴里头往外挖粮食吧。”庞梓说的根据地指的是山东沂蒙山根据地,人民党这一年多来好不容易让粮食增产了不到一成。加上分配制度合理,人民rì子胜过往年不少。可是这才一年,距离能够支撑大规模军事行动的军粮供应,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柴庆国思忖了一阵,这才下了决心,“再等等吧。反正军粮也不好运,运回去的路上只怕也就吃完了。那还不如现在就彻底吃完拉倒。军委的意思是,一定要击破河北成建制的武装力量。万一甘陕绿营真的赶来了,咱们可是没有完成任务。”

    “既然一定要把河北让给袁世凯,咱们何必这么在意呢?甘陕绿营到了河北,让袁世凯烦心就好了。”庞梓很是不高兴的说道。

    柴庆国与庞梓与袁世凯北洋军有血海深仇,军委是花了好大力气来给两人做工作的。没想到两人竟然很容易的就接受了组织上的安排。这倒不是两人心胸宽广,不记前仇。而是两人实实在在的在根据地工作之后,面对现实的局面,他们不能不承认无法长期在河北坚持作战的事实。既然事实如此,zhōng yāng的安排两人就能够理解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庞梓与柴庆国都是死人堆里头爬出来的,zhōng yāng反倒小看了两人的坚忍态度。

    “袁世凯又不能明着对甘陕绿营下手,到时候还是咱们动手。”柴庆国查看这地图,“老三,要是你,你怎么走?”

    “让我骑马走山路我是不愿意的。全部是骑兵的话,走内蒙倒是挺方便。”庞梓的手指在地图上划了一条线,“这地方我没走过,不过蒙古人能走,骑兵也能走。”

    “咱们在河北筹粮就这么困难了,破了十几个皇庄才弄到这么点粮食。这还是秋天,刚收完粮。走蒙古看着一马平川,路上可没吃的。”

    “那走大山里头就有吃的?百十里地路两边也没吃的。”

    “……”

    对着地图研究争论好一阵,庞梓突然问道:“他们要是走河南的话会如何。”

    其实这是最简单的一条路线,从西安出发,出潼关走三门峡、洛阳,虎牢关抵达郑州以后沿着铁路线一路北上就进京了。潼关到虎牢关之间倒是山地,他地区都是平原,行军方便。但是这条路线得经过袁世凯现在的管区。不知为何,两人一开始下意识都避开了这条路线。

    这两位对袁世凯能无视,对事实却不能无视。甘陕绿营抱着旺盛的忠诚心还真的走了这条路。11月28rì,袁世凯电告陈克,甘陕三千绿营与新军的混合部队一路走到了郑州。这条军情立刻从安徽根据地传到了山东根据地。再从山东根据地转入柴庆国他们这里。

    甘陕绿营的消息此时也传到了běi jīng,京城上下得知救兵抵达,低落到无以复加的情绪立刻恢复了不少。忠诚无比,骁勇善战的甘陕绿营要进京勤王啦。宗室们已经忙着编排奖励的官职,在纸面上制定剿匪的计划。

    载沣还不忘派人告知给各国使团此事,作为对使团逼迫清廷召回袁世凯的回应。

    到了12月10rì,三千在行军途中jīng疲力竭的甘陕绿营在距离běi jīng南部一百多里外的行军途中遇伏。人民党四千骑兵发动了突袭。甘陕绿营真的是忠心耿耿,抵抗进行到了最后。两千绿营全部战死,一千新军剩了三百人。

    在这场毫无悬念但是惨烈非凡的战斗里头,山东根据地的骑兵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损失。四千骑兵伤亡超过了五百。洋溢着报复心的柴庆国命人把这剩余的三百人带到běi jīng城下,将他们倒捆了双手,脱的只剩上衣,把甘陕绿营和新军的军旗、印信、一众指挥官的脑袋绑在这群俘虏脖子上,在惊恐万分的清军守城部队眼皮底下,在十二月的寒风里头释放了这群光腚赤脚的俘虏。

    任何打击都没有比直接掐灭希望来的更加残酷。běi jīng对甘陕绿营有着远高过实力之上的期待值,换来的是如此残酷的结局。满清朝廷上下,京城内外彻底失去了理xìng。要求袁世凯回京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外国使馆团以更加强硬的态度要求载沣立刻召袁世凯回京。而京城里头一些人再次装起胆子向天津出逃。

    经此一役,满清再也看不到可用之兵。柴庆国带着部队南下回根据地。临走之前恶狠狠的对庞梓说道:“老三,狠狠的收拾这帮人一次。”

    由于和河北清军多次作战之后有些托大,太过于低估了甘陕绿营的战斗意志。柴庆国这次直接采用集团冲锋。甘陕绿营即便遇袭也没有惊慌失措,反倒是直接派骑兵发起了反冲锋,延滞了人民党骑兵的冲击。居后的步兵们列队shè击。好在柴庆国经验丰富,试图用大队奇袭的投机方法失误。他也根本不做无意义的调整,而是继续命令大队人马死冲清军步兵阵列。

    这指挥方法本来没错,但是部队实在是从来没有没有和这等刚毅坚定的清军作战过。什么叫做死战不退,山东部队第一次见识到了。骑兵的手雷炸开缺口,还真的只炸开那么个缺口。缺口两边的清军挥舞着步枪就这么迎上来作战。有子弹的就shè击,单打一的步枪放完,就用步枪戳冲近的马匹,戳不动战马就把步枪当作棍棒打马腿。使用步枪的清军反倒好对付些,甘陕绿营里头使用冷兵器的清军更是给部队造成了极大的麻烦。

    与使用马刀的山东根据地的骑兵相比,甘陕骑兵训练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的武器和单一使用马刀的山东骑兵相比有点繁杂,却都经过充分训练。一对一交手丝毫不落下风。

