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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灰熊猫     伐清txt下载     伐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节 战象(下)

    分散在溃军中的大象都接到了扁牙简发出的突围信号,指挥战象的军官们更不迟疑,跟着扁牙简一起离开这些即将被抛弃的阵地和溃兵。扁牙简的坐骑迈开大步,向着象夫指挥的方向快步走去。呆在这团乱军中显然让这头大象的心情不太好,也可能是因为它刚才被缅兵推搡得有些烦躁,得到命令后,这头大象就义无返顾地离开这个嘈杂的地方。

    被撞倒的人发出刺耳的绝望尖叫,徒劳地伸出双手想保护自己,不过这种本能的动作没有丝毫的意义,大象所过之处,头盔被踏成双层铁片,里面的脑袋像西瓜一样四分五裂。

    “那些大象身上,是不是有敌人的统帅?”邓名观察着移动着的战象,和左右交换着意见。

    “好像是有人在指挥。”一个三堵墙卫士答道。

    和狄三喜以及巩昌王府的侍卫一样,邓名早就无法辨别哪个是重要的目标,他既不认识缅甸贵戚的甲胄和标示,也无法靠临阵询问俘虏来获得第一手的情报。刚才三堵墙一直在反复驱赶缅甸的溃兵,让他们聚成越来越挤的一团,至于那些屹立其中的象兵,邓名本来打算等后续部队过河以后,让步兵中的弓箭手来对付——反正那些大象一直站着不动,就让弓箭手上去发射火箭好了,看看大象到底能坚持多久。

    刚才巩昌王的王府侍卫赶到了三十几个,他们没有像三堵墙这样反复绕圈跑,马力保持得还不错,就接替了一部分驱赶缅甸军队的工作,让三堵墙的人能够分出一半来休息。

    邓名让第二排的人先休息,自己带着第一排和赶来增援的白文选所部又围着缅军跑了几圈,现在刚刚被后排骑兵接替下来。

    正在邓名和卫士议论的时候,背后又赶来一队人马,五十来个身披红斗篷的明军骑士,为首者正是建昌战将狄三喜。

    “狄将军的手下呢?”邓名见人数不对,就关切地问道。

    “还有一半在追赶溃敌。”狄三喜飞快地答道。他的损失不大,就是砍溃兵砍得手脚发软,见到缅甸左翼的部队已经失去斗志,开始缓缓向西边撤退后,狄三喜就留下了一半骑兵和其余的巩昌王府侍卫继续监视,确保这些缅兵会老实地离开战场。

    “中央的战事才结束吗?”邓名又追问了一声,他觉得狄三喜来得有些晚,本来他还以为在佯攻的时候狄三喜就差不多该发起侧后袭击了。

    狄三喜停顿了一下,脸上微微露出些愧色:“迷路了。”

    严格说起来当然不是迷路,狄三喜在第一次突击后就失去了目标,他追赶着每一个被他怀疑为敌军高官的目标,但最后发现都不是。虽然砍了不少人,但狄三喜没有能够网到大鱼,还为此耽搁了不少时间。

    “我也一样。”听狄三喜解释后,邓名同情地说道:“我根本认不出谁才是大将,尤其是他们溃败以后更没办法辨认。”

    看了一会儿战场后,狄三喜饶有兴趣地评价道:“邓帅的骑兵练得很好。”

    “就是好看罢了。”邓名谦虚地说道。

    “嗯,但这气势一下子就上来了,用来驱赶步兵很好用啊。”狄三喜不知道墙式骑兵的威力,而且就算邓名把战术倾囊相授,建昌兵也未必就肯信。虽然西营的官兵承认邓名打仗不错,但他们骄傲地认为自己也有不少绝技,并不在三堵墙之下。现在邓名既然谦虚地表示这套战法没有什么,狄三喜反倒能比较公正的看待它,起码认定这种战术能够强化恐吓溃兵的效果。

    突围的大象加剧了溃兵的混乱,缅甸士兵拼命地躲闪大象的步伐,就好像是在躲闪明军的骑兵一样。此时被赶到江边的缅甸军队已经挤得再也没有多少空隙了,江岸边的一部分人已经被挤到了水里。大象闯出一条路的时候,把更多的人推下了丽江,那些勉强还能在浅水区保持平衡的人,一下子被推进了更深的水中,除了被丽江卷走的人外,还有人失足后就再也没能爬起。

    “这些人是缅人的将官吧?”狄三喜指着那些突围的大象,产生了和邓名一样的想法。

    “很有可能,我们就跟着这些大象走吧。”

    又有一些明军已经完成登陆,近千名明军步兵正在赶来战场的路上。邓名的计划就是让步兵分头堵截,然后用骑兵把缅兵赶下河——只要留在岸上的缅甸兵还足够多,他们就会不断地把已经下河的同伴推进江心去;而当缅兵无力把更多人推下河时,就说明他们已经所剩无几了,不足为虑了——对此狄三喜没有丝毫的异议,现在两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些乘坐着大象离开的人身上。等步兵加入后,更多的骑兵就可以释放出来,发起对缅甸象兵的攻击。

    “我们首先要防止他们重整,然后过来给岸边的这些人解围。”缅人还掌握着大约一百头左右的战象,当这些大象完成集结后,就会是一支强大的突击力量。刚才明军全是骑兵,大象对明军的威胁还比较小,而现在明军的步兵即将参战。如果缅人用战象发起集团冲锋,不但可能给已经陷入绝境的缅人步兵解围,还会给明军的步兵造成巨大伤亡。

    “不知道我们应该怎样攻击这些大象,”邓名询问着狄三喜:“狄将军和战象打过仗吗?”

    “没有,不过缅人根本不会打仗。”

    狄三喜冷冷地评价道。他看到很多缅人在逃跑时还穿着盔甲,很多缅甸官兵被赶下河的时候也没有及时脱去沉重的甲胄,一旦滑倒在水中就很难重新站起来,可能被齐腰深的河水夺去性命。

    这只能说明缅甸人的战斗经验远远不如内地的绿营,他们甚至不知道如何在发生溃败后逃命!战败逃跑的时候该如何处理身上的甲胄,这种问题即使是没有什么战斗经验的绿营新兵也很清楚,就算他们没有亲身经历,至少也听有经验的老兵说过,而缅甸人居然连这种战争常识都没有。

    “末将有几个想法……”狄三喜随口说了几个对付战象的办法,不过一听就知道狄三喜完全是在想象:比如狄三喜怀疑大象的小尾巴可能是一个致命的弱点,因为他觉得大象转身不灵,或许可以近身突袭,一刀砍断大象的尾巴,如果上面有血管的话,狄三喜猜测可以让大象流血而死。

    除此以外,狄三喜还有几个类似的异想天开的思路,唯一让邓名觉得还算靠谱的就是围着大象射箭,把上面的象夫射下来。

    “可是坐在大象上面的人有火铳吧。”邓名指着一头远处的大象说道:“刚才我们靠近的时候,大象上有人朝我们放火铳,不过没有打到人。如果靠近了朝他们射箭,应该打不过他们的火铳。”

    骑手在颠簸的马背上射箭的距离很短,骑手要想准确地射中大象背上的人,估计要贴近到十米以内。在这么近的距离上一边要瞄准敌人,一边要防止大象突然转向冲过来,还要防备对方的火铳,怎么看都是高难度的动作。

    “他们骑在大象背上颠簸得不厉害吗?”狄三喜有些不甘心地反问道。

    “就算颠簸,也肯定比马背上稳当吧?”邓名答道。

    狄三喜盯着大象看了一会儿,面有不甘地点点头。大象走得比马慢得多,而且脊背宽阔,看起来象骑兵和马骑兵比骑射,不太可能输给马骑兵。

    “最好的侦查就是进攻。”见商量不出什么好办法来,邓名就决定发起一轮试探性的进攻,就算不成功,也能阻止对方给缅军步兵解围:“我先上,狄将军给我压阵。”

    听说大象怕火怕得利害,邓名让骑士们每人带上一根火把,然后向着战象而去。狄三喜则带着手下的人下马休息,抓紧时间让坐骑恢复体力。他们站在地面上,全神贯注地眺望着邓名的试探性进攻,以便发现敌军的破绽和弱点。

    邓名并没有向着密集的战象群冲过去,跟在他身边的只有五十名三堵墙骑兵,显然不能和一百头战象以及它们背上的两、三百个骑手硬碰硬。因此邓名选择的第一个目标是几个落在后面,才刚刚离开江边,还没有来得及和主力会师的落单战象。

    选中了一个作为自己的目标后,邓名和几个同伴举着火把,从几个方向朝这头大象靠近过去。这头象的背上坐着三个缅人,走得相当迟缓,见到明军很快靠近后,其中一个手持火铳的缅兵就开始向明军的骑兵瞄准。

    明军兜着圈子靠近,最后在大约二十五米的距离上,缅兵猛地开了一枪,但他什么也没有打中。如果是脚踏实地的火铳手,在这个距离上对零散的骑兵是有一点威胁的,但象背上的缅兵犯了错误,和地面上的同行一样,他因为过于紧张而提前使用了最具威慑力的武器。

    听到枪响后,邓名马上加速向前冲去,准备把火把投掷到大象的身上。

    看到飞速接近的邓名后,本来慢悠悠向前走的大象突然自己停下了脚步,转过头发出了愤怒的一声吼叫,鼻子也高高地扬了起来。

    胯下的坐骑猛地一躲,让邓名的火把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马儿快步地绕圈从大象身边脱离开,一直跑出了几十米才放缓了步伐。

    “嗯。”邓名轻轻地抚摸着马颈以安抚坐骑,他能感受到马儿对大象的恐惧,刚才大象发出吼叫时,他感到自己的坐骑好像剧烈地战栗了一下。

    “这可怎么办?”邓名发现麻烦还不小。

第十六节 龙骑(上)

    邓名向大象投掷火把的举动没有成功,在他原地思考对策的时候,看到狄三喜也领着三个卫士上来攻击另外一头大象。邓名观看着狄三喜的进攻,不过后者也没能大展神威,一个想冲上去尝试攻击象腿的明军骑兵被象背上的火铳手命中坐骑,在距离敌人还有相当远的地方就摔下地去。

    那头象上的缅甸人愣了一下,似乎有停顿下来攻击落马明军士兵的意图,但狄三喜纵马上前,从那个落马同伴的身旁掠过时向地面俯身下去,准确地抓住了部下的手臂。腰部一用力,就把那个明军骑兵从地上拉了起来,而那个士兵也身手矫健,虽然刚刚狠狠地摔了个跟头,但人在半空中就已经做出动作,接着狄三喜的臂力稳稳地坐到了他身后。

    “好!”

    观战的三堵墙青年骑兵都忍不住喊了一声,他们的骑术远远达不到这种境界。川西的训练中一直是以集团作战为主,对这种个人技巧并不是很重视。而张易乾等老一辈三堵墙骑士只是微微点头,还有人评价那个落马的侍卫道:“这位估计也是西营的老马贼了吧?”

    狄三喜救出手下就径直跑开,而缅兵也急急忙忙地去追赶大部队,象背上的火铳手一边装填,一边警惕地看着不远处的明军,以确认他们当真停止了追击。

    “狄将军不修养一会儿吗?”邓名策马而立,面朝着向他跑来的狄三喜。

    “手痒了,再说邓帅不是说进攻就是最好的侦查吗?不进攻一下,怎么知道砍象尾可不可行?”狄三喜气定神闲地跑到邓名身旁,脸不红、心不跳,完全看不出刚刚表演了一遍杂技的样子。跟着他上去的三个庆阳王府侍卫果然都年岁超过三十,可想而知都是西营的老兵:“看来不行啊,别说象尾了,就是象腿都不好砍。也好,不用等交锋的时候再去试了。”

    邓名点点头。通过刚才的接触,可以看出战象的行动比他之前猜测的还要缓慢,或许比步兵快,但肯定无法同敏捷的明军骑兵相比,大概这是因为象背上的东西太多了吧——象背上有一个供士兵坐在其中的平台,还有三个持械的士兵。

    远处没有参战的象兵周围还有一些步兵,拿着刀枪护卫在战象周围,如果有这些步兵护卫,那骑兵更难以贴身攻击战象。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坦克嘛,”邓名心里冒出这样一个念头:“不知道缅人都有什么步坦协同的战术。”

    “如果用弓箭射上面的人……”明军凑在一起商议对策,有个人面带忧色地说道:“根本靠不上前就被他们的火铳打中了。”

    坐在大象背上居高临下地射击,肯定要比明军骑马仰射他们容易得多。

    “如果我们也用火铳呢?”邓名话才一出口,就自己摇了摇头,大象这个射击平台比马背强多了,在对射中吃亏的肯定是明军骑兵。

    其他人也是这个看法,还有一个人说道:“就算缅人没射到我们,在我们靠近瞄准前,我们的马也被射中了。”

    ……

    扁牙简安全返回象兵阵地后,清点了一下手中的兵力,现在他不但还有九十一头战象,而且还有三百多护卫象兵的甲装步兵。驾驭战象的都是高级武士,甲胄精良,士气远比一般士兵高昂得多,那些战象的步兵护卫也都不是普通军户,而是高级武士带来的侍卫,关系类似明军军官和亲丁的关系。

    远处的明军还在继续收紧包围圈,越来越多的缅甸士兵落入丽江中,被江水卷向下游,有些不幸的士兵一直坚持着没有被洪流淹没,他们从扁牙简身后的江面上被冲过时,还挣扎着向战象部队呼救。

    “整队,准备进攻。”扁牙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向他求救的士兵被湍急的江水继续冲向下游,他思虑片刻,狠狠地一咬牙,命令调头,尝试给陷入绝境的步兵解围。

    之所以刚才忙着逃生的扁牙简会有这样大的转折,就是因为他看到明军先后两次徒劳无功的攻击。两头落单的战象,也没有步兵护卫,但二十几个明军精锐骑士却拿他们无可奈何,甚至还有一个明军的坐骑被战象的自卫火力击毙。

    随着逃出险境,扁牙简的胆气又壮了一些,开始琢磨如何降低损失。今天他带着三万部队离开营地来拦截渡江的明军,被狄三喜冲垮了几千人,左翼逃向西方,而右翼的一万五千名士兵面临被全歼的下场——留在后方营地中的两万人都是没有什么战斗力的兵丁,要是把主力尽数丢在这里,那瓦城都会岌岌可危。

    现在明军的步兵仍在渡江,扁牙简希望能够用大象逼退人数单薄的明军,给自己的部队争取一条逃生之路。

    又看了一眼刚才追击战象的那几十个明军骑兵,扁牙简看到他们已经主动退了下去,他断定明军骑兵已经心虚,而现在正是攻击他们,挽救一部分部队的良机。

    “进攻!“扁牙简大声叫道,让战象部队立刻发起冲击。

    ……

    “射人先射马,老祖宗这么在理的话,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呢?”刚才那个骑兵的担忧提醒了邓名。骑在颠簸的马背上向大象上的人射击是个难度极高的工作,但战象这个目标就要大得多了。

    返回刚才的战场上,邓名跳下马,从地上捡起了一些缅甸士兵抛下的火铳:“都有谁懂得装填?”

    狄三喜的部下们纷纷摇头,他们大部分是职业骑兵,并不使用火铳这种步兵武器,而且大部分人也不喜欢它,因为火铳装填慢,而且还有很高的危险性。

    “幸好我会。”邓名二话不说就开始给手中的火铳填药。三堵墙里的几个士兵也下马帮忙,因为邓名对火器特别重视,这几个川西兵也接受了一点儿火铳训练,而老一辈的三堵墙骑士都不懂如何使用火绳枪。还有一些川西骑兵犹豫了一下,他们也受过训练,但火绳枪川西本来就不多,对骑兵来说这种训练没有马术熟练,他们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水平,没有上前去凑热闹。

    “邓帅只有开一枪的机会,”狄三喜在旁边看了两眼,他自命马术不错,但这么复杂、繁琐的装填程序,狄三喜自问是绝对无法在奔驰的坐骑上完成的:“要是没打中怎么办?而且看上去大象的皮很厚。”

    狄三喜前面的话让邓名愣住了,手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不过听到狄三喜的第二句话后,邓名反倒笑起来:“皮再厚也挡不住子弹,就算打不穿还打不疼么?”

    说完邓名就看向身后,已经有更多的明军步兵渡过丽江,他对狄三喜说道:“把所有会用火铳的人都找来。”

    “恐怕不多。”狄三喜微微摇头。在明军看来,射速奇慢的火铳根本就不是合适的野战武器,也就是能用来守城。而西营一向崇尚野战争锋,对守城有一种轻视心理——如果敌人真的势大,西营首先想到的也是后退寻找机会而不是困守孤城。

    邓名对这种心理并不陌生,夔东军的思路和滇军、建昌军相当近似,重视野战而轻视城池攻防。刘体纯等人之所以对爆破战术那么痴迷,就是因为爆破能够把攻城战轻易地简化为野战和巷战。

    今天参战的步兵都是巩昌王的手下,白文选派来的大多是敢于披甲冲阵的勇士,而没有几个火铳兵。话虽然如此说,巩昌王府的侍卫还是立刻带着邓名的要求向渡江的步兵那里奔去,邓名让他们分成几批,务必把每一个会使用火铳的明军士兵都马上找来。

    在扁牙简调整好队形的时候,巩昌王府的侍卫也给邓名带回了二十多个熟悉火铳的滇军士兵。

    “只有这么几个吗?”邓名有些失望地说道,他已经收集了一百多支缅甸火铳,打算用一个齐射来迎接即将发动反击的敌军战象部队。

    但没有时间再去找人了,邓名已经看到远处的战象摆开了阵型,显然缅军的最后一击已经是迫在眉睫。而明军的步兵正在努力配合把缅甸步兵圈住,敌军虽然处于混乱中,但人数依旧上万,牵制着明军半数的骑兵部队。

    “你们就在这里装填药子。”邓名当机立断下达了命令,让二十个三堵墙骑士和自己一起,每人拿起一支装填好的火铳。

    “战象上的敌兵,大概在五十步就能有机会命中我们的战马了。”邓名简要地交代了一下他的设想:“我们在五十步左右向敌人的大象开枪,然后退回来换火铳,明白了吗?”

