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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灰熊猫     伐清txt下载     伐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九节 助剿

    běi jīng,收到林起龙的奏章时,顺治刚刚从索尼和鳌拜口中听到黄梧的建议,相比崇祯的那帮阁老,被顺治倚为左右手的索尼、鳌拜等人还是要诚实得多的。尽管索尼和鳌拜用词谨慎,但顺治还是立刻明白福建的战事比他想像的恐怕还要糟,如果水师不是被重创到完全没有进攻能力的话,黄梧肯定不会拿出这种先自损一千,以求杀敌八百的招数。

    “速传黄梧进京,朕要他面奏。”顺治立刻下令道,这个战略会给清廷的税收带来重大损失,迁海移民的花费也肯定不小。不过确实如索尼刚才所说,能节省每年数百万两的海防投入,而且若是完全断绝海贸的话,还能让郑成功蒙受损失,以满清占据的地盘之广阔,若是和郑成功拼消耗那断无不赢之理。

    不过在下这个决心之前,顺治要先亲自问过黄梧,以便彻底搞清五省水师的现况。若是让黄梧上奏章,第一,他有可能会照顾朝廷和地方大员的脸面而不尽不实,这当然对顺治做出正确判断不利;第二,他有可能会实话实说,在奏章上把五省水师的惨状如实道来,消息传播开来,对朝廷的威信、地方大员的脸面都会造成很大损害,顺治虽然需要想做出正确判断,但并不想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皇帝时间有限,大部分事务只能从奏章上听取汇报,不过禁海迁民这样的大事,顺治还是舍得抽出时间与黄梧见上一面的。

    不过禁海不禁海说到底也不会动摇国本,对清廷来说海贸本来就是锦上添花的事情,渔业和造船业相比农业来说也不值得一提。眼下更让顺治忧虑的还是沿着长江流窜的邓名,下令湖广派出协剿部队的圣旨才走了没有几天,这支明军就开始围攻扬州了。漕运和海贸不同,乃是清廷的命x根子,清廷给八旗发粮饷、供养北方、西北的战斗部队、安抚依附的蒙古王公,都需要南方钱粮,漕运是绝对容不得有闪失的。

    “虽然湖广未能将邓名拦截,但他本来只有几千党羽,后来在江西裹挟了几千,朱国治那个白痴又送给他万余,加起来也就是二、三万。”顺治看到林起龙的奏章后,顿时又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回可好,扬州那帮贪官盘剥百姓,一下子让邓名裹挟了几十、上百万人!”

    几十万、上百万由漕工和贫民组成的大军,顺治并不看好他们的战斗力,在武装到牙齿面前的zhèng fǔ军前,这些流民部队根本就是任人宰割——现在八旗和绿营的战斗力还没有堕落到太平天国时期,比崇祯时期的大明官兵战斗力也还要高一些,尤其是为明清倚重的陕西边军,杀手无寸铁的流民来绝对毫无压力。

    顺治担心的是他们的破坏力,有邓名的嫡系武力作为核心,江南的地方部队就无法把他们迅速驱散,几十万流民拥有把运河两岸的仓库、码头等设施破坏一空的能力。就算从抽调甘陕绿营来江南镇压,那也需要花费钱粮,而且若是把几十万漕工都杀光了,明年的漕船谁来拉纤呢?顺治觉得他从崇祯身上得到的重要教训之一,就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让外省军队入内地,现在他已经同意楚军进入两江协剿,再把秦军放进去……只有在确定江淮地区会为邓名源源不断供血的情况下,顺治才会本着“我得不到你也别想得到”的jīng神一拍两散。

    “这三百万两银子花得值得!”顺治看到林起龙的处理办法后,忍不住击节赞叹道:“关键时刻,还是林起龙这样的稳健老臣靠得住啊,梁化凤就是一个匹夫,就知道杀、杀、杀!那句‘奉旨讨贼,唯知有战!’,说得是痛快,但把人都杀光了,明年他给漕船拉纤么?这个人勇则勇矣,但不可委以大任。”

    虽然把梁化凤鄙夷了一通,但顺治心中责怪的意思其实也不重,军队还是放在这种匹夫手里才放心啊;尤其还是汉人的军队,更不需要一个文武兼备的统帅,再说不是还有林起龙这样老臣谋国的人节制嘛。反倒是湖广那个周培公,让顺治感到越来越不放心,不但有军事才能,听说还不屠城,在湖广士人中的口碑很好,现在居然两江方面也指明要他去协助对付邓名,如果周培公这次去两江时还能控制住楚军,不烧杀抢掠,把两江变成一片白地的话,顺治就要更加担心了——顺治也知道这很矛盾,他既盼着楚军击退邓名、还能祸害得轻一些,让他能够少免几年税;但也盼着周培公残暴无能,即使不是真的不懂得拉拢人心,只是靠屠城自污也好啊。

    对林起龙的灵活手腕,索尼和鳌拜也只有称赞,官吏盘剥百姓不新鲜,放在平时也不算事。不过敌人都打到家门口了还盘剥就是蠢货了,就是死有余辜!崇祯才上吊十几年,这帮官吏就好了伤疤忘了疼。至于林起龙说盐商在运河上干的那些破事,顺治、索尼君臣都深信他们完全干的出来,绝非林起龙污蔑。这同样是一个时机问题,如果邓名没有打到江南,相比给朝廷提供大量收入的盐商,漕工显然无足重轻,那时顺治根本不会关心这种小矛盾,就算听说了也会一笑置之,顶多轻飘飘地说一声“无jiān不商”,若是激起民变的话,漕运总督的河道官兵自然会进行镇压;可在邓名威胁漕运的时候,这种问题就要另当别论。

    林起龙在危机关头迅速做出了正确选择,用漕运官吏和盐商的脑袋收买人心,应对得当。失去了这几十万百姓后,邓名就又只剩下那一、两万党羽,最多在加上马逢知和张煌言这两个盟友,清廷对付起来也就会轻松得多了。

    清廷毫不犹豫地给林起龙的处置背书,除此以外,林起龙如何弥补府库的亏空也是顺治关心的一个问题,如果不挪用漕运物资的话,扬州府肯定拿不出多少白银,林起龙掏出来安抚百姓的白银肯定主要是地方缙绅提供的。

    虽然林起龙已经说明他会在填充府库后再偿还借款,但顺治怕他有所顾忌或是拉不下脸面,就急忙给林起龙去旨,让他无论如何都要把国家利益放在首位,漕运和府库绝对不能吃亏。若是还不上缙绅的借款也没有关系,朝廷可以根据林起龙的名单给这些缙绅牌匾,如果有人想要功名的话,顺治也可以赠与。

    这次靠着林起龙的正确应对,江淮有惊无险的渡过了一场大劫,但只要邓名一天还盘踞在瓜州、镇江,清廷的漕运就危如累卵。

    “不知道漕运到底安危如何,林起龙有多大的把握。”如果漕运崩溃在即,邓名已经拥有了随时切断大运河的能力的话,顺治觉得最正确的战略就是收缩兵力:北面减少给甘陕的军费,让李国英退回保宁;南面要把吴三桂从贵州调回来,把孙延龄从广西拉出来,尚可喜的广东也可以放弃半壁、退保广州,其中最难办的是吴三桂,不过就算用湖南交换也要把西南大军调回来,以确保长江、运河的安全。

    若是把放弃贵州、广西和部分广东,把西南大军抽回,长江流域和大运河就会迅速转危为安,不过这种战略要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上次依靠南明三王内讧才把永历、李定国逼入绝境,虽然云南得而复失,但李定国领土损失超过七成,基本是等死状态,只要清廷缓过一口气就能把他也赶去缅甸。但吴三桂大兵一撤,那李定国就会恢复西营原先的领地,下次可未必还会有三王内讧这样的好机会,再想击败李定国这样的名将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多半还要用湖南来交换吴三桂放弃他的藩国,尚可喜没有藩国但同样需要补偿军费,孙延龄那边也不能一点儿不给。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还要承担永历卷土重来的风险,不到万不得已顺治也是不会出此下策的。

    “暂时看应该还没问题,”索尼谨慎地评论道,全面从西南撤兵代价太大,任凭谁看到永历只剩一口气时都舍不得前功尽弃,而且这次撤兵可能会让天下人认为清廷已经承认失败,或是让他们认为满清对永历无可奈何,后果难以预料:“湖广、江西的漕船虽然有损失,但大都成功抵达扬州,应缴的钱粮并没有短少,这说明邓名水师十分薄弱,无法切断长江、运河运输。这次扬州遇险也是被他抓到江民、漕工闹事的机会,现在依然都被林起龙劝走,邓名就会被打回原形,无法继续威胁漕运了。”

    “说得很好。”顺治一琢磨确实是这么回事,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放心,转头吩咐侍前侍卫道:“这几天若是扬州有军情送到,不管早晚立刻呈送御前。”

    “喳!”

    “之前湖广、江西的漕运都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从这点上看邓名确实没有威胁漕运的能力,就是不知道他从朱国治身上捞到了多少好处,还有这次围攻扬州后他的兵力有没有什么变化。如果邓名实力没有增强多少,而且百姓也确实如林起龙所说纷纷散去的话,那几天后邓名就会执行撤退或是被扬州击退。”顺治在心里仔细地理了一遍思路,力求让其完美无缺、无懈可击:“若是十天内扬州来报告,邓名已经退兵了,那问题就不大,可以从长计议,不需要莽撞行事。”

    “传旨……”顺治觉得有必要亲自见林起龙一面,既然他都肯为禁海的事情见黄梧一面,那漕运当然更要亲自问过才放心。如果邓名如他所料退兵、扬州不再需要漕运总督坐镇的话,顺治就要林起龙亲自押送漕运进京。与林起龙、黄梧进行面谈,顺治很有把握可以不受下面人的蒙蔽,切实掌握前线的实情。

    “关键就是看邓名是不是会退兵了。”退朝后,顺治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如果邓名始终不能被击退,那江淮方面的事态就很严重,需要他认真考虑暂时放弃西南确保江南的战略了。

    ……在顺治结束御前会议的时候,林起龙高兴地得知邓名已经开始履行协议,带着明军和那些漕工的孤儿退向长江。

    “只要邓提督不一定要拿下扬州,我和他就没什么不能谈的,”林起龙发现相比蛮不讲理的清廷,他更容易与邓名达成共识:“只要扬州不丢,我总能和朝廷解释。”

    在明军撤退回镇江的时候,满清官场中刮起一股谣言,那就是达素大败,郑成功在厦门击溃了五省水师。不过大部分官员对此也是存疑,毕竟他们还不知道黄梧的建议,所以不敢说五省水师的损失到底有多大。

    但是不管五省水师是不是受到毁灭xìng的打击,蒋国柱都明白两江暂时别想得到有力的增援,达素肯定要无限期地呆在厦门,张煌言的舟山根据地不会受到威胁,更没有办法让邓名感到压力。因此邓名刚一返回南岸就遇到了江宁派来的使者,蒋国柱痛快无比地把一百万两银子还给了邓名——他和梁化凤各五十万两。

    对于邓名依旧只要一百万两,蒋国柱有些不解,根据他对邓名的理解,应该是要他们一人一百万两才对。但邓名对蒋国柱的使者解释说,这个问题可以从两方面来看,第一种角度,邓名说过他会来向胜利者要一百万两银子,蒋国柱和梁化凤虽然改变了组合,但胜利者只有一方,所以邓名向他们要一百万两;第二种角度,梁化凤和郎廷佐组合是一百万,也就是说每人欠他五十万,蒋国柱和管效忠组合也是一样,这样加起来还是一百万两。

    “协议就是协议,虽然是口头协议也要遵守,达成协议前我会尽力争取更好的条件,但不会事后毁约。”

    使者把邓名的话带回江宁转述给蒋国柱听后,江宁巡抚感觉自己好像都有点感动了,不管邓名在谈判时多么jiān诈,这种信守诺言的作风还是给了蒋国柱很大的好感。再想想其他的交易,邓名同样是一丝不苟地对待协议,蒋国柱突然生出了一种安全感——和邓名打交道时,只要遵守定好的规矩,那就是绝对安全的。

    除此以外,湖广那边也有好消息传来,湖广总督称湖北兵马因为要提防李来亨、贺珍等人所以不能轻易调离,所以他会拍湘军进入两江助战,还称三万湘军枕戈待旦,运输的船只也准备停当,一旦朝廷有明确的旨意到达立刻就会由名将周培公带领,星夜向江宁进发。

    三万湘军这个数量蒋国柱一听就知道不对,他既不信张长庚手中有这么多湖南兵马可以调动,也不信湖广有如此可观的经济实力让这么庞大的军队在短短几天内集结到武昌,此外三万军马所需的船只更不是小数目。

    因此蒋国柱很清楚这是张长庚想敲竹杠,武昌方面为三万协剿军马开出的账单是三十万两银子的人员开拔银、三千铁骑的十万草料银,此外以后每月还要付双饷、双粮,也差不多是每月十万的开支。但蒋国柱大大低估了张长庚的无耻程度,他本以为湖广大概会派几千湘军来装样子,可据他的使者密报,周培公可能会只带着几十个随从来江宁——怪不得随时可以出发。

    “太不要脸了!”蒋国柱恨恨地骂道:“借一个周培公用,你就敢要四十万两银子的租金!”

    虽然蒋国柱有求与人,但这种**略的敲诈他一开始还是不打算忍受,就打算回复说两江无力承担三万湘军的后勤,张长庚派一万兵来就够。但江西方面的反应打消了蒋国柱的这个念头,一开始蒋国柱提出要湖广助剿的要求后,南昌就大声赞同——本来蒋国柱还盼望张朝反对,让他有机会搬出代理两江总督衙门事务的架子强令南昌服从,好让张长庚明白他才是湖广总督在两江真正的朋友;而湖广通报抵达南昌后,张朝也立刻表示同意,还表示南昌愿意分担一半。

    “张朝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之前蒋国柱部署在南昌的眼线告诉他,张朝和董卫国最近搞了一些新经济政策,据说发了笔小财,不过现在看起来明显不是小财而是一笔横财,蒋国柱发现自己有些轻视南昌了:“那个统购统销到底是什么玩意,要赶快查清楚。”

    “张长庚这王八蛋,他也是想引入竞争机制啊。还有张朝这混蛋,为了和我作对,居然不反对湘军进入两江,难道他就不为两江的百姓想想吗?现在又把大笔的银子往武昌送,他的良心都让狗吃了啊。”既然有竞争对手,蒋国柱也只好同意了张长庚的条件,这笔钱江宁和南昌会各支付一半,毕竟和湖广总督拉关系花点银子不算什么,反正这银子可以向běi jīng报销,要是两江总督的位置丢了,蒋国柱就算给两江藩库省钱那又是图的什么呢?难道是为了让张朝手头宽裕么?

    在蒋国柱焦急地等待援军的时候,邓名已经回到了镇江,在拿到林起龙的赔偿后,一艘银船就已经发去了九江,现在第二艘也奉命出发。在江西的人员已经用光了邓名留下的银子,再不给银子就需要赊帐从董卫国手里拿货了,那样就需要付给董卫国利息,而且现在邓名的信用也没有建立起来,长期赊账恐怕也会让南昌心中不安。

    虽然是战争状态,但明军的商船在长江上畅通无阻,除了邓名的武力威慑外,明军依法纳税的好习惯也有很大的帮助。拿到明军的税银后,沿途府县的官员和胥吏都对邓名的信用很满意,他们的亲朋也会带着丝绸等土产到江边出售,或是收购从上游返回的明军带来的湖广特产。和税银一样,明军童叟无欺,购物用银子都是成sè很好库平银,湖广的特产价格也合理公道,讲究两厢情愿。

    “我们的船只众多,而且本钱雄厚,一般的小商人根本无法同我军相比,再说他们要缴的过境税是我们的数倍,还要忍受胥吏的盘剥,更加无法在价格上同我军竞争。”邓名很得意对张煌言说道:“由于我军大大减少了长江航道上苛捐杂税,湖广和两江的交易量比我们隔断长江航运前还高,而且还在不断增加,如果给我们几个月切断航运的时间,可能会比我们来之前的交易量还要大上数倍。虽然税率降低了,但交易量增大了,最后一些对我们不满的胥吏也停止抱怨。”

    邓名很仔细地把他的生意经对张煌言和马逢知说了一遍:“将来还是要建立一些民间商行,他们的效率会比军队运货高,而且也不太显眼,这些清廷官员能更好地隐瞒下去。不过他们都是我们的人,只有拥有我方背影的商人才能享受到低税率和少关卡的好处,这些人和我军的利益是捆绑在一起的。如果眼下这个好形势能维持几年的话,最后长江上就会商业繁荣,大批的工匠和商行依靠航运而生,一旦我们的势力被排除出长江,税率恢复到从前,就会出现物价暴涨,大批商行破产、工匠失业的情况,这些人都是我们的同盟啊,会帮助我们刺探清军的情报,甚至为我们提供军费。”

    邓名也知道他说的是理想状态,很大程度上还是白rì梦,眼下最重要的是还是尽早把武昌的更多势力绑上明军的战车。

    “这就是欠条的作用。”见张煌言对自己在武昌的经济政策还有些不解,邓名就向他揭开了谜底:“周培公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是讲盐商在边关开垦商屯的,当夜我琢磨了一下,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邓名指出,他的欠条根本不和白银挂钩,所以武昌想拿货就需要想法设法去搞到欠条:“他们给成都运粮也没用,就是他们能瞒过清廷,我也不会允许他们在成都出售货物,他们要想得到欠条就得在成都种地、冶铁、制匠,帮我运输人口。”

    “这个办法确实很有意思。”张煌言听邓名反复解说了好几遍,才完全明白过来。

    “除此以外还有其他好处,不过暂时还用不到,等这里的事全部了解,我就回武昌去看看,周培公这个人很狡猾,但应该不会有大事,我已经交代得很清楚了,他翻不出什么花样来。”此时邓名觉得这个时间不会太长,等他帮助马逢知稳固了崇明根据地后就可以考虑回师了。

    “还有一事,”张煌言收起赞许的微笑,面容变得严肃起来:“听说邓提督在运河旁,烧了不少民居。”

    “果然该来的还是要来。”邓名心中一声长叹。

第六十节 管辖

    尽管张煌言没有过江,但他还是得知了一些事情经过,对于打击那些持械抵抗明军的漕工他并没有任何异议,但是明军不问青红皂白就把沿河五十步以内的房子都烧了让他有些担心。

    “张尚书说的对,我是烧了一些民房,但这是为了保证我军安全。”邓名耐心地解释起来。

    但张煌言的担忧并非想邓名所想的那么简单,他是怕明军开了这个头,以后就收不住手了:“若是今天烧百姓的房子不算错,那下次杀比较可疑的百姓也可以了,再往后杀一些看上去有点可疑的百姓或许也可以被原谅了,最后一定会发展为了军队安全可以把那些不是百分之百可靠的百姓都杀光。”张煌言总结明末军队军纪败坏的经验教训,得出的结论就是要从最开头就堵住,根本不开这个头自然没有后续发展:“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提督不可不防啊。”

    张煌言的所想之远超出了邓名的想像,他很认真地思考了一番,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张尚书说的没错,但我是一军统帅,我会很自然地把军队利益摆在首位。”说到这里邓名还举了另外两个例子:“蒋国柱和管效忠劫掠镇江,将城中的良家妇女都抢走卖去南京、苏州等地,我也曾遇到过被劫持的不幸女子,可我现在不能替她们主张正义,而是要和蒋国柱做交易;梁化凤杀害众多闽军将士,那个闽军出身的穆谭曾立誓要为他的同袍报仇,但现在他也绝口不提此事,而是认真地与梁化凤派来的使者谈判。”

    “这些都是不对的,但却是难以避免的,”邓名又对张煌言重复了一遍他对手下曾经说过的话,但是把前后顺序交换了一下位置:“如果军队覆灭了,我和穆谭都会死无葬身之地,这点我们心里都很清楚,所以行事时必然会把军队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耐心地听邓名说完后,张煌言露出失望之sè:“若是不定下规律,将来如何能保证他们不肆意欺压百姓?”