    如果不是数量居于劣势,如果不是人民党的部队采用了陈克抄袭自外国的手雷、步枪、马刀的模式。如果不是甘陕清军行军途中消耗了相当的体力。如果不是柴庆国本人出生入死的战斗经验让他在缠斗中让一千部队下马作战。人民党的伤亡绝对不止五百多人。

    战后各级总结会议汇总的结果,统一结论都是“战斗指挥中没有犯错,唯一的问题就是太小看了这些清军。遇到顽强抵抗的时候部队一时间情绪有些动摇。”

    尽管指挥上没问题,柴庆国依旧充满了对自己的厌恶。这厌恶化作愤恨,他要求庞梓狠狠的给出逃的京城有钱人一次教训。

    “你这是准备把这些马匪都撂在河北么?”庞梓问。

    那些经验丰富的马匪在头一次的抢掠中收获甚丰,真的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运回去的食盐够他们享乐好一阵子的。现在剩下的马匪都是小股部队,第一次抢掠中因为胆小心粗的缘故。要么收获不多,要么就是利益熏心准备留在河北再来几票大的。

    庞梓也不能表现的太过“不讲义气”,他倒是向这帮人jǐng告过未来可能有危险。不过马匪们这营生本来就是刀头上舔血,危险没什么可怕的。庞梓尽了义气之后,马匪们不仅没有害怕,反倒更觉得有必要在这最后机会结束之前好好捞一把。

    没有回答庞梓这个答案明摆着的问题,柴庆国叹道:“老三,咱们再进河北就不知道啥年月了。”

    “要不再跟我进běi jīng砍几家王爷?”庞梓笑道。他必须在这里待到袁世凯部回běi jīng为止,其实这些土匪也是给袁世凯的“礼物”。

    柴庆国知道庞梓要面对什么局面,他正sè说道:“那倒不用了,倒是老三你得多加小心。觉得事情不对就赶紧回来。万一真的被围,你也赶紧投降。留住了命,报上了咱们人民党的旗号,北洋军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放心吧,没砍下袁世凯的脑袋祭奠景大叔和赵大叔之前,我不会死的。”庞梓笑的颇为开心。

    纳兰讷若小姐坐在马车里头,同车的女眷们因为疲惫,已经靠在车厢上打着瞌睡。尽管车身颠簸的有点大,纳兰讷若偷偷从怀里掏出了本《慈禧的这一生》仔细研读起来。这是手抄本,连同前头的告示统统抄了一遍。作为文学家纳兰容若的后人,纳兰家觉得不能丢了先祖的荣光。虽然再也没有出过那等名动天下的文学家,可是纳兰家自然以诗书自居。纳兰小姐因为这个传统自幼得到了很好的文化教育。

    这本《慈禧的这一生》是纳兰家抄下来的。宗社们被这书吓坏了,他们在京城大力搜缴。成绩很不错。由于这书是白话文,能读懂的都知道这书是烫手山芋,要么乖乖交了,要么就直接焚毁不留痕迹。纳兰家因为诗书立家的传统,原稿倒是烧了,可忍不住还是抄了一份。纳兰小姐今年十七岁,看了她爹藏起这书的时候实在是好奇心大起。趁着出门逃难的机会,她偷了这本书私下阅读。

    纳兰小姐是知道这书的作者是陈克。她家有套完整的《中国文化传承与唯物主义的兴起》,不管懂不懂,纳兰小姐读了之后甚是赞美。纳兰小姐还真的见过陈克一次,那是陈克大排筵宴成亲的时候,纳兰小姐跟随家人参加了婚礼。那个高大英俊的方脸男子在北方是美男子的标准模样。而面对众人看起来还有些稚嫩却毫不扭捏的笑容,纳兰小姐很久之后还能想起。

    京城懂西洋钢琴的大家闺秀不多,何家的小姐何倩懂钢琴,那可是姑娘们非常羡慕的对象。得知陈克是钢琴高手,纳兰小姐对陈克自然是更高看一眼。

    等jīng通“文章乐器”的文人陈克以“大反贼”的名声震动京城和天下。纳兰小姐并没有把这个只比自己大了十岁的年轻造反学者当成大敌。相反,这么一个人物在少女粉红sè的想象中有着无法抗拒的魅力。

    手持武器冲杀在战场上的陈克又是什么模样?或者骑着雪白的大马,站在军旗下指挥作战的陈克又是什么模样?不管怎么样的形象,纳兰小姐只能根据自己见过的北洋军,给陈克套上一套北洋将军服,而且总是幻想自己也一身戎装的站在陈克身边。

    京城外的马匪肆虐,京城里头谁也没把这些马匪与肆虐安徽的人民党联系在一起。不过必须说明的是,即便纳兰讷若小姐知道这是陈克的布置,她也不会对陈克有什么恶感的。

    《慈禧的这一生》是白话文,可经过冯煦与沈曾植这两位大文人反复修订,文笔清秀,言辞平和。以娓娓道来的模式说着天下大事,谈论满清至高无上的统治者慈禧太后,完全符合了纳兰小姐对陈克的想象。对陈克的仰慕之心不仅没有丝毫消退,反倒极大的被煽动起来。

    甚至连由远及近的尖锐连续胡哨声,在纳兰讷若小姐耳中也十分悦耳起来。

    “马匪来了!”随着惨叫声,马车先是猛烈一震,然后就停了下来。纳兰小姐几乎是条件反shè般把书揣进怀里。而其他女眷们也已经惊醒过来。

    尖锐的呼哨声更近了,四周的哭喊声,尖叫声更猛烈的响起。随着一通枪响,这些声音戛然而止。

    “再喊老子们就杀人啦!”狼嚎般的声音让车辆里头的女眷们用手捂着嘴,一生都不敢吭。

    “你们听好啦!老子们知道你们是逃难的。这队伍里头也没有什么满清王爷。所以俺们要钱不要命。不过谁他妈动一动,老子就杀人。”