    “明白。”

    “好。”邓名持着火铳,翻身上马,远处的敌兵已经开始移动了。

    向着战象跑去,两军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在大约二百米开外,邓名突然毫无预兆地勒定了战马。

    三堵墙骑兵也纷纷停了下来。

    “太难了。“邓名大声说道,他在跑过来的时候,简单实验了一下动作,发现几乎无法让火铳保持平稳,要是这样射击的话,就算一百米外的大象也肯定打不中。

    不少骑士都露出心有戚戚然的表情,不要说瞄准,就是给火绳装上扳机都不是件容易的事,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导致走火。

    “我们下马。”邓名再次修正了命令。

第十六节 龙骑(下)

    听到邓名的命令后,所有三堵墙官兵都从马上跳到了地上,距离背后明军步兵战线还有数里地。之前明军骑兵费了好大的气力才将缅甸的部队分割开,驱赶到狭小的区域内包围起来,邓名决心不给对方扭转战局、制造混乱的机会。

    “全体上前。”邓名想了一下,手持着火枪迎上前去,把坐骑留在十米远的身后,他单膝跪地,平举着火枪向缓缓走来的战象瞄准;二十名骑士被分成两队,第一队和邓名并排在前,第二队留在后面待命。

    三堵墙的骑兵并非熟练的火铳兵,也没有进行过系统的队列射击训练,他们照猫画虎,学着邓名的模样向敌人瞄准。

    一百五十米,一百米……

    “下次我可以骑得更近一点,这样等的时间可以短一些。”邓名全神贯注地瞄准敌人的战象,心里还在总结着经验教训。

    为首的那头战象上腾起一道硝烟,它身旁几米外的两外两头战象上也升起白烟,这是缅甸人在向挡在眼前的这一小队明军进行恐吓射击。

    半蹲在地上的邓名根本没发现有子弹从附近飞过,在一百米外射击一个蹲跪在地上的目标,就算战象的背上再平稳也做不到。包括邓名在内的前排十一个明军散成一道宽度超过五十米的横排,缅军的火力没有对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构成威胁。

    七十米。

    “打!”

    邓名大喝的同时扣下了扳机,靠在肩甲上的火铳猛地后坐,把他震得向后一晃。

    “回去换抢。”邓名飞快地下达了命令,让十个已经完成射击的部下返回,后方待命的十个三堵墙士兵走上前来,在刚才那些同伴的岗位上单膝跪下。

    邓名随手一甩,把手中的空枪抛给了一个离去的同伴,那个人稳稳地接住,大步流星地走向等候着他的坐骑。

    “我们这次要再放近一些。”邓名对第二排的十个人说道,他这时才有机会观察一下战果,好像他们也没有命中主要目标,只有一个在大象身边的护卫缅兵摔倒在地。

    刚才邓名并没有指定目标,很不理想的战果让他决定继续对战术进行修正。

    “大家一起瞄准这一头!”邓名指着走在最前面的那头缅甸战象说道,他站在队列前,高举起一只手:“等我命令就一起开火。”

    五十米。

    “打!”邓名挥下手臂的同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呼声。

    十个三堵墙士兵几乎同时扣下扳机。

    “好,我们回去换枪。”邓名倒退着走了两步,这次的战果不错,缅军为首的那头象本来在慢悠悠地走着,但突然之间它剧烈地跳动起来,就像是一头疼得发狂的战马,把背上的武士都颠了下来。护卫着这头象的几个步行卫士也被发狂的大象撞翻。这头象发出恐怖的吼叫声,在剧烈地蹦跳几下后,从一个人的背上踩过,向邓名这边奔来。

    不过明军已经骑上了他们的坐骑,轻松地把狂暴的大象甩在身后。

    “大象的皮果然很厚。”邓名一边离去,一边回头张望,他不能不承认狄三喜说的话看起来蛮正确。

    追了两步后,那头大象又发出一声长嘶,轰然一声侧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着发出鸣叫声,显然是痛苦难当。

    “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皮厚。”

    迎面迎上来十几名明军的骑兵,其中有十个是刚才去换枪的手下,身后还跟着六个白文选的骑手。巩昌王的骑手每人都拿着两支火铳,把他们交给了邓名:“邓帅,空枪给我们就好了。”

    “好。”邓名换上了填满药子的火铳,又掉头向缅军的象群跑去。

    这次是在距离大象一百米处下马,三堵墙士兵向前走了两步,又一次向刚才那样排成横队,蹲跪在地上瞄准。

    “齐射第一头!”

    邓名大声地介绍着刚刚获得的先进经验,他一边说,一边闭上一只眼,稳稳地瞄准目标。

    七十米,六十米……

    带头的那只战象突然加速,显然它背上的驭手意识到他们已经成为目标。

    五十米,

    “打!”

    硝烟喷出后,对面又传来一声洪亮的大象哀鸣,为首的战象前腿猛地伏地,跪倒在地上停止了冲锋。

    在这头大象左右,另外两头接着冲出,它们背上的骑手也跟着前面的同伴一起发起了冲锋。

    “左面——打。”邓名指着目标叫道。

    待命的十个明军士兵想也不想地把火铳指向了邓名手臂指向的位置,扣动了扳机。

    “走!”明军更不在险地停留,大家一起奔向十米外的战马,在第三头大象冲上来前甩开了敌人。

    这次要比上次惊险多了,邓名跳上马时大象距离他只有不到二十米远,最近时可能只有十几米的距离,象背上的敌人还放了一枪。幸好大象在高速奔跑中,这一枪不知道打到哪里去了。

    跑出没多远,迎面又来了一队骑兵,这次可要比上次多得多,为首的正是狄三喜。见他们都拿着火铳,邓名就伸出手去。

    “邓帅你们回去自己拿,末将看明白了,末将也来打了。”狄三喜毫无把火铳交出来的意思,现在后方已经搜罗到了六十多个装填手,正在全速装填着火铳。而狄三喜在背后看了两轮后,就要了十几支火铳,带着一群手下兴冲冲地赶来前线。

    邓名也不和他争辩,摆摆手让部下们去取火铳,而他则转身和狄三喜并驾齐驱,带着他们在百米开外停下来。

    “下马,准备……等等。”邓名这才发现狄三喜居然没有把火绳装上扳机,而是取下来在手里拿着:‘不装火绳怎么开枪?“

    “不就是把火绳往这上面一戳就可以了嘛。”狄三喜大大咧咧地说道,他模仿着刚才看到的三堵墙的姿势,单膝跪地把火铳朝向前方,然后把手指夹着的火绳凑到了药池旁边——反正不用自己装填,能引火就行。

    “这样影响瞄准和稳定。”邓名低声说了一句,不过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争辩,伸手指向了目标:“一齐——打!”

    ……

    已经损失了五头大象了,明军的骑兵还在不停地过来射击,扁牙简发现他的信心正在迅速地消失。缅甸军队手中本来有九十一头战象,现在他们已经走完了大约一半的路途,也就是说他们大概能够以十几头战象的代价靠近被包围的部队。

    不过刚才扁牙简认为明军对他手中的战象无可奈何,只要在给步兵解围后注意不要让溃兵缠住自己的大象,那就可以从容地掩护步兵撤退。而现在情况发生了明显的变化,明军只要继续这种远程攻击,最后的结果一定是战象尽数被消灭。而那时,步兵还是会被明军骑兵再次缠上。

    想通了这个道理后,扁牙简迅速断定给步兵解围是毫无意义的,反倒会把精锐的战象部队都葬送在这里。

    “退兵,马上回营。”见势不可为后,扁牙简发出信号,命令战象部队马上停止前进。

    ……

    “愚不可及。”看到前进了一里多的缅甸战象突然停下脚步,邓名先是吃惊,然后微微摇头:“刚才我没办法,难道现在我能让你们跑了吗?”

    明军骑兵立刻开始追击。当距离战象部队后队还有五十米时,他们就下马射击。更多的明军骑兵从他们背后超过,继续攻击逃跑的缅军。

    在不停的攻击中,明军变得越来越熟练,一头接着一头大象被击倒。本来少量火铳的响动大象也能够容忍,但看到其他的大象不停地到底悲鸣后,前面的大象也变得难以操纵,最后象背上的骑手不得不和失控的大象抛弃了步兵,这些失去战象保护的步兵遭到明军骑兵的无情砍杀。

    而扁牙简的撤退也变成了逃跑,看到明军不依不饶地追击,前排的战象再也不敢缓缓行动,而是争先恐后地全速逃离战场。

    直到大部分坐骑都疲惫不堪,明军才停止追击,让扁牙简最后的一小队战象得以逃出生天。

    “打倒了六十七头大象,”巩昌王府的侍卫最后也都参与了追击和射击,他们清点着这一路的战果,对邓名笑道:“今天晚上有肉吃了。”

    邓名轻轻颌首。中国人吃苦耐劳、善于学习,是高产的农民,是巧手的工匠,是精明的商人,也是一流的士兵。站在邓名周围的本都是土中刨食的农夫,但只要给他们一个机会,就会成长为骁勇的士兵;西营的这些骑兵,只是旁观了一会儿,就能掌握新的战斗技巧,对国人来说这实在不是难事。

    “我们是聪明的、可塑性强的民族,只要统治者不施展权术,我的祖国就盛产英勇的战士、杰出的工人;可只要独裁者决心愚民,也能制造出大批驯服的奴才……邓名在心里感慨了两句,突然意识到自己走神了。

    “江边的战事应该也差不多了吧?”邓名算算时候,白文选应该也快渡江了,明军的进展出乎意料地顺利:“去问问巩昌王,他打算如何处置俘虏、还有附近的缅人男丁。”

    “还能如何处置?”狄三喜说道:“无论是缅丁还是俘虏,都让他们帮我们搬东西,没用的就杀了好了;女子分给将士。”

    “不好。”邓名摇摇头,瞥了狄三喜一眼:“我觉得只有两种办法,一种就是男丁全杀了,一个不留。”

    “那谁帮我们搬东西?”狄三喜反问道:“还有一种呢?”

    “还有一种就是告诉他们,我们是来拨乱反正,替他们的先王莽达主持公道的,然后把他们视为盟军。”邓名平心静气地说道:“我们要不就彻底杀光遇到的缅人,只信任华裔;要不就尊重他们,让他们认为我们只是莽白的敌人。我们现在是在缅甸的土地上,我们只有两万人,而缅人有上百万。我们要是先羞辱缅人,然后还使用他们,实在是太危险了。”

第十七节 政策(上)

    明军胜利之迅速确实出乎白文选的意料,当巩昌王带着后一批手下来到丽江东岸时,扁牙简已经逃之夭夭,一万两千多缅军被杀,超过五千人被俘虏。

    通过对俘虏的审问,明军大概搞清楚了扁牙简的实力,留守在南边大营里的两万人都是底层军户,所有的中上层武士已经在此战被明军打垮。既然如此,白文选就让滇军从容渡过丽江,准备彻底击溃扁牙简的部队——如果他还尝试抵抗的话;而赵天霸带领的川西部队暂时一起过江,等击败扁牙简后就返回东岸,沿着另一边向阿瓦进军,这样明军虽然被丽江隔开,但白文选认为缅军的速败让明军不用担心会遇到危险。

    在两岸齐头并进,明军能够更好地挫败缅军牵制抵抗的企图,而且也能方便地征集粮草和劳动力。

    白文选遇到来迎接他的邓名和狄三喜。

    “邓将军果然善战,”虽然狄三喜是先锋,不过白文选首先称赞的仍然是手握半个四川的保国公,接着他就望向狄三喜,见后者手上包着一大块布:“狄将军受伤了?”

    “自找的,烫伤而已,有几天就好了,”听到是烫伤后白文选露出疑惑之色,见状狄三喜嘿嘿一笑:“好叫大王知道,这就是用手拿着火绳去引药池的下场。”

    听骑兵指挥官讲述了击败战象的过程后,白文选笑道:“野战的时候火铳实在无用,不过用来打这些大象倒是不错,嗯,缅人这么喜欢火铳,就是因为他们要对付大象吧?”

    缅甸、泰国的远程武器几乎都是火器,就算原始的火器效率低下,也是远程武器,在潮湿闷热的天气里比使用弓弩强多了。滇军历来轻视火药武器在野战中的作用,在滇军看来,这简直就是自取其败。对此邓名倒有不同的看法,因为缅甸使用的火器远比国内使用的质量好,或许正是因为发达的弓弩的干扰,反倒让中南半岛的国家迅速接受了这种更有前途的武器。

    只是邓名也无意立刻纠正白文选等人对火器的偏见,首先说服宿将改变成见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其次邓名也注意到火绳枪的诸多问题。射速慢只是一个方面而已,还有阵型问题:以前邓名看电影的时候,记得英国的龙虾兵一贯采用密集的队形齐射,但那是燧发抢,而火绳枪如果也采取那么紧密的队形就是找死了——火铳手处理自己的火绳时非常小心,绝不肯让另外一个持有明火的同伴靠在自己身上。现在邓名的齐射队形之间留有较大的空隙,如果在其中添加肉搏兵就会干扰火铳手的装填动作,而如果不添加肉搏兵那肯定无法阻止骑兵的冲锋砍杀,对此邓名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来。

    邓名和白文选商量了一会儿对缅甸的政策问题,今天的胜利让白文选对缅人的战斗力更加轻视,而且这是在中国以外的领土上,白文选根本不打算对士兵的行为加以限制。

    “儿郎们为了勤王,背井离乡来到这蛮荒之地,难道还要为了这帮缅人训斥儿郎们不成?”显然,白文选认为训斥都是过于严厉的惩罚,只要不影响军队的安危而且能够服从命令,白文选不打算进行军纪约束。

    “白将军有所不知,士兵们要是一板一眼的在军官们指挥下行动的话,哪怕他们去抢x劫都能有更好的收获;可要是让士兵们随便行动,他们就会糟蹋东西、胡乱杀人,自己带不走的大件东西为了寻开心也全都捣毁了,很多人会以破坏为乐。”邓名认为,即使从高效率的洗劫的角度来说,保持军纪也是很重要的,军队需要有组织、有纪律地收集东西,然后统一搬运回国,那么士兵们分到的财物能够更多,也减少给当地居民的祸害。

    “既然儿郎们就是图个乐,那就让他们乐呵乐呵吧。”白文选依旧全然不放在心上,呵呵笑着对邓名答道:“将士们把脑袋别在腰上跟着我们打仗,只要能打赢,管他们糟蹋不糟蹋东西呢?”

    邓名沉默了一会儿,明军并非他前世十九世纪的列强军队,对手也不是石器时代的美洲土著,在火器程度上甚至缅军比美洲土著还要强一些,也有朴素的种族意识:“既然如此,那么在我军周围就应该肃清缅人,不允许缅人靠近我军的军营或是补给线。”

    “蒙古鞑子那一套吗?”白文选看了邓名一眼,对方的这个建议和邓名之前的形象有点差异:“高过车轴的男子杀无赦?”

    作为一个曾经的二十一世纪文明人,邓名很清楚这个策略灭绝人性,不过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点了下头,因为他必须首先为明军的安危考虑:“如果不想学蒙古鞑子,那就学建虏的那一套,扶植一批缅人,对他们推食解衣,亲之信之。”

    “邓将军太小心了,缅人可和我们中国人不同,他们既没有好汉,也不会打仗。”白文选觉得邓名是小题大做。

    政治策略的讨论没有结果。

    天色已晚,两万明军陆续渡过丽江,他们从缅军手中缴获了大量的辎重,正打算扎营造饭。死象被明军高高兴兴地宰了,还询问缅人俘虏大象哪里的肉比较好吃——虽然这个大家伙看起来就不像好吃的样子,但毕竟是明军的战利品,为了庆贺胜利,象肉就是再老,也要嚼一口尝尝。

    有几头负伤失去逃跑能力的大象,邓名下令把它们看护起来,他吩咐如果这些大象能够活下来,就把它们养在明军的战马附近。滇军的战马还好一些,而川西的马匹因为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动物而对大象极为畏惧,如果让两种动物离得近一点,也许能消除战马的恐象症。

    很快就有人来报告,尽管这些大象负伤,但依然极为危险,倒在地上的时候还试图攻击靠近它们身旁的明军士兵。

    “必须得有缅人的驭象夫,这些畜生才能老实。”狄三喜的建昌兵人数最少,又是和邓名一起到云南的,所以两千名建昌兵就和川西兵一起扎营。和邓名一起吃晚饭的建昌军官们对战象的了解比较多,他们告诉邓名大象基本上只听驭象夫的话,这种大家伙对陌生人非常不友好,更不用说现在还遭受痛楚。

    每头战象都会有一个固定的驭象夫。人类驯养大象,都是在它年幼的时候就安排一个少年当它的驭象夫,从此以后这个少年就与它为伴,每天照料这头小象,喂它东西吃、给它洗澡、带它出去玩——大象能活到六十岁,这一人一象的寿命差不多同样长,会是终身的朋友。当小象成长为庞然大物后,只有这个驭象夫能够带它冒着矢石冲杀在战场上,甚至与敌人的战象生死搏斗。建昌军的军官还告诉邓名,当初李定国从缅甸买战象时,都是连同驭象夫一起买的。

    “原来如此。”邓名听完后连连点头,又好奇地问道:“那些大象死在湖南、广西后,它们的驭象夫去哪里了?”