    “没有任何保障,”邓名摇头道,明军到底如何对待百姓,只是受到邓名的道德水平约束,如果邓名不在的话,就是根据其他明军军官的道德水平来行事:“扪心自问,就是这次补偿漕工,也是因为花费不大,我收益远远大于支出,所以才动了恻隐之心。如果我和虁东军早先一样穷的话,多半我也不会给漕工补偿银。”

    这次手下说他们只是烧房子,但邓名怀疑是不是所有的百姓都会老老实实离开,也不知道明军的放火过程中有没有造chéng rén员伤亡,可邓名根本不会去仔细清查。这同样是因为他是明军的统帅,他不可能鸡蛋里挑骨头地和这些跟着他打仗的士兵过不去。

    张煌言对百姓的重视,对一个军事统帅来说恐怕不是优点,邓名觉得这样必然会束缚住张煌言自己的手脚;不过这是一种非常难得的原则,对正义的尊敬在很多时候都不会给人带来好处,邓名认为这是对的。

    “不知道张尚书愿意不愿意……算了。”邓名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问题脱口而出,但话说到一半就打住了,他自己也觉得有些鲁莽。

    “邓提督到底有何建议?”张煌言追问道。

    “刚才想得有些差了,一个挺荒谬的主意。”邓名自嘲地笑了一下。

    “愿意不愿意、荒谬不荒谬,总要问过我才知道。”张煌言不依不饶地连声追问。

    禁不住张煌言再三询问,邓名就他的设想大致说了出来:“我不认为要求军队的将领自律是件容易的事,所以刚才动了一个念头……”

    目前邓名虽然在成都搭了一个司法dú lì的台子,但他并不认为袁象真的从都府官僚系统中dú lì出来了,处理官司的时候无法避免地依旧倾向官府立场。而在邓名刚才的设想里,张煌言似乎是一个很好的人选,若是由张煌言主持成都的司法系统,那多半百姓不会求告无门。

    而军队同样会受到这个司法系统的监督,刚才邓名只是一个闪念,但在与张煌言的一文一答中,他的思路也逐渐理顺了:“……刚才张尚书不是问我如何才是头么?现在对待百姓是否过份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这次我说烧房子不算过份,那就不是;下次若是我说杀人不算过份,那杀人也就什么了;这次我说需要赔偿,所以漕工能拿到补偿银;下次若是我说房子白烧,那军队也就不会赔偿。所以到底军队做的是不是过份,到底该不该给赔偿,不应该由我和其他将领说了算,也应该由提刑官说了算。”

    因为有几百年的经验,邓名也不需要走弯路去摸索,直接照搬他穿越前的控辩体系就是,控辩体系是进化程度最高、邓名所知的公平和合理程度最高的司法体系。在张煌言一个又一个问题的刺激下,邓名还努力回忆了一些律师问题。

    用张煌言能够理解的话来说,这就是讼师,讼师兴起于明中下叶,因为大部分百姓都没有机会去仔细阅读大明的律法,所以到了大堂上就只能对官老爷唯唯诺诺,无论从官员口中吐出什么奇谈怪论,百姓都只能信以为真。

    而明代的讼师就是专门从事司法服务的,他们jīng通大明律发条文,除了可以代百姓写状子外,在明末更发展到了到大堂上替雇佣他们的人发言的地步。有时双方都雇佣了讼师,坐在大堂上的官员就得听双方请来的讼师唇枪舌剑,各自从大明律中引经据典,声称自己才是有理的一方。

    有了这些专业人士的协助,官员忽悠堂上百姓的难度就大大增加了,明末官员的书信中有大量关于讼师的描述,有些新上任的官员在信中称双方讼师的争吵让他脑袋都大了,因为他听哪方都觉得有理——这些讼师的司法知识远远超过科举出身的官员之上,最后简直就不知道该如何断案了;还有大批的官员在信中称这些讼师甚为可恶,因为以前只要吓唬来告状的百姓几声就可以把他们的胆子吓破,断案后也不担心名声受损——因为其他的百姓大都也是法盲,既然官员说他断案是由根据的,那百姓也会相信——讼师的出现让官员胡乱断案的成本大大提高。

    满清入关之后,对讼师采用严厉镇压措施,禁止任何人向百姓提供司法服务,若是发现有人代写状子或是提供过堂建议的话,这个讼师就会收到流放的惩罚,后来更进一步提高到死刑;而为了彻底断绝需要,清廷还规定,所有人打官司时都必须自己书写状子,如果不识字的话可以口述让别人笔录,但其中不能有任何修改——为了方便官员识别,清廷还定下规矩,告状的人必须当堂背诵他的状纸,若是有“一字之差”,就会被视为找人代写,官府不但不会受理他的案子,还会将他乱棍打出。

    简而言之,就是说即使是满清自己编写的大清律,官府也不希望百姓懂,更仇视那些向百姓普及法律知识的人。

    “现在成都没有讼师,不过以后肯定要有,如果有人无力雇佣讼师,我觉得官府应该出钱为他雇佣一个,因为如果没有讼师帮他解惑,那提刑官想怎么哄骗百姓都很容易。”邓名的看法比张煌言还要激进,后者是江浙人,很多这里的人都在大明治下从事讼师行业。

    邓名兴致勃勃地说道,等将来控辩体系完善后,军队的百姓的纠纷也通过这个机构来仲裁。邓名认为其实军队自己心里也清楚哪种行为是说的过去的,哪种是说不过去的,若有一个提刑衙门把审判权从军中中拿走的话,军人的在前线犯下伤天害理的几率就有可能降低:“我军中有一半的士兵都是张尚书的旧部,军官更是七成都是从舟山来,若是他们知道有一天还会落在张尚书手中,那他们肯定不会有胆子在前方做什么太过份的举动。”

    听到邓名这句半认真、半开玩笑的话后,张煌言也笑了几声,他对邓名这种闻所未闻的司法体系产生了不少兴趣。邓名不可能为详细列举所有可能遇到的情况,刚才他提出军队对具体问题和形势的处理是合理,基本是由提刑官来判断的。

    又想起了陪审制度搬出来,邓名也随口提起,将来可以挑选一批个与案件无关的平民组成陪审团,由双方讼师设法去说服他们,而提刑官期间起得的作用就是不让任何一方公然撒谎,最后由这个陪审团给出一个初步建议。

    “让一群不懂律法的人断案吗?”听到此处,张煌言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道:“若是这些人没有其他原因,只是因为犯妇俊俏,就要放走谋杀亲夫的毒妇怎么办?”

    “最后的决定权当然在提刑官手里,无论陪审的人提出什么建议,提刑官都可以推翻,可以无视陪审的建议自行确定有罪还是无罪,并确定刑罚。”邓名答道,即使是在他前世的陪审制体系中,法官也是拥有绝对权威的,只是法官不轻易动用他们的权利而已:“但如果推翻建议,就需要详细写明理由,而且这个理由必须拿出来见人,在周围张榜示众。”

    在追求公平、正义的问题上,张煌言似乎有过人的天赋,邓名拿出了众多他闻所未闻的设想,但每次张煌言只要略一思索就能体会到邓名背后的深意,也能看出邓名对这套体系极为用心,潜心思索数年之久——如果不是邓名这么年轻,张煌言就会认为这套体系邓名依旧琢磨了几十年了,这实在是他高抬邓名了,后者只是照搬经过几百年锤炼的产物。

    “嗯,这和讼师的用处是一样的,没有讼师参与那官员怎么说都没人知道对错,所以他想怎么断就怎么断,所以邓提督甚至打算指派讼师,必须要有讼师参与断案中,这样官员徇私舞弊就不会无人知晓;不过这样还是不够,邓提督要设计了这个陪审人员。法不外人情,这十几个百姓如果大部分判人犯无罪,那周围的百姓中大部分人应该也有类似的想法。官员如果想让大家同意他的判罚,就需要拿出很有力的理由,否则很容易被大家看作徇私舞弊。”张煌言琢磨了一番,觉得对想枉法或是胡乱断案的官员来说,邓名的这套办法比之前的讼师还要讨厌。

    “就是这样恐怕要多花不少银子。”张煌言指出了这一点,那就是以前断案的成本比较低,若是使用了邓名的方案,那花费肯定会大大上升。

    “只是大案而已,小案应该没人愿意如此劳师动众。”邓名表示他设想里的法院不是志愿者,而要向来打官司的人收费,由输的一边支付:“理亏的人,估计就接受亭士的仲裁了,不至于闹到大堂上去。”

    “而且,公正是很值钱的,如果花银子就能换来一些,那我认为这银子花的并不冤枉。”邓名冲张煌言微微一笑:“张尚书明鉴,我并非时时刻刻都用一军统帅的眼睛来看这大千世界。”

    “邓提督说的不错啊。”张煌言露出些神往之sè:“若非短期我实在抽不开身,还真想立刻去成都一趟,试试看提督的办法是否可行,想起来不错,但做起来往往会有新的麻烦出来。等等吧,如果将来舟山找到可以托付的人,我就去成都给邓提督当这个提刑官。”

    “张尚书真有离开舟山的念头?”见张煌言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邓名有些惊讶地问道,若是张煌言执掌司法当然最让人放心,不过就意味着他离开军队,刚才邓名虽然说的高兴,但却没有想到张煌言真的动心了。

    “邓提督想这个很不容易吧?这里面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思啊。”张煌言点点头,这么一个巨大的律发改革构想确实让张煌言有些心动,不过他也不能不想到,这是大明开国以来对祖制的最大颠覆,以前虽然不少地方已经面目全非了,但邓名却是明目张胆地推翻重来。除此以外,张煌言对邓名是否真的会让军队也置于提刑官管辖下也有些怀疑。

    “圣上南狩未归,我们这不过是事急从权罢了,等圣上回鸾、两京光复,这些权宜之计是不是要保留就要看圣上的心意了。”邓名口气轻松,还开了一个玩笑:“至于军队那边就更不用担心了,提刑官乃是朝廷命官,替圣上牧守,莫说是末将的兵将,就是满天神佛也要在提刑官之下,要归提刑官管辖。”

    张煌言哈哈笑了两声,然后猛然发现似乎对菩萨有些不敬,就急忙守住笑声,把话题转到别的地方上去了。在和邓名讨论航运问题时,张煌言又开始为邓名隐瞒身世而耿耿于怀,在心中反复念叨着:“你这架势都摆出来,居然还敢说自己不是宗室?但到底是哪家的呢?邓提督若是个旁支,那继承鲁藩又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他不答应?”

    在邓名和张煌言兴致勃勃地讨论司法问题时,边上的马逢知感到极其无聊,那两人讨论的东西从题目到内容马提督都没有丝毫的兴趣,也根本听不懂,如果不是邓名和张煌言身份尊贵,马逢知几乎就要当场打起瞌睡来。

    但最后这几句马逢知都听见了,一下子就把两人刚才的对话统统读懂了,他把大意总结出来并牢牢记在心里:“原来邓提督这是杯酒释兵权啊,刚才一直在说军队,还有什么一半的士兵、七成的军官,这是邓提督暗示张尚书他的人太多了。而张尚书也很识趣,表示愿意考虑离开舟山,去成都邓提督麾下当一个不掌军的文官。而邓提督很开心地报答张尚书:说除了圣上——也就是将来他本人外,其他人都归张尚书官,这明明是许诺给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啊。我真是太蠢了,居然听了那么半天都一点儿也没反应过来,唉,我还以为我在官场上历练这么多年,还算可以了,看起来还是差得远啊。”

    ……今天邓名和张煌言谈起他那朦胧的宪政理想时,最后一句话是彻头彻尾的戏言,可一百年后尝试进入中国的传教人士并不做如是想。

    尽管已经听到了jǐng告,但总有一些人希望把他们信仰的宗教传播得更广一些。在邓名这个宇宙里,基督教就遭到了极大的麻烦,因为传入后不久,就有人想提刑官起诉天主虐待他们亡故的亲人,把他们投入火海——起诉者坚称他们是虔诚的信徒,对地狱的存在深信不疑,要求自称天主代理人的教会对他们进行赔偿。一开始教会对这样的诉告感到非常惊讶,后来才得知中国的本土宗教在短短的一百年宪政时间里,教义就进化到只扬善、不惩恶的高度了。

    千百年以来,寺庙上常常摆着对联吓唬香客,说今世歪嘴、斜眼的人是因为前世辱骂诵经人而遭到的报应。结果遭到了大批的诉告,一部分是残疾人的污蔑起诉,要求寺庙拿出证据证明他们上辈子做过错事;一部分是伤人控诉,这部分表示他们承认上辈子对佛祖有语言上的不敬,但佛祖的报复显然过重,因此要求赔偿。

    除此以外,还有商业欺诈诉告,有些香客拿出历次进香捐献的记录和证明,指控菩萨拿钱不干活,要求提刑官支持赔偿;但寺庙找了几个人证证明确实灵验过后,又有大批的商业歧视诉告冒出来,指控佛祖的货物质量不一致。

    宗教人士竭力用“心诚则灵”这个武器抵御攻击,但原告方的讼师提醒提刑官注意,寺庙并没有提供详细的手册,定义什么才是心诚、以及如何达到心诚的境地,所以还是商业欺诈。曾经有被逼急了的寺庙真想印刷这种手册,但被他们自己请来的讼师所阻止,他们指出印刷这种手册容易,但必须要保证按照这种手册cāo作的香客都能实现愿望,否则还是逃不掉一个商业欺诈。

    大批寺庙在无休止的官司的关门,那些打赢官司的寺庙也元气大伤,现在不但再没有了任何恐吓xìng宣传,而且香客一进山门,立刻就能在最显眼的地方见到各个寺庙的免责声明:

    “烧香就是买彩票,不一定能中!”

    “心诚也未必灵!不保证百分之百达成愿望。”

    这种免责声明当然会严重有损形象,但既然回报率确实不是百分之百,那主动声明就是唯一免责的办法。

    道观中也有类似的免责声明,同时他们还在极力撇清道教同财神、雷神的关系,以免惹上商业欺诈或是蓄意伤害的官司。现在人们可以在家里自己拜财神,但如果有寺庙打着财神的招牌收香火钱,那他们马上就能见到穷神翩翩而来。

    还有其他许多和灾害有关的神仙,也都变成了无家可归的弃儿,所有有产业的宗教团体都急不可待地和这些神仙划清界限,以免惹祸上身。

    风水行业也遭到池鱼之殃,风水先生行会应运而生,花巨资雇佣讼师制定行业标准合同并不断推陈出新。合同中称看风水非常不可靠,风水先生不保证带来好远的真实xìng、有效xìng和成功率,顾客已经对此非常了解并愿意承担以后的一起风险——只有但顾客在这份合同上签字后,风水先生才会开始他们不保证真实有效xìng和成功率的工作。

    因此新登陆的所有宗教很快就会发现他们面临同样的问题,每一个被他们咨询的讼师都建议他们修改教义,并张贴醒目的免责声明。如果不能进行这些工作,那他们注定会折戟沉沙。

    神佛亦在法律之下,并接受提刑官管辖。

第一节 转运

    周培公离开武昌时带着几十个幕僚与卫兵,再加上水手、仆役,共计百余人,一行人顺风顺水,很快就达到江西重镇九江。在这里周培公得到了江西布政使董卫国的高调欢迎,宾主尽欢之余,董卫国还盛情邀请周培公可以去南昌与张朝会晤。不过周培公却不敢耽搁太多的工夫,他这次前来两江的名义还是征讨南京附近的邓名部,若是不立刻前往南京而是转向南昌的话,恐怕不好向朝廷、武昌和南京交代。

    “巡抚大人久闻周老弟少年俊秀,若是见不到老弟肯定会遗憾不已,既然周老弟不肯去南昌,那愚兄也只好给南昌去信说明,估计巡抚大人会来九江一趟,就是不知道周老弟肯不肯在九江多停留几天。”虽然是初次见面,而且董卫国的资格要比周培公高很多,但现在江西布政使和周培公说话时已经是称兄道弟了。

    “怎敢,怎敢?”周培公吓得从座位上跳起来,新任的武昌知府,因为军情紧急所以抽不出时间去南昌拜见江西巡抚尚可说得过去,要是托大呆在九江等江西巡抚这种封疆大吏来拜见那就太疯狂了。这种事周培公根本想都不敢想,而且若是他发疯做出这种事来,那他的名声也就彻底臭了,就连恩主张长庚都会看不过去。

    “既然巡抚大人吩咐,下官这便动身去南昌。”周培公离开我武昌前,张长庚嘱咐他一定要南昌、南京都搞好关系,也不要在两者中有所偏袒,除非周培公想和张朝撕破脸,否则他绝对不敢再次拒绝,不顾董卫国的邀请而自行离去。只是这样怎么也要耽误几天,周培公有些担忧如何向朝廷解释,而且他还担心这样节外生枝会给南京留下武昌支持南昌的印象。

    “虽说兵贵神速,但三万大军怎么也要休息几天嘛。”董卫国猜到了周培公的一些担忧,笑着安慰道:“大军在九江停留三、四天不不会说不过去吧?从九江到南昌有水路,来回很方便的。”

    这次南昌还为了援兵一事向武昌支付了二十万两银子的军饷,周培公听对方提起大军,知道此事再不容推辞。第二天,董卫国就和周培公一起出发返回南昌。在南昌的欢迎宴会上,除了张朝外,南昌的文武也尽数出来迎接,称赞周培公公忠体国、唯贼是讨,迟早会成为大清的柱石。

    在张朝、董卫国开始通邓后,南昌很快就因为怀疑张长庚而偷偷向武昌派去了大批人手,寻找各种通邓的蛛丝马迹。据探子称,邓名从江西低价购入的货物大都卖给了武昌,大批明军商船把旗子一换,就大模大样地在武昌周围的码头开始卸货,络绎不绝的搬运工身边不远就是全副武装的楚军绿营,负责的武将乃是武昌的马、步两位提督。

    虽然没有真凭实据,负责货物的也不是湖广总督的标营,但武昌马军、步军提督同样是显职,张长庚绝不可能坐视他们二人私下通邓,否则很可能明军进了武昌城他还一无所知地睡大觉呢。邓名切断航运后,江西的盐价也开始节节上升,现在反倒需要向武昌的商人购买一些盐,虽然武昌方面声称这都是他的存货,但南昌怀疑这都是邓名缴获的淮盐。为了证实这中怀疑,南昌也指示探子进行侦察,证实明军在武昌卸下的货物中确实有不少盐。邓名缴获的淮盐确实要先运回武昌——这是因为邓名要在武昌记账,然后让成都的五大盐商按比例代售,以扶持四川盐商——但南昌当然不清楚这点,在他们看来这更是邓名和张长庚关系过硬的证据。