    喊声让所有人吓得不敢乱动。不过外头男子们的叫声求饶声却此起彼伏。女眷们一个个心扑通扑通乱跳,纳兰讷若想从棚板缝中偷偷看出去,却被她母亲一把按住。“低头别动。”母亲的低低的声音里头有着无法形容的恐慌。马匪们抢走了王爷家福晋格格的消息传遍了京城。没有女子不害怕的。

    车队不大,很快就有脚步声到了近前。“这里头都是女眷!”有人说道。

    “是娘们?娘们好啊。得让大爷我看看。”外头的人不仅没有停止的意思,反倒更加兴奋起来。随着外头动手的声音,女眷的门帘猛的被掀开。

    包括纳兰讷若在内的女眷们都尖叫起来,马匪们不仅没有停手,反而把女眷都给拽了出去。不用说,头上的簪子,手上的手镯先给撸下来。车里头的东西也往外一通乱拽。

    “把好东西都藏娘们车里,你这是想唬大爷我不是?”马匪拎着一个打开的首饰包破口大骂道。不仅骂,马匪对着纳兰家的男子一通拳打脚踢。

    “不许打我爹!”纳兰讷若一声尖叫,起身就撞向马匪。没等她达成目的,却被另外一人拽住了手臂。一停顿之间,始终遮住脸的纳兰讷若小姐被马匪看了个清楚。

    “这妞还怪俊的。长得跟个小狐狸似的。”马匪笑道。

    这年头的容貌以“银盆大脸”为美,也就是说白皮肤圆脸最佳。尖脸高鼻的被称为“狐媚之相”。陈克的老婆何颖就是这种类型。有时候纳兰讷若小姐对着镜子的时候,心里头还是很不服气的。可那是幻想与文质彬彬的陈克在一起的时候,被马匪这么一说,纳兰小姐对自己容貌的自信变成了一股极大的被羞辱感。

    “这几位大爷,钱给你们!小孩子不懂事,你们不要和小孩子一般见识!”纳兰家的家主还是努力保护着自己的家人。

    此时马匪们抢掠已经基本完工,纳兰小姐却听抓住自己的马匪一阵yín笑,“小孩子?我看这妞也不小了么。”

    也不管纳兰小姐自己意愿如何,马匪们突然挥拳把她一拳打晕。再后来,纳兰小姐什么都不知道了。

四十八 满清顽固派的末日(六)

    “庞大王,我们这次弄了个小妞回来,是专门孝敬庞大王的。”这是纳兰讷若小姐醒来之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头昏昏的,仿佛做了一个漫长的梦,纳兰讷若竟然完全想不起到底发生了什么。对这句话更是听而不闻。她想起身,才发现自己被捆了起来。想尖叫,才知道嘴也被堵住。

    “什么狗屁女人。这天寒地冻的,谁有这心思。”另外一个男子笑道。

    我被马匪绑走?纳兰小姐的理智综合了几个过去和现在的事实,总算是确认了这个“荒诞”的现状。她心中随即若突然产生了一番极大恐惧,她对男女之事完全没了解。只是基于本能去感觉自己的衣服是不是有些变化。还算好,满身的衣物倒是都有着熟悉的感觉。只是结实的捆绑让她感觉极度不适应。

    “庞大王,兄弟们知道你的意气。上次许大哥说了,几个王府的福晋格格庞大王那么久都没轮上,他心里头很过意不去。这次介绍兄弟过来跟着庞大王,一定要让兄弟给庞大王找个好的。这小妞兄弟们根本动都没动。等着庞大王先用。”

    马匪无耻的声音以及声音里头明确无误的含义让纳兰讷若既想晕过去又怕晕过去。

    “唉!少造点孽,多积点德吧。”庞大王说了这么一句话很有良心的话。

    纳兰讷若正在惊喜,就听到庞大王接着说道:“看你们这么够意思,就这一次啊。”

    庞大王暴露出了本来面目,又差点把纳兰小姐吓昏过去。

    脚步声响,几个男子从外头进来,两人拽起纳兰讷若,把她放到一张椅子上坐好。纳兰小姐一面绝望的挣扎,脑子里走马灯一样想起了父亲母亲亲戚朋友,被这群马匪侮辱了之后还有自己以后该怎么见人啊?在这一片混乱里头,最后也是最鲜明在她脑海里头浮现的却是陈克的样子。想到这个文人出身的“大反贼”。纳兰讷若心中突然涌出了一种渴望和勇气。尽管嘴被堵住,她却摇着头,试图说话。

    看被俘的小妞这么激烈的动作,马匪们哈哈大笑。庞梓本来也没有胡搞的意思,他倒觉得这或许是摆脱的好机会。“把她最松开,看她说点啥。”庞梓命道。

    因为被堵了太久,尝试了好几次,纳兰讷若好不容易才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安徽人民党的陈克你们知道么?”纳兰讷若喊道。

    庞梓脸sè大变,其他几个马匪虽然不知道庞梓是人民党的,却也知道现在声势无双的人民党和他们的党首陈克。

    “在下是陈克的表妹,几位好汉,不要误伤了自家人!”纳兰小姐这不伦不类的江湖话让庞梓感觉事情又严重,又滑稽。

    纳兰小姐完全不明白江湖规矩,更不知道这话是在自寻死路。陈克名声虽然大,可安徽与běi jīng相距千里。眼前的马匪们更没有和陈克打过交道,本来就没有一定要卖给一个素昧平生家伙面子的理由。而他们即便是怕陈克以后打击报复,与其那纳兰讷若跑去陈克那里告状,那一刀杀了纳兰讷若反倒是绝了后患的最佳选择。