    “有两个人自杀了,他们唯一的用处就是带着大象,从来不分开,大象死了他们也活不下去了;还有几个人回缅甸了,不过走的时候也都失魂落魄,一点精神也没有。”

    “嗯,确实,没有大象他们就和普通人一样了,不过,我想他们也是真的伤心;从少年时候就开始养大象,大象死了,这和亲兄弟死了也差不多了吧?”邓名下令去俘虏中寻找驭象夫,然后让他们出来认领自己的大象。

    经过一番寻找后,有几头大象的驭象夫被找到了,邓名通过翻译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不肯协助明军,那他们的大象多半活不过今晚,只能被扒了皮吃肉。邓名的威胁很有用,这几个缅甸人马上配合明军。当看到熟悉的驭象夫拿来食物后,狂暴的负伤战象也平静了一些,在驭象夫的安抚下进食。

    “他们果然是好朋友。”邓名在边上冷眼旁观,有了这些驭象夫配合,川军的兽医也能靠近大象给它们治疗伤口。邓名看了一会儿,也不好让建昌军官久等,就回营吃饭去了。

    刚吃完饭,正和赵天霸、狄三喜等人闲聊时,突然有一个士兵来报告:“大象又死了一头,养它的那个缅人在旁边没完没了地闹。”

    大象重伤致死并不稀奇,川西兽医本来也没有治疗过这种动物。

    “弟兄们要把死象剁几块做成肉干,可是那个把它养大的缅人拼命拦着,扑在死象上寻死觅活。”刚才邓名交代过要善待这些驭象夫,所以明军士兵没敢动粗,就来请示如何处理。

    “他的大象都死了,这个人没用了,拉下去和其他苦力关在一起吧。”狄三喜漫不经心地说道。

    那个川西士兵客气地应了一声,但没有离去而是依旧望着邓名,狄三喜猛醒过来,连声向邓名道歉:“末将鲁莽了。”

    “这是小事。”邓名表示他不介意,其实狄三喜也认为这是无关痛痒的小事,所以才会随口替邓名下令。

    邓名本来想给狄三喜个面子,让士兵按照狄三喜的话去做,但转念一想,还是起身离席:“我去看一眼,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十七节 政策(下)

    邓名发现正像那个部下报告的,一头大象侧躺在地上,已经死去多时,在这座小山一样的动物旁边,有个看上去不到三十的缅人正嚎啕大哭,抱着死去大象的脑袋,不停地抚摸着大象,温柔得就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庞。

    “哭得我都有些心酸了,”一个明军军官对邓名说道。经过几年来持之以恒的教育,这些年轻一代的常备军官兵在邓名面前使用“我”这个自称的频率越来越高了:“这个缅人翻来覆去就嚷着一句话,听翻译说就是‘不要吃它’。”

    邓名环顾了一圈,看到远处还有几个缅人俘虏向自己看过来,估计那几个也都是被找出来的驭象夫,他们脸上都是同病相怜的悲戚之色。

    “这头大象是死了,但其它的大象还没死哪。”刚才派士兵去向邓名报告的军官走过来,对邓名说道:“大象的肉又不好吃,依我看就算了吧。”

    “你们的口都太刁了,这可是肉啊,有肉吃居然还挑三拣四!”邓名摇头叹气道。记得在两年前,常备军的官兵们一个个见了肉没命,现在居然嫌弃象肉老……好吧,邓名也承认象肉不好吃,是很不好吃。现在身处丽江河谷地区,有江鱼也有其它的牲口,明军打算用象肉制造肉干也是以防万一。

    邓名的话让明军将士想起了前半生的苦日子,顿时都不说话了。但邓名再开口时,出乎意料地没有下命令坚持把大象制成肉干:“看这个人的年纪,这头象的年纪应该也不太大,相依为命的大象死了,要是再当着他的面把他的象兄弟吃了,好像确实有点太残忍了。”

    把那个缅甸驭象夫叫到面前,邓名上下打量了一番——驭象夫一般家境还好,而且出入有大象当坐骑,比起这个时代的其他人多少显得富态一点,但这个人一点儿都不胖,身材又高又瘦。邓名让翻译问他打算如何处置这头大象的尸体,如果任凭它曝尸野外的话,那即使是没有被人吃了,但也便宜野狗和秃鹜了。缅人擦干了眼泪,小心翼翼地答道,他想刨一个坑把他的大象埋了。

    “这得多大的一个坑啊?”邓名惊叹一声。

    当翻译把邓名的怀疑翻译过去后,那个缅人信誓旦旦地说他特别善于挖坑。

    “好吧,便宜细菌了。”邓名说完后,翻译没有立刻对缅人说话而是投过来探询的目光,显然没有听懂。邓名摆摆手,对翻译说道:“我同意了,不吃他的大象,不过这坑他得自己去挖。”

    ……

    扁牙简在明军继续发起进攻前就逃离了西岸大营。完成了既定目标后,明军一分为二,邓名带着八千川西军返回东岸;在狄三喜跟着过江之前,邓名认真地对他交代说:“狄将军,如果你手下的儿郎想自在快活,那就留在西岸吧,我这边会有一些军纪约束的。”

    邓名并不打算和白文选一样对军队完全放任,而如果不提前说清楚,到时候光是川西军自我克制也没有用,狄三喜的部下一样能把沿途搅和得鸡犬不宁。而且有建昌军的坏榜样,估计川军也会受到影响,一旦发生大规模触犯军纪的事情,邓名又会面临两难局面。

    狄三喜立刻拍着胸脯保证他绝对能遵守邓名的军纪。但话才出口,狄三喜就又有些后悔,他带来的人大部分都是在建昌整天受气的辅兵,现在好不容易打进蛮夷的领土,辅兵们不十倍、百倍地找夷狄撒气才是怪事;骑兵虽然人数较少,但除了庆阳王府的侍卫,就是建昌将领的亲信,他们的父兄把后辈托付给狄三喜照顾,要是死在战场上也就罢了,要是因为杀了几个夷狄被邓名军法从事,又算怎么一回事?

    于是狄三喜就表示他需要回去和弟兄们商量商量。邓名表示尽管商量,无论行进在河东还是河西,这份同袍之情不会有变化,如果勉强一起走反倒容易伤了感情。和手下一番商议后,那些建昌兵也不愿意受约束,于是狄三喜就再次跑来和邓名商议,称他们还是干脆和巩昌王统一行动好了。

    这个决定邓名也是求之不得,虽然他暗示对方自己的军法森严,但真要是建昌军违反自己的军纪,邓名还真不好进行惩罚。都是出境勤王的军队,难道邓名真能为了敌国的臣民和本国的士兵过不去吗?归根结底,邓名给自己的定位是帝国x主义者,到时候就是明知有后患,也只能另想别的解决办法了。

    “派出使者通报沿途的村庄,让他们提供粮食和草料给我军。凡是满足了我军的要求,就是心怀先王的缅甸忠义之士,我就不派兵进入他们的村子。”回到东岸后,邓名立刻让手下准备檄文和榜文,向河谷周围通报明军的目的和要求。

    “缅甸最有影响力的是什么人?”中国的话语权掌握在缙绅手中,而缅甸这里,邓名却不知道是贵族、武士还是其他的人。

    华裔告诉邓名,缅甸人大多是虔信宗教的人,如果有时间,百姓都希望能够一天去附近的寺庙两次,以便更贴近神佛。

    “原来是僧侣。”邓名隐隐认为宗教是科学的敌人,如果想让祖国富强,科学就是唯一的选择,因此邓名在川西老百姓和军中不遗余力地消除宗教的影响。不过这里是缅甸,邓名没有理由在缅甸做科学的开路先锋:“立刻给周围的寺庙发去榜文,我——大明左都督、保国公、长江提督,也是一个虔诚的信徒。此次吊民伐罪,为缅甸先王存亡续绝,急需神佛的保佑;因此我诚恳地请僧侣们来军中和我面谈,为我军祈福,并在他们的寺庙里带领信男、信女们为我们的胜利祈祷。我将保护他们的寺庙和产业,决不允许有士兵骚扰僧侣和他们的信众。”

    “遵命。”军官们纷纷答道,如果这里有谁不知道长江提督除了这张笑脸外还有一张完全相反的脸孔的话,那他就不是一名合格的帝**人:“那些不肯来见大帅、不肯为我军祈福的僧侣呢?”

    “我久闻缅甸乃是佛祖保佑之国,先王莽达和历代缅王一样都是神佛转世,所以凡是抗拒我军的都是披着僧侣外衣的佛敌。”邓名冷笑一声:“对佛敌还有什么客气的?寺产抄没补充军需,首恶问斩,胁从若是悔过可以不问,土地分给周围的穷人。”

    中军官领命而去。很快邓名发现他犯了一个想当然的错误,华裔告诉他本地的寺庙并不拥有土地。因为缅甸实行的是一种类似秦朝和王莽新朝时代的土地制度,土地都属于国王,由国王的官吏拨给百姓土地,然后收缴产出作为税收。缅甸的民户缴纳全额的赋税并且服徭役,底层的军户服兵役并且缴纳和民户差不多的赋税,中层军户缴纳的赋税大约只有民户的四分之一,是缅甸军队的中坚力量。而高级武士阶层免税,他们拥有自己的战象和驭象夫,是缅甸军队中的将领和军官。

    “制定这套制度的缅王是王莽转世吗?”邓名听了以后哈哈大笑。秦朝的土地全部归王所有,这种制度其实是奴隶制的翻版,强迫推行全国后遭到六国百姓的激烈反对,是秦二世灭亡的重要原因之一;王莽想要恢复秦制,掠夺天下的私人财产为王产,结果连二世都没撑到:“没想到缅甸居然是这样,好办了,我们将会是解放者。”

    ……

    扁牙简战败的报告传入瓦城前,缅甸君臣就已经知道了惨败的结果。大批的尸体顺着丽江而下,即使是远离前方的阿瓦,也每天都能看到尸体从城前漂过;上游的地方更多,江边随处可见浸泡得肿胀的阵亡将士,那些身披重甲的武士沉入江底,连被人发现的机会都没有。

    当扁牙简的正式战报抵达阿瓦后,缅甸王府上下失声,缅北的精锐主力已经尽数失陷在此战中,再也不可能在野外挡住明军的进攻了。

    “大王,我们虽然把大明君臣关起来了,但并没有加害。”在咒水之难中,沐天波从缅兵手中夺取了一把刀,砍死了好几个缅兵,不过缅甸方面最后还是决定咽下这口气,毕竟残明还控制着云南,没有必要为了几个士兵就处死沐天波这样重要的中国官员。

    本来就不支持莽白对永历流亡朝廷采取强硬措施的一派,终于敢于表明态度:“既然明军是为了他们的皇帝而来,那把大明天子送回去,他们就肯罢兵了吧?”

    坐在阿瓦金殿上的莽白没有吭声,但另外一派则发出大声的呵斥,认为这只会助长明军的气焰。扁牙简的失败虽然令人惊恐,但强硬派却没有什么后退的余地,他们夺取了大明流亡朝廷的宫人和眷属,永历天子的好几个妃子都在变乱中上吊自尽,这种仇恨怎么可能轻易消解?一旦大明天子脱困回到明军中,怎么可能不下令继续进攻?

    见莽白的心腹纷纷责骂,主和派都知趣地赶紧闭上了嘴巴。

    “大王,既然是明军,那他们皇帝的话他们总是会听的吧?”一个主战的心腹大声对莽白说道。

第十八节 诏书(上)

    “不错,中国人最讲究忠君爱国,岂能违背他们皇帝的命令?”在这个时候,就是一根稻草也要抓一抓看了,莽白就打算让官员去见被软禁的永历,务必要拿到永历亲笔写的退兵诏书。

    一个臣子提醒道:“若是让中国皇帝知道了前线的战况,他就未必肯听话了。”

    “还有一件事,那就是中国皇帝肯下诏的话,也不能让他的人带去给明军。”另外一个臣子说道,现在被软禁的中国君臣怨气满腹,如果让他们见到了刚刚取得大胜的明军,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话来;如果让明军知道了他们朝廷在缅甸受到的侮辱,恐怕会进一步激怒勤王军。

    对这两项建议莽白是全盘采纳,此外他还急令缅甸南部的军队做好背上增援阿瓦的准备,只是到底能够从缅南抽调多少兵力背上也是一个难题,因为驻军还肩负有监视孟族的任务,若是让缅南的人知道阿瓦控制力下降,说不定就会有人生出异心来;而且缅甸和泰国的关系也很紧张,阿瓦并不希望让邻居觉得有机可乘。

    现在永历天子已经毫无人身自由可言,流亡朝廷的卫队都被缅甸人带走,现在行营周围的卫兵都是缅兵,就连日常所需的食物也由阿瓦挑选的可靠人员负责运输,绝对不许闲杂人等靠近大明天子的驻地。

    生死操于人手后,缅甸人对大明天子的尊敬也一落千丈,对永历天子仅存的几个近侍冷嘲热讽,到上个月的时候,最后几个侍候后妃的宫人缅人的态度也近似调戏。对此,无论是皇帝还是太子都敢怒不敢言,如果没有缅人送来的食物,他们就会挨饿,既然如此索性装不知道。

    而最近几天,永历赶到缅人的态度开始发生了变化,好像恢复了一些对自己的敬意,而且送来的三餐也日渐丰盛。太后、皇帝、皇后和太子私下里商议了几次,但是始终不得要领,不知道到底是缅王良心发现,还是缅甸政局有发生了什么变故。

    今天送来的食物依旧不错,太后和皇帝先用膳,等这两位吃完后,就会轮到后妃和太子,然后是残余的宫人和内侍。

    当莽白派来的官员抵达时,太后已经吃饱了,永历则吃到了一半。缅王的使者一脸的怒色,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对永历皇帝粗声粗气地说道:“明皇避难我国三年,可还记得我国的恩惠?”

    现在缅甸已经不以藩属自居,永历也不以忤,客客气气地答道:“贵国三年的照顾,朕深为感激。”

    “那贵国晋王、巩昌王派军队骚扰八莫周边一事,皇帝可否知晓?”缅甸官员怒气冲冲地说道:“今日我王接到八莫报告,晋、巩两藩入境掠夺我国地方,抢去了大量的粮食和人民。”

    “此事朕不知晓。”永历摇了摇头,他被软件在行营,连自己的大臣都见不到,如何还能得知外面发生的事情,更不可能知道远在滇缅边境上的战事。

    “既然如此,那还请皇帝给晋、巩两藩下诏,让他们立刻从我国境内退出。”说着缅甸官员就掏出准备好的纸张和笔墨,放在永历的桌前,跟这个官员一起来的缅甸士兵都虎视眈眈地看着永历。

    “他说今日才接到消息,可这几天来缅人的态度明显有异,莫不是和此事有关?”永历推辞不得,内侍缓缓磨墨的时候,永历也拿起了笔,心里飞快地转着念头:“这里面多半有诈。”

    不过还没有等永历想通到底怎么回事,缅甸官员就不耐烦地催促起来:“皇帝为何还不下诏?难道是认为我国招待不周,存心纵容晋、巩两藩吗?”

    缅甸已经知道川军也入境参战了,但这个使者只字不提,唯恐会让永历明白过来明朝正大兴勤王之师。

    虽然怀疑这里面有什么文章,但永历也不敢用自己的猜测去赌自家的性命安全,在心里叹了口气,按照缅甸官员的要求写就退兵诏书,盖上了自己的玉玺。

    缅甸使者如获至宝,吹干了诏书上的墨迹就带着它匆匆离去了,永历眼巴巴地看着使者离去,当屋内没有缅人的耳目后,永历长吁短叹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李定国、白文选来勤王了!多半是,所以缅人才会来找朕要诏书,可这封诏书一下,他们肯定会退兵的,朕脱险的机会岂不是化为乌有?”

    永历的话让周围的人都燃起了一些希望,当即皇后就附和起来,称不该给缅人这封诏书。

    “不给怎么行?就算他们勤王,也不知道到没到八莫,离这里还十万八千里呢,缅人可就在门外。”永历心里虽然有些明白,但让他硬着脖颈去拒绝缅人的要求,这就和他的性格太不一致了。

    王皇后被皇帝这么一呵斥,立刻就把嘴闭上了,只是深深地看了太子一眼,心里异常地担忧——现在局面这么险恶,说不定哪天缅人就会拿皇家开刀,皇后最担忧的就是儿子的安全,盼望着勤王军明天就能打到城下。

    皇后的担忧的目光被永历看得一清二楚,知道对方心里对自己按照缅人的要求写诏书这件事仍有怨望,这让皇帝更加不快,又责骂了一句:“还不是因为你,妇人之见,不然我们父子何至于都流落在此?”

