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节 登陆(上)
九月二十八日,济南。
现任山东总督乃是祖泽溥,他的父亲就是统帅关宁铁骑的名将祖大寿。曾经的大明左都督祖泽溥跟随父亲在锦州吃光了满城百姓后,义无反顾地投降了皇太极,成为了一名旗人。崇祯十七年跟随多尔衮入关与闯军作战,被任命为一等御前侍卫,成为了满清皇家的近臣,去年上任山东总督。
抵达山东后,祖泽溥就一门心思从事禁海,渤海内侧的登州、莱州府的百姓也不能幸免。祖泽溥张贴告示,称皇上爱护百姓,为了防止他们被贼人洗劫,所以要他们迁入内地安全的地区。并定下了三日的期限,但凡逾期者官兵格杀勿论。到于七起义的时候,山东沿海二十里内已经没有活人。
在起义军乍起的时候,祖泽溥对于七等心存幻想的首领采用怀柔政策,集中力量打击围攻县城的各股义军,然后又跟着康亲王一起全力围攻栖霞。眼看用不了多久就能消灭于七了,但江南突然遇到川军的攻击,清军主力南移,祖泽溥也回到济南坐镇,负责供应南下大军的粮秣。
虽然朝廷主力都去了南面,但山东绿营还是留下了不少兵丁,继续围困于七等逃入山寨的起义军,而且李国英的六百标营也留下了三成,交给祖泽溥指挥。在之前的战斗中,川陕骑兵表现得相当出色,游弋在官道上见人就杀,彻底切断了义军的通讯联络,让分布在胶东的各路义军变成互不相连的孤军。不过祖泽溥最近惦记着把这二百骑兵还给李国英,因为山东义军已经基本失去抵抗能力,他不愿意李国英的人继续在山东分他的功劳了。
作为一省总督,而且是比李国英还要让满洲太君放心的干儿子,祖泽溥也有一千甲骑的标营编制。祖总督的标营军官职位大部分用来安置他的故旧了,山东这里远离前线,没有太大的军事压力,正好大伙都是关宁铁骑出身,统帅骑兵也算是熟门熟路。
山东提标的军官也和总督衙门一个鼻孔出气,极力主张赶快把川陕绿营轰走。川陕绿营不但战斗力强劲,让山东绿营有些颜面无光,而且军纪也比山东绿营要好得多,开始的时候竟然不屠杀百姓、奸淫掳掠,简直就是不给山东绿营面子。
对于川陕绿营的军纪,不光是祖泽溥感到惊奇,就是康亲王和遏必隆也都刮目相看,认为李国英治军甚严,麾下骑士不会因为贪图民财而忘记自己肩负的军事任务。李国英对此也自吹自擂了一番,他不能说这是被邓名给扳过来的。其实他标营里的军官好多都是用牛赎回来的,后来补充进标营的不少人也都是在邓名的战俘营呆过的,甚至有进去过两次的。经过在战俘营里明军的宣传教育,川陕绿营都知道如果留下恶名,以后就是得到释放券或优惠券也难逃活命。这些人与川军打了两年交道,形成了心理负担,到了山东也没变过来,所以对百姓和义军战俘都相对比较好。
很久以后川陕绿营才回过味来,这是山东不是四川,碰不上邓名那个魔头,不过这个时候李国英已经吹完法螺了,只好继续装下去。再者道路周围的百姓都被山东绿营和中央军抢光了,川陕绿营也没有了劫掠目标,不等他们攻破于七的山寨进去大杀大抢,就又接到了南下的命令,就此远离了山东居民。
这次祖泽溥的表现得到了清廷的赞赏,认为他当差得力,应对得很不错,有风声说等他在山东总督的职务上再历练几年后,会放他去江南当差。
江南肯定比山东富庶,而且天高皇帝远,中饱私囊也要容易得多,祖泽溥对此自然是充满了期待。不过祖泽溥同样知道,朝廷动这个心思的另一个原因乃是因为他是坚定的鹰派,主张对四川、闽浙和云南采用不妥协的强硬态度,比起那些已经被邓名吓得腿软的东南督抚,祖泽溥这种硬汉显然更受朝廷青睐。
漕运被劫后,祖泽溥就力主杀掉林启龙以谢天下,更质问那些为林启龙说情的人究竟把朝廷**视为何物?最近听到朝廷有与邓名议和或者说招抚他的风声后,祖硬汉逆风而上,坚决表示反对。和漕运被劫后的表态一样,朝廷虽然没有听从祖泽溥的意见,但是批复中表现出了明显的赞赏之意。见山东总督如此激动,泣血上奏表示与川贼不共戴天,清廷还专程派人来安抚他,表示祖泽溥的忠心朝廷是知道的,他父子两代和朝廷的交情也不会被遗忘,不过现在就算招抚邓名,也是朝廷的大战略,山东总督就是不理解也要服从。
就在这次安抚中,来使透露出了可能会让祖泽溥去江南某个省出任总督的意思。如果到了南方,势必要肩负起和川军、闽军或者浙军交战的责任来,祖泽溥明白这是机遇也是挑战,所以打算利用于七的乱事把他的标营好好锻炼一下。
山东总督如果南下,标营的人当然不可能都带走,但祖泽溥从中选拔一批人朝廷也不会反对,听说几年后有跟着总督大人去江南发财的机会,山东总督标营的军官一个个也都摩拳擦掌,表示会全力练兵,重现关宁铁骑的雄风——所有人都知道,要想获得一个伴随祖总督南下的名额,就要让总督大人觉得有用。
“总督大人,”一个幕僚脸上带着迷惑进门报告:“莱州府的塘报,已经迟了两天了。”
“有这等事?”祖泽溥听说后皱起了眉头。山东的驿站系统主要是为了南北贯通和运河上的漕运服务,而通向胶东半岛的驿道只有一条,就是从济南向东经过青州府、莱州府到登州府。几个月前胶东大乱的时候,驿道的通讯受到了一定的影响,但也只是影响而已,义军一直没有把驿道当做主要攻击目标。所以,即使是在最紧张的时候,祖泽溥也能通过驿站了解最东段的登州府的情况,并指导地方官哄骗犹豫不决的起义军领袖。
自从起义军逃进山中后,通往登州的驿道就一直畅通无阻,现在这个季节也不可能出现大雨封路的情况,这就由不得山东总督衙门感到奇怪。
“难道是那些贼人胆子又大了,居然敢下山了?”祖泽溥琢磨了一会儿,认为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很小,而且于七等人都被困在山寨中,既然没有包围圈被突破的消息,那也就不存在冲出来切断驿道的可能。
不过若不是有人捣乱,驿站的人怎么敢耽搁消息?不用说迟两天,就是晚一天都会有人为此人头落地的;如果说是登州府忘记发塘报更是不可能,这是拿自己的乌纱帽开玩笑,何况就算登州有事忘记了,难道莱州也会跟着一起忘吗?
派了两队人去催问之后,山东总督满腹狐疑地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上塘报依旧没有到,但却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青州府报告有人攻击了驿道,而且通过清军的通讯系统散发檄文,称大明保国公邓名已经统帅十万大军在莱州府登陆,号召山东义士响应,合兵一处先取济南,然后直捣北京。
“哈哈,哈哈哈。”听说了檄文的内容后,祖总督不惊反喜,大笑道:“果然是乱贼余党在作怪,不过他们这是在虚张声势,垂死挣扎罢了。”
年轻的时候,祖泽溥曾经在宁远、觉华见过船只装卸,虽然有港口设施,但米豆都要通过小船一点点运上岸,几万人一个月的粮秣要搬运好几天。要想运到前线,还需要大量本地的牲畜和辅兵担任主力。这封檄文上称邓名带着十万大军登陆,祖泽溥认为,没有个十天半个月,这十万人都登不上山东的海岸。而且荒郊野外也没有任何港口设施,没有人力、畜力供明军所用,就算明军能把粮食搬上岸,也没法跟随部队前进,除非明军能够自带十万大军所需的牲口、车辆。可是等这些东西都运下船,盖好存储的仓库,然后开辟出能供大军和车辆通行的道路连接到山东的道路系统,一、两个月都算是快的。
“就是一些漏网的党羽,想搅乱视听,制造恐慌。”这么荒谬的檄文,祖泽溥当然不会上报,也不会分发给治下的府县扰乱人心。他命令青州府立刻派出一队绿营,把攻击驿站系统的贼人消灭,恢复驿站的交通。
祖泽溥估计,现在落入起义军的驿站大概也就是一、两座,而盘踞其中的顶多也就是几百个江湖贼子,让青州府派出三百批甲就能把他们统统打垮。
对祖泽溥来说,这不过是小事一桩,他有很多更重要的工作需要关注。比如供应徐州的大军,还有沿着运河调动的援军也需要补给和控制军纪的督战队。发出了给青州府的命令后,祖泽溥没过一会儿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当天傍晚,他已经把这封檄文忘得一干二净了。
第十八节 登陆(下)
接到山东总督衙门的命令后,青州府就派出昌乐的一队绿营去肃清驿站上的匪徒。
对付武器以棍棒为主的江湖好汉们,即使对方的人数是己方的两倍,绿营也不畏惧正面作战,反倒是担心他们会闻风而逃,等官兵走后又来捣乱。因此,知府给千总杨秋的命令是,收复驿站后要留下几十个人,其他的绿营兵继续前进,直到遇到文书积压的驿站为止。
这个差事在杨秋看来很容易,要小心的主要是两点,第一就是义军可能破坏了两、三个驿站,然后集中兵力退守最后的一个,放弃前面的,以便分散官兵的兵力并麻痹官兵。官兵兵不血刃地收复了前面两个驿站后,可能会以为匪徒已经闻风而逃了,马虎大意,结果被藏在路边的义军打了个埋伏;第二就是义军中有些人会用而且有弓箭,相对他们的棍棒和江湖上耍把式的大刀,这种武器对绿营的威胁更大。
“如果我们都有全套的盔甲,那弓箭也不怕。”杨秋走在路上的时候,还在琢磨怎样对付弓箭的威胁。虽然营兵也叫披甲,但和标营的披甲完全不是一回事,他们身上的棉甲里面的铁片很少,如果遇到弩箭会很危险。幸好起义军也没有优良的装备,他们手中的弓箭都是猎弓,很软,只要不被射中面门应该没事。作为一个军官,杨秋不但有马还有质量不错的棉甲,要担心弓箭的是那些底层的绿营兵,他们四肢的防护很糟糕,猎弓在近距离也能造成伤害。
所以杨秋让手下盔甲较好的士兵走在前排和外围,把装备差的同伴保护在后面和中间,而且还让他们携带了一些藤牌。经过这种布置后,杨秋认为即使遭遇伏击也没什么可怕的。
而兵力也肯定是要分散的,要是清兵前脚离开,立刻大侠们又摸回来,导致驿道继续受阻,知府肯定要发火了。所以总督衙门和知府老爷派出三百披甲称得上是英明的决定,即使在前两个驿站各留几十个人,剩下的二百人也足以把大侠们打得落花流水——杨秋觉得大侠们不可能攻占三个驿站以上,因为驿站本身就是一座小堡垒,里面也有绿营的守卫。说实在的,听说大侠们居然能迅速攻克驿站,甚至没让驿卒逃出来求救,就让杨秋很吃惊了。
“也不知道莱州府在干什么?”越过青州府和莱州府的边境后,杨秋又开始埋怨莱州府的反应迟钝,驿站这么重要的地方,都落入敌手好几天了,莱州府居然也不出兵肃清。就算府城较远,附近的潍县总能派出二百个绿营把份内的事情做了吧。
浩浩荡荡的清军沿着驿道一路向东,沿途的百姓早就已经逃光了,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所以杨秋没有想到他们已经落在了敌手的视线中。
“二十个骑兵,三百个步兵。”明军的侦查骑兵向带队的突击小队长同知报告道。
“嗯,总算来买卖了,等得都心烦了。”宋唯慎一脸的兴奋,摩拳擦掌地说道。
早在成都的训练营中,宋唯慎就系统学习过破袭战,不过可供参考的资料很少,只有邓名的东川府战例。这次对山东驿道的袭击是他们第一次学以致用。军官们都是新手,难免有行动僵硬之处,毕竟参与东川破袭战的人现在都是川军的高级军官,不会再带领小队行动,他们还要指挥江南的大军。不过虽然东川十七骑不在,但这次行动的总指挥却是川军中的浑水摸鱼第一人,靠着他的言传身教,明军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第一个驿站。
总结经验后,突击队就不再需要总指挥亲力亲为了,他们穿着清军的制服扫荡了一个又一个的驿站。看到他们身上的灿烂甲胄时,各个驿站的守兵都毫无防备地过来询问需求,在心里猜测着他们到底是督标还是提标的军官,甚至还有人怀疑他们是满洲太君。完全没有想到这些家伙,进了驿站的大门就开始大砍大杀。
在下令备战的同时,宋唯慎还客气地询问过同行的高云轩的意见,邓名交代过要重视山东的盟友,不能让他们感觉受到了轻视。
“我们可以先放弃两个驿站。”高云轩想也不想地答道:“鹰爪牙肯定怕我们去而复返,他们会在每个驿站都留兵防守,这样就可以分散他们的兵力,同时让他们再多走些冤枉路。他们看见每一个驿站都是空的,就会变得更加骄横。我们可以埋伏在道边,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说到这里,高云轩还感到有些可惜,那就是这批川军没有携带什么远程兵器,不然在动手砍人以前先射伤几个,胜算自然又会大上那么一些。
吴月儿也和高云轩一起来的,她就是莱州府人,这两天已经找到了一个小型山寨,从里面拉出了几十个山东好汉。当时看到一群全身披挂的士兵来到山寨门口时,里面的好汉还以为到了最后关头,高大侠和吴女侠进山寨来说明情况时,这帮好汉真有喜从天降之感。
这几十个好汉也附和高云轩的意见,称他们手里还有三张猎弓,能够给清兵一个惊喜。不过吴月儿没有加入他们的行列,她观察了一下宋唯慎的表情,觉得他似乎对高云轩的计划不以为然:“宋队长有何高见。”
“诸君的意见是很好的,”邓名下过死命令,即使要表示反对,也要加上这句话做开头。宋唯慎严格执行了命令:“不过我军已经颁布檄文,称保国公带领十万大军来取山东,放弃两个空驿站给三百个清兵,然后在路边草丛里伏击,这是十万大军的气势吗?”
当然不是,所以宋唯慎就表示要针锋相对地迎头痛击:“我有一百个骑兵,对付这点清兵不在话下。”
“我们也要参加,”吴月儿突然说道:“这是我们山东的土地,我们也要参加作战。”
“这个……”宋唯慎微微一笑:“国公说过要保护好诸位,尤其是吴女侠。打仗这种事,岂有汉子不上让女人上的?”
“我们想见识一下保国公部属的武勇,”吴月儿大声说道:“我们在边上看着你们冲阵,总可以了吧?”
宋唯慎想了想,点点头:“可以。”
“不过你们一出现,鹰爪牙可能就跑了。所以我们先列阵,等清兵也列好阵了,我们发信号给你们。”
虽然不知道吴月儿为何要这么坚持,不过宋唯慎觉得倒是无所谓,而且邓名交代过要照顾盟军的感情。
几十个山东好汉去迎击清军的时候,吴月儿偷偷把高云轩叫道一边:“高师兄,我们必须要这么做,不然我们的人胆子练不出来。”
这几十条好汉虽然被吴月儿和高云轩从山寨里拉了出来,但自从离开山寨踏上道路后就开始精神紧张,刚才听说清兵开来后,更是不少人都开始双腿发颤。这几个月,江湖兄弟们真是被清军给打怕了。高云轩提出在路边设伏的时候,吴月儿注意到很多好汉都脸色发青,还有人忍不住发抖——这也怨不得他们,江湖人士和绿营在平地上野战,基本就是九死一生。
“我们起码要摆一个阵,让师兄们面对鹰爪牙,然后亲眼看着鹰爪牙是怎么败的。”吴月儿神色坚毅。
“一会儿万一没打赢,我们可帮不上什么忙,你也会有危险。”到了这个时候,高云轩也不禁紧张起来:“鹰爪牙可是川军人数的三倍呢。”
“这些川军可是比李国英标营还厉害的保国公亲卫。”吴月儿答道:“咱们听保国公说过他们打仗的事,我觉得是真的,他就是厉害,没吹牛。”
……
看着对面几十个大侠挡住去路,杨秋以为自己的眼睛不管用了:“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对面的好汉拿着起义军常见的武器,大部分是棍棒,铁制的家伙都是短兵器,只有一把沉重的长把大刀。
“送死来的。”杨秋立刻得出了结论。他的目光在高云轩身上停留了片刻,感觉这个家伙也许有点本事,不过战阵之上,手持短兵器的高云轩发挥不出武艺来。至于那个提着威猛大刀的家伙,杨秋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这种东西只有街头卖艺的人使用,阵型紧密的时候根本舞不起来,而如果阵型松散,那使用者一眨眼功夫就会被清军密集的刀阵给分尸。
接着杨秋的目光就移到了吴月儿身上,他盯着这个十七、八的少女看了一眼,笑道:“连婆娘都上了啊,好,弟兄们,这个要抓活的。”
看着对面的清军摆开了阵势,吴月儿身后传来牙齿打战的声音,还有小声嘀咕:“四川人呢?他们不会是跑了吧。”
“发信号吧,赶紧发信号。”有人焦急地催促着。
咚咚,清军猛然敲响了战鼓。
吴月儿的身后顿时喧哗起来,接着又听到一声厉喝:“怕什么?站好了,你还是爷们吗?”
