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节 搏斗(上)
重庆城墙边埋了不少梅花桩,这些东西在阻碍云梯靠近城墙的同时,对刘体纯的爆破装备也有一些影响。本来刘体纯就打算找机会清除它们,为了帮助党守素分散火力,他就提前动手,派出部队去清除木桩,同时开始试探着填平壕沟。
明军的攻势似乎有些出乎清军的意料,刘体纯的手下快速清除掉了一大片障碍物,并成功地往重庆西面的壕沟里扔进去了不少土包。很久之后清军才反应过来,派出一些士兵干扰明军的行动,不过他们能做的也就是在城墙上用远程武器攻击明军,始终没有发动任何出城逆袭。
攻势进展之迅速让刘体纯感到更加意外了,他本来只打算用佯攻牵制一下清军,如果清军派出敢死队他就会谨慎地后退。而在刘体纯这边进展顺利的时候,党守素那边的压力也没有进一步增大,清军似乎只能苦苦支撑着他们的城外阵地,而无法把明军驱赶到远处。
“只是我们两个人在进攻而已,重庆就已经难以抵抗了吗?”刘体纯观察着战局,感到轰开重庆的城墙似乎不是遥不可及的事情了:“重庆建立在山上,挖掘地道去爆破太难了,就是把爆破车推上去也非常危险,还很容易被对方攻击。”
相对沉重的爆破车,简易的云梯无疑要轻便得多,以清军到目前为止表现出的战斗力,刘体纯觉得如果能够成功登城或许就能拿下重庆了。
在部下又填平了一段壕沟后,刘体纯决定尝试一下,他让少量部队携带着云梯发起试探性进攻。在城外敌人的据点还没有肃清的时候,这种进攻当然风险很大,所以刘体纯把主力都留在手边,以备重庆的清军突然杀出来。
……
“贼人冲上来了。”
奉命把守城墙的清军军官高声喝道,隐藏在墙垛后的清军士兵们握着武器,紧张地注视着城前的明军。
虽然李国英希望明军猛烈攻击城墙,让防守方能够充分利用重庆要塞的优势,不过明军的进展速度之快还是出乎他的意料。夔东军的装备相当不错,与几年前不可同日而语;而且刘体纯的部下也在湖广得到了多次的锻炼,他们一天的进度就相当于李国英预计中的三天。
“弓箭手!”
清军的弓箭手听到命令后,就向前走到垛口处,向正在尝试越过壕沟的明军射击。那里的明军一个个都高举着盾牌,形成一个紧密的盾阵。这一片盾牌挪动到壕沟边后,就有人跃下已经填了土包的壕沟中,让盾阵得以继续前进。很快明军就保护着他们的梯子挪到了壕沟靠近城墙的这一边,把盾墙一直顶上重庆的墙壁后,明军就在下面支起了木桩,开始建立简易的掩护棚子。
清军射过去的羽箭,大部分都被盾牌挡住,当明军开始支木桩的时候,城头上的清军就开始把石头顺着墙边扔下去。巨大的石块撞击在明军棚子的顶部,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巨响。
……
“鞑子好像没有出城的迹象,”刘体纯始终观察着重庆城门前的敌军营寨,直到他的手下开始攻击城墙的时候,城门口的清军营寨依旧被党守素所压制。只要清军不能把党守素驱逐开,就很难让大部队快速出城来攻击墙边的刘体纯所部;刘体纯又转头看了看城上,他注意到清军的石头扔得很不准,墙根的明军损失依旧比他预料得要少。刘体纯看到清军都是躲在墙垛后边把石头扔出来的:“鞑子士气不行。我军已经到了墙角下了,他们应该探身攻击才有威胁。”
佯攻实在太成功了,刘体纯开始考虑把它发展为真正的进攻,如果能够夺取一段城墙的话,以清军迄今表现出来的斗志和兵力来看,拿下重庆用不了太久——既然如此又何必多耽误时间。
“让党将军保持进攻,不要让鞑子出来抄了我的后路。”本来刘体纯的佯攻是为了分散清军的注意力,让党守素的损失能小一些,可是等到刘体纯决定把佯攻发展为真正的进攻后,他就反过来要求党守素加强攻势,牵制住更多的清军同时掩护他的安全。
“没问题。”听到刘体纯的要求后,党守素拍着胸脯对使者保证道:“回去告诉刘将军,放心吧,有我在,就是十万鞑子也别想靠近他身边。”
……
现在重庆城**计有一万一千披甲,李国英把三千名汉八旗和两千名绿营精锐留在城中充当预备队;大批辅兵被派上城墙去充任投石手,同时协助其他的披甲兵防守——在野战中,无甲兵的作用远没有守城时的作用大。在没有军官督促的情况下,这些无甲兵大都只肯躲在垛口后投掷石头,而不敢把头向着羽箭乱飞的墙外探去。不过李国英本来也没有这样的要求,他并不打算把明军一下子打得太痛。现在他更担心对方采用长期围困的战术,虽然重庆城中的粮食节省一点差不多够吃一年,但李国英不知道朝廷在一年内能不能凑齐大军来四川,在邓名的眼皮底下给自己解围。
党守素和刘体纯的攻势之凶猛让李国英也吃了一惊。看到刘体纯已经开始准备攀登城墙时,有人忍不住建议李国英向危险区域派去援兵。
“要是才几天就被贼人登城,那贼人肯定会士气大振。”就连孙思克都跑来向李国英请战,如果重庆城破,他们这些汉八旗更不容易得到夔东军的宽恕:“末将手里有很多火铳,对付夔东贼正好。”
李国英想了一想,如果把攻击者挡在壕沟外的话,防守方的损失是微乎其微的,激烈的城墙攻守战双方的损失都会激增,交换比肯定不如前一种好看。
但李国英最后还是没有答应让汉八旗出战,他对孙思克说道:“就这样吧,用我们的无甲兵消耗他们的披甲兵,死人还不用吃饭。”
一张又一张的云梯被搭上了城墙,刘体纯下令火力全开,所有的火器和弓箭一起朝着城头上放。大批的火箭被洒向城上,显得十分壮观,刘体纯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掩护火力,盼望着这能进一步动摇墙上守军的士气。
“贼人总攻啦。”
墙垛后边的清军军官们互相警告着。突然飞上来的大批弓箭,伤到了不少正在搬运木石的无甲兵。一个正在给铁锅添柴的无甲兵突然被一支箭射入后背,他并没有当场倒下毙命,而是蹦跳起来。这个无甲兵徒劳地伸手向背后挥舞,企图把那根箭杆抓住,拔出自己的身体,剧痛让临死的人大喊大叫着四下乱撞,竟然向着面前滚烫的沥青锅扑过去。
铁锅周围的其他几个无甲兵目瞪口呆,没有人做出任何动作来阻拦这个发狂了的同伴。在中箭的无甲兵眼看就要撞上铁锅的时候,突然从侧面飞来一脚,把这个清兵踢到了一边。这是一个飞扑过来的军官,他踹开了这个中箭的人后,手起刀落就砍在了伤员的脖子上,让痛苦的呼喊声戛然而止。
“看好了锅!”这个军官恶狠狠地骂道。他跟着李国英作战多年,知道有时候就会有这种情况发生,明明受了致命伤的人却迟迟不肯咽气。要是刚才这个发狂的人撞翻了沥青锅,那不但一锅沥青废了,还可能导致一场小范围的火灾,再烧伤几个旁边的清兵。
看到一根云梯从墙边探出,这个军官持着血淋淋的钢刀,一个箭步窜到云梯顶端的边上:“把锅端过来!”
几个大汉把一口铁锅从火堆上取下,一声吆喝,同时用力把它抬过头顶。
“浇!”军官双目圆睁,杀气腾腾地下达了命令。
“慢点,慢点,倒!不要泼!”在几个大汉把铁锅倾向墙外的时候,这个军官还在边上嘶声高喝。他知道这些没有经验的辅兵最可能干的事就是动作过快,把大部分沥青都泼向城墙远方,而不是顺着云梯浇下去。
“火把。”军官一伸手从身后一个烧火清兵的手中取过了一根烧得正旺的木柴,先前几个大汉带着铁锅退下去后,军官把火把探出了垛口,将手悬空停了一会才松开手指,让燃烧着的木柴竖直地落下。
……
看到漫天的火箭腾空后,袁宗第向着刘体纯所在的方向翘首张望,他知道这个场面意味着明军发动了真正的进攻。
“才刚到城墙下,就开始总攻了吗?怎么也不先和我说一声。”袁宗第咕哝了一声,不过他知道这肯定是刘体纯发现了战机。
“让全军备战。”既然刘体纯开始了强攻,那清军的逆袭随时都可能发生。袁宗第召唤亲卫帮他整理一下盔甲。随着他的旗号舞动,一批批万县军的士兵开始向前开去,准备随时助夷陵军一臂之力。
“这几年来我们的实力确实强了很多啊,这一阵就射了几百支箭出去了吧。”袁宗第发出了这样的一声感慨。远处的密集火箭掩护是以前夔东军想也不敢想的,但现在仅仅刘体纯一家就能动员几十个弓箭手不惜成本地乱射。一股自豪感从袁宗第的胸中油然而生。
当然,袁宗第没有见过邓名率领的明军在高邮湖之战中摆开的阵势,那一仗,投石机和大炮不说,火箭都是射完十万支再上十万支的。
第二十九节 搏斗(下)
不知道已经倒了几锅沥青下去了,清军军官又投掷了几次火把。他再次走到一个垛口旁。越来越多的云梯搭上了墙沿,明军的流矢也还在一刻不停地向着城墙上飞来。
不时有人中箭,很多辅兵显得惶恐不安,抱着石头走上前时不停地左顾右盼,生怕会有一支火箭突然从天而降,将其击中。但也有少数人被鲜血和呐喊声刺激得发狂,不顾一切地攻击试图登上城墙的明军士兵。清军的新兵缺乏经验,他们往往在离开墙垛的掩护后不立刻攻击,而是花费太多的时间寻找目标,结果反倒被城下的明军shè手击中。
军官没有时间纠正那些无甲兵的失误,他们缺少防护,所以这种错误也更致命,可能会导致他们一下子就失去生命。军官知道,只有极少数表现出勇敢jīng神的无甲兵能够活到战后。不过只要他们能够活下来就会得到嘉奖,会被军官看重,补充进军官的部队,而士兵通过战争获得的经验也能让他们在下一次战争中更容易幸存。
但现在,这些士兵不过是炮灰而已。川陕总督一直没有向这里派来援兵,所以当务之急就是全力阻止明军登上城墙。军官在垛口处扫了一眼,左右各有一架云梯探出了城墙的顶端,而且都在剧烈地晃动着,说明攀爬的明军已经距离城头很近了。
这些明军显然都经验丰富,他们攀爬的时候身体很稳,而且还能腾出一只手持盾保护自己。漫无目的的投掷木石很难有效地打击目标,还是浇沥青的效果比较好,不但能重创眼前的敌人,还能点燃云梯,阻止明军继续利用它。
眨眼间,军官就确定了下一个目标。这个云梯摇晃得更厉害,不是上面的明军更接近顶端,就是上面的人更多。
“快点!”清军军官指着垛口处,催促着几个匆匆端着沥青锅跑过来的士兵。又是一桶沥青被浇了下去。军官熟练地把手探到了墙外,多年的战斗经历让他知道如何最大几率地引燃云梯——就是刚才做过多次的那个动作,先停顿一下然后再松手,保证火把直直地落下去。
在即将松开手的那一刹那,军官好像看到有一道白光划过,从垛口下露了出来……
易厚把钢刀咬在嘴里,刚才他一手举着盾,一手扶着梯子爬在最前,每次头上有木石落下时,他都会立刻向前贴近墙,敏捷地把盾牌向后倾斜一下。大部分石头扔得都不太准,这样卸去一部分力道后,那些碰撞到他盾牌的石头始终没能把易厚从云梯上砸下去。
也就是一伸手的距离,就能扶上chóng qìng的城墙墙垛了,这时易厚看到突然有一片黑油油的东西从头上浇下。
“挡住!”易厚在心中无声地大叫着,全力用盾牌护住脸面,但迎面浇下的滚烫沥青还是溅到了他的身上,顿时衣服多处发出焦臭的味道。其他地方还好,但一大股沥青洒下,刚好泼在了易厚的左大腿上和握着梯子的左臂上,这几处肌肉不受控制地一抖,脚下一空就失去了平衡。
“不好。”易厚感到自己好像正离开云梯,他下意识地丢掉右手的盾牌,全力去抓云梯,想把自己吊在梯子上。右手猛地攥住了梯子的边缘,这时剧痛才完全传入脑海,易厚感到全身上下都不听使唤地哆嗦着。他的左臂和左腿都悬空了,痛得已经不受控制了,全身的重量都吊在右臂上。
虽然眼泪都快迸出来了,但易厚还是死命地咬紧钢刀。如果失去了武器,那他登上城墙也不过是任人宰割。距离垛口就只有一线了,但易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爬不上去。易厚替身后的同伴挡住了大部分的沥青,他们并没有遭到同样的重伤,但如果易厚爬不上去,那他们也无法前进。
“我能上去的,”易厚的牙几乎要咬碎在刀背上,他的右手用尽全力地抓住梯子的边缘,不让自己摔落下去,同时竭力想恢复对左半边身体的控制:“我还要跟着刘将军把鞑子赶出关外呢,怎么能死在这儿?”
“我不会死在这里的……”易厚拼命地动一动受到重创的左半边身体,给自己鼓劲,一定要在下一刻跃上城头。
就在这时,易厚看到一支火把探了出来,越过他的头顶,握着火把的手悬在他的头上,停住了。
时间好像静止了,易厚知道下一刻这支手就会松开,把火把扔在这具沾满了沥青的云梯上。
松开了紧握梯边的右手,同时右臂全速回缩,当手抓住刀柄的时候,易厚把口中的刀吐了出去。
“啊——”易厚用尽全力发出一声大喝,全力把刀向着那只握着火把的手挥去,同时他的身体也失去了平衡,向后翻倒。
在身体从梯子上摔出去的时候,易厚确认自己命中了目标,探出墙垛的那只手以及它握着的火把,和易厚一起飞离了chóng qìng的城墙。城墙的顶端急速地远离着,易厚和身后梯子上的同伴们错身而过,在他飞快接近地面的时候,那些明军士兵又开始向上攀登。
易厚身体平躺在空中,右臂竭力地向天空上伸出。
“没有什么东西能让我抓住吗?”这是在大地接住易厚前,他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
……
走到垛口扔火把的清军军官发出骇人的惨叫声,他的右手已经不翼而飞。军官用左手紧握着自己齐腕而断的残肢,狂呼着后退到内侧的墙边。鲜血从手腕里喷上了半空,洒满了他身前的地面。清军军官的生命,也随着喷泉一般的热血汹涌而出,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头向前俯下垂向地面:“总督大人说过,等到平定了四川,就替我们请求退役,让我们过太平rì子……”
跪倒在地的清军军官身体变得更软,终于一侧身倒在地上。他的右手手腕还在汩汩地出血,每一次心跳都让更多的血从伤口处一下下地喷出来,这节奏变得越来越缓慢,每一下挤出来的血液也越来越少,终于停止了。
在清军军官倒地的前方,第一个明军士兵跃上了chóng qìng的城头。
……
“只是刘体纯和党守素两个人,而且只是第一天,竟然就让他们登上城头了。”李国英的脸sè变得非常难看。他并不反对进行一场消耗战,只有激烈的战斗才能更快地消耗明军的战兵实力。不过明军的进展如此之快实在出乎意料,现在城墙上的肉搏战已经展开了,清军的士兵也开始急速地消耗。“
“总督大人。”孙思克急切地向着李国英喊道。
李国英缓慢但是坚定地摇摇头:“还不到你们上去的时候。袁宗第、李来亨都还没动呢。”
除了五千披甲兵的预备队,其他的清军披甲兵被比较平均地部署在各个城楼上。李国英本来害怕清军表现出太强的防御力让明军失去了强攻的yù望,但现在证明他大大低估了夔东军的实力。
川陕总督发出了旗号,让附近城墙上的清军就近增援,并让另外几处没有战事的城楼抽调人手赶去增援遭受攻击的地点。
清军的援军迅速从两侧赶到,利用狭窄的城墙把上城的明军控制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当其他城楼的援兵陆续赶到后,刘体纯指望一举打开突破口,夺取一座chóng qìng城门的希望也就化作了泡影。
“城内的鞑子已经如此不堪一击了吗?”袁宗第赶到战场附近的时候,惊讶地看着那几面飘扬在chóng qìng城墙上的红旗。虽然看起来夺取的这段城墙实在太窄,天sè也不早,无法继续扩大战果了,但这只是第一次强攻而已,明军就顺利地攻上了城头。直到此时,驻扎在城外的清军依旧被党守素按在营寨里,根本无法干扰刘体纯对城墙的攻击:“如果我和他们一起进攻,是不是这chóng qìng就一鼓而下了?”
“可惜,可惜。”见登上城墙的部下拼杀半天也不能再向城楼方向靠近一步后,刘体纯不得不承认了失败。
听到金声后,已经登上城墙的明军就转入防守,开始把受伤的同伴从城墙上吊下去,处理完伤员后,明军士兵互相掩护着陆续撤下城去。清军也没有过分地紧逼,当最后几个明军士兵一齐跃出城墙,顺着云梯滑下来后,刘体纯下令收兵回营。
“明rì再战!”
