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节 队友(下)
张勇不顾一切地从东线抽调兵力,暂时缓解了眼前的窘况。调回来的几十个骨干和一百多个亲兵营的新兵填补上了战线,让张勇不至于立刻崩溃。但这些兵力从东线调出后,剩下的二百新兵军心浮动,再也不是对面近千士气大振的明军战兵的对手,只稍微拖延了片刻就全面溃败,不过能给张勇争取这么一点抽调兵力的时间就算不错了,说明张勇这一年对他们的优待和装备还没有白费。
靠着这些步兵,张勇继续维持着将旗不失,这面旗帜可以让援军找到救援的目标。张勇不断地点燃烽火,极力催促王明德赶快来增援;为了让援兵更快的给自己解围,虽然兵力不足,但张勇还是尽力掩护左翼的同伴,以保证王明德来援的通道畅通,也是为了激励那些胆战心惊的同僚继续抵抗,不要抛下自己逃跑。
不过王明德的援兵依然不见踪影,而击溃了东线的亲兵营后,明军的披甲开始从侧翼压过来——虽然张勇抛弃了部分士兵争取了一点时间,但如果王明德不能赶到的话,这笔欠债还是要还的,而且得加上利息。
最北面的清军逃跑后,万县主力营背后的明军也没有追击,而是转向跟进,当这支明军隐约出现在主力营的侧后时,被逼到南边的清军开始绝望。大批的无甲兵和失去建制的披甲兵开始向明军投降,一般无甲兵总是能得到宽恕的,披甲兵如果没有血债也有机会被胜利者赦免。
“坚持,坚持住!”张勇心急如焚,现在清军的后路被断,如果崩溃,那亲兵几乎没有逃出的可能。张勇因为舍不得抛弃这些士兵所以一直没有选择突围,现在张勇再次发生动摇,犹豫着是不是抱成一团拼死向北突围——无疑会损失很大,但战场一片混乱,明军可能急着去救援袁宗第,数千清军溃兵分散在战场上,这么多因素加在一起,张勇有可能救出一半亲兵和大部分的老兵。
可是西面又点起一道狼烟,王明德再次宣布他马上就到。
现在张勇已经不想什么抓俘虏、抢夺战利品了,只要能给他的亲兵营解围就好。看到新的狼烟后,张勇终于还是没有选择突围,因为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葬送全部的亲兵,既然王明德转眼就到,那他还是再坚持片刻吧。
……
两里外,王明德正气定神闲地站在狼烟旁。汉八旗就要开始炮击了——张勇企图诱惑王明德发动攻击吸引明军,然后自己去拾钱包——这个企图被英明神武的王总兵轻易地识破了。刚刚这段时间,王明德发现袁宗第的近卫不但没有减少,反倒不断从东面调来更多的甲兵,现在与王明德对峙的明军战兵已经从最初的五百人增加到八百人。
在最初发起进攻前,王明德就已经从撤退下来的绿营口中了解到袁宗第前军的大概实力。无论胡文科抵抗得多么轻微,袁宗第的近卫因为连续不断地奔波,天气炎热加上疲劳,至少减少了两、三成实力。刚才清军又用虎蹲跑把大概三百明军战兵击溃,王明德估计袁宗第手中能动用的兵力大概只剩下一千甲兵——作为李国英的大将,王明德对自己的这个判断还是很有信心的。
通过对俘虏的简单审问,王明德证实了自己对袁宗第前军的实力判断,大概就是两千甲兵,这应该是袁宗第全部的实力。至于袁宗第的后援,大部分俘虏都称没有,还有人吃打不过,招供还有一、两千甲兵。对此王明德并不太信,他一听就判断是俘虏在胡言乱语。既然袁宗第的八百兵都在自己的对面,那张勇面对的也就是几百个明军战兵而已,就算袁宗第后援还有一些甲兵,估计也是装备简陋、士气不振的新兵,肯定不是张勇的对手。
正因为王明德对战场有如此清晰透彻的认识,所以张勇发出的求援信号完全不能迷惑住他。
“哼,张提督是想装得人畜无害,甚至故意示弱,好让袁宗第把主力都调来挡着我吧?”王明德一下子就把张勇肚子里的谋算都清清楚楚地数了出来,他认为张勇的信号明摆着是骗王明德进攻,而两里外传过来的鼓声很可能是明军的后军尝试给袁宗第解围。王明德知道,明军不过是以辅兵为主,撑死有几百、上千个战兵,绝不可能突破张勇的防线。如果张勇不是为了防备袁宗第突围,那不追着明军的后军打就不错了。
既然张勇做得了初一,那王明德也做得了十五,他毫不犹疑地下令释放信号,告诉张勇自己正在发起猛攻,以引诱张勇主动出击,把袁宗第的注意力再从自己的眼前引回去。除了王明德以外,战线上其他的清军将领也纷纷释放烽火,一起向张勇报告他们正在高歌猛进,不过他们和王明德一样按兵不动。
此时赶到袁宗第正面的清军披甲全加起来,一共有一千八百多人,算上张勇、胡文科所部,就是四千绿营披甲,如果再加上袁佳文弼的汉八旗就是五千披甲。用五千打两千,而且两面夹击,还有大炮、火铳,有张勇、王明德这样的宿将和他们手下的jīng兵,按说这根本不是势均力敌的对抗,而是对明军单方面的屠杀。
就算一千汉八旗不参战,四千绿营披甲夹击两千明军战兵,也是必胜的局面。清军将领们心情轻松,胜券在握,觉得这场胜利也不缺他们的那一点儿力气。士兵不愿意战死在胜利前夕,将领也不愿意在必胜之战中损失惨重。既然王明德都不动,那其他的清军将领也不动,反正时间在他们这边,袁宗第迟早要逃跑,既然能乘胜追杀,那为啥要去和被逼到墙角的野兽拼命呢?
一开始看到张勇求援的信号时,西面的清军将领还感到很惊讶,但等看到王明德一边静坐一边升起猛攻的信号后,脑筋再迟钝的将领也反应过来——这是张提督在骗咱们呀。
想通了这点后,解围部队的指挥官们心中对张勇也都十分不满:张提督你家大业大的,还是前军的总指挥,打了胜仗肯定也是您的头功;但却总想着让我们这些苦哈哈的小将去打头阵,刚才放水让袁宗第抽调部队来挡我们,现在还发假信号向让我们去踢铁板——要头功、战利品不让、还不想损失自己的兵马,这前军总指挥未免也太没担当了,难道你张提督的手下是人命,我们的手下就不是人命了么?
……
西线那几道全力解围的狼烟,对张勇来说是最大的激励,刚才西北明军一度已经冲上了高台,但张勇带着贴身卫士亲自反击,硬是把明军又打下了坡去,还让对方付出了十几条xìng命。
但等东面的明军从张勇的东北方向发起进攻后,张勇再也无力维持与左翼的联系,他不得不彻底放开西线,把手头所有的兵力都调过来,抵抗来自西北、东面两面的压力。随着新的从北面开到的明军加入战团,张勇左翼的友军彻底崩溃了,位于张勇西南方向上的残存友军一半投降,一半继续向江边撤退。
“逃到江边有什么用?”张勇气愤地大叫起来,朝着那些逃走的友军背影骂道:“你们当你们自己都是王进宝吗?”
八百亲兵已经折损得只剩下三百了,失去了侧翼的掩护后,明军就会进一步包抄,然后从西南、东北、西北三个方向上围攻张勇,而东南就是长江,张勇自问也不是王进宝。再说跳进长江容易,游去哪里呢?下游可是万县,难道要游过三峡,穿越夷陵、江陵,直奔武昌投奔湖广总督吗?
“王八羔子,坑死老子了!”
事到如今,张勇哪能不明白,援军是彻底指望不上了。驱散了自己西南的友军后,新到的明军就能开赴前线增援袁宗第,王明德就算真心实意的进攻也未必能打进来了——张勇已经猜到了西线的真实情况,在这生死关头陕西提督终于大彻大悟:王明德也是宿将,肯定能推断出袁宗第大概的实力,所以根本不会相信自己是生死一线,他们断定了自己是想骗他们出击好多占一些功劳——摊上这样的队友,张勇真是yù哭无泪。
全军覆灭、兵败生死就在眼前,张勇现在就是想突围也没有多少机会了,明军西线没有压力,能够全力围剿他。
“发烽火信号,传令全军总攻!”听到张勇这个命令后,疲惫不堪的卫士们都愕然,胡文科远遁,周围的友军非降即逃,周围的明军也又一次要冲上高坡了,号令总攻?号令已经不存在的清军总攻么?
“没错!就是号令总攻!”张勇看出了手下心中的迷惑,重复道:“命令全军进攻!”
既然想通了王明德为何不进攻,张勇就知道他该发什么命令了。等这个号令发出后,王明德等解围部队肯定以为张勇、胡文科他们已经杀散了内线明军,再不进来抢功就抢不到了。
刚才张勇已经断定,一旦明军的部署调整完成,王明德就是真心实意地想给自己解围也未必做得到,而且要是明军势大,王明德他们多半会认为张勇已经没救了,而倾向保存自己——那样的话张勇就是真没救了。
现在是张勇最后的机会,只要王明德一头撞进来,袁宗第肯定不会再把主要jīng力放在仓皇突围逃命的张勇身上,而是全力围剿王明德的近两千甲兵,这样张勇就有了一线逃生的机会。当然,王明德的一千多披甲肯定会遇险,因为他们面对的不是预想中被两面夹击的几百明军残兵,而是基本完成集结、后顾无忧的四千明军战兵。
不过……王明德都不管张勇的死活,张勇为何要管他呢?队友坑了自己,难道还不许他坑回去吗?
想着早就不复存在的部队和逃得无影无踪的胡文科等人,发出全军总攻的烽火后,张勇熟练地飞起一脚揣倒了将旗,冲着亲兵们大叫:“各自逃生,咱们chóng qìng见!”
第四十六节 脱逃(上)
在张勇踢倒将旗前,袁宗第就离开西线返回zhōng yāng。汉八旗开始的炮击对明军士气依旧有严重的影响,除了袁宗第几乎没有官兵见过野战用大炮,第一次见到大炮向自己轰击,给士兵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见到袁宗第的将旗后,这些士兵总算是感到了一些安慰,没有像之前的战线那样迅速地出现混乱。
而当得知后援士兵抵达后,明军的士气进一步提高,袁宗第感觉军队没有立刻崩溃的危险,就急忙回来打算亲自指挥对张勇的攻击,争取把身后这些残余的清军立刻肃清以解除后顾之忧。
结果袁宗第还没有赶到位置,就听到前方五声号炮连放,还有五道狼烟呈梅花状同时升起。
“这……看上去好像是总攻的命令啊。”袁宗第和明军多次交手过,绿营的旗号继承自明军,基本差不多,因此袁宗第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禁有些发呆,周围张勇的盟军早都不存在了,他一时没想明白到底张勇这是在干什么:“他魔怔了么?”
袁宗第还在愕然不解的时候,眼前急匆匆跑来一队人,为首的正是左佑,明军之前接到了袁宗第的口令,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先拿下张勇,连刚刚从北边返回的那些明军战兵都自发地向张勇的将旗位置移动而不是向西去填充袁宗第的战线。
可等张勇的将旗倒下后,明军就立刻对他失去了兴趣,一旦失去将旗,那么敌军就已经是一群没有丝毫威胁的溃兵。八百多明军战兵和辅兵开始打扫战争并追击溃逃的清兵。其余的明军纷纷调头,陆续向袁宗第的将旗这边增援过来,而左佑带着他的一队兵首先赶到。
听说张勇的将旗都倒了,袁宗第也不打算再在整个逃窜的敌人身上投入太多的jīng力了,现在还有来自西边的威胁,他需要每一个士兵去防范王明德和那支人数不详的汉八旗。
就在袁宗第询问左佑具体战况的时候,背后的西线上突然鼓声大作,惊雷一样的呐喊声滚滚而来。
“哦?”袁宗第狐疑的回过头,由于清军一直注意隐蔽而且明军无法发起反击进行侦察,所以刚才袁宗第只观察到一千左右的清军披甲;见清军迟迟不肯进攻,袁宗第就断定清军的实力有限,对冲破自己的防线给张勇解围缺乏信心——虽然清军一直误认为袁宗第只有两千多战兵,但袁宗第并没有想到对方会一直如此轻视自己,所以就没能推测出清军的真实心理——他们不是因为实力不足而见死不救,而是不想在必胜的战斗中损失过大,想多占便宜少出力。
刚才见到张勇发出总攻的信号后,骑在马上的王明德一拍大腿:“张提督终于忍不住了!”接着又是一声哀叹:“袁宗第真是一点儿也不会打仗啊。”
对面的袁兵还有八百人,那么张勇、胡文科他们的两千二百甲兵对面就只有二、三百明军战兵,张勇只需要放少许兵力挡住袁宗第的援军就可以,向袁宗第发起进攻的甲兵可以达到对方的十倍,胜利自然是轻而易举的。这么长的战线,袁宗第就算想拖延一些时间都做不到,而且张勇还有大量的五甲兵可以协助,而袁宗第的辅兵被自己打散了不少——王明德当然不知道张勇的无甲兵早都被明军的援军击溃了。
至于张勇使用烟火和号炮,这更说明张勇总攻的规模之大,很显然张勇周围的两千两百甲兵和数千无甲分散在很广的面积上,已经用传令兵事先沟通好了攻击计划,现在用烟火和号炮就是为了保证全军能够统一行动。
“终究还是没比过张提督。”最终袁宗第还是把主要jīng力放在了自己这边,王明德不能不感慨张勇实在太会示弱了,现在信号一出,东面的清军说不定已经击溃了明军,开始四下抓俘虏,拾取装备了。
王明德急急忙忙地让人去制止那些还在疯狂shè击的八旗炮兵,好不容易打消了他们的shè击**后,等得不耐烦的王明德一马当先,带着亲兵们高呼着发起冲锋:“全军突击!”
战线上其他的清军将领比王明德还要早地发起了攻击,尤其是没有汉八旗火炮碍事的那个,更是一发现东线的友军开始追击后就急忙出动。众将急急忙忙地发起冲锋的时候,还忍不住在心里对张勇又是一通大骂:“刚才还在求援,一转眼就总攻了,真不要脸,抢功抢得连脸皮都不要了。”也挂不得这些清军将领生气,他们仓促发起进攻,完全没有做好准备,有些手忙脚乱,现在也没有人等待王明德统一指挥了——王总兵那边的虎蹲炮最多,行动最慢,他跑的慢点大家就能多抢点俘虏和装备,这可都是财产啊。
看到清军发起攻击后,袁宗第这才有点反应过来,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张勇发出的信号的意味,感情清军都拿自己当软豆腐随便捏哪。
“你们还能打吗?”看着满脸汗水的左佑,袁宗第飞快地问道:“用不用休息一下?”
“不用?”左佑的汗珠不停地从眉毛上滴落下来,只要不挡住视线,他都懒的去擦满脸的汗水了,他对袁宗第笑道:“快热死了,披着甲休息是活受罪。早点打光鞑子,早点能把这身甲脱下来,然后去江水里泡一泡。”
“好。”在张勇的提示下,袁宗第虽然比较晚,但总算是最终猜到了王明德心理,他立刻命令去前线传达撤退的命令,同时命令左佑和其他陆续抵达的部队不要上去支援,而是开始集结备战。
袁宗第有意地放开了几个口子,见袁宗第的将旗消失不见,王明德他们都认为袁宗第这是弃军潜逃了,明军既然失去了主将那就再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虽然战线上还有几个险要被控制在明军手中,而且让开缺口的明军也没有丢盔弃甲的逃亡而是收拢到那些险要的据点上,但清军依然不担心后路问题——这么点明军根本无法对强大的清军构成威胁,而且对面就是张勇的几千大军,这些明军根本就是垂死挣扎而已。
清军高歌猛进,向着纵深方向追击而来。
“好多的鞑子。”袁宗第看到两千清军甲士和大批的后援兵分几路向自己这边冲杀而来,心里也有些担忧:“这一天来鞑子的后援源源不断,汉八旗没有出战,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又会有新的鞑子抵达。”现在袁宗第的手下已经相当疲惫,如果再有新的清军生力军抵达,袁宗第觉得手下就要到达极限了:“是见好就收的时候了,打垮王明德让他们无法追击我们,然后就返回万县。”清军还有汉八旗的预备队,袁宗第知道八旗兵装备jīng良,是不可轻视的强大敌人:“如果汉八旗上来救王明德,我就避其锋芒、让开一条去路,只要打得王明德他们不敢再追击我们就好。”
战场袁宗第也不打算特别认真地打扫了,击溃这最后一批清军,让明军能够从容回师是首要目标,俘虏能够到的就抓走,装备看到了也可以拾起来,但袁宗第不打算派人仔细搜索每一处角落了,清军一波接着一波抵达,让袁宗第也是越打越心虚。
当几路清军冲入明军纵深后,隐藏在中间的明军突然从侧面杀出,把清军的纵队一分为二,被切割下来的后队首先发生混乱,他们调头逃跑的时候发现收缩起来的明军又冲出来封闭缺口,这些无甲兵是跟着进来捡便宜的,抵挡不住两边明军的甲士的攻击,能逃走的都拔腿逃走,来不及跑的统统跪地求饶。
而兴冲冲向前冲的清军前军没有遇到溃兵,而是一头撞上了袁宗第的防线,这条向着西方的防线上的简易工事还是张勇构建的,驻守的清军不经一战就放弃逃走了,现在正好被明军用来挡着王明德。
“不好,中计了!”王明德前有敌兵拦住去路,身后也是喊杀声震天,因为生怕俘虏都被张勇抓去,所以清军一路急行,想着尽快与张勇会师,那么身后被自己围住的明军当然张勇不能再过来抢。这一路急行把清军的纵队拉得里许长,在遇到明军突袭时根本无法做出迅速的反应。
“突围,突围!”王明德带着亲兵调头冲突,意图杀出一条血路来,身后不远就是汉八旗,大概也就是两里开外,袁佳文弼只要稍微前进就可以给王明德解围,至少能够让明军忌惮,最起码也能牵制住相当数量的敌兵,让王明德能够有机会脱险。
……
“副都统大人。”一个牛录跑过来向袁佳文弼报告:“王总兵他们好像中伏了。”
“我看见了。”王明德他们冲锋后,袁佳文弼就带着汉八旗前进,观察战局——反正俘虏答应给王明德了,既然如此那汉八旗还费劲去抓俘虏干什么?这大热天的还不如在树荫下乘凉。
“撤!”见明军已经封闭了一些缺口,有些人朝着汉八旗的方向显露出戒备之意,而且溃兵正在涌回来,袁佳文弼当机立断:“敌情不明,安全第一!”