“发信号吧。”吴月儿冲身旁的人说道。
早就蓄势待发的弓箭手点点头,把猎弓斜指向天空,射出了一支响箭。
“虚张声势。”杨秋不屑一顾地冷笑。
随着千总一声令下,清军齐声喊了声号子,不慌不忙缓步向前走去。对面的山东义军则开始后退,不过并没有溃逃,而是保持正面对着逼上来的清军,一步一步地向后退着。
二十名清军骑兵在军阵的两侧策马而前,随时准备开始追击。杨秋觉得,如果不是提防两边有埋伏,只要骑兵一冲就可以结束战斗了。
山东好汉又退了一段,突然向左右散开,露出了背后的大路。
成排的黑衣士兵出现在山东人的背后,他们都牵着马,整齐地走过来。
接着杨秋就看到一个黑衣人挥了一下手,对面的敌人立刻集体止步,几乎以同样的动作同时翻身上马。说时迟那时快,在黑衣人尽数上马后,一面旗帜也随之竖起,这是一面方方正正的矩形旗帜,上面的图案杨秋从未见过,看上去好像是三支造型怪异的羽箭。
阳光从敌兵的背后射过来,那些黑衣人似乎遍体发光。这时杨秋才确认,对方身上穿着的不是黑衣而是黑色的盔甲。刚才那个挥手下令的军官又一次举起了手,杨秋看到对方高高举起的手上也闪闪发光——对方居然还带着铁手套。
高举起的铁拳用力地向下一收,马上的骑士们同时抽出了腰间的马刀,顿时就是一片令人炫目的刀林。
“遇见鬼了!”杨秋大叫一声。黑衣战士的阵型是他前所未见的,一个个敌骑紧紧地贴在一起,好像比清军的步兵间距还小,其中透出了森然杀气。
第十九节 感慨(上)
从看见敌人到对方上马扬刀,在这不长的时间里,杨秋的脑海中无数念头纷至沓来。首先是眼前的情境不能置信。但等敌人都骑上马了,想不信也不行了,如果是幻视不会这么长时间,除了幻视还有幻听,那就是部下的嘈杂声——开始大家都愣住了,等排在前面的人和杨秋一样确定自己不是眼花,队伍中就发出了不安的喊叫,其中不少还是发自那些肩负维持军纪的军官之口。
在恐慌蔓延的时候,杨秋想起对抗骑兵的要领,那就是排成紧密的队形,使用拒马枪,前后也要紧贴,让胆怯的人也无法后退。不过山东已经二十年没有见过敌人的骑兵了,起义军里就算有会骑马的,也不过是骑术拙劣的马贼,杨秋出来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过要带拒马枪。假如杨秋事先要求部下带拒马的话,估计会被士兵视为白痴;就算杨秋想带,也得去县城的库房里碰运气,多半还要被同僚甚至知县老爷一通嘲笑。
在敌人扬起刀的时候,杨秋已经意识到需要变换阵型,否则根本不堪一击,可现在变换阵型显然是来不及了。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那就是拨马就走,反正有这么多步兵部下,够敌人砍好半天了——杨秋没有学习过赛跑理论,这是一种求生的本能。
但是杨秋却没有付诸行动,首先他还没有百分之百确信自己不是幻听和幻视同时发作,其次他认为应该尝试保卫自己作为绿营军官的荣誉,最后他还有弃军潜逃的问责顾虑。总之,在宋卫慎发出攻击信号时,杨秋依旧在他的指挥岗位上发呆,与他的部下共进退但却没有发出任何指令。
随着军号响起,明军开始缓缓加速,中央部分以小碎步慢慢前进,但两翼却立刻开始加速,明军的队伍立刻断裂成三块,两翼各有二十名骑兵,他们直奔清军的两翼而去。所有的骑兵都知道,如果因为攻击步兵而失去速度,清军的骑兵虽少但是一样能对自己形成极大的威胁,不但能突然发起加速打击,而且还能牵制住明军的骑兵,不让他们摆脱步兵,后退重整。
虽然不认为对方的步兵能挡住自己的步伐,不过宋唯慎却不愿意冒这个险。明军两翼的骑兵都是对手人数的两倍,宋唯慎还亲自指挥其中的一队。脱离了中央的部队后,宋唯慎所在的部队已经把马速提高到了冲锋前的水平。
“真不错。”在川西训练的时候,骑士都被要求在膝盖间夹着藤牌甚至纸张来进行低速队列训练。在眼下这种速度下,游骑兵的队列虽然稍微松散了一些,但最快者并没有超出半个马身以上,这也是以往反复训练的成果。虽然敌人就在眼前,但宋唯慎还是忍不住为自己队伍的技巧而得意,在心里称赞一声的同时,他向前俯下身,用力把马刀压向前方:“杀!”
“杀!‘
几乎所有的骑兵都向前探过身去,随着这声号令,游骑兵进入了冲锋阶段。
“怎么会遇上骑兵?这到底是哪里来的骑兵?居然还是甲骑……”杨秋目瞪口呆地看着二十名骑兵向他的位置全速冲过来。他这边清军骑兵比较多,有十二个人,而另外一侧只有八个人,不过明军每一侧对付他们的都是二十名前后两排的游骑兵:“你们不是要冲阵吗?怎么不先冲步兵,反倒来冲我了?”
黑甲骑士全速奔了过来,杨秋已经能看到对方充满杀气的目光。他背后的卫士看着那排骑墙扑面而来的时候,也没有反应过来,没有提速对冲,不少人还错愕地想要避让。既然骑手没有下命令,他们胯下的的坐骑也不由自主地后退。
“不好!”杨秋在刀光就要及体前猛然反应过来,他猛地一夹马腹,没有迎上前去或是向后倒退,而是向旁边的步兵靠过去。
另外一侧有人挡路,而且也需要移动更远的距离才能脱出明军的攻击范围,杨秋的选择无疑是非常正确的。在他连人带马撞进自己的步兵阵地时,黑色的甲骑兵将将从他的身后冲过,一柄刀光横扫过来,擦着杨秋的脖颈而过。
军阵边缘的几个步兵被杨秋撞到,也是一通忙乱。不过杨秋没有时间去管马是不是踩到了人,刚才和死神擦身而过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那些反应不如他快的部下可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两排黑甲骑兵呼啸而过,队形松散得多的十余个清兵随之消失。
死里逃生的杨秋惊恐地望着自己刚才站的位置,现在那里只剩下无主的战马,他们的主人都滚落在地。只有一个斥候还挣扎着骑在马上,他茫然地举起右臂,看着断腕,好像还不能接受右手已经不翼而飞的事实。在这个清军斥候的身上,还有三、四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其中一道在腹部位置。刚才一个游骑兵错身而过的时候,锋利的马刀从这个清兵的腹部一直带到了肋下,高速的刀刃把清军的军服切开,像划破一个纸口袋,让里面的东西掉落出来。
杨秋盯着那口袋的破口处看,好像是人的肠子,正掉出人体,血就像是用桶泼出来一样,哗的染红了半个马身,然后浇到地上。
斥候吃力地抬起眼,视线从断腕处收回,投向杨秋,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对他的大人说什么,但他没能发出最后的声音,头一歪就从马鞍上滚落下去,四肢摊成一个大字,和其他的骑兵躺在了一起。
……
“比李国英的标营还差,这反应速度实在太慢了。”虽然游骑兵是新组建的单位,其中也有很多蒙古人训练出来的新兵,不过宋唯慎和几个军官都有在三堵墙中服役的经历。被抽调到游骑兵任职后,这些军官都被要求和蒙古人学习单骑作战的技巧。虽然蒙古教官都是高邮湖之战的手下败将,不过和他们交手后,宋唯慎很快就和其他军官一样完全收起了轻视的眼光,若是非队列的马上格斗,他们两个人都未必打得过一个前禁卫军,对方杰出的个人技艺让川军不得不佩服。
两侧游骑兵分别击溃了对方的骑兵,在清军的背后完成了合拢。对方骑兵不复存在,现在明军可以无所顾忌地攻击对方的步兵了。
刚才两翼的明军从左右包抄而过的时候,三百个清军步兵明显地向内收缩了一下,外圈的清兵也不再目视前方,而是跟着明军马队的奔驰转动,有些人的目光停在那些被转眼杀光的骑兵身上挪不开了。而在宋卫慎刚刚回头打算评估对方的阵容威胁时,他就看到向中央收缩的清军阵地突然急速向两翼扩展,中央的敌兵拼命推搡着同伴,挤向两旁。
虽然兵法有云:勿邀正正之旗、无击堂堂之师。
不过这几百绿营显然距离堂堂之师有很远的距离,在友军顺利从两翼包抄到敌阵后,中央的明军骑兵发现对方依旧没有凑成最严密的队形,或是取出大批对抗骑兵的长枪来。因此中央的骑兵也开始加速,在宋唯慎回头的时候,中央的明军骑兵刚刚进入了冲刺速度。
不够紧密的队形让清兵可以本能地向后或是左右避让,很快他们就开始互相推搡,当明军冲到眼前时,那些来不及逃出攻击范围的清兵纷纷绝望地趴倒在地以躲避冲撞的战马和横飞的马刀。
还有一些反应慢的人,他们在明军冲过来的时候没有及时弯腰还直挺挺地楞着,而高速冲刺的明军也没有时间去选择目标,只是自然地向那些最醒目的敌人挥刀。六十名骑兵纵马从清军的阵中央踩了过去,凡是没有自己抱头趴下的,都被明军的马刀砍倒。
在清军阵地炸开的同时,宋唯慎指挥着前队发起了第二次冲锋,从被切割开的清军两翼中央踩了过去。两次蹂躏过后,剩下的清军士兵也都四散奔逃,明军不再保持队形而是散开追击。
“降者免死!”
明军的呼喊声响彻在战场上。杨秋正躲在他的马腹下,刚才明军第二次冲过来的时候,他跳下马往下面一躲,飞奔的马群没有冲撞他的坐骑而是从两边践踏而过。就在杨秋的左面,一个清兵蜷缩成一团,想用一面盾牌掩护自己,但那个盾牌被明军的铁蹄踏了下去,底下的士兵连痛都呼不出来,在地上抽搐着发出细微的哼声。
一个照面就打垮了这一营的绿营兵,杨秋很清楚这根本不是自己能对抗的对手。杨秋所知最厉害的部队是山东督标,祖总督的卫士也是衣甲鲜明,路过他驻地的时候,杨秋还羡慕嫉妒了一阵。不过即使是督标也没有给杨秋造成强烈的压迫感——今天根本就是成年人和三岁童子的战斗。
“早降!”
又是一声大喊在不远处响起,杨秋从马腹下钻出来,四周根本没有站着的部下了。一部分人是真的爬不起来,更多的则是不敢起身,怕成为敌人的目标。
“投降!”杨秋跪在地上,飞快地从刀鞘中抽出武器远远地抛开,然后举起双手:“好汉饶命。”
“山东人哪里来的骑兵?”虽然丧失了抵抗意志,但杨秋还没有完全丧失好奇心,满心都是不解:“他们怎么会有这么多甲骑?”
第十九节 感慨(下)
游骑兵只有一个人受了比较严重的伤,掉落下马被自己人踩伤了,需要脱离战场修养,其他的人大都毫发无伤,还有几个轻伤号也就是擦破点皮而已。
“果然厉害!”
山东好汉纷纷向川军伸出大拇指,刚才高云轩和吴月儿都看得目不暇接,感觉一眨眼这仗就打完了,剩下的就是追亡逐北了。
“好像比川陕绿营打我们还轻松。”高云轩忍不住把这句心声吐出了口,在栖霞听各路好汉议论西北来的凶神时,好像义军还能坚持片刻;而这支绿营的装备、训练和军纪肯定要高于义军的平均水平。
“因为我们的装备好。”宋唯慎心中得意,不过嘴上还是要谦虚两声:“我们的盔甲岂是川陕督标能比的了?他们的盔甲都是我们看不上还回去的。”
大家一听更是羡慕不已,不过宋唯慎等人的装备也确实有说服力,三堵墙和游骑兵都是邓名自掏腰包养活的卫队。邓名年少多金,又事关他的脸面和安全,因此给卫队的薪水很高,这还是因为担心其他军人有意见。若是突击队员自行购买配发以外的装备,邓名还答应根据种类给报销一半到七成,突击队员本来就不穷,又关系他们的自己的生命安全,所以也都舍得花钱更不会给邓名省钱。
现在成都的铁匠行发展得不错,突击队员就从中购买了大量的私人装备,绝对是全军第一。有些盔甲行还根据邓名的要求,设计了半身板甲以取代现在最好的山文硬甲,最成熟的大概明年就可以通过测试投产了,若是常备军想装备还需要院会拨款添置,但不少突击队员已经私下商议着等回四川就去交三成订金,剩下的尾款让邓名给出。
“我们就相当于国公的家丁。”宋唯慎用词很谨慎,不过他觉得除了改姓外,其他方面确实和家丁很像,军饷是邓名负责而不是由国家来发,固然突击队员享受和其他军人一样的待遇,不过家丁也不会被认为不属于大明军人。
山东好汉更是肃然起敬,家丁才是将领真正的自己人,就连军纪都管不到家丁的头上,限制他们的是家法而不是军纪。宋唯慎让山东好汉瓜分了缴获到的清军武器,这几十条好汉从来没有过全套的行头,一个个都兴高采烈地试穿起来。不过三百清兵的装备肯定不是这些好汉用得完的,很快头领就告诉宋唯慎,他知道附近还有几个山大王因为实力弱小所以一直没有被清军列入清剿名单。这些山大王每人手下也都有二十几条汉子,让他们来穿盔甲共同对抗清军总比把装备扔在这里好。
宋唯慎征询了高云轩和吴月儿的意见后,就让同盟军派出使者去招呼他们下山,同时派遣骑士护送这几个使者。
而被俘的杨秋等人,现在被编入了民夫队,负责帮明军搬运物资——本来有不少活是山东好汉帮忙干的,但现在山东好汉都穿上了盔甲,恶狠狠地拿着皮鞭督促被俘的绿营不要偷懒。
……
邓名来山东的路上又见到了甘辉等人,在他们的介绍下也认识了郑瓒绪和郑袭,后两人见邓名毫无彻底解决郑经的意思后有些失望。不过转念一想,反正只要台湾接受邓名的提议,那他们就可以和台湾平分收入,而且舟山郑家和川军、浙军的关系更好,只要安心经营迟早有超过台湾郑家的一天。
依靠这些闽军将领的鼎力支持,邓名成功地带着近五百卫队迅速完成了登陆,不过这五百骑兵的消耗惊人,差不多相当于四千步兵的消耗量。闽军竭尽全力也就是把这些骑兵需要的最低补给和他们一起送上了岸,让偷袭驿站的行动得以顺利展开。
夺取了一连串的驿站后,邓名获得了急需的草料和少量马匹补充,让闽军的补给压力稍微轻了一些,他们不用忙着搬运粮草上岸并步行输送给邓名的骑兵所用,而是能用更多的人去修滨海仓库。不过在这么大的地盘上保持机动让邓名的消耗量也大增。一时半刻之内,邓名无法修建起野战仓库并进行储备,所以在近期内肯定还要以清廷的驿站为据点活动,在闽军铺出一条路连接登陆点和山东原有的官道系统前,邓名无法进一步扩大他的嫡系队伍规模。
因为继续搬运工,邓名放弃了一贯的俘虏优待政策,被抓住的绿营兵一律被当做免费劳工使用。对于济南方向,邓名已经派出好几波山东好汉去挑衅,把檄文射进驿站里,他希望能通过济南影响到徐州前线的满清大军。不过对于莱州、登州方向,邓名则只字不提自己的身份,以免吓唬住对手——靠着剿灭各县派出来疏通驿道的地方绿营,再加上在驿站抓到的俘虏,邓名已经拥有了一千人的免费劳动队。
……
“熊知府就是一个王八蛋,”傅山叉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如同以往一样痛骂起莱州知府来,他们甘陕绿营在山东立下汗马功劳,但现在山东人居然过河拆桥,一天到晚催他们离开山东去江南追赶大部队;祖泽溥好歹也是总督,标营军官不敢太放肆,负责催促他们的莱州知府熊森首当其冲:“姓熊的都不是好东西!在四川的时候就知道了!”
坐在傅山叉对面的是另一个川陕督标军官姚长尊,第一次重庆之战,标营共有二百八十人被俘,从此以后李国英的标营军官中三个差不多有两个见过邓名。傅山叉和姚长尊都是跟着长官配合张勇、王进宝与赵天霸交战时被邓名侧翼突袭击溃时被俘的。现在屋子里坐着的大群军官中,没有被邓名俘虏过的倒是异类少数派。
“总督他老人家又去江南和邓提督打仗去了。”姚长尊眉毛皱成一个“川”字,把自己的酒杯端在半空:“天下有那么多仗可打,总督他老人家为什么总要去找邓提督的不痛快的呢?这其实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吧?”
在座的其他军官都知道这也不过是一句牢骚话,因为李国英明显是被命令去的,在李国英跟着康亲王走的时候,他留下二百卫士协助祖泽溥稳定地方。听说不用去江南和邓名打仗,这二百人发自内心地高兴出来,可惜好景不长,最近平均两天知府衙门就会转来一封济南发出的督促令,让他们赶快返回省城然后去李国英那里归建。
“还不是看我们陕西人厚道好欺负,就整天欺负我们老实人。”傅山叉显然是酒喝多了,连祖泽溥总督都捎上了:“当初咱们父辈还是老秦军的时候,辽东那帮孙子就知道欺负老秦军,每次打仗的时候都先跑,把老秦军扔下顶缸——我大伯讲起往事时那是气不打一出来,说可惜大家都效忠皇上了,不然也得扔辽东人一把,让他们常常厉害——哦,对了,平西王在保宁,又想把我们老秦军扔下顶缸,多亏总督大人又本事,顶住了刘文秀。”
尽管锦州一战祖泽溥也属于被扔的,不过这也改变不了他们祖家是辽军的历史,傅山叉越说越气:“这次邓提督来了,他们就又把我们老秦军——甘陕绿营老实人推上去,自己在后面藏着,这是他们的祖传绝学啊!我恨,恨啊。”
“不过这次时间比较久,有四天没有来公文催促我们返回济南了吧?”听傅山叉话中不但把总督扯进来了,连平西王都有出场的势头,姚长尊急忙把话题扯开,他指出最近济南一直没有行文来催。
“是不是山东总督改主意了?”好几个陕西人满怀憧憬的议论起来,片刻后突然有人说道:“最近莱州、登州府都有传闻,说朝廷有意让祖总督去江南履任……”
“太好了!”傅山叉一拍大腿:“四川应该算江南吧,半个省都在长江以南嘛,祖总督和李总督他老人家换换位置吧,四川富庶啊,天府之国嘛,只要能打下成都金银财宝都是他们的。”
“唉,要真能如此就太好了。”姚长尊被这话触动了心弦,发出了一声长叹:“我们已经和邓提督打了这么久的仗了,邓提督前脚走了,夔东那帮后脚又来,夔东人走了,邓提督又来了……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想起在重庆的苦日子,其他的绿营同僚也不禁唏嘘起来。
“我们为国效力这么久了,也该移镇到什么遇不到邓提督的地方剿剿匪,安度下半生了,比如这个山东就挺好,你看江南有警,居然是山东兵留守让我们陕西人去。”
“他们就是欺负老实人。”傅山叉又嘟囔了一句。
“我感觉我已经厌倦了杀戮,”姚长尊一副多愁善感的样子,发出了厌战的呼声:“我再也不想打仗,不想杀人了,我就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平和地过完我的余生!”