刘体纯手下的将士向chóng qìng发出了整齐的呐喊声。在回营的路上,刘体纯询问了一番城内的情况,正如他猜测的那样,登城的明军士兵也看到赶来增援的敌兵三三两两,有先有后,多半是从其他几个城楼抽调过来的。
“李国英手里没有多少士兵了。如果全面进攻的话,那他顾此失彼,无法像今天这样拆东墙补西墙,总有一处可以破城。”刘体纯没有过问爆破小组的兴致了,chóng qìng城墙下面都是山石,很难挖掘,爆破车不但需要很久才能准备好,而且推到崎岖的chóng qìng城边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去和小老虎、袁老哥他们谈谈,大家休整一、两天,好好筹划一番,然后总攻,一口气拿下chóng qìng。”
第三十节 变化(上)
当天晚上,明军各路将领再次汇聚在李来亨的帅营中,讨论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李来亨的大营设在刚刚夺取的浮屠关。明军控制了长江,与清军分享嘉陵江,并且在江的另一边留下了王光兴的部队,现在这里就是chóng qìng清军突围的唯一方向。在这场会议上,刘体纯才有机会当面向袁宗第解释他为何要配合党守素夺下此地,彻底切断清军主力的逃生路线。
不过袁宗第并没有生气,今天他赶到战场后看到刘体纯的进展,他也对如何攻打chóng qìng改变了看法:如果能快速歼灭李国英,那么无疑对明军更有利,可以收编俘虏并趁着余勇杀向保宁。
除了夔东军的整体利益外,这个目标如果达成,对袁宗第也有个人的好处。在李自成时代,袁宗第曾经有过很高的地位,那时他奉命镇守襄阳,攻击武昌,掌握独当一面、总揽一个战略方向的攻守全权。而占据chóng qìng、保宁后,袁宗第差不多又会是一个战略方向上的负责人。李来亨负责江陵,肯定不会来和自己争,刘体纯要协助李来亨,多半也不会来和老哥哥抢,只要夔东军夺取这两地,那袁宗第觉得自己的机会很大。
“既然李国英已经不堪一击,那确实没有必要在这里和他浪费时间。”袁宗第表示他也赞同刘体纯的速战速决计划。来开会的路上,他把自己的那点小算盘拨打了好几遍。袁宗第自认为和邓名的关系不错,又是夔东军的重量级人物,由自己负责毗邻成都的夔东军新占领区应该能够被双方接受。不过这么一大片土地,袁宗第一个人肯定照顾不过来也不能独吞。党守素、马腾云他们现在的地盘还都是三峡周边的山区,战后也会要求迁入巴中地区,至少袁宗第的万县得让出来——袁宗第需要他们的协助,就像郝摇旗需要贺珍、李来亨需要刘体纯一样,他打算好好发展一下和这些将领之间的关系。
看到刘体纯和党守素的进展后,李来亨也有些动心。chóng qìng和他的地盘有一段距离,这次他出兵完全是为了帮助刘体纯他们;也是因为太多人对他说邓名对夔东军有猜忌的迹象,所以李来亨要来帮助同门伙伴发展一下势力,为此李来亨不但带来了一万兵,还自己掏腰包送来不少粮草。
但归根结底这里还是成都的大门口,无论是李来亨还是袁宗第都不清楚邓名对chóng qìng的态度,他们虽然都怀着戒备心理,但也不愿意和邓名搞坏关系,所以这次就趁着邓名不在来打chóng qìng——听说邓名已经到了建昌,虽然一时半刻回不来,但时间不宜拖得太久。chóng qìng由夔东军**拿下,夔东军就有权决定如何处置;李来亨担心万一邓名赶回来参战,战后又提出要控制chóng qìng怎么办?
袁宗第、刘体纯和党守素一个个都雄心勃勃,贺珍盼着早点分东西,李来亨不愿意夜长梦多,也想早点返回江陵去照顾自己的领地。所以众人迅速达成了一致意见,那就是明天全体参战,全面进攻整个chóng qìng西线,让李国英的所有的弱点都被暴露出来。
“王光兴就让他继续在朝天门对岸防守吧,以免李国英狗急跳墙,用木排渡过嘉陵江逃窜。”
王光兴和夔东军的旧怨比较多,而且这些年来也没有很好地弥补关系。看过东安郡王的密信后王光兴加入委员会,大家面子上客客气气,但私下里依旧互相提防。既然如此,那还是让他老老实实地负责另外一条路,阻止李国英渡江逃窜吧。
虽然赞成攻城,但袁宗第还是提醒大家要谨慎地保留一支军队在手边,他举的例子就是刘文秀被李国英偷袭的那一仗:“chóng qìng城中说到底也有一万多战兵,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我们要小心,说不定李国英又孤注一掷地出城来偷袭。”
“放心吧,老哥哥。”刘体纯表示在场的都是多年打仗的老手,不会不提防这一点:“万一李国英真出来拼命,无论他打谁,都要拼死拖住,坚持等到其他人来支援。”
上次刘文秀失败的一个的原因就是将领们各自逃生。当时西营内部已经有了矛盾,西营和川军也互不信任,先逃跑的人过桥后竟然还砍断了浮桥,导致来不及过河的大批友军淹死在江里。
“明白。”
“放心。”
“这个还不晓得么?”
夔东众将纷纷答道,他们都是共患难多年的同伴,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李来亨还补充了一句:“这次打下了chóng qìng,首先把各家的兵力补满,然后再论功分俘虏,怎么样?”
大家都高声喊好。李来亨担心有的人心疼部队遭受损失,提出这个建议就是要保证出力者不吃亏。又讨论了一会儿细节,夔东众将就各自回营去安排明rì的攻势。
第二天清晨,刘体纯、党守素、李来亨、贺珍和袁宗第从南到北一字排开,几乎同时发起了向chóng qìng的进攻。
在部署了一些必要兵力监视其余的城墙后,李国英派出了五千披甲和一万无甲兵防御西线,依旧把原先的预备队保留在手中,等待合适的投入时机。
从城头望去,西面到处都是赤sè的旗帜,chóng qìng城前人头滚滚,都是明军的士兵。战兵在城外的阵地上和城墙前做牵制攻击的时候,明军的辅兵就不断地拆除chóng qìng周围的障碍物,把大量的土方搬运上山来填满壕沟。
“胡全才、郎廷佐这两个家伙到底送了多少东西给邓名啊?”李国英看得连连摇头。上次忠县之战时,袁宗第所部的装备已经让李国英极为惊讶,想不到邓名在武装川西军的同时还能分给万县那么多盔甲;忠县之战后,李国英判断因为邓名需要万县协助川西,所以袁宗第的装备才能那么齐整。
但昨天刘体纯的部队拉出来后,chóng qìng清军就注意到夷陵军的装备也很好,清军的弓箭能够大量杀伤党守素的人马,但对刘体纯的部队杀伤效果就很差。今天李来亨参战后,李国英注意到江陵军的器械好像有些眼熟,很像他与邓名在綦江对垒时川西的装备,不光是铠甲制式相近,就连shè上城上来的弩箭好像都是一家制造的。
“总督大人,胡将军请求增援。”一个传令兵匆匆跑来报告道。胡文科负责防御的地段是贺珍在主攻。
看到明军的部署后,李国英判断贺珍是明军比较差的一路:袁宗第的装备不错,刘体纯的装备不错,李来亨是统帅,但是明军总得有些短板吧?李国英猜测贺珍的装备水平应该和党守素差不多——眼前也就是党守素的装备情况还符合李国英的认知水平。
李国英交给胡文科的部队并不多,李国英并不认为贺珍能给chóng qìng造成太大的威胁,但交战没有多久,胡文科就感觉不对劲了。贺珍的士兵有好多种式样的盔甲,但质量却中规中矩,绝对不是夔东军以前那种锈得穿洞的铁甲;同样,贺珍的羽箭也不少,个个有货真价实的铁头,并不是胡文科印象中那种简陋的竹箭。虽然竹箭的种类各式各样,看上去像是好几支绿营部队的产物,但都属于合格品。
贺珍的推进速度相当迅速,胡文科想依靠远程武器大量杀伤明军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没有丝毫成功的机会。不过胡文科反应速度也很快,他一看到明军快速推进,就马上派人向李国英求援——等明军越过壕沟,攻击城墙后,那就会开始一场消耗战,一旦人力跟不上,很可能就会被明军突破。
听到胡文科的求援后,川陕总督的脸sè变得非常难看:“夔东贼的装备居然比西营还好?胡全才、郎廷佐都是死有余辜啊。”
李国英意识到他出现了严重的判断失误,大大低估了夔东军的战斗力,他转头对孙思克说道:“让一半汉八旗备战吧。”
昨天孙思克曾经主动请战,但现在他听到这句话却不禁楞了一下。昨天明军退兵后,李国英还信心十足地告诉他,十天半个月内明军没可能对chóng qìng构成重大威胁,这段期间汉八旗完全可以养jīng蓄锐,等到明军疲惫后再作为生力军发起反击,把已经jīng疲力竭的夔东军统统赶下江去。
“遵命。”孙思克惊讶地呆住了几秒,但他随后反应过来,命令袁佳文弼带着一半数量的汉八旗向城边进发,随时准备登城参战。同时立刻派了两个牛录到胡文科防守的地方去。
……
“刘将军说chóng qìng的城墙没法挖,不过咱得自己试试。”贺珍对部队的进展很满意,他估计自己正面的清军也就是一千多人的样子,而且也不会都是甲士。这点兵力想阻挡几千贺珍部下的推进是根本不可能的。
贺珍把手下将士分成三批,打算轮番攻击城墙进行牵制,同时在自己控制的这段战线上多刨几个洞,如果能炸开一处城墙,那他贺珍就拿下了第一个冲进chóng qìng的大功了:“刘将军肯定又是老毛病犯了,又要试试他的各种怪念头。我们不管他,我们炸开城墙冲进chóng qìng,府库里的东西都是咱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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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节 变化(下)
和明军一样,防守的清军同样采用轮换方法来守卫防线。胡文科看到两个牛录的汉八旗援兵抵达后,就打算让其中一个牛录登城参战,另外一个牛录和预备队的绿营一起在墙后备战。值此危急时刻,汉八旗也不打算讨价还价,二话不说就要加入战团。看到八旗兵这种zhōng yāng军赶来助战时,胡文科的手下还纷纷发出欢呼声。
不过就在这时李国英的传令兵又赶到了,川陕总督经过再三考虑后,还是下令要尽量拖延汉八旗进入战场的时间。明军攻击的防线大概有两千米长,上万个清军轮番防守,李国英觉得暂时还是不需要八旗兵出动。在命令胡文科谨慎使用八旗部队的同时,李国英还让其他地段的将领都抽调一点人派到胡文科这里来。川陕总督的命令是:只要绿营还有余力,汉八旗就不应该被消耗在防御战中。这些汉八旗只是以防万一的,只有在绿营已经无法阻止明军沿着城墙推进时,汉八旗才可以投入战斗。
在李国英的帅旗下,他正在和孙思克解释自己的部署:“贼人会疲惫,随时都可能露出破绽。这个破绽可大可小,或许出动一千人就能抓住机会,取得胜利,或许三千人都不够多。所以一定要尽可能地积聚一支比较大的军队在手里,这样就容易找到更多的溃敌解围的机会。”,
李国英说这番话是因为孙思克刚才又误会了,孙思克以为经过忠县一战,李国英会担心汉八旗又要在关键时刻撂摊子,听了李国英的解释后,孙思克无话可说又退到了一旁,川陕总督也继续观察起战场来。
事关每个人的xìng命,李国英倒是不怀疑汉八旗的斗志。除了孙思克一伙儿人外,chóng qìng还有四百个满洲驻防八旗。这些满汉八旗军队是营养最好,cāo练经费最多,忠诚程度最高的清廷zhōng yāng部队,只要事关他们自己的死活,李国英觉得他们的战斗力还是该在绿营之上。除了这些八旗部队外,李国英手中还有六百名总督标营卫士。从綦江逃回后,一度李国英的标营只剩下二百多人,两年来又恢复了一些,他们和满八旗一样都是重装甲骑;预备队中的最后一千人是李国英jīng挑细选出来的陕西老兵,由王明德等几个老部下统帅着。
接到李国英的命令后,胡文科只好调整了一下部署,用手头的兵力抵抗贺珍。
……
“贼人在填壕沟!”
一个清军士兵探出了头,观察到李来亨的部队也接近到城前。
“准备投石。”清军军官下达了命令。李国英就在不远的城楼上督战,此地的清军军官必须要好好表现,肯定不能允许壮丁们偷jiān耍滑。
因为这里面对着夔东军主帅,所以清军也部署了数量众多的jīng兵。清兵在墙边储备着更多的木石的同时,大批的弓箭手也整齐地在后排待命。宋梁也是其中之一,他看到不时有斥候从垛口探出脑袋去,观察城前明军的进度,大部分都是迅速地探出头去,环顾一圈马上缩回来报告;但也有运气不好的,就在宋梁的身侧,一个斥候刚刚探出头去,就被一支弩箭迎面shè中,宋梁甚至听到了那冰冷的金属shè入人脸颊肉中的沉闷一声。
几乎在脸颊中弩的同时,那个斥候的头盔也被另外一支箭shè中,被击中的清兵仰天倒下,抽搐了几下就一动不动了。
马上有两个无甲兵走过去,把死去的斥候拖到内侧墙边,然后推下城墙去。
宋梁看到其中一个无甲兵一只手取下了那个斥候的头盔,另一只手扯下了自己头上的帽子,把头盔戴了上去。
“这个头盔不光能救命,有时也能让你送命,刚才这个斥候多半就是因为这个吧……”宋梁在心里默默想着。就在这时军官的命令声传来,打断了宋梁对那个斥候死因的推测。
“弓箭手,上前!”