指着那些虎蹲炮,袁佳文弼进一步命令道:“把这些笨家伙炸了,马上撤。”
一个牛录脸上露出可惜的神sè了,袁佳文弼察言观sè,笑道:“绿营如此无能,央求我们火炮助战,可结果连我们火炮的安全都保护不了。我们去找总督大人评理好了,让总督大人拿他们的军饷赔偿我们。”
“副都统说的是,总督大人严正公明,一定不会偏袒手下的。”听袁佳文弼这么一说,八旗兵马上动手把虎蹲炮都炸了,迈着轻快的步伐、沿着来路朝着忠县方向去了。
第四十六节 脱逃(下)
王明德等人的决死突击确实吸引了明军几乎全部的注意力,但张勇依旧是险象环生,身后依然有穷追不舍的敌兵,而周围还有己方的溃兵。
“我什么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怎么会死在这个地方?”已经换上小兵军装的张勇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奋勇前进。根据张提督的经验,只要应对得当,小兵其实逃掉的机会更大。尤其是在这种重重包围中,要是身边有一群亲兵簇拥着,那肯定会是明军的重点打击对象,就是本方被俘的小兵,为了保命也会向明军报告他们看见“某某将领带着一大群人”向某个方向逃走,而不会专门提到某个身穿破烂军服的老兵独身朝着某个方向而去:“狼追猪的时候都知道挑个子大的呢,老子怎么会犯傻?”
既然现在张勇给自己的地位是被狼追赶的猪,那他就决心做一个尽可能骨瘦如柴的猪,他把亲兵统统遣散,独自一人逃生,虽然确实没有吸引到什么明军的注意,但这无疑也降低了张勇的自卫能力,如果他不能凭借丰富的经验躲开明军的耳目,那就算只有两三个敌兵也能轻易把他抓走。
侧耳听着周围的人声,张勇疾步如飞,已经逃到原先将旗位置的两里之外,他并没有随大流向西,而是绕了一个圈折向东南方向——这里刚刚爆发过一场激战,取胜的明军可能已经简单打扫过战场,而且还会因为西面的战事被吸引着远离此地。张勇找到一个狐狸洞,他一边蹲在洞口喘气,一边小心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张勇知道这里依旧不是百分之百地安全,袁宗第回师的时候也可能会从附近经过,他要是能躲到北面的山里去最好,若是形势不好就在山里潜伏待机。不过张勇这个计划迟迟无法实现,路上不时有明军的骑兵经过,明军辅兵正把抓到的俘虏集中监视起来。最不幸的是,其中一队明军辅兵选择的关押地点距离张勇的藏身地还很近。
看到明军在旁边的丘陵上拦出一个圈打算安置战俘,张勇的心中叫苦不迭,如果这里被建立成临时的战俘营,那周围就会有大量卫兵,很快就会发现隐身山脚边的张提督。这队明军去哪里不好,偏偏在张提督的藏身处设立临时战俘营,这真是天亡张勇,非战之罪啊。
士兵越来越多,趁着明军大批辅兵还没有把俘虏押来,张勇不得不冒险离开藏身之地。不得不冒的风险果然导致张勇遇险了,他溜进丛林的时候,有两个明军辅兵好像看到人影一晃,以为是有俘虏逃走了,就拿着棍棒追过来寻找。
这里的战场已经打扫过,好处就是明军不会再费力翻检地上的尸体,有几个人断定刚才是错觉,已经回去了,但还有三个明军依旧不死心,一心要把那个“逃走”的俘虏抓回来。
又和三个明军绕着个小山转了一圈了,张勇知道自己的体力已经快到极限了,他必须要尽可能地隐藏踪迹,绝不能让明军认为确实有一个清军在逃,可是又不能速度太慢免得被追踪者跟上。这样高难度的行动,即使是对野外求生技巧一流的张勇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张勇的体力急剧消耗着,在这个危机关头,他更没有时间去找野生动物的洞穴,就算碰上一个也来不及扩建、伪装它。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张勇看得出来跟踪者绝对是新手,要是经验丰富的老手早就可以确定,他们看到的行踪都是野兽留下来的而绝对不是人,但这三个没经验的辅兵看不懂张勇的布置,还长着一副实心肠,不依不饶地一定要把逃犯找出来:“难道我今天要丧命于此了吗?”
张勇的体力快耗尽了,不远处就是长江,可他自问跳下去也是被江水卷走的下场,那还不如投降,看看能不能隐藏好身份然后半路逃走呢。
……
张勇陷入绝境的时候,王明德的形势也是千钧一发,他和其他清军将领都带着数以百计的亲兵突围。正如张勇想的那样,这些盲目自大的家伙们完全没有自己就是被狼追的猪的觉悟,庞大的亲兵队牢牢吸引住了明军的注意力,而且明军追上其他清军士兵时,随便哪一个都能准确无误地指出王明德他们的逃窜方向。
“该死的袁贼!”王明德口中不断地咒骂着,但心里也不知道到底是恨袁宗第更多些,还是恨他的队友更多一些。发现中计后,王明德坚持抵抗了片刻,意识到事不可为后就扔掉了将旗逃窜——这就是自己承任失败,如果明军还有其他敌人要解决的话,那么就会转而向其他的战场增援,王明德就有更多的机会逃走。
不过跟着王明德一起冲进包围圈的清军将领们,不约而同地一起扔掉了将旗,由于没有其他战场需要增援,明军就各自追击自己眼前的那些敌军,早知道这么倒霉那还不如抵抗到底,还能多坚持一段时间——不过王明德转眼一想,不对啊,要是就我一个人打着旗,那不是给其他兔崽子争取逃跑时间了吗?好吧,兔崽子们,大家都扔了将旗跑路,那也比让我一个人断后强多了,要是跑不了都别想跑。
领着几百个亲兵在溃兵中左冲右突,王明德把他那些不肯舍己为人、吸引火力的同僚算是恨到了骨头里,至于那个发假信号坑大伙儿的张提督,王明德对他的感情已经快要不能用“恨”这种情绪来描述了,是一种类似对臭虫、蚊子那种必yù置之于死地而后快的本能情绪,不过王明德估计轮不到自己动手了,看眼前的情况,张勇可能已经被明军乱刀分尸了。
“袁佳副都统,您老人家在哪啊?”王明德可怜巴巴地喊了一声,但任凭他四下张望,却始终找不到汉八旗的踪影。
王明德转到哪里,明军就围堵到哪里,另外几个扔掉将旗的同伴已经先后就擒,明军更是一层层地围困上来,把王明德困在越来越小的包围圈中,随着更多的溃兵投降,王明德终于发现自己和身边的这些亲兵快要面对全部的明军了。
“袁贼!流寇赶得你爷爷好紧!”
死亡的恐惧笼罩在王明德的心中,他狠狠地啐了一口,前方又被堵上了,身边亲兵的脸上都是绝望之sè,但还能往什么地方逃,四面八方已经到处都是袁宗第的兵马了。是死是活就看这一次了,不少亲兵都面露凶光,眼睛里闪着狰狞之sè,在对局面彻底绝望后,他们心中的凶悍之情也被彻底地激发出来。
“且慢,且慢!”王明德制止了手下的垂死挣扎,他身边还有二百多不到三百的铁杆心腹,剩下的人非死即伤,都已经不知去向。看着仅剩的手下,王明德忽然放弃了突围的想法,向左右问道:“我们没有杀过明军吧?有没有?要是谁的刀上有血赶快都擦干净了,赶紧的。”
“袁公,袁公。”望着刚刚出现的袁宗第的将旗,王明德策马二前,高举着的手臂上还挥舞着几张纸条:“末将就是王明德,这是长江邓提督给末将的免死券啊,是免死券啊!”
看着单枪匹马过来的王明德,袁宗第皱皱眉,下令道:“让他过来。”
刚才被俘的几个清军将领就有人掏出过类似的东西,说是邓名给的什么优惠券,可以赎命用,这东西袁宗第倒是曾听邓名上次去江南前说过,不过当时他就当笑话一听,没想到清军还真留着呢。
王明德老老实实地来到袁宗第面前,行了一个军礼,表示他并不是投降,而是来议和的:“这是长江提督给的免死券,下面有长江提督的签名,请袁公过目。”
在王明德之前就有人拿出过优惠券,但袁宗第刚才时间仔细看这东西,现在才能认真地看一遍。
“确实是邓提督的签名。”袁宗第的卫士、幕僚也证实了这优惠券的真实xìng,不过有个眼尖的人对袁宗第指出:“国公,看这rì期,好像过期了。”
“没有,没有。”王明德大叫起来:“这个rì期是末将第一次被俘的rì子,但后来末将又被邓提督俘虏了一次,那次邓提督说rì子就更新了,不过当时来不及改。想必袁公对此也有所耳闻吧?”
袁宗第倒是听邓名说过,从chóng qìng经过时又抓住了王明德一次,而且好像也有优惠卷的什么事,不过具体细节袁宗第并没有太深的印象。
“邓提督一诺千金,说这张免死券对所有明军都是有用的。”王明德见袁宗第并没有断然否决,就生出了更多的盼望:“末将把这张免死券交还,还望袁公信守诺言,放末将过去。”
“嗯。”袁宗第也有些迟疑不定,他不知道邓名发这个券到底有何打算,不过肯定有深意。这个东西不是袁宗第给的,他翻脸不认账也不算毁约,甚至也不能算邓名食言,不过他担心这会导致邓名的前期布置落空——怎么看,袁宗第都觉得邓名给王明德他们这个优惠券是有什么大计划在里面。
而袁宗第和成都的关系很近,他的侄子在成都说话也很有力,现在听说还升任叙州知府,万县的粮草、装备几乎都是邓名给的,虽然邓名没有要求,但袁宗第不能不顾忌邓名的利益。
第四十七节 情报(上)
“可是这免死券、不,优惠券上标明是一个人!”袁宗第问王明德道:“你有几张?总不能把你这批人都带走吧?”
王明德身后还有小三百人,他们中有精锐的老兵,身上都有不错的装备,为了邓名的大业,袁宗第忍耐一下放王明德走了就是了,可这么多士兵他决不能轻易纵放。
“当然,当然,”王明德点头哈腰地说道:“那就还按前例办?袁公没有异议吧?”
“什么前例?”袁宗第当然不知道邓名处理方法的具体细节。
王明德早就断定袁宗第不知道,因为如果袁宗第清楚的话,那就肯定会知道这个优惠券没有延期一说,他刚才那句问话只是为了增加自己的说服力:“末将这就让士兵们放下武器,他们所有的盔甲和武器都是袁公缴获的,末将有十五张优惠券,根据邓提督的规矩,除了末将以外,还能赎十四个人走。邓提督一向允许末将把自己的坐骑带走的,不知道袁公这里是否有所不同?还有,邓提督保证会好吃好喝地招待末将的手下人,等末将用牛来换的时候,这些日子的吃喝费用末将也会一并偿还。”
王明德一口一个邓提督的规矩,把袁宗第听得云山雾罩,见袁宗第已经开始松动,王明德赶快补充道:“邓提督的规矩就是这样,如果袁公不信,可以把其他有优惠券的人叫来问一下。”
袁宗第点点头,下令把刚抓到的几个清军将领都带上来。
这几个人都垂头丧气,一个个还都被五花大绑着,被明军带来后他们看见了王明德,这些将领纷纷放声大哭:“王帅,您也在这了?”
但还有眼尖的看到王明德好端端地站着,身上也没有捆着绳索,就收住悲声飞快地上下打量着王明德。
“少废话。”押解的明军推了这些将领一把,替袁宗第喝问道:“那个优惠券也是免试券,到底是什么规矩?”
在王明德鼓励的目光下,有优惠券的两个人急忙把规矩说了一遍,他们和王明德说得大同小异,就是见券放人,连满洲太君都适用。
有了证人之后,王明德趁热打铁:“袁公,末将没骗您吧?人还托您先给照顾着,每天让他们吃饱饭,将来末将加倍赔偿。”
此时无论是袁宗第还是他的亲信幕僚,算是都搞清这到底是这么一回事了,感情邓名这是绑票啊。若是换了其他人,袁宗第还真未必相信会有这种事,不过邓名倒是可能,毕竟他去打江南都是为了卖盐。
“好吧。”袁宗第觉得邓名此举可能还有收买人心或是其他什么用意在内,既然这个王明德能被邓名两次释放,今天对方手上也没有沾明军的血,那袁宗第觉得应该确实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放了就放了吧。再说袁宗第最看重是那近三百王明德的亲兵,他们身上的装备袁宗第是断然不会放走的,不过若是费力去擒拿,为了这些装备多半还要死人,胜利前夕,袁宗第也不愿意让手下无谓地牺牲了。既然王明德肯让手下放下兵器,那袁宗第也乐得兵不血刃。
“袁公和邓提督真是信人。”王明德连连作揖:“那末将这就去挑十四个人出来。”
“王帅,王帅,还有我们哪。”没有优惠券的几个人急忙大嚷起来:“王帅先把我们挑走吧。”
“嗯。”王明德沉吟了一下,觉得这些同僚确实比较重要,而且反正部下可以用牛羊换回来,就对袁宗第说道:“袁公,这几个人末将都要了。”
“好吧,这次本公就答应你了。”袁宗第思索了一下,点点头,下令给几个人松绑,这几个将领的亲兵都留下了,也都是没牙的老虎,而且他们今天的表现也实在让袁宗第产生不出威胁感来——先是按兵不动,然后一窝蜂扎进包围圈,接着一起扔了将旗逃窜,最可耻的是居然一个都没逃掉。
“王帅,救命之恩,没齿不忘啊。”几个没有优惠券的清军将领眼泪都喷出来了,接着又一起向袁宗第道谢:“久闻靖国公和邓提督同气连枝,交情深厚,果然是名不虚传。”
“且慢,本公还有一事。”袁宗第并没有完全被清军将领送来的高帽迷惑住,他冷冷地说道:“你们对李国英的军力部署应该很清楚吧?交代清楚了再走不迟。”
“这个……”不少人都迟疑起来,公然泄露川陕总督的军事机密,这个就不妥了,大家心里还都暗暗埋怨,袁宗第你既然想知道为何不私下问呢,这大庭广众的谁敢说?