不少绿营都露出心有戚戚然的模样,傅山叉也不再抱怨而是举起酒杯:“兄弟,喝酒,喝酒。”
就在这时,突然营外报告莱州知府熊森又送来文书。
“他这是催命啊,刚才谁说祖总督改心意了来着?”傅山叉再次大骂起来,不用看他就能猜到这又是催促他们回济南的命令。
“我已经厌倦了杀人、但战争还没有厌倦我。”和平主义者姚长尊吐出一句颇有诗意的感慨,接过了文书将其打开。
“好贼子!”才看了两眼,姚长尊就勃然大怒,一蹦三尺高:“竟然有贼人袭击驿站,知府大人要我们速速前去剿灭。”
熊森给的命令上称,甚至连事关重要的灰埠驿都失去了联系,这座驿站位于胶水河上,它落入敌手后,就意味着胶东半岛和济南的通讯被彻底掐断了。
虽然不明白为何一群江湖好汉为何能拿下胶水河上的大渡口和胶东通道上的关键驿站,不过姚长尊立刻明吧发财的机会到了,等替他们醒悟过来时候周围已经没有什么好掠夺的东西了。可灰埠驿不同,收复这个驿站可以顺便在渡口周围的乡镇发点小财,唯一让人奇怪的是,这么好的美差怎么会落到陕西人手里。
熊森的文书上当然不会说,他派去收复驿站的数百骑步都集体失踪,连个报信的没回来,不过再不把驿站拿回来向济南报平安,他和祖总督的关系再好也不管用了。情急之下熊森就想起了正在莱阳府磨洋工不肯离去的二百川陕督标,以他们表现出来的骄人战力,熊知府深信他们能够立刻打通驿道,那么灰埠驿周边让他们祸害一下也无所谓——而且这些陕西人还有军纪严明的好名声,从来没有祸害地方的劣迹。
“管那么多干什么?”傅山叉也跳了起来,灰埠驿在整场乱事中一直被官兵保护得很好,从来都在战区之外没有受到兵灾,原来老天爷是给他们川陕督标留着呐:“知府大人下令,是对我们的信任和栽培,出兵,立刻出兵!”
“兄弟们,杀贼去了!”姚长尊第一个跑回营地召集手下,他满面凶光地进行着动员:“皇上养兵前日,用在此时!我们先把渡口和驿站拿回来,然后就把灰埠周围的富户来个一锅端!这不是我们陕西老家,弟兄们用不着客气。”
十月一日,接到莱州府命令的川陕督标二百名官兵闪电般地离营出发,生怕莱州知府改变主意反悔,在大家向着灰埠驿急进的时候,官兵还一个劲的回头向来路上看,担心知府会派人赶来把他们追回去。直到路途过半,大家才安心下来。
而在莱州府,熊森也为这次事变感到头疼,在剿匪即将大功告成的时候,竟然让漏网的匪徒切断驿路好几天,这势必给他的考评带来很坏的影响。如果再有一次类似情况,估计他的官职就悬了。熊森在心里盘算着,反正现在于七等人已经是翻不了身的咸鱼了,可以亡羊补牢,从前线调一个参将两营兵回来,再给配上足够的辅助的兵丁,凑成两千大军,专门在驿道周围扫荡乱贼。
“偌大一个驿站,居然被贼人攻下来了,还有前面派去的那些兵马,到底是迷路还是被消灭了?应该是迷路了吧?不然不至于音讯全无,等他们回来非扒了他们的皮不可。”熊森念叨着,但还是签署了调遣令送去登州府,让他们归还一个莱州参将,让他带八百莱州府城披甲回来。
第二十节 相逢
打跑了青州派来的一营兵,高云轩等人就返回了灰埠驿,见到邓名后向他报告战斗经过,并说已经放回了两个信使,让他们去告诉青州官府登陆明军的强大实力;同时山东大侠也积极联络周围地方的江湖好汉出来助拳,估计很快就可以招募数百人,以监督劳动队认真地工作。
“高少侠往来奔波辛苦了,”邓名觉得高云轩描述的江湖好汉有些类似占山为王的山贼,这些队伍短期内是休想整编为合格军队的。不过看起来山东的绿营也没有什么战斗力。在大明的时候,鲁军就不怎么强大,满清控制山东后这里又承平二十年,也就是因为江湖大侠们的装备和训练更差,所以山东绿营勉强能压制住对手:“务必要提醒诸位好汉,我们来山东主要是为了吸引清廷的注意力,为江南的明军减轻压力。如果清军大兵压境,我们随时可能撤退。”
之前邓名就说过,一旦明军撤退,山东起义军可以潜伏,也可以跟着他一起返回江南,然后邓名再设法安置他们。虽然现在需要山东江湖好汉的帮助,不过邓名也不打算隐瞒真相,这些人就算是山贼,但胸中也有一腔热血。
高云轩倒是有些担忧这样会泄露明军的机密,不过邓名决心冒这个风险:“诸位山东壮士都是自己人,咱们自己人之间自然要坦诚相待。”
“国公,我们希望能在山东打下去。”吴月儿突然说道。见识过游骑兵的战斗力后,山东好汉突然又生出了对胜利的希望,在回来的路上,吴月儿和高云轩就商议过,打算建议邓名改变战略,给山东起义军更多的支持。
“这恐怕不行,”邓名既然把山东人视为自己人,也就实话实说:“吴姑娘,饭要一口一口地吃,现在以我军的实力,争夺两江就很吃力了,恐怕不能在山东长期驻扎。”
“不需要国公的兵力,”吴月儿飞快地答道:“宋队长说了,他们厉害的主要原因就是装备精良,只要国公能提供我们一些装备,我们山东好汉就能光复自己的故乡。”
邓名心里完全不信,不过对方是个年轻姑娘,他的口气不由得温和了一些:“装备只是一方面,还有训练,也很重要。”
“国公能不能帮我们训练一下,让我们学会旗鼓的用处和排兵布阵?”回来的路上高云轩和吴月儿商量好一起和邓名谈,正是因为打了这个主意,所以刚才高云轩说话吞吞吐吐,不想对其他山东好汉说出明军随时可能撤退。
“练兵当然是可以。”邓名扫了高云轩一眼,要是这个大汉提出这样的要求,他就可以直言不讳地告诉他短期内见不到成效;现在既然是女孩子提出要求,邓名不好拒绝,直说你们这些江湖好汉没个一年半载磨练不出来:“不过在山东这里不太好,最好你们能去江南,甚至跟我们回四川,然后在我们的军校——就是训练营里接受训练。等你们准备好了,然后再返回山东起事。”
“多谢国公仗义援手。”高云轩终于开口了,他急忙把这件事敲实:“我们可以一边在山东和鞑子作战,一边派人去四川国公那里接受训练。”
“你知道四川距离山东有多远么?”邓名反问道。
“不要紧,”高云轩和吴月儿一起说道:“我们会说服师父们退到胶东沿海的地方,这样就可以接受国公的装备,国公也可以帮我们练兵。”
邓名想再问一句:“你们这是讹上我了吗?”在他看来,支援于七等人在胶东进行游击战,可能会导致很多江湖好汉牺牲,而对清廷的牵制作用也很有限。
不过看着高云轩和吴月儿那满怀希望的脸,邓名只好无奈地说道:“从长计议,容我想一想。”
这时一个斥候赶来报告:“启禀提督,东面来了两百人左右的绿营骑兵,他们很多人还带着双马。”
虽然邓名已经是保国公了,不过很多一开始就跟随他的将士还是习惯喊他提督,让邓名不禁琢磨着是不是该把提督四川军务,或是提督长江军务的差遣再兼起来,反正文督师多半也不会反对。
“是川陕督标。”听完斥候的报告后,几个山东人七嘴八舌地解释,他们对这些陕西骑兵的装束和旗号十分熟悉。
第二个接着赶来报告的斥候证实了山东人的猜测,邓名点点头,让跟在他身边的二百多名三堵墙卫士和一百名游骑兵披甲备战,并下令道:“把我们抓到的把总以上的俘虏都带出来,让他们在边上观战。”
虽然清军的军官也都被编入劳工队,不过每次有新的清军队伍来尝试收复驿站的时候,邓名都会把在灰埠驿周围的被俘清军军官安排到战场旁边,让他们亲眼目睹他们的友军是如何覆灭的。经过一次次的观阵,邓名估计他们仅有的一点反抗念头也会灰飞烟灭。
而川陕督标无疑是个很好的教材,邓名已经多次从山东友军的口中听过这支军队的凶悍名声,而且那些被俘的绿营也都对川陕督标有一种迷信,因此摧毁川陕督标无疑能有更好的震慑效果。
明军听令开始备战的时候,邓名一边披甲,一边好整以暇地对吴月儿说道:“川陕督标的人数就是我军兵力的两倍也不是我们的对手,何况现在我军人数还比他们多一半,算是非常看得起他们了。因为是在山东,我军经不起大的伤亡,所以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歼灭他们,给那些俘虏看看。”
看到姑娘眼中崇拜的目光时,邓名忍不住又多讲了几句,最后还向对方保证:“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我们的三堵墙揍川陕督标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
游骑兵里有三十个人是货真价实的蒙古人,邓名没让他们加入队列,而是让他们在阵地后待机,等打垮了川陕督标后去抓俘虏——高邮湖战后,这些蒙古人都是从那六百名蒙八旗俘虏里精挑细选出来的,一个个马术了得,每次三堵墙和游骑兵打完仗他们就去抓逃敌,从来没有一个清军骑兵能够逃掉。
来到灰埠驿,骗开清军大门的也是这三十个蒙古人。灰埠驿的清军首领被明军抓住后,在邓名面前捶胸顿足,说他还在奇怪怎么这帮蒙古二太君居然会来胶东,清军被打的时候都不敢还手;哪里知道居然世上还有这么狡猾的蒙古骗子,而且还装得这么像。
邓名的几句话让对方停止了哀嚎,只能怪自己有眼无珠:“他们穿的军服都是真的,御前侍卫的腰牌也是你们先帝发的,别说你认不出,就是府城衙门都会信。只要不去济南,估计不会有人查得到真实情况,这些腰牌的主人早就被宣布为弑君的叛逆了。”
其他同胞都去做了教官,这三十个人被留在游骑兵队伍中,因而十分得意:在大清的时候就是禁卫军,到了大明这边还是近卫队,可见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啊。
跟随邓名以后,他们的视野开阔了,对兵法的了解也更深入了——不仅仅是队列冲锋。并不是只有山东人和倒霉的灰埠驿官兵被邓名神鬼莫测的招数震住了,这些蒙古人受到的冲击其实更大。高邮湖一战后,邓名一直妥善地保存着禁卫军的军服和腰牌,每次出征都不嫌麻烦地带在军中。至今三年,终于让邓提督给用上了。果然正如邓提督说的,胜利总是垂青那些准备好了的人,三年来不辞辛苦地一次次准备,也让蒙古人彻底看清这个总喜欢把“堂堂正正”挂在嘴边的保国公。
可是高云轩、邢至圣的反应就要慢很多了。和邓名一起离开崇明的时候,送行的兵部尚书张煌言用一种古怪的语气问道:“国公没忘记带剃刀和军服吧?”当时几个山东人还不明白什么意思,张尚书不问粮秣、不问兵器盔甲,却问什么剃刀、军服——至于那个剃刀更是问得奇怪。直到拿下了灰埠驿,旁听了邓名给部下做的战后经验总结,并亲眼目睹了游骑兵随后的扫荡战后,高云轩等人才恍然大悟,参透了张尚书那句问话中的玄机。
攻克灰埠驿后,高云轩、邢至圣等人就帮着邓名在周围招兵买马,逃散在莱州府的起义者比青州府要多,而且这里距离济南远,府城又要支援登州府围攻于七,所以很多山寨还没来得及清剿。有几个较大的山寨还存在,其中一个就为明军提供了七十多名好汉,几乎赶得上高云轩他们在青州的全部四个山寨的兵力了。
现在聚集在灰埠驿周围的山东友军有三百多人,邓名已经把盔甲分发给他们,还让他们继续串联,号召更多的散落好汉来灰埠驿这里领盔甲。
得知又有清军来了,山东好汉们抓起棍棒,熟练地走出营地,率先开上去抵抗清军。
一开始,灰埠驿这里的好汉们听到清军来了就惶惶不安,不过等明军连续打垮了两队来清剿的绿营后,好汉们生出了清军不过如此的感觉来。而邓名也觉得,如果明军把队伍直接摆开,清军看到这一大片甲骑后,立刻就有人想逃走,蒙古人虽然马术很好,但总这么追也太费马力。
于是灰埠驿的明军学会了宋唯慎使用过的策略,让山东好汉先摆出姿态,吸引清军列阵,明军则牵着马一直走到友军背后,再突然举起旗帜,迅速发动进攻。
现在清军的俘虏都抓了上千了,山东好汉和明军已经有了相当的默契,他们严严实实地把道路完全遮挡住,当看见清军的斥候时,还齐声呐喊吓唬对方。这样既能阻止对方靠近,还能掩盖背后的明军脚步和马蹄声。
……
得知前面出现了好几百个山东起义军挡住去路后,傅山叉和姚长尊都勃然大怒,感觉这是对川陕标营的侮辱。今天他们是来找机会发财的,如果山东起义军自己提前跑光了,他们就可以立刻动手洗劫周围的富户。在后半程的路上,傅山叉和姚长尊一合计,也算是明白过来:这几天没有接到新的催促命令,多半不是祖泽溥良心发现,而是因为这帮山东好汉掐断了驿路,导致济南的文书过不来。
川陕督标的将士越琢磨越觉得这就是事实真相,再次齐声痛骂狼狈为奸的辽西军和山东佬不仗义。他们突然对占领驿站的好汉生出一丝好感,于是大家一致决定,这次剿匪不需要杀人,只要起义军识相自己跑路,他们也没必要追着这群穷泥腿子不放。万一马失前蹄跌个好歹,找谁说理去?
至于起义军会不会在他们走后再来,那就不是陕西人要考虑的了。反正甘陕绿营都要被祖总督轰走了,而且是被逼着去跟那个邓名找不痛快,他们盼望着这群起义者能多多地给祖泽溥和熊森找麻烦。傅山叉情不自禁地哀叹,当初甘陕绿营为什么要那么卖力地打仗,以至于祖泽溥和熊森能够放心大胆地过河拆桥。
如果山东好汉挡住去路,那就是和川陕督标兄弟们的发财大计过不去了,几个已经心痒难忍的家伙建议干脆先去抢一把,然后再去对付那群不开眼的江湖贼子。
“胡说,这种不地道的事是我们能干的吗?”傅山叉怒气冲冲地责备道:“我们陕西都是厚道人,不能拿钱不干活,先把正事办了再说,银子又没长脚,不会跑了。”
“银子是没长脚,可是大姑娘、小媳妇有脚啊。”还有人小声嘀嘀咕咕。
“你不是骑着马吗?就是没有马,你连个婆娘都撵不上吗?”傅山叉认为,不完成熊知府的任务就去洗劫乡镇,有违他做人的原则,也有损他最珍视的老秦军的荣誉:“反正用不了一柱香的时间。”
怀着对山东响马的蔑视和痛恨,川陕督标的官兵们跟在斥候后面一路行来。
终于看到了对面的起义者,他们穿着明显是从绿营那边缴获来的盔甲,但队伍杂乱无章,一看就是乌合之众,完全不懂得阵势。山东绿营竟然把盔甲都丢给了这样的对手,让傅山叉等人都赶到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草草观察了一下对面的阵容,傅山叉就喝令列阵,同时不屑一顾地评价道:“山东绿营实在是太无能了。”
川陕督标胸有成竹地列队时,对面数百山东人突然向两边散开,傅山叉先是看到了一列被押解出来的人,好像是绿营军官模样的俘虏。
“这是要干什么?想要挟我军吗?”姚长尊的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上百名黑甲骑兵策马小跑而来。
“他们居然有骑兵。”傅山叉的脸色一下子郑重起来。不过山东马贼的人数再多,他也不会放在眼里,可是,他们身上的盔甲乍一看好像还不错……
不等傅山叉仔细观察,身旁的姚长尊突然剧烈地一个哆嗦,指着那队黑衣骑兵刚刚竖起的旗帜失声叫道:“那是方块旗吗?”
川陕督标虽然不知道三堵墙换装这件事,但他们对川西的矩形军旗还是有很深的印象的,随着姚长尊这一声惊呼,几乎所有的清军骑士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面军旗,再也没有人把注意力放在对方的盔甲上。
“不是麻将牌!”姚长尊拍手大叫一声,对方的旗帜终于迎风展开了,是从未见过的一种图案,上面有三道奇怪的折线,像是箭矢的形状。
“哈哈,哈哈。”傅山叉和姚长尊相视大笑,声音异常爽朗,同时也有一丝羞愧夹杂在这无限的喜悦之中。他们都感觉自己有些太过胆小如鼠了,四川和山东距离这么远,这方形的军旗肯定是巧合,为何要想得那么多,自己吓唬自己呢?
“看,都出汗了,这大冷天的。”姚长尊摘下头盔,露出了里面的大光头,他用手抹了一把,上面全是渗出的冷汗:“我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居然一看方块旗就出汗,真是太丢人了。”
畏惧之心一去,川陕督标就重新变得不可一世起来,不过经这一吓,他们对待敌手的态度也认真了不少。
“他们的盔甲还真不错啊,”傅山叉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对方的装备上面。这时纷纷退开的山东人已经把道路让开,游骑兵队伍彻底露出来。川陕督标的官兵越看敌人越是吃惊,匆忙地观察了一下对方的军容,傅山叉脸色突然变化,失声大叫道:“怎么和邓提督的阵型那么像?”
旁边的同僚顿时都是一凛,而傅山叉又一次笑起来:“哈哈,巧合嘛,吓到你们了吧?”