“喳。”绿营士兵响应的同时,纷纷向墙垛靠上去。宋梁嘴唇动了动,也轻声答应了一声。
刚才军官们已经交代过,对于缓步推进的明军盾墙,清军的弓箭伤害并不大,所以军官要清军把目标对准那些搬运土包或云梯的明军无甲兵。这些目标虽然距离要远一些,但攻击他们更容易取得战果。
所有第一排的弓箭手都靠近了城垛。宋梁心中十分紧张,但也毫不犹豫地大步向前走去,如果在这个时候有什么迟疑,督战的军官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举起钢刀而不是皮鞭。
作为一个参加过几次城市攻防战的老兵,宋梁知道当他们首次出现在墙垛上时,会受到敌军猛烈的箭雨攻击。前面即是墙垛了,宋梁深吸了一口气,迈出了最后一步,他已经站在了一个垛口上,顿时把城外的情况一览无余。似曾相识的大片盾阵像是一个庞大的甲壳虫似的生物,正在壕沟边缘缓缓蠕动。后面是川流不息的明军无甲兵,他们像蚂蚁一样把土包运来,然后就用这些填平壕沟,堆上城墙,让明军踏着土山冲进chóng qìng,把宋梁他们统统杀掉。
宋梁稳稳地张开了弓,瞄准了一个shè程范围内、位于明军盾阵后方的敌人,在宋梁瞄准的位置上,有一道明军忙碌的人流,如果他不小心shè偏了,还有机会命中其他人。
……
在宋梁的身前不远,劳青岩正把他的弩机举起指向chóng qìng城头。邓名把这些汉阳造的单兵弩配置给他手下的浙兵老兵,而李来亨同样将其交给荆州军中最优秀的shè手。弩手是第一批靠近chóng qìng城的明军,他们在盾兵的掩护下,首先和城上的弓箭手进行了一番对shè。双方都在盾兵的保护下,所以哪一方都没有取得值得一提的战果。不过通过这种对shè,双方都摸清了对方的一些底细。清军考量出了明军的装备,而明军弩手的掩护则保证大队人马能够更快、更安全地靠近城墙。
明军的步兵在向chóng qìng城墙逼近的时候,劳青岩看到城墙上的敌军shè手都消失了。新兵对此或许会感到奇怪,但在劳青岩这种老兵眼中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清军发现远程攻击效果不好后,自然会躲在墙垛后面,既隐藏了实力还能避免受到流矢的伤害。
在明军结成盾阵小心翼翼地逼近到壕沟前这一段路上,劳青岩从始至终用弩机瞄准着chóng qìng城头。以往的经验告诉他,当明军开始填壕沟、清除梅花桩的时候,大批敌军的弓箭手就会出现,发起猛烈的攻击。明军所有的弩手和弓手都隐身在步兵的盾阵中,全神贯注地戒备着,准备在清军弓箭手出现的时候给予迎头痛击。
弩手需要极快地做出反应,相对弓手来讲,弩手无疑更有优势,因为他们可以一直保持满弦状态,而弓手显然做不到。不过即便如此,弩手也需要时刻保持着jīng神高度集中,才能抓住那一瞬即逝的良机。
不过劳青岩却没有能在清军出现的那一瞬间发shè,因为他正忙着给他的弩机上弦,刚才chóng qìng城头虽然平静,但不时有鼹鼠一般的清军斥候探出头来观察城下明军的动静——躲在城垛后面,观察、shè击的视野很窄,清军无法准确地掌握全局动静。
对于清军的斥候,劳青岩一般是不会攻击的。因为斥候多半是经验丰富的老兵,身手敏捷,如果劳青岩看到目标出现然后再掉转弩箭去瞄准,那时候斥候已经看清了眼前的一切情况,迅速缩回墙后去了。
但刚才有个正前方墙后的敌人犯了一个错误,他的身体伏得不够低,让劳青岩看到一个头盔的尖顶从墙边缘上探出。于是劳青岩就举起弩机,把它锁在头盔尖顶所在的位置上。劳青岩身旁的一个明军弓手,经劳青岩的提示后,也向着那个方向弯弓。
看到那个头盔的尖顶晃悠了一下,作势yù出时,劳青岩就扳动了弩机,铁箭激shè而出,在它飞临chóng qìng城墙上时,那个躲在墙后的清军斥候正好探出头来,用脸颊接住了劳青岩的弩箭。而另外一个明军shè手的动作稍缓,看到劳青岩的箭shè出去后,才跟着开弓,劳青岩看到那支箭好像也命中了目标——新兵就是新兵,劳青岩知道如果没有自己,这个弓手多半要看清了人头才开弓,那么等羽箭飞到时,对方早就又消失在墙后了。
在劳青岩再次举起弩箭的时候,墙垛后的清军已经完成了一轮shè击,退了下去。
许多明军被敌军shè中,他们迅速被周围的同伴搀扶了下去,这些人也竭力忍住疼痛,一直等到远离战斗部队后才开始大声呼痛。
清军的弓箭手一批批出现在城垛后,他们攻击着那些从事搬运的明军以及威胁巨大的明军弓弩手,而明军也还以颜sè,不停地反击城上。
宋梁已经轮换过三次了,他看到军官正指挥着无甲兵在墙垛前预备,并勒令他们探身出去攻击城前的明军。这个命令让宋梁感到宽慰,因为这些人会替shè手吸引明军的火力。军官紧接着转身看向弓箭手,宋梁知道马上要部署弓箭手的战术了,而这个战术部署将决定他今天的生死。
第三十一节 佯攻(上)
和很多重镇一样,chóng qìng城墙所有墙垛的下方都有一个倾斜向下的shè击孔,从这里shè击敌人相对来说更安全。宋梁希望长官让他们这些老兵利用这些shè击孔,而让经验较少的弓手去负责城垛。不过军官的命令让宋梁失望了,军官让新兵监视shè击孔,如果视野内有明军就攻击,而让宋梁之类的老兵去城垛边备战。
“局势有这么严重吗?这才刚刚开始。”宋梁腹谤道。他很清楚,在利用shè击孔方面,老兵和新兵没有太大的区别,因为那里视野相对较小,而且攻击角度也比较狭窄,如果没有合适的攻击目标那么经验再丰富也没用。而让经验丰富的shè手从城垛攻击,他们可选择的目标就多一些,也能给敌人带来更大的伤害,当然,也更容易被敌人命中。这种战术会提高双方消耗的剧烈程度。
明军已经靠近了城墙,正在支起云梯来。城墙上的军官们发出雷鸣般的吼声,让兵丁上前攻击明军。军官和他们的家丁都拿着钢刀在后面督战,不允许士兵盲目投掷,而一定要他们探出头去,准确地把大石头丢到墙根下的明军头顶上。
宋梁右手边的shè击孔旁,蹲着两个弓箭手,他们轮番拉弓朝着孔内瞄准,一个人shè完了换上另一个。宋梁羡慕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转身看着前方的战斗,等待着合适的机会。
不时有明军的箭矢飞上来,眼前的两个辅兵抬着一块大石头上前,其中一个人露出半个身子,在松手的同时就被一支敌箭shè中,那个士兵大叫一声,倒向了身后。宋梁抓住这个机会,猛地一个箭步上前,飞快地侧身于城垛旁,瞄准了一个扶着云梯脚的明军就松开了自己的弓弦。箭离弦的同时,宋梁急退了两步——如果刚才有明军瞄准这个垛口的话,那他肯定还来不及上弦。
清兵不停地上前,猛烈地向城下投掷着,每时每刻都有人被明军击中。城垛前又有一个清军士兵抱着石头上去,他向墙外俯出身,刚刚把大石头举过头顶,还来不及狠狠地砸下去,就被一箭shè中了胸部。宋梁看到那个清兵被从下面shè来的箭顶一下,接着身体就向前趴倒,软倒在垛口上。
“把他推出去!”军官喝道,马上就有两个人上前,抬起垛口上的人的双腿,把尸体推出了城外。
“沥青!”看到障碍已经被排除,军官声嘶力竭地再次大嚷起来,后面抱着铁锅的兵丁匆忙跑上来,把滚烫的黑sè液体从垛口处浇了下去。
在杀伤明军的同时,清军的弓箭手和投石兵也不停地倒下。宋梁又一次shè击完毕,他匆匆后退的时候,脚下一绊仰天摔了个跟头,同时听到了身下细微的呻吟声。
绊倒宋梁的是一个垂死的清军伤员。一开始这些尸体总能得到及时的清理,伤员也会被拖下城去,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城墙上横七竖八倒着大批的伤亡人员。
无独有偶,几个抬着沥青锅冲上去的清军士兵也因为被军官催得急,一个人脚下一软就被尸体绊倒,连带着整个锅都被掀翻,墙垛前的几个清军士兵躲闪不及,被粘稠的沥青液溅到,都疼得蹦跳起来。
“把这些东西扔下去!”看到混乱的一幕,已经喊得声嘶力竭的军官勃然大怒,厉声咒骂着那些壮丁:“狗东西,急着投胎吗?又在偷懒!”
听到军官的喝骂,清兵们不由分说,把每一个躺在地上的人都拖向墙边。绊倒宋梁的那个人用轻微的声音争辩着,称他还活着,但也被和尸体一起从城墙内侧扔了下去。宋梁急忙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弹起来,对着两个正盯着他看的无甲兵蹦跳了一下,表示自己一切正常。这两个人才把视线从宋梁的身上挪开,去拽另外一具尸体。
……
清军将领轮换城墙上的士兵,让疲劳的人下来喘一口气,换上生力军继续作战——本来清军以为把部队分成三批,一批一轮,今天的战斗就该结束了。但才打了这么一会儿,第一队就已经疲惫不堪了——如果明军继续保持这种攻势强度的话,那今天看起来要轮换个两、三轮。
李来亨得到报告,只是一个时辰的交战,他负责进攻的这段城墙上就已有上百人的减员。李来亨这一线是战斗最猛烈的,这段城墙上空的弓箭密度看上去好像比袁宗第和刘体纯的那两段还要密,起码是党守素那边的好几倍。为了挡住李来亨,清军下令全力shè击,不要吝啬弓箭。
“李来亨这是故意地消耗我军,”李国英观察了一会儿城墙上的动静,确认李来亨并没有全力猛攻,搭起云梯只是为了威慑守军,迫使清军一刻不停地抵抗:“他都竖了这么多梯子了,半天却没有爬上人来,显然是想多消耗我们些弓箭、器械和人力,等我们力竭了再一起蚁附登城。”
李国英不断接到紧急报告,明军搭上城头的云梯越来越多,守军已经快要压制不住明军了。
“要打破李来亨的企图……”李国英沉吟着,犹豫着是不是该命令手下调整部署,节省人力和器械,让李来亨的部队觉得登城的时机已经成熟了;更进一步,李国英突然有个大胆的设想,假如各路明军有个统一的计划,都要先佯攻,做好准备,然后在约定的时间统一发起总攻的话,那么打乱李来亨的节奏就有更大的益处。李国英可以先放李来亨上来,然后集中兵力对付他,等耗尽了李来亨的攻击能力,再把部队撤下去返回原来的阵地。这样可以减轻全线的压力,而且还不必动用手中的预备队;而其他战线上的明军多半无法及时得到消息,很可能还会继续佯攻下去,等待总攻的时刻到来,从而给李国英各个击破的机会。
“不过若是我错了,明军并没有这样统一的计划,而是各自见机行事的话,就会带来很大的麻烦。”李国英斟酌再三,还是没有敢用这样的冒险手段:“如果我判断失误了,chóng qìng就会遇到危险,会多损失很多士兵。”
没有冒险的李国英让士兵们继续坚决地抵抗李来亨的进攻,一刻不停地压制明军在墙角处的活动。
明军全军总攻的第一天就能带来这么巨大的压力,让李国英周围的幕僚们一个个都脸sè凝重。高明瞻看着李来亨那边shè上城的密集弩箭,一个劲地大骂东南督抚资敌——谁都知道李来亨自己是没本事造出这么多武器的。三年前,听说他因为从永历朝廷那里总也拿不到军饷,穷得连战兵都快穿不上衣服了,更别说盔甲、利刃了。后来听说胡全才在钟祥送给了邓名上万套装备,郎廷佐的几万两江部队也被邓名、李来亨一网打尽,但如果不是亲眼目睹,谁能想到他们居然能富裕到这种程度。
“还好,还好。”李国英强笑了一声,安慰高明瞻道:“至少胡全才、郎廷佐他们还没有送大炮给邓名和李来亨。”
……
此时袁宗第在不急不慌地攻击着城墙。在搭起云梯的时候,他让手下去寻找是否有可以挖掘地道的地点,不过直到现在还没有找到。正如刘体纯说的,chóng qìng城完全是建立在山上,到处都是难以挖掘的坚硬岩石。
“小老虎那里打得不错,李国英应该就在他那里吧。”袁宗第眺望了一下远处的zhōng yāng战线,听起来那边的战斗比他这里要激烈多了。
袁宗第现在已经支起了五十多具云梯,小股部队不停地尝试登城,但他们都很谨慎,不是闷头向上爬,而是时刻保持jǐng惕,一旦见势不对就跳下来躲开沥青和火把。
以前装备简陋的时候,明军攻城也只能拿人命去填,但现在既然有了不少武器,袁宗第对手下的xìng命也就越来越爱惜了。因为明军不停地试探xìng进攻,清军必须时刻保持城垛上守兵的数量,这让明军shè手可以躲在盾阵的掩护下不停地攻击他们。虽然明军是攻击的一方,不过袁宗第觉得清军的损失也不小,而且清军损失的固然有很多是无甲的辅兵,但明军这边也是一样,迄今为止,袁宗第折损最多的就是搬运土包的辅兵。
“chóng qìng城的地形实在是太不好了。”袁宗第本想做一些简易的投石车攻上去,那样防守者集中兵力于城墙上时,就会遭到更大的伤亡。但是总攻开始得太快,袁宗第来不及做很多器械,而山地又不便于运输,让袁宗第很难在靠近城墙的地方部署好投石车。
昨天的军事会议上,李来亨断定李国英会把主力摆在一线,企图在第一时刻挡住明军的进攻——大家断定清军士气不振,所以李国英不敢冒险,也需要靠顽强的抵抗来振奋士气,所以李来亨建议大家先佯攻一个上午,利用手中的装备多杀伤一些清军。等午时一过,太阳转到清军的眼前时,全军就一起发动总攻,将chóng qìng城拿下。
“本来我还怕党守素他们忍不住,不过看起来党守素拿不下城墙。”看到统一的作战计划进展顺利,袁宗第满意地自言自语道:“听说李国英铸造了一些大炮,等拿下了chóng qìng,咱们也就是有大炮的人了。”
第三十一节 佯攻(下)
午时袁宗第做好了战斗准备。他的主力营不参加今天的总攻,因为袁宗第总是有些担心,需要防备李国英还有什么后手。当太阳到了约定的位置时,还不等袁宗第下令,他就听到通远门李来亨那里突然响起了密集的战鼓声,袁宗第哈哈一笑:“小老虎真是急脾气。”
袁宗第随后也下令擂鼓。早上负责佯攻的部队轮换下来,而新的一批部队开始认真地登城进攻。战士们今天一直在养精蓄锐,如果清军已经投入了全部生力军的话,就很难顶住明军的这次大举进攻。
在明军的主攻阵地上,清军发现明军的攻势突然变得猛烈起来,几乎所有的梯子都同时剧烈地摇晃,大批的明军正涌上城来。那些坚守在射击孔旁的清军射手本来显得相当从容,但一瞬间都发出了惊叫,慌慌张张地把弓箭射下去,还招呼其他人赶紧过来帮忙。
正在城下休息的宋梁也被紧急的号角声唤起,他不得不扔下手中的饭碗,在军官的催促下再次跑上城墙。凑到射击孔旁边匆匆一瞥,宋梁就看到城外的梯子上爬满了明军的士兵,通过射击孔能够看到,城下有大批敌兵已经跑到城墙边,围拢在梯子脚旁。现在城垛上已经没有弓箭手的位置,清军的披甲兵也一拥而上,顶到了城垛前,挥舞着刀枪向城墙下面乱戳。
宋梁和其他所有的射手都挤在射击孔的周围,以最快的速度向外射击着。那些抬着油锅的壮丁转来转去始终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又怕军官给他们扣上畏敌不前的罪名,就向射击孔挤过来,不假思索地把沸油和沥青从这个出口倾泻出去。
“不要胡来!”几个射手还来不及提醒,就有几只大锅沿着射击孔倒了出去,突然倾泻而下的热油把几个明军从云梯上浇了下去,但粘稠的沥青却没有尽数流出去,遇到墙壁,冷却的部分粘在射击孔道四壁,挡住了射手们的视野和射界。
“贼人的细作!”忙着指挥披甲兵作战的军官回过头来,正好看到这一幕,他大刀一挥,就把一个抬锅的无甲兵砍了个身首分离,然后朝另几个抬锅的人吼道:“滚!还不快去干活!”