“末将是来议和的,不能背主忘恩,”王明德义正辞严地答道,接着一指那些刚刚被解开绳索的同僚:“不过袁公可以问他们,他们都被袁公俘虏了。”
还不等众人叫苦,王明德就善解人意地说道:“袁公不妨一个一个地问,这样就不会知道是谁泄露的,他们才敢放开了说嘛。”
除了提醒袁宗第注意方式方法外,王明德还传授给对方一个技巧:“邓提督有一个办法,就是让每个人都详细说一遍,谁说的和其他人不一样,那就是有优惠券也不放。”上次王明德、胡文科他们被俘后,邓名就用这个办法问了重庆的兵力走,当时王明德就老老实实地交代了,他估计别人也都老是交代了:“邓提督说,问话最好不要用刑,不然别人只会顺着你的话说,还是和和气气地才能问出真相;邓提督还说过,这叫什么‘囚徒困境’,反正除非大家都不老实交代,否则别想蒙混过关,就算串通好了也没用,只要有一个人说的不一样就露馅;邓提督还说,他会用不同的顺序反复问几遍,人撒谎都是顺着想的,比如说前天做了什么、昨天做了什么、今天做了什么,要是突然逆着问,一定答不上来、或是迟疑、或是有破绽。”
“这都是邓提督对你说的吗?”袁宗第吃了一惊。
“不错。邓提督在问话前,仔细地把这些道理给末将陈述了一遍,然后才开始提问的。”王明德答道,当时邓名说得比他复述的还有条理,因此邓名问什么王明德就回答什么,自打出了娘胎后王明德就没有那么老实过。
边上的清军将领们听王明德说完后,一个个也都陷入了沉思。
“所以你就老老实实地都说了?”虽然王明德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袁宗第也猜到了事情的后续。
“当然没有,末将乃是朝廷的忠臣,当然是一言不发。”王明德掷地有声地答道。
听到这句话,沉思中的清军将领纷纷抬起头来,顿时人人眼睛发亮。
“嗯。”袁宗第不再与王明德废话,按照他转述的邓名的审讯法,把几个俘虏分开询问了一遍,然后又把他们都放了回来。
“王帅,末将也是朝廷的忠臣,什么也没有说。”每个人回到王明德面前时,都慷慨激昂地重复着王明德刚才的话。
“好汉子。”王明德大声称赞道。
最后一个将领被放了回来,接着袁宗第也回到了众人面前,从他们摆摆手:“你们都可以走了。”
“回头本公会把俘虏都交给邓提督,到底放还是不放,邓提督说了算。”袁宗第也搞不清邓名的真实意图,正常情况下,这些肯定收编的不了的将领亲兵袁宗第肯定会一杀了事,不过想起邓名在湖广的种种行为,袁宗第觉得邓名的处理方法多半还是会与自己不同:“到时候邓提督要多少赎金,你们就得付多少。放心,我不会饿死他们的。”
……
得知暂时没有其他的绿营开来后,袁宗第在附近大肆搜索了一番俘虏,并出动辅兵把能找到的武器都捡了起来。忠县还有数千清军披甲,不是袁宗第能够轻易攻陷的,而且李国英还带着上万山西绿营披甲赶来,他还是得见好就收。
此战明军战兵、辅兵总计阵亡了二百余人,被俘的明军士兵都解决了出来,被击溃的部队也尽数收拢回旗下。完成了大概的战场清理工作后,袁宗第没有在险地多做停留,立刻押解着八千多被俘的清军返回万县。清军参战的四千披甲被杀千余,一千七百多被俘,剩下的尽数逃散,五甲兵的损失大约是披甲兵的两倍,不过被俘的比例更高。
而去搜索张勇的那三个辅兵,最后也没有找到他们的猎物,他们一直追赶到江边,但这里也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刚才逃到这里的清兵被长江堵住去路,最后都向明军投降。三个明军辅兵沿着江走了一段,最后站在一个倒在江水里的清军尸体旁议论了一番,无奈地承认他们可能确实是错觉。
他们身边的这具清兵尸体看上去是一个年老的辅兵,衣服破破烂烂的,脚上是双旧草鞋,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战利品。尸体上的旧裤子更是破得和乞丐的差不多,都快起不到遮蔽身体的作用了,从破裤子上的大洞上,还能看到这个老辅兵腿上一处可怕的创口。如果认真观察,可以发现是道枪伤,应该是很多年前的了,好像是趴着的时候被利刃直刺至骨造成的;这个辅兵的头上当然没有值得去捡的头盔而是一顶草帽,脑袋和上半身都埋在江水中,只有那顶草帽还浮在水面上,好像被小辫子挂住了,漂浮在在尸体的后脑勺上方。
失望的三个明军辅兵缓缓向来路走回去,他们走远了以后,这具半截倒在江水里的尸体依旧纹丝不动。
第四十七节 情报(下)
明军络绎不绝地向万县方向返回,走了整整一个下午才从战场上完全撤离,兴奋的士兵们互相夸耀着自己的武功。在盔甲下闷了半天的战兵们把装备交给辅兵,换上单薄的衣服散热,有的人还跳入水中洗个痛快澡。期间那具草帽下的尸体始终保持原状,还有两个战兵曾在它上游不远处戏水,然后被等得不耐烦的军官喝令归队。
明军远去时太阳已经偏西,直到夜幕开始降临到大地上,长江也变成黑色后,这个“尸体”才轻轻地抽搐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抬起了头,把一双眼睛露出了水面,小心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确定周围全无异状后,张勇轻手轻脚地溜上了岸,就伸手想去把把那根辫子和草帽系在一起的细线解开。但手指触到辫子的时候,张勇迟疑了一下,没有揭开细线而是把草帽在头上戴好。接着张勇轻轻地吐出了口中的草管,靠着这根空心管和草帽的掩护,他才能安然无恙地在水面下呆上这么久。这根草管张勇也没有吐在地上,而是小心地贴身收好,然后迅捷地向西边急行而去。
……
两日后,忠县西北的川陕总督行营。
赵良栋和王进宝的一万五千披甲还没有抵达重庆,高明瞻带着千余披甲守城。除了一万两千的山西绿营、三千汉八旗外,李国英手中本来只有九千川陕绿营的披甲兵,结果前哨一仗四千披甲就被打了个几乎全军覆灭,两天来只陆续跑回来了几百人。加上辅兵的损失,清军已经损失了近一万人,出征伊始就遭到这样的大败,对士气的打击自不必提。为了防止山西绿营人心涣散,李国英不得不想方设法地封锁消息,竭力隐瞒损失。
幸好这次高级将领的损失是前所未有的低,张勇、王明德、胡文科以及其他一众将官,都全须全尾地平安返回,这倒给李国英隐瞒损失提供了不少方便——以往要是折损上一万兵马,折上四、五个将领真不算多,绝对不会如此战一般,逃回来的光杆比他们的亲兵都要多了。
王明德带着六七个将军返回大营时,袁佳文弼正和李国英悠闲地喝茶,见到王明德后,副都统哼了一声也没有搭理他们。
“还不快过来给副都统陪罪!”李国英虎着脸喝斥道,袁佳文弼狠狠地告了这些绿营一状,还列了一张装备损失的清单给李国英过目。
“副都统,都是末将无能。”王明德和其他绿营将领连忙躬身告罪:“副都统大人大量,给末将们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吧。”
痛骂了手下这些嫡系将领一通后,李国英话锋一转,替他们向袁佳文弼求情起来,汉八旗的损失李国英大包大揽,表示一定全额赔偿,只要袁佳文弼不要上书朝廷告状就好。
“总督大人言重了,王帅他们也都尽力了,这个卑职心里也是有数的。”川陕总督的面子,袁佳文弼不能不给,他慷慨地表示这件事就算这么过去了,袁宗第阴险狡诈,众将虽然失利但勇气可嘉,既然汉八旗的要求得到了满足,那他自然也不会把官司打到朝廷前。
喝完了茶后,袁佳文弼拱手告辞,川陕总督笑容满面地把他送到了营帐门口,孙思克和其他两千汉八旗还磨磨蹭蹭地在后面好远呢,现在总督行营周围的汉八旗里就属袁佳文弼的官最大。
袁佳文弼走了之后,王明德他们又统统跪了下来,一五一十地把他们脱险的过程报告给了李国英。
“又是那个优惠券。”李国英已经没力气骂人了,用双手捏着自己的鼻梁,一个劲地揉,现在他真有一种心力交瘁的感觉:“说吧,你们这次又要本官出多少牛?”
对于王明德他们把军情报告给了袁宗第,李国英到没有太愤怒,只要有将领被俘,那军情的秘密多半就保不住了。听说大败的消息后,李国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调整部署,这些家伙既然对自己说实话,那就说明他们还是忠诚的。至于在大庭广众前自称的一言不发,李国英自然也会在明面上采信。
“总督大人,末将倒是有个想法。”一个人说道:“袁贼的兵可是真不少啊,他肯定在万县种了不少田,总督大人不妨威胁他,要是他不放人,我们就去把他的田都烧了。”
“就算他放人,我们就不去烧他的田了吗?亏你也知道他种的地不少,难道就看着他再收获了继续扩军吗?”李国英骂道,自从意识到袁宗第的实力后,他就把割袁宗第的庄稼视为必须要进行的重要任务了:“算了,袁宗第不是说会把人都交给邓名吗,邓名这个人倒是守信,等割了袁宗第的庄稼,再让高巡抚去找邓名替你们要人好了。保宁那边还有些牛……我算是看明白了,本官的家底再厚,也得被你们给败光!”
优惠券的事情倒不用太担心,因为李国英身边的几个满洲太君也是用这个捡回命来的,对这种丑闻多半会装看不见,有满洲太君压着,孙思克、袁佳文弼拿了好处也不会闹事。
对于李国英拿他们的军饷去赔偿汉八旗一事,王明德他们就算心里再不满也不会反对,此时正主不在,李国英还反过来安慰他们:“别和袁佳副都统一般见识。”
“末将明白,明白。”王明德他们连连点头。对朝廷来说,满洲太君们自然是亲儿子;而汉八旗部队,大都是孙思克、袁佳文弼、祖泽润(祖大寿的儿子)兄弟这样的辽东人,他们同样是八旗兵,算是荣誉亲儿子吧,俗称干儿子;而李国英、赵良栋这些带着绿营兵的汉八旗又等而下之,他们都是为入关的清军立下汗马功劳的人,比如赵良栋帮着阿济格镇压甘陕抵抗、李国英坚守孤城力抗刘文秀大军,所以也被抬旗成了汉八旗,但和孙思克、袁佳文弼、祖氏兄弟这些干儿子还是不一样,算是荣誉干儿子吧。
李国英又继续问起了此战的详情,王明德他们打算把所有的罪责都推给张勇,不过李国英处事精明,所以他们回答得很小心,还借故没有一次说完。晚上几个人凑到一起,根据李国英的反应连夜对口供;第二天李国英继续询问的时候,正在他们刚开始诉苦的时候,张勇突然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接着就是一番疯狂的互相指责谩骂,老于军务的李国英只听了片刻,就被气得七窍生烟,一拍桌子打断了他们的唾沫横飞的互相指责:“张勇、王明德!你们都想占便宜,谁也不肯吃亏,为了占便宜发假信号骗友军,把真的信号当成假的看,然后干脆为了逃生发假信号,结果明明能赢的仗硬是打输了。五千对五千,居然被打了一个全军覆灭!”
几乎气炸了肺的老总督站起身,冲着张勇、王明德大骂了几句,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一片模糊,耳边响起一片惊呼声,有张勇的,也有王明德的。
“快把总督大人扶起来!”
“不好啦,快叫大夫啊。”
“大夫哪?总督大人昏过去了。”
……
同一天,叙州。
新任叙州知府袁象和邓名讨论着政务,叙州到成都之间的驿站系统已经建立起来了,为了养驿站的人员和马匹,成都可是没为此少花钱;这个系统建立好之后,就有人提出是不是也建立一道去万县的驿站系统,以便加快和袁宗第的联系。
“若是驿站沿着长江设立,那么就和都府到这里的一样,顺流的快报用船,逆流的用马,可以节约一半的费用。不过即使节约一半,花费还是太多了。”袁象已经做了一个简单的预算出来,从叙州到万县的距离可比到成都远得多,而且路上还有重庆这个钉子,驿站肯定要考虑自卫能力,还需要配属侦察力量,这些花费都加起来,维持费用恐怕是成都——叙州驿站系统的十倍。
“太多了。”邓名扫了一眼预算表,就把它扔到了一边:“李国英根本不敢出嘉陵江,没有什么紧急的军情需要传达,浪费钱。”
“我也觉得是这样。”袁象完全赞同邓名的看法。虽然逆流的情报传递慢了一点,但是一年来从来就没有过需要紧急送入成都的军情,如果花费巨资建立这套系统,参议院那帮一天到晚闲着没事干的青城派估计又要说三道四,尤其是万县的守将还是袁宗第,青城派估计又要大放厥词说袁象是有私心——就算想帮助袁宗第,袁象也可以选择给万县多送点物资去,完全没有必要把钱花在这个没用的驿站系统上。
“我一直听说浙江人头脑很灵活,可是在打仗这方面,实在和榆木疙瘩差不多。”讨论完公务后,邓名和袁象闲聊起上次去江南的见闻,自从他回来后,两人一直没有时间像今天这样坐在一起好好聊聊。
“提督何出此言?”
“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和张尚书的那些手下说,打仗终究还是要堂堂正正地和敌人在战场对决,不要整天想着偷袭。”邓名无可奈何地说道,无论是上次还是这次,舟山军尤其是张煌言的嫡系,都对堂堂正正的阵地战战术不是很上心,而对如何化妆偷袭非常感兴趣:“可他们就是认定了,打仗就是化妆成鞑子,然后趁着敌人睡觉或者吃饭的时候去偷营。”
“他们真是太固执了。”袁象也感到非常不可思议,邓名所向披靡,舟山军居然会不相信他的军事眼光;尤其是邓名还有高邮湖大捷的光环,舟山军这么固执简直是不可理喻。
背地里贬损了一通张煌言和舟山军的顽固后,袁象又问道:“提督还没有给我好好讲过高邮湖一仗的经过呢。
“哦,”邓名精神一振:“这仗我们先是化妆成鞑子,然后趁着清军睡觉的时候去偷袭他们的营地……”
第四十八节 专利(上)
叙州的卤泉数量众多,盐商纷纷向这里转移,现在邓名还没有其他什么支柱产业,因此盐业不光受到刘晋戈的重视,邓名同样非常关心,为此专门抽出几天的时间来进行视察。
现在在叙州的卤泉外,有大量的木匠作坊,正夜以继日地制造着盐商要求的货物——现在叙州最发的除了盐业、就属木匠和造船业——这种货物是一种面积极大的木盘,底部对平整的要求很好,而且不能漏水。在盐井旁,就有大量这种木盘被搁在石头上悬空放置,打出来的卤水被倒入木盘中,暴露在阳光之下,被晒成晶体。
“晒盐法能够节约九成三的人手,能够节省大量的柴火、铁锅,”卢欢向来视察盐业的邓名和袁象报告道:“采用晒盐法后,我计算了一下成本,大概只有煮盐的十分之一,现在叙州的制盐都用了晒盐法,迟早成都那边也会转煮为晒。”
早在唐朝甚至更早的时候,福建地区就开始采用晒盐工艺,但宋、元、明对推广这个工艺都没有什么兴趣,最关键的问题就是盐铁专卖,对官府来说,煮盐的利润定得多高都可以,根本没有降低生产成本的迫切需要。明朝实行更严格的食盐专卖后,还开始打击福建的晒盐法,因为相对煮盐来说,晒盐法更难以受到官府的控制,用晒盐法制盐的人不像灶户那样容易控制,官府无法靠控制铁锅等工具来控制食盐生产——也就是说,虽然生产成本大大降低了,但是官府的管理成本却极大地提高了。就算有官员呼吁采用更便宜、更高效的晒盐法,也是个人行为而已。
明中叶后,随着官府的控制能力下降,晒盐法有所恢复、扩展,但等清军入关后,视食盐为命脉的清廷全力打击晒盐法。满清和中国之前的历代封建王朝一样,食盐专卖制度让它们不用考虑生产成本问题,最关心的反倒是如何利用柴火、工具耗材来监视食盐的制造数量以免灶户“偷窃”国家财产,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满清同样不惜降低生产效率,打击先进生产工艺。
在西川,邓名实行的是万物专卖制度,只要购买了许可证就可以随便生产,盐厂也都是私人所有,因此如何提高生产效率就是这些私人盐厂最关心的事情。不过由于历朝历代的严厉打击,卢欢这帮盐商并不知道有晒盐法的存在,直到从福建来的穆谭见都府的盐商依旧砍柴煮盐时随口提到了福建的晒盐法。
虽然穆谭的描述让所有的盐商都感到很神奇,但川盐一开始看上来似乎仍无法采用这种先进工艺,因为对福建来说,海水是无穷无尽的,对盐田的放透性能要求也相对较低;但在四川,卤水本身就是财富,是辛苦从盐泉里提出来的,如果大量流失那是无法容忍的损失。因此直到大半年前,晒盐法虽然被盐商们一再提起,但没有任何试验盐田获得成功。
后来一个叫王航的人突发奇想,觉得可以制造一个又浅又大的木盘来充任盐田。王航本是万县的一个屯兵,帮袁宗第的战兵背盔甲来到的叙州,在盐商这边打工帮忙背卤水,听大家一再提起晒盐法,就突然有了这么一个主意。
王航自己的木匠手艺并不怎么样,不过他还是勉强做了一个小样本给他打工的盐商看,盐商手中的资源肯定比王航多得多,就很快制造了一个大型的试验品出来,效果也还可以。作为报答,盐商出钱把王航从万县军中赎了出来,还给了他一小笔钱,并给他在盐厂安排了一个小职务,这个结果让王航喜出望外,也感到非常的满意。
但当邓名回来后听说此事后,立刻把王航叫来让他去成都申请专利,然后邓名又教给他两种出售专利获益的办法:一种是一次性出售专利许可给某个木匠行,另一种是按件出售。而王航最后选择了按件出售,无论是成都还是叙州,凡是邓名治下的木匠行,生产的晒盐板都要按照面积给王航专利费;而在邓名的控制区内,没有付给王航专利费的木制晒盐板都是非法产品,商家不得出售,这个专利时长五十年,范围会随着邓名控制区的扩大而扩大。
“王老板现在天天坐在家里数钱,数都数不过来啊。”卢欢开玩笑地对邓名笑道,每张晒盐板里都加入了专利费成本,但即便如此,晒盐法还是降低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生产成本,而且对卢欢这种盐商来说,王航的专利费根本没法和他们的制盐利润相比:“现在王老板逢人就说,他的家业都是提督赐给的。”
“是他自己赢来的。”邓名摇摇头,断然否认道,他看到随着大量晒盐板被制造出来,这种木制盐田的质量也变得越来越高,只有少量的浓缩卤水从底板的缝隙间渗透出来,这些卤水在盐田底板和土地之间结成一道道锥形的晶体。
根据专利描述,只要是木头制造的,用来晒盐的平板状工具,王航就有专利权。对王航专利的改进可以带来新的专利权,但王航依旧能够分享利润,除非有人设计出金属制、或非平板的盐田,而且能够在竞争中击败现有的产品,才能导致王航失去他的财源。
自从这件事传播开后,无数人的人就日夜琢磨着新的发明,不少来自万县的袁宗第的辅兵、甚至他的战兵都没事琢磨着有什么东西可以发明,以便为自己赢得一个取之不尽的金矿。
而且还确实有不少东西被发明出来了,很多专利大概都无法为它们的主人赢得利益,但有一些还是可以的,比如为盐田遮雨的配套大雨伞——要是浓缩卤水或是食盐晶体被雨水冲走,那对盐商来说无疑是极大的打击,紧急储蓄浓缩卤水的带盖水渠。
这些发明中凡是有助于提高食盐生产的,几乎都会被盐商采购下来,让他们的发明人收益,而最近申请的一种用来连接木制盐田的工具,邓名看上去感觉好像类似他前世的螺母、螺钉,只不过是木制。随着越来越多的人靠这个致富,也就刺激着更多人去琢磨如何改进生产方法——不仅仅是盐业,也包括其他制造业,只要有真实的作用,就不愁没有私人商行使用它。
“最近我还向都府的铁匠行招标,我想要一种与火铳配套的兵器。”对于即将到来的重庆之战,邓名对袁象这种心腹重臣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转天他还带袁象去视察一支新的川军部队。
站在袁象面前的上百名明军士兵都背着火铳,他们身上的装备都来自于御营,邓名从禁卫军手中缴获到的这批火铳质量都很好,和他从昆明拿到的那几杆不相上下,他立刻用这些火铳装备了一个步兵队。现在这个队中的成员都是从常备军弩手中挑选出来的,除了火铳以外,这队明军士兵人人都携带着长匕首——他们几乎都是浙江兵,个别的几个四川、湖广人也受其他人影响开始使用长匕首这种浙式武器。
邓名画了好几份招标图给成都的铁匠铺,还告诉他们如果军队采用了他们的设计,就会给他们专利权,如果不直接向铁匠铺购买武器的话,也会为每件武器付给他们一份专利费——直到他们的设计被更优秀、更出色的设计取代为止。给袁象讲解的时候,邓名又随手画了一张草图出来:“我管这东西叫刺刀,如果能够装在火铳上,我们的火铳兵就有了更好的肉搏武器,而不需要用长匕首去和对方的大刀、长矛拼命了。”
不过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铁匠铺拿得出让邓名满意的设计,主要原因还是目前成都的铁匠铺还是底子太薄,即使有邓名的草图,他们的制造创新能力依然不行。
“除了持刀外,我还招标,要求制造一种装置以取代现在的火绳,”邓名告诉军方和手下的官员,现在泰西已经发明了一种被称为燧发装置的击发设备,让火铳可以更安全、更频繁的射击,还有助于提高装药量和威力。邓名的说法得到了穆谭的证实,虽然泰西人现在的主要装备依旧是明火火枪,不过确实已经有这种装备出现的传说:“不过什么时候能给我造出来就不知道了,我还让使者潜去福建,托延平郡王想办法帮我取得样品,好让都府能够仿制。”
邓名对火铳表现得异常关心,这点早就是川西官场尽人皆知的秘密,所以虽然觉得邓名为此大举招标、又派人专程去福建有些反应过度,不过袁象和其他人都不会在邓名特别有兴趣的方面泼他的冷水,而是纷纷预祝他成功。
正在演示自己的火铳部队时,有一个使者急匆匆地赶到演武场,手里还拿着一份刚刚送到的公文:“提督,重庆那边有异动?”