    下面的官员或许还不清楚,但张朝和董卫国二人心里可明白得很,武昌绝对是现在通邓的冠军。本该首当其冲,承担邓名主要压力的武昌,现在不但什么事没有,把祸水东引到两江,并从邓名的掠夺中获得大量的好处,这种损人利己、合纵连横的手腕让南昌又是恨又是嫉妒。和蒋国柱一样,张朝和董卫国在私下一通分析后,同样把目光投在了青云直上的周培公身上,得出的结论也和蒋国柱差不多,那就是周培公并非特别善战,而是特别善于通邓。

    南昌也不想邓名在自己的地盘上闹事,也想获得给邓名销赃的巨大收益,因此张朝和董卫国定下了拉拢周培公的策略。不过这理由不能明说,对外当然还是要宣传周培公的赫赫武功,周培公来南昌的时候,董卫国就写了一篇奏章去běi jīng,大大地吹嘘了一番湘军的军容,把“三万湖南大军”形容得和天兵天将差不多;就是对江西内部,除了少量心腹外,张朝也依旧把周培公形容成公正不阿、和邓名势不两立的忠臣良将——反正这些人也不清楚到底武昌是怎么回事。

    晚宴过后,张朝请周培公喝茶,董卫国作陪。名义上当然是探讨讨邓的良策,但实际上谈得都是从武昌进口食盐这类的问题。在这个问题上周培公大包大揽,从数量到定价都能拍胸脯、拿主意,这个更让张朝和董卫国确认了之前的判断——那就是邓名和武昌的关系确实不一般,他们甚至有点怀疑,觉得邓名莫不是张长庚的打手?至少武昌也是准同盟关系,而不是南昌这样被迫通邓。

    “周老弟在江西讨贼,若没有江西的官身,恐怕有些麻烦啊。”董卫国低头沉思片刻,装出一副灵机一动的模样,把早就和张朝商量的方案拿出来,装模作样地向江西巡抚建议道:“以下官之见,可以授予周知府一个江西布政使衔,这样下面的府县绝对不敢怠慢周知府交代的事情了。”

    “唔。”张朝假惺惺地捻须长考,片刻后竟然点头称是:“董布政所言极是,若是周知府在江西巡抚衙门这里没有个一官半职,确实非常不方便。”

    “此事万万不可!”刚才周培公被董卫国的提议吓呆了,现在听张朝竟然有答应之意,惊得大叫起来:“此举不合朝廷法度,下官也不敢如此狂妄。”

    “难道通邓就合朝廷法度了吗?难道引贼东犯江西就合朝廷法度了吗?年纪轻轻的却忒无耻!”张朝心中大骂,满面chūn风地说道:“这事自然会报请朝廷许可,本官去替周知府请一个江西布政使的衔,若是朝廷同意了那就是朝廷的恩典,怎么会是周知府狂妄呢?就是人言可畏,但周知府公忠体国,难道会为虚名就拒绝朝廷恩典吗?”

    “这个……终归还是不妥啊。”周培公不敢肆意反驳一省的巡抚,就求助地望向董卫国。

    但这个提议是董卫国率先说出来的,他又怎么会帮周培公呢?

    “周老弟不必担心,就算朝廷给了衔,本官当然还是愚兄的嘛,难道周老弟会想抢愚兄的本职不成?”董卫国打了个哈哈:“这也是为了周老弟在江西更好地给皇上当差嘛。”

    “下官当然不敢有此狼子野心,”周培公苦笑着说道:“可就算下官在江西当差,有布政使大人看护,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这话不当。”董卫国摇摇头,又继续说道:“有了这个官衔确实会方便很多,以后周老弟在江西行走时,愚兄总不能时刻陪在周老弟身边,军情千钧一发,若是地方官不能全力配合说不定就误了大事,周老弟如果有一个官衔,就不必先通知愚兄,然后再由愚兄下令给府县了,这事就这么定了,周老弟不必多说。”

    见事情无法推辞,周培公也认了下来,虽然还没有给朝廷上奏章,但他还是起身重新用下官拜见直属上司的礼节再次向张朝行礼。

    “哈哈。”等周培公再次坐下后,董卫国又打趣道:“巡抚大人德高望重,现在两江总督位置空悬,所以愚兄对巡抚大人现在的这个位置也是垂涎三尺啊,到时候周老弟也就不是一个衔了,到时候可要好好帮愚兄啊。”

    “不敢想……”周培公快被接二连三从天下掉下来的馅饼砸晕了,又要开始逊谢。

    “董布政此言不当。”果然,董卫国的话让张朝也听不下去了。

    周培公用带着感激的目光看着江西巡抚,却听到张朝说道:“这里也没有外人,本官志在两江总督,也不用和你们隐瞒,但到那时,江宁巡抚非董布政莫属,你又怎么能赖在江西不走?周知府少年俊秀,文武双全,本官觉得完全可以在江西独当一面!”

    周培公晕乎乎地从江西巡抚衙门告辞离开,董卫国又问起他起居可有人照料,得知周培公只在老家有一个妻子,并无妾侍所以也没有带人出来后,董卫国轻叹一声:“周老弟果然清贫,不过若是没有人伺候,有个头疼脑热,岂不是耽误了皇上的大事?”

    说着董卫国就要做个月老,帮周培公挑个不错的江西缙绅家的女儿。

    “拙荆贤惠,膝下有子,此次奉命领军出征,寸功未立就纳妾实在说不过去,布政使大人恕罪。”但这次周培公确实说什么也不同意,他父母早亡,读书时一直是妻子持家、照顾丈夫和幼子。所以周培公很感激妻子,后来虽然当上了武昌知府,还从邓名手里拿回扣买了荆州半城的地,但却始终没有纳妾。

    “清贫、太清贫了。”董卫国赞不绝口:“周老弟果然是安贫乐道。”

    既然周培公坚持那董卫国也不勉强,送周培公去客邸后,董卫国就吩咐左右去挑两个能歌善舞的艺女,为了万无一失,董卫国还让手下再找两个眉清目秀的书童一同给周培公送去。

    转天周培公就告辞返回九江,到了九江之后也没有多耽搁,匆匆上路继续赶往南京。

    张长庚给周培公的指示是尽力协助蒋国柱解决麻烦,以便在两江留下善缘,对张朝也要小心讨好,在这场两江总督的竞争中做到不偏不倚,这样将来无论谁得胜都是湖广的朋友而不是敌人。而周培公也确实没有想太多,打算在蒋国柱和张朝之间保持中立,但去过南昌后他的这个决心有所动摇,虽然张朝只是给他一张画饼,但江西巡抚的诱惑力实在不小,周培公也无法完全不动心。

    在周培公怀着复杂的心情乘船东进时,南昌给周培公讨请布政使衔的加急奏章也向běi jīng发出,这封奏章当然途径南京。

    “太无耻了!张朝、董卫国,我太低估你们寡廉鲜耻的程度了!”这封奏章让江宁巡抚出离愤怒了,如果蒋国柱有办法扣留这封奏章不让它送到běi jīng的话,那他说不定还不会这么生气,偏偏他没有任何办法阻止,若是动小动作阻挠的话,那他和周培公也就结仇了。

    “张朝、董卫国!你们还有没有国家法度?难道国家的官职名x器就是你们用来谋取私利的工具不成?周培公明明是个通邓的贼子,你们居然替他求官,真是罪该万死啊。”蒋国柱怒不可遏,因为根据他的官场经验,这个奏章还有很高的成功率,在江南糜烂、漕运受到威胁,而达素又无法回援的情况下,běi jīng多半不会在乎一个虚衔。张朝更把湘军吹得天上少有、地上绝无,běi jīng看到周培公手握这么一支强军,同时被湖广总督和江西巡抚倚重,更不会吝惜赏赐——特殊的形势下当然要用破格的恩宠。

    但周培公抵达南京时,发现总督衙门中门大开,江宁巡抚笑吟吟地亲自站在大门前迎接他,南京的文武百官侧立于两旁,这迎接规格就是南昌也远不能相比。

    见到这番阵势,换个胆小一点儿的人,说不定当场就吓得小便失禁了;这一年来周培公与邓名斗志斗勇,抄家灭族的事情做了没有上百件也有几十桩,胆sè早已非一般人能比,但也不禁胆战心惊,远远地躲开那道中门。江宁巡抚走下来迎接时,周培公先是跪地行礼,然后连连谢罪:“朝廷大x法,中门只为钦差大臣、传旨天使、上任总督而开,下官不敢僭越。”

    “周老弟奉旨来援两江,虽然没有一个钦差的名分,但和钦差又有何分别?”虽然还没有喝过酒、吃过饭,但蒋国柱自来熟的本事显然比董卫国还要胜一筹,已经对周培公用上了和江西布政使一样的称呼。

    蒋国柱亲切地把周培公扶起来,当着周围南京文武的面高声笑道:“现在邓逆流窜江南,生灵涂炭,父老盼望王师如久旱之盼甘霖、幼子之望慈母,周老弟帅三万湘军健儿星夜赶来,在江南父老心中,可比再世父母,本官也是铭感五内,为周老弟开一次中门又有什么不可呢?”

    蒋国柱问话一出,跟在他身后的江宁官员马上就凑趣似地大喊起来:

    “太合适不过了。”

    “周大人不必过谦。”

    “全望周大人讨平邓逆,还江南百姓一个清平世界。”

    “呵呵,公道自在人心啊。”蒋国柱笑容满面,不顾周培公的抗议,扯着他的手带他从中门走进两江总督衙门,还不忘对面露苦笑的周培公开玩笑道:“若是周老弟不能讨平邓逆,让江南父老失望了,那下次来就没有中门大开的待遇了啊。”

    僭越的罪名虽然不小,但比起周培公身上数不胜数的抄家灭族大罪,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因此过了一会儿他就放平心思,不再局促不安。

    “就是,通邓都做过了,还怕走中门么?”见状蒋国柱暗暗点头,内心里对周培公的评价又上升了一个档次。

    “邓贼盘踞镇江不去,不知道周老弟有何良策教我?”分宾主坐定后,蒋国柱身边只剩下两个心腹,示意周培公但说无妨,不过在周培公回答前,江宁巡抚又一拍脑门抢先说道:“啊,本官差点忘记了。”

    说完蒋国柱就站起身,双手从桌面上捧起一个红绸包,缓缓走下位置,郑重其事地递到周培公面前:“这是江南布政使大印,周老弟不妨先收下。”

    “这……这……”周培公口干舌燥,手足无措地看着那方大印,位高权重的江宁巡抚就这样站在身前,双手捧着布政使的大印,让周培公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朱国治辜负圣恩,已经下狱戴罪。”

    本来邓名俘虏了朱国治后,还曾考虑过利用他去与蒋国柱竞争,但朱国治却是满清铁杆,而且江南地方官吏对他把江南机动兵力丧尽一事也是口诛笔伐,显然朱国治既然回到南京也难逃一死,这让他失去了所有的利用价值。除此以外,朱国治在浙江任上也对抗清志士极为残忍,即使是缙绅阶层他也本着有杀错、无放过的jīng神严厉排查,任堂和其他舟山军对朱国治都极为痛恨,根本不愿意看到邓名与他合作。最后一点,朱国治还贪婪无比,极尽搜刮民脂民膏之能事,虽然清廷因为他的忠诚而不闻不问,但这也让他彻底失去了名声,邓名很快就发现与他合作有害无益。

    因此在拿到蒋国柱偿付的一百万两银子后,邓名很快就和江宁巡抚达成协议,写了一封劝降信塞在朱国治怀里,然后把他送到蒋国柱的制定地点。明军在清军营地前不远给朱国治松绑,在他掏出怀中的信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之前,如狼似虎的两江总督标营官兵就扑上来将朱国治捉住,现在他除了丧师以外,还多了一条替邓名当说客的罪名。本来蒋国柱还表示愿意为邓名这封信付几万两银子,但邓名慷慨的表示,看在两次合作愉快的情面上,这次就是给江宁巡抚的免费效劳了,还对蒋国柱称这是举手之劳、让他不必客气——事实上也是,提笔写一封劝降信确实是举手之劳。

    蒋国柱又对周培公说了一番和董卫国相同的说辞,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都是张朝写在奏章里的,蒋国柱不客气地抄袭过来,接着又对周培公说道:“江南布政使位置空悬,本官已经为周老弟向朝廷请旨,在剿邓期间就由周老弟代为掌管此印,若是朝廷不许可,周老弟到时候再还给本官好了。”

    见周培公还有些迟疑,蒋国柱就诚恳地进一步劝说道:“能者多劳,当仁不让,此乃正理,周老弟若是一rì不接此印,本官就一rì不返身落座。”

    “巡抚大人抬爱,下官愧领了。”周培公终于伸手将江南布政使的大印接下。

    “等朝廷明旨下达,周老弟就是江南代布政使,以后除了愚兄之外,这总督衙门的文武就都是周老弟的下属了,”周培公接了印之后,蒋国柱的口气更加亲热:“愚兄素知周老弟仁厚,但事关朝廷体统,周老弟不可失却了上官的威仪。”

    先是大开中门迎接,然后就成为了这江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饶是周培公才思敏捷,也有些不知该回答是好了。

    “愚兄现在是代理两江总督,如果不是邓……嗯,邓名来镇江。”既然周围只有周培公和两个心腹,蒋国柱对邓名的称呼也稍稍改了一些,对周培公也变得更加亲热:“愚兄这个代字多半早已经去掉了,若是邓名迟迟不肯离开镇江,愚兄莫说荣升总督,恐怕连这个巡抚的位置也保不住。唉,愚兄的身家xìng命、前程富贵,就都要依仗贤弟了。”

    “巡抚大人言重了,下官敢不尽心尽力?”周培公笼统地答了一声,觉得蒋国柱似乎话里有话。

    果然。

    “那就全靠贤弟了,若是愚兄一朝得意,绝对不会忘记贤弟的功劳,那时江宁巡抚一职自然是贤弟囊中物。”蒋国柱说完又轻叹一声:“贤弟如此年轻,等愚兄告老还乡后,这两江总督一职,难道还能逃出贤弟的手掌心么?”

    蒋国柱生怕周培公会为南昌的事而与自己有隔阂,还大度地表示自己根本不在乎,反正张朝给的只是一个衔,而不是蒋国柱这样的实缺,蒋国柱根本不怕竞争,胜券在握让他心情大好,还风趣地说了个玩笑:“古有苏秦佩戴六国相印,今有贤弟身兼两省布政,这也是一段佳话嘛,说不定将来贤弟兼的布政使还不至两省呢,反正愚兄是很盼着看到贤弟功勋不让古人的。”

    返回给自己安排的住宅后,周培公抚摸着刚刚到手的布政使大印,感觉自己好像是在做梦一般。

    “我家有些积蓄,可以供我读书,考上秀才后有了一份禀粮,后来又考上了举人,在湖广总督衙门有了一个幕客的差事,拿到了一份例银。到那时一起都没有什么稀奇,可这一年来我好像每天都在做梦,一口气买下了家乡万顷良田,成为湖广总督的心腹,出任武昌知府,这次又一下子身兼两省布政……所有的改变都是从通邓开始的,自从我被邓提督俘虏了两次,搭上了关系后,我一下子就转运了啊。”

第二节 抵x制

    周培公抵达南京后,打着湖广绿营旗号的清军就络绎不绝地开到南京,然后再浩浩荡荡地分批赶往镇江。レwww.uu234.com♠思♥路♣客レ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这就是周培公带来的三万援军,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士兵经过南京,显然是人多势众、实力雄厚;百姓中一些比较有见识,觉得这兵力好像有点不太对,并没有官府宣传的那么多,每天路过的大概也就是一、两千到两、三千士兵,虽然连着通过了四天,但这都加起来也还不够三万之数,不过他们也不会愚蠢到去和官府打听到底有多少人,万一被官府当作细作抓起来岂不是糟糕。

    胥吏比百姓更清楚官员的品xìng,他们也觉得人数不太对,不过官员必定会在数字上作假,所以即使湘军没有三万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大部分底层的两江官员,看法和胥吏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而两江总督衙门里的一些幕僚和负责的官员,心里就很清楚这从南京城外路过的清军,有很多都是两江的部队。蒋国柱效法当年董卓进京时的手段,把标营分成几波,每一支标营都带着一批辅兵,化妆成湖广绿营大摇大摆地从南京成千通过,乘船东进一段,然后再趁夜sè再溜回上游来,然后再次走一遍过场。

    不过他们被告知这不过是在帮湘军制造声势罢了,好让正路过南京的湘军看上去数目更大罢了,那些参与行动的军队,对到底他们占多大比例都心里没数。只有蒋国柱身边的几个人,才可能知道外面的湖广兵尽数是两江部队装扮的。

    这些装扮成湖广兵的两江部队中的一部分,会跟着周培公一直前进到镇江附近,虽然兵都是蒋国柱出的,但他严令标营军官不要参与分功。有的心腹对此还有点不解,因为若是周培公成功说服邓名退兵,那两江总督衙门完全可以把战斗经过吹得天花乱坠,这种白来的功劳不要难道不可惜吗?