    幸运的是,纳兰讷若遇到了庞梓,“那你倒说说到底怎么一回事?”庞梓问道。

    纳兰小姐毕竟是读书人,纳兰家曾经结交文人甚广,无聊书也颇为不少。纳兰小姐也曾多次幻想过怎么和陈克怎在一起的事情。按照以前的想象,纳兰小姐讲了一个再平庸不过的故事。在这个故事里头,纳兰小姐自称李娜娜,是陈克的表妹。陈克的母亲家姓李,却亡故的早。陈克去革命之后,李家就躲了起来。这次趁机逃出京城。

    马匪们对这个故事完全没兴趣,可见到庞梓听的认真,他们也不好打断。等这个故事讲完,马匪才问道:“庞大王,你认识这姓陈的?”

    “嗯,我一个朋友认识他。几位兄弟,等我再问几个问题。”庞梓说完,就询问起陈克的相貌。

    现在已经改名李娜娜的纳兰讷若小姐就把陈克的身高相貌,还有写过什么书,什么时候成的亲说了一遍。

    “李娜娜”这些真实情报,庞梓也知道。如果庞梓家庭经验再丰富些,例如含辛茹苦的把几个女儿养大,他自然就能够发现些这些话里头的问题。可庞梓到现在为止的一生,大多数是在战场上与死神朝夕相处,让他理解少女心这种玩意,也实在是太强人所难。最重要的是,庞梓本来也在给自己找借口不对少女施暴。所以他居然就信了。

    “几位兄弟,这真的是那个陈克。哥哥我能不能……”

    话刚到这里,几位马匪已经打断了庞梓的话,“庞大王,你这人讲义气我们都是知道的。我们也不让你为难,这小妞你怎么办你说了算。不过庞大王见到你的那朋友,也望不要提我们几个。”

    “这个是当然。”庞梓连忙答道。

    现名李娜娜的纳兰讷若听到这话,眼圈一红突然留起眼泪来。摆脱了可怕的命运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是靠了她仰慕青睐的那人的名声就得救了,李娜娜此事最想的是抓住远在安徽的陈克哭诉一番自己的委屈。

    给李娜娜松了绑,庞梓问道:“李小姐,你现在准备怎么办?要我派人送你回家么?”

    现名李娜娜的纳兰讷若本想说同意,可是她非常本能感觉到,如果这么回去的话,她不仅再也没办法在父母亲友面前抬起头来,更失去了一个重要的机会。思忖良久,李娜娜终于说出了一句话,“我……,我想去安徽找我表哥陈克。”

    安排人送李娜娜去先去山东根据地,再辗转去安徽根据地。庞梓继续带着那些豪杰肆虐běi jīng。肆虐很快到了尽头。1908年12月22rì,庞梓接到了消息。北洋袁世凯已经调兵北上。告诉跟随自己的那几个团队的马匪,最近风头不好赶紧跑。庞梓自己汇合了剩余的同志一路撤向山东根据地。

    自打甘陕绿营覆灭之后,摄政王载沣彻底崩溃了。他舍近求远,令甘陕绿营勤王的决定,曾经一度被朝中大臣理解。不用达到张之洞的政治能力,舍近求远的举动本身就代表朝廷公开对袁世凯说,“我们不相信你!”智商超过平均线的官员都知道这是最后的手段。没人肯在这时候表态,这时候表态就是公开与摄政王过不去,摄政王或许收拾不了袁世凯,收拾自己还是绰绰有余的。

    直到只穿着上衣,脖子上绑着人头、印信、军旗的那几百俘虏被数千马匪在京城下释放。京城仔细验过,这些光腚赤脚的可怜家伙的确是前来勤王的甘陕绿营残兵。朝内对摄政王的态度立刻起了一百八十度的变化。庆亲王表面不吭声,却背后指使。要求速调袁世凯进京的奏章在摄政王的桌案上垒起几尺高。外国公使团也再次用最后通牒的方式要求清廷调袁世凯回来恢复秩序。

    万把马匪就能将京城折腾成这般局面,原本习惯于服从清廷的满朝官员们大多数心如死灰。他们记起了一件事,宣统登基的时候坐在龙椅上大声哭闹,宣统的亲爹载沣忍不住上去劝告,“别哭了,就快完了。”当时好多大臣已经皱起了眉头。

    “就快完了!”是啊,看现在的样子,这大清的天下真的就快完了。以载沣表现出对袁世凯的态度,历史上为此起兵造反的臣子可是数不胜数。不造反等死么?

    北洋最初起家于江淮,李鸿章先是跟随曾国藩起兵,然后自创淮军。消灭了天平天国之后,淮军又平定了捻军。从基层起家,这两人升到了中枢大臣。那时候借了这两人和左宗棠之力,有了天下督抚半汉人的局面。《慈禧的这一生》官员们虽然没敢收藏原件,可是删去了最后预言的手抄本绝不是一本两本。官员们亲自经历过或者听说过很多事情,与《慈禧的这一生》对照之后,大家都看得清楚,慈禧太后通过手腕把两人玩弄的跟狗一样,最后强行把前北洋与湘军出身的南洋新军削弱到了如此程度。

    可是打一派就得借一派,后北洋袁世凯与张之洞的崛起就是不得不付出的代价。袁世凯怎么可能不知道两位前辈的下场?所以袁世凯死抓兵权不放,就是怕自己哪天也落个兔死狗烹的下场。