士兵骇然而退的时候,军官又转身去督促墙垛边的人作战,甚至忘记了让无甲兵把他们刚被砍翻的同伴带走;而宋梁他们几个射手也放弃了被堵住的射击孔,换到了另外一个位置。
在城下,劳青岩和负责掩护的同伴们向前靠近了城墙的位置。随着明军开始猛烈进攻,城垛缺口处站满了清军的披甲肉搏兵。清军向城下泼沸油的行动已经基本停止了,但不时还有一些木石投下。不过这些重物的丢掷准头大不如前,显然都是被隔着城垛和前排的披甲人墙抛出来的。劳青岩甚至懒得去观察这些石头到底是如何乱飞的:尽管城下的明军十分密集,但这种石头还是很难砸倒人。
一些清军士兵似乎是杀得兴起,劳青岩看到居然有个壮汉扛着石头跃上城垛,把大石高高地举过头顶,打算全力向正在攀爬的明军士兵砸下去。
“壮士……”
看到这幅不怕死的场面,劳青岩脑海里忍不住冒出了这个词。那个清兵几乎立刻就被明军的射手击中,抱着他的大石头一个倒栽葱从重庆城上翻了下来,在地面上砸出一大滩血花。
类似的情况时有发生,看得出清军已经感到了危机。城墙斜向下方的射击孔,更是一刻不停地射出羽箭来。这些射击孔就像是一张张吐信的毒蛇之口,不停地向明军喷吐着毒液。有些射下来的箭头上甚至点了火——火箭通常是攻城一方使用的武器,攻城的射手不敢保证自己能命中墙后的敌人,所以就给箭头点火希望引燃点什么东西,或是在凑巧命中时增加杀伤效果。即使是邓名围攻高邮湖时对清军的营盘了如指掌,也依旧使用火箭攻击。
而防守方为了保证弓箭的射击精度,一般都不会给箭头点火。但现在明军正在攀登,云梯上的明军对射击孔后的清军射手来说可以称得上是近在咫尺,所以清军不需要再考虑精度问题,同样给弓箭点火以提高对敌人的伤害效果。
现在宋梁的射击孔旁,已经摆放着一个火炉,还有一桶沥青,很多同伴都先蘸一下沥青,然后把箭头在火炉上点燃,再射出去。不过宋梁和几个老战友并没有这么做,他们都只是在排队的时候把箭头在火上烤得发红,什么也不蘸就用来攻击明军。
虽然没有火焰,看着没有那么大的气势,但宋梁知道这对明军士兵的伤害一点不比带火的箭头小,而且破甲的效果还要更好一些:在打仗前,有人询问是否应该准备一些脏东西来涂抹箭头,比如大粪之类的东西。这些脏东西往往能造成可怕的炎症,夺去伤员的性命,但军官却对此不屑一顾。只有在漫长的围城消耗战中,才需要考虑给箭头上毒,以夺去对方伤员的性命,在老于战阵的官兵眼中,这种战术是捕猎而不是作战。就好比现在的烫红箭头,虽然不明白原理,但清军士兵也知道烧红的武器引发的炎症要比没有经过热处理的武器更小,有时为了治疗创口还要故意使用烙铁来处理伤口。
不过作战的胜负并不是取决于能不能在明天早上让受伤的敌人卧床不起,或是在三天后让他死于炎症,而是取决于能不能让敌人立刻失去战斗力、退出战场。炙热的箭头一旦射入人体,它造成的巨大痛苦能够让这个敌人转眼间就再不具有威胁,也不可能通过简单包扎就让他在短期内恢复作战能力。
城垛上已经传来金戈相交的声音,簇拥在城头的披甲兵正在拿武器去敲打那些明军举在头顶的盾牌。云梯最上面的明军会全力用盾牌进行防御,虽然被清军居高临下地攻打没有还手的能力,但他们也未必就能立刻遭遇性命之忧。而躲在他后面的明军,就会用长枪之类的东西往上乱戳,有时清军一个不小心,就被突然从盾牌下窜上来的枪刺中了要害。
因此,从射击孔攻击这些明军缺乏保护的下半身就变得很重要。宋梁和他的同伴额头上都开始冒出汗珠,但依旧不停地射击着。每当有明军被他们射中腿脚后,就会惨叫着从云梯上跌落。不过射击孔造成的巨大杀伤也引起了明军的注意,不时有明军的弩箭从射击孔钻进来,这些全铁的硬箭就算射在孔壁上,有时也会发生劲头十足的弹射,伤到那些凑得太近的清军射手。
排在宋梁前边的人,就被一支弹进来的铁箭横扫中了眼睛,顿时脸上鲜血长流,捂着眼倒在地上,不停地翻滚着。
“全铁的弩箭……”看到那个同伴的惨状,宋梁也是心有余悸。他刚才烫红了箭头,正要凑过去寻找目标,如果不是这个人挤到了他身前,这支弩箭说不定就会扫在他的脸上。
明军的装备之精良让人骇然,听说以前和邓名交战时,明军就使用过全铁的弩箭,但那时宋梁还在西安,今天他总算是亲眼见到了这种武器——这是比较贫苦的陕西绿营用不起的东西。
明军的弓手对射击孔的威胁不大,看来已经全数用火箭去攻击城垛上的清军了,而他们的弩手则向清军的射手发起反击。他们肯定已经距离城墙很近,但因为清军的投石和弓手都被压制到墙垛后,而且还有大批的明军步兵掩护,所以可以很安全地攻击射击孔而不用太担心受到清军的反击。
在宋梁射击完毕,回去烫另外一支箭头的时候,又有弩箭从下面钻了进来,击中了一个正蓄势待发的清军弓手,这个弓手一头扎入孔中,一声不吭地咽了气。
其他的清军弓手把死尸从射击孔里拖出来,甩到一边,继续攻击明军……
噗。
又是沉闷的一声,又是一个清军射手被弩箭毙命。随着明军越来越接近城头,清军的注意力越来越被吸引到这些排头兵身上的时候,明军的弩手也变得越发活跃起来。对射击孔的反击变得越来越频繁,准头也不断提高,显然他们已经逼到了距离城墙很近的地方。
不过宋梁他们没有时间去对付这些威胁巨大的目标,宋梁每次占用射击孔的时候,只有一、两个呼吸的时间可以利用,要是不赶快把手中的箭射出去,军官就要骂娘了。
正如清军弓手们猜测的那样,李来亨的弩手已经摸到了城墙边上。劳青岩站在两道云梯之间装填着他的弩机,这个位置不会有什么石头落下,也避开了两侧清军射击孔后射手的观察。
等装好弩箭后,劳青岩就会突然跳出去,对准清军的射击孔来上那么一发。如果是单挑,弩手和有射击孔保护的墙上射手对射,肯定是有输没赢。但现在情况完全不同,劳青岩很清楚敌人的射手位置,而且在这样紧张的攻城时刻,他总能看到孔中的敌人射手面庞,不会发生找不到目标的问题。而敌人要想在人海中把他这样的弩手挑出来就不是一件易事了,更不用说及时瞄准攻击。
第三十二节 争夺(上)
在李来亨猛攻通远门的时候,袁宗第也向定远门发起了强攻。
定远门位于通远门的北面,距离嘉陵江不远,重庆城墙在定远门城楼这里有一个拐角,很适合袁宗第展开进攻兵力。
袁宗第没有李来亨和邓名拥有的那种汉阳造单人弩机,不过万县军也有他们的攻城手段。袁宗第的手下很多是来自小三峡的大昌人,他们是夔东军中第一流的山地步兵。在搬到万县的时候,袁宗第把大昌基本挪空了,这些大昌人跟随袁宗第最久,最得到袁宗第信赖,到了万县后也差不多都成了战兵。
早在几年前邓名第一次去大昌见袁宗第的时候,就曾亲眼看到大昌人在小三峡的观音岩、双鹰屏这样的悬崖峭壁上如履平地,当时邓名曾想从大昌人中抽调一批人,组成他的未来军队中的山地兵骨干;只是随着邓名越来越了解这个时代的规矩,终于死了这条心,没有人能随意斩断已经建立起来的忠诚链条——邓名的要求属于强人所难,不但袁宗第不愿意,就是大昌兵自己也不愿意背弃旧主,被人戳脊梁骨。
随着进攻的鼓声响起,万县军的官兵就分批向城墙涌去。刚才佯攻的时候,明军就以大昌人做先锋,他们在城墙上的动作都相当敏捷,虽然遭到了通远门类似的防御手段,但他们的伤亡比李来亨的士兵要少得多。
袁宗第手下参加总攻的人,很多都带着挠枪,这本是他们登山时的一种攀登工具,袁宗第在大昌驻扎的时候把它改动一下,变成大昌军的特殊武器。移镇万县后,成都的支援源源不断地抵达,袁宗第有了资本大量制造这种自己设计的挠枪。它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放大版的挠痒痒勺,类似鹰爪的头上是三个弧形的爪子。在攀登绝壁的时候,这种铁制的爪子能勾住细小的岩石缝隙。经过袁宗第的改造后,几个爪牙的内侧都被磨得十分锋利,爪头也像匕首的尖端一样锐利。
山西绿营的千总柳伟站在靠近定远门楼的城墙上,他看到明军爬上云梯的时候,一手持盾,一手就擎着长杆挠枪,这些人爬得飞快,就好像是在梯子上跑一般。
“这都是山民……”柳伟几乎立刻就得出了这个结论。他在太行山的时候,也见过那里的山民攀爬的敏捷身手,晃悠的梯子对他们来说就好像是坚实的阶梯一样。
万县军在云梯上的密度并不像江陵军那么高,但定远门的清军军官绝不敢掉以轻心。见到对方敏捷的身手后,柳伟心里沉甸甸的,别看明军的云梯上疏疏拉拉的好像没有几个人,但只要那里被打开缺口,转眼间就能有一大群明军士兵跑上城头。
滚木、擂石、沸油、沥青,柳伟毫不犹豫地指挥周围的部下把能用得上的武器一股脑地向城下打下去,期间柳伟还一次次夹杂在部下之间,探头出去观察战况。就在距离柳伟不远处,他亲眼看到一锅沥青顺着一张梯子倾泻而下时,梯子上面的几个明军几乎在清军投出火把的同一瞬间,爪枪四出,根本不用跳下云梯逃命,而是直接蹦到了旁边的两张梯子上。
“你们都是山上的猴子吗?”柳伟看得目瞪口呆。不过幸好明军不总是有这种运气和如此出色的反应,尤其是清军从射击孔中的狙击,和通远门那边一样有效。近距离飞出的弓箭明军是无论如何也躲不开的,被击中的明军纷纷跌落,不过就是这种时候,有些人还能用那种带爪子的枪救自己一命——明明是平滑的重庆城墙,但明军的爪枪居然总是能紧紧地抓在上面。
远处观战的袁宗第每看见一个大昌旧部落地,心里就会疼上一下,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伴随自己多年,也是知道这种战士损失了就再也难以补充。大昌人祖祖辈辈在小三峡的峭壁上行走,在悬崖上寻觅、开凿卤泉,背着柴火和卤水来往于山顶和大宁河面上,等他们死去后,也会被子孙用悬棺安葬在峭壁的岩洞中。邓名在大昌称赞袁宗第的部下个个身手敏捷时,袁宗第曾经戏言:大昌人在学会走路前就先学会爬山了。
万县军的辅兵就守候在城墙附近,有人受伤跌落后,伤员马上就会被辅兵送到阵后救治。这种天生的山地战士是难以靠日常训练培养出来的,袁宗第镇守万县以来也称得上是夔东军中财大气粗的一号了,他事先准备了很多草药和绷带,就是为了尽可能地挽救伤员的性命。
不过明军的进展还是让袁宗第赶到满意,清军已经因为明军的压力而开始全力防守,而清军的防御手段以及火力位置也都探明了。
明军不停射上来火箭,趁着一个间隙,柳伟再次凑到近前,想查看一下明军的攻势。突然耳边生风,柳伟本能地把头一偏,就看到一道黑影从自己旁边擦过,原来是一杆刺上来的枪。柳伟心里吃了一惊,知道明军的排头兵已经距离墙垛很近了,正在那里举着盾牌想爬上来。聚集在墙边的清军士兵正全力用武器敲打着他们的盾面,不许他们更上一步,这时有些冷枪从盾下边刺上来也是正常情况。
柳伟旁边的清军士兵也同时向另一边避让,看来明军的这一刺是落空了,但那道黑影回落时,好像进行了轻微的旋转,在柳伟还不来及庆幸自己的敏捷反应时,抽回的挠枪就顺势勾住了柳伟身边的那个绿营士兵。
鹰爪一样的三根铁钩子有两根嵌入了绿营士兵的肩部,那个清军士兵先是一惊,然后伸手想去拔出铁钩,但枪杆猛地往回拉,片刻间就把那个士兵拉得双脚离地,好像要把他拖出城墙一般。
柳伟和身后的一个人同时伸出手,拉住了那个被勾住的士兵的背心,他感到有一股大力从手臂上传来,把他也拖得向前挪动,好像盾牌下不止一个人在拉枪杆似的。柳伟不得不伸出一支脚蹬在墙垛上,才止住去势。
这时那个被拉住的清军士兵突然发出惨叫声,挠枪的尖头刺穿了他的绵甲,将甲片压入他的肌肉里。枪杆一晃一晃的,那个拽着它的明军显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捕获了猎物,就双脚悬在梯子上,还左右摇摆,以加剧下坠之势。
清军士兵已经扔下了手中的武器和盾牌,双手攥着枪杆,但仍不能阻止爪子尖继续刺穿他的肩背上的肌肉,这个清军士兵发出骇人的大叫声,可无论他如何奋力的扭动,都只能让铁钩子从背部向着他的肺部更加深入。
在柳伟脚边,突然也发出一声大叫,这是一个刚刚完成射击的弓箭手,在又击落了一个明军士兵后,突然一杆挠枪从洞中探入,一个旋转就勾住了这个清军士兵的脸颊。
在挠枪收回去的时候,这个清军射手也被带着扑向洞口,他一头撞进去后,本来不大的洞口顿时被这个清军射手塞得满满的。柳伟顾不上救援先前那个披甲兵,急忙松开手去拖堵住射击孔的弓箭手,这个射手被从洞里拖出来后,半张脸已经消失不见了,牙床从颅骨上拖出,上面的牙齿和舌头都无影无踪。
“继续射击。”柳伟强压下胸中泛起的恶心,掉头不看那张被撕烂的面孔,让两个无甲兵把尸体扔下城时,先前那个被勾中的披甲兵也已经咽气了,铁钩子刺穿了他的肺,当血液灌进去后,他就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拖住他的清军士兵先后松开了手,那具尸体慢慢被悬空,然后翻出了城墙。
在清军继续向下投石的时候,不时有钩子自下方袭来,一旦咬住清军就绝不松口。又是一个清军士兵被挠枪勾住了手臂,在这个清军士兵声嘶力竭的呼喊声中,铁钩子慢慢嵌入了他的大臂肌肉中,割断了他的筋络,最后把手臂硬从他的身体上扯下城去。
看着那个痛昏过去的士兵,柳伟也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不打算再去墙边观察敌情了。相比这个绿营士兵,那些被勾住脖子的可以称得上是幸运儿了,铁钩子转眼就扯断了他们的颈椎和食道,死得和被枪刺中差不多快。
“下次再有人被勾住时……”柳伟突然想到,不能这么便宜了明军对手,他急忙向周围的部下交代他刚冒出来的主意:那就是下次要紧紧抓住尸体,然后一起放手,说不定能把明军给砸下去几个,那样也就算是交换了。
在柳伟说了一半的时候,射击孔那边又传来凄厉的求救声,这次突然探进来的挠枪勾住了一个躲闪不及的射手的手臂,转眼之间就和他胳膊上的袖管、血管、筋肉纠缠在一起,不由分说地把这个人拖向洞口。
“不能挡住射击洞!”柳伟大叫一声,飞身而上拉住那个弓手的另外一支胳膊,已经有几个射击孔被清军士兵的尸体堵住了,也不知道明军到底在他们身下装了什么重物,本来只能勉强把脑袋塞进去的射击孔,硬是把人一直吞到了肩部,任凭上面的清军如何努力也无法再把血肉模糊的尸体拖出来——这大大影响了定远门周围的火力发挥。
在柳伟和墙外的明军拔河的时候,这个清军射手的手臂已经被拖进了洞。
“啊——”弓箭手仰天嚎叫,竭力挣扎着,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给我……个……痛……快!”
第三十二节 争夺(下)
“拽住他。”柳伟沉着有力地喝道。在部下拉住负伤的射手后,柳伟抢过一把斧头,二话不说,高举起它向射手的右臂上抡去。斧刃剁在人的骨头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当那只手臂与人体还剩下最后一块筋骨相连的时候,柳伟让部下全力拉住那即将折断的手臂,然后才狠狠地挥下了最后一斧。
“一、二、放!”柳伟发出了号令,几个清兵同时松手,断臂立刻窜入射击孔,转眼就消失不见。墙外面传来一声大叫,拖着断臂的明军刚才已经离开了梯子,双腿蹬在重庆的墙壁上全力想把清军拖进射击孔,然后再给他套上一个绳圈,就能堵住这个火力点了。突然拉空让这个明军猝不及防,一下子失去了平衡。
不知道外面的明军是不是能在危机关头抓住墙壁,柳伟管不了那么多,吩咐周围的手下以后就要这样利用尸体,反击那些想把清军拉出墙外的明军。
尽管明军攻势的猛烈远远超过他的想象,但李国英依旧不打算动用汉八旗参战,如果耗尽了这些预备队,他不但无法进行反击,甚至会失去对战局的控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各条战线自行演化。
李国英感到,幸好威胁最大的也就是李来亨和袁宗第两人,虽然刘体纯原来的攻势很猛,但今天清军特别安排了针对他的防守,所以夷陵军没能取得好的战绩。不过刘体纯在战线的最南段,起到了牵制作用,把很多清军吸引得远离了通远门;位于袁宗第和李来亨之间的贺珍,他的攻势同样被清军挡住,贺珍手下的装备和战斗力不如刘体纯,更不用说与李来亨和袁宗第相比;最差的是党守素,他的装备是明军中最差的,没有跟邓名下过湖广也没有得到过补充。
这两年来刘体纯、李来亨占据了更好的地盘,就把原先的军屯留给了党守素、马腾云他们。但是地盘、经济上的改善,并不能立刻给党守素他们带来军队战斗力上的飞跃。这次党守素带到重庆城下的军队,本质上还是一支四年前的夔东军,相比袁宗第与邓名初次相逢时并无什么不同。
因此金汤门的战斗进行得相当平稳,党守素的部队一直试图填平壕沟、逼近城墙,但遭到城垛上清军的有力压制,缺乏远程武器的党守素只能咬牙苦撑,对搬运工和交通线实行全程盾牌掩护。现在金汤门前的山路已经快被夔东军士兵的血迹染遍,没有盔甲护体、手持简陋盾牌的战兵和他们想保护的负重辅兵倒得遍地都是,重伤员只能自己缓缓爬回阵地,因为没有人敢前出到开阔地来救援他们——被居高临下的清军无情地攻击了一上午,那些冲出盾阵去救助同伴的人,也都一个不落地被击倒在地。
“贼人,来攻城啊!”
从金汤门城楼上飘过来清军的嘲笑声。他们的射手站在墙垛旁,如同是在进行一场游戏,不停地嘲笑、谩骂着夔东兵。之前好多不堪其辱的明军军官带头冲锋,可是不但没有能突破壕沟,反倒被射倒在重庆城前。
远处的党守素怒发冲冠,几乎快把自己的牙齿咬碎,但却拿这些嚣张的敌人无可奈何。今天上午他损失了很多英勇的部下,看起来也无法参与到总攻中去了。
得知定远门告急后,李国英马上派人去通远门南面的金汤门抽调兵力。
当李国英的使者抵达后,金汤门立刻向川陕总督那里送去了援军,守将认为把大量兵力放在党守素面前是一种浪费。金汤门守将还向李国英报告,他们眼前的夔东军已经停止了进攻,可以认为这里的战事已经结束了。
……
得知明军已经在定远门的城墙拐角处登上了城池,两军士兵已经开始短兵相接,李国英心情沉重。现在明军还没有能够扩大突破口,不过接下去的消耗会变得更加剧烈,李国英只能盼望在把明军的血流尽以前,重庆清军不要先流干自己的血。
幸好金汤门那边的形势不错,位于李来亨和袁宗第中间的贺珍也表现得很差。据报告此人的部队正在扒城墙——贺珍你连城头都没有登上,扒墙也没有效率啊,这重庆的城墙都是山岩砌成的,沉重无比,李国英觉得贺珍一天也扒不下来两块石头。既然对方有这份闲心,那就让他扒去好了——难道你还能从墙里挖个大洞钻过来不成?