以前围剿山东起义军的时候,川陕督标常常漫不经心,在阵前开玩笑,因此傅山叉此言一出,姚长尊他们也顿时释然了。刚才姚长尊觉得敌人的阵容看上去好像有些熟悉,被傅山叉一提醒,心里觉得真是像川西的明军。等傅山叉表示他是开玩笑后,姚长尊刚刚提起来的心再次放下。对方的装备不错确实是有点奇怪,不过并不可怕,只要自己一方谨慎就好,说明以前对起义军的情报有误。
“看,后边,后边还有……”山东起义者已经彻底退开到两边,傅山叉和姚长尊看到后面居然还有两百多穿着一模一样黑甲的骑兵。
一眨眼的工夫这些骑兵就列阵完毕,他们竖起属于他们的军旗,一阵北风吹来,让他们的矩形军旗在空中展开、猎猎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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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按:下午有事,今日正常一更,不特别双更了。
第二十一节 东进(上)
第二面军旗展开了,看到上面三堵墙的图案,川陕督标顿时都目瞪口呆。
“难道这也是巧合?”老实人傅山叉不相信地问了一声。
和平主义者姚长尊根本顾不得回答他,转过头去声嘶力竭地冲部下们呼喊着:“谁有白布条,赶紧拿出来!”
这时邓名已经披挂齐整,骑着他的坐骑一溜小跑从阵后来到军前,所有的卫士都穿着黑衣黑甲,只有邓名仍是大红的军服和斗篷,身上的银甲也被映红了。
当邓名出现在战场上后,顿时吸引了全部人的目光,三堵墙和游骑兵都安静地等待着指挥官就位,而旁观的山东好汉们则发出了一阵阵欢呼声。那些被俘的绿营军官呆呆地望着邓名,从现在到世界末日,他们都不会忘记保国公的模样。
在忠诚的卫队之前勒住战马后,邓名看到熟悉的对手停在战场上原地不动,他知道自己现在肯定是在场所有人注目的焦点,刚刚对小姑娘自我吹嘘了一通,邓名暗暗给自己鼓劲:“是我露一手的时候了。”
看到那个红色的人影出现在对面后,傅山叉终于破口大骂起来,他确信不是碰巧有人长得和邓名一模一样:“熊森!我说他怎么把这么个美差给我们,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们哪!这个不仗义的孙子,居然不告诉我们邓提督来了。”
“要是告诉你了,你还会来么?”姚长尊哀怨地叹了一声,他正在忙着把白布条往枪杆上缠:“就是我们人多也打不赢,可是现在他们的兵马比我们还多。我可不想死在山东。”
“来不及了。”眼看对方就要冲锋了,傅山叉跳下马,转过身对兄弟们挥舞着双手:“下马,下马!我们要议和了!”
看到川陕绿营纷纷跳下马,邓名叹了口气,把刚刚抽出鞘的马刀垂向了地面。不出邓名所料,紧接着他就看到一条白布从对方的阵地里举了起来。和川军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川陕督标非常清楚川军的规矩,举起白布就表示要求和谈。
邓名轻轻一夹马腹,就向对面跑过来,而身后的一排卫士也紧紧地跟上。对面只过来了两个人,远远地邓名就看到他们满脸堆笑,不等双方靠近,他们两人就滚鞍落马,还把佩剑拔出来远远地扔在地上。
邓名凑近后,先是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才缓缓下马,背后的卫士们也整齐地下马,人人手扶剑柄站在邓名背后。
“你是傅山叉,”邓名再次发挥出美术生记忆容貌的特长,对面两个人都是川陕督标的队官,也都在他的战俘营里住过一个多月:“你是姚长尊。”
“正是卑职,邓提督好记性啊。”姚长尊走过来的时候,一直高举着手里的白布条拼命挥舞,唯恐邓名和黑衣骑士们视而不见。邓名刚见面就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姚长尊真是受宠若惊。终于不用再摇晃了,把布条放下后,他急忙热情地与邓名打招呼:“邓提督,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你们来这里是想夺回驿站的吧?”邓名冷冷地问道:“你们尽管放马过来好了,我是不会还给你们的。”
“邓提督误会了,误会了!莱州知府是有这个意思,可是我们另外有事,我们是路过的啊。”傅山叉连忙摆手:“我们是奉命去济南,这里有山东总督的手令,邓提督请看。”
两个人递上了祖泽溥的调令。在邓名看的时候,傅山叉还在边上解释:“莱州知府确实想让我们和邓提督打一下,可我们怎么会这么不识好歹呢?我们本想绕道从南边回济南,可是转念一想,和邓提督做了这么多年的邻居了,就厚颜来借路。不知道邓提督能不能放我们过河去——如果邓提督不放,我们马上就走,绝不在您眼前添乱。”
“你们早就知道我在这儿?”邓名怀疑地问道。
“倒不是早知道,”傅山叉和姚长尊不敢撒太大的谎,就含糊其辞地说道:“刚才一看盔甲就知道了。有人想退兵,可是卑职决定留下来看看,如果邓提督在,我们就过来借路;如果邓提督不在,我们就从南面绕。”
邓名沉思了片刻,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放你们过去?”
“那我们立刻就走。”傅山叉说着就要转身,但被姚长尊一把拉住了,他从邓名这句问话里察觉到了一种暗示。
“邓提督要怎么样才能放我们过去?卑职还不晓得。”姚长尊赔笑问道。
“我肯定不能放你们这样回去的,我不想让莱州官府知道我来了。”邓名坦率地说道:“如果你们要跑,我们就追击,箭射刀砍,总之是要全力把你们留下。”
“那我们就留下。”傅山叉立刻就表示他不走了:“虽然卑职身上没有优惠券,但只要邓提督今日放过卑职,那等回到重庆……”
姚长尊又拉了傅山叉一把:“听提督把话说完。”
“你们要写几封信,就说你们收复了驿站了,但马上要去济南了,或是找个其他什么借口,让莱州府赶快派军队来。”邓名也不和他们两个客气,立刻就把自己的要求说出来:“你们自己挑几个使者回去报信,把莱州府的兵马都引来……嗯,现在莱州府有多少兵马?”邓名扫了对面两个人一眼:“我需要把你们两个分开问么?”
“不需要!”傅山叉和姚长尊异口同声地保证道,他们赌咒发誓绝对不会有所隐瞒,一会儿邓名也可以向他们的手下或是其他的俘虏核实,若是有半句虚言,任凭邓名处置。
“好吧。”在听完两个人的汇报后,邓名就把他的条件摆出来:“你们先把马交给我,自己找个地方扎营休息去,不用解除武装,我保证你们的安全。等你们的使者把莱州的兵马引来,我就放你们过河回济南去。”
傅山叉和姚长尊都觉得这会给他们带来风险,将来若是邓名不能把莱州的官吏都灭了,他们说不定会被追查。
“不按照我说的做,今天你们就过不去了,也就不用琢磨以后了。”邓名见两个人哼哼唧唧的,眉毛就竖了起来。
“就按提督说的办。”姚长尊马上答应下来,他觉得只要认真筹划一下,还是有办法糊弄过去的。
邓名同意帮他们打掩护,而且也不管他们到底怎么糊弄莱州官府,只要把熊森的机动兵力骗来就可以:“等你们到了济南,就告诉祖泽溥确实是我来了,而且兵强马壮,大有席卷整个胶东的架势。不然,我就把你们和我议和的事说出去。”
“明白,明白。”傅山叉和姚长尊点头告退,他们回到自己的阵地商议了一会儿后,就又来向邓名报告,他们会派五个靠得住的兄弟回去通报莱州府,剩下的人都等在这里,直到完成了与邓名的协议后再一起离开。
“很好,要是你们能够顺利脱罪,回到重庆,我会根据你们引来的人数付钱给你们,当然要刨除你们的过路费。”邓名让督标里的军官都去明军的营地里休息,然后派人去监视剩下的士兵。
那些被拉来观战的俘虏看到这次来的是川陕督标后,心里还颇有些期盼,指望川陕督标大展神威,击溃这支突然出现的明军,把自己拯救出去。等他们看到川陕督标下马后,俘虏们就感觉不对了,但还没有搞明白这帮人到底在干什么。只见川陕督标的人举着白布条和保国公谈了一会儿后,所有的川陕督标都交出了坐骑,然后列队走向灰埠驿的后方。
“没事了,回去干活。”
随着邓名一声令下,押解俘虏的人就又把他们带回工地上去。这时俘虏们才恍然大悟,他们离开的时候,有人冲着傅山叉等人大叫:“你们甘陕绿营,打都不打就投降了!”
“你们懂什么,”傅山叉反唇相讥:“我们这是议和。”
愤懑不平的绿营俘虏都被带走了,更让他们愤怒的是,川陕督标得到的待遇还真和他们不一样,没有到工地上一起干活。
“邓提督,这些人不能留啊,”傅山叉对邓名说道:“要是让他们回去了,卑职们就有麻烦了。”
“你们知道我一般不杀俘。不过放心,只要你们办事牢靠,我会让闽军把这些人带去舟山,他们正需要人手修码头。”邓名保证道。
“多谢,多谢。”
川陕督标的军官和邓名在帐内说话的时候,吴月儿突然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指着这群清军军官叫道:“国公,把这些陕西佬交给我们吧。”
看到邓名的军营里突然出现了个女郎,说话还这么冲,清军军官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吴月儿是什么来头。
“这可不行。”邓名解释道,他已经和清军军官们达成了停战协议,只要对方履行约定的条款,那他就要执行协议。
“国公是担心名声受损么?”吴月儿飞快地说道:“这还不好办,把他们一个不留都杀了,不就没人知道国公毁约了吗?”
“这小娘好狠!”帐内的清军军官心里都腾起了这个念头,不过看邓名和颜悦色的样子,没有一个军官敢把这话说出口。毕竟邓名说话算数只是他个人的决定,并没有受到任何约束。
第二十一节 东进(下)
“因为这是协议,协议达成了就要执行。”在这个问题上邓名没有丝毫妥协的意思,他对吴月儿说道:“因为我已经答应了他们,所以他们的性命现在已经处于我的保护之下了。”
曾经听过的一幅画的背景介绍,让邓名很钦佩一个库尔德人,当时人都知道只要萨拉哈丁给的水,那他就算是安全了,哪怕是俘虏也一样,因为守信的萨拉哈丁会全力保护他的客人的安全。后来好像还有本小说借鉴了这个故事,把水改成了面包和盐,邓名刚才给了川陕督标的军官茶水,于是他就指着那些茶杯说道:“我已经请他们喝过茶了,他们都是我的客人,我不能让喝过我茶水的客人在我的营帐内受到伤害。”
虽然是盗版,不过邓名还是很满足,因为正人君子罕见得像是沙漠里的水珠,所以才令人向往崇拜;而看起来这句话对川陕督标也很管用,他们听清了邓名的发言后立刻都抓紧了手里的茶杯以表示自己是货真价实的客人。刚才傅山叉觉得茶水太烫,他又不是很渴所以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浅尝上几口,听到邓名的话后,傅山叉举起还腾着热气的茶杯,二话不说就统统倒进了自己的喉咙里,一口全咽了下去。
“可我们那么多义士都死在了他们手里。”对邓名的坚持,吴月儿有些不能理解。
“这位吴先生——”刚痛饮了茶水的傅山叉正捂着喉咙说不出话来,这批川陕督标的另外一个领队姚长尊急忙挺身而出为大伙儿分辨:“邓提督在四川的时候就教导我们,战场无私怨,生命相搏的时候生死各凭天命,只要能活着进了战俘营,那就不会因为战场上是不是杀过人被追究;邓提督还教导我们,武人最不可饶恕的行为就是欺凌弱小,所以对百姓烧杀抢掠的休想得到宽恕。”
姚长尊左一句邓提督教诲,右一句邓提督训示,把吴月儿都唬住了:“吴先生一定知道,我们拿的是鞑子给的军饷,江湖上有句话说的好,叫做收人钱财,与人消灾,你们山东的好汉拿了雇主的银子,难道不去灭了雇主仇家的满门么?我久仰山东好汉的大名,想必不会做出这么不讲义气的事来吧?”
吴月儿一时竟是无言以对,而姚长尊得理不饶人:“而我们和山东好汉打仗,就是为了对的起我们拿着的军饷,而战场之外我们从来不祸害百姓,不杀害已经投降了的俘虏,则是出于提督的教诲,也是因为我们对山东豪杰们的敬仰——虽然我们拿了鞑子的银子,不得不和诸位好汉在战场上决一死战。敢问吴先生,我们有祸害过百姓,有杀过投降的义军俘虏吗?”
邓名冲姚长尊微笑了一下:“姚队正的口才是越来越了得了。”
“全是提督栽培。”姚长尊的回答倒也不全是恭维,和邓名做了几年邻居后,本来性格直爽粗豪的甘陕绿营,一个个讲起歪理来都越来越纯熟了。
吴月儿没能达成高云轩、邢至圣交给她的任务,离开邓名的营帐后,她垂头丧气地告诉两位师兄任务失败了:“你们比我会说,你们去和国公说吧。”
高云轩和邢至圣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吴师妹说都不管用,那就没有办法了。”
刚才就是他们几个撺掇吴月儿去找邓名要人,连名声什么的说辞都是高云轩的主意,见吴月儿脸上还有些不解之色,邢至圣还添了一句:“第一次见面国公就同意师妹上桌吃饭,显然……嗯……话说高师兄啊,这几个陕西佬说的也有道理啊,好汉们拿了银子也不能不去灭仇家而是反过来把雇主灭了门啊,那太没有江湖道义了。”
“算了,此事不必再想了。”高云轩悻悻地说道,他转身对吴月儿说道:“我和邢师弟现在都正好都没事,吴师妹和我们一起聊聊接下来的策略吧。”
吴月儿先是吃惊,然后就高兴地叫道:“好!”
虽然受到师兄的保护,但江湖上的事从来不会让她这个姑娘插嘴,更不用说涉及到战略问题。以前若是因为好奇要求旁听,父亲、和颜悦色的师伯、还会板起脸来斥责她不懂事,出门以来师兄也从来不会和一个姑娘讨论未来的大计,没想到今天高云轩和邢至圣居然提出来。
“高大侠。”
保国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邓名知道山东侠客们对川陕督标仇深似海,刚才他为了贯彻自己始终如一的政策而驳回了吴月儿的要求,但这也给邓名敲响了警钟,让他意识到同样需要安抚山东盟军。
邓名阐述他的理由时,高云轩、邢至圣都一言不发地认真听着,等邓名告一段落后,他们两人一起点头:“国公的意思我们都明白了,放心吧,以后不会再给国公找麻烦。”
说完后高云轩就扯了一把邢至圣:“国公恕罪,营里还有点急事,我和邢师弟还要赶紧去处理。”接着一指吴月儿:“就让吴师妹和国公说说我们山东军的情况吧。”
见吴月儿似乎要说话,高云轩抢在她出声前解释道:“突然想起来的事,很急!”
虽然堵住了驿道,不过暂时邓名还没有攻打县城的能力,他并不打算用自己的精锐卫队去巷战,而现在山东盟军虽然人数上千,但毫无战斗力,邓名正忙着帮高云轩等人竖立威信,帮助他们把来自几十个山寨的起义军组织起来。除了山贼以外,还有一部分原本是城市的少侠,义军被击溃后逃散到附近的山寨,虽然也是从山寨出来的但和山中的好汉也不是一个派系,让邓名的盟军成份变得更复杂。
“等到我把莱州府的机动兵力都消灭了,尤其是绿营的马兵,莱州府就会变成一盘散沙,和之前好汉们的山寨一样。”邓名给吴月儿讲解了他的战略,本来他是打算对高云轩等人好好讲讲的,以便让他们明白川陕督标的用处,不过高云轩等人有急事走了——邓名怀疑或许是对自己有怨气,不管是哪一种,都只要通过吴月儿转告了:“那时驿站上只会有我们的使者,很快全莱州府的义军就能齐心合力,到时候别说是县城,就是府城都很容易就能打下来。”
虽然邓名没有把川陕督标的人交出来,不过吴月儿对邓名的钦佩还是上升到个更高的高度,刚才见到邓名全身披挂站在军前时,虽然威风凛凛但还是忍不住担心这么明显的目标不要有什么闪失。但在山东起义军面前如老虎一样凶残的川陕督标,在邓名眼前却是乖得如同小猫,根本不用打就举着白墩布过来投降了——虽然傅山叉和姚长尊坚称是议和,但吴月儿认为这就是投降。
“国公果然英雄了得,那甘陕的鹰爪牙在国公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了。”
邓名闻言又是一笑:“吴女侠听说过‘鹰派’和‘鸽派’这两个词吗?”