    袁世凯北洋集团致力夺取立宪主导权,目的就是为了把立宪推动到“责任内阁制”,以达成北洋掌权zhōng yāng,以压制宗室的局面。而南方岑chūn煊联络清流与士绅名流,试图通过斗倒袁世凯,把立宪给引到“议会制”的道路上,以达成“清流主导的士绅”掌权的局面。

    慈禧用巧妙的手腕平息了这次斗争,一边打击清流士绅,一面排除北洋zhōng yāng系。老太太颁布了确立绝对皇权的《钦定立宪大纲》,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天下,“想夺权,你们想都别想!”如果慈禧真的能够再活十年,只怕还真的能够完成这种布置安排。

    可人算不如天算,三年前安徽这腹心之地突然就冒出了一伙人民党乱匪,在年轻的北洋后辈陈克带领下,人民党攻城略地,战无不胜。诸多新军要么全军覆没,要么几乎全军覆没,要么惨遭重创。连赫赫有名的北洋新军与湖北新军也都不能幸免。袁世凯坐拥三镇新军也不敢轻易动手。

    朝廷里头的人知道的很清楚,载沣已经断了北洋军在河南的补给。现在想扑灭安徽乱党,朝廷上下一心尚且极为艰难,更何况这般君臣仇视的局面。袁世凯不进京还能维持一个暂时的稳定。袁世凯进京的时候也是矛盾彻底公开化的时候。在朝廷连手中最后的“疑似军队”都覆灭的今天,北洋三镇完全可以用武力来解决政治问题。而且袁世凯甚至有相当正当的政治理由来解决这个矛盾。

    当袁世凯大权在握的时候……,这大清也就从“快完了”变成“该完了”。

    所以,摄政王载沣12月20rì在朝会上公开宣布要召袁世凯回京的时候,大臣们看着载沣的脸,都想从载沣的脸上看出些端倪。令人意外的是,载沣除了一种放弃似的坦然之外,竟然没有丝毫反应。那种坦然很像是看透了生死的人才有的坦然。既然摄政王都这么一个态度,下头的官员也自然不再多说什么。他们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命袁世凯回河北的消息传到河南,袁世凯的部下们中立刻掀起了一阵兴奋的情绪。这些已经决心只忠于袁世凯的将领都知道这是清廷的服软。回到京城后肯定还会有场龙争虎斗,可现在回京必须是朝廷的命令,而不能使袁世凯自作主张。

    袁世凯北洋并没有压倒一切的军事力量。袁世凯北洋集团中的所有文官都会支持袁世凯夺取主导权,却未必支持袁世凯公开某朝篡位。以兵力为后盾进京会让袁世凯落一个叛贼的名头,现在的袁世凯还承担不起这个帽子。

    其实真的扪心自问,这帮决定把身价xìng命压倒袁世凯这边的将领也没有做好当反贼的打算。

    袁世凯并没有激动,人民党的军事力量实在是让他感到很大压力。这点时间用来和各地督抚联络也完全不够。联省自治说起来容易,让各地督抚们接受起来却未必那么容易。督抚并不是土皇帝,慈禧费尽心思,用尽手腕的目的就是要拆散封疆大吏的力量。

    不过政治这东西就跟跷跷板一样,有效的削弱了各地主管官员的力量,却让地方士绅的力量崛起了。归根结底,大家都是要过rì子的。官员今天来明天走,谁有心思真的埋头干地方的事情。在上层力量无法维持的情况下,士绅们迅速获得了各个地方极大的发言权。

    督抚们当然想地方自治,更想千秋万代的拥有一省之地。抛去这个大家都渴望的“想法”,督抚面临的现实局面是,他们的势力远未能够扎根在他们现在所在的地盘上。除非袁世凯能让各地督抚真正相信,督抚们绝对能够得到这一省之地,否则督抚没有理由支持袁世凯与摄政王载沣的斗争。假如督抚支持了袁世凯,结果用完就被扔了……,与其干这等“被人卖了还在麻袋里头帮人数钱”的蠢事,还不如维持现状来的好。

    这就形成了一个很奇妙的局面,袁世凯没有入主zhōng yāng,他的话就没有份量。可是没有督抚的支持,袁世凯入主zhōng yāng的努力就很容易遭到挫折。万一督抚们联手指责袁世凯是曹cāo,那可也真的不好收拾。督抚们可以唾面自干,事后说“我当时被蒙蔽,冤枉了袁公。”反正袁世凯为了兑现承诺,得给他们地盘。袁世凯被恶心倒还是小事,坏了他的行动计划则是大事。

    在这个时候,袁世凯真心希望有陈克这样的家伙能够在他身边出谋划策。那袁世凯就可以把这些工作交给陈克,自己集中注意力去干更重要的事情。不过陈克虽然没来,但是一个叫杨度的家伙投奔到了袁世凯门下。袁世凯认为杨度的能力虽然不如陈克,在现在的局面下,杨度倒是个很有用的人。

    联络督抚的工作没有完成前,袁世凯先派第四镇吴凤岭带兵“北上剿匪,恢复直隶秩序”。并且命在山东的第五镇“剿灭山东乱匪”。

    两军都进展神速。山东的第五镇轻而易举的“恢复了秩序”。直隶河北的第四镇吴凤岭稍微慢了点。他先派人守住了进入太行山的要道,接着以北洋步兵为各地节点,马队为机动力量。对各地进行拉网搜捕。皇庄早就被抢的差不多了,除了化装成马匪的人民党之外,真正的马匪们既没实力也没胆量sāo扰běi jīng城。马匪们都进入尚且没有被劫掠的河北南部流动抢掠。这下正好被第四镇逮住一通猛打。

    袁世凯有严令,绝不许私自吞没被抢的财物,违者杀头。第四镇的吴凤岭知道这道命令绝对不能违抗。北洋军每歼灭一股马匪,先是严刑逼供,逼供完毕后,就按照马匪们的供述,把财务还给遭抢的地方。最后再把马匪在他们抢掠过的地方尽数斩首,以向地方百姓证明北洋军的功绩。