第四十八节 专利(下)
这一封紧急报告是一艘战舰从下游送回来的。相比注重成本和货运量的商船,战舰上会配置有大量的水手,更多更昂贵的桅杆和风帆,而且在风向不利的时候还可以使用大量的水手划桨疾驰。在没有驿馆系统的万县和叙州之间,这种快船已经是明军最迅速的情报传递系统。
送到邓名面前的报告还是七天前李国英刚刚行驶出嘉陵江时的报告,并没有标注十万火急或是绝密,只是一份优先级比较高的报告而已。邓名扫了一眼信函表面,轻松地将其打开阅读了起来。
看完这封报告后,邓名脸上依然没有多少紧张情绪,反倒笑着对袁象说道:“李国英大概是忍无可忍了,每天看着我们的船从他的眼皮底下经过,实在是窝火啊。”
邓名觉得这份情报没有什么重要的,所以随手就交给了袁象,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自己看,随后两人继续视察邓名心爱的新式部队。一直等到两人返回叙州知府衙门的路上,邓名和袁象才开始讨论起这份情报上的内容来。
“李国英多半是看我们护航的船少了,想出来吓唬我们一下,这已经是七天前了,估计他早就缩回去了吧?”在袁象看来,连万县水师都未必打得过的嘉陵江水师,多半没有长期呆在河口外的勇气,对明军航运的阻碍顶多也就是一两天而已:“李国英可能也是在试探我们的反应速度,以后他大概会经常使用这种恐吓战术,来阻扰我们利用长江运输。”
“嗯,我也是这么看,不过现在这对我们的干扰不大。”强大的川西水师返回后,邓名可以轻易地派出足以压倒重庆水师的部队,所以无需像之前那样集中商船通过嘉陵江河口。现在的航运距离饱和还差很远,就是耽误个一两天,等清军水师退回去后,暂时受阻的商船再通过,也很快就能把时间追回来,耽误不了多少日子——甚至在三峡排队的时间都要比这个多。
回到叙州知府衙门后,消息灵通的盐商也赶到了,以卢欢为首的盐商是来询问李国英的举动会对航运造成多大影响的。听了邓名的解释,并亲眼看过那张并不打算保密的信件后,这些盐商也都放下心来,他们都认为邓名和袁象的判断很有道理,这次航运中断不会很长,只是李国英的一种骚扰战术而已。
于是话题很快就转到了航运的其他方面。现在长江航运的瓶颈依然在三峡,商船下行毫无问题,但装着大量货物的货船上行时,就要排队等待风向。有时虽然风向合适,但有下行船只经过时还要让路,争路的问题随着航运日益繁荣不断增多,现在虽然还没有到不可容忍的地步,但所谓未雨绸缪,如果不考虑对策的话,迟早船只上行会造成更多的麻烦。
“现在四川的粮食已经自给自足了,都府的考虑是,将来就不再从湖广向四川运粮了。以后若是出征江南,我军缴获的粮食也会分给虎帅他们,汉水流域的官兵也需要大量的粮食支援,这样一来,上行的船只就能少很多。”仅仅成都府一地,现在就开垦了三百万亩耕地,每年收获的粮食可以超过一千二百万石,即使按照一人十石的豪华标准供应,也足以供应上百人口所需。而这里的人口实际上只有几十万而已,多余出来的粮食可以用来养马、养猪,甚至还可以支援盟友。以前清军不惜代价地向重庆运粮是为了保证吴三桂大军的后勤,邓名运粮是因为当时成都出产不够,可现在就没有必要作亏本生意了:“以后只有铁、铜、棉花布匹还有人口有必要运入四川,这样至少能空出一半的上行船只来,等叙州、嘉定州有了人口后,可能就有人会开始种棉花了,到时候运输布匹和棉花的船也能省出来了。”
“空船的上行速度当然会快不少,但还是要挤占水道,风向有利的时候看着大批的船在排队,那可真是急人啊。”盐商心里虽然宽松了一些,但他们都去过三峡,每次都能看到大批的商船在各个停泊地下锚等待东风,要是一连几天没有合适的风,那可真是把人急死了;而每当变风的时候,商船上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欢呼声也令人印象深刻。
“说得是,所以迟早我们还是得用老办法,就是大量地造船。”邓名点点头,成都政府急速地推广私有化,商人越来越多地介入航运,而对商人来说,航运成本是第一位的,他们无法像官府那样不惜成本地使用划桨手来提供动力,至于更昂贵的纤夫绝对是想也不会想。可排队的时间延长,实际上也加重了航运成本,现在运粮已经无利可图了,就是棉花的运输也已经接近亏本,再有一年官府不给补贴,肯定就不会有商人从事这种货物的运输了。
以往在四川人口稠密的时候,川人大量地制造船只,运输货物到下游,等进入湖广后就把船只贱价卖掉,没钱的人徒步返回,有钱的人乘坐客船。因此四川的造船业非常发达,不但湖广、江西到处都使用四川制造的江舟,就是江南、浙江都有四川制造的海船。
不过那都是往事了,经过战乱后四川的人口连屯田都不足,更不用说造船了。再说以前川人肯在湖广贱卖川舟,也是有货物利润弥补,要是没有这份收入谁肯作亏本买卖。
听到邓名的说法后,盐商也有些不放心,邓名知道他们担忧人力问题,就宽慰他们道:“我会尽量从湖广、两江运回人口的,必要的话发动战争也在所不惜。”
“有劳提督费心了。”听邓名再次祭出战争这个法宝,盐商们倒是宽心不少,今天他们来的目的已经达到,就纷纷告辞离去。
有一些事邓名并没有对盐商说,那就是他来之前在成都看到了一项新的专利申请,有个木匠称他发明了一种新的锯木设备,简而言之就是把双人锯装在水车上,可以高速地生产大量的木板,满足造船业、制盐业对木料的饥渴。
在邓名的理解里,技术大爆炸的前提就是私有化和专利法,只要保证私人财产,商人就会以最快地速度把一切能降低成本、提高产量的发明创造应用在生产上,而专利法则鼓励各种技术革新;但是官府的思路和他们完全不同,财政收入固然重要,但如果技术革新会导致既得利益者受损,或是影响社会稳定和官府控制力的话,官府就不会推广。历朝对晒盐法的打击就是一个例子,只有在官府控制力下降的时候,新技术才有机会推广,而一旦官府控制力恢复,比如清朝入关后,马上就会开始打压技术革新以保证官府的垄断利润。
除此以外,还有社会稳定的问题。比如在邓名的前世,除了漕运总督衙门竭力反对海运外,道光皇帝也担忧这会造成漕工大量失业,又闹出一个红巾起义来。实际上四川专利法推行以来也有同样的问题,木盘晒盐导致对煮盐工的需求下降,而如果水力锯木得以普及,那大量原来的锯木工就会失业。在邓名的前世,技术革新甚至导致了英国工人的捣毁机器运动,而英国政府选择了能够为国家提供更多税金的商人集团,武力镇压工人对机器的破坏。
幸好现在四川不存在这个问题,到处都是可怕的雇工荒,新兴的商行迫切希望邓名发动战争获得人口,本地的工人就算失去原先的工作,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新的工作。
“要是现在四川有几百、上千万的劳力,可能这些技术还推广不开。”邓名知道技术革命的早期,机器的成本一点儿也不低,生产效率说不定比熟练工人还要低得多,而只关心利润的商行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也不难猜到。但现在邓名面对的情况完全不同,商行挖空心思地搜罗雇工,任何能让一个雇工干出原先几个雇工活的发明创造都是受到他们热烈欢迎的。机器和熟练工人的矛盾被缓和了,而且四川实际上也没有多少熟练工,人力紧缺甚至还让邓名让女人出来劳动的提议得到了普遍的拥护,所有有钱的老板都自发地替邓名宣传这项政策。
第二天,邓名又和袁象讨论了一番专利法的问题,强调一定要保证技术发明人能够受益。袁象对此毫无疑义,以前他是提刑官还没有切身体会,现在到了叙州出任一方,整天苦于人力不足,让他无法施展拳脚。除了要求刘晋戈设法给他多送来些移民外,他的思路和商人们也没有多大的不同:更多更好的工具,和能够赢得劳力的战争。
战争!
这是成都集团从上到下、从内到外、从官府到民间的共识。
正在商议更详细的专利法时,又有一封军情被快船送到了叙州府,这次信封上标注了“十万火急”的字眼,但还是没有绝密的等级。
第四十九节 副手(上)
看了第二封信,邓名把叙州的高级军官都召集来讨论。
“报告上称,嘉陵江水师大举出动,似乎是要扫荡下游铜锣峡等地。”
听完邓名的叙述后,他手下的高级将领们都是一副不能置信的表情。
“李国英是想引诱我军大举出动,消耗我们的粮草和船只吧?”任堂立刻有了反应,而这个反应和邓名昨日并无丝毫不同。
“昨天我也是这么想的。”邓名又拿出了第一份信,同样交给军官们过目,第二封信同样是护航军队派船送回来的,上面还报告他们正保护被重庆割断的商船返回綦江建立基地,让货船得以停泊。
李国英扫荡铜锣峡等地毫无意义,因为川西水师一到他就得乖乖返回嘉陵江里去,之前无论占领多少地盘都得重新吐出来。既然清军迟早要回嘉陵江里去,那任堂的说法的可能性显然很高,李国英只是在干扰而已。
“忠县有清军的水营吗?”赵天霸又提出了一个意见:“是不是李国英想在忠县也驻扎少量水师,延长我军护航的路途?”
“靖国公仔细侦察过忠县,里面也就是上百披甲而已,而且没有水营,就算有坚固的水营,上百披甲能保护得了它么?如果征兵的话,难道一年到头都用民夫给忠县运粮?那要驻扎多少部队?增派多少民夫?”周开荒的反问让赵天霸无言以对。
最后大家都觉得邓名昨天的猜测应该就是真相,而李国英倾巢出动只是为了更好的吸引明军出击,等明军水师匆匆赶到,清军早就逃回去了。
“李国英可能知道我们没有驿站,但他也肯定知道重庆到叙州的快船也就是几天的工夫,如果大顺风五天就到,顺流而下只要一天多,所以他只有七、八天的安全时间。”穆谭觉得水师根本不用出动,他推断现在清军已经返回基地,航运已经完全恢复了:“如果我们去了,那么清军可以在一段时间后再出来,我们就是疲于奔命,而我们就算不去他们也得老老实实地回去,再把嘉陵江封锁上以防我军杀进去;这样就是他们徒劳无功了,以后他们一次次出来骚扰,每次都吸引不到我们的水师,过了几天就没趣地自己回去,最后李国英也就没兴致了。要是李国英时间越拖越长,我们就可以找机会出动一次,把他的水师一网打尽。”
“嗯。”邓名虽然觉得情报有些古怪,但他的部下们的看法和他一致,而且再过十天左右,邓名就会发动去重庆割庄稼之战,李国英这个出动的时机让他感觉很不舒服,如果出动军队就会影响他的攻势和动员,要是有人员被俘那还会导致邓名的计划暴露——在确定秋季攻势的计划后,邓名为了保密还减少了对重庆周边的侦察,当叙州这里的动员越来越明显后,邓名对重庆的侦察就已经彻底中止,以免有本方的探子落入敌手——虽然明军有绝对的江面优势,侦察兵都有江舟接应,很久没有人被俘了,但这事也不敢说万无一失。
……
“我们还有三天左右的时间,”李国英从病床上爬起来,把众将召集来议事:“这些日子本官一直观察风向,对逆行的船不算很好,大概两、三天前重庆的警报已经送到叙州,如果叙州和成都之间有驿站的话,第一份警报应该已经摆在邓名的案头了;今天或者明天,第二封警报也该到邓名手里了,料敌从宽,就算今天邓名已经看见了吧。”
万县的水师比嘉陵江水师也就是稍强,清军有顺水的优势,再加上强大的陆军协同,应付袁宗第还是问题不大,但水师已经在长江上暴露快十天了,水兵都开始紧张,生怕突然看到强大的川西水师出现在背后——那样他们恐怕也只有烧了船只,步行从陆路撤退回重庆了。
“邓名一定会怀疑我这只是骚扰,他需要几天来斟酌,算四天好了,就是说他后天会明白过来,然后下令成都水师备战,然后出动。”李国英认真地计算过时间,只要邓名下令,那三、四天就能让部分战舰做好准备,然后就能带着水师出发,动作迅速的话前锋三天就能赶到重庆,因此在李国英必须要在三天内撤军,最好明天就走。
“把粮草和先锋士兵装上船只,船只距离万县尽可能近把东西卸下,然后空船全速返回重庆。”李国英一脸憔悴,被张勇、王明德气得一天没能起床又耽误了他一天宝贵的时间:“这次我们是奇袭,邓名完全没有准备,也是我们唯一一次机会,他下次不会再这么反应迟钝,给我们这么长的自由行动时间了。”
袁宗第实力如此强大,李国英对攻下万县已经不抱什么指望,辛苦运到万县的超级大炮,还要原封不动地运回重庆去。但为了削弱袁宗第,李国英一定要去万县把他的军屯都毁了,这样就能给重庆守军减轻不小的压力,让袁宗第在一年内无法有力地策应邓名,而一年就可能发生很多事了。
部署完任务后,李国英又把张勇、王明德他们都叫道自己的病床前,苦口婆心地说道:“大敌当前,大家一定要精诚合作!”