    当初永历逃出云南前,随驾官员包括陈佐才等人就苦劝皇帝,称若是他坚决不肯按计划入川,那就奉太后去缅甸好了,不妨让太子去李定**中,或是与冯双礼同行,按原计划取道建昌入川。

    当时看来,缅甸可要比四川安全得多,王皇后也不愿意和儿子分离,所以永历就以皇后爱惜幼子为理由拒绝了臣子们的劝谏。

    见皇帝翻出旧账,王皇后急忙跪倒谢罪:“都是臣妾无知。”

    见皇后郑重其事地请罪,永历的怒气才算消去,哼了一声继续吃饭。王皇后一直跪倒皇帝吃完饭离去后,才在太子的搀扶下起来,和妃子们开始用餐。

    虽然刚才认罪了,但王皇后心里却十分委屈,当时她固然舍不得儿子,但最后的决定权当然还是握在永历手里。那时冯双礼连续派来几个使者,催促皇帝赶快让太子去他军中,抓紧时间赶往建昌,可首辅马吉翔察言观色,猜到了皇帝的隐忧,就对永历进言道:“冯双礼他是想再立一场拥立之功啊,却想让圣上去当唐明皇。”

    马吉翔的话说道了永历心坎里,于是就用王皇后舍不得太子当借口坚决带儿子一起入缅,导致冯双礼大失所望,李定国、白文选也没得选只好跟着往南跑。

    就在莽白政变、咒水之难前,沐天波等人认为缅甸方面已经不可靠,必须要保护皇上和太子立刻,而因为永历目标太太,所以沐天波等人定下计划,精选了一队卫士,要他们拼死保护太子逃回李定**中。和邓名前世一样,马吉翔把沐天波等人的筹划报告给了永历,称这是谋反;而永历也勃然大怒:又是一个想让朕当太上皇的,毫无疑问是谋叛。

    由于沐天波在缅人中较有声望,所以永历没敢治沐天波的罪,而是下令把那些奉命保护太子逃生的卫士都赐死。沐天波作为明朝的世代勋贵,皇帝的旨意无论如何都要执行,于是就处死了自己的那些家丁卫士,以示自己是单纯为了皇明的前途着想、绝无异心。

    有了这件事后,王皇后就明白皇帝虽然常常在私下和家人嚷嚷着说这皇位没意思,除了招惹祸患并无一丝好处,但真到了关键时刻,永历还是会本能地保卫它——只要不危及生命。

    王皇后看着儿子,心里难过得吃不下饭,她本来还想要永历去和缅甸人提要求,要缅甸人同意用太子传旨作为他起草诏书的交换条件。但从今天的表现看,再联想起以前,王皇后知道皇帝肯定不会这样做。

    “儿啊,”王皇后伤心地抚摸着太子的头发,呜咽道:“娘该怎么帮你呢?”

    ……

    大胜之后,明军的行动远远称不上迅速,白文选、狄三喜得知缅北的主力已经被一扫而空,认为胜券在握,缅人屈膝投降指日可待,得意洋洋地沿着大路向阿瓦前进。各级军官的看法也和统帅差不多,认为缅甸投降只是时间问题,纵容手下大肆抢x劫;现在明军已经进入了富饶的丽江河谷地区,在云南过了好几年苦日子的滇军每日忙着收集粮草、牲口,反正走到阿瓦城下敌人就会投降,那还那么着急干什么?还不如趁此机会好好吃上几顿,填满腰包再带两个缅甸媳妇回去。

    在丽江的另一岸,邓名的行军速度可能比滇军还要迟缓,他在军官会议上向部下交代,川军现阶段的任务是挟大胜之余威巩固后方,做好缅甸政府不肯投降,将战事拖入城池攻防战和持久战的局面。

    周围的寺庙接到邓名同时送去的邀请函和威胁后,纷纷向明军表示愿意派出僧侣使者来拜见邓名——现在周围已经没有了缅甸的正规军,寺庙都很明白最轻微的拒绝也会找到明军的严厉报复。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眼看第一波僧侣就要抵达,邓名告诉部下他还需要准备一件事。

第十八节 诏书 (下)

    缅甸位于云南明军的背后,如果缅甸保持起码的中立,明军大概都不会有兴趣在国土大半沦丧的时候发动对缅甸的攻击。但现在缅甸既然表现出了对明军的敌意,那明军也就有征服缅甸的必要,以保证自己背后的安全,若是这场征服战争能够给明军提供大量的物资,那当然更是妙不可言。

    不过从四川到缅甸要走好几个月,从八莫打到阿瓦也要几个月,如果继续向仰光进军还要几个月,所以这场征服战争必须追求一劳永逸,最好是打完这一次就再不用派兵来了。现在并不是什么太平时节,四川和云南还面临着满清的巨大军事压力,数万明军战士不能经年累月地呆在境外。

    “我们不可能在缅甸驻留一支大军,也不可能一次次发起这种灭国之战,如果占领缅甸能够为我军、为四川提供一些军费和粮食的话,我们可以考虑在这里投入数千兵力,每年若是损失个一、二百人似乎也是可以接受的;但更多的驻军和更大的损失就完全不能考虑的。”邓名很仔细地给军官们阐述他的战略构思,因为他现在想修正出兵前的策略,不打算放任士兵去洗劫寺庙,所以必须要争取军队的理解和支持——虽然军令如山,长官的命令不管赞同不赞同都需要被不折不扣地执行,但邓名相信若是官兵能够理解命令的话,那他们一定能够执行得更好。

    “所以我们需要取得大义,获得缅人的支持,所以我们需要一个新的缅甸国王,让他以缅王的身份和寺庙们达成协议,授予这些寺庙大片的土地,还要向僧侣们保证,拨乱反正后寺庙一律免税。”邓名认为免税是个很厉害的手段,既能在短期内获得寺庙的支持,而且还能长久地伤害缅甸的国力,让缅甸再也不能对中国的南部边界构成威胁——若缅甸被特权阶级免税政策搞得兵穷民困的话,说不定中国就可以染指整条丽江流域了。

    听说邓名打算给予缅甸一部分人免税权后,聪明的明军军官都拍案叫好,比较厚道的那些在同伴的解释下也明白过来。不过大部分人都觉得这个政策未必能长久,缅王就是再信佛,这次从僧侣手中得到的帮助再多,也不太可能容忍一个世袭的、享有极大特权的宗教团体无限地膨胀下去。

    “所以这个缅王一定要岁数小,最好还是个孩子,等他长大之前,是不用指望他能凝结人心,把寺庙打压下去了;而过上十几年,寺庙羽翼丰满,那时我们应该也光复了不少河山了。”邓名认为大家说的有理,而他事先也考虑过这些问题,反正只要缅甸这十几年能够不在明军背后添乱,并且为明军提供支援物资及可以了:“除了我们兵力和国力的问题外,我们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吞并属国,不然只会让安南等国畏惧,说不定反倒会把他们推向满清。我们此次征缅,就是为了拨乱反正、存亡续绝。”

    “嗯,所以这个缅王一定要是莽达的儿子,而且最好岁数还不大。”赵天霸赞同地说道,不过莽达的太子也被莽白和他父母一起扔进丽江淹死了,听说还有妃子给生过子女,不过这种危险人物现在肯定也在莽白的控制下:“有没有合适的?不好找吧?”

    “怎么不好找?我已经找到了。”邓名得意地答道,接着就让一个士兵去把下一任缅王、首相带来给川军军官们看看:“去把那个不胖老高带来。”

    “不胖老高?”赵天霸好奇地问道。

    “嗯,就是那个驭象夫,那个死了大象哭得像个泪人似的家伙。”邓名一开始不知道那个缅甸人的名字,见他精瘦又挺高,就给他起了这么一个代号:“他会是下一任缅甸宰相,他的名字挺难记的,我给他起了个我们好记的名字吧,嗯……就叫庞高好了。”

    庞高能给邓名留下深刻印象,主要是因为他确实凭一己之力挖好了个大坑埋了他的大象,得知此事后邓名对身边的卫士评价道:“面对着敌兵的大刀,能够豁出性命去保护他大象兄弟的尸体,不眠不休地挖坑让他的大象兄弟能够入土……一个人能对他的大象这样好,那应该值得优待,我们也能够指望他将来回报这份恩情吧?”

    庞高牵着一个男孩子进入了营帐中,看到一营的明军军官后,他显得又紧张又害怕。

    “这就是你的长子吗?”邓名问道。

    听过翻译的话后,庞高忙不迭地向邓名点头,他是河东的百姓,几天前和其他川军的俘虏过河后,邓名就把他叫去问询了一番,得知他有个五岁的健康男孩后,邓名就让几个明军士兵跟他回家,把他的长子带过来。

    邓名把孩子从他父亲手中拉到了自己身前,把他展示给全体明军军官:“诸君,这就是缅甸先王莽达之子……嗯,莽达之子莽鲁。”

    营中响起了一片嗡嗡声,赵天霸跳将起来:“大帅,这不是那个庞高的长子么?”

    “以前是,从今以后就不是了。”邓名理直气壮地答道。

    这时庞高已经从翻译口中听明白了邓名在讲些什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冲着邓名磕头,一边大声嚷嚷着什么。

    “不用翻译了,我知道他大概在说什么。”邓名摆摆手,阻止了那个充任翻译的缅甸华人的转述。

    “大帅,您不是说我们要争取大义,要为莽达存亡续绝么?”赵天霸的嗓门大得快要把帐篷顶震翻了。

    “所以他必须是莽鲁。”邓名面不改色地说道,指了指他身前的那个孩子:“只要全天下都知道他就是莽达的儿子莽鲁,那我们扶他登上王位不就是存亡续绝了吗?”

    即使是异国的藩王,明军军官在心底也还是有一丝对其血统的尊敬,虽然没有几个人像赵天霸那样激动,但大都在心里嘀咕,不知道邓名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莽达的儿子又怎么样?难道会不是一个鼻子两只眼吗?再说莽应龙之前,他们家也不是缅甸国王,还不是自立为王了?”邓名和这个时代的人不同,对贵族血统并无丝毫的敬畏之心,他大声说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

    当第一批寺庙的僧侣抵达后,邓名就把庞高和莽鲁介绍给他们认识,他指着庞高大发感慨:“这位义士是你们先王的驭象夫,他的儿子和莽鲁小王子同岁,事变时他牺牲了自己的长子,抱着莽鲁小王子逃出……久闻缅甸是忠义之乡、佛祖保佑之国,这样的义士真让我不胜感佩。”

    同时掏出来的还有莽达的临终血书,遗诏中任命庞高为宰相,辅佐莽鲁报仇雪恨、夺回王位;把缅王的诏书展示过后,邓名就让庞高去和僧侣们念台词,请求僧侣们向民众进行宣传,让百姓们都知道明军是来替莽达报仇的,而且庞高还以辅政宰相的名义向寺庙们保证:只要他们支持明军讨伐逆贼,就会得到大片土地的赏赐,这些土地不但从此从缅王的名下转到寺庙名下,而且可以买卖,并且无需纳税。除此以外,以后若是缅甸人向寺庙捐赠土地,那也同样属于无需纳税的寺产。

    除了寺庙外,凡是参加保王军的缅人,也都可以获得一份私有的土地,从今以后缅王再也无权收回另行分配。庞高愿意代表国王莽鲁,在漫天神佛前发誓遵守这份契约,而且明国的保国公也愿意做见证。

    至于缅甸的军队和官吏,以前一向是高级武士出任,所以从来都是被贵族阶层所把持,而现在庞高许诺,以后这些大臣、军官乃至地方官的任命,一律由寺庙推举,地方上的司法权也交给僧侣所有。

    这无疑会触及高级武士阶层的利益,不过缅甸的高级武士基本都在莽白那边,而且还被明军一通好杀,现在不但元气大伤而且也不太可能收买。反正有了僧侣的鼓动和宣传,加上把缅王的土地一通分,邓名觉得还是能搭起一个政权架子的。

    在庞高光明正大地唱完这些戏后,邓名就亲自下场和这些宗教领袖谈判。

    “之前一战中,我军几百个兵就把莽白的几万大军杀得片甲不留,诸位应该知道我没有说谎,莽白肯定是别想坐在缅王这个位置上了。”邓名开诚布公地说道:“想必诸位都很清楚,这里离天朝路途遥远,如果不是莽白囚禁皇上,我们也不会出兵;现在虽然出兵了,但我们也不可能在这里呆很久,我们把莽白赶下王位就要回国,而我们要保证他绝对不能卷土重来,谁能帮天朝做到这个,天朝就支持谁掌控缅甸朝政。”

    宗教领袖们窃窃私语了一会儿,但没有人带头响应邓名。

    “诸位有什么忧虑的,尽管可以说。”

    “天兵是不是要我们帮忙募兵、筹粮。”一个僧侣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的,所以我才会拿出这样的补偿方案,以前土地都是缅王的,以后就是你们的;以前地方官吏都是缅王任命,以后就是你们说了算,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么?天上不会白白掉肉包子的嘛。”

    详谈了一天一夜后,大部分僧侣、村长、地方的豪族族长都明白了邓名的计划,但他们还有一个担忧挥之不去:“如果莽白释放了皇帝,天兵是不是就会撤兵呢?”

    “不会,我们从来不会抛弃朋友,”邓名断然答道:“莽白一定会被废黜,就算我们暂时与他何谈,目的也是为了最终废黜他的。”

    “如果皇帝向国公下令呢?如果皇帝赦免了莽白呢?”一个缅甸长老很不谨慎地直接问出了这个问题,明军之前表现出的强大战斗力让周围的缅甸上层人士都不再怀疑谁会是胜利者,但问题是这个胜利者不太可能在缅甸常驻——这固然有好的一方面,就是权利还是会被缅方的合作者收回,但危险在于若莽白选择了合作,而明军决定更换合作者的话,那这些出力的缅人就算是找死了。

    这个问题明显有些尖锐,因此这个长老话一出口,就引来了不少责备的目光,中国人是有名的忠君爱国,至少口头上如此,这样一问岂不是逼得对方预留退路?

    “那我不奉诏,”邓名想也不想的答道,负责翻译的华裔都惊呆了,半响后才恢复过来,急忙把邓名的话叙述给缅方人听:“即使是皇上下令,也不能让我违反和诸位的协议。”

第十九节 跋扈(上)

    邓名煞费苦心地筹建缅甸合作政府的时候,白文选在河西的进军给他添了不少麻烦,滇军所过之处如蝗虫过境,大批百姓外逃,寺庙也纷纷被烧毁。虽然明军表现出来的强大战斗力让缅人心惊胆战,根本生不出抵抗的心思,但见到他们崇敬的寺庙被毁,家园被蹂躏后,缅人的愤怒也日渐高涨,自发地生出和明军作战的斗志来。

    河东这边虽然没有受到川军的骚扰,但是河西的惨状也让东面的缅人异常恐慌,不少僧侣都跑来向邓名诉苦,同时发出委婉的抗议。

    “巩昌王不是虔诚的佛教徒,而我不一样。”邓名只好一再解释,罪魁祸首完全是莽白,白文选和他的军队都是永历天子十分忠诚的臣子,现在他们对佛堂的敬意完全被对天子命运的担忧和对莽白的愤怒所压倒。

    在努力地培育缅甸合作者的时候,邓名也把另立缅王一事告诉了白文选他们。这件事本来邓名想让使者转告,但琢磨了一下,觉得还是自己亲自去一趟为好。于是邓名就把手边的工作放一放,找个时间再次过丽江去追白文选他们。

    冒名顶替的事让白文选和狄三喜哈哈大笑了一阵,他们两个也觉得这样做对王室未免太不尊重,于是邓名很认真地解释了起来。明军毕竟是侵略军,只要稍有见识的缅甸人,就能猜到明军多半无法在缅甸久留,既然明军不可能长期地给缅甸合作者撑腰,那么就不会有什么人敢站出来和明军合作。

    因此,扶植一个亲大明的缅甸政府不但有需要,而且这个需要还极为迫切,不能多耽搁。除了时间方面的考虑外,选择莽鲁为缅王也有其他的好处。

    “自古以来,国王的王位如果不是继承,就是征伐杀戮得到的。”邓名指出莽应龙就是靠武力夺取到缅甸王位,而他的子孙被视为合法的东吁王朝继承者:“如果我们扶持一个莽应龙真正的子孙坐上缅甸的王位,他不会一直感激我们的,迟早他会认为这是他理所应当的家产,把我们视为强盗,而且在缅人心里他也名正言顺;要是我们扶持庞高当国王的话,先不说人心问题,将来他坐稳了这个位置后,很可能就是另外一个莽应龙,到他子孙继承的时候也是名正言顺。”

    “现在这个莽鲁并不是莽应龙的继承人,却坐在只有莽应龙子孙才可以坐的位置上,哈哈,邓将军好算计,他是两边不靠谱啊。”白文选翻来覆去地把邓名的话念叨了几遍,总算搞清楚了邓名的计划:就好比中国的开国皇帝,没有人能质疑他的宝座不合法,他的后代也因为继承权而获得了合法性;但如果一个人既不是大明的皇族、也不是自己开国,而且还非要自称大明天子,那他的地位就有些尴尬了。

    “现在我们还没有必要让缅甸人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将来若是莽鲁和他爹又动了别样的心思,我们就可以拿这件事做文章了。”邓名把自己和缅甸宗教人士的协议也告诉了白文选,并希望他们对那些支持明军的寺庙网开一面。

    虽然白文选觉得明军不需要这些僧人的协助,不过他也承认邓名说得有道理,要是缅甸的亲大明政府能够站住脚的话,对云南是一件很有利的事,起码李定国不用担心来自南方的威胁了:“可是这样一来,莽白那奸贼是不是会对皇上不利?”