    但蒋国柱心中却另有打算,他现在因为兵力空虚、无计可施所以只好利用周培公去与邓名会谈,但将来这件事到底会不会突然东窗事发实在不好说,如果蒋国柱也让标营去分一份功劳,那将来撇清自己的难度也会随之提高;如果这些仗都是周培公打的,那蒋国柱或许还可以声称自己被蒙蔽了——是周培公见无法取胜,就私下与邓名交易,说服他退兵的——这个理由其实也很难成立,但蒋国柱现在还比较心虚,遇到这种问题中总是本能地想向后缩、捞救命稻草。

    在向朝廷形容湘军的军容时,蒋国柱还绘声绘sè地讲了一个故事,称周培公带着部分援军抵达是,因为码头拥挤所以靠不了岸,用来运输人员的小船也都人满为患。周培公等得不耐烦,就带队跳下及腰身的江水中,然后带着全副武装的士兵涉水上岸。

    据蒋国柱称,周培公和他的亲兵们从江里走上来的时候,依旧阵容不乱,还能迅速的回复秩序,让江边旁观的百姓欢声雷动,都认为周培公所部气势逼人、勇猛无敌。

    ……

    “怎么什么地方都能见到周培公?”身处镇江附近军营中的邓名,刚一开始听说周培公居然追到这里来后,首先怀疑,确认了消息后剩下的就只有惊讶了。听说打着周培公和湖广绿营旗号的清军开近镇江后,邓名就事先预备好谈判用的桌子,等待着周举人的大驾光临。

    周培公也没有让邓名久等,当天夜里他就乔装打扮带着几个随从赶到明军营地中。

    “恭喜周布政使了。”邓名已经知道了周培公高升的消息,所以一见面就高声道贺。

    “全是托邓提督的福气,不值一提啊。”对方的祝贺让周培公也不禁微笑起来,不过他很快就收敛了笑容,正sè对邓名说道:“邓提督和我就不要耽误时间了,我们这就开始吧。”

    得知周培公拥有很大的谈判决定权后,邓名也是送了一口气,因为两江总督衙门和他依旧缺乏信任,无论邓名提什么条件对方都怀疑其中有诈,而和防御相对要差得多的扬州相比,邓没有太多的把握爆破掉南京的城墙,诉诸武力只能是最后的手段,而且若是行动失败恐怕会让自己处于更不利的谈判位置。既然武力威胁是下策以如何与蒋国柱达成信任,能够让对方相信自己会守信用就成了邓名最头疼的事。

    而周培公的到来无疑很好地解决了双方的沟通问题,两个人彼此都很熟悉,谈判起来轻车熟路,很快就达成了不少一致意见。在双方都感到受威胁的地方,彼此也都懂得并且肯信任地互相推一步,很快就把和谈的大体框架搭建完成了。

    对邓名来说,最大的收获就是可以从蒋国柱哪里得到明年全年不攻击明军商船的保证;而明军也会向南京保证,明年不他们会趁着漕运开始之机,再次堵在瓜州、镇江之间,切断清军的漕运。此外邓名还需要退出镇江,并保证一年内不再主动攻击蒋国柱的府县;而蒋国柱用来交换的则是不充实战船的生产。

    两个人很快就谈妥了江南的妥协方案中的大部分条款,除了崇明岛的归宿问题,这是双方的争论焦点所在,周培公表示不能允许明军在长江口如此近的地方上建立营地。但邓名也是毫不退让,坚称明军必须留在崇明岛保持对漕运的威慑力,这样才能确保南京方面安履行条约。

    与江南的条约因为崇明问题而暂时搁浅,周培公就拿出另外一个议案,这是关于江西方面的,张朝和董卫国都不希望邓名在回程时又拿下九江做临时落脚点;既然现在江西已经没有水师了,那邓名对九江也不再非常看重,很快就同意了江西放米安用过路盘缠换他不攻城掠地。

    至于邓名本以为两江会提出的货物定价问题,张朝和蒋国柱居然都没有这意识,按说周培公不应该不清楚这件事的重要xìng,当他同样没有提。

    两份协议框架拟好后,接下来就是汇报和等候批准的阶段了。

    得知周培公居然是作为一军统帅前来,而且还没有任何一个有份量的两江官员陪同时,邓名又吃了一惊,根据他的经验,官员见到这种不需要冒生命危险就可以立军功的机会时,就会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般地蜂拥而至。既然蒋国柱肯邀请周培公到南京,那就是说明他对周培公很有信心,那明显能立功的机会不安排几个心腹跟着沾光就有点太不可思议了。

    不过邓名并没有一直疑惑不解,很快他就猜测可能是蒋国柱打算撇清自己和此事的关系,比如将来所一切都是周培公背着他干的。

    “周布政使可要小心了,”邓名觉得自己猜得大概不会错,他也没有必要提蒋国柱遮掩,就直截了当地说道:“事多反常则近妖,周布政使可别落一个鸟尽弓藏。”

    “邓提督过谦了,邓提督可不是我对付得了的,所以我从来没有担心过被弓藏。”周培公哈哈一笑,告诉邓名自己虽然年轻但并不傻,也注意到了蒋国柱的举动有些异常。

    紧接着周培公就对邓名解释道,当初他在张长庚手下效力时也有过类似的担忧,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份顾虑也就渐渐烟消云散了,而张长庚的心态看起来也在发生着变化。以前张长庚和江宁这边一样,所有和邓名有关的事情都交给手下去处理,他本人要么就不闻不问,要不就躲在幕后不露头。

    随着武昌和邓名的交易越来越多,交易量越来越大后,而且张长庚还从中大量获益后,他就开始意识到他把自己摘轻的可能xìng也变得越来越小,既然不太可能在东窗事发后脱罪,张长庚就起了别的心思,这次湖广总督积极响应蒋国柱的号召,把周培公给两江派过来,其用心和思路和蒋国柱的捆绑战术差不多,就是早在未来在造成法不责众的效果——这些周培公当然不会讲给邓名听。

    “原来周布政使早有预备,那我是杞人忧天了。”邓名对这个话题也不是有很大的兴趣,若是说的太多,恐怕对方会认为自己是在施展离间计。

    第一天会面的时候,周培公并没有提起武昌的欠条兑换协议,他知道这个恐怕会引起邓名的激烈反应。假如邓名不肯为手下的话负责的话,那这份协议显然不会得到遵守,周培公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武昌能多赚一天是一天,最好邓名的手下也一直瞒着他才好,今天当然不会主动和他说;另外一种情况就是邓名愿意为手下的话负责的话,周培公觉得在这种情况下,主动提起此事也没有什么好处,说不定邓名会牺牲一些在江南的利益来挽回武昌的协议,那样就等于是用武昌受损来让南京、南昌收益,虽然周培公拥有两省的布政使衔,但他暂时还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在返回营地的路上,周培公也在琢磨自己未来的对策,今天谈判的时候他很认真,打算在替蒋国柱要回镇江和替张朝确保九江平安的时候,还尽力让他们少付出一些代价。这不但可以给两位巡抚一个惊喜,而且也是周培公理解的本职工作。

    刚才邓名提起蒋国柱的异常反应时,周培公立刻就表示自己注意到了,而且早因为武昌的经验而不害怕了,但其实周培公并没有如他所说的那样深思熟虑过,反倒是被南京的胡萝卜砸得有点晕乎乎的。之所以在第一时间就称自己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也是在于邓名多次谈判中养成的一种下意识的反应,周培公生怕在对方面前露出破绽,所以什么都是先堵上再说。

    “湖广总督虽然像我说的一样,对与邓提督的交易管得越来越多,但冲锋在前的依旧是我,到时候不管别人怎么样,反正我肯定跑不掉。江宁巡抚这里,将来如果有事,肯定也会尝试着先把责任推给我。如果众多督抚都参与此事,就算暴露了朝廷或许也会有所顾忌而不会痛下杀手,但总要杀鸡给猴看吧?搞不好我就是那个被杀的。”周培公几天来的好心情渐渐散去了,不过他意识到,当时他对邓名说的另外一句话也没错:“只要邓名依旧纵横长江,那督抚们就还用的着我,无论是湖广总督还是江宁、江西巡抚,他们的其他手下一见邓名就腿肚子发软,恨不得立刻答应对方所有的条件。我比他们都强——只有邓名依旧能够威胁督抚们,督抚们才会倚重我……嗯,我似乎没有必要和邓名斤斤计较。”

    算来算去,周培公发现给督抚们争取的最好条款并不是自己的最佳策略,他只需要表现得比其他那些不懂的谈判的人强就够,在证明自己的用处的同时,应该让邓名拿到更多的好处,这样明军就会变得更强,对督抚的威胁也更大,这样周培公的地位也就能得到rì益巩固和提高。

    “如果邓提督对běi jīng都形成巨大威胁了,那就是朝廷知道了此事,说不定也不会把我怎么样,而是同样要依仗我的才能。”周培公开始意识到,他的最佳对策就是“挟邓自重”,这样他才是最安全的:“不过湖广总督大人对我情深意重,我不好这么做啊;蒋巡抚虽然对我有些提防,但也给了我布政使大印,我要是出卖他也不妥啊。”

    回到军营中后,周培公依旧在天人交战,一边是自己的利益,一边是恩主的利益,他有些不知道应该如何把握尺度。不过最后周培公还是决定适当地维护自己的利益,让他下定决心的正是这些总督、巡抚们的榜样效果。既然这些封疆大吏为了自己的安全都能去通邓,那周培公觉得自己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也应该可以对邓名适当防水,只要保证督抚们不比自己出面前更吃亏就算是没有白拿他们给的好处和栽培的恩情了。

    “福建的事情多半邓提督已经听说了,但他知道的肯定不如我详细。”得知达素受挫后,湖广总督对此非常关心,因为这直接会影响到他对邓名的战略,虽然清廷对损失情况严格保密,不过官场上能够看到的线索还是比流入民间的要多得多,尤其是总督衙门这种高级机构,对事态的严重程度还有有一点点了解的。

    周培公打算在左右无人时,不经意、不小心地向邓名透露一些福建的真实情况,这样邓名就会拥有更好的谈判地位,如果邓名利用这点来谋取更多的好处的话,那就不是周培公谈判不利了。不过武昌的新协议,周培公依旧不会告诉邓名,因为那个协议对长官们的影响不大,反倒与武昌鹰派集团的利益息息相关。

    与朴烦、于佑明他们签署玩协议后,周培公很快就立刻了武昌,当他离开时协议还没有开始执行,所以他并不知道,这个协议刚刚开始执行就遭遇到了一些麻烦。

    拿到第一批试验xìng的凭证后,武昌的鹰派就去交换明军的货物,其他土产都是由邓名留下的人在负责,属于官吏编制。对这些官吏来说,邓名的命令是唯一需要考虑的事,既然朴烦拥有定价权,那货物卖多少欠条和他们无关,拿凭证来就可以支取货物,他们已经没有责任问题了。

    其他的货物都没有问题,但盐却无法用于佑明给的那种欠条凭证交易到,因为朴烦虽然有大部分货物的定价权,但是盐价他是管不到的,盐价是由盐商来定的。

    在盐行的人眼里,这就是一下子让他们的售价变成原来的三分之一左右,这是他们绝对不能同意的,因此任凭朴烦好说歹说,这些盐商的手下就是不同意降价出售食盐。

    正好卢欢押送着新一批川盐抵达武汉,现在成都的五大盐行对外已经形成攻守同盟,采用统一的价格和政策,然后平分利润。听说卢欢抵达后,朴烦和于佑明就赶紧跑去找他,希望他能出面修改对武昌的食盐价格,好让成都工业银行的凭据能够拥有更好的信用。

    “我们当然不能降价。”得知对方的要求后,卢欢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我肯定不同意,就算我同意,其他四家也不会同意;不错,我有权修改程都府盐商联合会在武昌的政策,但肯定不能不经过他人同意就做出这么大的修改。”

    于佑明指出,虽然售价下降了三分之一,但欠条的购买力也提高了,所以并没有亏。

    但卢欢依旧不为所动:“欠条是不是能够兑换更多的银子和我们没有关系,因为对我们来说银子没有用,这里每卖一百斤盐,我们就需要向刘知府缴纳一百元的赋税;每代售一百斤的淮盐,除了缴纳一百元元的税赋,还要再交给刘知府五十元的分成。我怎么可能降低售价到一百斤盐六十六元呢?那样每卖一百斤盐我们就要赔八十多!”

    至于那部分可以不收欠条而是用银子来交换的盐,卢欢指出他也并没有从这个协议中得到任何好处:“与其辛苦地收你发的欠条凭据,我宁可直接收银子,提督和刘知府一样给我们盐商购买铁矿、船只的许可了,不行,你们工业银行的欠条凭据我们不能接受。”

第三节 上风

    现在成都的权利分配依旧很混乱,邓名没有在成都进行长期停留的时间,每次都是搭建一个框架就急急忙忙出征,而且总是一去就数个月不归,这导致成都各派都有争夺权力的空间和机会。

    对邓名来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川军不进攻就是等死,每次暂停进攻都是往毁灭的悬崖边迈了一大步。因此邓名不可能考虑留下监督、指导成都的发展,再说对外掠夺对发展成都也有极大的益处,迄今为止邓名从李国英手中捞到的东西最少,但就是那几百、上千头牛,四川自己就是闷头鼓捣几年也别想鼓捣出来。

    虽然上次离开成都前邓名组建了税务局,并把税收工作从知府衙门转移到了税务衙门,但在邓名离开时还没有尽数完成。等邓名越过武昌向下游进发后,刘晋戈也就停止向税务局移交权利,即使在邓名的框架上后者都是知府衙门的下属机构,对此自然也是无可奈何。

    邓名对川盐很重视,因此刘晋戈对此也很重视,他因为jīng力问题不能插手各个行业,之前把管不过来的行业大都移交给了秦修彩,但盐业利润又高,又是邓名的重点扶持项目,刘知府当然牢牢握在手中不肯松手,盐税问题刘晋戈一向是亲自过问的,就连税款都是直接上缴给知府衙门而不是通过税务局。

    成都的大部分人对此也视为理所当然,其中包括税务局长秦修彩在内。

    税款直接上缴给知府衙门才是传统,而税务局这个中间结构反倒是新兴事物,当初邓名建立这个机构的理由也是为了帮助刘晋戈分忧——成都官员也都接受了这个说法。既然是帮忙的,那换言之就是帮刘晋戈处理他不想受的累,而刘知府很愿意亲历亲为的事情税务局自然管不着。

    有知府衙门撑腰,卢欢对朴烦这个税务局副局长没有一点儿畏惧心理,还不依不饶地对税务副局长说道:“若是税务局能退还我们的税,让川盐的盈利维持在每百斤百元,代售的淮盐每百斤五十元的话,我们可以考虑接受朴局长的定价。”

    朴烦当然做不到,盐税是邓名定下的,就连刘晋戈都未必能修改,再说税也不是税务局收的,他去哪里给盐商退税?

    见朴烦不说话后,卢欢又冲着于佑明说道:“如果我们在武昌每收一元工业银行的凭据,工业银行都按照三倍的价格在成都补偿我们的话,我们也可以考虑接受。”

    于佑明当然也答应不了,其实就算于佑明答应,卢欢的考虑结果多半还是不接受,因为就算成都工业银行给三倍兑换率,对盐商来说不过是没有吃亏而已。但现在武昌欠条紧缺,这三分之一需要欠条的盐可以溢价卖出。现在盐商的惯常做法是,按照成都知府衙门的意思,让武昌用知府衙门指定的物资来交换,其中甚至还包括人口——虽然邓名走之前曾指示刘晋戈要找机会获得工匠,将来有可能的话要设法输入火药和青铜,但鉴于成都男多女少的严峻形势,刘晋戈已经把邓名的政策修改为输入未婚女子为优先。

    除了背靠知府衙门这靠山外,卢欢还隐隐觉得自己是比于佑明和朴烦更高等的国民,他和其他盐商都是刘曜的辅兵,不管他们辅兵在军中的地位多么低微,卢欢他们依旧是川军本土派,是成都最早的势力。盐商雇佣的人手中,也是以本土派为主,尤其是曾经在刘曜、杨有才手下服过役的人,更是深得卢欢等人的青睐,从绵竹、江油、剑阁等地驻军中退役的人,虽然距离稍远但也属于卢欢划分中的最高等人。邓名手下的五大将中,卢欢他们最喜欢的是李星汉,认为他是本土派的人;虽然刘曜、杨有才以及他们的心腹神神秘秘地不肯透露清楚,但卢欢他们都听说过不少关于拥立的传言,那就是刘曜、杨有才、李星汉这些本土派曾经抱团拥立过少蜀王邓提督。

    其次就是虁东军,虽然这帮贼名还没有洗清,但他们也算是四川人,因此在卢欢这批人眼中,周开荒是邓名五大将第二顺眼的。现任成都知府刘晋戈出身和周开荒差不多,而且这位刘知府听说也曾跟着邓提督在东川府征战,还为保护邓提督受过伤,因此卢欢对他也是很尊敬的。

    再次就是建昌那批人,西贼是川军的敌人,现在虽然迷途知返向少蜀王输诚,但显然不能和嫡系川军相比,而且卢欢他们认为这些西营的忠诚依旧可疑,这从西营出身的五虎之一赵天霸身上也可以找到迹象,比如他就不肯追随邓提督东川和昆明——卢欢他们既分不清建昌西军和赵天霸的关系,也不知道赵天霸去不了东川府的真正理由。

    而于佑明这种明显是从外地逃难进川的蛮子,虽然是明军嫡系而不是什么贼,但在卢欢他们心目中的地位和西营基本持平。按说朴烦也是四川人,应该能被划分进本土明军嫡系,可不幸的是他的熊兰的手下,熊兰反复叛变的事情在成都已经传开了,因此在本土派眼中,熊兰一伙儿的地位也一落千丈,和西贼看齐去了。

    本土嫡系的出身,还得到邓名的大力扶持,这次明军甚至会为川盐盐商的利益而改变战略,这让卢欢、叶天明他们高人一等的心理变得越来越强烈。正是因为心态的改变,本来他们这些辅兵一说起曾经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战兵就咬牙切齿,但现在他们反倒在退役后开始生出同袍的感情来。上个月挣了一些钱后,卢欢、叶天明等几个盐商还专门去了一趟都江堰,请当年把他们绑架进军队的几个战兵介绍人吃饭,这几个盐商摆了一桌子好菜,认为若不是当年被他们带进军队,也不有他们几个的今天——人不能忘本。那几个战兵都吃的眉开眼笑,有一个一边吃还一边不好意思地嚷嚷:“我吃得太多啊,我吃得太多啊。”

    尽管在盐商这里碰了一鼻子的灰,但工业银行的欠条凭据还是获得了基本的信用,因为除了食盐以外,其他的货物都不是私人所有而是公家的东西。有朴烦背书免责,留守人员没有必要和武昌方面的好处过不去,再说他们本来也没有定价的职权,对他们来说这些公家的东西到底怎么处理都与他们无关,去干涉定价的事情完全是多管闲事。虽然换不到盐让陆尘音感到有些遗憾,不过这也就是美中不足罢了,其他货物的利润也很大,完全可以满足。

    ……在又一次和邓名会面时,周培公随口提起了福建的战事。

    “周布政使有什么内部消息么?”邓名漫不经心地问道,在他看来根本不可能从周培公口中听到实话,因为任何郑成功胜利的消息都是对邓名的利好消息,闽军的胜利越是辉煌,邓名在谈判中的地位就会越有利,现在周培公作为他的谈判对手,正确的策略就是否认一切有利于闽军的传闻,将其统统斥为宣传和谣言。这道理很浅显,邓名知道周培公一定很清楚,所以对冲他口中听到明军的好消息不抱任何希望,而如果周培公说了明军的坏话,那邓名首先也会怀疑这是对方企图增加自己的谈判筹码而不是当真——既然不可能听到好话,也不能相信对方的坏话,那和周培公讨论福建的形势完全是浪费时间,这也是邓名漫不经心的原因。

    “朝廷以贝子洛托取代达素为安南大将军一事,想必邓提督已经知晓了吧?”