李国英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这仗战败不算众将的罪责,都是他侦察不力,对袁宗第的实力有了误解——其实即使有误解,李国英派出的前军实力还是不在万县军力之下。
在李国英的好言劝说下,张勇和王明德在川陕总督面前一起发誓捐弃前嫌,以后一定亲如一家,互相帮助。
“两位将军如此顾识大局,本官真是欣慰之至,你们先去准备吧,本官身体已经大好了,明日就可以随军出发。”李国英笑着连连点头,众将又祝福了一番,然后从李国英的营帐中退了出去。
“捐弃前嫌?”等其他将领走后,李国英的标营卫士疑惑地问道:“总督大人觉得张提督、王帅他们能互相帮助吗?”
“当然不能,他们以后会变本加厉地见死不救。”李国英收敛起笑容,苦笑一声:“可我怎么也得斡旋一番,至少不能让他们自相残杀啊。”
这次和袁宗第一战,李国英自问若是在战场那就能居中指挥,不会让这种抢功的行为导致如此严重的后果,也就是说,袁宗第最大的优势就是他本人在场,手下不敢在主帅亲临战场的时候偷懒。可惜川陕总督分身乏术,他要管的事情太多,结果没能亲临一线就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我保举张勇为提督陕西军务总兵官,就是想帮他树立威信,将来可以在我不在时帮我分忧。”
本来李国英对高明瞻寄予厚望,但高巡抚先是在重庆一战时抛弃部下和城池逃走,导致他在王明德等人心目中威信扫地,后来李国英为了栽培他又派他带着谭诣去攻打福建,希望高明瞻能恢复一些声望,也趁机培养出一些和谭诣的战友之情来。结果高明瞻被俘,全军覆灭,谭诣也被杀,李国英的打算全盘落空。
眼看高明瞻培养不出来,李国英就把目光转移到张勇身上,此人和赵良栋、王进宝关系不错,脾气也不像赵良栋那么坏,能够和同僚相处;而且张勇资格老,也能让王明德等人服气,更不用说还有真才实学,战场经验丰富可以委以重任,怎么看都是个很好的前军总指挥人选。
不想这次又闹出这桩事来,以后别说让张勇指挥王明德他们了,如果李国英不在场的话,搞不好都能互相背后下刀子。这次的万县之战,本想留在后方处理交通线事务李国英无人可派,只好亲自上场指挥,而且还因为被气得下不来床又耽误了一天。
交通线的事务不能无人负责,李国英思来想去,最后修书一份给孙思克,孙都统指挥三千汉八旗,是太皇太后和皇上面前的红人,威望能够压住众人,李国英又推荐了几个自己的幕僚去辅佐他。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孙思克按照李国英留下的条陈来办就不会有什么大麻烦。
“明天一早就出发去万县。”李国英又喝了一碗药,他仍然感到有些不适,但留给他的时间实在不多了:“赶快把袁宗第的田都烧了,然后回来指挥退兵,邓名最快五、六天后就能到,我应该来得及回来,把大权从孙思克手中拿回来。”
“我必须要一个副手,不然这些人忙不过来也没法让人放心。高明瞻、张勇都太让我失望了;王明德从上次邓名来重庆时的表现看,也胆色不足,再说他又被俘了三次!我固然可以替他向朝廷隐瞒,但这军中威望也没法救了。难道非要用赵良栋吗?他的脾气太坏了,就是张勇和王进宝这些他的朋友都有些受不了他的脾气。到了重庆后几乎把众人都骂过来了,大家能听他指挥吗?”不知不觉李国英又想了很久,迟迟没能入睡。
第四十九节 副手(下)
一封又一封的情报连续不断地送到叙州,一连三天,叙州知府衙门天天召开军事会议,就连知府袁象在处理完他的公务后也会跑来会议上,发表一些他的军事观点。
等到第四封报告送到时,叙州所有人都彻底改变了看法,李国英毫无疑问发动了大规模攻势,动员兵力超过四万人,其中披甲估计在一万人左右——直到现在明军的报告依然是概数,大都是军官在远距离观察清军,然后依据自己的心中的旧有意见作出推断,而叙州这里同样如此。但李国英发动这么大规模攻势的用意依旧让叙州赶到迷惑,现在邓名的猜测和袁宗第当初的非常接近,那就是李国英想大力补充忠县,让忠县能够驻扎更多的部队,发挥更大的作用。
“不过只要万县还在我们手中,就算清军在忠县修建水营,对我们的航运影响也不大。”袁宗第特别关心忠县的城防是因为他想成为攻克重庆的主力,而邓名一直认为川西部队会是攻击重庆理所当然的主力,万县部队顶多是起到偏师作用,就是不起作用问题都不大。那样李国英在忠县放置大量的部队就等于把更多的部队放在次要战场,不但要耗费巨大的资源补给忠县的部队,而且一旦重庆失守忠县的清军除了投降也没有别的路好走:“你们说李国英会不会动万县的脑筋?”
如果从重庆到万县北岸都被清军控制,那顺流而下的船只还好,逆流返回叙州的货船就有些麻烦,在这么长的距离上都没有安全可靠的基地,没有补给和情报。而且货物集散地就要挪到奉节去,不但对明军护航团来说是麻烦,对商人来说也意味着成本的提高。
“不太可能把,万县现在也有四、五万人呢。”叙州估计这次李国英出动的兵马规模在四、五万左右,尽管依旧是大大低估了清军的实力,但已经超出了叙州对清军实力的原先预期,但即便如此靠四、五万人也无法攻克袁宗第的万县,而且川西军顺流而下,几天就能赶到万县增援,留给清军的时间并不多。
“或许李国英同样低估了靖国公的实力?”邓名越想越是有这种可能性,他从江南带回来的物资是一个别人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不但李国英绝对无法想象,恐怕就是当面告诉他对方都不会相信,所以李国英可能根本不知道邓名不但有余力发展成都的农工,还能大力支援最靠近成都的盟友袁宗第。
“那倒好了。”邓名的部下们都笑起来,如果李国英用和袁宗第差不多的兵力劳师袭远去打万县,那肯定会吃一个大亏:“如果李国英在万县城下被击败,然后被靖国公一路追回重庆,那重庆也就不用打了。”
“李国英十分谨慎,重庆不会不留兵,不过无论是他动了去打万县的念头,还是单纯想补给一下忠县,这种行动都会让他兵力变得更加薄弱。我们应该鼓励他这种冒险。”邓名想了一下,觉得无论从什么角度看,李国英都难以给明军造成重大的威胁,因此邓名也无意过多干涉:“如果我们之前猜测的是对的,也就是说李国英是想施展什么疲兵之计的话,我们当然没有必要派出水师;我不敢奢望李国英去撞万县的坚固防御,但如果他只是想补充忠县的话,我也没有必要为了阻拦他这个完全无害的行动打乱我们自己的计划。”
叙州经过三天的讨论,依旧倾向于静观其变而不是立刻派出水师,若是放在平时说不定邓名会不假思索地下令水师增援,但现在邓名自己的攻势也进入倒计时阶段,第一批动员已经开始,虽然为了尽可能不影响生产规模比原计划小,但每天都有征召兵乘船赶到叙州。现在叙州已经集中了三千水手、两千常备军、一万征召兵,至于去抢收庄稼的民夫的也已经动员一万人,距离预订的出发日期还有七天内,还会完成另外一万民夫的集结。
为了减少政府开支,邓名有言在先,这些民夫饮食标准都和战兵看齐,但不算军人,因此他们的名称也改为民夫而不是辅兵。相同的饮食标准,不受欺负、打骂,而且还有补贴和奖金,放在其他明军或是绿营部队中都是想都不敢想的待遇,但邓名的政策却在民夫部队中激起了一片抗议和不满之声,他们表示也想要包括铜扣子军服、协助相亲在内的一系列军人待遇。
领头闹事的民夫头子之一邓名凑巧还认识,名叫谭小庄,是被俘的贵州兵,曾经的西营秦系辅兵,去年纳税后获得成都同秀才资格。成都进行军训时,谭小庄因为懂得服从,而且有一定的领导才能,经教官推荐被任命为预备役下士。
这次征召过程中,谭小庄就满心以为他的预备役下士能够转正,当他发现自己是作为民夫而不是士兵征召后,就一肚子的不满,最后被民夫同伴们推举出来和邓名要价还价。
自古以来,这种领头人都是一种很危险的工作,闹事的人只要够多,一般他们的要求总会得到满足,但领头者一般都会得到剐刑的下场——广大糊涂的百姓在一小撮居心叵测的叛贼煽动下闹事——据邓名所知,这是中国几千年的**统治传统。如果刀子不够快,皇帝和官僚们或许能暂时对愤怒的众多百姓妥协,但绝不会容忍那些挺身而出带头人。
将领头人消灭,是统治的一部分,打击不平则鸣的正义精神,震慑心怀不满的百姓,同时消灭百姓中具有领导能力的份子——邓名将其视为程度较低的剃头令,如果不是持之以恒地执行这种阉割政策,或许宋末、明末的汉族百姓还不会对异族的铁蹄毫无还手自卫能力。
幸好,领导能力可以培养,邓名看了一遍送来的闹事头目名单,发现几乎都是预备役士官:“常备军教官的眼光很准,推荐这些预备役士官的人都应该都受到嘉奖。”
谭小庄等人的理由很简单,他们是响应朝廷的征召令入伍,所以应该享受军人的待遇而不该巍被视为民夫。
“你们说的很有道理,只是我没这么多盔甲,也没有这么多钱。”邓名把这些闹事份子都请到他的营帐里,请他们坐在自己长桌子的另一边,很认真地解释了一遍官府财政上的窘困:“确实如你们所说,我征召你们服兵役,却不给你们军人待遇是不公平的。这是我的交换条件:保证不交给你们战斗任务,发生战斗时优先保护民夫撤退;如果这次出征爆发激烈战斗的话,并且战后官府给士兵颁发大捷奖金的话,每个其他辅助作用的民夫可以得到战兵的一半,贡献特别突出的可以拿到和战兵一样的奖励,你们觉得怎么样?”
通过谈判,邓名和抗议份子达成协议。
事后,邓名请谭小庄在内的所有不安定份子吃饭,以庆祝这份让双方都满意的协议的达成,他得知除了谭小庄以外,还有两个领头闹事的士官也是来自贵州的辅兵。对他们在张勇、赵良栋、王进宝手下时的经历,邓名也有所耳闻,长期以来一直就是这批人在嚷嚷呼,要求优惠券对张勇等三人不适用。
“你们在张勇手下那么老实,这次怎么会来我这里闹事?”听到他们的身份后,邓名终于忍不住问道。
“提督明鉴,”谭小庄微笑道:“我们在到成都前每天磕三、四个头不算多,七、八个头都是正常,但到最近在都府的一年多,我还一次没有跪过呐。”
“原来我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邓名点点头,他看到有的闹事头子依旧显得有点心神不定,可能是嘀咕风波平息后自己的下场把,邓名就说道:“祖制,朝廷与士人共治天下,这国家是士人的国家,是你们的国家,我也不是士人的敌人,本来事情就应该商量着办,不然还叫什么共治?”
不过如果每次都要自己出面解释、谈判,邓名也忙不过来,有了闹事头目的协助,征召来的民夫很快都知道了邓名的妥协方案,在领袖们的劝说下,这场风波也就此平息。
在得知人心稳定后,邓名又一次下令把所有闹事头目都召集到他帐内。
“好了,现在是秋后算账的时候了。”邓名大声宣布道,他桌面上摆满了亲笔签署的命令书:“你们这些闹事的头目,不是想当兵吗?那我给你们每人都晋升一级。”
最后一封是给谭小庄的,邓名把命令递给这次闹事民夫推举的首席谈判代表:“你晋升两级,从今日起就是预备役上士,下次如果征召你入伍,你会作为上士被征召。”
“正如你们所说,你们都是被以民夫身份征召来的,为民请命是应该受到奖励的,所以你们都被晋升;但我必须警告你们,下次你们可能会作为军人被征召,我会和士人谈判但绝不会和手下的士官罗嗦,如果你们身为军人还敢质疑我的命令的话,我就会把你们统统处死,脑袋悬挂在营门上。”邓名摆摆手:“好了,诸位代表,你们可以离开,去享受你们支持者的欢呼了,你们来的太久了,我敢说他们已经开始担心了。”
第五十节 误判(上)
李国英指挥着自己的总督标营以及其他四千甘陕绿营逼近了万县,虽然这次清军质量还未必比得过上次的,但在李国英的统一指挥下,众将就算心怀怨恨也不好发作出来。而袁宗第显然早就知晓清军还有两万披甲,有八百多总督标营的甲骑,因此明军老老实实地守城,完全没有再出来攻击的意图。
袁宗第并不知道李国英又只带来了五千披甲,不过就算他知道,也会继续守城,袁宗第认为自己已经占了很大的便宜了,他缴获的三千多套、近四千套装备,还抓到了近万的战俘。现在袁宗第就想着安心消化胜利果实,不要一个不小心又吐了出去。
为了摧毁万县的军屯,李国英一赶到就下令攻城,他的理由和刘体纯当年对邓名说的差不多,那就是大军顿兵城下会有损士气,必须要进行一些战斗来维持军心;而且现在攻城对李国英还有额外的好处,那就是让袁宗第更加摸不清他的虚实,老老实实呆在城里不要出来干扰他收割庄稼。现在李国英对袁宗第的实力已经不再轻视,虽然他有重建的标营的几百骑兵,如果真爆发了激烈的野战,李国英也没有信心能完成彻底摧毁万县军屯的计划。
万县城墙上到处都有岗哨,重点保守的城楼上更是站满的甲兵,所有的城门外都有一座掩护城门的营寨,让清军无法轻易靠近城楼。不过就算清军能够靠近也没有什么用,因为据来过万县的人观察,城墙上所有的缺口都被填补好了,好像城楼还被加高了一截。找了几个经验丰富的人近距离观察后,他们也证实了这个说法,万县的城楼好像都有不同程度的加固,尤其是南城楼加高得最多,预先打造的云梯肯定是够不到城楼墙垛上。
“袁贼真是种了不少地啊。”来的路上李国英遇到的农田并不到,熊兰时期本来有大量军屯的万县西南看上去只有两千多亩地,里面的庄稼还都被袁宗第抢收过了。但接到卫士的报告后,李国英更坚信自己早先的判断,那就是袁宗第开垦了很多耕田,招募了大批的人手,聚拢的百姓甚至可能有小十万,不然无法解释袁宗第怎么能在大片垦殖的时候,还能把万县的城墙全部翻修一遍。
亲自前去观察的时候,李国英发现西南方向的军屯并没有被完全抢割走,有少量庄稼还是被烧毁在地里的,显然袁宗第是在上一仗后才开始抢收的,而收了一些后发现了清军的先锋,就谨慎地烧毁了部分粮食,退回了城里。
李国英还在万县南城楼外,看到了明军新修的码头,它和修船厂一起用石头的围墙保护起来,门楼外也有营寨庇护,和万县南门的门外营遥响呼应。这两座营地之间还有袁宗第用展栅栏围起来的通道,并派驻有士兵把守。
攻打万县是肯定不可能的,光是打造新的攻城器械就要花不少时间,那个时候估计邓名早就派来援兵了;就是攻打这个码头也未必是件容易的事,石砌的围墙看上去相当坚固,而且距离万县不远,清军很难彻底截断两者之间的联络,清军攻打码头的时候不但会受到来自背后的火力,还可能遭到万县明军的突袭。
“袁贼这到底是种了多少田啊?”李国英看完明军的部署后,心脏砰砰直跳,袁宗第这个人他很了解,战术水平还不错,这么多年征战下来,虽然未必总能有什么奇思妙想,但战场反应迅速,也不会犯下什么低级失误;可袁宗第并不以治理见长,实际上虁东众将都没有什么治理才能,包括永历天子派来的文安之,虽然气节、心胸都相当了得,但对如何在困境中经营领地也没有独到的心得。
而看眼前这架势,李国英估算了一番,觉得袁宗第聚拢的百姓肯定要超过十万了,数万人规模的军屯效率已经非常之低下了,军团的余粮不但要养活几千甲兵,还要能够供应上万民夫修补城墙、构筑码头的工事——李国英感觉自己必须对袁宗第的治理水平做出新的评价,虽然他很难想通袁宗第到底从何搞来这么多的百姓,但是能够治理十万人规模的军屯,那绝对是了不得的人才,李国英感觉自己都未必能把这么大的军屯控制好——如果袁宗第居然不用军屯模式,那更要高看一眼才是。
但清军靠近万县后,修养多时的万县水师也开了出来,现在清军的水师已经退走,江面上全是明军的战舰。把李国英的部队仔细观察了一番后,明军那几艘装了大炮的新锐战舰还开到江边,向尝试靠近码头的清军开炮示威。
“还有大炮,还有能装下大炮的战舰。”李国英发现袁宗第不断刷新着自己对万县实力的估计,现在李国英已经完全拿不准袁宗第到底在万县这里聚拢了多少人力了。而且如果袁宗第人力富裕的都开始修建炮舰了,那他的陆军到底实力如何?如果李国英处在袁宗第的位置上,他不会在只有几千甲兵的时候就开始不务正业地鼓捣什么炮舰,就像现在敌军来袭的时候,炮舰可没法保卫城池和外面的耕地。
现在李国英越来越怀疑袁宗第的陆军实力不止几千甲兵,上次和张勇、王明德交战的兵力只是袁宗第一部分的实力。
“万县周围有这么多的地好种么?”李国英没有来过万县,但听部下的报告,如果不运来大量的牲口和工具,万县这里的军屯产量上不去,养个一、两万辅兵和两、三千甲兵是效率比较高也不太容易引起矛盾的做法,当年三谭的规模稍大,就出现了不少内部纠纷。
李国英越来越心虚,但还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进攻,如果让袁宗第再这么发展下去,那明年别说成都,就是万县他都要打不过了——堂堂川陕总督,怎么能落到这般地步?连一个县的敌手都配不上吗?