    地方上的地主士绅自然心怀感激的赠送万民伞,官府报喜的文书也是一个劲的往上送。袁世凯并没有逼迫zhōng yāng,而是用事实的成绩来证明自己的作用。随着一笼笼马匪人头送进京城,随着běi jīng城外马匪绝迹。被破坏的铁路和电报开始恢复,京城很快恢复旧rì模样。上上下下赞美袁项城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到了1909年1月20rì,袁世凯终于完成了与人民党最后的地盘谈判,各地需要联络的督抚也联络完毕。他动身带着北洋第六镇前往běi jīng。第二镇为了“防备安徽乱党”留在了河南。

    袁世凯进军速度不快。北洋军距离běi jīng越近,京城的宗室们就越像热锅上的蚂蚁。他们都坚信,袁世凯一进京就会展开对他们的清算。为了避免这几乎不可改变的结局,宗室们玩命的游说载沣。载沣其实早就想开了,到了现在这个局面,他不敢,也不愿意再采用任何暴力手段。以前的话,载沣手里好歹有些没用但是存在的“疑似军队”。现今连这点本钱也在马匪肆虐中消耗的干干净净。

    杀袁世凯完全是有可能的,把袁世凯请进紫禁城,毒药也好,或者别的也好。甚至一群手握武器的太监宫女都能把袁世凯给干掉。可是这有何意义?干完之后,载沣就必须面对北洋诸将的血腥报复。虽然宗室们比较二一些,可这么简单的道理载沣还是能明白的。如果宗室杀了袁世凯,北洋将领绝对不会认为宗室会“既往不咎,进而重用自己”,北洋将领们会一致认为自己就是下一个遭殃的人。

    但是经不住宗室众人的哭泣哀求和自己两个弟弟一味劝说,载沣最后同意了宗室们的要求。载沣也难得的提出了自己坚定的意见。那就是“事情我可以干。但是你们绝对不允许制造流血冲突。如果一旦出现流血冲突,我立刻就辞了这摄政王的位置。其他人爱干嘛干嘛去。”

    袁世凯原先是得不到这种级别情报的,新投诚的人很快就给袁世凯通风报信。“载沣居然有了这等见识?”袁世凯忍不住叹道。

    载沣并不是害怕北洋死人,甚至不是单纯在为自己打算。他也在为自己的儿子宣统小皇帝,以及满清的全部宗室着想。一旦宗室挑起了对北洋的流血冲突,作为富户的宗室肯定要遭到报复xìng全面血洗。

    “陈克还真干对了这件事。”袁世凯暗自赞道。不把宗室逼到这等地步,袁世凯即便回京又有何用。作为北洋这么久的老对手,宗室无疑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这么多年第一次完全处于上风,袁世凯只觉得意气风发。若不是袁世凯素来讲体面,他现在是很想放声大笑的。

    可就在这意气风发的时候,另一个疑惑突然又冒了出来,“与陈克的结盟到底是对是错?”仅仅想到这个问题,袁世凯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人民党这支肆虐河北山东的马匪部队在战略上完全可以用来截断袁世凯的退路。占据了湖北安徽的人民党再从南边打过来,袁世凯和三镇北洋军就成了瓮中捉鳖的形势。那时候他往哪里撤?如果往苏北方向去,北洋军依旧无法摆脱被两路夹击的命运。山东南部在人民党手中,在路途上随时准备应付几千骑兵,那简直是噩梦。

    这支来自山东的骑兵,既能给满清最后的打击,也能给袁世凯致命的伤害。陈克是布局之后才掀开了合作的牌面。为了追求效率,陈克甚至把安徽的几万军队投放到了湖北去。这次投放的结果收益极大,人民党夺取了武汉三镇后,确保了自己的武器弹药供应。早在袁世凯收获胜利果实前,人民党已经开始品尝胜利的美味。

    即便是袁世凯未来夺取了zhōng yāng政权,又能如何呢?刚夺权的阶段,袁世凯地位极为不稳。号召全国各路督抚围剿陈克,那完全是自曝其短,自取其祸。夺取běi jīng政权后,袁世凯根本不敢离开běi jīng。令人讽刺的是,此事的北洋军反倒要真正承担其建立时的目的,“拱卫京城的安全”。现在孤零零悬挂在河南的北洋军第二镇与其说是防备陈克,倒不如说是陈克威胁袁世凯的人质。陈克歼灭三镇北洋军或许会崩掉门牙,歼灭了北洋新军第二镇就轻松的多。陈克或许无法推翻满清,可他有能力彻底搅黄袁世凯投注了那么多jīng力的战略。

    即便现在双方jīng诚合作,陈克要控制四省之地,可袁世凯也要统合北方乃至全国。等袁世凯把全国力量整合起来,那得十几年吧。那时候袁世凯是不是在世且不说,陈克的力量会膨胀到什么地步就很难讲了。想解决陈克,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联络洋人,请洋人出兵。

    不过这个计划也有致命的缺陷,满清的罪状之一就是“卖国求荣”。袁世凯若是不想背上同样的骂名,就得小心谨慎,不仅不能引洋人进中国打仗,还得从洋人那里收回很多他们在中国的权力。

    就算是袁世凯不顾一切,夺取běi jīng政权后立刻撕破了脸皮邀请洋人出兵一起进剿人民党。可这几年满清财政收入每年八千万两,支出却高达一亿两。这么巨大的财政口子今年也不会改变。洋人胃口素来极大,请洋人出兵相助,三四年之内袁世凯也没信心改变这个财政问题。没信心拥有能让洋人放心的财力。满清的关税现在就捏在洋人手中,袁世凯准备拿什么抵押?拿国土抵押,莫说全国上下不会同意。只怕北洋内部也坚决不会同意。