    永历必须安然无恙,这是明军的共识。尤其是白文选把这件事看得更重,要是永历有个三长两短,恶名多半会扣在西营的头上。

    “应该不会有危险。有了莽鲁,我们反倒多了一些筹码,莽白有可能和我们谈判,说不定他会提出交换条件,如果我们不扶持莽鲁,他就把皇上还给我们。”邓名认为缅甸朝廷只要不是傻子,就能明白这个新成立的莽鲁政府才是他们的生死大敌,明军短期内不可能同缅王争夺这片土地的统治权,但这个新政府却可以。

    “邓将军打算和莽白谈判吗?”白文选记得邓名说过他和缅甸僧侣订了协议,还向他们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会废黜莽白。

    “莽白是莽应龙的子孙,而且还软禁我们的皇上,侮辱中国的女眷,留着他太危险了。再说我也答应缅甸的僧侣们了。”经过几年的谈判锻炼,邓名对政治的理解不再停留在刚穿越的时候了。周培公是通过实践来摸索规律,而邓名则是通过实践来检验理论:“我们的最终目的是废黜莽白,并不表示我们就会闷头干到底;如果莽白老老实实地把皇上还给我们,把所有侮辱官员女眷的罪犯都交给我们处死,那我们或许可以考虑让他的儿子继承王位,来个缅北、缅南分治。在我们驱逐鞑虏之前,缅甸要是双雄并立就太好了,谁也吃不掉谁,那就谁也不会来找我们的麻烦。”

    白文选感到自己有些跟不上邓名的思路了。若是周培公在这里,或许能够很好地理解邓名,蒋国柱、梁化凤这些见识过邓名竞争机制的人,应该也能很快醒悟过来,但白文选却是越听越糊涂。

    见白文选开始发蒙,邓名就不再进一步讨论,在离去前再次交代道:“河东的寺庙有很多僧人愿意协助我们,白将军手下留情。”

    “嗯,好,反正唱戏总要有人唱红脸,有人唱黑脸,邓将军既然唱红脸,那我就勉为其难唱这个黑脸吧。”反正邓名不干涉白文选抢x劫,邓名乐意怎么处理他的地盘是他的事,白文选大度地说道:“我一定不让儿郎们去河东那边。”

    “听白将军这么说,就好像是吃了多大的亏一样。”邓名听得笑起来,与白文选和狄三喜拱手道别。

    在往返途中,邓名抓紧时间草拟了一份宗教保护法案,在法案里把中国缙绅享有的所有特权都授予缅甸的寺庙,缅王的审判权被限制在社会的上层。

    就算莽白死不悔改,逼得明军不得不支持莽鲁灭了他,但只要缅甸能够执行这一套规矩,也就不会是中国的大患。要想让国民离心离德,最好的办法就是努力地制造而不是消除社会的不公,出现一个庞大的特权集团;邓名还帮缅甸新政府制定了一套言论管束法,强调现在莽鲁政府面临生存危机,所以严禁评议朝政,任何抱怨都会遭到严厉的惩罚。

    “汉文帝当年废除了诽谤妖言之罪,为什么?因为官吏可以用这个罪名来威胁百姓,不许别人议论他们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尽管贪官污吏很无耻,但他们愿意做却不愿意被人骂,如果百姓有议论,他们只好稍微收敛一些;如果议论的人多了,风气就有可能改变,贪官污吏也就不敢肆无忌惮。”邓名把帮助缅甸新政府制定的法律给军官们过目,同时还坦诚地告诉他们自己的用意和目的:“所以不能允许缅甸的老百姓议论政府的得失,凡是诽谤妖言务必要严惩。”

    这种措施对稳固统治是很有好处的。据邓名所知,他的前世满清就靠这一手巩固了自己的政权,数百年后,还有很多人因为剪辫子而寻死觅活,认定了那些主张推翻满清政权的人都是数典忘祖的二鬼子。

    “缅甸新政府只要查禁诽谤,再加上我们的军队协助,应该能够迅速稳固。”邓名对手下做出了这样的判断。不过,中止了社会各阶层之间的对话和交流,堵住了消除社会不公的最后一条路,这样的国家遇上强大外敌的时候就该“哈、哈、哈”了。邓名前世清末的情形一点儿也不难以理解,遍地的狗腿子并不是怪事:“这种法律绝对不能用在我们四川,这是专门给中华以外的藩属准备的。”

    ……

    扁牙简把缅北的野战部队丢光后,白文选一路畅通无阻地直趋阿瓦,沿途再也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得知邓名还在后方安抚僧侣后,白文选的心情更好。俘虏们都说阿瓦城内富户众多,缅王的宫殿更有金殿之名,有传言说是拿金砖铺就的。

    既然邓名没跟上来,白文选就没什么不好意思了,带着滇军先进城发笔小财再说。

    “早知道缅人如此不堪一击,我早就该来了嘛,士卒损失不大,还能给晋王带回去一大笔军费。”白文选越琢磨越高兴。这次从缅甸拿到的东西,云南靠自己种田就是几年都积攒不出来,还没算上阿瓦这么一个尚未挖掘的大宝藏呢。

    “就这么点本事,居然还敢劫持天子,掳掠我朝贵妇。”白文选冷笑连连,他现在真不知道是该仇恨莽白呢,还是感激他才是。

    当听说缅甸使者到营门前求见时,白文选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阿瓦来请降了。巩昌王大马金刀地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已经想好了让缅人带回去的受降条件,那就是莽白自缚出降,让明军接管缅都阿瓦——如果莽白不同意也没关系,那白文选就要攻城,反正阿瓦城他是进定了。

第十九节 跋扈(下)

    这位缅甸的使者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他神色肃穆,捧着玉匣昂首挺胸地走进白文选的营帐,朗声说道:“巩昌王接旨。”

    “你一个藩王……”对白文选来说,缅甸王不过是一个藩王而已,地位甚至还在他这个郡王之下,一个藩王居然敢对他这个郡王下令,而且还是一个刚在战场上惨败的敌手……不过白文选刚要大发雷霆,却有些明白过来,盯着那玉匣仔细地看了起来。

    “这是天子的诏书。”缅甸的使者大声宣布道,他的回答证实了白文选的担忧。

    “我怎么知道是不是天子的诏书。”白文选的口气已经软了不少。

    “巩昌王可以自己查验,”缅甸方面早就料到白文选会有此一问,就把捧着的玉匣递给了明军卫兵:“天子的笔迹,巩昌王想必是识得的。”

    白文选脸颊上的横肉抽动了几下,动作僵硬地从卫兵手中接过了玉匣,打开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了,发出一声长叹。突然面冲着南方阿瓦的方向跪倒在地,再三叩首:“皇上的旨意臣知道了,臣有本上奏。”

    缅甸使者不慌不忙地问道:“巩昌王是要抗旨吗?”

    “不是,只是有事情不明,所以要上书天子。”白文选已经确定了这圣旨确实出自永历亲笔,所以对缅甸使者的口气也变得客气起来。

    缅甸使者考虑了一下,点点头,让白文选写奏章,他表示会代为转交。白文选让缅甸使者去别的营帐等候,这个人离开营帐后,帐内顿时轰的一声炸响,大家纷纷向白文选询问圣旨上到底是怎么写的。

    “皇上要我们立刻退回云南,而且不许我们再次进入缅境。”白文选垂头丧气地说道。

    众将更是一片哗然,不少人都嚷嚷起来:“皇上被缅人囚禁,这封圣旨定然不是皇上的本意。”

    白文选的看法和手下差不多,但白文选有一个很大的麻烦就是,他们西营说到底还是出身不正,而且不久前还闹了一次孙可望篡位的事。如果白文选身旁有一位永历的督师、或是阁老、尚书级别的人物,那么就可以由那个人出面宣布这封圣旨不算数;但是这话如果出自西营之口,就会非常不好,只会让闽浙各路诸侯和天下人认定是西营贼性不改,李定国也和孙可望一样地不敬皇室。

    无论是之前还是这次出兵的时候,李定国都和白文选一再交代,务必要对朝廷恭敬有礼,救出永历天子后,还是不要往天子身边安插西营兵将,哪怕是天子的御林军再不堪,也要让皇帝自己来决定由谁保护他。

    “我军已经到了阿瓦城下,击败缅指日可待,此时怎么能够退兵?”

    听到众将的抱怨后,白文选也是有苦难言,他在心里也一个劲地抱怨永历胆小:如果皇帝不下这份诏书,那么西营自然是继续前进而不必有丝毫的顾虑;而现在既然永历下诏了,那西营只要不遵旨一个跋扈就已经跑不了了,就是把皇帝就出来,将来说不定皇帝和内阁还会为此生疑——只要是皇帝就很难容忍臣子无视他的旨意,哪怕这种无视是为了救他性命。

    而且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加入缅人丧心病狂地害了永历,有这份诏书的关系,西营的营救行动都可能会被说成是借刀杀人。

    “就不知道拖延吗?硬顶着不下这份诏书,将士们才敢救你啊。”白文选嘴上不敢说,心里已经是不满至极:“晋王为了皇上连兄弟之情都不顾了,皇上您也得让晋王能够做人啊。”

    思来想去,白文选还是不敢继续进军,他匆匆写就了给永历的奏章,里面说云南、四川的将士听说皇上在缅甸过得不好,缅人还对内阁无礼,所以晋王就派白文选、邓名来接皇上了,请皇上无论如何都要和将士们一起回国。

    这份奏章白文选希望由自己的手下送去,但遭到了缅甸使者的拒绝,最后白文选只好表示,在皇帝给的第二份诏书里,他一定要看到对他奏章的答复。

    打发走了缅甸的使者后,白文选对众将说道:“皇上会下这样的圣旨,或许是因为皇上不清楚战局吧。我的奏章里虽然没有明说,但是皇上一看就能明白现在我军占了很大的上风,皇上完全不用再怕缅人了;我们等个几天,然后就继续向阿瓦进攻。”

    如果送去奏章后马上进攻,白文选担心这会让人觉得西营完全没有把永历的死活放在心上,这次来作战的可不止云南一家;而且永历对西营还特别的重要,是李定国拥立的,还指望将来驱逐鞑虏后能够帮他们压制其他派系呢,要是永历和内阁为此耿耿于怀,那难免会有后患。

    可白文选才等了几天,新的圣旨就又到了,在这封圣旨里永历驳斥了他被软禁的说法,自称在缅甸一起都好,而且已经和缅甸当局商量妥当,很快就要从缅南出海去金门。永历表示他根本无意回云南去,去福建时也不打算带西营的兵将同行,让他们赶快回云南去。

    看到这封圣旨后,白文选顿时目瞪口呆,就算皇帝受制于人,也不至于这样替敌人说话吧。当初明英宗被瓦刺俘虏后,也没有下诏书让明军退兵,更没有说过什么在蒙古一切都好,过得十分愉快。至于内阁、御林军和缅人的问题,永历称是那些人咎由自取,皇帝对缅王的处置并无异议。

    白文选感到他被逼到了悬崖边上,皇帝很明显是担心明军继续进攻会给他带来生命危险,如果白文选不顾皇帝的感受,那很容易招致怨恨,肯定会认为李定国、白文选不在乎他的死活。得知圣旨内容后,明军官兵们群情汹涌,很多人都称这一定不是永历的内心想法,要求巩昌王继续进攻。白文选也很希望这些官兵的看法是对的,但他把永历的圣旨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实在找不到对方让自己继续进军的暗示。

    “或许我们稍微退兵一下,再威胁一下莽白,他就肯把皇上放出来?”白文选又上了几道奏章,一边拖延时间,一边和心腹们商议,如果莽白能在威胁下放还永历那自然是最好,白文选严格服从了朝廷的命令,皇帝就能感受到西营的忠诚,也能意识到无论李定国还是白文选,都很看重他的性命。

    但几封奏章上去,永历方面却再也没有回信了,奏章全都如石入海,不得要领的白文选权衡再三,还是打算退兵。向北退出三十里后,白文选再次安营扎寨,见明军不肯继续走了,阿瓦方面就又派使者来催促。

    白文选据理力争,称自己既然遵旨退兵了,那缅甸救应该把皇帝交出来。而缅甸方面则宣称永历的圣旨是要明军全部退出国境,暗示只有那个时候才能考虑归还大明天子。

    双方僵持了一些时日,而随着明军拖得越来越久,地方上自发出现的抵抗也多了起来,明军上次大捷的效果正在渐渐过去,时间总是会让恐惧感变得越来越稀薄的,而明军因为兵力薄弱的关系,也无法阻止抵抗者在后方三三两两地聚集起来。

    听说后方的征粮受到影响,而且开始有人伏击明军的落单士兵后,白文选就开始郑重地考虑继续退兵的问题了。而这时邓名也从河东问询赶来,听说白文选有退兵的打算后,邓名不满地责备道:“现在阿瓦周围的缅人都睁大眼睛看着我们的行动,如果我们这次退了,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都会让缅人觉得莽白依旧有机会坐稳这个王位,这对支持莽白的人是一个很大的鼓励;而如果我们不退,莽白的支持者就会动摇,而那些墙头草也会寻找出路。这次巩昌王如果退兵的话,下次再来阿瓦就未必会有这么顺利了。”

    自发的抵抗就算再微弱,也会给明军带来损耗,而且明军还会不断地因病减员,只有两万人的勤王军可不能接受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

    “可皇上不愿意我们去救他啊。”白文选苦笑着说道。

    “皇上怎么会不愿?肯定是缅人恐吓皇上了。”白文选不敢明说永历是个胆小鬼,但邓名可没有这个顾虑。

    周围还有其他的人,而且缅甸的使者也在——邓名并没有要求私下会晤,而是当众把永历的圣旨要走翻看,还把缅甸的使者叫来询问——白文选不愿意当众附和邓名对永历的指责,就把邓名拉到了营帐后边,小声说道:“邓将军说的不错,可皇上会怎么想?”

    “我们管皇上怎么想?”之前白文选用的是耳语的音调,而邓名的回答时根本没有压低嗓音的意思,营帐里的武将们都听得清清楚楚:“救皇上出来才是最重要的。”

    邓名根本不考虑永历是否会因此疑心自己,他从来没想过要忠于明皇、或是担心永历会秋后算账、或是用朝廷来节制其他的诸侯……邓名只知道永历现在绝对不能死。

第二十节 伪诏(上)

    除了皇室以外,大明内阁官员这些日子也变得好过了一些,缅甸人给他们提供了足够的食物和略微舒适的居住地,这种好转始于丽江之战后,结束于白文选退兵数十里。

    虽然缅甸方面竭力向流亡朝廷隐瞒实情,可是大明的这群阁老都不是傻子,隐约猜到李定国可能派兵来接他们了,而缅甸方面抵抗不住明军的进攻。在白文选开始退兵前,阿瓦城内已经是人心惶惶,看守大明内阁的缅甸士兵也不小心透露了口风,内阁官员、沐天波等勋贵还有被俘的御林军总兵们得知,明军已经距离阿瓦城不到五十里了。

    那时大伙儿虽然表面上不敢表现出来,但每天吃完了缅甸人送来的食物后,就聚在一起议论到底什么时候晋王的军队才能打过来。马吉翔还提出要预备两种情况的发生,一是防备缅甸人狗急跳墙,挟持流亡朝廷逃走;二是明军突然入城,缅甸人仓皇四散,让他们得以恢复自由。

    若是发生前一种情况,沐天波主张视情况进行武力反抗,以设法逃脱缅人的控制;若是后一种情况发生,那就要立刻设法去救驾,保护天子平安地进入晋王的军队中。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大家都认为有收买缅甸守卫的必要,计议已定,内阁和勋贵们就开始找缅甸守卫谈天,表示理解守卫们都是执行命令身不由己,并暗示守卫若是在关键时刻帮助自己,就可以在晋王的军队进城时出面保证他们和他们家人的平安。

    一开始缅甸守兵不置可否,没有厉声呵斥阁老们这是痴心妄想,但是进一步增加了给阁老们的食物供应量,还暗地里向内阁透露了更多关于外面战事的情报,这时内阁们才知道勤王军还包括川军。

    不过几天前风云突变,卫兵们的态度急剧变化,一夜之间就恶劣了很多,把去套近乎的阁老们臭骂了一顿,还有人重新用“明狗”来称呼他们——这可是许多天不曾有过的事情了。

    白文选似乎要奉旨撤兵,这让缅甸政府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为了安抚城内的人心,莽达下令把这个消息以最快的速度通报给阿瓦的军民;当得知明军后退了数十里后,阿瓦城内欢声雷动,畏惧之情一去,看守大明内阁成员的这些缅甸卫兵剩下的就只有满满的仇恨了——听说明军所过之处,寺庙被焚,百姓死伤惨重——如果之前不是担心自己的家人也落到这样的下场,这些卫兵也不会善待明朝的内阁成员。

    而缅甸政府对明朝内阁的小动作也不是一无所知,本来还有几个官员甚至想与大明内阁联络,以取得他们对缅甸政府、至少是对自己的谅解,但现在为了证明自己从未动摇过,有不少人干脆向莽白建议,等确定明军退兵后就把这些明朝俘虏都杀了,只留下永历一家人就足够了,这个倡议当然也有灭口的意味在里面。这个建议得到了莽白的赞同,他知道有的人在危机关头和大明内阁勾勾搭搭,那些被贬为奴隶的大明御林军也跃跃欲试。这些都是莽白的内忧,把明军内阁和御林军都杀了既可以免除俘虏生事的威胁,也能断了阿瓦内部和明军私通的渠道。不过现在明军还没有走远,莽白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刺激白文选,所以计划再等些天,一旦明军解除了对阿瓦的威胁,就可以无所顾忌地下手了。

    内阁成员并不知道缅甸政府已经起了杀心,但看守们痛骂他们的时候透露出了不少有价值的情报,得知皇上下旨命令白文选退兵后,这些人都捶胸顿足,欲哭无泪。精明如马吉翔者,立刻觉察到大事不妙。永历对明军说话仍然有用而且愿意与莽白合作,缅甸人大概不会为难他;但内阁和御林军的人数众多,而且私下里还煽动看守人员,若是被缅王知道了,多半会痛下杀手,缅王还可以用这些明朝人的首级来安抚国内的怨气。

    “皇上糊涂啊,”今天的食物比昨天又少了很多,吃完饭马首辅想带着大伙儿打牌消磨时间,眼前人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马首辅不由得发出一声长叹:“巩昌王也糊涂啊,怎么能退兵呢?难道巩昌王不知道英宗故事吗?不知道吗?”