西南的军屯最靠近清军的方向,袁宗第抢收肯定也是从这里开始,既然这里的军屯都有少量是执行烧毁的,那其他方向上的耕地肯定还安然无恙。现在李国英只能一边小心谨慎的前进,一边认定袁宗第不敢出城逆袭——他连耕地都烧了,显然是认为野战无法战胜清军——如果能够烧了袁宗第的田,那接下来的一年袁宗第就要忙于如何养活他不知道从哪里搜刮来的大批人口了,若是能收割走万县的大部分产出——现在李国英认定产量很可观,那重庆就赚大了。
为了防备可能非常强大的明军出城袭击,清军不辞辛苦地在万县周围修筑营地,壕沟、鹿角是里三层、外三层。明军没有主动出击,清军搜索队也始终找不到袁宗第的田都在哪里,一些熊兰时期的军屯上面居然是野草横生,显然已经被荒弃很久了。
“袁宗第的田应该在万县那边。”在万县西边的山地里搜索了一天,累得半死的搜索队对李国英报告:“翻过万县北面的大山,应该就能看到贼人的田了。”
“万县东北?”一个曾经在熊兰时期跟着高明瞻来过万县的清军士兵忍不住质疑道:“那边都是山啊,不是说山里不能开垦点田出来,可那都是零星的小块。能有多少的产出?”
“你还说万县不可能有十万人所需的田地呢。”搜索队员不满地反驳道,他们觉得这是一种指责,指责他们没有找到明军的田,可田地又不是碎银子,除了睁眼瞎怎么会发现不了?
“确实不可能有啊,这里又不是川西平原。”那个充任向导的清兵这两天挨了不少数落,可万县有好几万人是千真万确的,城墙、码头的变化也不容置疑,这个清兵只能低头认错,现在见到搜索队就是找不到万县的田地后,他又鼓起勇气开始争辩:“万县这里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的田。”
“如果你没说错的话——”一直旁听争论的李国英开口了,他没有来过万县,所有的了解都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不过到了万县一天后,他也觉得这里的地势看上去不像是粮仓:“那就是最坏的事情发生了,是成都在补给万县,这样万县确实不需要太多人口,因为不需要种地嘛。而万县这么重视码头和战舰也就说得通了,他们是在满足成都的要求,甚至可能是成都的命令!”
李国英听说过那个委员会的事,直到现在为止,他好像还没有听到袁宗第加入委员会的消息,他一直认为这或许说明邓名和袁宗第之间有什么矛盾,可能是因为同在四川所以有比较激烈的领土、人口竞争。
但情况显然不像李国英期待的那样,成都居然可以完全供应万县的所需,这种后勤上的支援除了意味着信任,也会带来相应的权利和控制能力。万县这不就大力发展造船业,甚至不惜牺牲陆军的实力吗?
“袁贼,他没种田。”李国英苦笑一声,几日来的辛苦奔波,整夜的视察营地部署防御让他感觉又快支持不住了:“退兵,速速退兵。”
现在李国英最担心的就是成都、叙州的援兵,如果成都和万县的关系这样紧密,那派来的可能就不只是紧急出动的水师。
第五十节 误判(下)
邓名坐在船上,和部队一起顺着江流向下游疾驰。
后续的情报越来越离奇,前天明军终于正确判断出这是李国英采取了大规模的进攻。这次清军的突袭完全出乎明军的意料,无论是邓名还是袁宗第,都完全没有想到清军敢于在没有江面控制权的情况下发起大规模进攻。而事实证明,明军的江面控制权也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稳固,在清军水陆并进的情况下,明军的护航舰队不敢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交战,也无法让清军完全放弃水运。
看到最新的情报后,邓名对万县一带的战局感到十分忧虑,现在明军断定清军出动的披甲超过了一万五千,全军超过了五万,这对万县的明军具有压倒性的优势。如果袁宗第和邓名一样过于轻视清军的实力,那明军很可能吃大亏。
“提督不必过分担忧,”和邓名同船的部下们都安慰长官,赵天霸对他说道:“靖国公十分沉稳,肯定很快就能发现清军的实力,然后妥善地退守万县,等待我们的支援。”
“但愿如此。”邓名紧急动员了叙州的一万士兵和一万民夫,乘坐上百艘战船全速赶去增援万县。如果袁宗第误判了清军的实力,那现在可能正陷入苦战。只要援军赶到时万县依然在明军手里,那随着川西水师和援兵一到,清军的攻势自然就会瓦解。
李国英这样谨慎的人,居然也会发动这样大规模的突袭,真是小看他了。直到现在邓名依旧为自己的大意而悔恨不已。如果万县失守,那缴获了明军库存的清军就可能长期坚持下去,给长江的航运造成更大的麻烦;就算清军无法坚持,对万县的破坏也会让明军的损失惨重。
此时的形势和邓名刚穿越时的重庆之战有些相似,当时吴三桂低估了夔东军的实力和决心,致使重庆遇险,只是由于谭诣、谭弘的叛变,导致明军不但没能利用吴三桂的失误获得战果,反倒遭到惨重的损失。而现在同样是因为张勇和王明德的错误,清军也没能够利用突袭的机会给明军形成重大打击。在邓名忧心忡忡的时候,清军的攻势实际已经结束。
明军的舰队越是靠近重庆,就能在南岸见到越多停泊着的货船。
无论是这里还是三峡乃至湖广、江西,上行的船只基本都在近岸航道行驶,逆风时就落锚等待,顺风时就在岸边水流较缓的航道行驶。而航运主要的瓶颈段就是三峡地区,这里上行的航道非常狭窄,而且对风力的要求也更高,只有运送贵重货物和官船,才可以考虑不停船等风而是拉纤前进。在邓名前世的二战时期,中国x政府没有时间等待,不惜成本地靠拉纤把物资和人员输送入川。别说现在的明军没有那样的人力,就是十几年前的四川也做不到。
“如果想扩展航道,就需要风帆以外的动力才能通过三峡,可是现在我肯定是造不出蒸汽机来,而且就算有了不依赖风能的动力,三峡的航道上也密布礁石,还是只能利用近岸航道。要想拓宽航道。除了动力还需要高爆炸药。”邓名琢磨了一会儿,把扩展航道的念头扔到了一边,眼下最可行的办法还是老办法,那就是在四川大量造船,尽可能地减少四川的货物进口。运送货物下行的船只,一部分在下游卖掉,剩下一部分空船上行:“禁海令不知道实施得如何了?如果禁海令已经开始大规模执行,那沿海数省的居民都需要安置,其中有大量的渔民、水手、造船工,要是能网罗一批入川,就能大大加强四川的造船能力。”
最近几天的风向不错,可一路行来却没有见到几艘上行的船只,它们都被堵在下游,为了躲避战火还可能返回云阳,甚至可能停泊在奉节了。
“重庆的威胁比我想象的要大。”邓名和周围的心腹谈起此事,这次战争虽然清军的意图不是堵塞航运,但确实暴露出了明军水师配合上的问题:“如果以后每次一看到风向有利,重庆水师就出来捣乱,然后在我们抓住他们前顺风逃回嘉陵江去怎么办?我们的货船好不容易辛苦上行到重庆,又不得不向下游躲避,而等清军退走后,可能风向又不利了,就算有利,也要花好多时间重走一遍。”
“这次李国英一定是从北京那里拿到了很多支援。”穆谭说道,这是大家一致的结论。上次离开重庆的时候,邓名还认为这样也不错,因为北京向重庆转运大量物资就意味着其他战场被削弱。当时明军的航运也不像今天这么繁忙,现在光是运盐量就是一年前的十倍以上,而且随着市场的不断扩大,运输量还会继续提高。以前明军觉得无所谓的延迟,现在已经有无法容忍之感,而将来肯定会更加痛苦:“如果北京继续这样大力支援重庆,固然鞑子会耗费巨大,但我们也会难受到极点。”
“是的,有了这次的经验后,清军肯定会更加积极地出来骚扰我们,他们对我们的反应速度也有了一定的了解。”邓名现在得出的结论和几天前大不相同,这次航运断绝之久大大出乎明军的意料,十天说起来不长,但若是每次都是顺风的时候断上几天,北京对重庆的物资支援也就物有所值了:“若是我们再离开四川,那靖国公就会变得更吃力。”
邓名打算这次出兵抢割重庆的庄稼后,再次去江南。农闲时士兵在成都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下游打秋风,保持明军对江南官员的威慑力。只是现在明军都在考虑是不是应该先设法解除重庆的威胁再走,免得四川和长江下游的联络不通。
……
在邓名和军官们商议如何压制重庆的时候,孙思克已经带着汉八旗返回重庆的西边。山西兵分布在重庆到忠县的交通线上,而水师已经安全驶入了河口。
“总督大人料定贼人早早就到,可到现在还是踪迹全无。”汉八旗前进的时候磨磨蹭蹭,返回的时候却是神速,为了尽快返回还大量用无甲兵拉纤。现在到了江边,眼前就有船,可以很方便地渡江返回安全的重庆,孙思克也就不着急了,反倒对李国英的紧张有些不满:“一路匆匆赶回,结果连一个贼人的影子都没看到,真是白费辛苦。”
之前孙思克对重庆还有些担心,但李国英详细给他分析过,称邓名根本没有办法控制重庆——若是为了监视重庆,正常情况下明军可以在綦江、铜锣峡一带建立基地,屯田筑城。不过成都没有多少人力,要是在綦江大兴土木就会严重影响川西的生产,而且明军在綦江、铜锣峡留的兵马太少则不足用,把主力留在这两地重庆也不用着急了,调一些兵马回广元,就可以再次从剑阁一线从北面威胁成都的安全。就算明军完全掌握清军的动向,也会被调动得疲于奔命,只要明军稍有不察,就可能给清军留下突击的破绽——如果綦江和铜锣峡都是明军需要时刻警惕、重兵布防的据点,那邓名还敢带主力离开四川吗?
在此战之前,李国英认为应该放弃重庆,节约资源,现在李国英的看法依旧如此,认为在没有优势水师的情况下呆在重庆的意义不大,每次出去骚扰都是冒险——他和邓名是竹竿打狼两头害怕。不过既然朝廷坚持,那李国英就要竭力发挥重庆的作用,力争把尽可能多的明军吸引在重庆周围。
“赵将军走得也太慢了。”孙思克抱怨完李国英又开始抱怨赵良栋。按照李国英的计划,赵良栋和王进宝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到重庆了,但现在两人还在保宁呢。
这个延误也和汉八旗有关。出兵后孙思克就把所有后方的船只都用来运输八旗兵,因为旗人不愿意和绿营一样辛苦地走山路;退兵的时候所有的船只更被孙思克截留,计划中去协助赵良栋的船一只也没去成。而且除了船只,很多负粮到重庆的无甲兵也应该随船返回广元帮助川陕绿营行军,但现在和船一起被扣在了下游,被命令给八旗兵的坐船拉纤。
对于汉八旗的大爷作风,李国英曾轻描淡写地提了两次,见孙克思反应激烈后就干脆装看不见。总督大人都不开口,其他人自然更不会说话。而镇守重庆的高明瞻为了巴结孙思克,不但不据理力争,还竭尽全力地满足他的要求,把所有本应返回广元的交通工具都扣了下来给八旗兵送去。为了给随军的满洲太君运酒,高明瞻更是调动了所有的骡马,每天都大张旗鼓地把奢侈品送向前线,拥有道路的最高优先权——遇到这些给满洲太君送奢侈品的车队和船只时,无论是清军的辎重还是军队一律都要马上让路。
每天重庆的朝天门码头都要先把给孙思克的猪羊送上船,然后才能装运其他货物。虽然这有违李国英的计划,不过高明瞻知道总督大人绝不会为此责备他,要是惹得满洲太君和孙思克他们生气,反倒很可能会遭来川陕总督的一顿数落。
第五十一节 求战(上)
对邓名来说,因为出征是提前发动,准备相当不充足,而且紧急动员还对军队的编成造成了一些影响。在这次动员中,邓名几乎把所有集结到叙州的常备军都带了出来,所以下一波动员的征召兵就无法配属同样高比例的老兵了。
但对清军来说,这则是姗姗来迟的敌人,比李国英预计的日子要晚了两天。见到烽火后,孙思克不慌不忙地指挥手下的八旗兵渡江进入重庆,以确保城池的安全——按照李国英的推测,明军紧急派出的部队会是以水师为主,甲兵数量很有限,川陕总督估计甲兵的数量超不过三千。
高明瞻见到孙思克返回后,本来紧张的心情也放松下来:“孙将军神速,既然八旗兵回来了,那重庆也就安如泰山了。”
“都交给我吧。”孙思克得意洋洋地说道。手下装备精良的三千多汉八旗,再加上重庆两千多留守的披甲,若是明军的水手敢登陆,一定不是孙思克的对手;如果敌人真像李国英判断的那样只有很少甲兵的话,孙思克甚至想出城逆袭,让绿营看看八旗兵的实力:“赵将军太慢了,我们就不等他了。”
这话让高明瞻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他感觉孙思克似乎有出城野战的意图。如果明军势大,孙思克绝对不会冒险;但即使明军数量不多,高明瞻也很清楚到时候打头阵的肯定是绿营官兵。若是胜了还好,就算伤亡惨重,高明瞻作为四川巡抚也能分到不少功劳;但万一陷入苦战,就不知道八旗兵肯不肯不顾伤亡和绿营并肩作战了——偏偏高明瞻还没法子偷懒,如果战败他肯定要背黑锅,若是绿营先退,让汉八旗断后,这种事情孙思克不会同意,高明瞻也不敢这么做。
听到孙思克的话后,高明瞻口头上唯唯诺诺,心里已经在琢磨如何劝说孙思克打消这个念头了。这时靠近重庆的明军船队也放缓了航速,邓名打算在通过前先侦察一下重庆周围的情况,就这样两军开始了互相侦察。
“李国英不在?”邓名和部下们分析着得到的简要军情,重庆周围的清军戒备森严,长江里连一艘运输船都没有找到,所以只能通过旗号判断指挥官是哪一个:“不是高明瞻、王明德或是其他什么人。指挥姓孙?还是汉八旗,北京居然把直属部队派来重庆了。”
经过嘉陵江的时候,明军发现有大量清军部队聚集在两岸,看上去像是刚刚从东面返回重庆的朝天门这边。
“这是不是说明万县安全了呢?”穆谭敏锐地察觉到异常,马上提出他的看法:“如果李国英一帆风顺,那汉八旗为何要返回重庆?”