简单解释了一下这两个词的意思后,邓名继续说道:“绝大多数的人,也包括我,都不会是单纯的鹰派或是鸽派,而是遇见老鹰就是鸽派,遇见鸽子就是鹰派,简而言之就是欺软怕硬。所以我们要努力让自己成为一只老鹰,那样我们遇到的就都是鸽子,而如果我们是一只鸽子的话,那满眼看过去都是老鹰——就像我信守自己的诺言,厚待议和的川陕督标,也是因为我没法做一只彻底的老鹰,因为我还没有那样的实力,可以不用在乎别人怎么想。”
邓名让吴月儿转告高云轩等人,他还是认为现在在山东开辟根据地为时过早,因此于七集团需要更灵活的策略。等山东好汉在四川接受了系统的军事训练,拿到了更多、更好的装备后,才是更合适的正面武装斗争时机:“不要看我扫荡驿站很轻松,战争的关键还是要有一支强军,要能堂堂正正地击败对手,化妆劫营什么的都是锦上添花罢了。”
很快川陕督标就完成了和邓名的协议,急急忙忙赶来莱州参将带着两千军队一头撞进了邓名的伏击圈,被山东盟军打了个全军覆灭——此战并非邓名独自完成,他只负责攻击清军行军纵队的指挥中枢,而大部分伏击和抓俘虏都是山东友军负责的。
把莱州的机动兵力全数消灭后,邓名如约释放了川陕督标,让他们回济南向祖泽溥告急,而邓名也愿意配合他们一下,交给他们一些旗帜,还让他们割走了被击毙的绿营士兵的首级,称他们是化妆成清军的川军。
川陕督标会告诉祖泽溥他们是拼死冲出一条血路突围的,而邓名确实在山东登陆了,正在训练莱州府的起义军,大有让整个胶东半岛重新陷入糜烂的架势。
不过邓名最后改变了注意,没有让川陕督标大肆夸大他的力量,而是告诉祖泽溥川军人数有限,靠的也是化妆偷袭,正面战斗力相当一般,所以川陕督标轻松地溃围而出,不但没有上伤亡还砍了几十个首级。
而在了解到了莱州的危局后,祖泽溥大惊之余,就很快下定了决心,一面上奏朝廷,一面命令集结在济南山东督标和提标倾巢出动,全力东进。
第二十二节 抢攻(上)
见到祖泽溥后,傅山叉、姚长尊老老实实地报告道:“确实是邓名亲自领军,但是他手里的兵力并不多,可能也就是几百个家丁而已,大部分警戒和巡逻的任务都是让山东的草寇在负责,因此我们才能闯过来。”
邓名觉得,宣称自己有几万大军祖泽溥也不会信,还不如说得简单一点,如果能够击溃山东总督衙门的机动部队,那么就能更好地调动徐州的清廷中央部队;这个要求傅山叉立刻就答应下来,他们觉得,实话实说暴露的危险也比较小,双方正是一拍即合。
傅山叉、姚长尊的报告和祖泽溥的猜测差不多。接到青州府的急报,称他们派去的部队被消灭了以后,祖泽溥就断定这肯定不是一支山东响马,如果于七还有这样强的战斗力,早先绝不会藏着不用。邓名此次从渤海一侧登陆,清军因为没有水师,而且祖泽溥还把沿岸的居民都强迁到内地了,所以根本没有预警的能力。
“多亏你们了。”祖泽溥的兵力主要都去围困于七了,手头能够调用的只有都标和部分山东提督标营。经过认真询问,确定邓名是以山东好汉为主力后,祖泽溥认为事不宜迟,应该立刻发起攻击,把明军赶下海去。
因为没有水师侦查,祖泽溥不知道邓名有没有后援。毕竟对方是反清同盟中实力最强大的一支,祖泽溥换位思考,觉得对方可能是带了一支大军来。既然川陕标营并没有见到,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敌人正在海边卸船,并竭力修桥、铺路、建筑仓库。
“贼人居然敢渡海来攻我山东,真是欺我无人了。”祖泽溥在调集军队的同时,给朝廷发去急报,称邓名率领大军十万在莱州登陆,他决心率领山东健儿予以迎头痛击。把人数报得多一些,自然功劳也更大。邓名这几年来积攒下的赫赫威名对祖泽溥也是一种诱惑,如果他能击败邓名,那么就能一跃成为清廷的名将。
当然,邓名的名声对山东总督衙门也是一种威慑,听说总督决定出击后,不少幕僚就显得忧心忡忡,生怕偷鸡不成蚀把米。但祖泽溥却不以为然:“李总督的二百骑兵都能冲过来,可见邓名现在立足未稳,正是虚弱的时候,他的几万大军可能还有一半在海上。我熟读兵书,知道登陆绝对没有这么快,现在不去打他,等他人马到齐了还打什么?”
十月六日,祖泽溥就带着他的一千督标和山东提督的五百亲兵抵达青州府,此外还有一千多绿营披甲兵和两千多无甲兵也会随后赶来。祖泽溥预计在九日就可以集中五千兵马强攻灰埠驿,渡过胶水河,打通和胶东的联系。
在青州稍作停留后,祖泽溥就继续前进,直奔胶水河而去,打算先占据西岸阵地观察一下敌情。如果他的判断有误,邓名的后续部队已经大量赶到,祖泽溥也可以稳固防守,利用胶水河进行防御。
……
这时青州府的机动兵力已经完全被明军消灭,明军斥候毫无阻碍地一直侦查到青州府城旁边;而当祖泽溥的队伍临近后,明军发现清军探马四出,立刻就意识到这是清军的援军来了。
邓名在灰埠驿接到消息后,马上召开了军事会议。
“祖泽溥能动用的也就是他手里的标营,这支军队很多年没有打过仗了,之前和义军作战的时候,标营也不是主力。山东的清军主力一直包围着于七的山寨,不会这么快就赶到这里。”邓名立刻拿出了早有准备的计划:“义军留下三成保护河东,我带领全部三堵墙和游骑兵,还有义军的主力渡过胶水河,到青州府去迎战祖泽溥。”
高云轩等人显然不太熟悉邓名的战术,他们得知清军前来,第一个念头就是应该防守在胶水河一侧。
“以我们现有的的兵力,根本无法处处防守。”邓名虽然武装了不少江湖好汉,但他们还没有时间建立上下级组织,也没有进行过战阵的训练。如果靠山东义军防守河流,那明军晚上绝对睡不着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就被清军给突破了。
闽军还在装卸船只、建立仓库和兵站,邓名虽然可以把他们调过来,但是那样的话就连后路都变得不稳了——现在若是交战不利,邓名还可以指望退回受到闽军严密控制的沿海地区撤退上船,而如果把闽军调过来,如果滩头阵地被某支清军端了,局面就会变得更加复杂。
“如果我的亲军在河流上参加防守,就会分散得很稀松,而且渐渐被消耗光,一旦我的亲军被钉在胶水河上,莱州府的清军说不定又会跑来捣乱。”
毕竟决定大局的战场在徐州、在江南,邓名登陆山东的目的是为了给主战场赢得更好的战机,这个思路和在万县战谭诣没有区别,只是从战场升级到了战略高度。邓名也没有带来众多的军队,要是陷入消耗战,很快就会陷入窘境。
“或许我们可以先把鞑子引诱到河这边来,打他们一个埋伏。”高云轩觉得还是防守反击比较稳妥。
“不然,祖泽溥虽然大胆前来,但我的名气在这里,他到了胶水河边,一定会变得谨慎起来,生怕莽撞渡河会被我们伏击。他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很容易演变成一场消耗战。”邓名此次登陆就是冒险,所以也不介意继续冒险,把山东的局势彻底搅乱。要是他在最后关头却突然保守起来,让山东的清军发挥出自己的实力来对付明军,那才是前功尽弃:“我们渡河去攻击他。”
永历十七年十月七日,渡过胶水河的明军四百八十名卫士和一千二百名山东好汉一直西进,在距离祖泽溥的大营五里外扎下营寨,然后就写下战术,向对方约战。
“我军利在速战,但是敌人利在持久,如果不尽快打完这一仗,莱州府衙门很快就会发现道路上的我军游骑都消失了。”邓名把战书写好,挑选了一个不知道明军和傅山叉议和的绿营士兵,让他给祖泽溥送去。同时让骑兵做好准备:“祖泽溥仓促而来,粮草应该也不充足,我估计他会接受决战。要是他不接受,我们就断他的粮道,逼他尽快决战。”
“为什么国公会认为祖泽溥会尽快决战?”吴月儿问道,邓名和传统的将领不同,军事会议也允许她参加。
邓名正要解释,吴月儿却出言阻止:“国公,让我想想。”
片刻后,吴月儿恍然大悟:“因为祖贼也认为他利在速战?”
“正是。”邓名笑着点头:“他绝对不会想到我没有把四川的大军带来。”
邓名把这封战书写得极其狂妄无礼,祖泽溥看完之后勃然大怒,把战书撕了个粉碎。
送信的绿营见到山东总督后,立刻就一五一十地汇报了邓名的虚实,听说邓名只有五百亲随,剩下的都是山东江湖好汉后,祖泽溥怒极而笑:“邓名小儿,实在是欺人太甚。”
使者还报告,邓名把他俘虏的绿营军官都带在队伍中,说是要让他们旁观一下,看看他们的脓包总督是如何不堪一击的。祖泽溥听到了,更加火上浇油;但傅山叉、姚长尊等川陕都标的人在旁边却是心中雪亮,知道邓名这是在威胁自己不要给祖泽溥出力。若是明军战败,绿营军官被清军救回去,那傅山叉等人定下的协议立刻就要败露。如果傅山叉他们在李国英的军中,或是远在四川,就算有些流言也不是太害怕,长官自然会包庇他们。眼下他们还在祖泽溥的军中,祖泽溥把他们都杀了也没人能救得了他们。
“邓名小儿狂妄到了极点,就是加上那些土匪,他也没有我们的人多。”祖泽溥的大军确实没有到齐,现在加上甘陕绿营也就是两千人而已,不过祖泽溥根本没有把山东义军的战斗力看在眼里,匆匆提笔回复道:“明日决战。”
打发人送回战书后,祖泽溥对军官们怒道:“骄兵必败,邓贼利在持久,却小觑我如此。明日我们四、五个人打一个,他的手下就是有三头六臂,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祖泽溥认为,二百名川陕绿营能够突围而出,说明邓名亲卫的战斗力最高也就是川陕绿营的水平,而自己的这两千多人就算没有李国英的手下那么善战,也绝对能靠人数占据优势。
祖泽溥当即定下军事计划,明日川陕绿营和山东提标在两翼,他的标营在正面摆开:“邓名如此猖狂,必定会率先强攻。等他在我的铁壁上撞得头破血流的时候,川陕督标和山东提标就从两翼夹击,把他们尽数歼灭。”
“如果邓贼不抢攻呢?”傅山叉问了一句。他琢磨着要是邓名万一有战败的趋势,他就要赶紧去把那帮旁观的绿营被俘军官都杀光。战场上一片混乱,也许不会有人注意到是谁下手的,就是不知道时间是不是来得及。
“那你们就两翼包抄,把他吸引住,然后本总督的标营从中央突破。”如果邓名不打算抢功,那当然会把山东土匪放在中央,对付这些敌人祖泽溥有绝对的信心。
第二十二节 抢攻(下)
十月七日晚,又有数百绿营士兵赶到,立刻被祖泽溥投入了紧张的战备中。这一仗的关键当然是祖泽溥的标营,他们的装备和其他满清骑兵没有什么大的区别,拥有钉枪等各式武器,不少骑兵的坐骑上还挂着箭壶,每个人都使用他们最擅长的武器。
不过除了这些常规骑兵外,标营还有六百人拥有关宁铁骑的传统武器——长柄三眼铳,在对战的时候,骑兵会优先使用这种火铳攻击对面的敌人。这种武器在对付流民时非常有效,在这次的山东剿匪中也表现不错,标营在仅有的几次对敌时,往往一通火铳齐放就把对方打得四散崩溃了。
这些配备了三眼铳的骑兵同样配有腰刀,不过在战场上长柄三眼铳甚至比腰刀的使用率还高,因为它们基本是一种长兵器,可以当做狼牙棒使,甚至能在一对一格斗的时候抗衡钉枪。祖泽溥打算将来给所有的标营卫士都装备上这种利器,以他干儿子的身份,清廷也不会介意给他的标营配属这种火器。
不过川陕总督李国英不以为然,觉得骑兵用火器有些不伦不类。但是祖泽溥和山东督标认为李国英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因为李国英穷,装备不起这种锐利兵器,所以才在边上酸溜溜地说怪话。
在一次吃饭的时候,祖泽溥笑问李国英:“火铳厉害不厉害?”
“厉害。”李国英老实地承认道。
“骑兵厉害不厉害?”
“当然厉害。”若是骑兵不厉害,为什么各个总督都要用甲骑作为标营?
“那骑兵加上火铳,自然更厉害了。”在捍卫关宁铁骑的荣誉上,祖泽溥一向极为认真。
“再厉害的火铳骑兵,也禁不住满洲大兵一冲。”当时在场的杰书冷冷地插嘴道。
“那是,可汉人不是满洲大兵啊。”祖泽溥笑嘻嘻地给康亲王敬酒。
“嗯,三眼火铳还是很厉害的。”遏必隆打了个圆场。祖泽溥对满洲人忠心耿耿,标营里也有一些是辽东籍的汉军旗,所以清廷大员无意计较他是不是装备了火器。
今天,祖泽溥把标营列成了二百人一排整齐的队形,前面三排都是三眼铳铁骑。祖泽溥注意到邓名把骑兵摆在中间,两翼是山东的鱼腩部队,知道对方大概会抢攻。鸟铳在颠簸的马背上不好操作,而三眼铳就方便得多了。每排骑兵之间留有距离,可以三排人轮换射击,射击后的三眼铳铁骑立刻退到后排,下马装填。
“骑兵乃是离合之兵,讲究轮番冲阵,而我这套阵型正是专门克制骑兵的。”祖泽溥信心十足地对左右说道。蒙古骑兵最喜欢的战术就是佯攻冲击,吸引明军开火,然后后退再冲,以消耗明军的弹药。昨天祖泽溥征求傅山叉等川陕标营的意见时,对方也告诉他,根据他们和邓名多年作战的经验,四川骑兵也是如此,来来回回反复冲击以拉扯敌人的队形,寻找到破绽后再给予致命一击。
三眼铳铁骑也是骑兵,面对骑兵的时候,他们心里不像步兵那么恐慌,可以更从容地射击。祖泽溥认为,四川骑兵很可能反复地冲阵,那么就需要对距离把握得极好,在这方面四川人的骑术肯定远远不如蒙古人。祖泽溥的观点得到了川陕督标的确认——即使是蒙古骑兵,他们每次冲锋也会有人落下马。祖泽溥很有经验地在自己的阵后布置了马槽,里面装满了草料和清水。当骑士落马后,无人控制的战马就会跑向这些马槽饮水、吃草,从而被清军俘获。
祖泽溥打算利用这样充满弹性的阵地,无情地消耗着邓名本来就不多的骑兵,以及他们珍贵的体力和马力。早在明军耗尽祖泽溥的弹药前,他们就会疲劳不堪,这个时候祖总督就会抓住机会,号令全军发起猛攻,把队形散乱、人困马乏的邓名亲卫彻底击溃。
经过这样的消耗后,邓名的亲卫也不会有机会从清军的追击中逃走,唯一让祖泽溥遗憾的是,邓名本人肯定会呆在后方观敌料阵,到时候他一骑绝尘而去,清军想抓住他还真是不容易。
近五百名邓名的亲卫排成了十几排松散的阵型,无论是阵容还是间距都和传统的骑兵没有大的区别。前方没有友军遮蔽视野,邓名也没有必要在发起攻击前列好紧密队形。自从看到对方把火铳骑兵摆在最前面的时候,邓名就知道敌人已经把今天这一仗的主动权交给了明军,明军可以自由地选择开始的时间,而不需要防备敌人突然发起冲锋。
和上次面对川陕绿营一样,邓名是全军中唯一穿着火红盔甲的人,其余的人包括那三十个蒙古人也都是统一的漆黑军服。
策马从山东友军和亲卫之间的通道绕到了阵前,邓名的出现再次引起了一片欢呼声。他从容地勒定了战马,对手下进行着最后的战前动员:“诸君都知道,现在我军在江南正进行着一场生死决战,这场战争的胜利者将是南中国的主人。我们不远千里跨海来到山东,就是为了保证我军能够在这场决战中取得胜利。对诸君我毫不讳言,如果我们失去了江南,我们就会陷入保卫四川的苦战,要以残破的四川对抗全中国、去竭力北伐中原,即使以诸葛武侯的雄才,都是没能实现的。”
“如果我军在江南战败了,如果我们四川沦陷了,我邓名和诸君都不能独存。”邓名面冲着他的卫士,手臂向后方指去:“今天的战役虽小,但是非常重要,决定着江南的胜败,决定着四川的存亡,决定着我们是成为南中国的主人乃至中国之主,还是黄土上无人收掩的一具骸骨。诸君努力。”
“胜利,胜利!”黑甲骑兵们打破了之前的沉默,奋力挥舞着手臂,向他们的统帅高声保证。
“好,请诸君跟着不能独存的邓名来吧。”邓名说完就拨转马头,静静地停在了将士之前,距离身后的第一排骑士大约有三米之遥。
在邓名的身后,第一排不动,后面的骑兵纷纷向前插入前排的空隙,最后变成了彼此之间不容须发的紧密四排。
“这是离合之阵吗?”看到对方突然变换了队形,祖泽溥自言自语道。虽然傅山叉、姚长尊等人言之凿凿,不过这个队形比满洲大兵冲锋的队形看上去还要紧密,到时候怎么回身躲避火力?