    “知道了。”邓名轻轻点头,他对自己前世这一段历史并不是很清楚,因此在听到这个消息后,邓名的第一印象就是郑成功取得的胜利很有限。虽然对清朝历史没有太大的兴趣,不过禁海令这个名词邓名还是有印象的,在穿越到这个时代后,邓名发现满清还没有开始禁海,随着他对军队、经济有所了解后,他开始意识到这命令后面的意义,明白只有在郑军拥有很大优势时才会迫使清廷使用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政策。

    刚听说达素去攻打厦门时,邓名曾经暗自猜测这会不会是禁海令的开始,为了避免被被人看成神棍,邓名只能把这个猜测藏在肚子里。不过在得知达素仅仅只得到一个降职的处分后,邓名感到自己的希望破灭了,他甚至怀疑自己的到来让郑成功的胜利缩水了。

    听到周培公这句话时,邓名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对方想贬低厦门战役的意义,从而夺取更多的谈判主动权。

    “那不知道邓提督有没有听说过,朝廷正在考虑禁海。”

    周培公的这一句话对邓名来说犹如晴天霹雳,惊愕之余都忘记了回答。

    “看来邓提督是不知道啊。”周培公对邓名的反应感到很满意,对方惊诧不能言的表情更让周培公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至少在以前的谈判中他还没有达成过这个效果。

    “这是周布政使从张总督还是从蒋巡抚那里听到的消息?”惊讶过后,邓名马上追问道,达素受到处分并不是什么新闻,但清廷考虑禁海肯定是督抚级别的高官才有机会与闻的。

    “很高,很高。”周培公神秘地答道,清廷已经开始考虑黄梧的对策,并偷偷询问几位总督对此的意见,想知道他们的看法,毕竟这会是全国xìng的政策,清廷想知道各大总督对此的看法,以及他们是否认为这会给清廷的统治造成什么麻烦,或是有什么需要事先防范的问题。目前这个消息只流传在各个总督身边很小的几个心腹幕僚圈子里。

    “具体能说说吗?”邓名不由自主地问道。

    “邓提督有问,下官当然是知无不言。”周培公今天表现得非常老实,没有交换条件,没有卖关子,而是立刻回答道:“这个建议听说是叛将黄梧提出的,大概几天前,黄梧还途径江宁,然后沿着运河去北面了,据说这次他匆匆赶去京师还是皇上的旨意,要让他御前对奏。”

    “禁海一事肯定是在武昌听说的,但几天前黄梧路过这事多半是刚刚去查的,”邓名听完后喃喃说道:“周布政使有心了。”

    作为谈判的另一方,周培公放出这种消息就好像把武器倒过来交在邓名手里,让邓名可以肆无忌惮地向他开火。想到这里,邓名不由得又补充了一声:“多谢。”

    “邓提督客气。”周培公微微一笑,但却没有承认或否认邓名关于他情报来源的猜测。

    “嗯。”邓名沉思起来,如果是其他人,或许会对周培公的话将信将疑,但邓名对禁海这两个字很熟悉,一听到周培公提起就知道此事肯定是真的。只不过如何利用这个武器,邓名还没有马上想好。

    “邓提督是不是认为,这个禁海是指福建沿海?”周培公不给邓名思考的时间,出声打断了对方的思路。

    “难道不是吗?”邓名脱口问道,但他马上想起自己历史上好像说过这次禁海的范围很大。

    “难道是长江以南都要禁海?”邓名迅速修正了自己的问题,但周培公仍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这让邓名感到心揪得更紧了,再次出声的时候,语气里也流露除了不常见的紧张:“难道!难道竟然是全面禁海?”

    “不错,”周培公轻轻点头:“从山东到广东,片板不许下海;沿海十五里内不许居住、也不许踏入,违者视为叛逆,立斩不赦;所有现有船只都要自行烧毁,其中包括五省水师的战船;五省海贸全面禁绝,之前从事海贸的人一概以通敌论处,家产抄没入官。”

    “天啊。”尽管有前世隐约的记忆,邓名仍是震惊不已,刚才周培公已经说过这个建议的提出人是黄梧,是此次厦门之战的亲历者和实际指挥官之一,而这个建议背后的潜台词就是清廷已经丧失了从山东到广东的制海权,而且还无法在短期内恢复;至于所有海贸商人都以通敌论处更是前所未有的严厉,这根本不是一种威胁,不是说你以后还敢从事海贸就治罪,而是凡是有海贸经验的商人都要消灭,这里面的潜台词有两个,一个就是黄梧认为清廷水师已经被削弱到完全无法威慑海商不倒向郑家或是保护他们不向郑家纳税了;第二个就是黄梧的禁海建议显然不是一个短期政策,而将是一场长期的国策,在看的见的时间里有海贸经验的商人对清廷毫无益处,完全可以干脆利落地消灭,不但可以增加收入还可以避免他们心怀不满地从事走私活动。

    “黄梧的建议本身就说明五省水师几乎不存在了,根本不可能在短期内重建,而如果清廷采用了黄梧的建议,那就说明他们认可了黄梧的判断。”邓名大脑飞快地运转着,分析着眼下形势对自己的影响:“福建等地暂时我管不到,但山东,浙江还有南京这里的沿海居民、渔民、海船船工肯定要生计无着,或许很多人会忍耐,会听从清廷的命令进入内地,但还是会有相当一部分反抗,短期内舟山不但不会受到威胁,反倒会大大增强。为了镇压反抗,保证禁海令得到实施,山东、浙江都需要向海边增派兵力,他们根本不会有力量增援南京,至少在一、两年里,蒋国柱不但不能指望得到邻省的大量支援,还要面对后顾无忧而且更大强大的舟山。”

    “之前我军曾提出要求在崇明驻军,由蒋巡抚去向清廷解释为何无法收复崇明一事,这个要求我军坚持到底,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也不会对此进行讨价还价。”在一番思考之后,邓名缓缓开口对周培公说道:“为了保证崇明不受到威胁,我军要求崇明岛两岸同样实行禁海令,不过不是对百姓而是对清军,沿海十五里内不得有清军驻扎。”

    说到这里邓名突然一愣,发现自己不应该知道禁海令,若是使用这个名词可能会对周培公有影响:“错了,禁海这条我军暂时没有要求,以后再说,周布政使不必考虑或是转告南京。”

    “好。”周培公里脸上的微笑不变,反问道:“为何我军要答应贵方这样无理的条件呢?”

    “因为我今天刚刚接到延平郡王的来信,他称在之前的海战中消灭了五省水师,随时可以北攻山东,或是再次进入长江与我回师,延平郡王来信中还称,因为他现在没有了后顾之忧,所以这次进入长江的兵力将比一年前更强大。因为我建议蒋巡抚慎重考虑我的要求,除了崇明岛交给我方外,我还要求建立一个商行,负责帮我方收购物资,并销售货物,这个商行的利润我军愿意与蒋巡抚平分。”

    “如果我方不接受邓提督的条件呢?”周培公又平静地问道。

    “那我就将攻击苏州和松江,以迎接延平郡王的大军,因为我对延平郡王信中的每一个字都深信不疑;若是蒋巡抚认为延平郡王歼灭五省水师一语是夸大其辞的话,大可对我方的要求置之不理。”

    “明白了,下官一定把提督的要求和理由带给江宁巡抚大人。”周培公点点头,表示他全都记下来了。

    在两人分手前,邓名再次认真地说道:“谢谢。”

    “邓提督实在太客气了,下官告辞。”周培公昂首挺胸地走出明军营帐,这是他第一次稳稳地占了邓名的上风。

第四节 国民(上)

    镇江和南京之间一直保持联系,正常情况下周培公只要通过使者与南京联系就可以了,但是这次周培公却带着邓名的战争威胁和最后通牒亲自返回南京,与蒋国柱面谈此事。听说邓名的新条件后,江宁巡抚也有些吃惊,不明白对方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强硬,好像一夜之间就要重新进入战争状态。

    到目前为止周培公表现得相当出sè,以前蒋国柱派去的秘使根本做不到据理力争,基本就是在形势恶劣的时候把邓名开出的条件全盘接受下来,而周培公不但能不断地提出反建议来迫使邓名重新考虑条件,而且还能为南京方面争取到一些有利的条款。

    “为何邓名会突然要开打了?”蒋国柱第一时刻想到的就是询问对邓名问题专家周培公。

    “因为郑成功从福建给他来信了。”周培公把邓名的话添油加醋地转述给了蒋国柱听,指出郑成功在福建的胜利让邓名底气更足:“不过下官认为,邓名现在并不是很有把握,虽然他嘴上说的凶,但是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认定郑成功告诉他的都是真话。”

    “哦。”蒋国柱犹豫着,反问道:“何以见得?”

    “如果邓名对郑成功的胜利深信不疑,他就不会只要一个崇明岛了,反正我们暂时没有援军,张煌言也无后顾之忧,我们不要说夺不回崇明岛,甚至很难迫使他放弃镇江;若是邓名确信郑成功没有夸大其辞的话,不但会要崇明岛,还会找我们要一笔镇江的赎城费。”

    “说的不错,”蒋国柱点点头,周培公对邓名的形容很符合他对后者的印象,听说不久前邓名在扬州还狠狠地敲了林起龙一笔竹杠:“那他现在提出这个意见还是想试探我们吗?”

    “是的,邓名现在觉得郑成功有可能是真的取胜了,战果却也存在夸大的嫌疑;他现在是在诈唬我们,希望我们也认为郑成功取得了很大的胜利,在惊恐之下一口答应他的要求。当他不敢提赎城费等要求,就是担心如果条件太过分,而郑成功其实并没有大获全胜的话,我们就会一怒反悔;现在邓名很注意把握尺度:即使我们现在只是因为相信郑成功在福建取胜,所以才答应了他的条件,但由于这个条件并非太过分,将来我们也可能会吃亏不大而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停止与他纠缠。”

    关键在于,蒋国柱和周培公知道郑成功的胜利恐怕不是谣言,朝廷向督抚暗示的禁海政策等于向他们承认了五省水师的覆灭。

    “所以下官认为我们应该答应邓名的条款,如果邓名确认郑成功所言非虚,那他提出的条件估计就要苛刻得多了。”在周培公看来,邓名的要求非常有节制,远比周培公预料的要少很多,因此周培公怀疑邓名和郑成功有隔阂,或是邓名知道郑成功有什么难处,所以即使郑成功在福建大胜,邓名也不认为可以等待郑成功再次进入长江然后签订一个城下之盟。

    “嗯。”蒋国柱听的不住发出赞同声,他不得不承认,这种谈判桌上的勾心斗角实在不是他所长,传统的规矩一向是胜者全拿:“那邓名在确认消息后不会反悔吗?”

    “邓名是个有信用的人。”周培公意味深长地说道。

    对此蒋国柱也没有什么可反驳的,既然邓名毁约的可能xìng很小,那周培公的提议就很有诱惑力,趁着邓名还不太清楚福建的真实情况时定下一个不太吃亏的协议,以避免在更不利的局面中遭到更大的损失。

    “如果邓名要把郑成功引进崇明,需要提前一年通知我们,巡抚大人觉得这个提议如何?”周培公察言观sè,觉得蒋国柱基本已经同意了,就又拿出了一个解决潜在威胁的办法来。

    “一年?邓名绝不可能同意啊。”蒋国柱诧异地叫道:“提这个有什么用?”

    “是,他是可能不同意,但这样他就要拿出反建议,就算拿不到一年,半年、三个月,不也好吗?”周培公感到很辛苦,因此所有的谈判技巧都要他手把手地交给江南这边,蒋国柱和以前的张长庚一样,优势的时候不会遵守任何协议,所以劣势的时候不相信对方会遵守任何协议,现在虽然遇到了邓名这个讲信用的罕见人物,但多年养成的习惯和思维模式导致蒋国柱不懂得去向敌人使用哪怕最简单的交易策略。

    “哦,对对,本官又忘记了,邓名是会遵守协议的。”蒋国柱轻轻一拍额头,示意周培公可以继续说下去。

    “邓名对商贸很重视,我们可以允许他的的船队继续在长江上航行,但我们不能白白掩护他们,应该定下税赋,以后他通过境内的时候需要向我方纳税。”周培公这次提出的建议并不完全是为了蒋国柱着想,其中也包括他自己的安全。这件事迟早会牵连到越来越多的人,如果武昌的通邓完全要靠张长庚自掏腰包来维持的话,那估计也早就维持不下去了,张长庚不但不会愿意保持现状,而是会每天都处心积虑地撕毁条约:“这些税赋可以用来收买知情人,不让有对巡抚大人不利的传言流出去,若是朝廷听到什么风声派人来探查,我们也可以有一笔经费来应付。”

    这两年武昌总结出来了不少经验教训,周培公作为对邓名问题专家,既是决策人又能接触到全部的报告,谈起各种注意事项来绝对是头头是道。蒋国柱没有什么可插嘴的余地,最后表示一起都交给周培公全权处置了。

    周培公离开后,蒋国柱觉得有必要重新评价一下周培公此人:

    “借他来的时候,虽然我已经猜到他会有点小聪明,但更看重的还是他背后的湖广总督,当时我还觉得,虽然我和邓名谈的不太顺利,不过我手下幕僚中人才济济,总会有几个得力之人。”刚才听周培公介绍武昌的经验时,蒋国柱渐渐改变了一开始对谈判技巧的轻视,发现这其实也是一门学问,而不是他早先误会的那种单纯的讹诈和耍无赖:“我朝和明朝争夺多年,无论胜负最后都谈不拢,甚至根本没法谈起来,因为明朝不信我朝会遵守协议,反正谈不谈都还是要养兵,那还不如不谈,也省得军心倦怠;而我朝同样不相信明朝会守信用,偶尔放出谈判的呼声,也就是想麻痹一下明朝,因为知道对方多半也不会有什么诚意,所以这种收效不大的麻痹手段也懒的多用。可这个邓名不同,他无论实力弱小还是强大,只要有机会就要进行谈判,正如他所说的,他追求双方都受益,只要能够给他好处,邓名愿意帮助我们向běi jīng隐瞒实情,为了能够继续交易下去,他也信守诺言。”

    因为无论说什么敌人都不会信,只会怀着最大的恶意来揣测用意,所以兵法上的奇谋的效果越来越低了,现在当敌人表现出诚实商人的一面时,这种谋略的作用不但没有升高反倒更加地微乎其微,因为不遵守条约会受到猛烈的报复,与其事后反悔还不如一开始就谈出一份互利协议来。

    这样周培公的意义就变得极其重要,蒋国柱认认真真地把两江总督衙门内外想了一遍,没有找到一个能力与周培公相当的人,至少现在还没有。

    “周培公刚到江宁时,我给他布政使大印主要还是为了他背后的张长庚,而且我要同张朝较量,我不能让张朝把湖广变成他的同盟。不过现在看起来,周培公本人也值得拉拢……”周培公刚才不但表现出强大的揣摩人心的能力,同时还向蒋国柱展示了他的经济头脑、政治嗅觉,不但能够和邓名达成协议,而且还能事先构思善后手段,不至于等到出现了问题后才急急忙忙地去遮掩。

    “再观察他一些时rì吧。”蒋国柱动了爱才之心,如果周培公未来的表现一如既往地出sè的话,江宁巡抚打算把周培公龙落到自己的旗下,现在两江的政治、军事形势错综复杂,蒋国柱在其上行走真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他确实需要一些得力助手来帮他渡过难关。

    ……镇江,等待周培公反悔再次开始谈判的时候,邓名已经开始尝试扶持江南的亲明商团,满清对海贸商人的镇压一旦开始,就会有大量商行倒闭破产,会有大量的帐房、伙计失业——这些人平静的生活一朝失去,肯定会对běi jīng朝廷有怨言,若是没有人招揽也就罢了,但现在邓名不但会吸收这些失业者,还要引导他们去与běi jīng对着干。

    掌柜、帐房和伙计,除了他们的工作专长外,还掌握着大量的生产资源——邓名从来不信什么“天下的物产是一定”这种说法,商业受损必定会导致工、农业的倒退。停止海贸后,依赖出口的工匠会失业、他们若是找不到田地就得去卖身为奴或是要饭;大批种桑棉的农民也会严重受损,很多人可能世代都种植经济作物,已经不知道如何生产粮食了。

    这些人,将会成为邓名计划中的商品提供者。

    “提督。”邓名和部下商议这些事情的时候,有卫兵来报:“又有士人求见,他们拿着钱谦益和黄宗羲的荐书。”

第四节 国民(下)

    “几个人?”

    “两个。”

    “他们来找我干什么?”邓名有些不耐烦地问道:“是要做生意吗?是要买我们的货还是卖东西给我们?如果是这种事的话,穆少校自己决定就好了。”

    穆谭对邓名一直让他从事经商、受贿此类工作有些不满,他屡次声称自己是一名合格的武将,真正适合他的工作应该是练兵,巡查营地这些。但现在邓名的军队既然兼职经商,那就必须要有负责人,邓名不肯自己大包大揽把这些工作都管下来,那么也只好找人代劳,所以不管穆谭是否心甘情愿,他都得去做。

    “不是。”穆谭的传令兵摇摇头,最近开始有江南年轻士人想投靠邓名,成为他的幕僚,为他赞画军务,今天来的这两个士人也是抱着这样的目的。

    一开始邓名还见过几个,但对方的经历、见识都达不到邓名的要求,而且他对这些士人也心存jǐng惕,认为他们多半类似蒙正发那种玩票xìng质,见邓名风头正盛就来投机,过过指点江山的瘾;万一明军不利,或是军旅生活不符合他们的想像,就会找类似“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理由跑回老家去了。

    这些年轻士人对邓名的帮助不大,而且万一他们开小差,那么邓名的军事机密就有泄露的可能,要是普通士兵敢开小差,邓名可以对他们进行处罚,最高刑罚甚至可以考虑死刑;但这些士人不同,邓名如果敢伤他们的xìng命,那么势必会引起缙绅的不满。

    现在邓名已经通过商业往来和一些江南缙绅攀上了交情,这都会是明军将来收集情报的渠道,因此就是收下这些士人对邓名来说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如果闹出什么纠纷反倒会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穆少校觉得这两个人见识如何?”邓名一肚子的不满,再次问传令兵道。

    “穆少校觉得他们和头几次来的人差不多……”

    “不见!”传令兵话音未落,邓名就断然说道:“我现在很忙,军营里这么多事都要我过问,哪里有功夫陪他们两个喝上个把时辰的茶?说一些毫无意义的君臣大义?按照正常的规矩,和其他投军的好汉一样,请他们吃饱饭,然后客客气气地送走。”

    传令兵走了,邓名继续和任堂、周开荒讨论新兵的训练进度,接着三个人就走出帐篷,邓名要到校场上去和几个负责训练的军官谈话。

    “提督可让我好找。”正在邓名忙着的时候,穆谭亲自跑来了,刚才他去了邓名的大营,结果扑了一个空,然后一直追到了校场这边来:“那两位先生气坏了。”

    “嗯。”这反应在邓名的意料之中,不过他不认为这会给他带来什么特别大的麻烦,大不了就是得一个目中无人的评价,而且以邓名现在的名声,多半缙绅们还会替他说话,认为是这两个年轻人水平不行,入不了邓名的法眼;但如果带上这些随时可能开溜的士人,那才是要命的事,到时候软也不行,硬还会极大地损害自己在缙绅中的形象。

    “他们嚷嚷着不肯走,一定要和提督当面说个明白。”

    “来投军的都是壮士,”邓名不为所动:“如果他们不肯走,就安排他们住下、让他们吃饱,如果他们愿意也可以参加新兵甄别,不过我怀疑他们不愿意。”

    “提督。”任堂终于忍不住出声了,虽然他也承认之前几个来投军的士人没啥用途,而且还目高于顶,认为他们是明军急需的人才,但看到邓名如此怠慢士人,还是有些不满。

    “一会儿再说。”邓名制止了任堂的牢sāo,继续rì常的军务。

    一直忙碌到太阳下山,军营开饭后,邓名就把三个心腹少校都叫到他的营帐中,一起吃晚饭的时候邓名继续刚才任堂想展开的话题:“这些士人和任兄完全不同,他们没有参加过军队,没有上过或是见识过战场,不懂得旗鼓,不知道如何计算辎重的消耗。我把重任委托给任兄,是看在任兄曾经手刃过敌兵,曾经带队转战千里,而不是因为任兄是个读书人。”

    “对,如果不是任兄这样的,一般的秀才根本没用。”周开荒立刻出声表示赞同,在袁宗第军中时,周开荒对读书人也非常崇拜,闯营对士人同样相当尊敬,如果有秀才投奔袁宗第等人,他们也会高兴地招待。这种对士人的尊敬,源自于对知识的尊敬,也是文明的表现,在中国的历史上只有极少数的野蛮统治者蔑视知识,以折磨迫害知识份子为乐的更是凤毛麟角。

    邓名同样很尊敬知识,不过他并不认为识字就是万能的,而是认为专业需要细分,适合这些士人工作有很多种,如果没有军事知识那军队中就没有适合他们的职位。周开荒受到邓名这种思维模式的长期熏陶,对招揽士人出任明军的军职也没有了什么热情。

    “那也不能把他们视为一般投军的军汉啊。”任堂并非不清楚邓名的态度,但还是颇替那两个来投军的士人不平,更不用说他们二人还有名士的荐书。

    “实际上,我认为我朝的缙绅还不如一般的百姓。”邓名轻笑了一声,说了句令三个伙伴都震惊不已的评语。

    任堂立刻就不干了,非要邓名说个明白。

    “哪天穆兄和周兄曾经争吵过,争论漕工是不是大明子民,”邓名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说起了往事:“该如何判断一个人是不是朝廷的子民,一个人是不是为国效力了呢?”