    思前想后,袁世凯发现未来三五年内,北洋与人民党决战的战略基础都没有成熟。不仅仅是军事战略,袁世凯一旦篡夺满清的权力,他甚至联合各督抚讨伐革命党的理由都没有了。说个不好听的,袁世凯与各督抚之间的互信,只怕还不如他和陈克之间的互信。北洋与人民党哪怕是拼到你死我活,但是袁世凯依旧觉得能相信陈克的话。虽然不知道理由,但是袁世凯就是这么很直觉的感受到了这点。

    陈克是主动前来要求合作的,没有害羞,没有扭捏作态,更没有漫天要价。就是在这个时间上死死扣住了袁世凯的命脉。一边是北洋入主中枢的绚烂未来,一边是与人民党两败俱伤之后的悲惨结局。现在连北洋军上下的态度袁世凯都无法完全把控。自己当时让冯煦当众说话或许不对,可是现在看来,即便是当时不让冯煦当众说话,人民党就没有办法私下鼓动北洋军么?

    人民党没有搞yīn谋诡计,他们只是说了实话,而且在纷繁的未来中指出对北洋最有利,同时也是对人民党最有利的一条道路。

    想到这里,袁世凯总算是恍然大悟了。他的所有不满其实不是对现在发生事情的不满。而是他对陈克主导局面的极大不满。在未来长远的眼光中,袁世凯已经清楚知道自己不如陈克。1909年,陈克不过29岁。与现在得到的地位与掌握的实力相比,陈克年轻的甚至有些过份。袁世凯的祖父、父亲、以及叔叔伯伯,还没有能够活过60岁的。袁世凯不迷信,可对这个60岁魔咒很是在意。他1859年出身,今年正好50岁。再过十年,袁世凯就要面临60岁关口。那时候陈克不过是39岁的壮年……

    “这就是命啊!”袁世凯闭上眼睛喃喃说道。陈克的出现让袁世凯距离至尊的宝座只有这么一步之遥。在此之前,袁世凯甚至认为自己这一生可能都无法实现这个梦想。可是就要达成目的之前,袁世凯才发现他其实想要的更多。他想要的是成为中国独一无二的领导者,他想成为至高无上的权力者。其他人只能从袁世凯的权力之下得到权力,而不是像陈克一样,表面上依附袁世凯,实际上却有着与袁世凯等同的真正权力。

    在这种情绪的煎熬下,袁世凯突然反省起自己来,“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这个疑问并没持续太久,袁世凯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是的,我的确是太贪心了。”袁世凯年轻的时候读到皇帝们炼丹求道以求长生,心里头很是嘲笑那些人不知足。在那时候,袁世凯还年轻,未来远远大于过去。等到他自己面对自己这一生的梦想即将实现时,袁世凯发现自己也未必比那些皇帝强到哪里去。

    想到这里,袁世凯起身到了桌边,磨墨粘笔,思忖一阵,写了首诗“百年心事总悠悠,壮志当时苦未酬。野老胸中负兵甲,钓翁眼底小王侯。思量天下无磐石,叹息神州变缺瓯。散发天涯从此去,烟蓑雨笠一渔舟。”

    一年前袁世凯被慈禧打击的最厉害的时候,他甚至已经准备好随时被撵回家的心理准备。那时袁世凯心灰意冷,幻想着自己当个渔翁,乘坐一叶小舟,在无人的野地里垂钓。现在回想起当时心境,这诗还是能做出来的。

    把这诗读了几遍,袁世凯心境逐渐平复下来。去了这浮躁心思,袁世凯渐渐恢复了往rì的冷静。陈克就算是测算无疑又能如何?天意就是天意,袁世凯现在看似风光,其实前途依旧风险甚多。摄政王载沣再说不许宗室制造流血冲突,保不准宗室里头哪个家伙犯起二来,在紫禁城,在很多地方,想杀人都是能杀的。面对这种风险,袁世凯并不在意。诸葛武侯说过“听天命尽人事”,陈克再能未卜先知,可在他与袁世凯头上都有天意呢。而天意到底对谁眷顾些可难讲的很。

    想到这里,袁世凯把写好的诗扔在火盆中烧了,转头叫了亲兵进来,“传令,北上!”

    就在běi jīng南郊,摄政王载沣最后一次尝试用满清的权力挽救满清的命运。袁世凯接到了摄政王载沣的诏书,被加封了诸多官职和荣誉头衔之后,摄政王载沣以袁世凯有“足疾”为由,强行剥削了袁世凯的权力。命袁世凯速回老家养老。

    载沣自己都不认为这道诏书真的能有效果。他知道袁世凯只要回到zhōng yāng,借着各路朝廷中力量的支持,以及洋人的支持。载沣不可能斗得过袁世凯。

    这道诏书虽然蛮横无理,可是某种意义上也是和平解决问题的最后可能方式。载沣是表明自己心甘情愿的接受不善待大臣的恶名。但是他也不会再做更多无理要求了。满清历史上比这更恶劣的不善待臣下的事情数不胜数。如果皇权依旧,载沣这做法也未必谈得上过份。

    可是满清的皇权已经不再依旧。

    在众人的惊愕中,袁世凯恭恭敬敬的拜服接受了这道诏书。这个消息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běi jīng。

    率先起来反抗的并不是军队,而是京城的jǐng察。袁世凯既然知道了载沣的安排,他也自然不肯背上兵变的恶名。能有效威慑却又不是军队的只有jǐng察。袁世凯一手建立的jǐng察系统在这次马匪肆虐中承担了守卫京城的工作。他们历经艰辛总算是维持了京城没有大规模内乱。没想到平定了马匪的袁大人竟然遭到了这样的对待,早就已经暗中商议好的人一带头,义愤填膺的jǐng察们放弃了职务,走上街头开始游行抗议。