不过祖泽溥已经没机会再询问傅山叉、姚长尊了。此时傅山叉位于全军的右翼,刚才那个鲜亮的红衣骑将出现在战场后,整个战场上的清军目光都被吸引,聚集到了他的身上,但傅山叉和他的手下却紧紧地盯着明军阵后的一个小丘陵。在那个丘陵上,可以看到有一大群绿营的被俘的军官。只要局面不对,傅山叉就会不顾一切地向敌阵发起冲锋,杀光任何敢于阻拦他的人,把那个丘陵上的每一个人都砍死。在清军阵地的另外一翼,另外一百名川陕绿营的领队姚长尊也和傅山叉一样,死死地盯着那个丘陵,转动着和傅山叉一样的念头。虽然邓名已经完成了冲击阵容的变幻,但川陕绿营却视若无睹,他们每一个人的心思都专注在他们真正的大敌身上。
邓名拔出了自己的长马剑,把它高高擎起,身后传来了整齐的刀剑出鞘声,不用回头也知道卫士们已经做好准备。
“随我来。”邓名从容地说了一声,然后就一夹马腹开始向前。
位于他背后的,是骑术最好的三十个蒙古人,他们坚持要求在这个位置上,以保护邓名的安全,这也是全体亲卫的共同要求。
“跟上提督。”看到邓名开始前移后,蒙古人心里想着,紧握着手中的刀剑,按照训练的要求缓缓提速。
“前面那个就是邓名吗?”祖泽溥看到那个红衣将领在战场动员后居然不退后,而是一马当先带队前进,狐疑地询问左右。
“应该不是,”一个亲兵蛮有把握地答道:“这个一定是替身。”
“让替身去做动员,这会影响士气吧?”另外一个人问道。
说话间,邓名已经把马速提高到了半冲锋状态。耳边风声呼呼响,他把马剑向斜前方指下,开始将马速度提高到冲锋状态。邓名身旁没有其他人,他不知道自己和身后卫队的距离是不是还保持原样,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过快,以致拉开了距离。虽然回头去望一眼的冲动越来越强烈,但他还是竭力克制住自己,知道这时绝不是回头或是减缓马速的好时机。
“岂有不行险而取天下?”邓名在心里念叨着,猛地发出了一声大喝,把速度提到了最高。
不知道谁匆忙间放了第一枪,然后就听到火铳声大作,转眼之间,位于第一排的三眼铳铁骑先后把他们的火铳都打响了,白雾瞬时弥漫在整个战场上,阻隔了明清两军。
大片的白雾缓缓飘去,前排的三眼铳铁骑一边后退,一边忍不住回头张望,竭力想看清大雾后面的场景。
第二排三眼铳铁骑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十米远的白雾边缘,不知道是不是敌人已经回避火力,还是应该向白雾中进行盲射。
在第一排还没有完全退下去前,一匹战马突然从浓雾中跃出,驮着身上火红的人影向近在咫尺的三眼铳铁骑扑去。这个人影手中的剑光触及到第一个清军骑兵的时候,几个黑甲骑士也从雾中冲出,接着就是上百个人,整排的明军从雾中一起现出身来。
第二十二节 突破(上)
两马错镫时,邓名全力劈下他的马剑,他并没有看到武器击中了敌人的什么部位,从手上传来的阻力告诉他肯定是打中了什么。下一个敌人瞬间就到了眼前,邓名的长剑还在身后来不及收回来,那个清军骑兵瞪着他,好像是吓呆了,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就好像邓名头一两次上战场时,身体因为高度紧张反倒变得僵硬,这种迟钝感直到他第三次上战场时还若隐若现。那时周开荒等人曾对邓名说,等到他战场经验越来越多,他就会开始表现得越来越好。而邓名也依稀记得,前世看过的电视里说过这好像是什么激素的作用,生死关头,大量释放的激素会让不适应的人反倒失去对身体的控制。
面前又是一个人,这时邓名已经把长剑再一次举过头顶,虽然身边没有同伴,他完全可以平挥,不过长期的队列训练让他已经习惯这种竖直挥剑的动作。那个敌兵大叫一声,把长柄三眼火铳横过来向上举起,想挡住邓名竖直砍下的马剑。
看到对方举起武器时,邓名手臂向后伸展开,没有笔直地向敌人头上劈下去,而是向侧面偏去,剑身而不是剑刃接触到敌人的火铳柄,力量也不大,没有发生剧烈碰撞。这时两人的坐骑已经马头交错,邓名又把剑刃露向前方,错身而过的时候在对方的手臂上划了一下。这一下可能没有什么效果,也可能切开对方的手臂,临时变向的剑没能充分用上力气。
在东川府作战的时候,邓名是绝对做不到根据敌人的兵器变化而改变劈砍的方向的,那时他一刀挥出去后,只会本能地把更多的力气加到武器上,若是不能斩开对方的格挡,就把自己的虎口震得生疼。一直到进兵湖广的时候,邓名才能在战斗中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武器,而不是像最开始那样单纯地用蛮力劈砍。
一些三堵墙和游骑兵的新兵,目前还无法做到在战争中娴熟地使用自己手中的马刀,邓名能做的只是让他们在平时进行更多的训练。根据邓名的经验,川军的常备骑兵起码要进行半年的劈砍练习,再经过三次以上实战的锻炼,才能正确使用他们在训练场上的技巧。不过这已经比邓名强得多了,经过充分训练的川西骑兵在三次实战后的水平,就和邓名在钟祥与贺珍应战楚军时的表现差不多了,那时邓名已经有了十几次的实战经历了——邓名不可能给每个川西骑兵这么多次的锻炼机会,所以只能靠更多的训练时间来帮助他们尽快度过适应期。
又一个敌人出现在面前,邓名正要挥剑,突然余光看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向自己挥过来,他下意识地俯身一躲,一柄沉重的三眼铳从他身旁擦过。在进兵湖广之前,邓名就适应了肾上腺激素大爆发,每次性命相搏时再也没有身体失控感,反倒感到自己充满了活力,肌肉充满了力量,反应也非常的敏锐。
高邮湖一战的时候,邓名注意到,不止一个年轻的清军骑兵在刀剑及身时突然身体僵硬,看上去就好像是忽然呆住了一样。邓名很清楚那会是什么感受,也知道这是因为对方还没有适应死亡擦身而过的感觉——不过他们再也没有机会去适应了,死亡因为那一瞬间的迟缓而降临了。
眼前有的敌人做出了反应,有的人却没有,不过来回挥舞的兵器干扰了邓名的攻击动作,他不停地格挡给他造成威胁的兵器。唯一不需要分神去处理的是保持马匹加速。早在第一次和李国英的标营对冲厮杀时,这就已经是自然而然的动作,高速移动就是冲锋骑兵最好的盾牌,让敌人大量的攻击落空或是角度错误,发挥不出力量。
已经有很久没有这种孤独感了,自从四川进行墙式冲锋训练以来,邓名就一直在队列中作战,而今天的战斗好像又把他拉回到几年前。现在邓名只能闷头冲刺下去,他不知道身后的卫士在哪里,他们是否紧随在自己身后,不过只要眼前还有敌人,邓名就没有驻足观察的机会。
……
第一排山东督标骑兵开火的时候,明军至少还在百米之外,他们飞快地打光了他们的三枪。即使是在后方观战的祖泽溥事先都没有预料到,排山倒海而来的敌军骑兵气势如此惊人。虽然位于安全的阵后,祖泽溥要是手里有一把火铳,说不定都控制不住自己,也跟着开火了。
第一排清军打第一枪的时候或许还有瞄准的意思,而随后两枪都是低头急匆匆地点火,冲着白雾打出去的。冲着白雾喘了好几口气,才看到敌人从雾里面冲出来,说明清军士兵肯定没有按照要求等敌人冲到十丈之内再开枪——十丈的距离对冲刺的骑兵来说也就是一眨眼功夫而已。
那个红衣明将率先冲进清军的阵地,就像是一支利刃分开波涛,向着祖泽溥将旗所在的丘陵杀过来,所过之处清军骑兵一片慌乱,纷纷向两侧避让。若是放在从前,祖泽溥的注意力一定会被这个无畏的敌将完全吸引,不过现在让清军指挥官震撼的可不止这一个人,紧随敌将之后,不可抵挡的骑兵墙碾进了清军的阵地。
虽然同样是高速冲锋的骑兵,但直到现在,明军依旧维持着基本持平的战线,齐头并进的骑兵墙甚至给人一种动作迟缓的错觉。没有发生熟悉的骑兵混战,山东督标的骑兵像是被狂风吹过的草地,纷纷伏倒。接着又是一层黑甲骑兵从雾中冲出,然后是第三层,第四层。
一百二十人宽的明军骑兵战线,对清军来说大概也就是四、五十人宽。在第四层明军骑兵从白雾中跃出,冲入清军的战线时,祖泽溥看到那个红衣敌将已经到了丘陵旁。不过邓名不再保持笔直向前的路线了。因为躲避攻击,以及在清军骑兵的空隙间穿梭,邓名的路线不知不觉地发生了偏移。
邓名仰望着丘陵之上,他已经能看到那个在将旗前骑着马的清将,被严严实实地包裹在盔甲之中。根据战前的计划,邓名并不打算直冲对方的将旗,毕竟对方都是骑兵,而且还有居高临下的优势。而且邓名知道当击穿清军厚厚的阵型后,明军无论是队形还是速度都会有很大的损失。
所以邓名把出阵点选择在祖泽溥将旗的左手侧近,明军会在击穿敌阵后迅速掉头重组。这时清军肯定会因为队形被击穿而陷入大乱,明军到时候可以根据形势需要继续攻击清军的主力,或是从近距离冲锋,攻击已经裸露出来的敌方将旗。
可是看到近在咫尺的敌将时,邓名还是忍不住大叫一声:“祖泽溥!”
这声大喝吸引了马上清将的目光。看到最重要的目标,清廷的山东总督好像触手可及时,邓名猛地一扯缰绳,试图寻路冲上丘陵。他纵马冲向敌人时又发出了一声大喝:“拿命来!”
不过眼前是众多的甲骑,这些山东总督的贴身近卫挡住了去路,把小丘堵得密不透风,一起用骑枪指着想跳上丘陵的邓名。
邓名没有一头撞上去,他的坐骑也自动选择了一个空隙,驮着邓名从丘陵侧面飞快地奔过。
丘陵上的将领一直盯着邓名的身影,当邓名从丘陵边绕过时,他随之转动着身体,始终面对着邓名。
“中!”邓名呼喊的同时,用力地把手中的长剑向那个目标投去。
白光扑面而来,标营卫士大惊之下飞身而起,挡在山东总督的身前,其他标营卫士也一起抬起手中的钉枪去拨打那道剑光。
剑被一杆长枪击中,在空中旋转着,重重地插入了地面,染血的剑身晃动不已,发出嗡嗡的蜂鸣声。
“好悍贼。”祖泽溥盯着那个正急速离开的红袍明将,只见对方瞬间已经跑出了几十丈远,绕了个圈子转身停下,众多的黑甲骑兵正向他汇聚而去——清军的军阵已经被击穿了。
终于有时间喘一口气了,邓名回顾东方,看到烟尘滚滚,卫士们正迅速向自己跑来。
“哪里的敌阵还严密?”邓名飞快地询问道,同时从马鞍上站起来,观察四周的清军旗帜。
聚拢过来的卫士也一起观察。现在邓名处于祖泽溥将旗的西南方向,他看到自己的东面,清军的旗帜依旧整齐,并且正在转向。
如果这支清军骑兵及时调整过来,在邓名进攻祖泽溥的时候发起反冲锋,那他们就会刚好打在明军的侧翼;若是明军冲击丘陵的时候失去速度,那么清军骑兵即使是以松散阵型冲锋,也会给明军带来巨大的伤害。
“全军掉头。”邓名做出了决定,他指着正东面:“全军向东看。”
随着邓名的命令,三堵墙和游骑兵的军旗都指向了东方,以最快的速度重新列阵后,邓名这次也排入了军阵,他拔出了备用的马刀:“进攻!”
……
“让甘陕绿营进攻!”祖泽溥焦急地大叫了一声。清军被撕裂为两段,中央是清军阵容最厚实的地方,但还是被明军一举击穿,所过之处,三、四百个山东督标非死即伤。原先面朝着正东的清军部队需要一百八十度旋转,调整为面对西方。祖泽溥北面的部队已经开始混乱;南面稍好,正在竭力调整。
不过明军的动作要快得多,他们又摆好了那种密集的队形,眼看新一轮的冲锋迫在眉睫。而这时将要承受攻击的清军部队还没有完成全军转身,眼看根本来不及布阵,更不用说发起对冲了。
祖泽溥拼命地发出信号,告诉最精锐的川陕督标不要调整了,立刻发起突击吸引明军的注意力,拖延明军的攻击速度,给其余清军部队争取到调整的时间。
第二十二节 突破(下)
明军突破了清军中央阵地后,傅山叉自然也看到了,当明军的旗帜重新排列整齐的时候,邓名就会开始新的进攻。虽然视野里到处是尘土和烟雾,不过从傅山叉的角度上看,还是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些征召的,现在看起来邓名就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同时傅山叉还看到丘陵上中军的旗号,那是命令自己出动出击,去攻击明军的指示。
“总督大人还真是看得起我们。”即使不是这样的敌人,执行这种命令也是在冒险,因为清军来不及整顿好队形就仓促发起对冲,很可能就是去送死;而面对邓名这样的敌人的时候,显然就是明白无误的自杀攻击。
“总督大人命令我们转向啦。”傅山叉懒洋洋地说道,他打算借着调整阵型,带着部下再向南边挪出去了一段,以更远地避开邓名的卫队。在傅山叉的边上,还有一些山东绿营的步兵,其中既有山东提标的步战兵也有跟着一起赶到的其他绿营,不过没关系,把他们挤出原先的阵地就是。
在两翼的清军都在转换方向的时候,明军开始加速了,这次他们先遇到的不是三眼铳铁骑而是拿着各式冷兵器的骑士,除了山东督标,还有一些是提标的马兵。
刚才调整军阵的时候邓名位于第二排,阵型排列完毕后立刻就发起进攻,邓名也没有时间、来不及挤到前面后。越过前排同伴的头顶,邓名看到敌人的旗帜越来越近,不过依旧显得有些凌乱,而且大部分都还原地不动,只有一两面孤零零地开始向着明军缓缓提速。
与此同时,还有一些羽箭从前排骑士的头顶飞过,这大概是拥有骑弓的敌人在试图吓阻冲锋的明军。对面的旗帜越来越近,与三堵墙的方军旗急速接近中,终于猛烈地撞在了一起。在这一瞬,邓名听到前排传来明军将士齐声的喊杀声,还有人被击中后发出了惨叫声,以及成片的金属碰撞声。
远没有明军密集的清军骑兵大部分被砍倒,只有个别人漏网,这些从明军战线空隙间遗漏下来的目标,立刻就被第二排明军碾过。邓名并没有遇到这样的目标,距离他最近的一个漏网之鱼也隔着四个人之远。因此邓名就认真地盯着自己前排的位置,说是前排队列出现了空缺,后排就要加速赶上,填补到队列中。
又是几轮砍杀后,有的明军坐骑避无可避地与清军的战马高速撞在一起,或是被击中,这几个明军士兵也被撞着人仰马翻。第二排的明军见状就提速冲上去,而第三排的明军也会补充上。后面的骑兵都会努力避开落马的黑衣同伴,但如果见到清军士兵又起身的意思,就会补上无情的一刀。
刚才从中路突破时,也是几十个明军骑兵落马,其中一半已经找到无主的马匹,轻伤的再追赶到了部队中,较重的退回到山东友军那里,还有一些重伤者则躺在清军尸体中等待救援。
随着突破的不断深入,前排的骑兵速度也开始慢下来,不时有人被敌人兵器击落下马,除了乱舞的各种兵器外,还有火铳的响声。明军再次突破到督标的三眼铳铁骑之前,有些清军不顾一起地向着明军冲过来的方向乱放,根本不管是不是可能误伤友军。
正前的明军士兵的战马猛地跪倒在地,让它的主人一个前冲摔倒在地,邓名见状就用力一踢马腹,要补上这个空位。但几乎同一瞬间,邓名左右两翼的蒙古籍游骑兵都不约而同地提速,他们两个本来就都领先邓名至少半个马身,他们一夹顿时卡住了邓名的马位。斜里冲出另外一个明军骑兵,从这三个人的倒三角小阵前掠过,冲进了那个空位中。
见到空位已经补上,两侧的卫士才稍微放缓了一下马速,把邓名向前的视野暴露出来一点,不过依旧跑在邓名的前面,不给他让出前冲的通道。而这是左右又靠拢过来两个游骑兵,进一步把邓名夹在中间。
冲锋的明军采用清一色的自上而下竖劈,第一目标就是敌人的头部,即使对方带着头盔,脑袋也是第一个攻击目标。只要没有兵器的格挡,马刀有很大的机会斩开敌人的盔顶;就算没有斩开,刀尖也很容易从对方的面部带过,在对方脸上砍出一个深至牙床的可怕伤口——根据明军的经验,牙齿是很坚固的防御,很多力量不足的攻击都会被它们挡住,让主人不至于立刻毙命。
第二攻击目标就是手臂,这里的甲胄更容易破快,而且立刻能让人失去作战能力。不过很多骑兵还掌握不好,常常会让自己的马刀落在对方的肩头和前胸,这里的甲胄非常难以破坏,而且会严重损害武器。而给敌人造成的打击也相对较轻,有时只是短时的一阵气闷。幸好明军多排的递进不会让攻击白费,不会每一个人都击中对方的胸甲,就算运气真的这样不好,连续的重击大概也能打破敌人的胸部防御,把他的肋骨震断。
很多人的刀刃因为和盔甲连续碰撞而卷刃,但即使当做铁鞭使用依然极具威力,被狠狠迎头敲上一记,即使有头盔保护,清军士兵也会被砸落下马。如果头盔质量不佳,依旧可能被斩开砸裂,让它的主人头破血流。
这次的冲锋时间要比第一次短不少,在明军第一排的速度至少还保持着三分之二的时候,邓名就看到前方已经没有敌人的踪影了,明军的骑兵也结束了冲锋状态。这里的清军阵型更薄,而且还有不少敌人逃走了,邓名看到有不少清军骑兵伏在马背上,高速逃离明军的骑兵,先是冲向那些山东友军,然后一个横掠从明军阵前驰过,逃向无人的两翼。
“此战已经胜了,国公无须再在前排了。”当部队停下来后,邓名左右的卫士解释道。
“嗯。”邓名点点头,正如部下所说,全军冲击严阵以待、四五倍于我的敌军时,即使对方原地不动也很需要将领的示范作用来鼓舞士气,不过冲击砍杀混乱的敌军时,就不需要统帅再身先士卒了。
明军又一次冲垮了清军回到了祖泽溥将旗的东面,现在清军已经变得更加混乱了,刚刚掉头到一半的部队又要开始旋转,而且战场上因为这两次冲突已经是烟尘滚滚,普通军官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事情不妙,而且山东总督的将旗也因为烟尘而变得有些难以识别。
“这次我们要砍下祖泽溥的人头。”邓名用马刀指着祖泽溥将旗的方向,掩护在将旗前的清军中央战线已经不复存在,而最靠近中央位置、秩序也更好的清军右翼也已经瓦解,清军左翼正陷入混乱,无法支援祖泽溥或是威胁明军的侧翼。
而斩杀了祖泽溥,那清廷就会受到极大的震动,恐怕再不会有人怀疑登陆山东的明军实力。清军没有船只,即使到了长江边上也抓不住拥有水师的夔东军,既然如此他们还去干什么,势必要把已经深入江南的中央军调回来。
“王将军说的对,邓提督他真是吕布啊。”另外一侧的姚长尊悠闲地对左右评价道,虽然烟尘遮蔽视野,不过他凭借着战场经验也能猜出来,这必定是邓名又一次打穿清军战线,跑回战场的另一侧去了。同样是根据与川军作战的经验,姚长尊知道这两处突破口上一定惨不忍睹,清军估计没有几个能站起来的。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两次打穿清军战线,姚长尊也是有敬又佩,现在他手下的一百多陕西绿营都好整以暇地观察着战场,只有那些旗手举着旗帜原地乱转,好让山东总督那边觉得陕西绿营也乱成了一锅粥。
无论邓名是在前面还是后面,他肯定会先去打祖泽溥,在祖总督被消灭前不可能来打川陕督标,既然知道这一点那姚长尊还担心什么?用的着跟着邓名团团转么?而若是祖总督都被消灭了,那川陕督标就该撤退了,从北面绿营步兵那边逃走便是了,更不需要朝着东面和西面排兵布阵。
这时明军第三次调整好阵型,面冲着祖泽溥将旗的方向,那些马刀卷刃的明军骑兵把这些刀插回刀鞘中,等战后磨一磨还是一把好刀。然后从马鞍后抽出备用的马刀,对骑兵来说,这种马刀都是战场上的消耗品,每个骑兵都要带好几把刀在身上,以保证随时都有趁手的兵器。
虽然只是两次冲阵,一个特别不走运的明军已经需要向同伴借刀了,他第一次冲锋的时候两次砍人武器都挂在了对方盔甲上,返身冲击时又被排在前排,第三把刀把一个三眼铳铁骑的大榔头砸飞了,结果只能退到后排,跟在大家身后跑完全程。
“下次要带四把刀。”握紧了借来的第四把刀,这骑兵在心里暗暗念叨着。
第二十四节 整训(上)
虽然眼前烟尘滚滚,一时之间祖泽溥也看不清明军又冲到了哪里,不过他很清楚两翼的川陕绿营,他手中最精锐的武力并没有按照统帅的意图及时发起牵制性进攻。喊杀声由近而远,然后就是大批无主的战马从东面奔回,还有不少原本位于右翼的骑兵惊惶失措地逃回。
“看起来右翼战事不利。”祖泽溥立刻做出了判断。
刚才明军第一次进攻就几乎打到他的将旗下,看邓名那杀气腾腾的架势,山东总督确信对方没有冲击丘陵不是因为和自己客气,而是冲击力耗尽,还担心会受到来自侧翼的突然袭击。
而现在眼前的平原上已经没有了清军成建制的军队,右翼估计也在明军的这一击中溃散了,而左翼因为两次掉头已经一团糟,祖泽溥想不出敌人还有什么理由不总攻自己所在的位置。
“看起来今天王师难以克尽全功了,我们来日再战,收兵回营。”祖泽溥一挥手,就带着近卫转身向丘陵下而去。不过既然不是逃跑而是收兵回营,将旗当然不用拔,祖泽溥把自己的将旗遗留在山丘上,二话不说就奔着西方而去。
明军骑兵再次整齐地杀来时,沿途没有见到一支有组织的敌人,散落在战场上的敌骑见到成排的黑甲骑兵冲来后,无不抱头鼠窜。现在明军周围也都是腾起的尘土,他们就凭着记忆向祖泽溥的将旗位置扑去,两翼的军官都睁大了眼睛观察着周围的迷雾,唯恐侧翼会突然冲出来一支敌军的骑兵。
等冲上了祖泽溥的小丘陵后,邓名还是没有遇到任何抵抗,他在空无一人的敌军帅旗周围转了一圈,摇摇头,命令士兵把旗帜放倒在地。站在丘陵的最高处,邓名环顾四周,看到西面的驿道上有一溜青烟,看上去好像是几十个骑兵疾驰的样子。
“祖泽溥逃得好快。”邓名估算了一下距离,觉得没可能追上了。随着祖泽溥的将旗被放倒,战场周围的清军都知道此战已经宣告失败,邓名看到大片的清军旗帜倾倒,无数人开始向西方逃窜。
“分头追击,不过不必追出去太远,把他们驱逐出战场就可以了。”邓名给几个军官下达了命令,还派游骑兵的副队长宋唯慎带领一队人去监视山东总督的临时大营,最后邓名派人去通知山东友军,告诉他们可以开始追击了,帮助川军清扫一下战场。
……
“真不愧是邓提督,一炷香的时间就打垮了祖总督。”整场战斗傅山叉一直按兵不动,当明军击穿了清军的中央战线后,他就确定今天这一仗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了,从那以后就一直专注地看着丘陵上的动静。远远地看到好像有一队人从丘陵上离开后,傅山叉就怀疑那是山东总督跑了,不过既然山东总督的帅旗还立着,心里有底的傅山叉也就不着急撤退。
而看到举着方块旗的骑兵冲上丘陵,很快就把祖泽溥的大旗放倒后,傅山叉长出了一口气,现在他可以从容地撤退了,川陕督标在此战中的表现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地方。周围的友军都开始溃逃了,傅山叉却显得从容不迫。
“总督大人跑了!”