“或许是万县很快就失守了,所以清军开始返回了?”任堂分析道。
“不可能!”任堂的话才一出口,就遭到李星汉和周开荒的齐声反驳。周开荒对任堂如此看轻袁宗第的战斗力非常不满;而李星汉则是以曾经的万县驻军身分反驳,他当初跟随谭文,对万县的地理很熟悉:“万县依山傍水,清军的水师没有优势就很难攻打城池,而且嘉陵江里有这么多敌船,我觉得清军的水师差不多都已经撤回来了,这只能说明李国英很多天前就放弃了攻打万县的想法。”
现在嘉陵江里密密麻麻的满是清军的船只,在两岸陆军的掩护下保卫着河口,并再一次用铁索封江,以防明军突入或是突袭正在搬运部队的渡船。
“我们向下游搜索,看看清军的动向。”仅凭简单的观望,邓名感到自己还无法判断,就下令拔锚启程,缓缓地顺流而下,仔细观察北岸的清军的动静。
此时重庆城内也是一片哗然,邓名并没有隐藏自己的旗号,所以清军很容易就发现这支明军的统帅就是重庆的头号劲敌。
“原来邓名是想趁着总督大人不在偷袭重庆啊,”孙思克脸上露出一丝兴奋之色。邓名的意图暴露了,而他当然是阻止邓名的大功臣,如果不是他当机立断,把所有船只都截留下来搬运汉八旗,那重庆岂不是就危如累卵了吗?
听说邓名亲自领军后,本来就不想出击的高明瞻彻底丧失了出战的勇气,极力劝说孙思克固守城池。但孙思克、袁佳文弼和汉八旗的将佐却突然有了主动出击的冲动。邓名和袁宗第完全不同,京师里的大部分旗人都把虁东众将看成山贼,如果折损了大量汉八旗,那么山贼杀得再多也没有什么好处,朝廷说不定还会心痛,责怪他们放着绿营炮灰不用,白白糟蹋中央部队;可邓名手上是有先皇的血债的,击败邓名就可以一日成名。要是幸运地斩杀此人,那更是不愁功名爵位了——关于邓名的谣传实在太多,大家都不知道该信哪套了,反正先皇曾经明确下令要死人不要俘虏,而太皇太后、辅政大臣又重申了这一要求。康熙年号一案闹得辅政大臣们焦头烂额,假如能抓到邓名的话,献俘阙下固然很令人痛快,但谁也不知道又会闹出什么风波来,权衡再三,大家觉得邓名还是死了最省事。
“总督大人不是说过嘛,邓名匆匆赶来,身边也就是一些水手,甲士也就是几百,撑死上千。”孙思克对高明瞻的持重态度很不满:“要是他敢登陆,我们就要迎头痛击。”
“总督大人不是这么说的,”高明瞻急忙纠正道:“总督大人说匆匆赶来的明军披甲不会很多,最多不会超过三千,而不是说最多只有几百!而且总督大人没料到邓名会亲自带兵,既然是邓名来了,那他身边的披甲肯定不止三千。”
“巡抚大人为何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在这个问题上,袁佳文弼也支持孙思克。如果明军兵马不多的话,袁佳文弼也倾向出城一战,让绿营看看,他们汉八旗不愿意和袁宗第打仗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自持身份,刀下不斩无名之将:“难道堂堂官兵,战场交锋连一群山贼都打不过吗?绿营打不过,难道旗人会怕了他们不成?”
这一仗并不需要大胜,只要互有杀伤然后报一个大捷上去,袁佳文弼断定朝廷会大肆宣传,重重奖赏参战将士以激励士气,消除顺治被杀的恶劣影响。
高明瞻苦笑一声,心想:“难道高邮湖一战,全军覆没的也是绿营不成?”
这话高明瞻也就是在心里想想,完全没有宣之于口的勇气,不过袁佳文弼的激将法对高明瞻来说一点儿用也没有。如果不是邓名领军,那高明瞻觉得说不定还有机会取胜,如果孙思克一定要去,他也担不起失陷二太君的罪名;但现在来的是邓名,高明瞻觉得出击就是送死,全无胜利的希望,高明瞻说什么也不愿意奉陪。如果这次被邓名击败,朝廷多半不会怪罪高明瞻作壁上观,说不定还能认为自己沉着稳重,是在大败后保住重庆的救星。
就在高明瞻和孙思克争论不休的时候,清军观察到明军并没有登陆,而是顺流而下,很快就驶离了重庆,上百条船除了留下两艘快船监视江口外,剩下的都向下游开去。不过明军走得很慢,明显在仔细地观察岸边的清军部署。
“啊。”闻报孙思克大叫一声,急忙跑上城头,看到明军的船只正渐行渐远:“原来邓贼是想在东岸登陆啊。”
“将军,我们是不是应该追上去?”袁佳文弼看见到手的功劳飞走了,心里也是非常着急。刚才他越琢磨越觉得自己想得有理,哪怕只是和邓名在地面上对峙,也可以说成是汉八旗把邓名逼退,朝廷都会宣告天下、论功行赏。
“当然。”孙思克马上命令还没有过江的部队停止渡江,已经过江的部队重新向朝天门码头集结,准备过江去尾随明军:“邓名只有一百艘船,兵马最多一万人,除去水手、无甲,他们的甲士能有两千就不错了。”
“不止,不止!”高明瞻急忙拦阻:“这百艘船里除了水手,还能盛下两万兵,而且乘船不需要太多无甲,邓名就是带了一万多甲兵也没有什么稀奇。”
“难道你不信总督大人的推测么?”孙思克见明军船只走走停停,好像随时会开始登陆,恨不得插翅飞过去。现在除了功劳的考虑外,孙思克也担心邓名会在东岸进行骚扰,那里还有不少清军的无甲兵呢:“再说,总督大人还在退兵途中,巡抚大人就不担心总督大人的安危吗?”
“不对啊。”高明瞻敏锐地发现了孙思克言语中的漏洞:“要是邓贼只有一、两千甲兵,那他骚扰不了什么啊,沿途有我军近十万大军,两万披甲呢。”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刚才巡抚大人认定邓贼有一万披甲是为了阻止我们应战,现在还阻止我们去增援总督大人,又改口说邓贼只有一千披甲。军国大事,岂能如此颠三倒四?”袁佳文弼喝道:“就算邓名有几千披甲,巡抚大人也知道沿途有我们十万大军,他只要脚一踏上岸,我们就可以群起而攻之,确保总督大人的后路。以十倍的兵力击贼,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袁佳文弼不但要孙思克带着汉八旗去,还要把重庆的甲兵也带走一半。
对岸有李国英,还有随军的满洲太君,孙思克和袁佳文弼把见死不救这种大帽子拿起来,高明瞻立刻意识到自己没有反抗的余地了,他脸色惨白:“要是真能光明正大的一战,我军数倍于贼,当然没什么好怕的。但和邓贼交战,最后一定会稀里糊涂地败下阵来。”
“巡抚大人过虑了。”孙思克见高明瞻如此畏敌如虎,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孙将军没有和邓贼交过手,”想起自己遇到过的假地图、卤水井,高明瞻哀叹道:“忠言逆耳,孙将军最后一定会欲求正面一战而不可得。”
第五十一节 求战(下)
邓名的意图确实和孙思克猜得差不多。
明军战舰上的嘹望员睁大了眼睛,仔细地观察着岸边的清军部署。现在邓名对万县之战、清军的部署还一无所知,所以很想歼灭一支清军部队,抓一些俘虏来审问。至于清军的抵抗却没有放在心上,邓名低估了清军的实力,认为和自己的兵马实力相当。既然有一部分被袁宗第吸引走了,那邓名就有信心在野战中击败重庆附近的留守部队,更觉得清军可能不敢应战。
但明军巡视了一段江岸,始终没有发现值得登陆攻击的目标。李国英早就认为明军不会在第一波援军中派出强大的陆军,也知道清军会迅速失去江面的控制权,所以未雨绸缪地进行了一些预防:沿途的清军都设有临时的营地,战兵也结成较大规模的集团,拥有一定的自卫能力。
这些部署孙思克没有更改,因此沿途没有以分队规模行军的清军披甲部队,邓名倒是看到了一些辅兵,不过不值得为攻击辅兵而登陆,这些人第一不了解局势,第二,一看到明军登陆就会扔下东西逃走。明军就算有信心在野战中取胜,也不能在靠近补给基地的地方鲁莽地登陆,满山遍野地搜索几个辅兵,那就不是自信而是自大了。
向下游行驶了十余里,总算发现了一个规模较大的清军纵队,这个纵队正向重庆方向行军。
“这里面的披甲看上去大概有一个营?”这个纵队里可能会有一位清军的将领,全队的披甲估计在千人上下,是明军有能力制服的。
不过清军看到明军的舰队渐渐逼近,明显地开始戒备。明军登陆要比较长的时间,不能距离太近以免遭到清军的反击;也不能太远,免得清军向北遁逃。
邓名下令搜索四周,清军以这么大规模的纵队为单位行军让他有些意外。大的纵队抵抗和突围的能力都很强,明军登陆的时候他们也会造成很大的威胁,因此邓名有些犹豫,不知道是否应该向他们发起攻势。为了抓一些俘虏问话而让主力耽误时间登陆,还要冒着被伏击的风险,这样做是不是值得?如果对方见势不妙向北逃出明军的拦截,那么登陆行动的收益就更小了。
“继续搜索,看看有没有小一些的部队。”为了成功概率不高的行动耽误太多时间,邓名终究还是感觉不值得。
就在明军继续搜索的时候,后卫派过来一艘快船,追上了缓缓前行的旗舰,向邓名报告嘉陵江的清军又开始渡江了,旗号依旧是汉八旗,指挥官也是那个姓孙的家伙。
“这位孙将军是担心我们在这里登陆吗?看起来如果我们真的登陆,他决心与我们打上一仗。”清军的反应让邓名迷惑了一会儿,然后下令继续缓缓行驶,保持比陆军稍快一点儿的速度:“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倒是想抢在这位孙将军的前头,他肯定对李国英的部署有所了解吧?”
既然清军想打,邓名就想找一个僻静的地方提前登陆,然后打一个伏击。
可是江岸上清军的密度远超明军原先的想像,走不了多远就看到了清军的负粮小队,很快明军又发现了一个新的大规模纵队。如此高密度的清军,让明军任何秘密登陆的计划都不可能实现,等见到第三支清军纵队后,邓名感到清军的实力可能比他猜测得还要多:“难道李国英这次动员的部队不止五万?怎么到处都能看到他的人马?”
随着不断修正自己对清军实力的判断,邓名登陆突袭的**也越来越低,在搞清楚清军到底聚集了多少兵力前,贸然登陆的危险实在是太大了。
当明军表现出对他们遇到的第一支清军纵队的攻击**时,可以观察到清军纵队一边开始备战,一边往不同的方向派出报信使者,同时向两翼求援,不过在看到明军放弃攻击后又很快恢复到行军状态中。这时,邓名再次从后卫那里获悉,重庆的清军依旧在后面尾随。后卫还报告从重庆出来的部队加快了行军的速度。
“清军的实力不弱,而且他们的统帅明显想与我们一战,可能还想打我们一个半渡而击。”邓名琢磨了一会儿,指着第三个清军纵队下达命令:“准备登陆,攻击他们。”
“直接登陆吗?”传令兵有些奇怪地问道。
“是的,就在他们身边登陆,不过要慢一点。”邓名吩咐了一番,传令兵领命而去。
明军的舰队拉得更长了,但中间的部分纷纷向岸边靠拢过去,摆出了在这支清军身边强行登陆的样子。见到明军来势汹汹,清军纵队立刻停下脚步,在向两翼友军告急的同时,这支清军也拉出防御江岸的队形——看上去明军像是要贴着他们的身边上岸,把明军挡在水里当然是对清军极为有利的作战方式,除了让明军发挥不出人数上的优势,还有地形上的优势。
“邓贼果然沉不住气了。”孙思克得到报告后,立刻传令士兵全速前进,同时让周围的山西绿营纵队都火速赶往战场:“半渡而击,杀贼就在此刻!”
孙思克生怕被明军顺利登陆,一连派出两拨传令兵,严令受到攻击的纵队务必要坚守待援,绝不许擅自撤退。当明军的战舰出现在视野里时,孙思克发现磨磨蹭蹭的邓名刚刚把主力舰队开到岸边,顿时长出了一口气:“总算赶上了。”
清军很快就能投入战斗,孙思克有信心把登陆的明军阻击在河岸上,即使邓名真的如高明瞻所说有一万甲士也不怕,邓名只能用小船一批批地投入兵力,分批登陆的明军肯定无法突破江岸上严阵以待的清军军阵。
看到孙思克带着八旗兵和前两支纵队中的甲兵出现在战场西边后,邓名就下令鸣金,正准备登陆作战的明军战舰马上拔锚启程,不紧不慢地继续向下游开去。很快明军又遇到了一个清军纵队,邓名再次发布了登陆作战的命令。
“邓贼也不是没有脑子嘛。”看到明军脱离战场,孙思克有些遗憾地说道,他感到自己或许到得太早了,应该再等一会儿,等明军首批兵马登陆后再进入战场。
虽然是骑马赶来,但孙思克额头上也挂满了汗珠,还来不及休息,前方就又发出了警报。
“邓贼果然还是不死心。”孙思克让刚刚救出来的这支纵队中的披甲兵不要解除盔甲,而是跟着自己一起去应战邓名,反正也没多远,就在两里外。
这次孙思克故意走得慢了一些,他意识到作战不能追求速战速决,如果完全不给邓名成功登陆的希望,那对方就不敢登陆。孙思克等到前军报告明军已经放下了满载士兵的小船,才督促全军急行军。但邓名的行动比放慢脚步的孙思克还要拖拉,在孙思克靠近战场后,明军和上次一样仍没有完成登陆。
见到清军主力靠近后,明军马上又鸣金收回了小船,孙思克只能瞪眼看着明军舰队又一次拔锚启航,不慌不忙地继续开往下游。
水壶里的水已经喝光了,刚让卫兵去寻找泉水,孙思克就又接到急报,明军在前方登陆了——这次邓名没有选择在清军纵队附近,而是寻找了一个空隙,然后全速登陆。孙思克得知,明军用大批小船把众多辅兵送上了岸,正在迅速搭建工事。
“不好,邓贼想安营扎寨,想切断总督大人的退路。”明军的登陆地点就在几里外,简直视孙思克的大军如无物,而且孙思克又怎么能容忍邓名在他的眼皮底下把营寨搭建起来?