    在咒水之难前,流亡朝廷的官员每日聚赌为乐,永历生病的时候他们在御营旁边大声嚷嚷,吵得皇帝无法安心养病,被永历派来的中官大骂一顿。马首辅先是一通谢罪,然后就领着全体阁老和勋贵们寻了一个偏远的营帐继续赌。

    被软禁后,阁老们更不用考虑国家大事了,御史没办法向皇上弹劾浴血奋战的李定国和白文选了,朝廷也不再整天琢磨怎样挑拨郑成功和张煌言的关系了,只剩下打牌一件事了。马首辅平时总要兴奋地大呼小叫,今天却是悲从中来:“这牌不知道我们还有命玩几天?”

    “今朝有酒今朝醉。”李阁老是马首辅的好女婿,立刻安慰起老丈人来,反正是命不久矣,那就及时行乐吧。

    “可惜连酒都没有。”马吉翔又是一声悲鸣:“我堂堂的天朝元辅,竟然连酒都喝不到了吗?”

    ……

    转天,几个如狼似虎的缅甸士兵闯进了关押内阁的地方,为首的缅甸官员看了愣在牌桌旁、一个个汗如雨下的俘虏们一圈,下令把首辅马吉翔和黔国公沐天波等几个高官带去缅王的金殿。

    “你们的保国公到底是何人?是世袭的勋贵吗?还是刚刚得到爵位的镇将?”见到马吉翔后,莽白立刻就咆哮着喝问起来。今天早上派去白文选那里的使者匆匆赶回,向莽白报告明军拒绝继续退兵;新从后方赶过来的大明保国公邓名,当着缅甸使者的面公然声称他不奉诏。当缅甸使者责备他不忠时,保国公反唇相讥,称这份圣旨是给巩昌王的,里面只是顺便提到了若是有其他晋王府的官兵,也应一并见旨退兵,所以对保国公没有丝毫的约束力。

    缅甸对明朝混乱的军阀隶属关系并无太深的了解,之前虽然听说了川军参与勤王,但他们知道李定国是假黄钺的亲王,而白文选又是勤王军的统帅,所以就想当然地认为保国公也要服从晋王和巩昌王的指挥。而且国公的地位并不算太高,这也让缅甸方面看轻了邓名的影响力和独立性。可根据这次使者的描述,邓名看上去和巩昌王是平起平坐的关系,而且好像还在某些方面比巩昌王更有权威。邓名站出来表示反对后,明军的态度立刻发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弯,白文选也重新强硬起来。

    沐天波把脖子一梗,冷冷地看着莽白一言不发。但还没等沐天波想好如何挖苦对方,马吉翔和另外几个官员就倒豆子一般地把邓名的情况都吐露了出来,有个人收不住嘴,甚至把他的宗室传闻都讲给了缅甸人。

    听说保国公是朱明的宗室成员后,缅甸人顿时恍然,怪不得此人能够和白文选平起平坐,而且在下一步的战略上有很大的发言权。得到了他们想要的情报后,莽白君臣就命令把明朝官员送回去。

    返回关押地后,马吉翔兴奋得满脸通红:“保国公要继续进攻!缅人看来是不敢为难我们了。”

    众人齐声欢呼的时候,沐天波忍不住责备道:“元辅为何要告诉那莽白保国公的事,这样他就会让皇上下旨,逼保国公退兵。要是保国公也退兵了,莽白会放过我们吗?把这些事告诉莽白,这不是自杀吗?””

    “唉。”想到性格软弱的天子,马吉翔也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但沐天波的责备他是不认同的:“黔国公刚才也看到了,莽白把刀斧手都预备好了,我们要是说个不字,今天就回不来了。”

    “莽白不过是想吓唬我们罢了,要是他真有杀心,何必让刀斧手出来?”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当初孙可望让马吉翔劝说永历禅让给他,马吉翔都老老实实地按吩咐去做了,今天提供点情报给莽白还算什么大事吗?马吉翔继续对沐天波解释道:“我们要保得有用之身,以后才能继续为圣上效力啊。”

    同去的几个阁老都赞同地点点头:“现在只能盼望皇上顶住莽白的威胁,拒不下旨给保国公。”

    “你们真是误事……”沐天波被呛得说不出话来,心里说:“你们不敢顶,就指望皇上,可皇上那性子谁不知道,能指望得了吗?”

    “要是皇上下旨呢?”半响后,沐天波终于把这句话吐了出来。

    “那就只能盼着保国公明白事理了。”阁老们异口同声地答道。

    ……

    听缅甸使者说完要求后,王皇后又惊又喜,喜的是明军中毕竟有个人能拿主意,惊的是缅人居然把邓名查得一清二楚。

    “肯定是那软骨头的马吉翔!”王皇后在心里叹道,偏偏这个首辅和她丈夫还颇投脾气,真是应了“不识其人观其友”那句话了。

    听完缅甸人的要求后,永历二话不说就让近侍磨墨,然后就要写圣旨。见状王皇后再也忍不住了,顾不得皇家体统,从后面快步走出来。王皇后不敢指责天子,更不敢在其他人面前反对皇帝的决定,只是跪倒在丈夫的脚边,低垂着头,在心中无声地呐喊着:“这个圣旨不能下啊。”

    “妇道人家不知道礼数,让贵使见笑了。”永历龙飞凤舞地把缅甸人要的圣旨写就,交给缅甸使者带走。

    使者出门后,王皇后实在坚持不住了,无法保持直挺挺的跪姿,双手撑住地面抽泣起来。

    “不写圣旨,朕今天就未必过得去。朕一身系祖宗、社稷之重,岂能意气用事?”永历生气地喝道:“你还懂不懂事?”

    王皇后默默地流泪,没有回答。

    “这肯定是马吉翔骨头酥了,不肯为朕分忧,”永历恨恨地骂了一声:“只能盼着保国公明白事理了。”

第二十节 伪诏(下)

    过了几天提心吊胆的日子后,缅甸使者又一次来到内阁官员的关押地,这次他们带走的人和上次差不多,只是少了一个沐天波。

    这段时间里待遇没有变好也没有变得更糟,卫兵的态度也基本保持原样,官员们都猜测明军大概在原地不动。今天缅甸人既然又派使者来了,那肯定是上次的行动不顺利,不然莽白没有必要再次派人来——这对大明的官员们来说倒是一个好消息。

    等了大半天,马首辅终于回来了,他一进院子就宣布道:“保国公不肯退兵!”

    欢呼过后,大家问起今天那个莽白又打算做什么。

    “哦,他问老夫如何才能劝说保国公退兵。”马吉翔答道。

    “元辅怎么回答他的?”

    “老夫指点了他一番,至少有七成把握让保国公退兵。”马吉翔大言不惭地说道,见众人的脸色突然变了,马吉翔微微一笑:“这次保国公就算退兵了,我们也不必担心了。上次莽白自作主张,在保国公那里碰了一鼻子灰;这次如果保国公真的退兵了,他就会明白,要想安抚大明将士非要我们不可。”

    只要能起作用,自己的性命多半就可以保住,马吉翔觉得前途光明了不少。如果邓名继续进兵,莽白肯定不敢把事情做绝;而邓名退兵的话,也能显示出自己的足智多谋。

    ……

    虽然盼着明军能迫使莽白释放自己,但听到缅甸使者叙述邓名的原话时,永历还是感到一阵阵怒火从腹间升起,一直窜到喉头,几乎要从口中喷涌出来。

    缅甸人上次说,邓名不在乎皇帝怎么想,让永历感到非常别扭,但他宽慰自己这可能是缅甸人在挑拨离间;而这次邓名更是公然对缅甸人称,大军千辛万苦入缅,绝不能无功而返,谁的圣旨也不好使。但如果哪个缅人敢动皇上和内阁一根寒毛,就做好全家被灭的心理准备。

    永历凭直觉认定这几句话不是缅人编的。如果邓名不是真的这么态度强硬,缅甸人似乎也没有编造的必要和动机。

    “这个邓名到底是不是忠臣?”永历不禁想起邓名从来不肯透露他的身世,上次听说川军不远万里来勤王永历还有些受感动,但现在不由自主地开始往坏的方面想:“邓名是不是有异心啊?在将士面前这样不顾朕的脸面。”

    虽然不希望对方执行自己的圣旨,但当臣子真的无视它的时候,皇帝却又怒不可遏。白文选正是因为知道这点才迟疑不决,不愿意做费力不讨好的事;邓名同样心里有数,但是邓名对永历并无丝毫期盼,只要永历还能活着坐在大明天子的宝座上就行。从这个角度上说,永历对邓名的怀疑也没错,作为一个曾经的现代人,邓名对皇权的蔑视要比李定国、白文选彻底得多,后两者可能会对某个坐在宝座上的皇帝不满,但绝对不会像邓名这样对宝座本身都毫无敬畏之情。

    而今天缅甸使者带来的要求,听上去也不像是莽白能够编出来的。永历看了一遍缅甸人要求他抄写的草稿,感觉这很像是他的内阁帮忙拟的,内容十分恶毒,口气也非常不善。如果真的把这封信送去邓名那里,对方很可能会脸上挂不住而后退一段,起码继续向瓦城进军的可能性不大。

    这封诏书里通篇都是对邓名的怀疑,**裸地质问他此番勤王的用心,更严厉地指责他是想假缅人之手谋害皇帝;如果对方是奸臣的话,见到这封信后为了掩人耳目,为了避免军心浮动,多半会暂时退避;而如果邓名忠心耿耿的话,见到这封诏书后估计也会心灰意冷,那些一腔热血想勤王报国的川军将士,见到这封诏书后多半也会大失所望,生出不愿再为皇帝拼命的念头来。

    永历很清楚这封诏书的效果,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

    缅甸派来了很多使者,来之前还把永历的诏书抄写了很多份,张贴在明军营地里,有些缅甸人不顾死活地在明军营地外大声朗诵。

    “皇上责问我的居心吗?”听了大概内容后,邓名很有涵养地命令手下让缅甸使者随便说,根本没有阻止的意思。

    这段时间里白文选没有继续向阿瓦进军,而是原地等待邓名的部队。现在已经有三千多川军抵达白文选的营地与滇军会师。除了这些明军外,庞高还拼凑了一些军队来助战。邓名并不在乎这些刚刚筹建起来的缅甸军队的战斗力,但是很看重这支军队的影响,毕竟这是一支打着和莽白一模一样的东吁王朝旗帜的军队,无论是用来占领瓦城还是控制瓦城周围的乡村,效果都和明军赤膊上阵完全不同。

    和这些缅甸军队一起来的,还有一些刚刚被邓名软硬兼施拉进莽鲁政权的宗教领袖。到现在为止,邓名觉得他们对莽鲁政府的支持还是被迫的成分多,所以邓名需要他们来见识一下明军的战斗力。邓名和他们友好相处,尽可能地消除彼此间的距离。

    邓名对这些合作者非常客气,允许他们旁听一些不重要的会议,并努力向他们介绍战局的进展。今天莽白的使者送来永历的诏书后,邓名也没有试图向这些同盟者隐瞒诏书的内容,而是让他们列席,和白文选、邓名共同接待缅甸的使者。

    邓名把莽白使者团带队的人叫来,告诉他:“何必这么麻烦,我这就召集部队,让你们当众宣读皇上的旨意。”

    虽然不知道邓名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既然明军将领如此麻痹大意,缅甸使者也决心好好把握住这个机会。

    邓名和白文选把军队召集起来,让使者宣读永历的诏书。永历不但再次否认了缅甸软禁他的事,而且刚写了没几句就开始质问邓名到底想干什么?问邓名是不是想陷害君父,以成全自己的狼子野心;甚至说可以禅位给邓名,只要他不继续祸害缅甸,不要让缅人迁怒于尚在阿瓦的皇帝全家就好。

    “如果我是岳王的话,听到这里恐怕已经泪流满面,跪倒在地连呼‘死罪’了吧?不,不对,岳王早就领命退去了,君父的命令,哪怕明知是错也要执行的。”周围的士兵中已经响起了不安的嗡嗡声,但邓名依旧面不改色地听着,还能在心里不时地评价一番。

    诏书话锋一转,又说到了白文选,斥责他不要逞一时之快,或是被别人蛊惑而陷君父入险地。

    听到此处,邓名就转头去看了看巩昌王,见后者脸上也是抑制不住的失望之色,任凭谁听了这样的话,都会对皇帝更加失去信心了吧。就算缅甸人的战斗力再低,攻打他们的都城也是要流血牺牲的,士兵们很容易就会生出疑惑:我为什么要为这样的皇帝而死?

    “在我的前生,李定国、白文选肯定是没有救出永历的。那时候是不是也因为永历让将士们失望了,不愿意继续拼命下去?”邓名一边想,一边耐心地听着诏书。队伍中的议论声越来越大,一些川军军官的脸上露出激愤之色,任凭谁跋涉千山万水来勤王,结果却受到这样的怀疑,都会怒发冲冠的。

    读完了圣旨后,缅甸使者就转身看着白文选和邓名:“巩昌王、保国公,你们要抗旨吗?”

    此时白文选已经是心灰意冷,反正他这次抢的东西不少了,军心也被这几道圣旨折腾得差不多了:“既然是皇上的意思,微臣又怎么敢不从?”

    “不错,巩昌王和本公都是忠贞不二的臣子,怎么会抗旨?”邓名抢上一步,用洪亮的声音说道:“如果这是皇上的本意,那本公今日就退兵。”

    “不过,这是皇上的亲笔信吗?”邓名转身指着那份原稿,大声问白文选道:“巩昌王见过皇上的御笔亲书,还请鉴别一下。”

    白文选知道邓名从来没有见过永历的笔迹,这鉴别工作只能由自己来做。虽然白文选觉得没有什么必要,但还是走上前仔细看了看,点点头:“正是皇上的笔迹。”

    “白文选,你这是什么政治悟性?”邓名横了白文选一眼,腹谤道:“我踢了李来亨一脚,他立刻就能明白过来。”

    “我看不像皇上的笔迹。”幸好白文选的声音不大,邓名马上高声否定,同时伸手把那封诏书从白文选手中抢过来扯成两半,然后高举起双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它撕得粉碎,宣布道:“巩昌王说了,这是伪诏!”

    “为什么莽白要伪造诏书?”当着使者的面,邓名向面前的官兵们喊道:“因为莽白已经穷途末路,知道阿瓦保不住了,所以才用伪诏乱我军心!将士们,莽白痴心妄想,要骗我们退兵呢。”

    邓名又转向大惊失色的缅甸使者,冷笑道:“如果要我们相信这不是伪诏,就让皇上亲自来和我们说。要是皇上亲口让我们退兵,我们立刻就退兵。”

    轰走了缅甸使者后,邓名又把那些合作者找来:“凡是有违诸位和我的协议,有违莽鲁大王和诸位利益的诏书,都是伪诏——我的诚意,诸位应该都明白了吧。”

第二十一节 烟雾(上)

    清康熙元年、明永历十六年三月,明军对阿瓦的围攻已经进行了快一个月了。此时川军依旧不是攻城的主力,直到现在川军也就赶来了四千多,明军对阿瓦的包围圈,有差不多三分之二是白文选负责的。一开始邓名曾经想用地道爆破,可是阿瓦城内有不少火炮,在城外也有不少据点。邓名就打消了这个主意,开始制造蜡模,打算浇筑几门爆破车出来,等明军接近城墙后使用。在攻击缅甸外围据点的时候,邓名广泛采用了地道爆破,除了火药消耗很大以外,倒是起到了锻炼部队的作用。

    这个期间莽白又试图派使者来和明军谈判,但都被邓名直接轰走了——现阶段邓名觉得和莽白没有什么可谈的,让对方交出永历天子和朝廷官员对方肯定不同意,而这个却是明军的谈判底线。因此,只有进一步取得军事上的优势,才能回到谈判桌上——虽然端掉莽白是邓名的最终目标,但如果谈判能够加速这一进程他也不介意利用,而且谈判也是一种心理渗透的方式,说不定能够进一步瓦解那些动摇者的斗志。

    白文选负责从城西北到城南的包围圈,邓名负责城北到城东的防线。目前明军对阿瓦城的包围,其实只是切断了城周围的大道,而且控制了阿瓦附近的村庄,让莽白难以得到人力和粮草的补充;仅凭明军这两万人,想把阿瓦围得水泄不通是做不到的,也无法阻止阿瓦城内外的消息联络。

    现在滇军和川军都不断向内压缩缅军的阵地,希望能够早日把缅军赶进城去,然后开始对城墙的进攻。

    赵天霸今天负责指挥对城东一个缅甸据点的进攻,由于明军大部分兵力要用来维持包围圈,所以邓名交给赵天霸的进攻兵力只有数百人而已。

    “今天城东的战事如何?”