    不等三个人各抒己见,邓名就给出了他的答案:“参军流血,或是纳税,我认为这就是为国效力。”

    在邓名的印象里,可能也就是外国人才没有向zhèng fǔ纳税的义务:“我不喜欢子民这个词,相对来说,我跟喜欢国民这个词,凡事服兵役、向官府纳税的都是平等的国民,就像都府的同秀才,虽然我和他们的位置不同,但这是因为机遇和能力问题,他们都和我一样竭力支撑着朝廷和国家;而我朝的这些士人,他们到底为国家付出过什么呢?”

    “他们出仕辅佐天子。”任堂争辩道。

    “我并不认为当官是一种对国家的奉献,何况他们好像还拿俸禄了。”邓名又是一笑:“你们知道的,我高薪聘请读书人去都府但老师,给孩子们同秀才上课,教他们读书识字;我定下了很高的工钱,比你们的军官的报酬还要高,但去的人并不多啊,好像只有一些童生应召了,主动来投我军的士人中,愿意教书的一个没有,人人都想做官。”

    去当一个私塾老师——在很多人的理解里,邓名招募的那个教师就相当于私塾老师——显然不是通侯之路。

    “这些教师有很高的报酬,不过他们也要缴纳一部分税金给都府,这就是他们对国家的奉献;那些退役的士兵,我给他们同举人的待遇,但不是简单地免除他们的保护费,而是先付给他们津贴,然后再按照他们土地的多少收税,他们也和同秀才一样为国效力。将来,我们都府的官员都会从这些为国效力的国民中产生,而不是把官职授给那些连纳税给国家都不愿意的人。”

    “这是朝廷给读书人的优待。”

    “读书人当然应该受到优待,应该受到尊敬,不过我总觉得不该用免去他们对国家的责任来优待他们,这是磨砺士风的好办法吗?我对此很怀疑。”邓名摇摇头:“有很多种治理国家的办法,一种就是比出身,只要有个好爹,就会有良好的前程,犯法也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年轻时就可以去管理一县,几年后管理一府,然后是一个省,直到入阁……”

    “嗯,提督说的这是虏丑的八旗制度。”周开荒大声说道:“不过虏丑也会办科举,诱惑天下的士人去争抢抬旗的资格。”

    “还有一种是彻底的科举,从上倒下是君父、臣子和百姓,这个你们也知道了,就是我朝的制度。”邓名对周开荒的评价不置可否,而是继续说下去,在邓名看来,八旗制度和jīng英**优劣相差不大,至少上升期的八旗制度还是能够击败腐朽的jīng英**的。

    “还有一种,就是我所设想的,想尝试一下看看的。无论是否有显赫的父亲,还是满腹经纶,国家都会要求履行职责。在我设想的规矩下,一个人可以因为知识渊博而受到更多的尊敬,这也是理所应当的,能够获得更多的财富,生活得比一般人更好;但国家也会要求他和普通人一样缴纳赋税,甚至还要多一些,因为他拥有更强的能力,理应为国家做出更多的奉献,在必要的时候,国家也会需要这个读书人的保卫。所有的人都是为国提供赋税和鲜血的国民,这就是我设想的帝国制度。”邓名不知道在自己的前世,帝国的明确定义应该是什么,但现在他面前是一张白纸,可以由着他任意涂抹:“除了圣上,每一个帝国的国民,都应该是平等的,我也包括在内,凡是对我有效的法律,对每一个人都有效;对其他人来说是罪行的行为,我若做了也是犯罪,也要受到完全相同的处罚。”

    “至少在都府,应该是这样;至少,我们可以尝试一下。”邓名看着三个发呆的同伴,最后补充了一句。

第五节 协作(上)

    虽然周培公还没有回来,但是邓名估计明军肯定可以获得崇明岛作为基地。对于邓名放弃镇江等沿江领地,撤退回崇明岛坚守的决定,张煌言显得有点遗憾。

    可上次南京会议的时候已经确定了郑成功的下一步战略,闽军将保护台湾侨民,挑战荷兰对东亚贸易线的控制权,一旦郑成功取得胜利,那么邓名、张煌言、郑成功这个同盟就能从海上获得源源不断的财富。当然,郑成功只是打开了局面的一端,如果邓名和张煌言不能保证东南同盟从内地获得货物的渠道,让满清禁海令发挥了效果,那郑成功拿下台湾的意义就会变得非常有限,很可能只是相当于为闽军得到了一块开垦种植的土地而已。

    “延平和尚书并为东南支柱,虽然舟山和厦门间隔遥远,和成都更是远隔千山万水,可我以为我们还是要尽力协作,把我们的力量合起来向一处使。”看出张煌言的遗憾后,邓名便努力劝说道:“弘光以来,我朝屡屡受挫,恐怕就是因为将帅各自为政,而被清廷利用;亡羊补牢,犹未晚也,这次张尚书帮延平突破封锁,让延平收复台湾后能够得到最大的战果,而延平实力强劲后,自然会对我们的中兴大业有更好的支持。”

    “如果延平能够顺利收复台湾的话。”张煌言轻叹一声,他明白没有郑成功的支援,仅靠舟山军肯定无法长期占据松江、苏州、镇江等地,就算有邓名的支援,也很难顶住清廷的全力反扑。

    “我对延平非常有信心,而且苏州等地如果在清廷手中,只要海贸不断,对我们依旧是有很大帮助的,延平那边不用说,就是舟山和崇明也能从走私中收益,充实军力;而如果我们拿下,与清廷重兵对峙,不过是多了一两处可以屯田的府县而已,而且清廷势必会全力回夺,战火不断,我们收入恐怕会很有限。”在邓名看来,郑成功去年的大攻势如果胜利的话,还是有很大的机会的,那样明军就能全取江南,截断漕运。但即使有郑成功和张煌言二十万大军驻扎,也肯定要和清廷倾国来袭的主力苦战,到底能不能在江南长期下去直到清廷放弃也未可知;而现在闽军受损,单靠浙军短期占领一两个朝不保夕的府县意义实在太小:“分则力弱,合则力强。等延平恢复元气后,我们下次再攻南京的时候也不会只想着拿下一、两个府了。”

    把明军集中到崇明后,明军控制区要小得多,它和舟山、厦门一样有水域环绕保护,而且只是一个相对偏远的县而已,清廷对明军控制崇明的反应大概会远远小于看到明军重返大陆,běi jīng多半会责成两江总督衙门负责对崇明县的攻守,这样明军保住这个前进基地的把握也就能变得更大。

    张煌言认可了邓名的计划,十几年来艰苦卓绝的战斗让舟山军成为了一支非常务实的军队,虽然放弃土地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舟山军不久前还难以养活旗下官兵,不会盲目的坚持反攻。

    “听说邓提督把一些来投军的士子送走了?”战略确定下来以后,张煌言又问起了他刚听说的一些琐事。

    “不错,我军并不打算在江南长驻,没有必要暴露这些士子,这也是我一贯的政策。”第二次进入江南以来,邓名一直安抚地方缙绅,不让他们出来和清廷的地方官争斗:“最近来的这批,虽然不是想举兵助我,但我觉得暂时军中没有适合他们的位置,他们还是潜伏在敌营中更好一些。”

    张煌言面露微笑,邓名的解释让他听得微微摇头。

    “哈哈,这只是一方面,此外我也不是很信任他们,最近的这些人,如果单纯想投军,何不投奔张尚书的舟山?他们一窝蜂地来找我,我以小人之心度之,觉得他们只是觉得我军最近声势颇壮,好似有席卷江南的意思,若是见到我军退兵说不定又会气馁,既然如此我就先婉拒了。若是他们报国之心不灭的话,等我走后还可以去投崇明嘛。”邓名说着也笑起来。

    “邓提督有些刻薄了。”张煌言又轻轻摇头,不过没有再就这个问题继续说下去。

    “不是我刻薄,而是确实如此,我听说张尚书上次越过南京,向上游府县挺进时,时人皆以为江南光复在即,不但诸府诸县纷纷反正,士人也如cháo水一般涌出来迎接,但他们并没有带着他们的家仆来投军,也没有拿出家中的粮食和银子来补充军需,只是跑到张尚书营地里,讨论该如何来治理地方;简单地说,就是该由谁来取代那些刚刚反正的官员,来执掌地方的权柄。当时延平军力颇强,那些反正的地方官敢怒不敢言,但是心里又怎么会没有担忧?又怎么会尽心尽力和张尚书合作?”

    “那些都是些首鼠两端之徒,”张煌言忍不住为江南士人的表现辩解两句:“他们确实不可靠。而且我军目的是光复江南,不是压榨士人缙绅,怎么好逼他们出银出粮?”

    “没错,因为延平郡王失利了,所以那些地方官迅速地投降回去了,不过那些官员固然不可靠,难道那些投奔张尚书的士人就不首鼠两端吗?他们难道不是飞也似地逃回家中去了吗?他们不出钱粮,不号召民众,不带着家仆投军,那就对我军毫无帮助。这是延平输了,所以他们的恶果没有现出来,要是延平在南京胜了,他们就会继续和原来的地方官吏争权夺利,那些地方官手中可是真掌握着兵马钱粮的。士人这种投效我军的方法,非但不会增强我军力量,反倒会把实力派推向虏丑一边,延平在南京失利让隐患没有爆发,但并不是不存在。”邓名觉得这些士人还是老老实实在家和明军做生意为好,这样对明军的帮助反倒更大:“下次我们再进军江南的时候,我看干脆就用反正的官员,清廷给他们多少权我们就给多少。”

    “这不好。”张煌言立刻表示反对。

    “既然张尚书觉得不好,那就事先选好人选,事先把府县的官员人名单都定下来。”邓名猜到张煌言也不会同意他的第一个建议,就以退为进地说道:“捐躯报国的义士很不好找,官还愁没有人愿意当么?若是张尚书觉得人不够,我可以帮忙,我这里有的是想当官的人,两倍的人选也找得出来。”

    “唉,邓提督啊,江南的士人也有苦衷。”张煌言似乎还想替江南士人说话:“钢刀加颈,书生不得不低头啊。”

    “张尚书,我并非不尊敬士人,不说您,就是您派来帮我的任兄,我也是非常尊敬的,国朝养士三百年,不但可以不纳税,不服徭役,甚至还默许他们接受投充——国际宁可税源受损,宁可徭役缺乏也要让他们生活的好一些,他们没有低头的理由——或者说,如果他们想如同百姓一样低头也可以,不可强求士人各个都是张尚书、延平郡王,但那他们就和百姓一样纳税好了,服徭役好了。如果他们都纳税服役,国家仍然保护不了他们,那他们低头谁也说不出一个不好来。”

    在邓名和张煌言讨论的时候,马逢知依旧一如既往地一言不发,倒是任堂忍不住出声支持邓名,去年在池州的时候,地方官听说郑成功战败就倒戈,而前一天还指点江山的池州士人也马上改换门庭,和地方官相安无事,甚至不通报任堂一声,导致池州浙军根本不知道变故已起,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要不是邓名他们赶到,任堂等池州浙军谁也别想活命:“邓提督说的不错,不纳税、不出兵、这对我军确实毫无助益。”

    结束了和张煌言、马逢知的通气会后,邓名继续忙他手里的那一摊事。

    “张尚书实在是个谦谦君子,”刚才张煌言在的时候,任堂还要顾及一些他的感受,现在更是无所顾忌,对两位江南名士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敬意,而是直呼其名:“钱谦益、黄宗羲的门生、子弟,一点儿也不可靠。”

    “哦?”周开荒瞅了任堂一眼,他记得当时邓名不见两位士人的时候,任堂还反对过。

    “钱谦益不必提,如果他不是老宗师,还是延平的师尊,估计一句国贼是跑不掉的,“任堂哼了一声:“黄宗羲么,当初张尚书在浙东拥戴鲁王,起义兵抵抗虏丑,他和张岱也跑来当官,官兵屡战不利,张尚书苦苦支撑,誓与虏丑周旋到底,而黄宗羲和张岱见势不妙,立刻就跑回江南,心安理得地剃发了,称国朝亡了,他俩是‘大明遗民’,当时虽然张尚书势单力孤,但国朝还有云贵、两广、福建、湖广、四川的大片国土,怎么就亡了呢?只要忠义之士仍在喋血苦战,国朝就没有亡,可迄今为止黄宗羲和张岱却已经做了十年的‘遗民‘了,等大明中兴后,我倒要看看这两位遗民有什么脸来见张尚书,可否还记得当初他们初到浙江时对张尚书说过的豪言壮语。”

    “那你怎么会反对提督把人轰走?”周开荒听任堂说完后,大惑不解地问道:“如果老师都是这样的,那他们的弟子岂不是有样学样?“

    “这是因为……”任堂扫了邓名一眼:“说不定他们不肖其师,至少以后提督再扯什么‘祖宗之法不可变’和‘事急从权’的时候,会有人帮我说两句话。”

第五节 协作(下)

    任堂的话让邓名感到有些惊讶,他对明末人物并没有什么研究,所有的印象都来自于书本和网络,在他的记忆力,似乎前世给黄宗羲的评价很高,是反封建反**的思想家,虽然这看起来这和黄宗羲称颂满清帝王为圣人有些矛盾,不过邓名并没有深入思考过这个问题。

    现在邓名不愿意接纳黄宗羲的弟子进入他的军队,只是出于不愿意在军队草创的时候出现思想混乱——就像任堂刚才说的一样,要是邓名再用“祖宗之法不可变”和“事急从权”做挡箭牌的时候,要是跳出来几个士人给任堂帮腔就讨厌了——对此邓名没有丝毫的心理负担,即使是前世的宪政国家,军队也依旧是**堡垒;此外,邓名还有一些实用上的考虑,暂时这些江南士人无法给明军提供什么实质上的帮助,邓名当然更愿意把利益给他的同志、或是用来和地方实力派交易,而不是白送给士人。

    不过看起来任堂对江南士人的怨恨不仅限于此,邓名觉得有必要更深入地了解一下这员大将的理由,就试探着问起他为何对黄宗羲等江南士人如此反感。

    “我们有今rì之祸,全是江南士人造成的。”任堂对江南士人的感情很矛盾,一方面有属于同一阶级的亲近感,一方面又有坚持抵抗者对失败主义者的蔑视:“当年就为了一个拥立的问题,江南士林和弘光天子闹得势不两立,虏丑南侵之前,江南士林拼命诋毁先帝,唯恐将士、官民不对先帝灰心失望,马首辅保护天子,他们对马首辅也恨之入骨,竭尽造谣诋毁之能事,大敌当前,江南士林却竭尽全力地让天下百姓都深信朝廷君昏臣jiān、亡无rì矣,这到底是在帮谁的忙呢?其中黄宗羲起的作用更是无与伦比……”

    说到这里任堂突然收住了口,因为他想起马士英在鲁王系这边也不受待见,再多说就会连张煌言一派也都牵扯进去了。

    “马首辅。”邓名想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任堂说的是马士英,而且用得时敬称:“马首辅不是jiān臣吗?”

    “马首辅!”听出邓名语气中的疑惑时,任堂顿时又激动起来了,以前他也曾认为马士英够呛,不过任堂既然有以死报国的志气,那么无论是马士英、还是张家玉这样士人就都是他的榜样:“南京城破时,礼部主事黄公不降,多铎就用江南士林的说法劝降他,称先帝昏聩为何他要尽忠,黄公口称‘天子圣明’,多铎又问马首辅如何,黄公称‘忠臣’,多铎反问士人皆称马首辅为jiān臣,为何黄公独树一帜?黄公答曰,马首辅保护天子,死战不降,忠臣何疑?而那些口称马首辅为jiān臣的,反倒统统投降虏丑了,不是jiān臣又是什么?”

    说到这里任堂有些疑惑,他听说邓名是福王遗孤,既然如此又怎么会质疑马士英?

    “说的不错。”邓名点点头。

    讲述到这里时,任堂再一次停下,因为再往后又会涉及到鲁王系、唐王系对马士英这个福王支持者的迫害,仔细计较起来,郑成功和张煌言脸上都会有些难看。

    东林复社对马士英最为痛恨,因为他们最担忧的就是福王坐稳帝位,和他们计较当年诽谤、侮辱郑贵妃一事。相比东林造谣谋叛,勾引左良玉配合清军进攻南京,马士英反倒在大敌当前的时候表现的极为克制,三次制止了弘光对东林的挑衅做出反击,力主要和衷共济,不过他最后得到的报答是大规模的武力叛乱。马士英被清军俘虏后大骂不降,被处以剥皮充草的酷刑,而东林得知后人人拍手称快,灭绝人xìng地笑称马士英这般下场和他“瑶草“这个号正相配。而且有一点任堂并没有对邓名说,当年复社领袖张溥死后,人走茶凉,复社的好友、门生都忙着争夺他留下的政治遗产,正是这个被东林鄙夷的马士英,因为一些浅薄的交情和士人的感情,独自为张溥的后事奔走了一个月,让这位东林领袖能够尸骨还乡、入土为安。

    如果邓名想大用江南士人,任堂多半会把这些黑材料拿出来,让长江提督有所了解,不要完全信任他们,但现在邓名已经表现出了对士林明显的轻视,那任堂也就不雪上加雪,免得导致邓名更不把士人放在眼里,让他再也没法获得同盟军。而东林在邓名前世的后续行动,任堂当然不得而知,黄宗羲的弟子万斯同主编明史的时候,仍常常写信给黄宗羲讨论内容,直到那时他们师徒仍唯恐马士英能获得忠义之名,《明史》羞羞答答地提了一笔马士英殉国的事后,马上又长篇大论地称,有野史称马士英是投降满清了的,只是事后又私通隆武才被清廷处死。在正史里大谈野史如何如何,这也算是独一份了,而且这段野史的描述比对马士英死亡的正式记录还详细,还要绘声绘sè。

    党争这种问题邓名同样是无可奈何,而且在他看来这也不是东林一家的毛病,西营要不是因为同样的问题也不会被清廷打得一败涂地。这次邓名劝说张煌言优先考虑帮助郑成功,就是希望能靠自己的努力把不同派系的明军再次团结起来。

    “听说鲁王去了澎湖,张尚书对此颇有些担忧,我们回四川前,我回修书一封给延平,请他把鲁王送还舟山。”邓名觉得即使是为了共同的事业,让张煌言单方面付出也是不太合适的,所以就想设法让郑成功退一步,帮张煌言去掉一个心结。不过直到此刻,邓名对黄宗羲仍抱有一些指望,毕竟前世那个反封建反**的大思想家这个名头还是很响亮的,现在邓名正处心积虑地想建立国民社会,要是有个理论大师帮忙,那这宣传工作就不用他亲历亲为了:“可惜这次来的只是一个黄先生的弟子,要是黄先生亲身体前来,我倒是很想恭请他去四川开书院。”

    四川的书院虽然和传统的大不相同,会是一所大学而不是为官府生产后背官员的培训所,但邓名估计黄宗羲肯定搞不懂里面的文章,说不定会欣然上任,等到了四川那反悔也未必来得及了。

    但黄宗羲不知道,任堂同样不知道,现在这个书院的模式仅存于邓名的脑子里,他见邓名居然想让黄宗羲帮他培养后备官员,顿时又是大急:“提督为何对黄宗羲念念不忘?让他留在江南和提督做做生意不好吗?书院祭酒一职,就是交给钱谦益都比给黄宗羲强啊。”

    见任堂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邓名大奇道:“为何不妥?”