定远门来报告的传令兵还送来了一杆挠枪,李国英掂了掂这支特制的武器,发现枪杆的质量不错,相当的结实,怪不得能够用来拉人、抓墙;而枪头上的铁制鹰爪更是让李国英感到忧虑,这个枪头的制造工艺并不算太难,但用料可不少,比一般的铁枪头还要多。
更重要的是,李国英和袁宗第在忠县作战的时候,对方并没有拿出这样的武器来,只要观察一下这支挠枪,稍有经验的人就知道它并不适合野战;但挠枪用来攻城却是不错,无论是抓城头,还是勾守兵,或是用来掏射击孔,都是相当好用的武器——在李国英看来,好的武器就是威力大、见效快,立刻能让人失去战斗力。在野战交锋时,挠枪因为没有向前的开刃使得它无法和长枪相提并论,但攻城时的回拉却使它具有比一般的刀枪大得多的威力;而且挠枪还有威慑效果,据定远门那边的报告,在这种铁钩子的威胁下,清军的军官和老兵都不敢往城墙边和射击孔旁凑近,导致明军找到机会登上了城墙。
定远门的伤亡报告不小,但并没有让李国英感到不能接受,看起来挠枪造成的伤害还是比不上李来亨的强弓硬弩。但看着同伴被活活疼死,看着人脸和四肢被从身体上撕下去,这种视觉冲击远比看到一个同伴被弩箭钉死在墙上要强烈得多。
李国英挥舞了一下手中的挠枪,发现这个武器还不太好掌握,据传令兵报告,明军能凭借这个东西在墙壁上窜上跳下,用铁钩子钩人也是一拉一个准。这就意味着袁宗第有足够的财力为他的部下打造一种特别的兵器,专门用在城墙争夺战上,而且这种武器还不是一种简陋的制品,它的用料和耗工都不在精良的刀枪之下。
……
占领了一段城墙后,袁宗第的部下就开始拆城墙。靖国公是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知道战场瞬息万变,随时都可能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因此他稳扎稳打,确保任何获得的战场优势都能被保持下去。
在下令拆墙的同时,袁宗第还不忘记教导他身边的军官们,让他们一边望着战场,一边听自己讲课:“以前闯王攻城的时候,首功不是给第一个登上城墙的人,而是给第一个拆城墙的人。为什么呢?因为登上城墙的人可能惦记着库房里的东西,会不顾一切地冲下去,如果他被打死了,那他对大军也就没有作用了。如果城墙被敌军反击夺回去,那一切都要从头再来。而拆城墙,哪怕只拆了一个墙垛,下次这段城墙就会少一个屏障;就算只拆了一块砖,那都比纹丝不动好。闯王设立这样的规矩,就是为了让登城的人不要冒进,而是替全军着想,愿意为大军扫清障碍。”
今天只是全面进攻的第一天,袁宗第认为李国英手中应该还有一定的实力,至少他还没有看到汉八旗出现,所以袁宗第不但始终在手里保留着大量的预备队,而且制定了步步为营的进攻计划。今天袁宗第只要能把这一段城墙的墙垛都拆了,把射击孔都塞上就算达到目的,那样明天再次进攻的时候,这段城墙和土围子也就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了。而如果明军能够把砖都扒了(拆了城墙上面的石砖后,自上而下地扒城墙的表面就很容易),把这段重庆城墙彻底变成一道土墙的话,那守军的优势也就丧失得差不多了——虽然地道不好挖,但袁宗第知道土墙还是可以炸一下的。
在明军拆了十几个城垛后,突然城墙上发出紧急的信号,袁宗第见状急忙派人去问,得知手下发现了敌军的援军,而且举着五颜六色的旗帜。
现在明军中对八旗没有太多心理障碍的就是李定国、郑成功和邓名,他们都在几年内击败过八旗部队;其次就是李来亨,他跟着邓名在南京伏击过八旗部队。袁宗第的部下则大为紧张,一看到这些彩旗就急忙报警,然后紧张地开始备战。
反倒是他们的主帅哈哈大笑,袁宗第得知八旗终于出现后,喜不自禁地对周围人说道:“李国英根本不知道我军的决心和兵力,就急匆匆地派出了八旗,这仗他已经输了。好了,三天之内我们就能夺取城门,五天就能拿下重庆。”
……
送到邓名手中的报告,正好记录到这里。这是一个给夔东军运粮的押送军官,正好在袁宗第大发感慨的时候去让袁宗第签收,军官听到了这番话后汇报给叙州和成都当局,最后写在一份送给邓名的报告上。
看了这份报告后,邓名也觉得重庆的战局正向着有利于明军的方向发展,可是他抬起头来,却见到赵天霸的眉头紧锁,不由得问道:“赵兄有何看法?”
“当年在保宁,李国英就曾经让绿营兵化妆成八旗兵,”赵天霸回忆起西营的惨痛往事:“蜀王看到了,以为李国英手里已经彻底没有兵了,就放松了戒备。”
第三十三节 孤注(上)
接下来几天,夔东军依旧攻势猛烈。
第二天,袁宗第的部下就再次登上城墙,把定远门周围好长的一段城墙扒成裸墙。李国英判断明军随时可能移师从袁宗第的阵地上攻入城内,所以李国英从其他地段调来部队,在这个地区加强防御。其他各个方向上的明军仍然在持续攻击,李来亨等人都认为如果能达成多点突破,那么就能更容易地取得胜利,不给清军负隅顽抗的机会。
第三天,李来亨的士兵也扒掉了几十米的墙砖,而刘体纯放弃了他的突击方向,转到贺珍的后方。党守素不能独自在南边呆着,也跟着一起转到了重庆的西北。至此,明军基本放弃了对重庆城西南的进攻,攻击正面变成了以袁宗第为左翼、以李来亨为右翼,其他三个人在中路集合的方式。
看到明军的调遣后,李国英轻叹一声:“总算有了个破敌的机会。”
直到这个时候,李国英依旧紧握着一半披甲兵作为预备队,在前线与明军激战三天的清军伤亡已经超过一千人,而明军的损失差不多是清军损失数目的两倍。
接下来的两天对重庆清军来说是最艰苦的时刻。袁宗第炸塌了定远门附近的一段城墙,在看似坚不可摧的重庆城墙上开出来一个豁口。而李来亨也进行了一次爆破,把通远门近旁的一处城墙变成了斜土坡。战斗到这个时候,不少清军官兵都怀疑李国英低估了明军的实力,而且明军对城墙的破坏能力大大超乎所有人的想象,看起来坚守城楼都没有太大的意义。
再过一天,刘体纯的人千辛万苦地搬运了两口大钟上来,把它们嘴对嘴地塞进了贺珍刨出来的城墙豁口中——虽然贺珍从第一天就惦记着第一个冲进重庆城,但他始终找不到适合挖掘地道的地点。贺珍既没有李来亨的装备也没有袁宗第的精兵,所以他无法稳固地占领墙头把城墙全部扒掉。见到李来亨和袁宗第的进展速度远远超过自己后,贺珍找了几个石匠,强行给重庆的城砖钉上环,把这些山岩制造的墙砖生拉硬拽出来,然后就在墙土里掏洞。
经过三天努力,贺珍和后来赶到的刘体纯总算掏出了一个大洞来,把两口钟塞进去后二人齐声发出欢呼——辛苦了这么久,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爆炸的巨响过后,清军看到城墙上出现了第三个大口子。不少清军都感到绝望了,这么多处缺口会使得消耗速度加剧,而现在山城的地利优势接近损失殆尽,接下来的战斗不可能还把交换比维持在一比二左右——就是维持在这个比例上都未必能打赢,更何况维持不了呢?
但这个时候闯营内部爆发了一阵激烈的争吵。
当爆破完毕后,刘体纯发现军粮还是没有运到,他终于忍无可忍地让使者去李来亨那里据理力争,虽然粮草不富裕,需要优先保证最重要的两翼;虽然自己负责的战线攻势进展较慢,但是也不应该两天里一点儿粮草也不给。
刘体纯、贺珍觉得他们的口气已经相当委婉了,要不是多年的老交情在,估计刘体纯和贺珍就要骂娘了。
刘体纯的使者找李来亨闹事还算比较晚的,原来下午袁宗第的人刚来李来亨这边大吵了一通,袁宗第称他的手下正在饿肚子,所以今天无法扩大优势。袁宗第要求李来亨立刻停止驱赶他的手下,让万县军能够领到他们应得的那一份口粮。
而李来亨此时也憋了一肚子的火,因为他派去浮屠关西面搬粮的辅兵被友军赶走了,听说民夫争辩的时候还被友军杀了几个。李来亨开始的时候认为这是下面的人不懂事,不过连续两次这样,他觉得对袁宗第、刘体纯他们有必要管一管了。
没想到李来亨还没来得及找他们几个评理,这几个人倒恶人先告状地打上门来了。
夔东各营派出使者相互指责了一通后,才琢磨过来这里面好像不对劲,他们接到的报告内容差不多,都是其他家的人说他们营里的存粮已经耗尽,所以要先搬,还不许其他营的辅兵搬。这几天城前一直在激战,军官们都在战线上来回奔波,或是守在各位将领的将旗下待命,军官们以为发生争吵不过是后方那些苦力们的纠纷,没有认真对待。
……
看着浮图关背后突然升起的火光,李国英周围的将领无不喜形于色,只有川陕总督本人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在邓名的前世,李国英就用这一招击败了把他围困在巫县的夔东军。而在这个世界里,夔东军犯下了同样的错误,也被李国英敏锐地察觉到并加以利用。
“贼人以为胜券在握,所以麻痹大意。”李国英早就观察到明军对粮道的保护极为大意,大概是李来亨等人觉得粮库距离前线没有多远,而且清军已经被团团包围在城里,所以李国英没有出城袭击的可能。
李国英还注意到李来亨派去运粮的人都是简单地在脑袋上扎一根红绳作为标识,从衣服上看似乎都是苦力,没有军官、战兵在其中。夔东军这次攻打重庆,把所有的战斗人员都派到了一线,和在邓名的前世包围巫县时一模一样。李国英估计这些辅兵乃是一盘散沙,经常被军官们欺负所以习惯了逆来顺受,他当机立断,派出了一队清兵头扎红绳,化妆成明军去骚扰明军的粮道。
等到明军把主力尽数挪到城西北以后,李国英总算找到了派出敢死队的机会,他派出去的人个个穷凶极恶,伏击杀害了不少明军的运粮辅兵。正如李国英猜测的那样,夔东军各部的辅兵遇到这种事都不敢反抗,只是忍气吞声地回营报告。而夔东众将虽然互相认识,但他们的手下彼此间并不熟悉,居然被冒充明军的敌人折腾了好几天还没有明白过来。
今天下午一番激烈的吵闹后,夔东军将领们终于怀疑这里面有鬼,并不是友军之间的矛盾冲突。看到明军军官带队,大批披甲士兵向浮屠关西面的粮食仓库奔过来后,李国英的敢死队知道事情败露在即,他们就纵火焚烧了明军的粮库——清军这两天已经把明军的仓库基本上控制了,他们不但杀掉了明军的留守人员,还部署好了大量引火物,并在仓库前拼死抵抗以拖延明军救火的时间。
“如果没有川西贼,”李国英又是一声叹息:“那么夔东贼这一下就会元气大伤。他们没有粮草就会失去所有的进攻能力,只能退守巢穴等着被我们各个击破——可惜啊,可惜,他们下次就不会再犯这个错误了。”
无论是巫县之战还是重庆之战,对李国英来说偷袭明军的粮库都是孤注一掷。李国英遥望着夜色中的明军大营,轻声说道:“该你走棋了。”
……
得知粮库被烧后,聚集在李来亨大营里的夔东众将人人黑着脸,没有一个人吭声。大军距离粮库只有几里地,而且这些天一直是压着清军打,没想到这个时候李国英竟然还敢偷袭明军的粮道,更想不到居然还被他得手了。
“李贼太卑鄙了。”良久后党守素第一个开口,他恨恨地骂道:“要是清兵敢光明正大地出来……”
党守素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要是李国英的人真穿着清军的军服出来,估计连浮屠关还没有摸到就被明军收拾了。就算清兵侥幸靠近明军的粮仓也不会被放进去,里面的守兵虽然不多,但是坚持一小会还是做得到的。毕竟仓库就设在大军的眼皮底下——要不是觉得十分安全,夔东军也不会不在粮库驻扎一队精兵。
若是一家来打重庆还好,守卫军官肯定认识自家的搬运工,可是这次是好几家的公用粮库,川西运给各家的粮食都在不远的码头下船然后存放在这里——结果就被李国英的人渗透进来钻了空子;大伙儿光想着怎么出力,尽早打下重庆然后分东西,完全没有提防清军的偷袭。就算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也会认为别人肯定做准备了,不用自己操心。
“去找王光兴借些粮食吧。”李来亨垂头丧气地说道,王光兴留在嘉陵江的另外一岸,有独立的仓库。
“王光兴恐怕也没多少粮食。”袁宗第觉得这个办法不可行,李国英一把大火把夔东军的存粮烧去了八成,王光只兴给他自己的两、三千人预备了粮食,如何能供应得了五万大军?
“只有赶快让成都给我们运粮,可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就算王光兴慷慨解囊,五万大军也就还能在重庆城下多呆几天而已。
大家心里都知道最好的办法就是趁早撤军,赶快散伙回家,到家就有东西吃了。不过眼看重庆旦夕可得,谁也不愿意提这个“撤”字。
“打下重庆,李国英城里肯定有粮。”李来亨用力一拍桌面。自从认识了邓名后,不知不觉中这成了李来亨的一个习惯动作——现在李来亨心中的那个憋屈就别提了,和邓名纵横数省,从来只有他化妆偷袭别人的份,怎么这次会被别人化妆偷袭了呢?
“就是,打下重庆,宰了这老贼下酒!”党守素跟着大喝一声,眼看重返关中的机会就在眼前,他实在舍不得就此放弃。再说,要是这样灰头土脸地撤走,还不知道川西人在背后会怎么讥笑他党守素呢。
最后大家的目光再次落到袁宗第的身上,最持重的夔东军将领轻轻颌首:“李国英这两天已经先后动用了两千多汉八旗参战,偷袭粮库的都是他的死士,没有一个投降、逃跑的,他这是黔驴技穷了。正如虎帅说的,拿下了重庆我们还怕没饭吃么?”
第三十三节 孤注(下)
看到明军在城外排出空前强大的阵容,李国英立刻召集重庆众将,告诉他们今天将会是此次重庆攻防战的最后一天。
“诸位,贼人粮库被烧,之所以还恋恋不退,就是看见我们的城墙上有三个缺口,想打进来夺取我们的粮食。今天他们会赌上他们全部的本钱,我们只要挡住了他们的最后一击,我们就胜利了,重庆就解围了。”
满清众将一扫前几天的忧色,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希望,不少人暗地里还把拳头攥紧,给自己打气一定要挺过这一关。
李国英摊开手掌,把一颗药丸展示给大家看:“这一枚药是进嘴就见阎王。本官身为朝廷大臣,是断然不会被贼人生擒的;为了保险起见,按说应该在仓库里堆放薪柴,以防万一……”把那枚毒药给所有人看了一遍后,李国英手掌一合,大声问道:“但你们觉得,本官需要在仓库里准备火种吗?”
“不需要。”王明德等人高声答道。
“那本官还需要这枚药丸吗?”李国英继续追问道。
“不需要!”满八旗、汉八旗,连同陕西、山西的将佐们同声喊道。
“就听列位的了!”李国英大喝一声,挥手把那枚药丸远远地抛了出去,化作一道弧线飞到了院子里:“列位都去准备一下吧,再过六个时辰,我们就可以摆酒庆功,向朝廷奏报大捷了。”
大家齐声叫好。等众将都走后,李国英唤来一个贴身仆人:“去院子里找找,看看我那粒参丸哪里去了,那可是先皇赐的,洗洗还能吃。”
……
永历十六年七月,保国公邓名返回叙州,在此处得知了夔东军在重庆的败绩。
在最后一天的最后一搏中,李来亨、刘体纯和袁宗第精锐齐出,冲进城内攻击清军,李国英已经在每道缺口后都扎下了坚固的木栅栏,并将真正的汉八旗派出应战。
李来亨和刘体纯冒着汉八旗的密集的铳、炮,一上午突破了李国英设下的三道栅栏,冲到了距离重庆知府衙门、李国英官署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但在这里,明军却再也无力前进了。汉八旗知道,一旦兵败就是玉石俱焚,八旗兵绝没有幸免的机会,遭遇惨重伤亡的明军绝对不会心慈手软,所以都发了疯一般地拼死抵抗。
而在最北段,袁宗第也遇到了一道又一道的防线。在其他各部都精疲力竭的时候,袁宗第把自己的主力营派上了战场——他仍坚信,只要再投入最后的兵力就可以取得彻底的胜利。
冒着汉八旗密密麻麻的火铳,袁宗第的主力营硬是冲破了重庆仓库的围墙,突入到了粮库腹地,和汉八旗、绿营展开了肉搏战。但这个时候袁宗第接到报告,李国英出动了上千人规模的骑兵,由四百个满八旗兵和六百个总督标营兵组成,将李来亨和刘体纯疲惫不堪的部队驱赶到了城外,如果袁宗第不想被合围的话就必须马上退兵。
强攻遭遇挫败后,明军再也没有坚持下去的能力,李来亨等人只能黯然从重庆城下退回浮屠关以西,然后登上船只,顺流而下返回万县。而重庆清军此时也已经近乎虚脱,李国英用满八旗和总督标营把李来亨和刘体纯所部反击出城后,连恢复城墙防御的力气都没有了。袁宗第撤退出城时,李国英也只是目送他离开——如果袁宗第不走,那没得说只好再拼一场,既然袁宗第自己走人了,清军实在提不起继续打下去的力量。
这场重庆攻防战时间虽然不长,但清军付出了三千六百多人阵亡、重伤的代价,而夔东军减员高达八千七百人,几乎是大军的五分之一。打了不到十天,两军死伤过万。
看着明军的舰队向下游开去,逐渐消失不见,李国英再次提到了川西:“如果没有邓名,我们这一仗就能让夔东贼再也翻不过身了吧?”