    “缅人的火铳实在是太多了。”赵天霸摇摇头。火绳枪在野战的时候弊病不少,但当有营墙保护时,威力就充分显示出来了。今天赵天霸和据点里的缅军磨蹭了两个时辰,总算把壕沟挖到了堡垒墙根下,但想挖掘地道去爆破堡垒,估计明天一天都未必能够完成,若是不幸遇到了地下水,还需要另外选择地点。

    “嗯。”邓名很清楚一线部队的难处。缅甸这么一个小国,但火绳枪却是不少,明军即使披甲也不安全。而随着明军大量使用爆破战术,缅甸人在这近一个月的攻防战中也锻炼出了一些本事,想出来灌水的办法,给明军的行动造成了不小的威胁。

    今天赵天霸对城外的据点的攻击,又导致了三个明军士兵阵亡、五个人负伤,加上生病等其他原因,川军每天都会减员十余人。不过邓名对此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他不想把缅甸华裔直接补充进他的部队,而莽鲁政权的军队现在还指望不上。

    邓名和赵天霸等军官商议明天的攻击计划时,一个卫士来报告:“大帅,巩昌王那边派来了使者,说是巩昌王想请大帅过去商议军务。”

    “好,我这就过去。”两人的任务如何分配早就商议好了,邓名知道白文选派人来叫自己,那一定是有什么紧急军情。

    让军官们继续开会,邓名就带着几个卫兵跟着白文选的使者赶去城西的滇军大营。

    见邓名抵达后,白文选就让自己的卫士都退出去,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白文选掏出一封信函交给盟友:“这是晋王刚刚派人送来的,我还没有在军中公布。”

    邓名打开李定国的密信看起来,很快神色也变得凝重。李定国在信里首先询问了明军的进展,以及可否有天子的准确消息——这都是李定国来信必提的事。其后李定国就说到贵州的动静,他告诉白文选水西安家果然抵挡不住早有预谋的吴三桂,而且平西王过年也不休息,在正月二十日左右就攻下了水西的老巢。

    因为白文选带着军队进攻缅甸,而且此战还占用了云南大量的资源,所以李定国始终无法去牵制吴三桂,帮水西创造一个喘息的机会;逃离老巢后,安家领袖安坤投奔周围的土司,但却无人接纳,二月底的时候被吴三桂抓获处死。至此水西之事结束。吴三桂已经上书清廷,请求把被征服的土司领地编为大定、黔西、平远、威宁四府,估计清廷不会不准许这样的要求。

    “吴三桂只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就平定了水西啊,”贵州清军行动之迅速,让邓名也感到非常惊讶。白文选曾经和邓名讨论过此事,他认为水西应该能支撑个一两年:“也就是说,吴三桂的兵力现在都空闲出来了,而且他还没有了后顾之忧。”

    “果然被晋王料中了。”白文选的脸色很不好,当初只有李定国觉得水西抵抗不了太久,白文选当时还将信将疑:“如果吴三桂打水西花上两、三年,那他打完后也疲惫不堪了,可是这仗结束得太快了,吴三桂没有损失多少物资。多半他还从安坤的老巢里缴获了不少水西的储备,今年秋后肯定可以再次发起进攻。”

    “白将军说得不错,”无论是邓名还是白文选,都不清楚吴三桂心中对清廷的不满,也绝对不敢把赌注压在吴三桂不进攻云南上面:“吴三桂可能需要留一些部队监视他刚征服的土地,不过也用不了太多人。水西称王称霸上千年,应该攒了不少好东西,吴三桂这次算是美美地吃了一口。”

    “安坤这厮纯属是自作孽不可活。当初晋王为了让他在乌蒙山抵抗吴三桂,还拨给了他一大笔军粮和金银;结果他非要背叛我们,现在好了,脑袋搬家了。”白文选知道安坤手下有不少壮丁,听说还有几千、上万套盔甲,现在这些物资肯定也都姓吴了:“晋王催促我们行动快一点,早点接回天子,早点回到云南。可我觉得秋收之前,我们都未必能拿下瓦城。”

    白文选的减员数量比邓名还要大一些,除了他的战线更长以外,后方缅甸人的骚扰也愈演愈烈。随着滇军大量进抵瓦城附近,河西的征粮分队就不断遭遇缅人自发的抵抗和袭击。正月白文选的后方征粮部队遇到了七次伏击,二月这个数字增加到了十一次,而三月的头十天里,就发生了九次之多,几乎是一天一次了,这九次袭击共造成三十余名滇军伤亡。

    可想而知,偷袭成功的次数越来越多,会让缅甸老百姓进一步消除丽水之战后对明军的恐惧心理,从而使得袭击和抵抗活动变得更加频繁。白文选不像邓名这样拥有一些合作者——比如川军的运输和粮食征集工作就让合作者承担了很大一部分——白文选只是简单地把华裔征入他的军队当做补充。不过即使是华裔也不很可靠,他们首先有自己的生活,并不愿意就这样被明军拉走当壮丁;有一些人的家产也受到了损失,这些人对明军同样有怨恨之情。

    对阿瓦的围攻,再加上后方的损失,白文选估计这个月的损失可能会高达六、七百人,这对滇军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了。

    “过几个月天气转热,疫病还可能流行,不知道还会有多少我军的将士变成异乡之鬼啊。”白文选满面忧色,本来他还想要李定国再派些援兵来,哪怕是壮丁也可以,但现在云南自顾不暇,白文选哪里还能张这个嘴?而且若是云南有失,入缅的滇军就成了丧家之犬,邓名也可能会一起被隔绝在异域。

    两人没有商议出什么迅速拿下阿瓦的好办法来,既然如此,白文选就建议暂时退兵,等云南稳定后再来解救皇上。邓名找不到合适的反对理由,不过劝白文选先不要急于决定,给他几天时间权衡利弊,寻找解决的办法。这个面子白文选还是会给的,于是二人就同意暂时先不对军队提退兵一事,各自找心腹军官秘密商量对策,把这个消息控制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

    天色已晚,白文选觉得路上不安全,就留邓名在他的军营吃饭,休息一夜,明日白天再回去。晚饭的时候,邓名向白文选问起他手下今日的战斗情况,得知滇军本日的进展也乏善可陈,没有拿下任何一个重要的据点。

    但是,白文选的一支部队猛攻城西的一座四层寺庙,轻易地击败了守卫寺庙的僧侣,将寺庙占领。

    “这座寺庙是缅王捐献的,”白文选的部将口无遮拦地说起此事后,白文选急忙对邓名解释道:“这是对缅王不义的报复。”

    “这座庙是莽达捐献的吧?”邓名记得莽白篡位还没有多久,还来不及修起一座四层高的寺庙来。

    “嗯,是莽达。”白文选低声答道,略一思索后叫道:“但莽达对皇上也有不敬之举。”

    “白将军说得是。”缅甸的很多寺庙都装饰得金碧辉煌,既然这是上任缅王捐献的,邓名料想这座寺庙多半有不少金箔、珍宝,因此进入了滇军的视线,前几天滇军先清除了周围缅军的威胁,然后就攻击了这座寺庙。

    比起缅人的抵抗,吴三桂的威胁,更要命的是明军的士气。尽管邓名把永历的圣旨说成是伪旨,但士兵们将信将疑,白文选后来也透了口风出去。现在滇军将士人人都发了笔小财,个个都有个鼓囊囊的小包袱。永历天子表现得那么懦弱,没有几个士兵愿意拼死攻城去解救天子,相比有火铳手防守的阿瓦城和堡垒,他们明显对寺庙的兴趣更大。

第二十一节 烟雾(下)

    第二天返回川军军营后,邓名就把几个心腹军官叫来,和他们商议李定国的来信。

    “巩昌王忧虑的是,如果云南出了意外,我们就不容易回四川了。”得知水西安家已经覆灭,吴三桂可能在秋后发起对昆明的大规模攻势后,几乎所有的川军军官都赞同白文选的建议,认为是到了考虑撤兵的时候了。

    “你们都是这么想的吗?”邓名环顾了一圈,发现几乎每个军官都在默默点头,他们大部分人认为只要留下一部分兵力确保莽鲁政权的生存就可以了。

    离开四川快半年了,全军将士都很惦念都府那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以前明军跟着邓名远征的时候,离开成都的时间有时比这次还要长,但明军将士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思乡情绪。因为这次是在异国他乡,而以前至少还是在本国的土地上。

    虽然没有像白文选那样扫荡占领区,但川军同样收入颇丰,川军从占领区征收了不少赋税,还没收了大量为莽白作战的武士的家产。阿瓦周围是缅甸最繁荣的区域,有很多缅王赏赐给高级武士的庄园,对这些产业邓名没有客气,和白文选一样统统视为敌产,交给士兵分,现在士兵们已经在军中存了大量宝石、金银和象牙制品。

    而且川军还和滇军做生意,川军这边明令不能掳掠但是白文选那边能,所以川军士兵用他们分到的珠宝和滇军交换,换取未婚的少女。滇军听说后感到很奇怪,觉得邓名的规矩太严厉了,对川军深表同情,他们拍着胸脯去给兄弟部队搜罗了一些人,只收取很少的象征xìng报酬。有一队滇军士兵给川军这边送来了一百多位妇女,只是讨了杯酒做报酬。除此以外,在没收缅甸武士的家产时,川军士兵也理直气壮地把女奴和女眷视同金银一样的战利品。据手下报告,士兵已经送来了许多女奴,要求给他们运回成都去,并愿意承担运费和沿途的食物花销。

    对此邓名虽然看不顺眼,但他不能为了敌国的百姓伤害自己士兵的感情,最后他下令收取高额的运费,并宣布如果沿途出了差错不会赔偿。最后还有一点,那就是活着到了成都后,这些妇女统统都得进工厂参加工作。士兵们接受了条件,给每个女奴的脖子上挂个牌子,写上主人的名字就开始后送。

    因此,尽管还没有见到出兵前听说的纯金宝塔,但士兵们也对收入感到满意了,开始渴望回乡。

    “如果我们现在退兵,莽鲁不可能坚持下去。”明军可以留下一部分人,但不可能很多,如果只是两、三千明军,那么初生的莽鲁政权肯定不能长期顶住莽白的反扑;下次明军再讨伐缅甸的时候,莽白的根基就会比现在稳固很多,也会吸取这次的失败教训:“如果和我们合作的人遭到了莽白的报复,如果我们失信,那么下次就不会有人再相信我们,也不会为我军出力了。”

    川军的军官承认邓名说得不错,但现在将士们归心似箭,要是总也盼不到回家的rì子,还每天都有新的同伴阵亡,那川军迟早也会普遍地生出怨言——尤其是当他们想到,委托运输的财产可能已经抵达成都或是正在路上。

    “如果我们退兵,莽白就会无所顾忌,敢于对内阁不利,还可能杀害御林军的俘虏。”邓名并没有提到永历天子的安全问题,暂时皇帝的生命还不会受到威胁,莽白在有把握顶住明军的进攻前,绝对不敢做出彻底激怒明军的事情来。

    邓名现在也不指望靠永历的安危来激发明军的士气了,他和白文选一样在事后向手下透露出了口风,那就是诏书是真的。

    邓名觉得现在需要的只是一面让抗清同盟维持现状的旗帜,免得同盟内部又为了立谁当皇帝而争论不休;只要大伙儿不内讧,这面旗帜到底是光彩夺目还是破破烂烂,邓名并不在乎。他不愿为了维护永历的声誉而欺骗战友,因此撕毁诏书后,就向川军军官们老实交代了真实的情况,也没有禁止军官们去告诉士兵,没有阻止这个消息的流传。

    白文选为了维护天子的名声,还对手下交代过不要向士兵们传播,虽然纸里包不住火,但起码他有尊重皇帝的心思。

    和白文选的士兵一样,现在川军虽然服从命令继续向瓦城进攻,但舍死忘生他们是绝对做不到的;军官在发起进攻的时候也常常把士兵的安全放在靠前的位置,接到任何命令都会慎重地考虑它可能带来的风险和代价。如果不是从上到下都有这种心理的话,赵天霸这种猛将也不至于围攻缅甸的据点一天才死了三个人。

    听邓名说起内阁的安危后,川军军官依旧没有太多的触动,他们和阁老们不熟悉,皇帝这么让人失望,使内阁成员的威信也大打折扣。

    “如果缅甸杀害了我们的官员和士兵,我们就势必要再次入缅报复,不然只会让缅人看轻我们。不要忘记了,我们现在还有军队托庇在安南,暹罗也态度暧昧,许久没有向朝廷称臣了。如果我们不报复,或者报复得晚了,会让别人认为无论他们做什么都不用担心了;而现在,我们至少要保证安南、暹罗不倒向清廷,这两国的支持起码会对延平王有所帮助,也能增加对广西清军的压力。还有,在这些地方的华人,如果我们保护他们,他们将来就能给我们提供军费和其他帮助。”邓名对手下们说出了自己的底线:“如果白将军实在急着走,不打下阿瓦也就算了;皇上实在要不回来,也不一定非要救回来,反正缅甸人不敢把他怎么样。但我们一定要把莽鲁保住,也一定要确保明人和华裔在缅甸的安全。”

    正在邓名苦思如何达到自己的目标时,他接到报告,莽白又派使者出城谈判了。现在使者每次出城都直奔邓名的军营,阿瓦城内已经知道了到底谁是关键人物。

    “这倒是个机会,试试看吧。”邓名想了一会儿,下令把莽白的使者带进来。

    在明军感到窘困的时候,阿瓦城里的危机也rì甚一rì。由于明军切断了阿瓦对外的道路,还控制了周围的村庄,所以城里储存的粮食即将耗尽。为了减少军粮的消耗,莽白已经下令减少市民的口粮供应,士兵的配给额度也就是刚够果腹罢了。虽然采用了严厉的措施,根据官员的计算,如果迟迟不能打通交通线,那么在七月前阿瓦城就会断粮。

    莽白刚刚夺取王位,阿瓦城内有很多心里不服的人,更不用说缅南还有他控制不到的地方。现在阿瓦城被围困,南方更是几乎脱离掌握。莽白无法抽调南方的部队来阿瓦城给他解围,如果再拖上一段时间,南方会不会出现叛乱都未可知。

    这次莽白的使者给邓名带来了不少大明的内阁文件,都是永历君臣关于邓名的讨论记录,还有御史对他以往种种行为的弹劾。在发现邓名才是大敌后,缅甸朝廷就开始组织人手检查缴获的明朝档案,审讯内阁的随从,结果还真被他们挖掘出不少情报来。

    “皇上对国公其实也是百般猜疑,”缅甸使者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国公请看,这些都是马首辅写给皇上的建议,都是要陷害国公的。马首辅是国公的敌人。还有御史的弹劾。”

    邓名饶有兴致地把这些文件看了一遍,里面确实有不少针对自己的yīn谋,不过大都是纸上谈兵的玩意,很明显是一群对四川情况一无所知的人在闭门造车。

    “御史弹劾本公是他们的本分;而元辅未雨绸缪替皇上分忧,如何制衡权臣,或者避免权臣的出现,也是元辅的本分,这怎么能叫陷害呢?”邓名显得一点儿也不在意,老调重弹:“如果要我们退兵,你们就必须先把皇上放出来。”

    “皇上是自愿呆在阿瓦的,皇上的诏书国公不是也看过了吗?”缅甸使者对邓名的无动于衷十分失望。

    邓名摆摆手:“真人眼前不说暗话,缅甸藩王要是想谈出个结果,就不要瞪着眼睛撒谎了。好吧,那我就后退一步,你们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把皇上还给我们?”

    邓名并没有要求缅甸使者立刻回答,而是让他回城去向莽白问个明白:“只要你们放还皇上,没有什么事情不能商量,无论缅甸藩王想要什么保证,有什么条件,我们都可以谈。我们要皇帝一家人,其余的内阁啊、御史啊、御林军啊,如果实在不愿意还我们就不要了。你回去问明白了再来,让你的主人放心大胆地说,万事好商量。”

    前脚送走了缅甸使者,后脚邓名就召集全体川军的军官开会:“今天下午我亲自到前线指挥,全军猛攻,一定要在三天内打到阿瓦城下。”

第二十二节 退让(上)

    莽白的使者才刚刚回到阿瓦城,邓名就指挥明军在东线发起了猛攻。左都督召集军官表示再不允许偷懒,而川军见到统帅亲临战场后,也有不少人想好好表现,给统帅留下深刻的印象。

    “嗯,按照邓名所说的话看来,他们看重的就是一个天子,其他的人都愿意放弃了。”使者在缅王的金殿上汇报了出使结果后,莽白得出结论,就和臣子们商量起来。

    现在瓦城内外还有缅军五万余人,靠着坚固的城墙和大量的火炮、火枪防守,除了粮食飞快的减少而且需要大量的赏金外,整体战局看着还可以。城外的明军进展不算很快,围攻的明军有白文选的七千多人、狄三喜的小两千人,再加上邓名的四千余人,总计一万三千的样子。

    自从战败逃回来以后,扁牙简就坚称明军不可力敌,最好的办法就是联络各地的忠义之士,让他们在后方袭扰明军,以减轻瓦城的压力。莽白政权也正是这么应对的,在明军围城的时候,不断派出大量的官员潜到明军的后方,号召缅人起来与侵略者周旋。

    在白文选的占领区,这一套还是相当成功的,不过在邓名那边就比较吃力。

    现在瓦城也已经知道了“莽鲁”的存在,刚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莽白半天没有回过味来,随后立刻命令详尽地调查,确认他的兄长并没有这么一个私生子。

    “如果明人非要他们的皇上,要不就还给他们吧,只要他们肯退兵,不再给那个冒名顶替的莽鲁撑腰就好。”明军虽然打不进瓦城,但瓦城的人也杀不出去,这场看不到结束和胜利希望的战争让越来越多的缅甸官吏产生了厌战情绪。

    莽白依旧一声不吭,他原先的担忧依旧。如果释放了永历,这些rì子来受够了恶气的大明天子多半会下令继续进攻,而且缅人更加会认为这场灾祸都是他莽白招惹来的。不过丽水一战的惨败让大家看不到凭借武力击退明军的可能,如果继续顽固地坚持丝毫不妥协的立场,莽白一样会成为众矢之的,等到瓦城弹尽粮绝后,说不定就会有人用他的人头向明军请求宽大处理了。

    “胡说什么?”扁牙简呵斥道,虽然他是丽水一战的最大责任人,但凭借着对莽白的忠诚,现在依旧是缅王殿前的重臣:“明人狡诈无信,我们把永历还给他们容易,但怎么保证他们肯守约退兵呢?”