“总督大人跑了!”
川陕绿营整齐地喊着号子,排着整齐的队形一路小跑脱离战场。在高声向周围的同僚宣告败因的时候,傅山叉还下令拯救沿途遇到的绿营军官,把这些感激不尽的人带着一起走,他知道姚长尊大概也会做同样的事。
不过这些惊恐不已的绿营军官手下大都溃散,在被带入队伍中后,见川陕督标并没有亡命奔逃又感到有些不安,纷纷催促傅山叉快走。
“放心吧,我们和邓贼交手多年了,虽然我们人少,但邓贼不敢逼迫太紧的,他知道我们的实力。”傅山叉耐心地解释道。这时又遇到一个连马都没有的提标步兵把总,傅山叉下令把他拽上马,但他的一个亲兵需要自谋生路了。
背后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傅山叉命令那些带着军官的人在前,他亲自横戈断后。
一队几十个黑衣骑兵从烟尘中钻出来,看到戒备后退的川陕督标的旗帜,纷纷放缓了马速。
“吾乃川陕总督李公麾下千总傅山叉!”傅千总面目狰狞,把长枪横在身前,冲着追兵呲牙咧嘴地吼道:“退兵!你不一定能打赢的。”
前排的绿营军官听到这句喊话后,不少人都不禁皱起了眉头,觉得未免也太没有气势了。看到这些追兵后,绿营军官都心里敲鼓,对方虽然人数不多,但如果被拖住了,随后敌军大队赶来,这些川陕督标和他们都势必无法幸免。这时不少人都暗暗责怪傅山叉太心软,救了太多的人,耽误了太长的时间。
但没有想到川军就吃这一套,那几十个黑甲敌骑盯着傅山叉又看了两眼,就掉头朝别的方向,追击其他的逃敌去了。
“快走、快走。”川军离开后,傅山叉也觉得自己有些太冒险了,虽然邓名答应过只要他们不出力并及时撤退,那川军就不会攻击川陕督标,不过傅山叉偷偷救人也算是打协议的的擦边球,万一遇上个脾气不好的川军动手打人,那傅山叉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过眼下还有不少溃军在战场周围,傅山叉知道现在川军还比较忙,等他们闲下来了,要是川陕督标还没有远离战场就危险了,说不定会遇上一个杀红眼的愣头青——只要动手了,傅山叉就会跑,他知道一旦还手,那邓名肯定不会坐视他的手下被杀——晚跑还不如早跑。
带着这些新朋友逃出明军的追击范围后,傅山叉才对惊魂稍定的众人说道:“你们刚才觉得我言语不够有震慑力?刚才我们处在险境,当务之急是安全离开,所以我不与敌人争一时之长短,让他们意识到我们的战力就可以了。免得激怒了某个没脑子的上来拼命,带着你们,我也不是完全施展得开手脚。”
这时山东人对傅山叉只有感激和钦佩,哪里还会觉得他说话不妥,听完傅山叉的解释后,这群人纷纷称颂,说傅山叉有勇有谋,真乃大将风范。
一行人往青州的方向行出一段后,突然侧翼又跑出来一队衣甲鲜明的绿营,众人定睛一看,不是姚长尊又是何人?
“大哥!”
“兄弟!”
在众人面前,傅山叉和姚长尊激动地四手紧握。
“兄弟,平安就好。”
“劳大哥担心了,我到没有担心过大哥,因为知道以大哥的武勇,必能杀出重围。”
和傅山叉一样,姚长尊也救了几个绿营军官。这些人死里逃生,汇聚到一起后,对川陕督标也更加的钦佩,不少人都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打仗一定要争取部署在甘陕绿营的旁边,这帮西北汉子实在是太仗义了。
在返回青州的路上,大家各自叙述这次惊险的逃生经历,结果发现姚长尊面对追兵时的反应和傅山叉差不多。临脱离战场的时候,姚长尊他们意外和十几个明军骑兵相遇,姚长尊一马当先,冲上去对那些明军骑兵喝道:“我们是川陕督标,你们就算拦得住我们,难道还想没有死伤么?”
当时和姚长尊同路的山东绿营也担心这么示弱的话语,反倒可能激起敌人的争功念头,必定这边川陕绿营的马匹和装备都不错,那十几个明军骑兵只要发出信号再稍微阻拦一会儿,周围的明军就可能会围上来。但明军把这话听进去了,他们让开去路,去堵截其他的零散溃兵了。
“怪不得川陕总督会提拔他们。”沟通之后,山东绿营的军官对傅山叉和姚长尊刮目相看。这两个人不但仗义、勇敢,而且还善于揣摩大胜之后敌人的心思,确实,有那么多溃兵在,没有必要硬啃这些还建制完好的川陕督标。
“不争一时荣辱,大丈夫能屈能伸,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山东绿营对川陕督标的军官评价极高,在这种生死一线的关头,还能沉得住气,选择最有说服力的理由,实在很了不起。
……
虽然在战败后有不少清军骑兵逃走了,但今天被明军歼灭的也超过了八百人,敌人是以骑兵为主,对于明军来说实在是很辉煌的战果。就是那些逃走的敌骑,大多也把盔甲和武器抛弃在战场上了,而六百多绿营步兵只有很少人能逃掉,大多数都向明军投降。
打扫战场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明军在祖泽溥的丘陵后找到了好些盛满了食物和清水的马槽,那些失去主人的战马大都聚集在那里吃食、饮水,被明军轻而易举地俘获。
“把祖泽溥的仪仗好好收起来,我们拿去给青州知府看看。”对于胶水河以西的青州府,邓名打算还是以恐吓为主;但对于胶水河以东的莱州府和更东边的登州府,邓名突然发现自己有了攻打它们的余暇和可能。
第二十四节 整训(下)
山东总督连大营都没有回,直接去了青州府。
很快宋唯慎就派人来报告邓名,他已经把山东总督大营的清军监视起来,虽然看上去有数百人之多,不过多半都是无甲兵。
“把祖泽溥的旗帜给他们送去……不,我还是亲自去一趟吧。”邓名刚下完命令,迟疑了一下就收回了,这里战场已经打扫得差不多了,邓名就让山东友军和他一起去接管祖泽溥的大营。
把祖泽溥的帅旗、仪仗往营地前一摆,大营里的守兵就彻底绝望了,刚才已经有人逃回来说大军覆灭,不过这些守兵还心存侥幸,盼望总督大人还能派援兵来或是明军自行退走。这些守兵没有马匹也没有多少武器,营地草草建成也没有什么可观的防御力,不过邓名实在不想再付出损伤,所以就开出了很优厚的条约:只要献营投降,军官可以自行离开,邓名还可以送他一匹马;若军官在这个营地里有披甲部下,邓名也不会阻拦他们离开,而且他们还可以带走自己的武器。
邓名的条件让山东友军都面面相觑,保国公很有耐心地解释道:“我知道军官都是清廷的爪牙,披甲兵说不定也有山东义军的血债,而无甲兵反倒没有罪孽;不过这个营地里是这帮人说了算的,你们肯不肯为了正义的伸张而强攻营地,如果你们肯,我没有意见。”
不过山东人也没想进攻,因为邓名说营地里可能还有一些物资,要是强攻可能会被绝望的守兵烧毁。再说他们觉得留在大营里的绿营多半不是什么精锐部队,可能也不是山东义军的仇人,既然如此他们就不打算攻营了。
出乎大家的意料,最后出来投降的披甲兵只有三十余个,而书吏,负责仓库、后勤的军官倒有好几十人。剩下的都是无甲兵。刚才虚张声势站在营墙上的人,见明军保证不杀人还放他们走,他们就急不可待的答应了邓名的条件,出卖了剩下的无甲兵和民夫。
见营地里的抵抗能力如此薄弱,不少山东好汉脸上就露出后悔的意思来,不过邓名没有听取他们的建议,每个书吏和军官都发给了一匹缴获来的马。邓名甚至打算留他们吃一顿饭再走,不过山东人还不熟悉邓名的脾气,要是营地还有抵抗的可能也不会甘心投降。这些留守人员见邓名居然不毁约自然喜出望外,不少人本来连马都不敢要,既然邓名坚持要履约那他们也就收下了,但这顿饭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吃的,拜谢了邓名后他们就急匆匆地逃走。
祖泽溥的大营里虽然没有多少粮食,但却有一群绵羊,是为总督大人和总督衙门的幕僚准备的。
“我们真是来对了。”邓名就猜到祖泽溥的营地里会有一些好吃的,下令把绵羊都杀了给众人分享:“虽然还没有到吃午饭的时间,就当是多吃一顿早饭吧。”
今天清军虽然战败得很快,但紧张的精神放松后,川军一个个都感到饥肠辘辘,而山东好汉当然也不会反对多吃一顿饭。
直到这个时候,邓名才有时间整理他的盔甲,他把甲胄上的小铁砂一个个地摘下来,他把这些铁砂都扔在一个盆里,很快就布满了一盆底。仔细检查了几遍,确定再也没有残余后,邓名把盆端起来掂了掂,对高云轩等人笑道:“也有好几两了。”
甲胄上的这些弹丸有一部分是首次冲锋嵌入的,不但邓名的盔甲上有,他的坐骑身上也有不少擦伤。还有一些是冲阵过程中打中邓名的流弹,当时有很多三眼铳骑兵下意识地射击,大部分都没打到邓名而是被其他的清军士兵挡住,不过也有一些挂在了邓名的甲胄上。
“这东西对义军的威胁很大,因为义军没有盔甲。”邓名把那盆铁砂摇了摇,轻蔑地倒在了一边,这东西的威力比邓名见过的手铳还差,怪不得拥有火器的明军会被清军打得一败涂地,要是山东督标使用的是汉八旗的鸟铳,那效果一定会大不相同。
今天明军就没有因为三眼铳而负致命伤的,三眼铳就是当榔头砸,都比当火铳使用强。其实邓名觉得,别说是对身披铁甲的川军,如果山东义军事先经过训练,不被这东西的响声吓住的话,就是没有盔甲,恐怕也很难让人立刻失去战斗力。
对于缴获的三眼铳,邓名的意见是统统回炉打造刀剑,不过山东义军倒是有不同的意见,他们说这东西很好用。山东好汉的看法是,这东西又能当榔头使,还能喷铁砂,实在是一流的兵器。山东好汉告诉邓名,曾经有人端着一杆缴获的三眼,就让一排绿营士兵畏缩不前;而这个好汉往前走一步,绿营就后退一步,生怕被三眼喷个满脸花。
“这肯定不是战阵之上,也不是山东督标、提标的精兵。”邓名想也不想地评价道。
确实不是,这是一个好汉与几个县里的驻防绿营在山里峡谷相逢时发生的事,他靠着一杆三眼就震慑住了好几个敌兵,得以逃出升天。
听说自己猜得不错,邓名连连摇头,不过也不再劝说山东好汉用这种火器武装自己。既然在山东这种武器有用,那就没有必要当做废品处理。反正山东督标、提标经此一战已经损失大半,剩下的部队更是不堪大用。
“怪不得杰书、遏必隆不用山东兵,”趁着山东大侠不在,邓名的几个突击队长在背地里议论起来。山东、直隶、河南自打满清入关以来就没有经历过大战,除了督标、提标和少数镇标,几乎没有可战的部队:“就是放在东南,这种武器也不会有人要吧?”