不少身边的人都默默地点头。李国英看看残破的重庆,三个触目惊心的大豁口还摆在那里,城西各条街道上都发生过激战和反复争夺,地上满是残肢断臂;没有力气去修复城墙了,就连遍地的尸体和血迹都收拾不了,晚上甚至还有野兽偷偷通过豁口溜进城,把明清两军士兵的尸身拖走。
“是时候从重庆退兵了。”李国英在报捷的同时,再次旧话重提,要求朝廷批准他撤回保宁。以前因为重庆没有水师所以什么也干不了,但现在更进一步,就是有水师,李国英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可干的了。这次夔东军表现出的强大战斗力让他颇为后怕——只要川西能够源源不断地给夔东提供粮秣和装备,单靠着夔东军都能把重庆给啃下来,如果邓名的川西军前来那更不用提了。清军连夔东军都要顶不住了,还能指望扛住川西军么?
现在山西众将看李国英的神色已经完全不同,孙思克和袁佳文弼的目光中也满是崇拜、钦佩之色。所以川陕总督也不怕实话实说会打击士气了:“这样的胜仗我们打不起第二次了。要是再来一场,就算侥幸能赢,恐怕我们也都死光了。”
……
“虎帅这次的失误……嗯,太严重了。”听完详细的报告后,邓名本想用“不可原谅”来评价,但话到了嘴边又收了回去。现在他也知道委员会其他成员的关系有点微妙,这个时候要是不谨慎用词,传到别人的耳中,恐怕会有不太好的效果;而且邓名扪心自问,在占据上风的时候,自己未必不会轻敌,未必不会犯下同样的失误。不过川西的辅兵比较有尊严,化妆的清兵想要不问青红皂白地杀人恐怕是不可能。李国英这种诡计也就只能用一次,以后明军就不会再上当了。
邓名想起了以前他和卫士们在东川府驿道上的谈话,那时众人就认为应该建立一个类似宪兵队的机构,负责军队里的甄别工作,而且邓名也一直想筹建一个“特殊装备与特别训练部队”,只是一年到头忙个不休,总是没有时间来把每一件想做的事都完成。
把自己的想法和部下们讨论一番后,赵天霸和其他的常备军军官都认为训练这种部队不是当务之急。他们觉得化妆偷袭还是邓名运用得最为频繁,与其专门筹建这种“特别训练部队”,还不如靠经验分享来避免类似情况的发生:首先向全体军官介绍此次重庆战役的经过,并且编入成都的军事教材,让每一个军人都知道李国英曾经采用过这样的战术;除此之外,赵天霸提到,李国英曾经用绿营兵化妆成八旗兵的事也要写进成都的军事教材——无论是明军还是清军,目前对经验分享都不是很重视,将领们的军事经验只能通过亲身征战一步步积累。
夔东军出现这种严重的失利,很大程度上还是因为明军是一支混合部队。以后邓名很可能也会与盟军并肩作战,邓名已经打定主意,若是自己遇到这种情况,那一定要由某一个人来负责粮草分配——哪怕不是由邓名负责,也不能像李来亨这样大家都忙着到一线打仗,没有专人来管后勤。
得知袁宗第损失了数以千计的士兵后,叙州的袁象心里很难过,他告诉邓名现在夔东众将大概都在万县,战败后他们就回到袁宗第的地盘上,商量下一步的行动。
“我本来想先向帝国议会报告我这次出征缅甸的行动,”邓名和袁象谈了一会儿,就意识到议会好像走样了,就像当初熊兰把收银员都当做战兵来训练一样,议会做的很多事都和邓名心目中的大不相同:“不过我还是先去一趟万县吧。正好我也要去奉节一趟。我刚刚收到了缅甸传回的消息,李阁老说,文督师的三位公子都已经平安脱险,正在回国途中。”
“是参议院还是帝国议会?”乍一听到邓名的话时,袁象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也认为帝国议会只不过是参议院的一个下属部门,议会的作用就是提出参议院想通过的法案。也就是在叙州这种没有参议院的地方,帝国议会的叙州分部才有一点儿用武之地。
“是帝国议会。”邓名重申道。他觉得没有时间回成都休息了,就让袁象传达他的召集令:“反正他们也不是常设人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召集起来,趁这段时间我先去万县和奉节办事,路过重庆的时候再去给李国英问声好;我一个月后肯定回来,嗯,就让帝国议会的议员们在下个月的十五日集合吧。元宵节的时候,我向他们报告这次出征缅甸和勤王的具体细节。”
“是。”袁象知道邓名不会立刻返回成都了,跟着他出征的辅兵会立刻解散,返回他们阔别已久的家中。但常备军却没有这个权利,他们会继续跟在邓名身边,直到邓名正式解散军队——而叙州需要为邓名提供一些水手和辅助人员,到万县和奉节都是走水路,而且是友军的领土,邓名没有战斗任务,倒是不需要很多人马。
第二天,邓名就带着常备军登船前去重庆方向。
袁象在准备把邓名的命令发往成都时,才意识到邓名用了一个很令人费解的词:“提督说,他要去向帝国议会‘报告’!是“报告”吗?”
第三十四节 问候(上)
夔东军离开重庆半个月后,这里也基本恢复了正常,清军众将都认为至少在半年内明军无力再次发动对重庆的大规模进攻了。
众将一边歌颂川陕总督的英明,一边召开庆功宴——除了李国英给众将庆功外,众将也要给他们手下的将士论功行赏。此战清军固然损失惨重,但因为有打扫战场的权利,所以缴获到了一些装备,在清军众将看来这也不无小补。清军还抓到了上千个明军俘虏,这些人都被袁宗第他们计算在共计八千七百人的减员里。无论清军是否向清廷献俘——一般来说,没有俘虏到大官大概不会献俘;但是这些俘虏只要不投降就会被杀害,或是被充作苦力,受尽折磨后还是死路一条。
众将带着士兵修补城墙豁口的时候,李国英又回到了后宅静养。自从忠县战役以来,他的身体时好时坏,在这次激战过程中李国英因为亢奋当时还没有出现什么问题,可等大敌退去,因为精力透支他就再也坚持不住了。
“想我戎马一生,到老了却总离不开床了。”李国英有些伤感地对小妾说道,他以前也是能骑善射,可这一年来别说骑马射箭,工作时间长些都会头疼欲裂。
正在李国英舒服地品茶、看书时,高明瞻又跌跌撞撞地来求见了。
“什么事?”李国英皱着眉头问道。看到高巡抚这幅模样,李国英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忍不住猜到:“难道是川西给了夔东贼粮食,他们又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高明瞻一叠声地叫嚷着。
“慌什么,回来了多少夔东贼?”虽然大大出乎李国英的预料,但是他觉得这十几天重庆清军一直在休整,夔东军新败之余,拿重庆还是没辙。夔东军估计连忠县都没走到,怎么就又折返回来了?
“不是夔东贼,是邓名回来了!”高明瞻哭丧着脸喊道。
李国英听说邓名去缅甸了。不过上次据说邓名去云南了,但突然折返回来打了李国英一个措手不及。所以这大半年来李国英睡觉都不踏实,生怕什么时候邓名又来重庆的旁边转悠。
但这次重庆大战邓名竟然知趣地一直没来添乱。审讯夔东军俘虏时,他们也供称邓名确实去缅甸很久了,是要去解救永历天子。听说邓名抛下基业去缅甸那个不毛之地后——在清军官兵的印象中,缅甸差不多就是寸草不生的荒芜山地——不少人都和李国英一起赞叹:没看出来邓名还真是个忠臣啊。
李国英虽然面对夔东军的时候非常有信心,即使局面再险恶他也不曾失去过胜利的希望,但对邓名他就是另一种心态了。就比如那次诈败二十里吧,李国英至今回想起来仍是惊骇不已,自问绝对没有这种统帅能力。
“邓名带来了多少人?”李国英失神片刻,回过神后,从椅子上弹起来,把军服和盔甲噼里啪啦地往身上套,末了还在靴子里插了一把匕首。
“下官也不知道。”
高明瞻刚才去浮屠关巡视,突然听到绿营官兵一片哗然。高明瞻朝大家指着的方向望去,发现一行川西的船只正乘风破浪向重庆这边驶来。现在想区分川西的兵船和商船非常容易,其它地方的船都插三角旗,但是川西的商船上有与众不同的红色四方旗,而兵船上还会有将旗。和川西打了这么久的交道,高明瞻和重庆守军一眼就能认出大部分的将旗,而今天高明瞻看到的就是那张麻将牌旗——邓名的坐船上有三张旗:代表川西大明政权的红四方旗,代表川西水师的蓝条纹红旗以及三堵墙军旗。
“邓名的四方旗,错不了。”其实三堵墙的军旗并不是邓名的将旗,但由于这支部队一直是邓名的贴身卫队,所以清军就将其视为邓名的标志;而明军那边也差不多,只要看到三堵墙旗就知道邓名到了。
李国英走上城头的时候,看到大批的绿营士兵正狂呼着向重庆城跑回来。这些人都是派去修缮浮屠关的部队,他们认出邓名的旗帜后,先是惊慌失措,然后就寻找四川巡抚,希望高抚台能够给大伙儿添点信心。没想到高明瞻看清是邓名的旗帜后,一言不发就扔下所有人,骑上快马直奔重庆,找李国英寻求信心和安抚去了。
发现四川巡抚率先逃走后,哪里还有人肯留在浮图关等死?李国英登上城楼的时候,这些清军士兵刚刚跑回重庆。他们惊慌的呼喊声顿时造成了一片大乱,才一刻钟不到,重庆就满城哄传邓名又带着大军来围攻了。
明军船只不慌不忙地沿着长江驶来,当邓名的船只在金汤门城楼的视野范围内落锚后,王明德等人也急匆匆地赶来,一个个都额头冒汗、如临大敌。
看着这些衣冠不整的手下,李国英咳嗽了一声,还狠狠地瞪了王明德一眼。后者告了声罪,整理了一下头盔,感觉自己戴得挺端正的;可李国英一点儿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又再次瞪了他一眼。
背后的胡文科捅了捅王明德的腰,小声提醒道:“王帅,您的东西要掉下去了。”
王明德急忙往盔甲的下摆一瞧,发现一张释放券露出了大半张。刚才出门时太紧张,他匆匆把自己的永久释放券揣进怀里,气急败坏地领着亲兵跑过来——既然是邓名来了,那绝对不可大意,谁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回自己的营地,这张释放券还是得贴身藏着才放心。
那张漏出来的释放券吸引了周围不少人的目光,王明德急忙把它抓在手里,重新揣进了怀中。李国英这才收回了目光,带着大伙儿一起观察明军的动静。
“王帅,这样不好吧,东西要是掉了怎么办?上面没有名字,别人拾到了也不会还啊。”趁着李国英距离比较远,胡文科又小声地提醒了一声。
王明德点点头。他收起自己那张永久释放券后,探手入怀摸索了一番,确认其它大叠的释放券都在,好像没有掉落,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听到胡文科的话后,王明德一只眼盯着前面的李国英,微微侧头小声向胡文科请教道:“胡将军有什么好办法么?”
“我所有的里衣都缝上了一个内口袋,不大不小就是用来装释放券的,”胡文科毫不藏私,小声地介绍起了自己的先进经验:“这个口袋只装释放券,不装其他的东西,从来不乱掏,绝对不会丢!”
“好办法,好办法。”王明德由衷地赞叹道。
远处的明军战舰放下了几只小船,每条船上都运了几匹马和几个骑兵。这一小队斥候上船后,在周围转了一圈,然后向明军的舰队发回了旗语,接着重庆就看到明军船队放出了更多的小船。
看到明军一共只放出了二、三十条小船,不少人都松了一口气。看起来明军并没有大举登陆的打算,不然就应该把所有的小船都放下,在第一时刻就送上来足够多的士兵。夔东军是在浮屠关西面登陆,整顿好营盘后才大举向重庆逼来,而川西军就大模大样地在金汤门下船。不过清军并没有出去攻击他们的打算——这批明军都是带着马来的,人数看上去也不是很多,在他们撤回江边上船以前,追上他们的可能性很小。再说对面是邓名,在他态度不明的时候,为何要去招惹这个魔头惹他不愉快呢!
“明军的船只并不多,船只也不大,”王明德挤上前去,煞有介事地分析道:“他们不是来进攻我们的……”
李国英忍不住又瞪了王明德一眼,因为他听到大清的总兵居然称呼对方为明军。不过其他人包括孙思克在内似乎都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妥,不少人还纷纷点头,觉得王明德分析得很正确。
就在大家心中一块石头就要落地的时候,一个眼尖的将领突然尖叫起来:“看,那个人就是邓名邓提督!”
虽然看到船上有三堵墙的军旗,但一开始大家还以为是三堵墙的骑兵来当使者,没想到邓名居然也离船上岸了。
本来还想附和王明德的众将一下子转了口风,他们指着那些明军小船嚷嚷起来:“别看船不大也不太多,可是上面坐满了明军啊!”
用几十条可以直接靠岸的小船运送一百多个骑兵,当然显得有点挤,王明德也深有同感:“是啊,明军确实比乍一看上去要多得多。”
站在地面上活动了一下腿脚,邓名就带着一百二十名卫士策马直奔重庆的金汤门,他们远远地就望到了李国英的大旗。
邓名在一箭之地外停住,向着城上高呼。城墙上成千上万的士兵屏住了呼吸,只听见邓名的声音远远传过来:“请李总督出来答话。”
李国英不想与邓名隔着一箭之地叫嚷,现在他自觉有些中气不足,就让高明瞻过去问问邓名到底想干什么。
“喳。”高明瞻深吸了一口气,走到城头,一句“邓提督别来无恙”的问候差点就脱口而出,但他总算还有些急智,在话到嘴边的时候生生吞了回去。
“邓名!我军不降!你死了这条心吧。”高明瞻慷慨激昂地大叫起来:“我军万众一心,誓与重庆共存亡。你休要小瞧了我们。我劝你还不如就此退兵,免得在重庆城下血流成河。”
站在万军之中和坚城的城头,高明瞻斗志昂扬地冲着前方的一百多个明军骑兵狂喊了一番,自认为说得不错,趁着间歇回头看了川陕总督一眼。高明瞻发现其他人都神色如常,还有人默默点头,显然都认为自己说得不错,只有李国英恶狠狠地瞧着自己。
“总督大人为何生气?”高明瞻脑海里灵光一闪,恍然大悟:“定是总督大人担心那几个豁口吧。”
想起城西北那三个还没有补好的大口子,高明瞻的肝尖也颤了一下:“邓名!不要以为城墙塌了你就有什么机会!我们在城里修了五道护墙,还有十万大军,你要是……”
高明瞻本想说“你要是有种就来攻打一下试试”,但素有急智的高明瞻又是在话到唇边的时候意识到不妥,急忙改成了:“我劝你还是退兵吧,我们就是把仓库都烧了,也不留给你!”
“住口!”李国英忍无可忍,终于在背后怒吼了一声。
第三十四节 问候(下)
李国英听了高明瞻的一番话,觉得明军就算本来没有夺取重庆的决心,也会因高明瞻的这些话而士气大振。不过李国英也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痛骂自己的老战友和一直竭力栽培的副手,只能压低声音责备他几句。李国英心里也很清楚,围在身边的一群人都是被邓名吓破了胆的。或许孙思克和山西绿营还好一些,毕竟他们只是败逃,而王明德这些心腹大将都被邓名抓了三次了,心理劣势已经无法挽回。就是李国英作为一个旁观者,也已经把王明德他们战败视为理所当然的事了,不再认为他们会给邓名丝毫的威胁感,或是能在面对邓名的时候表现出勇气来。
“下官有些紧张,紧张了。”高明瞻低头认错,不过心底还有一丝不服气:“总督大人明见,下官绝对能够对付邓名,只要让他觉得攻打重庆无利可图……”
“闭嘴。”李国英打断了高明瞻的辩解,自古以来谁听说有用这种办法退敌的?李国英并不知道上次王明德与邓名谈判时威胁要杀自己的人、放火烧自己的军营,因为李国英一想起那件事就气得胸闷,没有仔细地追问。高明瞻和同僚们交换对邓名谈判的经验时,也总结、摸索出一些窍门来。
在金汤门城前听了高明瞻的喊话后,邓名回头环顾了一圈身后,对左右的卫士们笑道:“没错,我记得我们也就一百多个人啊。”
说完这句玩笑后,邓名让士兵端出来了一个箱子,把箱子盖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倒在地上展示给城楼上的人看。
“我刚从缅甸回来,带回了大量缅甸的珍宝。”箱子里装着许多各种式样的宝石——主要是缅甸盛产的翡翠。后代人珍爱的宝石级翡翠大都产自缅甸北部,但在目前这个时代还不值什么钱,邓名就用它来充数。箱子中也有一些货真价实的红宝石、蓝宝石:“所谓远亲不如近邻,李总督、高巡抚、诸位将军和邓某也是多年的邻居了,我路过重庆,送一些礼物给诸君鉴赏。”
除了宝石以外,邓名还赠送了三根象牙。要不是距离太远而且李国英就站在旁边,高明瞻一伙儿人估计早就道谢了。他们把“邓提督太客气,这怎么好意思呐”憋在肚子里,不少人都迷惑地互相交换意见:不是说缅甸那边一片荒山,住在那儿的人都穿树皮、吃草根么?