    没有人能够保证明军会遵守协议,所以这个办法肯定行不通。

    刚才使者报告的时候,殿外曾经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这种响声缅人已经很熟悉了,知道是明军在爆破堡垒。一开始缅甸人对这种战法还不熟悉,但后来渐渐也习以为常。而且城西和城南的滇军也向川军学会了爆破,刚才那声巨响对进行中的军事会议并没有产生丝毫的影响。

    紧接着又是一声闷雷传来,这就显得有些不同寻常了,明军很少连续攻击两处据点,缅甸官员脸上露出疑惑之sè,这先后两声闷响都是从东面传来的。

    不过直到此时,缅人依旧没有太多的想法,片刻后又继续讨论起来。

    在瓦城看来,流亡朝廷的阁老和御林军将领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了,他们既拿不出让邓名退兵的办法,而且也不是有分量的砝码,邓名都明确表示不在乎他们的死活。本来还有缅人提出要把明朝的阁老绑到堡垒前当做人肉盾牌,但当时大家觉得未必有用,听完使者的报告后更是再不会有这样的念头。

    瓦城的官员们也没有拿出什么新的办法,更无法回答邓名的问题,就决定继续维持现状,牢牢地扣住永历这最后的筹码不放,同时继续派人出城去北方组织义勇军对抗侵略军。上午的会议结束后,莽白吃完午饭就和几个臣子讨论城防、库存的问题,这时他们又听到东方传来了今天的第三声闷响。

    “究竟是怎么回事?速速派人去查看。”莽白终于意识到事情变得有些古怪,急忙派人去城防武官那里,询问城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传回来的报告让缅王和他的臣属都大吃一惊,城东的明军今rì的攻势十分凶猛,对三个缅甸城外据点发动了强劲有力的进攻。一天的时间就有三座城外哨所被明军攻破,数百守卫者被尽数歼灭。

    “这是邓名在催促大王吧?”很快缅人就得出了结论,按照这个速度,用不了几天城东的城外防御就会被统统肃清,而一旦明军靠近城墙,就可以开始攻击瓦城的最后屏障。

    “赶快挖壕。”莽白大叫起来。

    这些rì子,缅人总结出经验,只有向明军地道里灌水才是最好的防御办法,不过明军环绕一座堡垒四面挖洞,守卫者总是忙乎不过来。若是明军进攻瓦城的话,城内倒是会有充足的人力进行反制。莽白一边命令加紧准备城内防御,一边询问扁牙简道:“侦听地道的手段,到底可行不可行?”

    “绝对没问题。”扁牙简拍着胸脯保证道。

    面对鼹鼠一样在墙脚下到处挖洞的明军,现在缅军想出来的办法就是对着在内侧挖。不过明军挖洞也是虚虚实实,有时根本没有动手只是装样子吸引注意力。而堡垒的守卫者就要到处防备,内侧挖好了几个大坑后,却发现明军并没有挖进来,积蓄好的水也无处可灌,几番折腾下来人都累得半死,这时明军却真的挖过来爆破了。

    虽然瓦城内的人力资源十分丰富,但瓦城的城墙也相当长,如果明军还是到处挖坑的话,缅人有再多的人力迟早也顾不过来。而且总不能对方搭一个棚子在外面,城内就得在里面刨一处墙角吧?那不用明军进攻,自己就把自己的城墙挖塌了。

    当发现明军最犀利的进攻手段就是地道爆破后,缅军也是全力研究应对的办法。危机总是能激发潜能,扁牙简几天前向莽白报告,缅军研究出了一种新的侦查手段,那就是在城墙下挖一些大坑,埋上水缸或是大瓮,派耳朵好的人去坑里监听,可以判断明军是否真的在进行地道挖掘。

    有了这种侦查手段后,缅军就可以从容地应对明军的地道攻势,不至于拼死拼活地去把自己的墙基都掏空了。

    ……

    阿瓦城外,邓名在一口气攻下了三处据点后,结束了今rì的攻势。

    第一处爆破,用的是昨天赵天霸挖好的地道,后两处都是采用多点围攻的战术,吸引堡垒里不多的缅甸火铳手分散火力,几个挖掘队一起贴近营墙,然后同时展开挖掘。这些地道上只有简易的棚子提供庇护,而且它们还需要士兵去冒险搭建,因此明军的伤亡远比从安全的距离上进行长距离挖掘要多得多。

    虽然成功的攻下了三处据点,但今天川军阵亡、残疾了五十多人,负伤一百余人,几乎相当于过去半个月的损失。

    “照这个进度,我们三天内一定可以抵达阿瓦城前。不过我们的爆破车还没有准备好,要把模子yīn干,怎么也得再等半个月。”赵天霸面带忧sè地说道:“瓦城是有护城河的,城内还有数万敌军,十万以上的壮男、壮女,火炮、火枪也很多,到时候炸城墙要死多少人?炸开以后发动强攻要死多少弟兄?”

    一具又一具蒙着布的尸体从邓名眼前被抬过,抬着他们的明军士兵默默地走过时,邓名郑重地举起手,向这些牺牲在异国他乡的战友们行礼——四川的军礼完全是效仿邓名前世见过的军礼。

    以前明军曾经有过多次苦战,阵亡的士兵人数也比今天要多得多,但气氛从来不像今天这样沉闷。以往士兵对胜利的喜悦总是能压倒对战友的哀悼,但今天完全颠倒了过来。

    又一具尸体被抬了过来,邓名看到他的亲信军官姜楠亲自抬着这张担架,走过邓名眼前时,担架一晃,一只血淋淋的手臂从遮盖的尸布中垂了下来。姜楠立刻停下了脚步,托起那只手臂轻轻地放了回去,好像生怕惊醒了躺在上面的人。

    “这是你的熟人吗?”邓名走过去,轻声地问道。

    “禀大帅,是我的好友。”姜楠立正向邓名报告道。

    这个川军士兵是个未婚的湖北人,到四川后和姜楠住在同一个亭里,是一名常备军上士。

    “进了缅甸以来,他多次立功,得到的奖金很多,托运回四川的战利品也很多;他还买了五个丫头,最后一个前天才托运回都府的。”姜楠低头望着担架,一张血迹斑斑的尸布挡在两人之间,他对邓名说道:“他一直念叨着,等回了都府就有好rì子过了,一再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国。不过今天听到大帅的命令后,还是勇敢地冲上去了。挖洞的时候就被卑鄙的缅狗shè中了胳膊,但包扎了一下还是坚持奋战,炸开城墙后又第一个冲进去了……”姜楠呼吸越来越急促,终于说不下去了。堡垒里的缅甸守军被姜楠杀了个一干二净,没有一个人得到宽恕。

    “大帅,我们拼死进攻,就是为了让莽白把皇上放出来吗?”今天邓名只是下令总攻,但没有解释自己的意图,姜楠忍不住大声问出了这个问题。

    “不是,”邓名摇摇头,他不得不承认,在瓦解明军斗志方面,永历皇帝做得实在是异常出sè。邓名向姜楠和其他望着自己的川西士兵严肃地保证道:“我们是为了都府的利益。”

第二十二节 退让(下)

    第二天明军的攻势依旧猛烈,当瓦城得知明军几乎肃清了城东的外围据点后,莽白等人再也坐不住了。由于这段时间以来明军进展缓慢,所以瓦城人还以为防线相当稳固,明军对其无可奈何,既然外围都如此坚强,那瓦城本身的防御自然更是不成问题;现在才知道在突然发力的明军面前,外围防线其实不堪一击,既然如此,那瓦城的防御也就不再令人放心了。

    更让阿瓦官员们焦心的是,泰缅边境上又送来急报,称暹罗(泰国)大王那莱似乎在策划什么行动,在边境上集中了不少部队,营地那边好像还有明朝的军官。因为暹罗还没有发起进攻,这种情报瓦城估计明军还不知道,不过若是暹罗真的发动进攻的话,那明军就有可能得知此事。此时瓦城根本无法增援东线,甚至连号召各地驻军去增援都不好办——首都受到围攻,不但政府的威信严重下降,而且交通、命令、粮草筹备和统筹安排都受到极大影响。若是暹罗大王那莱真的挥师入缅,势必会和明军结盟,那样明军就有了一支人数可观而且忠诚可靠的盟军了。

    于是缅王当机立断,决定再派使者去与邓名谈判:“邓名只关心他们的皇上的安全,所以永历是绝对不能还给他们的。不过我们或许可以先还给他们一些阁老,试试看能不能先解围。我们骗他们,就说等到明军退回八莫,我们就把永历给他们送过去。”

    既然邓名不想要阁老,那对莽白来说这些人就没有价值,留着浪费粮食,杀了还怕激怒城外的敌军,干脆把这个烫手山芋还给对方。不过一次放出去很多人缅甸又担心让明军觉得胜券在握,一定要把这仗打到底。经过一番商议后,莽白就决定先放一个人出去,这个阁老要有家人在阿瓦城内,这样就有要挟他的资本,他也不敢刚一出城就鼓动明军攻城。

    缅甸使者来到明军阁老的关押地时,向守卫出示了莽白的手令才得以入内。随着邓名继续进攻,这些阁老的待遇又得到了改善,因为莽白本想结个善缘,将来必要时也能有个和明军沟通的渠道;后来莽白发现想利用这个渠道的不止他一个人,瓦城通向外界的大道被明军控制后,不少原本主张处死明朝阁员和御林军将领的大臣再也不提处死的事,还派仆人偷偷给被关押的马吉翔、沐天波他们送衣被……因此莽白把看守的士兵都换成了更可靠的国王卫队,若是没有莽白的手令谁也不许靠近。

    食物充足,看管却更加严厉,马吉翔等人猜到邓名还在继续进攻。最近一段时间,这些俘虏不时听到城外枪炮的轰鸣声,他们都知道这是明军和缅军在城郊发生冲突。每天这群官员都不断地求神拜佛,祈祷明军能够早日杀进来,同时祈祷缅甸人不会丧心病狂地在城破前杀害他们。

    以前内阁官员很少在永历皇帝面前说邓名的好话,毕竟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是否是朝廷之福不好判断。不过听到城外的爆炸声后,邓名立刻成为了内阁官员口中的威武战神,大家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念叨邓名之前的赫赫战功,总盼着一觉醒来明军就进城了。可惜不管是邓战神、还是巩昌王都让他们失望了,每次官员们听到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时,幻想下一刻会见到一群满脸洋溢着笑容的明军冲进来,可惜他们的幻想一次次被打破,这些动静事后都被证明是缅军换防。

    今天缅甸使者抵达后,单单把大学士杨在挑了出来,没有任何解释就把他从关押地带走了。杨阁老是马首辅的女婿,缅人离去后,其余的人都望着马吉翔,盼望他给个合理的猜测。

    “一定是缅人要他去和保国公谈判。”马吉翔长叹一声:“他是我的女婿,也是皇上的忠臣,皇上、我还有我女儿都在缅人手中,缅人料定他不敢乱说。”

    马吉翔最大的问题就是胆小,上次虽然他硬撑着对沐天波说自己对莽白有用,所以缅人不会杀他们了,但实际上马吉翔对此一点把握也没有,那番话与其说是分析,还不如说是自我安慰。无论马吉翔心里多么明白,只要见到刀子就没什么不肯干的,甚至都不需要别人把刀子亮出来,只要握着刀把子的人一瞪眼也就够了。

    不过抛开胆小不提,马首辅善于察言观色、揣摩人心,居然把缅人的心思一猜就中。

    “杨阁老可不能劝保国公退兵啊!”大家一听就叫唤起来。

    沐天波知道,最了解杨在的就是他的老岳父,就问马吉翔道:“以元辅之见,杨阁老会对保国公怎么说?”

    “这要看——”马吉翔不假思索地答道:“要看看保国公肯不肯留下他。要是他能从此留在明军那边不必回来,那他肯定会劝保国公继续进攻;要是缅人使者就在边上,而且保国公还有让他往来充任使者的意思,那他一定会苦劝保国公退兵。”

    ……

    一上午的攻击让明军又拿下了两个关键据点,见到有被明军包抄的危险,其他据点的缅军都纷纷放弃堡垒逃回瓦城。邓名没有下令追击,今天的战斗虽然短促但是十分激烈,又是上百人的死伤。

    发动这种攻势是为了增加自己的谈判筹码,但这个目的绝对不能泄露出去,所以邓名没有在军官会议上解释自己的计划,以免一下子搞得明军尽人皆知,给缅人知晓自己底牌的机会。虽然邓名不做解释,军队也坚决服从命令不惜代价地进攻,但邓名看到各部报上来的伤亡统计后,自己也有些不忍了——短短两天就有近百人死亡或是残疾,超过两百人需要卧床——但如果缅人依旧不肯屈服的话,邓名明天还是要继续发动强攻,这些伤亡会让他在谈判桌上获得一个更有利的地位。

    “如果明天缅人还没有丝毫退让的表现,那就要试探性的爆破城墙……”邓名暗暗在心里定下了五百人阵亡的止损线,如果付出这样的牺牲还不能让缅甸误判明军意图的话,明军也只有停止代价高昂的消耗,转而考虑该留下一些部队来保护莽鲁政权的生存了。

    这时卫兵报告缅甸又派来了使者,邓名猛地松了一口气,看来缅人已经畏惧了。毕竟缅人不可能知道吴三桂已经结束了贵州的战事,给云南施加了巨大的军事压力。既然缅甸这么快就派来新的使者,邓名估计他们是打算做出一定的让步了。放永历回来是不可能的,缅甸人不是没脑子,不会轻易放弃他们手中最好的一张牌,而且邓名之前对使者还刻意强调了永历的重要性。

    “如果能够说服缅甸人释放官员和御林军,暂时停战就好,御林军可以帮助莽鲁政权生存,而暂时停战能够让庞高和僧侣巩固势力。”邓名知道自己是在打如意算盘,这场谈判会很艰苦,而且时间非常紧,很快白文选就会顶不住压力再次要求撤军了。一旦发现明军自动地退兵,缅甸也就再不会做出退让。

    在缅甸使者被带进来的时候,邓名感到自己的心脏又收紧了,他突然开始担心缅甸看破了自己的企图,而这个使者是来嘲笑自己虚张声势的。

    “嗯,我是该先发制人,还是以静制动呢?”因为不会读心术,不知道对方手中的牌和底线,邓名对采用何种策略也感到有些棘手,想不好到底该强势到什么程度。

    缅甸使者进入营帐,向邓名大礼参拜。邓名威严地看着对方,表面上若无其事,但其实却是相当紧张地等待着对方的开场白,他越来越担心这两天将士们的鲜血会白流。

    “这位是天朝的杨阁老。”缅甸的使者汉语很流利,他站起身后,立刻把紧随其后的一个人介绍给了邓名。

    “杨阁老?”邓名发出了疑惑之声。

    “国公,下官就是杨在啊……”忍耐多时的杨在大叫一声,终于又见到大明的军队了,满腹的辛酸、长期以来的担惊受怕,让杨在的眼泪霎时间飙了出来。

    “原来是杨阁老。”听杨在泣不成声地做完自我介绍后,邓名微微颌首,脸上没有露出丝毫的波澜。杨在放声大哭后,站在对面的缅甸使者一直仔细地观察,但他没有看到邓名有任何激动的样子。

    虽然表情没有变化,但此时邓名胸中却是一片光明:“将士们的牺牲,终于还是没有白费啊。”为了保持外表的沉稳,邓名使出了全部的气力来压制内心的狂喜,他扫了缅甸使者一眼,暗道:“看来这次我们还是狼,你们是羊。”

    “尔主既然能放杨阁老出城,为什么不放马元辅和黔国公来我营中?”邓名的眉毛渐渐竖起来,显出了怒气:“不过看起来尔主今日总算有了一点儿诚意。天朝有功必酬,从不断绝藩属的向善归化之心。我这就带着杨阁老去巩昌王那边,如果是确认无误的话,我们明日可以暂时不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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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笔者按:本月22日至27日,要去北京参加一个中国作协的会,所以要到28日才能继续更新。又按:机器中病毒了,记录龙套名的文件丢失,回头笔者会开一个报名帖,已经报名并且出场过的请不要重复报名,谢谢合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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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清介绍:
永历十二年底,
南明最后一个朝廷的最后时刻,满清席卷天下之势似乎已经不可阻挡。
李定国,永历政权的最后保卫者,忧死异乡;郑成功,汉家衣冠的最后坚持者,远走海外。
天下皆降闯不降,即使只有几十个人时也会拒绝满清的最后一次劝降……万里江山尽墨,海内群豪全灭,再不是充满希望的战争,只剩余绝望的殊死抵抗 。
强大的敌人,孤身一人的穿越者何去何从?即便能洞悉历史又有何益?是漂泊出洋另图再起,是背靠大海做殊死一博?汹涌而来的百万敌军如怒海狂潮、无边无际,手中的一只孤剑又该如何抵挡?伐清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伐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伐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