    “提督想让他教学生什么?教私通鞑虏么?”任堂为了打消邓名的这个念头,也顾不得士林形象:“黄宗羲最近五、六年一直在江南讲学,提督知道他都在讲什么么?直到为何清廷置之不理么?他当初可是参加过义军,被清廷通缉过的啊。”

    “黄先生都讲了什么?”邓名确实一无所知。

    “他讲大明天子乃是天下之大害!”任堂义愤填膺地说道。

    在邓名的前世,黄宗羲的讲学颇受推崇,他从顺治十年左右开始努力讲学,称君为天下的大害,怒斥大明皇帝聚敛无数,搜刮民脂民膏;还讥笑大明天子从洪武开始,就想把国家当做私人财产,锁进箱子里,永世占为己有。

    “当年黄宗羲大骂先帝好sè无度,抓蛤蟆炼chūn药,到底对谁有利?现在黄宗羲大骂国朝天子,岂不是为虏丑张目?”任堂质问道:“提督请他做监生贡院的祭酒,到底想让他教什么?”

    “他说的其实没错。”邓名听任堂叙述过前因后果,知道正是这些言论给黄宗羲带来了反封建反**大思想家的头衔,至少邓名觉得黄宗羲对明朝历任天子的指责不是没有道理的,只是剃了头呆在清廷治下这么说未免有踢死狗的嫌疑。见任堂鼓起嘴还要争论,邓名抢先补充了一句:“只是不合时宜。”

    “只是不合时宜吗?”任堂厉声问道,虽然邓名是它的长官,但任堂已经忍不住要力斥其非了。

    “就是不合时宜。”邓名再次重申道,黄宗羲的行为就好比在抗rì战争期间,呆在rì占区历数国民党的**罪恶,号召学生们看清中华民国的反动本质——**在解放战争期间同样责备过国民党顽固坚持dú cái、**、一党**这些罪行,并号召全国人民起来推翻国民党**统治,但**肯定不会在抗rì战争的关键时刻去rì占区发出类似号召,因为这些指责虽然没错,但肯定是不合时宜的。

    至此邓名已经打消了请黄宗羲去负责四川书院的念头,黄宗羲若是在四川继续这种宣传,那对清廷的帮助说不定比对推广宪政思想还大。

    “还是等我光复了中国大半领土之后,再请黄宗羲来讲学吧。”邓名在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那个时候再让黄宗羲痛骂封建**应该就没有大坏处了,现在显然还是太早;而且黄大思想家一边反大明封建的同时,还歌颂清帝是圣人,如果黄大思想家不是出于阿谀逢迎而是真心这样认为的话,邓名知道后果会更不堪设想,那就好比在抗战期间,有知名学者在后方大肆鼓吹rì本天皇和大x东亚共荣圈一样。

    “我这就写给延平郡王的信,等周陪公回来,帮张尚书在崇明站稳脚跟后,我们就回四川。”邓名岔开话题,不再与任堂争论大明天子是不是圣明的问题,帮助闽浙明军同心协力后,邓名知道西南还有一大堆麻烦要处理:“等返回四川后,我要再去一趟昆明。”

    “提督要亲自去昆明吗?”听到邓名的这个打算后,周开荒立刻就叫起来。

    “提督不会亲自去得,肯定是派一个使者。”任堂不满地瞪了周开荒一眼,事关邓名的安全,他马上也忘记了刚才的争执。

    “不,我就是要亲自去一趟昆明,到时候你们接着练兵,不要松懈了,让赵千户陪我走一趟。”

第六节 亲征(上)

    周沛公只用了三天就从南京返回,大部分合约条款两人都早已达成共识,最主要的军事方面:在对合约绝对保密的前提下,明军在十天内放弃镇江,舟山军撤退回崇明,不得无故登岸;而川军以最快的速度返回湖广,不得在江南境内托词逗留。对应的,南京方面负责向běi jīng保证可以独自面对崇明,并不尝试重建水师或是做出其他威胁崇明的举动。

    不过在军事合约之外,还有商贸问题,周培公要求仿效武昌的例子,由南京方面负责组建销赃商行,而不能由着舟山军明目张胆地进入江南领地四下贸易。就连出货周培公也要求由这个商团负责,而周培公拿出来的理由也很冠冕堂皇,那就是安全和保密需要。

    对于货物价格邓名并不担心,最大的利润是由运输带来的,只要明军负责大部分的运输,那定价就不可能由南京说了算。尤其是利润最可观的海贸方面,更是南京无法插手的,或许南京知道海贸的利润很高,但到底舟山军和延平的交易价格仍是南京方面无法知晓的,除非明军这边主动透露。

    “这些交易一律用银子核算。”周培公见邓名沉吟不语,又补充了一条他认为很重要的条款。

    “看来周培公是发现武昌那边的货吃亏了。”邓名本来也无意在南京这边使用欠条政策,至少现在时机未到,他刚才没有立刻答应主要还是担心南京会突然切断货源,官员的信用一向不好,所以邓名同样想插手其中,设法扶持、培养一个财富和明军息息相关的利益集团。

    “好吧,用银子核算。”邓名痛快地答应了周培公的要求,不过他马上拿出一个交换条件:“既然江宁巡抚不打算重建水师,那就把造船匠给我吧,反正马上就要禁海了,造一些漕船总要不了现在这么多造船匠吧。”

    “邓提督打算把他们要走然后造战舰打我们么?”周培公冷笑一声:“巡抚大人怎么可能会同意?”

    “我是打算在四川造一些船,如果没有足够的船,货物就无法运输,此外想运货去海外也需要大量的船只。”邓名耐心地给周培公解释起来:“海贸一本万利,江南丝绸卖给武昌售价顶多涨个三、四成,而卖给延平郡王至少能翻一、两番,瓷器可能还要高。”

    “一两番吗?”周培公有些奇怪邓名为何要告诉自己这个价格,不过还是忍不住感叹了一声:“确实是大利啊,延平那里肯定还要赚一些吧。”

    “延平能赚多少我就不知道了,但如果没有这些船,紧靠四川的十万百姓,我是养活不了多少军队的。”上次周培公走后,邓名花了足有一晚上来揣摩周培公的心理,认为自己把握到了一些对方的脉搏:“要是我军队多一些,周布政使的位置也越发地稳了吧?”

    “我是朝廷忠臣,邓提督休要小看人。”周培公冷冷地说道,接着话锋一转:“但我若是帮提督多造商船的话,提督打算怎么回报我?官职不能算,那是朝廷给的恩典。”

    “我们联合成立一个商行如何?不,应该叫商团为好。”邓名拿出了他的方案,这是一个有别于武昌模式的方案,这个商团从清廷控制区收购货物,由两江总督衙门负责掩护,运到崇明岛后出售给郑成功,中间的差价都是商团的利润:“赚的钱三、七开,你三我七,怎么样?”

    周培公哈哈大笑了两声:“提督是想讨价还价到四、六吗?先开个三七等我开口说五五时好还价。”

    “周布政使知我肺腑啊。”邓名也是一笑:“那就五五吧,这事定下来了吗?”

    “可我怎么知道提督到底挣了多少钱?”周培公反问道。

    “这个容易,周布政使可以派几个账房来嘛,合伙做生意,还能不让查账不成?”邓名慷慨地说道。

    “好吧,就这样定了。”周培公对这个协议很满意,谁都知道海贸利润巨大,但没有渠道也只能干瞪眼,这样直接从明军的利润里分走一半,不但比他原先的计划收益高,而且也不怕邓名再给自己下类似欠条换货的套。有了这么一大笔银子的收入,不但有了收买知情人所需要的经费,还可以让两江总督衙门上下都分到些油水。

    明军放弃了一部分利益,不过既然崇明允许两江总督的账房一起管账,那他们进货的账本明军也理所当然地可以过目,这样崇明对货源和出货商也不会两眼一抹黑,要是两江总督衙门变卦,那明军展开走私也要方便许多。

    “那造船工匠一事。”

    “全包在我身上。”周培公已经想好了和蒋国柱的说辞,朝廷禁海在即,船厂解散,除了留下一些漕船所需的造船匠外,剩下的显然都要遣散去种地,给了邓名也没有什么损失;对于蒋国柱可能的不安,周培公打算从两个方面说明,一方面是战术xìng的:邓名无法侵占江南是因为他兵力不足,而不是因为船少,而且船多先倒霉的也是李国英;另一方面是战略xìng的:周培公打算向蒋国柱指出,邓名和郑成功不同,下江南是图财不是想扩大地盘,邓名船多挣钱就多,老虎吃饱了就不伤人了——以邓名的好财表现来看,如果真达成了协议,邓名不好好合作挣钱反倒和两江厮打的可能xìng微乎其微。或许再过个十年,如果邓名那时不但没有被朝廷剿灭反倒打跑了李国英,想出川扩大地盘了,那首当其冲的也是湖广,再说那时蒋国柱说不定早就离开南京了。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把邓老虎喂饱,让他不要赖在江南不走,而且南京还可以得到一大笔银子。

    和周培公达成协议后,邓名觉得不需要再长期留在江南了:“黄梧的禁海令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展开,只要在这期间完善崇明通道,清廷毁灭了沿海海商也不会对闽军构成致命打击,郑成功可以持续对沿海形成压力,舟山也不会因为物资匮乏而崩溃。东南的局面依然可以稳定而不会急剧恶化。嗯,只要能帮助李定国收复贵州、广西领土,局面就能恢复到三王内讧前的局面,也就摆脱了旦夕覆灭的危机。不过吴三桂实在是块硬骨头,四川也还有李国英,我该如何是好呢?”

    ……běi jīng,接到了张朝的奏章后,顺治的心情就非常不好,一个年轻的汉人官员异军突起,不但掌握了一支看上去颇有战斗力的军队,还得到地方官民的赞赏,这不能不令朝廷感到威胁。等蒋国柱的奏章也送到后,顺治的心情就变得更差了,周培公的人望比他想象的还要高,而且军队也强得有些吓人了。

    大臣都建议顺治同意蒋国柱和张朝的请求,给周培公以殊荣,顺治心里也知道这是最稳妥的办法。但如果答应了两江大臣的请求,那周培公的名声无疑会更加高涨,代理江南布政使、挂着一个江西布政使的衔,还有一个武昌知府的本官,这简直就是擎天一柱了嘛,要是周培公又把邓名击败了,朝廷又该如何赏赐?

    正是因为这个顾虑,顺治迟迟没有对两江的奏章做出批复。这段时间他的宠妾董鄂妃还病重,让顺治更是感到祸不单行。

    今天朝臣们上朝的时候就感到宫殿内气氛不对,担任御前侍卫的索额图昨天值班,他找到机会偷偷报告他老子,昨天晚上董鄂妃那个小主子过去了,皇上大怒之下打死了几个给服侍她得宫女和太监。

    “什么?那皇上今天还上朝?”索尼大吃一惊:“皇上为何不停朝呢?”

    “皇上圣明,怎么会为了……”

    “胡扯!”索尼低声骂了儿子一声,疾走了两步,与其他大臣一起走进大殿,他察言观sè,发现鳌拜等其他大臣也都和自己一样,神情严肃、大气都不敢透一口,显然都从各自熟悉的内侍那里得到了消息。

    在大臣们的山呼万岁声中,顺治走上大殿,坐在了他的宝座上,皇帝的姿态看上去和往rì并没有太多不同,只是脸sè有些苍白。

    “邓逆扰乱江南,威胁漕运,地方督抚剿匪不力,观望养贼,以致东南不安,生灵涂炭。”顺治坐定后就大声地说起来:“朕意已决,亲征江南。”

    山东、河南绿营jīng锐和部分禁旅八旗已经随着达素南下,江南、湖广的连番战火让清廷今年的财政也有些吃紧,仓促之间难以动员规模庞大的军队跟着顺治亲征。

    按理说,大臣们现在应该一拥而上,务必要说服顺治收回成命。但大殿上的众臣,人人都知道现在顺治虽然看上去平静,但其实是一座快要爆发的火山。

    “奴才遵旨。”索尼率先叩拜下去,他琢磨着亲征非同小可,还是有时间拖延,等顺治心情好一些后才说服他收回成命的。

    “奴才遵旨。”其他满洲大臣也都跟着应道,即使是勇猛如鳌拜,看到顺治那满是杀气和红丝的眼睛后,也心惊胆战不敢在这个时候触犯龙颜。

    “臣遵旨。”汉族大臣们也一起唱到,同时深深地跪倒在地,向宝座上的皇帝叩首。

第六节 亲征(下)

    皇帝亲征需要很多准备工作,其中最重要的当然是筹备粮草,点选jīng兵强将随行,可在随后的讨论中,顺治却下令一切从简,只要从满、蒙、汉八旗中凑齐总共两万兵马随行就可以。至于已经被严重削弱的山东和河南绿营,顺治表示这次不需要等他们了,只要八旗兵马集结完成就立刻出发,如果这两处的绿营中尚有可用兵马的话,完全可以随后追上。

    “朕亲征的旨意今rì就要发布江南。”顺治的口气坚定的不容质疑,看上去如果八旗兵马集结速度过慢的话,顺治都会让他们随后启程去追赶自己的车驾:“两个月之内,朕就要在江宁庆功。”

    终于有人斗胆上前劝说皇帝稳妥行事,但马上就被大发雷霆的顺治喷了个满脸花:“江南有十数万官兵,朕还有上万禁旅随行,你这个狗奴才认为朕会打不过邓贼吗?”

    上去劝谏的人被皇帝喝令侍卫打了个生死未卜,其他想出头的人都缩了回去,今天的朝会几乎就是顺治的一言堂,调兵遣将的圣旨如同流水一般地批发出去。

    好不容易等到大朝结束,索尼和鳌拜对视一眼,这两个皇帝最贴心的奴才没有回家,而是并肩跪在上书房外。

    顺治没有让他们多等,两人膝盖还没有跪酸就被侍卫带进了书房。

    “皇上节哀。”索尼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朕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以为董鄂妃死了,朕得了失心疯了吧?”

    “奴才不敢!”索尼吓得又噗通跪倒在地,鳌拜虽然还没来得及说话,也连忙跟着一起趴在地上。

    “朕量你也不敢!”顺治摆摆手,让两个奴才起来。

    等二人起来后,顺治整理了一下心情,耐着xìng子对二人解释道:“朕想过了,邓名终究是心腹大患,不得不急除,李国英老朽了,说什么平定四川要好几年,朕不能等那么久,不能让邓名成了气候。不过邓名若真是躲在四川不出来,朕一时确实也懒得去抓他,可他猖狂已极,竟然敢流窜到江南,朕统帅禁旅沿运河而下,沿途人口稠密、府县均有库藏,辎重无忧也不必从京师转运,快则一个月,慢则两个月就到。朕亲征督战,两江、湖广官兵不敢倦怠畏战,一定会奋勇拦截,朕倒要看看邓贼往哪里跑!”

    鳌拜倒是认为李国英的对策很有道理,而且就是亲征也未必能抓住邓名,他试探着劝解道:“邓名跳梁小丑,林起龙都能将其击退,何须皇上亲征?”

    “呵呵,你们认为邓名现在实力如何?”鳌拜的一句问话让顺治开怀大笑起来。

    “甲兵不满万,即使与舟山寇合流,依旧拿扬州、江宁都无可奈何,”索尼觉得有戏,也连忙一起劝解起来:“皇上亲征未免也太抬举他了。”

    “正是如此!”顺治笑的更加欢畅,重重地一点头:“邓名本来就羽翼未丰,这次又狂妄自大,孤军到江南逞凶,先是攻武昌不克,然后占了九江几天又被官兵赶走,到了江宁后就开始想取巧行诈,但尽管如此还是在扬州被林起龙击退,顿兵镇江城下,朕断定他已经是强弩之末,现在只想着如何逃回四川去。”

    听到这里索尼和鳌拜才有些明白过来,原来顺治认为邓名已经接近穷途末路了。

    “还有周培公,若是朕答应了两江的要求,让他兼任两省布政,那他肯定可以轻易赶走邓名。到时候朝廷肯定还要重重地酬功,虽然朕很清楚他不过是打了一条落水狗,但天下的官吏不知道啊,他们只会看到是周培公把邓名从东南腹地赶跑的,朝廷若不重赏岂不是叫人寒心,要是重赏了的话,这笔赏赐可真冤枉啊。”顺治觉得与其把这简简单单的功劳送给声名鹊起的周培公,还不如干脆抓到手里:“不是说邓名水师占优么?湖南兵本来就是客军,战舰又少,多半不肯拼死拦截逃窜的邓贼,所以朕估计周培公解镇江之围没问题,截杀一些掉队的贼人问题也不大,但是邓贼多半还是能全身而退,吃了这次亏后,下次他就未必有这么大的胆子千里流窜了,再要抓他就难了。”

    昨夜董鄂妃死后,顺治一宿没睡,当被这个念头占据了脑海后,顺治越琢磨越觉得自己的办法好,一箭双雕,不,是一箭数雕:“今天不是下旨亲征了么?明天或者后天再发一道圣旨,同意两江所请,让周培公代理江南布政使,兼江西布政使的衔,全权负责拦截邓名的事务,不许他一人一船逃回四川。”

    若是没有亲征的名义,那周培公两省布政的任命事后也不容易撤销。但现在不同了,朝廷完全可以把这个任命解释为亲征行动的一部分,如果周培公辜负圣恩,让邓名跑了,导致皇帝亲征却没有抓到贼,那当然是罪孽深重,不要说赏赐,就是让他继续保留武昌知府都是皇上开恩了;而如果周培公拦住了邓名,顺治在结束亲征后也完全可以顺手把周培公的任命解除——这个任命本来就是亲征的预备工作,现在亲征顺利完成当然要解除。

    “若是周培公拼死拦住了邓名,那等亲征结束后朕就给他抬旗,然后带回京师大用。”顺治认为自己的策略万无一失,如果不亲征的话,那么这种行为就属于比较明显的兔死狗烹了,而且邓名这条兔子多半还逮不到;可亲征的话,功劳自然都是皇上的——火烧昆明、连续擒杀经略、总督的巨寇邓名,让南方督抚一筹莫展,可顺治出马就手到擒来——有这样的武功为背景,顺治因为欣赏周培公的拦截之功而破格提拔他为中枢大臣,这明显是恩宠而不是猜忌。

    至于江南奏章上提到的那些彪悍的湘军,顺治也可以借着这次亲征而进行安抚,无论如何现在周培公都才出头不久,在麾下的武将心目或许有威望,但肯定还不巩固。对这些湖南绿营来说,在周培公旗下作战说到底还是在臣子手下立功,而顺治亲征大旗一打出来,这些武将再有战功就是在皇帝面前露脸了,将来论功行赏的时候,自然也不需要再通过周培公或是两江总督衙门了,而是由皇上圣断。顺治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这三万绿营的军心争取过来,让他们不但愿意效死苦战,还能对自己感恩戴德。

    虽然出兵有些急,虽然河南、山东的绿营jīng锐都去了福建,虽然禁旅八旗也被削弱了不少,但是能够击退邓名的扬州军、能够和邓名对峙的江宁军,再加上周培公的几万湘军,顺治把他们统和起来,还愁不能让邓名插翅难逃么?