“我听说夔东军有一些人失陷在重庆,如果诸君能够把他们还给我,邓某愿意用宝石、金币来付账。”邓名在箱子里也放了一些缅甸出产的黄金,他大声对城上喊道:“一个夔东军折算两头牛的价钱,这几天的伙食费另算,若是你们还不满意,价格好商量。”
话都交代清楚了,邓名就把那一箱子财宝留在原地,带着卫队向着江边的小船而去。
见邓名走远了,高明瞻就自告奋勇:“总督大人,下官这就下城去,把那些东西给您取回来。”
李国英还在沉吟,孙思克却不放心,大声叫道:“当心有诈,莫要被他赚了城门。”
高明瞻望了望那百来个明军骑兵,他们已经到达岸边了,高明瞻摇头道:“邓名既然说了是来送礼的,那就一定不会出尔反尔,不会抢我们的城门。”
高明瞻就差没责备孙思克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再说重庆西北还有三个大豁口呢,人家用得着骗城门么?见李国英没有反对,他就一溜烟地跑下城去,带着几个随从取回了那只财宝箱子。
翡翠虽然不太值钱,不过这些缅甸翡翠有红的、绿的还有黄的,看上去每一块都是细腻润滑,晶莹亮丽,还是挺漂亮的,引起不少人的啧啧称赞。但李国英只是扫了它们一眼,就鄙视地评价道:“假玉。”
箱子里面的缅甸黄金质量不错,红宝石、蓝宝石也都质量上乘。
除了这些宝石以外,缅甸还出产少量的金刚石,也就是钻石。不过这个时候金刚石被人们认为也是一种宝石,并没有惊人的价格。既然金刚石不属于奢侈品,邓名就统统运回成都储备起来,打算以后用来做刀具,毕竟金刚石是一种重要的工业材料。
三颗象牙上系着邓名写的一封信,说明其中的一颗是赠送给李国英的。这一颗象牙的市价差不多抵得上川陕总督一辈子拿的俸禄了;一颗是赠给高巡抚和甘陕绿营将领的,还有一颗是给满、汉八旗佐领的。
在信的末尾,邓名称他手里还有很多象牙和宝石,现在川西提供直接销售服务,如果重庆方面有意购买的话,邓名很愿意卖给他们。货物的价格可以商量,品质优良绝对有保证,并且可以在三个月内无理由全额退货。
“哎,这么说,缅甸不是很穷啊,谁说缅甸是穷山僻壤的?”听高明瞻朗读了邓名的信后,城楼上的清军众将交头接耳起来。
最让众人觉得麻烦的是,夔东军的俘虏该如何处理?有的人主张把俘虏卖给邓名,反正俘虏放在手里也只能当苦力——苦力还不是到处都能找到?可并不是每个苦力都能换宝石的。不过两头牛这个价格明显不能答应,邓名不是自称从缅甸带了许多宝石、象牙回来么,那肯定要找他多要一些。
就是孙思克这些八旗将佐,也动了心思想和邓名做交易。自打到了重庆,无论是驻防满八旗还是汉八旗,都惦着带些四川的土产回京孝敬上面的高官。不过李国英被打得龟缩在重庆城里,除了周围林子里的鹿皮,他们什么好东西都没见到过。
缅甸黄金倒也罢了,可是宝石还有象牙可都是珍稀的财宝,以往也就是藩国的使者进京朝贡会献给皇家一些,哪里会轮得到普通将领和军官呢?最近几十年来因为政权更迭,朝贡时有时无,崇祯年以后基本中止,象牙这种东西更是绝迹,带回北京那比黄金还要珍贵啊。
川陕总督李国英毫无疑问就是拦路虎,只要他不点头,大家就是想出售明军俘虏也没有机会。不过李国英并没有像大家担心的那样,他观察了一会儿大家的表情后,摇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表示此事完全交给四川巡抚高明瞻负责了,他依旧回房去休息。
带着大家的殷切希望,高明瞻轻装简从,出城直奔江边,招呼明军带他上船去见邓名。在离开重庆的时候,缺少经验的山西人还觉得高巡抚此举太过冒险,而高明瞻一脸的大义凛然:“为国无暇谋身,就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上一闯!”这番豪言壮语顿时又让山西人受到了感动,心情和当初看到王明德他们主动断后时差不多。可是等高明瞻出了重庆后,陕西人就把巡抚大人的底给泄了。高明瞻被邓名抓住两回了,毫毛都没有少了一根,他这哪是闯龙潭虎穴啊,分明是去老朋友那里叙旧喝茶去了。
邓名和高明瞻讨价还价了一番,最后同意按照五头牛一个人的价格赎买夔东军的俘虏,而重庆众将接受邓名用宝石和象牙付账——在高明瞻出发前,有人认为应该一个明军换十头牛、二十头牛地要价,当有人指出他们一向是按一头牛的价格出售时,提议者还不屑地反驳说:最近这几年,清军这边总是大批地被俘,自然价格偏低,这和谷贱伤农是一个道理;而好不容易抓到一批明军俘虏,当然要狠命地要钱。
不过这批俘虏归根到底不是川西人,要价太狠估计邓名不干,而且胡文科还指出:“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乃是颠扑不破的至理名言,要是这次宰邓名太狠,下次清军被俘后就不好说话了。难道有谁认为自己一定不会落到邓名手里么?那时邓名来个赎身费上浮十倍、百倍怎么办?
邓名给的价格不低,而且宝石的折算价格更是便宜,高明瞻对谈判结果很满意,如果不是手边实在窘迫,高明瞻很想收购一些宝石去北方转卖。
“这事倒也容易,”邓名一句话就给高明瞻以及其他重庆守将指明了方向:“生铁、黄铜我都要,尤其是工匠,从石工、铁匠到琉璃工,只要你们能帮我从内地把人找来,价格都好商量。”
缅甸那边肯定无法用黄金付清大笔的战争赔款,邓名知道自己将来必然要接受大量象牙、宝石等物品作为替代物,而这些东西卖给山西、陕西绿营也算是多找一条销路,给东南的督抚们找个竞争对手。
高明瞻带着初步协议返回了重庆,孙思克和袁佳文弼觉得这个条件似乎好得有些过分,并因此对邓名的信誉产生了一些怀疑——本来汉八旗是不需要俘虏的,但这次重庆残破,到处都需要人力,所以孙思克他们也留了一百来个明军俘虏整修自己的营地。
正在孙思克他们犹豫着是否该和邓名交易时,一个汉八旗的牛录跑来报告,称驻防八旗的满洲太君们今天杀了两头猪,说是要给他们的明军战俘加餐。
“给夔东贼吃肉?”孙思克大吃一惊:“还管够吃,这不比绿营的待遇还好啦?”
“王总兵他们也是这么干的,驻防八旗就是学的王总兵——他们把分给绿营的猪都拿去给夔东贼吃了,说是邓名答应支付伙食费了,到时候就按三倍算给他,可以多要几块宝石。”
第三十五节 请客(上)
这次邓明虽然带了两千多常备军来重庆,但将士们已经离开成都在外奋战了一年,大部分人都盼望着赶快回家,现在邓名不解散军队反倒又跑到重庆附近晃悠,大家只是由于对邓名非常尊敬所以才没有什么怨言产生。邓名也不愿让这支忠心耿耿的军队再冒什么风险,所以并没有作战的打算。为了防备重庆清军万一做出不理智的行动,明军的水营设在江对岸,高明瞻几次来谈判的时候,都需要渡过长江才能见到邓名。
对于清军的伙食费问题,邓名同样没有表示反对,这个规矩严格说起来还是他开创的,上次在忠县的时候他就狠狠地要了王明德一笔伙食费。这些夔东军战俘跟着李来亨、刘体纯他们转战川鄂,也没有过上几天好日子,邓名只是随便看了看王明德开列的账单,就点头表示同意。
不过这次既然开了先例,邓名就担心以后清军会不停地提高明军俘虏的伙食费用,所以不可不防。邓名告诉高明瞻,以后凡是明军的俘虏,每人每月他最多支付一两银子的食宿费,而食宿标准就是:每天三顿饭管饱,而且要保证卫生,不许给明军吃发霉变质的食品,每天都要有一顿饭提供豆子或蔬菜,每五天至少吃一两肉。
看到邓名写下这个标准,高明瞻暗暗咂舌,不过既然邓名愿意付账,那一切好说。最后双方还起草了一份禁止虐待俘虏的协议。不过这份协议只对川西军和重庆将领的披甲兵有效,至于无甲兵的死活高明瞻根本不放在心上。如果夔东军有人被俘了,邓名原则上愿意付账,不过需要重庆立刻派使者去向邓名报告。只要邓名点头签字就一定会履约,否则邓名有权拒绝支付食宿费——免得王明德他们随便抓几个草寇都说成是夔东军。
“如果我的校尉被俘了……”邓名觉得校官被俘的可能性不大,现在仅是李星汉、赵天霸等几个人是校官,万一这些人被清军捉住了清军未必肯释放,不过邓名计划很快再提拔一批人升任校官军阶,所以还是提前把标准给定下了:“对于三级尉官,我按一个月五两、十两、十五两银子的标准支付他们的食宿费,他们每天都要有肉吃;校官是同级尉官的四倍,他们应该住单间,夏天有蚊帐、冬天有棉被……”
高明瞻听到这里不由得愣住了,从来没有一个统帅把被俘将士的待遇这么放在心上。虽然这些条件基本上是难以实现——重庆的清军没指望能够抓住川西的军官,不过高明瞻从此牢牢记住,万一抓住了川西的将士一定要妥善对待,否则邓名绝对会翻脸不认人。
这次的战俘交换问题,很快条件就谈妥了:今天高明瞻会带一部分定金回去,明天分批释放俘虏时,每接受一批俘虏明军就缴纳一部分赎金,等到人全部到齐并且确认他们性命无忧后,最后一批押送的清军就能把伙食费带回去。
虽然邓名并无意打一仗,但高明瞻却不知道这一点,也没有任何人敢生出贪下邓名订金的念头;第二天交换俘虏结束后,一个三堵墙卫士就对高明瞻等人说道:“为了庆祝这次合作圆满成功,保国公请诸位过江去吃饭。”
清军将领当然都不想去,虽然邓名信用很好,但如果能不去敌营那当然还是不去的好。可三堵墙的使者却不答应:“保国公已经杀猪宰羊了,几位当真不肯赏脸吗?”
“既然是国公邀请,那下官就一定要叨扰了。”王明德强笑着说道。邓名列出的名单上除了他还有胡文科等几个人。现在重庆西北的三个大豁口还没有堵上,他们都认为邓名只要进攻,大伙儿就得一起完蛋,所以不好往死里得罪邓名。
孙思克急忙上前叫道:“这如何去得?要是邓名把你们都扣下了,重庆怎么办?”
“他要是想打重庆,扣不扣我们都一样。”王明德刚刚想通,如果邓名真想进攻重庆的话,那反倒是绝对不会扣自己的,不过这句话他实在不好说出口。
除了王明德这些陕西将领外,邓名还给驻防满洲八旗的统领送来了请柬,因为他要干的事非拖这个家伙下水不可。满洲八旗的统领看到请柬后呆立了片刻,反复琢磨着,按说主子之间的争斗,应该不会把他怎么样吧,上次邓名抓住他不也把他放了嘛,想到这里,统领就挤出一丝笑容答应了下来。
孙思克、袁佳文弼和山西将领站在一边都看傻了,见满洲八旗的统领迈步就要往江边走,孙思克又一次忍不住叫起来。
而满洲太君的回答更干脆:“现在重庆残破,我们也只有抱着为国牺牲的决心去与邓名虚与委蛇,为总督大人争取加固城防的时间。”
满洲太君都不推辞了,高明瞻更找不到拒绝的理由,而且他觉得邓名昨天没有为难他,大概今天也不会。他都说过了,邓名要是进攻他就烧重庆的仓库,这么狠的话都放出来,想必能把邓名的进攻**打消了不少吧。既是为了安慰自己,也是为了逞英雄,高明瞻故作轻松地对孙思克和山西人说道:“邓名这个人的信用还可以,虽然喜欢讨价还价,但只要话说出口就一定会做到。这种言而有信的人现在不多见了,也难怪你们担心——顺便说一句,邓名的饭菜还挺不错。”
孙思克和大部分山西人都不在被邀请之列,邓名也知道要是请的人太多,那多半没人敢来,所以只要求山西绿营派一个代表。山西人商议了一会儿,最后决定派一个游击跟着高巡抚和陕西绿营的将佐们去见见世面,剩下的人还是本着“诸葛一生唯谨慎”的原则留在重庆自己的军中。
孙思克和那些山西将领越想越是担忧,集体去求见李国英,想请总督大人预先做好准备,万一邓名翻脸扣了陕西绿营的将领然后攻城,也不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
但孙思克他们却吃了闭门羹。昨天把具体的谈判事宜扔给高明瞻和满洲太君后,李国英就宣布他早早睡了,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都一概不知。刚才高明瞻他们接受邀请的时候,就有个总督标营的卫士一声不吭地赶紧返回了重庆,不引人注意地溜进了总督衙门。而等孙思克他们闹上门来的时候,李国英的管家和标营游击早在衙门前等了半天了,一伸手就拦住了孙思克一伙儿:“总督大人正在休息。”
“总督大人不是昨天一早就睡了么?”
“对,到现在还没起,列位请回吧。”管家、标营游击带着卫士们一起动手,把这一群来上访的人不由分说地推出了衙门。
……
“诸君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邓名请这些人吃饭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卖他的石头,尤其是翡翠。翡翠在后世明明那么贵重,可在清初就是卖不出价来,真让邓名不甘心。
在重庆城下送礼时,邓名就放了不少翡翠塞在盒子里,可因为李国英说了一句“假玉”,这帮重庆的家伙就失去了兴趣,交换战俘的时候都不接受翡翠。
被请来的客人虽然纷纷在脸上堆出笑容,但是进了营帐之后都有些坐立不安。邓名假装看不见,他准备了一张圆桌子,招呼客人们一起围着这个桌子坐下。高明瞻在重庆城头的那一番表现让邓名心里有了底,知道对方多半不敢惹恼自己,不过这个优势邓名并没有利用在俘虏的讨价还价上,而是用在了请客这件事上。
“今天请诸位吃四川火锅。”为了推销他的石头,邓名认真地准备了这一席饭,不但杀了一只羊,还拿出了很多从云南带回来的特产。
辣椒、花椒、牛油……,邓名知道自己准备的不是目前地道的四川火锅,但是有辣椒,还有从缅甸带回来的各种香料,肯定会给重庆的官员们留下深刻的印象。邓名热情地招待客人,介绍道:“我们这叫三流火锅,为啥是三流呢?就是流口水、流鼻涕、留眼泪。”邓名前世曾经去四川旅游,当时导游的词汇都被他使用出来了,果然博得了满场喝彩。
高明瞻看着邓名的铜锅,没话找话地恭维道:“提督这个锅挺不错啊。”
“高巡抚好眼力。这个锅是用铜陵出产的上好黄铜做的,最是提味。”邓名马上就是一顶高帽送上,然后继续给大家介绍菜品。摆上桌的菌类有些还是从都江堰运来的:“这都是青城山的蘑菇,诸位一定要好好尝尝。”
陕西人果然比张煌言、马逢知他们能吃辣,没过多久高明瞻、王明德他们就吃得大呼小叫起来,齐声称赞这种辣椒真不错,邓提督果然是美食家——他们也都豁出去了,就算要死也先做个饱死鬼——不过大部分人还是对邓名的信用有信心的。
那个山西游击似乎心里很不踏实,他入席后躲得离邓名远远的,吃饭时动作也很拘束,尽可能地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但吃了几口以后,这个山西游击止不住眼泪直流,桌上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恭维今天的三流火锅果然名副其实。
但接下来就不好了,那个山西游击眼泪流着、流着就哭出声来了,大家这才发觉不对,营帐里顿时冷了场。
第三十五节 请客(下)
不等别人询问,这个山西绿营的游击自己就吐露了出来:“自打末将来了四川,就几乎没离开过重庆,整日提心吊胆地怕保国公来打我们。唯一一次出城就是上次去忠县,命都丢了半条,逃回重庆以后就又有一年的担惊受怕……重庆周围什么都没有,没有屯田种粮食,也没养几头猪,连吃肉都是数着丝吃的,就是春节、元宵和中秋给过二两酒……”这个山西人想起移镇到重庆的苦日子,真是伤心到了极点。明明靠着长江,可是每天都有明军的船只从城边上过,连捕鱼都不敢去——嘉陵江倒是没有明军,但又缺少渔船。所有的物资都从保宁运来,所以一切从简,除了基本的米、豆配给,只能城周围挖野菜,蘑菇也要优先供应满洲太君——今天驻防八旗的统领也在场,山西人心里委屈但不敢把怨言吐露出来。
山西人的哭诉引发了一阵共鸣,就是满洲太君,也觉得这顿饭比重庆的饭丰盛多了。
“那就多吃点。”邓名一听心里也是大石头落地,他刚才最担心的就是这人说什么煞风景的话,导致饭局草草结束让他没有推销石头的机会。
翡翠虽然漂亮,但是东南几省的人都不要——他们倒是愿意买点宝石;李定国不要——昆明的明军除了缅甸的黄金以外只需要物资;冯双礼也不要——只是礼貌性地拿了几块观赏;邓名下了决心,一定要让这些不识货的人统统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还有些心底话这个山西将领没有讲。他自认为这次算是开了眼界,正如高明瞻说的,邓名这里的伙食不错,如果邓名确实有信用的话,那以后谁还愿意再在危机时刻和他拼命呢。上次山西绿营从忠县逃跑回来时,羸弱的人途中都填了沟渠,壮汉也丢了一半,倒是王明德这些家伙一个个红光满面地回来了。王明德说他们一直在忠县坚守到明军撤退,多半也是交了伙食费了吧?