“当然没人用。张尚书在东南打了二十年了,两江和浙江的绿营可不是没有见过血的。”
就比如现在归梁化凤指挥的江南提标,在和郑成功打仗时,江南提标是敢冒着郑军的弓箭和鸟铳发起进攻的,其中的军官大都是在和张煌言多年的拉锯中立下过战功。
不过南京城下一役,大批老兵被李来亨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后来蒋国柱、梁化凤火并管效忠,又狠狠地杀了一批人。再加上马逢知带走了一些,江南绿营从此一蹶不振。而最近几年,邓名每次下东南都是和平解决,张煌言也不需要武装走私,因此蒋国柱始终无法通过战争来选拔得力军官。
正因为山东承平日久,所以邓名才加倍觉得训练山东义军的重要性,这个时代除了四川,没有其他的地方使用预备兵役或是类似的制度,因此先发优势非常重要。一旦一支军队拥有了战斗经验,他们就能通过欺负没经验的鱼腩对手而变得更强。现在山东起义军比较没战斗力,那得到锻炼的就是山东绿营。只要扭转这个局面,让山东起义军拥有击败山东绿营的能力,那么义军就会越打越强,而山东的清军就会因为精锐被消灭而不得不去拉壮丁作战,这实际上是继续培训起义军。
想扭转这样的局面,一般有两种方法:
一种就是坚守某个城池,在守城时战斗力再差的守军也可能创造奇迹——因为攻击者其实也是极端缺乏训练的部队。在这个时代,守城时什么都可能发生,进攻者可能会因为鲁莽地攻击而把手中的精锐部队拼光,这样原来的劣势一方就扳平了,大家要重新来过。
还有一种就是抽调实力强劲的部队入援,比如清廷发现山东绿营打不过义军后,把甘陕绿营调过来。不过只要邓名在其他方向上保持足够的压力,兵力已经捉襟见肘的清廷不太可能有很多这样的机会,就算强行抽调,那也就意味着山东战场在支援明军的其他战线。
中午过后,邓名就把山东好汉的头领们找来,要他们抓紧时间训练队伍。通过今天的战斗,首先川军的声望达到了新高,现在川军无论说什么山东义军都会相信;其次,邓名估计山东的清军已经元气大伤,如果不考虑外省援军的话,济南在半年内都不能干涉胶东的战局。
而外省清军援军也不可能很快到达,这样邓名不再需要再把大量的卫士留在身边,可以把半数以上的卫士派去训练山东义军,让他们熟悉基本的旗号、队列,还有行军宿营的注意事项。
“如果没有训练,所有的军事知识都要靠实战来摸索,其中很多还可能是错误的,比如让和尚诵经,或是杀黑狗可以强化火炮等。”
“杀黑狗不能强化火炮么?”有人发出了惊呼声。
“不能!这就是为什么你们需要接受训练。”邓名飞快地答道:“为了加深印象,我们需要实战的锻炼。我们就先从莱州府的县城打起,这就算是题集吧,而你们的科举考试就是攻打莱州府。我们不用着急,慢慢来,至少一个月内济南是什么也做不了的。”
今天从祖泽溥的军营里还缴获了一批火药,山东好汉既然喜欢三眼铳,那就拿去用好了,不过这些火药邓名有更重要的用处:“从今天开始,我的手下还会教给你们一种新式的破城战术——爆破。”
邓名在湖广使用这种战术已经四年了,张煌言在浙江也用过,但居然还没有在山东传播开,这让邓名很惊讶。不过没关系,山东好汉学到的将是夔东军的最新研究成果。
第二十五节 压力(上)
早在山东最初的警报传出来前,康亲王杰书前进到淮安就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他下令召集两江的军队围攻江北的明军,但蒋国柱称他兵力不足,只能固守南京,如果贸然渡江被明军消灭在水面上那南京就完蛋了。
周培公的话也差不多,长江剿邓总理大臣认为剿邓总队的建设刻不容缓,看到这封回答后遏必隆破口大骂,现在都火烧眉毛了,要的是能来并肩作战的援兵,而不是纸面上都不存在的剿邓总队。不过周培公后一封信又进一步解释,称他这个总理衙门只能指挥两江总督衙门和湖广总督衙门派遣给他的部队,现在蒋国柱和张朝都把军队拉回去保卫南京和南昌了,他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周培公指望不上,遏必隆就想指望梁化凤的部队,不过梁化凤也很干脆地报告他没有援兵可派。首先,蒋国柱和周培公的难处梁化凤一点儿也不少,他的部队被两江总督派出保护苏州等重镇了,而且如果冒险渡江,那一样可能会被明军消灭在水面上;其次,梁化凤表示他根本没有船,苏松水师被歼灭四年多了,朝廷没有拨给过梁化凤一文钱,蒋国柱和张朝也没给,现在苏松水师的基地崇明岛还在马逢知那个叛贼手里呢;梁化凤还声称他不折不扣地执行了朝廷的禁海令,从船厂到舢板都烧毁了,所以除非梁化凤能带着全体手下一苇渡江,否则根本帮不上忙。
张朝的理由也差不多,别人有的困难江西都有,别人没有的困难江西也还有,总而言之,张朝带着全体江西文武为满洲太君祈祷武运,但江西一兵一船都出不了。
虽然从蒋国柱、张朝到梁化凤、周培公各有各的理由,不过遏必隆自打入关以来还没有见过这么大胆的督抚——虽然很多难处应该是真实的,但关键这是辅政大臣的命令,督抚们竟然不想法设法地克服困难完成要求,而是拼命地推卸责任拒绝效劳。
遏必隆也明白这还是因为北京的威信下降了,以前朝廷一道命令下去,不管做得到做不到,督抚都先回一个做得到,不然官位就难保,然后再去拼命搜刮百姓,威逼利诱让官兵卖命,也要把朝廷的命令完成。可几年来朝廷诸事不顺,对郑成功简直是无可奈何,不但保护不了东南的安全,还搞出了禁海令,让督抚们对朝廷的信心发生了动摇;更不用说邓名,一次次扫荡长江两岸如入无人之境,抽调山西等地的兵马去打他,好像也没能打赢。
虽然遏必隆对东南督抚的态度暴跳如雷,不过眼下他也没法问罪蒋国柱他们,反倒只能好言安抚,要他们认真思索,找出可以协助淮安中央军的办法来。
可是看到遏必隆如此和颜悦色后,蒋国柱等人反倒是蹬鼻子上脸,把脑袋一晃,就是咬定没有任何办法。
蒋国柱在随后的通信中又谈起了奏销案问题,称他认为向欠税的士人追讨回罚金后,这笔钱应该优先用来建设两江的军队、长江剿邓总队和加固江南的城防,或许还可以酌情拨给只有空架子的苏松水师一些。文字狱虽然不是遏必隆负责,但他也知道鳌拜还指望用这些士人的家产填补国库呢,可蒋国柱哼哼哈哈地一直没动手,借口什么邓名东征稳定人心,第一就是不同意中央的案件处理人员前去。现在看到中央军和明军在江北对峙,居然就想吞下这笔钱的大部分来,这个时候蒋国柱也不在乎什么人心了——显然他认定在这个节骨眼上明清两军谁也奈何不了他了。
和蒋国柱、张朝还没扯清呢,湖广的张长庚也来凑热闹,称他接到辅政大臣的催兵令后,立刻就在武昌点选兵马,打算顺流而下,与中央军在扬州会师。不过张长庚称他只有兵没有船,需要两江提供给他运兵船,而且张长庚还自称这些年湖广和汉水流域的郝、贺二贼无日不战,更把武昌周围修得固若金汤——言外之意就是开拨费和粮饷也得两江帮忙,不然他也执行不了辅政大臣的调令。
两江当然不肯给这笔钱,张长庚的回信居然还是公开的,与张长庚要钱、要船一起送来的就是蒋国柱和张朝的哭穷信。
“这帮狗奴才,都疯了是吧?”等浙江总督赵国祚哭穷的信送到后,遏必隆如同火山一样地爆发了。
赵国祚表示,去年浙江才被川军给洗了一遍,不错,他是在杭州城下背水一战击败了川军,但浙江藩库也因此空空如也,因此他没法响应辅政大臣的调令。而且赵国祚还情辞恳切地主张招抚邓名,他表示现在对朝廷最有利的就是议和,先帝虽然死在邓名手里,但那是战场对不对?赵国祚认为先帝的英勇战死很符合满洲太君的传统,身先士卒、不同凡响!简而言之,还是不要让先帝的那些事,影响了对邓名的招抚工作。
十一万清军的对面,是十万明军,在杰书的援军不断从山东赶来时,打着张煌言、马逢知所部旗号的明军也不断地涌入运河。两军都联营数十座,对峙了十几天,还是谁也没贸然去撞对方的坚固防御,而这个时候,邓名率军在山东登陆的消息终于传来。
刚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无论是两江还是北京,第一反应都是不相信。和祖泽溥最开始的反应一样,认定是山东起义军的垂死挣扎。不过等越来越多的消息从山东传来后,清廷就开始有些沉不住气了,北京打算让渤海湾的水师去莱州转转,看看邓名是不是真的来了——如果明军舰队的规模很庞大,那此事十有**就是真的。
而淮安的遏必隆感到更痛苦了,他周围可找不到水师去侦查消息是否属实,李国英在这个问题上也选择了不出声,说明这个和邓名打了多年交道的人同样吃不准邓名的动向。
“邓名到底有多少军队?”双方共计二十万大军对峙,杰书也感到非常紧张,如果没有遏必隆、李国英和大批幕僚辅佐,他根本应付不来这样的工作:“对面贼人已经有四、五万披甲了,邓名还能分兵去山东,他难道有十万披甲吗?”
“应该没有。”遏必隆口中这么说,但心里也不是很有信心,因为他的这个判断完全是推测:如果邓名真有十万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甲士,他应该能够征服江南了。上次郑成功带着三万甲兵来,就差点让东南变色。
“光是邓名自己肯定没有这么多,但加上其他的党羽就不好说了。”李国英同样是推测,不过他比遏必隆掌握更多的资料。邓名不用有十万甲兵,只要有一半,李国英估计自己就被赶出重庆去了:“邓名大概也就有三万披甲吧,和郑成功差不多。不过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夔东贼,夔东贼现在恐怕也有两万五到三万披甲了……”
“这么多!?”遏必隆大叫一声。邓名来来回回地洗劫东南,能有三万甲兵他也就认了——其实李国英还是低估了川西的实力;可夔东凭什么?遏必隆知道这个数字恐怕比李定国都只多不少了:“夔东那穷山僻壤的地方,他们怎么养得了这么多兵?”
“邓名给的粮食。”李国英悲哀地答道。上次通过对夔东俘虏的审讯,他确定夔东军从邓名手里拿到的东西要比自己从北京拿到的还要多,这么下去别说和川西打了,迟早夔东军都能把李国英从四川赶出去:“还有盔甲、被服,还有火药,还有邓名抢回来的船厂、战舰和工匠。”
“夔东贼也有战舰?”遏必隆感觉李国英口中的夔东军好像和他印象中完全合不上:“比起你,还有湖广、两江的水师怎么样?”
“邓名的水师比夔东军、崇明贼,比下官、湖广总督、两江总督的水师加起来还强大,所有的人相加,他一个人就能打平。即使招安了夔东贼和崇明贼也没用。崇明贼的水师大概比夔东贼还要多;而夔东贼自己的水师,就比川陕、湖广和两江之和,也就是官兵的全部水师还厉害。准确地说,光是万县袁宗第一个人的水师,就足够收拾下官和蒋总督、张总督三个人了。”李国英看着目瞪口呆的遏必隆,脸上都是绝望之色:“下官的水师可能比湖广和两江总督的水师还要强些。但别说袁宗第和李来亨了,就是刘体纯的船来了,下官的水师都不敢应战!可能也就能和党守素、马腾云还有王光兴他们比比。”
而李国英还不知道实际现在重庆也没有水师了,被他视为掌上明珠的嘉陵江水师都被他的部将们卖了废品,已经不复存在了。
“夔东贼除去留一些人在汉水防备张总督,恐怕来了一万五披甲;张煌言和马逢知跟邓名的关系不错,他们的东西很多也是邓名给的,从这几天看来,他们也派了八千到一万的披甲。现在对面五万差不多是有的。”李国英指出,明军因为有水师的优势,所以披甲率比清军还要高,淮安这边的十一万清军里,披甲倒只有四万人。
第二十五节 压力(下)
沿着长江的满清三大总督加起来,水师还比不过万县袁宗第,这种结论若不说出自李国英之口,谁会相信?不过即使听到了这么可笑的事情,遏必隆依旧没有太激烈的反应,他觉得李国英现在说水师还是不合时宜,清廷打天下靠的并不是水师,因此这个顶多是锦上添花的东西。
杰书也就算了,但李国英对遏必隆还是有很大指望的,盼望对方有所触动,狠下心来努力恢复长江水师;还有哪个愚蠢的禁海令最好也赶快取消,当初李国英觉得自己作为川陕总督,禁不禁海和自己没关系,既然朝廷有这个意思,李国英也就跟着不负责任地喊好,现在李国英想让两江帮忙造点船都开不了口。更糟糕的是,两江、浙江的造船工都被川军搬去成都、叙州了。虽然无法了解川西的具体生产能力,但打一年前开始,李国英坐在重庆城头数明军船只的时候,就能看到大批新船顺流而下,而且这些新船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现在川西造船业最大的瓶颈是木材问题,造船的木料从砍下来到可以使用需要经过三年的风干期,为了弥补木材的不足,四川甚至需要从下游购买木材,千辛万苦地拖回四川然后制造成船再卖给周培公,因为邓名严禁造船工出夔门一步。
可听完李国英的诉苦后,遏必隆却没有丝毫的表示,在他看来这些督抚都是一个毛病,不停地嚷嚷水师、水师,可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打败眼前的十万明军,重塑朝廷的威信,而不是收集木料造船的问题。
没能从遏必隆那里得到任何承诺,这次军事会议结束后,李国英心中满是失望,回到自己的营帐后忍不住对卫士抱怨道:“南人仗舟,没有水师根本没法在江南作战,现在这仗根本就不该打,就算打赢了也抓不到邓名的主力。”
无论是苏松水师,还是洪承畴筹建的洞庭湖水师,都被邓名歼灭了四年多了却毫无重建的意思,当初洪承畴筹建这支水师的时候都没有用四年工夫。一旦建成就成为孙可望的眼中钉、肉中刺,有力地阻碍了孙可望和郑成功会师南京的长江战略,等三王内讧后还能运粮到重庆。
“张总督到底在想什么?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洞庭湖水师重建起来啊,光在武昌周围修地堡有什么用?就是把地面上修成乌龟壳,总不能在江面上也修城堡吧?”现在李国英觉得长江沿途最有本事的就是青年才俊周培公,这位年纪轻轻的布政使公开主张要筹建一支能够撵上邓名主力的长江总队,而且强调要注重水师。
因为这个缘故,周培公还要求朝廷把北方的船工划拨给他一些,以方便他在安庆、岳州等地兴建新的造船厂。当然无论是清廷还是李国英都不知道,周培公的真实目的是把这些船工劳务输出去四川,四川的船厂许诺若是周培公帮他们介绍更多的熟练造船工,他们就会在卖给周培公江船的时候给他打折扣——现在四川各个船厂都知道周培公是个重要客户,经常会派来满脸堆笑的推销员,向周培公吹嘘他们的新船。如果周培公订货的话,他们就会在新船上打上安庆或者岳州造船厂的标记,以示这是大清自产的优质漕船。
但如果周培公真的在安庆等地搭起拥有自产能力的船厂的话,他知道这些造船厂的厂主就该变脸了,估计马上就会游说邓名来扫荡他的船厂。作为邓名问题专家,周培公每天就认真钻研川西的政策法规,他的四川朋友也特别的多,知道四川的盐商和银行家都这么干过。因此一旦四川的船厂主发现他们有竞争对手的话,肯定也会效仿,而且周培公断定该要求会的得到邓名按个分赃会中大部分人的支持响应。
……
两天后,山东又传来了新的报告,祖泽溥宣称邓名本人出现在山东,而且还携带去了十万大军。
看到这个报告后,遏必隆再次翻脸了,他亲眼看到对面的明军里有数万川军,怎么祖泽溥大嘴一张就又是十万川军。
“肯定是在胡说八道,”遏必隆叫道:“要是邓名真带着十万大军去山东了,祖泽溥他疯了敢去和邓名打?他真有这胆子二十年前就不会藏在锦州城里吃自己人了,他是宁可吃人都不敢出城挑战强敌的性子。”
见遏必隆开始翻老账,李国英很清楚辅政大臣真是要出离愤怒了,不过他们都明白这也有另一种可能性,那就是祖泽溥发现登陆的明军不多,打算去打一下沾点便宜,不过为了吹嘘自己的功绩所以要说成邓名到了山东。只是祖泽溥的这种吹嘘会给遏必隆他们造成不良后果,如果朝廷接受了他的说法,那杰书一伙儿不就成了光吃饭不干活了吗?
经过李国英的解释,本来还懵着的杰书也恍然大悟,发觉祖泽溥这是像踩着自己往上爬,恨恨地一拍桌面:“这狗奴才,本王还没和他计较给绿营装备火器呐。”
而朝廷看起来也立刻发觉了祖泽溥夸功的不妥,索尼和鳌拜在接到祖泽溥夸大其词的报告后,第一时间下旨斥责,责备祖泽溥不认真侦查敌情,误信人言,还把荒谬的哨探报告当做真情报告给朝廷。
索尼和鳌拜的处置也称得上是用心良苦,他们看出来祖泽溥的争功是在贬低康亲王的作用,因此肯定不能接受;不过济南负责着南征大军的后勤,要是把祖泽溥收拾得太狠,那又担心把他吓坏了影响正常的工作,所以索尼定的调子是“误信人言”,只要祖泽溥交出来一两个斥候的人头,那这事也就抹平了。
而且给祖泽溥下的圣旨,清廷却八百里加急第一时刻送到淮阳来,显然也是怕康亲王心里有疙瘩。
如果没有遏必隆和李国英在边上,初出茅庐的康亲王多半还是看不懂索尼这老油条想说什么。不过听完助手的解释后,杰书对朝廷的反应很满意,他统帅大军与十万明军对峙,这么大的压力、责任都由他扛着,岂能任由一个抬旗的汉人在背后诋毁?
遏必隆和李国英都认为祖泽溥只是夸功心切并没有失心疯,一旦看到朝廷的斥责立刻就会明白过来,意识到犯下了错误,然后就会乖乖的交出替罪羊,主动澄清邓名在山东登陆的谣传。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完全出乎遏必隆的预料,下次从山东送来的急报再次声称邓名就在山东,而且已经有好几万人完成了登陆,已经深入到了青州府一带。祖泽溥称他奋力杀敌,在胶水河一带连战连捷,迫使邓名意识到济南并不是轻易可以夺取的,不得已放弃速攻济南的战略,转而试图搅乱整个胶东。不过祖泽溥的部队也在连续的苦战中付出了不小的伤亡,而且极为疲惫,因此无法突破优势敌军在胶水河上的防线,现在胶东的局势已经变得异常严峻。
在这封报告里,祖泽溥声嘶力竭地要求朝廷速发大军支援山东,先不要管什么漕运了,要是济南丢失了,那拿回了瓜州也得不偿失。
……
北京,现在济南是每天上午一封、下午一封地给朝廷送告急信,而告急信里祖泽溥已经把邓名带来的大军数量提高到了三十万之多。
让天津水师出海的命令早就送出去了,不过天津水师什么时候能够送回消息就不知道了,而且若是邓名真的来了,那莱州周围的海域里肯定是敌舰云集,天津水师能不能靠上前去侦查很难说。
现在一看到祖泽溥的告急信,索尼就愁容满面,自从祖泽溥不顾朝廷的斥责,歇斯底里地般的高呼邓名真的来山东后,索尼就从最开始的怀疑变成相信他的话了——如果邓名没去山东,祖泽溥犯得上为了争功而给自己揽罪过么?尤其是朝廷的第一次斥责已经很明确地告诉他,这份功劳他是别想揽走的。
今天祖泽溥的告急信更有意思,除了继续高呼山东需要援兵外,祖泽溥还突然大谈起议和来,说经过他认真地考虑,中国自古以来就是“有北就有南”,除了蒙古以外南北分治才是普遍规律,而蒙古违背这个可观规律的结果就是只有短命的八十年。
而祖泽溥作为大清的忠臣,当然希望我主江山万万年,因此他决定收回以前那种不切合实际的刚硬态度,转而建议朝廷认真考虑招抚问题——如果原先的条件满足不了邓名,那祖泽溥认为把广东划给邓名也没什么关系,听说那里瘴气很重,不是什么好地方,而尚王爷是朝廷忠臣,再说反正镇南王也没有治权,让他回辽东养老去好了。
“看来邓名是真来了,”索尼揉着自己的鼻梁,对鳌拜和苏克萨哈说道:“遏必隆和李国英到底在干什么呢?邓名都带着主力去山东了,他们却和邓名的一些党羽在江南大眼瞪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