    平素管理京城的就是jǐng察,他们亲自游行抗议,还有谁能阻挡。队伍所到之处,各个衙门纷纷关门。愤怒的jǐng察抗议无门,干脆到紫禁城门口去抗议。紫禁城大门紧闭,卫兵们虽然不允许jǐng察进入,却也不敢驱散。

    以jǐng察抗议为先导,接着是各行各业组织起来一起抗议。北洋在京城势力雄厚,只要有人领头,对袁世凯“感恩戴德”的各界纷纷抗议请愿。要求朝廷收回成名,继续任用袁世凯。

    载沣就干脆躲在紫禁城中不出来。他就准备看看,到底这帮人能够耗多久。

    这帮人的确是准备耗下去了,他们不仅围堵紫禁城,更是围堵个宗室家。宗室知道自己惹了众怒,也不敢出门。

    接下来的几天里头,北洋军两镇新军包围了běi jīng,却根本不入城。载沣被堵,任何试图传消息出去的人都被“各界群众”拦住不让走。以往他们遇到此事自然是对阻拦者狂施暴力,现在却只能陪着笑给“各界群众”解释,“各位爷,让让路行不行。我也只是奉命行事,奉命行事啊。”

    奉命行事也不行!群众让这些人交出诏书,若是乱命的话,群众绝对不让这些人出去。běi jīng的满清统制终于在北洋组织的“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里头”完全成了一个个可怜的孤岛。

    不仅是běi jīng城瘫痪了,官僚系统也瘫痪了。所有各部门可罗雀,在这场宗室希望利用满清威望来最后赌一赌未来的场地中,根本没有京城官员支持摄政王载沣。

    各国使馆团再次要求载沣结束这等“无zhèng fǔ”局面的时候,群众倒是给洋人让路。由于早就知道洋人的行动目的,“人民群众”甚至第一次给洋鬼子们叫好支持。

    载沣对此依旧置之不理。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北洋在zhōng yāng实力雄厚,载沣是斗不过的。现在载沣要看的是各省督抚的意见。如果各省督抚联合起来反对袁世凯,袁世凯最终也会屈服的。

    这场běi jīng的大围城坚持了15天之后,一直对此不置一词的督抚们终于拍法电报进京。第一个拍法电报是却是两广总督张人骏。张人俊并不是北洋一系,老头子还是颇为忠于满清的。但是这次,张人骏认为朝廷剥夺袁世凯官职一事是“乱命”。袁世凯有功无过,不该遭受这等对待。

    这封电报一发,其他各省纷纷相应,除了被人民党控制的安徽与湖北之外,大部分督抚都支持袁世凯。不支持袁世凯的,也只是沉默不语。

    载沣倒也朗利,见到已经是天下四分之三的督抚都支持袁世凯的局面,他坦然对裕隆太后说道:“我已经尽力了。”

    载沣随即以摄政王的身份发了诏书,“恢复袁世凯一切职务。”

    袁世凯此时已经回到了天津的家,在重重护卫中等待着这场他一手策划的故事最后结局。

    这道命令传到天津,袁世凯当即表示愿意为满清尽鞍马之劳。

    载沣随即下达了作为摄政王的最后一道诏书,“载沣辞去摄政王,归政太后。”

    虽然并不是一个称职的政治家,载沣却不是一个不识大体的人。既然袁世凯已经在这场斗争中得到了全面胜利,载沣知道再继续斗争下去毫无意义。如果载沣依旧把持摄政王的地位,这个看似荣光的头衔在毁了载沣的同时,也会把宗室们带入可怕的深渊。

    1909年2月10rì,作为胜利者的袁世凯重返běi jīng。

    2月15rì,在庆亲王奕劻的支持下,袁世凯撤裁军机处。

    2月18rì,宣布建立过渡责任内阁。

    2月22rì,公布内阁名单。庆亲王奕劻担任内阁总理大臣,袁世凯当选内阁副总理大臣,内阁成员有外务大臣梁敦彦,民政大臣赵秉钧、度支大臣严修、学务大臣唐景崇、陆军大臣王士珍、海军大臣萨镇冰、司法大臣沈家本、农工商大臣张謇、邮传部大臣杨士琦、理藩大臣达寿。并以胡惟德、乌珍、陈锦tao、杨度、田文烈、谭学衡、梁启超、熙彦、梁如浩、荣勋分任各部副臣。

    自1861年时任曾国藩部下的李鸿章首先通过张树声招募了合肥西乡三山诸部团练开始,到1909年北洋正式掌握zhōng yāng权力。48年间,北洋集团经历了太平天国,洋务运动,甲午战争,庚子事变,人民党造反,马匪肆虐直隶山东,满清顽固派反扑。

    尽管历经变故,北洋也分为李鸿章前北洋与袁世凯后北洋两大断层。这个集团中的干将们在1909年终于执掌了各部大权,压制了满清宗社力量,满清zhōng yāng已经变成了北洋zhōng yāng。

    在这个时候,有人欢欣鼓舞,有人顿足捶胸,有人举杯相庆,有人嚎啕大哭。北洋终结了满清皇权至上的历史,但是北洋所开创的局面会把中国带向何处,没有人能猜得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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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色黎明介绍:
1905年,黎明前的黑暗,魑魅魍魉、百鬼夜行。前方有无数的岔道,前方也只有唯一的生路。
砸碎奴役者们所铸造的一切枷锁,我们在革命中失去的只有锁链,获得的则是整个世界。
黎明前的天际必将赤红如血赤色黎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赤色黎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赤色黎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