“来,喝点成都的饮品。”邓名拍拍手,马上就有人端上来几个木桶,尝了一口那充满泡沫的饮料后,王明德有些拿不准地问道:“这是酒吗?”
“王帅说得不错,这是用麦子酿的,我给起名叫啤酒。这种酒最适合我们武人喝了,酒劲不大,喝多了也不会误事,多喝点,多喝点吧。”
明军营地附近有两口井,明军把啤酒桶事先在井水里泡着,刚刚取出来时啤酒冰凉彻骨。清军将领发现这东西口感不错,而且确实没有什么劲头,就一边闲聊一边大口大口地往肚子里灌。等清军将领喝得舌头都大了,滴酒未沾的邓名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邓名打算趁着他在重庆的时候,把这些西北的地头蛇发展成川西的贸易下线,昨天和高明瞻谈判后邓名就觉得这件事很有希望。
就算将来明军拿下重庆,把这群清兵打回保宁、汉中,甚至打回西安去,只要明军一天没有控制全中国,就需要贸易渠道向满清的控制区销售货物。有了前世英帝国主义的所作所为,邓名完全明白生意往来不会影响到翻脸打架,而很多时候翻脸打架也是为了更好地做生意。
翡翠的硬度很高,邓名回来得匆忙,而且也缺少石匠,所以没法加工出来一些样品,不过邓名会画画,他身后就放着几张画纸,上面画着彩色的图案,都是邓名设计的翡翠笔筒、笔架或是其他桌面上的摆设,还有各种各样的茶壶、碗碟、首饰等。在邓名看来,翡翠和玉一样,本质上是石头,决定价格的唯一因素就是流行程度,因此他设计了一些翡翠制品的草图,大部分是是日常用品,邓名估计硬度高的翡翠在这方面会比较有优势。
听了那位山西人诉苦后,邓名就趁机下手,称只要重庆愿意付钱,川西可以向他们出售副食和酒类,以及其它各种消耗性奢侈品。邓名一边说,一边就又取来湖广的烟草请重庆绿营军官品尝。
“延平郡王拿下了台湾,那是很大的一个海岛。”邓名在绿营将领们忙着吸烟的时候,又给他们透露了一个内幕消息:“台湾盛产甘蔗,以后川西会从台湾买回来白糖,那是和沙一样细,和云彩一样白的好糖啊,到时候你们如果需要,我们路过重庆的时候也可以卖给你们一些。”
听到这里,不少绿营将领的眼又直了,虽然他们属于将官,但在这个物资流动极不发达的年代,前线将领的物资生活很单调。就好比邓名刚刚掏出来的烟草吧,重庆这个深陷明军包围圈里孤岛已经很久都没有得到类似的补给了,偶尔从西安运来一点,转眼之间就会被大伙儿抢光。而白糖、醋、酱油这些调料都不属于必需品,在嘉陵江船只不足,一半的物资还要靠人工肩挑背扛的情况下,李国英只会多运输一些粮食和豆类。
问题就是重庆的将领们现在手里没钱,库房里只有李国英运来的粮秣,这东西在川西肯定卖不上价,只要看看邓名能不停地给夔东军物资补给就能明白;而且现在两军还在交战,要是把军粮卖给敌军那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要知道不是人人都是袁崇焕的。
想到这里绿营军官的眼神就黯淡下来了,借着酒意,他们大声地抱怨着重庆这可怜巴巴的补给,不少人还脱口而出,说李国英的想法不错,在重庆呆着也没意思,还不如回川北或是干脆回陕西去,起码吃用富裕一些,还不用整天担心被明军打。
“原来李国英也觉得重庆是鸡肋。”邓名脸上不动声色,口中已经给这些人出了个最简单的主意:“靠山吃山,你们难道还想把重庆城搬回保宁去吗?不如卖些废品好了。”
“什么叫卖废品?”高明瞻反问道。
“如果你们保证不抢劫的话,我就回去在成都、叙州张榜,让川西的客商到江津或是其他什么地方开个集市。重庆的民房里总有些木料,或许还有些铜、铁边角吧,这都可以当废铜、废铁、废木料卖给川西的商人,这样你们不就有钱了嘛。”邓名说道:“反正你们要退兵了,这些东西也带不走。不知道李总督是不是会真的退兵,这些东西成都倒是需要,你们卖了,成都也可以先用着。”
“听着不错。”绿营将领们一边继续享用着啤酒,一边就在饭桌前讨论起如何划分城区,然后卖废品——重庆已经没有百姓只有军队,荒废的民居都属于无用之物,邓名提出这个卖废品的办法后,他们就发现这些没用的东西好像有点利用价值了。
“有什么不好的铁,太脆没法做兵器,铸大炮剩下的废铜,都可以卖废品嘛。”清军将领们都保证不会抢劫邓名保护下的集市。邓名琢磨着,等时机成熟了,可以让收废品的商人直接到浮屠关去摆摊,若是能接触到普通绿营士兵的话,估计诸位将领的旗杆迟早都得变成废品被川西商人回收。
“这麦酒真不错,”几大碗酒下肚,山西游击的嗓门也震天响了,居然主动向邓名询问:“邓提督,这麦酒还有吗?”
“有,管够喝。”邓名又让人从井里再提起几桶酒来:“以后等开市了,你们要是喜欢喝,应该能从川西的商人手里买到。”——邓名回去后一定要告诉商人,为重庆供应啤酒的生意可以确定为川西的扶植项目,商人可以享受税收上的优惠。
“总督大人铸的的那些大炮也是废品。”终于有人提起了李国英铸造的超级大炮,脑子还有点清醒的王明德企图把话题岔开,但其他人醉醺醺地不服气:“那个大炮什么用都没有,说给邓提督知晓又怕什么?”
得知李国英居然还打这样的主意后,邓名笑了一声:“要是炮轰了我的船,那我只好来攻打重庆了,这和抢劫川西的市集没有什么两样;不过这种大炮对我来说没有用,你们没有船可以让我们打,要是你们不要了,也只能当废铜卖。”
重庆的清军远比湖广和两江的清军斗志旺盛,邓名和手下军官讨论这个问题时,认为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顾忌少,生活质量差;所以邓名很愿意向重庆清军出售一些奢侈品,以改善他们的生活。
不过卖废品肯定是卖不出百万富翁的,邓名回收废品也占不了多大的便宜,在把这些人对财富的**调动出来后,邓名推出了他蓄谋已久的珠宝生意,和绿营将领们大谈起了翡翠的前途和升值潜力,以及翡翠的保健价值。
前世在四川旅游的时候,四川人就和邓名大谈水晶的药用价值,还举出《本草纲目》当证据,李时珍在书里面说水晶味寒,能明目、去湿热、消除肿瘤。当时邓名就想当众反驳:李时珍一个不懂化学的古人也就算了,水晶这种二氧化硅晶体,沙子一样的东西,就是晶形好看罢了,而且就是李时珍,又在什么时候说过水晶居然能吸收电脑辐射、主治腰间盘凸出和颈椎增生了?
“翡翠是南国的产物,味热,去寒,对风湿有奇效。”前世四川卖水晶的能忽悠学过化学的人,邓名觉得忽悠这帮不懂化学的家伙更是不在话下:“这是《黄帝内经》上写的。”本草纲目有没有写邓名不知道,但他知道在座的这帮肯定都没看过《黄帝内经》这本书。
而且邓名还有一个销售秘籍,在中国什么保健品、补品最好卖?答案是不言而喻的。而且这还是一个放之于四海而皆准的规律,看看伟哥的销售业绩就知道了,要是邓名是四川的卖水晶佬,他肯定不用吸收电脑辐射这么没说服力的营销策略:“常接触翡翠,能壮阳!”
第三十六节 分摊(上)
送重庆清军过江的时候,邓名还让他们打包带走了一些野味。看着绿营将领的坐船驶向对岸,邓名身旁的赵天霸冷笑了一声:“且让他们再得意些日子。”
邓名收起了告别时的笑容,转身问赵天霸道:“你对重庆怎么看?”
“既然李国英都想放弃重庆了,我们大概也没有必要在这里流血了。”赵天霸不假思索地答道,江南的川军估计要到十月才能大批返回,就是前哨部队也要到九月才能进入夔门。跟着邓名远征缅甸的军队在中秋节后无论如何也该解散,让大家回家放松一下了。所以今年进攻重庆的可能性不大,现在看起来更没有必要白白付出牺牲:“如果重庆真的放弃了封锁我们航道的想法,那就让他们先在城里呆着,可是李国英一定得设法消灭。”
“嗯,现在李国英是我们最危险的敌人,如果没有他,或许重庆在清军的手中对我们反倒更有利。”邓名点点头。刚才绿营将领们叙述了李国英的话,对清廷来说,保障对重庆的补给是个沉重的负担。如果重庆驻扎的军队不是现在的两、三万兵马而是十万大军的话,那么清廷的积蓄就会在这里被大量地消耗,就能够有利地支援其他战线上的明军和抗清义军。
不过只要李国英还坐镇重庆,那么重庆的威胁就依旧巨大。现在由于川西的强势,所以李国英暂时不逼着手下去送死;可一旦形势扭转,或是川西露出什么破绽,邓名深信李国英会毫不犹豫地露出凶恶嘴脸。
“你刚才也听到他们讲述重庆之战的过程了吧?”酒喝得差不多之后,邓名轻描淡写地问起了清军将领的见闻,所有的绿营将领都对李国英敬佩得五体投地,把清军最开始的战略决策、中途的战术变化一直到最后战场收尾,都向邓名吹嘘了一番。
“听得很清楚。”赵天霸一直在边上作陪,虽然名义上他是替邓名挡酒,但实际上赵天霸和邓名一样滴酒未沾,每次大伙儿举杯的时候,赵天霸趁人不注意就把酒往自己的怀里倒,吃饭完后,赵天霸的衣服都湿了。
李国英不但能下决心,而且有足够的手腕让众人服服帖帖按他的主意来办事,邓名和袁宗第围攻重庆的时候,李国英就是这样做的。上次邓名离开川西,李国英就想趁机跟明军找麻烦,这次如果不是夔东军攻打重庆,不知道他是不是又会给川西明军添堵。
“要是我们有什么破绽落在了李国英的手里,即使我们已经把其他人拉拢过来了,李国英多半还是能让重庆全军来和我们交战;李国英和胡全才还不一样。胡全才其实有点韬略,起码比张长庚强多了,可是李国英比胡全才更有手段。要是李国英一味强硬,我们倒是不用担心了。”赵天霸认为,如果明年李国英还在重庆的话,川西就有必要发动一场对重庆的进攻。
“到时再议,现在我们先去万县。”邓名对赵天霸的评价极为赞同,尤其是听说李国英千方百计铸造大炮,更让邓名心生警惕。虽然用大炮封锁江面的计划失败了,但谁敢说下次不会给明军造成损失呢?正所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重庆可以留在清军的手中,用来继续消耗清廷的实力,但前提条件就是重庆的清军无害化。这个无害化只能通过两个办法来达成:一个就是不时发起预防性的攻击,不让重庆积聚起能够对川西构成威胁的兵力和物资;另一个就是赶走李国英,软化重庆清军将领的斗志。
明军当夜就拔锚,第二天天明后,重庆清军看到对岸的明军临时水营已经是人去楼空。
……
清军将领刚回到城里,就跑到总督衙门把听到的各种消息报告给李国英。
邓名在吃饭的时候倒也不是单方面打探情况,他也说到了很多在缅甸的趣事,关于明军是如何在缅甸行军打仗的,邓名介绍得比清军将领还清楚——就算清军对缅甸的兵力和地理有所了解,他们也得不到丝毫益处。
“邓名根本就没有把永历救出来。”
“邓名去缅甸就是抢劫去的,他吹嘘了半天。”
“白文选扒了缅甸人佛塔上的金子,还分给他一些;邓名自己也抢了很多缅人豪强的土地,然后转手卖给了缅甸的和尚;他们还在缅甸立了个伪王,逼着正牌的缅王付给他们一大笔钱求他们撤军。”
“缅王付钱以后,邓名马上就把他们的天子忘了,带着兵马和抢来的金银财宝就回国了,”高明瞻补充道:“他回国后的一件事,就是来重庆找我们吃饭,让我们帮他销赃。”
李国英沉默了半响,轻叹一声:“我早该想到的,什么勤王?不过是出门抢劫的借口。邓名他都自称是帝国强盗了。别的草寇还都遮遮掩掩的,不是竖起替天行道的旗子,就是自称杀富济贫;可是邓名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这个帝国强盗怎么可能是个忠臣呢?”
向李国英汇报完毕后,高明瞻等人离开总督衙门,聚拢在一起讨论。翡翠的价格比较便宜,他们都打算试试看。邓名说了,他负责供应原石,还提供珠宝加工的设计图纸,而且都可以赊账。如果开辟出销路,重庆官员在继续进货的时候再把货款还给他不迟——既然不需要担太多的风险,这些人就都按耐不住了。听邓名说起翡翠市场的前景简直是天花乱坠,不由得重庆这些人不动心。邓名答应等官员们手里有了钱,就让川西的商人给他们送来各种调味品,还有长江两岸的土产和能够冒出泡沫的麦酒。
“总督大人不信任他,但是对付邓名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知道重庆没有油水,打进来也没有东西可抢。”高明瞻深信自己在金汤门城楼上的那一席发言极为重要,正是那句烧掉自己仓库的威胁,打消了邓名对重庆的攻击念头。
“还有,他满脑子想着做生意,邓名无利不早起。”王明德跟了一句。
“不过我们的事可不能让湖广那边知道,张总督听说了会弹劾我们的。邓名骚扰他们好几次了,他们还盼着我们帮忙分担压力呢。”
……
七月二十日,邓名抵达了万县。
他没有见到李来亨和刘体纯。他们二人从重庆撤兵后,只在万县停留了一天,补充了一些粮秣后就顺流而下。他们担心在的得知明军战败后,张长庚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动来,所以也没有在奉节耽搁的打算,而是会全速返回江陵、夷陵防线。
见到邓名后,袁宗第惋惜地说道:“若是知道邓提督回来了,他们或许就不会走了,我们可以再次进攻重庆。”
“我的军队也需要休整,重庆还是明年再说吧,”邓名摇摇头。川西向两个战略方向派出了两支庞大的远征军,生产估计已经受到了影响,再也组织不了更多的军队了。不过袁宗第的话让邓名有些担心,毕竟他离开四川快一年了,要是湖广又出什么篓子就麻烦了:“张长庚会干什么蠢事么?”
“很难说。我们在重庆战败,清廷可是最近几年来少有的一次大胜仗,虏廷肯定会拼命吹嘘一番。”邓名帮忙救回了一些被俘的将士,使袁宗第感到意外之喜,但夔东军损失之大还是让他心痛不已:“要是张长庚以为我们的湖广军差不多全军覆灭了,他说不定就会有什么坏主意……嗯,不过邓提督回来了,他就算有贼心也该收起来了。”
邓名沉吟了片刻。自从明军开始向下游销售象牙等缅甸的货物,邓名回国的消息就传开了,起码大家都知道邓名不会长期留在缅甸那边——这个消息促使夔东军加快了对重庆的进攻,同样也是对清廷湖广、两江督抚的震慑。
“要是张长庚真有这样的心思,那就得找机会敲打他一下。早知如此,我们还不如放风说我此行不太顺利,如果张长庚跳出来动手,我们就可以指责他违约了。”邓名摇了摇头:“下次吧,等我们准备好了再向张长庚放风。”
把这个念头放下后,邓名向夔东众将问道:“你们需要什么?需要粮食、财物还是装备?川西会尽力补充给你们。”
邓名的这些话让党守素觉得不可思议。
这次夔东军出兵,很多粮草都是川西白给的;而且众将抢在邓名返回四川前加紧进攻,也表现出了对川西的防备。夔东众将都知道邓名不会看不出来,大家见面后也就是装糊涂谁也不提罢了。
“诸位将军与鞑子交战,军力受了损失,而我们正好在这个期间挣了点钱——驱逐鞑虏的大业,当然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邓名对重庆有不同的策略,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和夔东众将保持完全的一致,但邓名觉得帮助夔东军弥补损失是理所应当的。如果夔东军和清军作战失败受损,只能独自吞下苦果的话,那他们以后和清军交战的**就有可能降低,而趋向于保存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