随着孙思克一声令下,清军顾不得往水壶里装水,就被军官督促着急匆匆地赶往战场。江面上的明军船只一直陪伴在孙思克的将旗左右,并不断用旗号和烟火向旗舰发送信号,通知清军与明军之间的距离。
但孙思克赶到时,明军的辅兵已经扔下刚修了一部分的栅栏,乘坐小船返回了他们的座船中,这些登陆士兵都被安排去仓中休息。
三番两次的折腾后,太阳已经向山后落去,面朝着夕阳,明军舰队统统升起了满帆,当着大批清军,顺风全速向重庆方向返回。
“不好,中计了,邓贼还是想打重庆!”孙思克这才意识到他白白追赶了一天,不知不觉中把重庆附近的披甲都带得远离了城池。
现在重庆的城防薄弱,而且嘉陵江的另外一岸也缺乏掩护,一想到被明军突入嘉陵江或是攻克重庆的后果,孙思克就不禁全身寒毛倒竖。顾不得让士兵吃饭,孙思克命令全军举起火把,抛下一切不必要的辎重,兼程赶回重庆。
夜路要难走得多,昨天半天走过的路,让清军一直摸到天蒙蒙亮才走完,不过总算是及时赶回。孙思克估计明军也得用半个夜晚来赶路,而下半夜显然不是攻打重庆的好时机。
朝霞中,清军又一次看到明军的舰队擦身而过,浩浩荡荡向下游开去,不过和昨天不同的是,明军今天是全速行驶,一转眼就冲出去了十几里。
“不好,邓贼还是要去断总督大人的退路。”孙思克喘着粗气大叫起来。
本来李国英是把清军部署为若干个纵队,间隔行军。经过孙思克一天一夜的折腾已经乱成一团,士兵们饥肠辘辘、疲惫不堪,而且纵队间也都拉开了很大的缺口。
第五十二节 登陆(上)
李国英正在指挥军队从万县撤退。
负责交通线的孙思克早早返回重庆,但是他很快就把交通线上李国英的安排部署搅和得一团糟,要是李国英出了问题,孙思克也没法撇清责任。就算有太皇太后和皇家的恩宠,孙思克不至于被正x法,那他的前途也堪忧,至少和孙思克想借助军功往上爬的初衷不相符合。
“跟上贼人,一定不能让贼人在岸上站稳脚跟。”孙思克再次下令全军跟踪明军。汉八旗入关后十八年来一直从事监军工作,目前的成员大都是新一代打算来军中立功的。孙思克的命令一下,八旗兵无不叫苦连天,一天一夜几十里山路往返跑个不停,旗兵大爷们哪吃过这么大亏?在叫苦声中,也有不少对邓名的谩骂,高呼着要邓名来和自己决一死战,好像邓名能听见似的。
幸好绿营还比较容易驱使一些,因为四川多山,从山西绿营中抽调的人都是善于山地作战的精锐,虽然绿营同样对胡乱指挥的孙思克心存不满,不过他们可惹不起八旗兵,只好不甘心地重新上路。
现在孙思克和周围的卫兵一商议,觉得还是李国英的办法最好,川陕总督的看法就是各部互相掩护后退,彼此间的距离不大,但是要保持通讯联络。若是明军敢于登陆,最靠近明军的部队就地防御,或是对刚刚登陆还没有站稳脚跟的敌人发起反冲锋;同时前军暂停,后军继续保持行军。有来自前后两面的压力,明军很难构成对清军太大的威胁。若是明军耗时费力地把几千人送上岸,被最近的清军黏住后,就不得不与陆续赶到的清军持续交战,无法从容、无损地退回水面上。
孙思克擅自修改了李国英镇之以静的策略,跑了一天也没有找到和明军交战的机会,现在要是全面恢复李国英的策略感觉面子上太过不去了。既然八旗兵不肯跑路,孙思克就让汉八旗主力轮流休息,其余的监督山西绿营继续跟踪明军,确保邓名无法上岸安营扎寨。
又走了半天,孙思克卫士的坐骑都累死了好几匹,此时明军又把速度放缓了,不紧不慢地在前面晃悠着,一看清军懈怠就开始登陆,等孙思克催促绿营冲上去的时候就从江岸边驶开。
“他娘的,邓名这是把老子当猴子溜啊。”虽然孙思克早就明白对方是存心折腾自己,但他侥幸之心不灭,总是觉得或许下一次明军就会真的登陆了,而且还担心如果自己放手不管,邓名就会大摇大摆地在岸边扎营。
无论是披甲还是无甲,都已经精疲力竭,现在明军虽然速度不快,但就是这样绿营也跟不上了。孙思克不顾一切地下令道“不管了,休息一会儿,休息一会儿。”
好不容易脱下穿了一天多的盔甲,清军士兵都恨不得跳到江里洗去身上的灰尘,可明军水师就在不远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的军官们也只能一起看着不远处的江面发呆。
不过这一天半跑下来,孙思克自认为也看清了明军的虚实。他坐在树荫下,依旧感到湿热不堪:“就像赵将军说的,官兵一千甲兵正面交战能打五千贼人,所以贼人只不过在水面上晃悠,根本没有上岸一战的胆量。”
袁佳文弼陪在孙思克身边,对主帅的判断深为赞同:“总督大人真是料敌如神,邓贼果然没有多少人马,如果他敢上岸和我军堂堂正正地一战,定能把他杀个片甲不留。”
两个累得半死的将领,齐声痛骂了一番邓名的怯懦,骂到兴头上和卫士们一起开怀大笑,心里总算是舒服了一些。周围绿营士兵都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和有马的军官不同,他们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很多人都感觉不到饿了,现在就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很快明军的贴身观察部队就发现清军不动了,邓名接到报告后,对周围的卫士们说道:“看来那位孙将军真的是跑不动了,我们还是停下来等他们吧。”
很快明军传令下去,明军船只驶向南岸,抛锚停泊后大批的小船被放下来,首先是斥候和他们的马匹,然后是无数的民夫。登陆后明军就砍柴造饭,准备让全军吃一顿热汤热饭。
岸上升起炊烟的时候,军官们就让士兵们上岸去准备吃饭,一个军官朝着舱里的手下嚷道:“快别玩牌,上岸吃饭了。”
“哎呀,干粮就挺好的。”玩性正浓的士兵们居然还有人抗议。明军带着孙思克在岸上溜的时候,并没有让全体士兵备战,水手和执勤以外的川军陆军士兵闲极无聊,就和平时一样在舱内玩竹签牌。
“胡说,大战在即,怎么能不吃顿热食?”军官上去一把将牌局给搅和了:“快下船吃饭!”
吃完饭的明军,就在军官的视野范围内溜达,他们在船上憋了好多天了,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玩牌、聊天,每个士兵都感觉迫切需要活动。
此时邓名也召集了全体上尉会议,向部下们介绍战局、已经观察到的情况和他本人的分析。这一天多跑下来,邓名对万县的战局已经充满乐观,他看到的是不断西返的清军纵队,而且嘉陵江水师也全数逃回了江口里。如果李国英在万县取胜或是陷入僵持的话,清军的反应不应该如此。邓名乐观地估计,袁宗第的报捷船此时可能已经在路上了。而邓名在发现已经没有水面上的威胁后,也向万县派去了快船,还通知西边停泊等候的商船上路。
“如果清军不这么急着跟在我们身后,我还不太敢登陆,毕竟敌情不明,不过看起来这支一直跟着我们的敌兵就是附近实力最强的机动部队了。刚才他们都走不动了还想跟上来,只能说明清军将领心里有数,他们在岸边的部署有很大的破绽,而且清军将领还担心我们登陆会给李国英造成麻烦——敌军将领肯定比我们更了解他们的实情。”邓名广泛地派出侦查船只,寻找能够让大部队安全登上江岸的位置:“今天下午如果没有发现东面开过来更多的清军部队,我们就与这支疲军交战。”
无论如何,清军的实力还是大大超出了邓名的想象,而且李国英至今也不见踪影,邓名觉得清军的主力肯定还是跟在李国英身边,所以登陆作战还是有一定危险的。邓名可不想被清军黏住,然后不得不与数量不明的敌军战斗到底——这对拥有机动优势的明军来说不是最佳选择。
……
此时,重庆。
昨天孙思克前脚一走,高明瞻就下令全部的船只和民夫都去接应正从保宁南下的赵良栋,当时还有卫士担忧地提醒高巡抚,若是孙思克想返回重庆,结果发现船都没有了,一定会非常不满。
“这时候还管得了他满意不满意吗?”高明瞻不为所动。现在风向不错,空船上行很快就能遇到赵良栋、王进宝等人,帮助他们更快地赶来重庆:“我已经看明白啦,重庆只能指望赵将军和王将军了。”
昨天夜里剩下的几条船又把对岸的情报送过来了几次,看到孙思克一会儿说他马上就要赶上邓名了,一会儿又要高明瞻提高警惕防备明军突袭,四川巡抚冷笑一声:“果然不出我所料。”
今天早上的实情更加证明了高明瞻的先见之明,赶夜路回来了一半山西绿营,急匆匆地又向东面跑去了,孙思克再次抛下一个简单的通报,让高明瞻自己小心。
“我小心什么?你把披甲都带走了,我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了,邓名来了我就唱空城计。哈哈,我把瑶琴都准备好了。我可比诸葛武侯大方,我会派一百个兵去城门口洒水扫地,还会准备四个琴童,保证能把邓名吓得不敢进城。”高明瞻轻蔑地把孙思克的信筏扔到了一边,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确认贴身携带的两张优惠券还在它们应该在的位置。
派出所有船只去接援兵后,高巡抚觉得自己没什么事好做了,就气定神闲地和一个忠心的老仆人下棋。见仆人露出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高明瞻反倒宽慰他道:“不用想太多,我这就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孙将军把披甲都拉走了,我准备还是不准备都一样。”
“老爷,要不咱们跑吧?”那个仆人说道。
“不跑!岂能老跑?要是邓提督万一不来呢?上次我跑,是因为知道袁宗第和谭文不好说话。可邓提督不同啊,我都去过他营里两次了,寒毛都没有少了一根。”说着高明瞻还做了以手抚身的动作,以表示他全身的毛发确实都还在:“要是赵将军先到了呢?那我不还落一个临危不惧,独卧孤城了嘛。”
又下了两步棋,高明瞻又谈起了往事:“邓提督是个宽厚的好人,不过他手下有个叫赵天霸的十分无耻,上次我被俘后居然还想殴打本官,说什么本官不让士兵吃饱,丢盔弃甲还不构建坚固的营盘是去送死的……听他这意思,难道这些事要赖在本官身上不成?这是本官成心的吗?也不知道这个赵天霸是否还在邓名军中,现在本官就盼着他赶快见到孙将军,然后怒斥孙将军不让士兵休息,不让士兵吃饭,是故意去打败仗,然后把孙将军一顿好打。”
第五十二节 登陆(下)
高明瞻并无意倒戈去明廷那边。在他看来,南明无论如何折腾都只是苟延残喘,邓名虽然所向无敌,但从三年前的重庆之战到现在,邓名控制的也不过是成都周边罢了,而且还是从明总兵刘曜、杨有才他们手里接受过来的,而不是从清军这边夺取的。
至于本来尚在明军控制中的剑阁等地,也都被明军放弃了,因此单纯地从地盘上看,至少四川明、清两军的领土变化并不大,甚至明军还稍微有些萎缩,而重庆也依旧在清军的掌握中。尽管高明瞻也承认,川西正变得越来越强大,四川的战略主动权也越来越为明军所掌握,不过明军就算能把清军赶出四川又怎么样?清廷依旧十分天下有其九,尽管邓名击毙了顺治、烧死了洪承畴、擒杀了两个总督,但依旧没有改变南明三王之乱的大局,最多是夺取了汉水流域的一片领土,也就是让南明的局面没有继续恶化下去罢了;而且明军两次征讨江南,虽然折腾得清军不得安宁,但终究也无法在江南站稳脚跟,更不用说把清朝的势力从两江驱赶出去。
因此高明瞻依旧认为邓名迟早难逃兵败身亡的下场,而他要做的就是继续站在胜利者也就是清廷一边,但也不要和锋芒正盛的邓名把关系闹僵,高明瞻可不想做一个死在胜利前夕的烈士。
主帅的心思当然不能吐露出去,看到高明瞻如此镇定,本来人心惶惶的重庆城倒也安稳下来。下面还有些小军官私下议论,连有弃城脱逃前科的高巡抚都像个没事人一般,那重庆城的情况可能也不算很糟糕。高明瞻把大批船只派去接应赵良栋一事很快在重庆城中传开,不少人都认为赵良栋可能马上就到,这样高巡抚的镇定自若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高明瞻在无意中极大地稳定了重庆的军心、士气的时候,孙思克的大军依然在和闷热的天气和险恶的山路做斗争。探子报告,在清军停下脚步后,明军的舰队也停了下来。不久后孙思克又接到第二份报告,称对岸好像升起了大片的炊烟,明军可能正在安全的南岸吃午饭。
“果然是无胆鼠辈!”袁佳文弼和孙思克齐声痛骂,他们刚刚找到了一股山泉,就着泉水咽下去些干粮。虽然身为一军之主,但现在孙思克实在找不到足够的人手去砍柴造饭了,他的卫士们也都累得够呛。
休息了一会儿后,孙思克又得知明军的舰队有一些向下游开去了,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剩下的还在不远处停泊着。
“弟兄们都走不动了,”缓过来一些的军官来向孙思克报告,有不少士兵已经倒在地上睡着了。绿营不休息还好,一休息就说什么也不肯再爬起来了,用鞭子抽起一个,转身抽另一个的时候前一个又倒下了:“要不就在这里扎营吧?”
“谁去砍木头,扎篱笆呢?”明军就在不远处,孙思克就算同意在这里扎营,也不能完全不考虑安全问题。
“下游几里外就有一个寨子,”有个军官报告道:“昨天有一营披甲和两千多无甲在那里过夜,我们扩建一下就可以,就算不扩建,挤一挤也差不多都能住下。”
“还有好几里路啊。”虽然不用扎营让大家眼睛发亮,但一听说还要再爬几里山路,清军又都开始畏难了。
这时清军探子又回来报告,说远远地看见明军又开始登陆了。
“又想骗老子。”孙思克骂道:“等老子过去,他们就又上船走人了,我偏不过去,看他们到底能演到什么时候?”
现在汉八旗和绿营都不想去驱赶明军了,反正明军也会自己走,还费这个力气干什么?而且孙思克和袁佳文弼都认为今天已经是大胜了,不可一世的邓名屡屡受挫,被汉八旗几次三番地赶下江去,这份奏章报告上去,那也是大张朝廷气概的一桩功绩。
既然想明白功劳已经到手,去撵明军也拿不到首级,清军将领们自然不肯再白费辛苦,他们觉得再多休息一会儿,然后出发去下游的营地过夜。明日把纵队重新展开,保护好交通线上的无甲兵。一会儿路过明军登陆地的时候,明军肯定又会匆匆上船逃走,到时候清军也可以肆意嘲笑这帮鼠辈一番。
登陆后的明军迅速派出斥候驱赶清军的探子,而且这些斥候还从船上带下了体力充沛的战马,不久后清军就不清楚到底在登陆点周围发生了什么情况。
“贼人不会真的登陆了吧?”见势头好像有点不对,有些经验比较丰富的汉八旗老兵开始担忧起来:“贼人登陆的时候是最脆弱的时候,要是让他们上岸排开阵型,就不太好打了。”
“怕什么?他们就算上岸了也就是一、两千甲兵,难道这么点兵马能够挡得住总督大人吗?”孙思克反驳道。昨天被骗了一整天,今天又被骗了五、六次,跑得心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难道还不长记性地去瞎折腾吗?
几百名先头步兵登陆后,邓名就带着三堵墙开始上岸,忙着把马匹一趟趟从船上运下来的时候,邓名也有些紧张,毕竟这时是明军最脆弱的时候,对登陆点周围的侦查也很有限。要是突然有大批清军从周围冲出来,就会打明军一个措手不及,而且还要防范汉八旗又来干扰。
小船一趟趟地在岸边和大船之间穿梭,把越来越多的士兵、装备送上岸,一个时辰后,已经有一千两百名全副武装的明军士兵站在简易的阵地后。而且明军对登陆点周围的地形也完成了初步侦查,确定没有大队清军过路。
此时上游的监视船只依然没有发出警报,说明清军没有什么异常举动,而下游也传回来报告,派去的明军分遣队顺利占领了早先发现的空营,已经完成了阻击布防。至此邓名终于松了一口气,明军立足已稳,清军错过了最佳的攻击时间。
超过三千民夫也踏上了陆地,完成了营垒设置后,民夫都去岸边帮忙,全速从小船上卸下装备,明军登陆的速度大大加快,很快就有五千甲兵登上了长江北岸。
“我们对面是汉八旗和大批的绿营。”在两个登陆点之间,明军抓到了几个落单的清军辎重兵,现在邓名虽然还不清楚敌人的总兵力,不过已经知道对手是谁:“这些绿营是从山西抽调来的,山西绿营就是曾经的晋军,是拱卫京畿的精锐部队,骁勇善战,有宣大劲旅之称。”
在将士们面前,邓名做着最后的战前演说:“显然,北京的鞑子皇帝知道甘陕绿营已经不是我们的对手,所以又急忙抽调山西绿营来重庆帮忙,认为这样就能阻挡我军的步伐,稳定四川的危局——这是痴心妄想!弟兄们,将士们,我们去把这帮坏蛋杀个片甲不留!”
“杀!”
“杀光这帮王八蛋!”
明军士兵已经披甲完毕,纷纷响应邓名,向着他发出高呼。
“出发!”邓名用力地一挥手,带着军队浩浩荡荡向着孙思克的方向行去。对面的清军大概也就剩下几千人了,五千明军可能还有一定的兵力优势。明军舰队一直在附近徘徊,任何大股清军若是沿着江岸赶到战场,邓名都会事先得到消息。
在得知明军大举开过来的时候,孙思克终于反应过来,急忙命令全军披甲迎战。绿营士兵被从地上拉起来,紧急朝着明军排成军阵。
“邓贼这个胆小的鼠辈,居然有这么多甲兵!”看到对面密密麻麻的明军甲士后,孙思克忍无可忍地大喊起来:“你有这么多的兵马,难道就不敢堂堂正正地一战吗?”
孙思克命令还跟在身边的三千山西绿营士兵组成前排弧形战线,一千汉八旗在绿营后备战:“等到和贼人接战后,前排回顾者,后排斩之,后排回顾者,旗兵斩之。”
明军战线最前面的是邓名的一百名火铳兵,他们随身带着轻巧的通条,把用丝绸包着的铅弹用力地塞进枪膛——这批从禁卫军手中缴获的火铳质量非常好,和邓名从昆明武库里找到的那几支差不多。以前邓名见到的火铳和大炮一样,因为有炸膛的危险所以都采用比口径小一些的铅弹,足够大的空隙能够让压缩气体逸出,以减少炸膛的危险。
当然这样就会造成精度进一步变差,炮弹和子弹因为比铳炮口径小得太多,所以一开火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丝绸很滑,射手们没费多少力气就轻松地把铅丸送到了枪底,如果没有丝绸包裹而是用超口径铅弹的话,那想敲进去就要费劲得多了,估计得用木槌敲通条才行。丝绸也是奢侈品,不过邓名认为士兵的性命更宝贵。
射手们平举起火铳,瞄向对面的绿营士兵——火铳里的装药量很足,紧密包裹的丝绸确保了气密性,能够让铅弹的速度达到最高,在这个普通火铳缺乏杀伤力的距离上有机会击穿对面绿营士兵的盔甲。所有的射手都披着盔甲,单膝跪地,全神贯注地瞄准敌人。而他们的统帅也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战场,观察第一次大规模使用火铳齐射的效果。
“开火!”
明军军官大喝一声,排成一排的明军火铳手同时扣下扳机,白色的烟尘腾上半空,这是川军对山西绿营的第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