    即使是索尼和鳌拜,至此也拿不出什么有力的理由阻止顺治火速南下,亲征邓名了。

    “此事务必保密,要是有只言片语泄露,朕唯你二人是问!”虽然知道这两个忠心耿耿的奴才断然没有胆子把自己的心思说出去,但顺治还是叮嘱了一句,他需要一个英明神武的形象,绝不像被臣民看成刻薄寡恩,尤其是对汉臣这种防微杜渐的心思,更是只能做、不能说。

    皇帝要亲征的消息立刻就传遍了běi jīng,满城八旗当然不知道顺治对鳌拜和索尼的那番话,因此大家都只能各自猜测。

    “你听说皇上要亲征了吗?”

    “你当我是聋子吗?这么大的事谁还不知道啊?”

    两个交好的正黄旗的旗兵躲在屋子里,小声地议论着。

    “听说邓名攻击扬州,然后被击退了,虽然围困了镇江,但也拿不下,这声势根本没法和去年海寇进入长江时相比,怎么皇上就要亲征了呢?”其中一个旗兵脸上满是不解之情:“而且皇上还这么着急,说是几天之内就要出征。”

    “因为这是邓名啊。”另外一个旗兵意味深长地说道。

    “什么意思?”另外一个满头雾水,完全没有听明白。

    虽然明知屋内没有人,但旗兵还是环顾了一圈,又走到门口把门打开一个缝,往院子里张望了一番,才又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走回来神秘地说道:“老哥哥,这话我可只和你一个人说啊。”

    “说吧,说吧。”另一人急不可待地问道。

    “我只是随便一说,当不得真的。”前一个旗兵依旧在卖关子。

    “不当真,不当真。”问话的那个旗兵已经是急的抓耳挠腮。

    “以前不是有留言,说那个邓名其实是,其实是和皇上有杀父夺妻之仇的人么?”说话的旗兵脸上又露出那种意味深长的表情:“宫里的那位小主子突然就不明不白地死了,听说还有几个心腹宫女和太监被一起杀了。然后皇上就突然要亲征,这,嘿嘿,里面的水很深啊。”

    “啊!”后一个旗兵嘴巴大张着合拢不上,他也记得董鄂妃曾经许配过另外一个人,半响后才喃喃地说道:“难道不是杀父之仇,而是夺妻之恨?小主子不是病死的,而是皇上问出了实情,然后一怒就……”

    “我随便一说,早说了不当真的。”前一旗兵莫测高深地笑着。

    朋友走了很久后,主人依旧被刚听到的消息震撼得说不出话,正在他浮想联翩时,门外又传来一声大喝,来人是主人另外一个较好的同旗兄弟。

    这个人进屋后,就大声抱怨道:“老哥哥,你说皇上怎么就突然要亲征了呢。”

    “因为这是邓名啊。”主人轻声答道。

    “什么?”

    主人迟疑了一下,吩咐道:“你去把门关上。”

    等第二个客人依言做好后,主人招手把他唤到身前,压低嗓门问道:“你以前也听说过那些传言吧?那个邓名和皇上有夺妻之恨……”

第七节 变脸(上)

    南京两江总督衙门,周培公又一次从镇江返回,带回了和邓名的最终协议条款,蒋国柱看过之后感到满意,镇江之围解了,就意味着明军这次声势浩大的入侵连一座府城都没有打下来,对朝廷也有交代了。至于崇明岛,不过是一个县城而已,江南在内部空虚、朱国治误国、苏松水师不复存在的情况下,让明军无功而返,只占领了一个江南陆师鞭长莫及的海岛,这足以说服蒋国柱的能力了。

    “差事办得很妥当,本官这就上书朝廷给周老弟请功。”对于周培公这个大功臣,蒋国柱也不吝赞美之词,如果没有这位周布政使,蒋国柱觉得自己大概谈不出这么好的条件来,不但没有军费赔款反倒还有一半的海贸收益,这大大超出了蒋国柱的预计,也让他觉得给张长庚的租金确实是物超所值。

    船工一事经过周培公的劝说,蒋国柱原则上也表示同意,他认为正如前者所说,邓名贪财的程度已经快称得上是前无古人了,为了银子连收复的土地都可以放弃,拿下崇明看起来也更像是为了确保一个进出口的货物基地。

    “看来邓名重用穆谭不是没有原因的啊,上有好者,下必甚焉,不对,应该是臭味相投。”既然邓名贪财那就好办了,蒋国柱觉得抓住了邓名的弱点,给他船工就给他吧,只要邓名能挣钱那就暂时不会再来打两江的主意,要烦恼也是李国英先烦恼。想到这里的时候蒋国柱又看了周培公一眼,觉得这家伙的老上司张长庚态势比自己不利的多,只要保持同样的通邓水平,邓老虎饿了要吃人也是先吃湖广那一帮。

    接着蒋国柱和周培公就开始讨论从邓名那里拿到的一半海贸利润该如何分配,现在蒋国柱对利润到底有多大还没有概念,他从来没有经商过,只是估计应该不少,一年十几万的利润应该可以指望,分一半也有七、八万。让官员大发横财的火耗归公制度现在还没有开始,江宁巡抚一年能够从属下知府手中拿到的例钱也就是几万两而已,刨除幕府师爷们的开支、手下的赏赐和给朝中大佬进贡的,蒋国柱一年大概能攒下一、两万银子,如果突然有这么一笔银子的收入,蒋国柱的rì子就会好过很多,给běi jīng高官的礼物也能翻番,这对他竞争两江总督一职也会很有好处。

    “一年大概能有个十万吧,总督衙门拿个三成好了,每年给两江总督衙门三万两,剩下的就由周老弟说了算吧。”蒋国柱故意高估了一些收入,这么一笔横财蒋国柱打算自己就干掉个四成,剩下给周培公和其他参与其中的手下,基于一年七、八万两银子收入的预期,蒋国柱提出的方案是他旱涝保收拿三万,剩下的周培公负责分配。

    周培公不同意这个分配方案,并不是认为蒋国柱拿的多了,而是觉得太少。武昌的销赃集团估计一年能盈利上百万两,湖广总督衙门什么都不做就拿走五分之一。周培公同样对海贸的利润没有概念,也知道现在武昌获利颇丰是靠邓名在下游敲诈勒索,认为以后如果正经做买卖的话,周培公觉得大概不会有这么多,但他估计年收入大概能有三十万左右,分一半就是十五万左右。

    既然蒋国柱已经表明他的心里价位是三成,周培公怕到时候蒋国柱发现少了会有怨恨,这笔钱谁少拿都行,就是万万不能让蒋国柱少拿了:“就按三成算吧,如果达不到十五万两,总督衙门也要包拿五万两。”

    “周培公认为这钱能超过十五万吗?那四成应该是六万才对,我说少了吗?”蒋国柱心里咯噔一声,不过话既然已经出口,他也不好立刻收回,就点点头表示同意,同时在心里琢磨着:“周培公或许太乐观了吧,卖点货物能拿这么多银子吗?这可是几十万亩地的赋税啊,不过不管他,先做一年看看,要是果真能有十五万,我再多要不迟。”

    接着又是关于余下部分分配的一些讨论,虽然蒋国柱说了由周培公说了算,但周培公断然不敢把这话当真,他老老实实地拿出构想来请江宁巡抚过目,这一路上的府县、官兵,人人都要有份。除了官面上的人,还有收购、销售货物的缙绅也要得到甜头。免得有人眼红别人发财,损人不利己地去打探内幕消息,然后把真相大白天下。由于有武昌的经验,周培公的方案制定的井井有条,各个环节上需要的花费都心里有数,既不漏过那些必要开支,也不会浪费。

    蒋国柱虽然知道很多地方需要打点,但具体如何cāo作是两眼一抹黑,周培公发言的时候他只能不停地点头,越是听周培公讲解,蒋国柱心中对他的敬意就越多:“怪不得张长庚对他如此看重,借用就要四十万两银子,这通邓都通出门道来了,通的是滴水不漏啊,要是科举策论的题目是如何通邓,这头名非周培公莫属啊。”

    正在两人商议的时候,一个满头大汗的标营亲兵急匆匆地赶紧来,捧着一份文书:“巡抚大人,京师八百里加急。”

    蒋国柱悠闲地从标营亲兵手中去过文书,一边撕开信函封口的时候还一边和周培公笑语,不过等他拿起信函看起来后,面sè却一下子就变了。

    “不好!”一贯沉稳的江宁巡抚失态地叫起来,又把书信抛给愕然的周布政使。

    “若是皇上亲征,一旦到了江宁,这些事情还如何隐瞒得住?”蒋国柱飞速地思考着对策,现在他在江南位高权重,就算标营和幕僚里有知情人,也断然不会背叛自己向běi jīng告密,就算想告密也未必有合适的渠道。至于林起龙、张朝他们也都一样,大伙儿全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而且他们也没有真凭实据。

    就算真有丧心病狂要背叛恩主的家伙,而且找到通讯渠道把部分情况送到京师,甚至有机会送到朝中大员面前,甚至让索尼他们相信了,这些大员也未必会向皇上报告。为了来源不明的一面之词而在江南兴起针对督抚级别的大狱会带来难以想象的后果,朝中重臣不会如此鲁莽,而是会首先进行核实,蒋国柱在京师贿赂的那些人就会示jǐng,让他有所准备,能够进行掩盖。běi jīng、南京有千里之遥,不会有幕僚或是小军官认为能靠自己的力量扳倒总督、巡抚,何况就算出卖恩主,这些前心腹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可一旦顺治亲征,事情就完全不同了,难保没有那个标营军官或是幕僚头脑发热,想一夜之间飞黄腾达,直接去向皇帝告密。人证就在眼前,只要言辞再危言耸听一些,比如蒋国柱谋反在即之类的,侍卫大臣说不定直接就把告密者带到顺治眼前了,到时候皇帝震怒要立刻彻查,蒋国柱也会因为事发突然完全来不及反应。

    想着、想着,蒋国柱已经是冷汗布满了额头,他意识到不仅自己的幕僚和心腹可能会出问题,林起龙、梁化凤他们的也都一样,一旦顺治到了扬州、南京,那他们就是危机四伏,简直是防不胜防。

    此时周培公也已经看完书信,面sè惨白,双臂不停地发抖,他同样想到了这些危机,而且万一顺治抵达南京后要见他统帅的湘军怎么办?周培公去哪里凑三万jīng锐出来,他就是三千兵都没有,要是用别人化装,到时候有人在皇帝阅兵时乱喊乱叫又该如何收场?

    “这协议是不能做了,”蒋国柱当机立断,对周培公说道:“先骗邓名撤兵去崇明,然后马上停止所有和邓名的来往。”

    周培公走后,蒋国柱又一次开始思考之前就已经琢磨过得弃官潜逃问题。

    想了一会儿后,蒋国柱咬了咬牙,把两江总督标营指挥唤来,一见到军官蒋国柱就问道:“如果本官想突袭镇江明军,立刻能够凑出多少兵马来,标营现在战力如何?”

    两江总督的标营在上一次的南京之战中也受到了不小的损失,蒋国柱借口郎廷佐叛变进行了大清洗,重新安置了不少江宁巡抚抚标的军官,绝对是蒋国柱手中最可靠的武力。这一年来蒋国柱不顾江南财力匮乏,竭力保证标营的钱粮,现在拥有八百名装备jīng良的骑兵,较总督标营一千甲骑的标准来说缺额并不大。

    但标营指挥的回答让蒋国柱很失望,虽然标营的盔甲和武器都跟上了,提供的钱粮也保证了标营能够维持十rì一cāo的标准训练强度,但绝大多数骑兵都参军不满一年,现在也就是称得上都会骑马,没有上过战场厮杀过、骑术也不过关的骑兵部队,用来阅兵问题不大,真用来打仗作用很有限。

    其实这个现况蒋国柱也不是没有了解,要是标营和江南绿营真有战斗力,他也不会对邓名如此畏惧,只是刚才还心存侥幸罢了。

    “巡抚大人为何要突袭镇江?”事关身家xìng命,标营军官不敢莽撞地发出什么豪言壮语,而是很认真地对蒋国柱说道:“邓名麾下甲兵虽然也就只有一万左右,但一年来东征西讨,去年在江西、湖广连破府县十余,足称jīng兵;后来与川陕总督大战chóng qìng,今年又战九江、安庆,这大小数十战下来,又是兵利甲坚……末将觉得非满洲大兵不能克之,以江南绿营的现状,就是十万之众也绝非其野战之敌,更不用说我们还根本没有这么多兵。”

第七节 变脸(下)

    “这还不是让朝廷逼的啊。”蒋国柱一声长叹,他知道顺治亲征的消息瞒不了多久,就把实情告诉了自己的标营指挥。

    听说皇帝即将前来南京,标营指挥也惊得说不出话来,作为蒋国柱的心腹,他对蒋国柱通邓一事当然也有所知晓,很明白这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要是皇帝抵达南京,定会让实情败露的可能xìng大大提高。

    蒋国柱又把几个心腹幕僚召来,一起商量此事,得知顺治在两个月内就要驾临南京后,几个幕僚也都产生了和蒋国柱一样的念头,就是立刻武力解决邓名,只要能够消灭邓名,那什么流言都不怕了,万一还有人想闹事,江宁巡抚也完全可以把这些行动解释为麻痹敌人的手段。

    个别激动的幕僚要求蒋国柱马上向邓名下战书,立刻开战。但标营指挥反复声称武力解决邓名几乎是不可能的,一旦和邓名撕破脸,出城野战只可能比邓名迅速解决;现在江南绿营依托城防可以保卫南京,但其他府城都很可能不保,唯一能够阻止邓名进攻的,大概只是因为邓名舍不得牺牲他麾下的jīng锐甲兵。

    “下战书后,我们立刻就要把所有的漕船都躲进水城,让所有府县关闭城门,放弃所有城外的土地坚守城池,停止在长江上的通航以防止我们的船只被邓名夺走。”尽管面对了来自幕僚集团的极大压力,但标营指挥宁可被他们骂成懦夫也不肯赞同开战:“只有我们能够立刻发起进攻,开战才有好处,现在开战就要在放弃长江,然后在放弃大片土地全力防守,这开战是图什么呢?”

    虽然蒋国柱不知道“战术为战略服务”这句论断,但他现在已经陷入了这个两难局面中,战略上要求他立刻与邓名断交开战,但战术上他却没有任何开战的理由。

    “或许皇帝会收回成命。”标营指挥的坚持让幕僚们也渐渐失去了开战的决心,终于有一个幕僚把他的侥幸心理讲了出来:“或许皇上不会真的亲征。”

    这句话让蒋国柱立刻开战的决心变得更加动摇,是啊,要是皇帝最终也没有亲征,那撕毁协议开战又有何益?被邓名一通好打,说不定还要接受更屈辱的城下之盟;万一皇上本来改主意不打算亲征了,见江南连番惨败、府县接二连三地丢失,结果坚持要发动亲征,那蒋国柱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招惹祸患?

    最后蒋国柱决定暂观其变,在减少与邓名接触的同时,储蓄钱粮、积聚部队,如果皇帝不亲征就算了,如果皇帝亲征那被迫与邓名开战时也底气足一些。

    “既然要与邓名作战,那江宁绿营的训练是不是需要加强?”标营指挥在散会前又提出一个问题:“是不是暂时改为五rì一cāo?或者三rì一cāo?”

    蒋国柱面有难sè,而一个不管钱粮的幕僚则生气地说道:“这个时候还偷什么懒,应该rì夜不休地cāo练啊。”

    “rì夜cāo练不敢想,不过若是巡抚大人同意,能每rìcāo练当然最好。”标营指挥高兴地答道。

    但不等蒋国柱说话,其他的幕僚已经呵斥刚才那个发话的人,责备他不管钱粮就不要出来瞎嚷嚷。

    每次出营cāo练都要给士兵发至少双份的口粮,如果士兵没有吃饱,军官可是不敢让他们上cāo场的,绝对能背后中箭。而且cāo练还需要打赏,不仅要给士兵,还要给各级军官,如果表现优异没有得到赏赐,下次cāo练的意外事故就会显著增多,就是表现一般也要适当给一些,不然意外还是会增多。最后一点,cāo练必然还会导致物资消耗,弓箭不必说,肯定还会报损盔甲、武器,都需要拨款修理,哪怕是当靶子的稻草人也要银子。

    只要上面肯拨款,士兵能吃饱饭,下级军官能得到赏钱,高级军官和仓库管理都有外快,这自然是皆大欢喜的事,所以刚才标营指挥根本不敢奢望rì夜cāo练,只要能每rì一cāox他就喜出望外了。不过要是不给钱就让军队增加cāo练数目,那就等着哗变吧,而江宁库存早就因为多灾多难而空空如也,现在蒋国柱又要集结部队、储蓄粮草备战,不停cāo就不错了,还加什么cāo?

    蒋国柱权衡了一番,最后还是没有同意标营指挥加cāo的要求,没能替自己和同行挣到外快的标营指挥讪讪而去,对那几个幕僚心生怨恨的同时,还产生了报复心理:“这关头还不愿意多给银子,好吧,反正又不是我一个人倒霉,这个月就实cāo两次,还有一次走个过场就算完。”

    其实江宁巡抚并非不了解手下军官的愿望,但他实在也是有难处,这些军官不当家不知道财米贵,上次增援扬州几千绿营,梁化凤就要走了上万两的开拔费,事后还报了个五百战死、一万支箭的耗损、和几十个立功军官的赏赐——因为是林起龙挑起事端,所以梁化凤宣称抚恤、补充、赏赐只找蒋国柱要一半,又讨走了不少银子——虽然蒋国柱觉得其中必定有诈,但不敢在这时候拂逆大将的意思,还是批给了梁化凤。

    为了借周培公,蒋国柱还掏了一大笔银子,现在江宁藩库虽然还不到跑老鼠的地步,也也不远了。向江宁聚集部队还要开拔银,抵达后各路军马还要赏银,客军还要双饷,战时每天要给吃两顿干饭……若是再加cāo,蒋国柱知道藩库下个月就能见底。到时候兵倒是练好了,可事先发不出开拔银,事后拿不出抚恤和赏银,兵就是练得再好还是没法驱使他们去和邓名打,这练兵还有什么意义呢?

    在蒋国柱头疼yù裂的时候,扬州官场也是大乱,林起龙得知皇帝要亲征后,第一个念头就是逃回驻地淮安去,再不呆在扬州这个地方,可林起龙转念一想,万一皇帝发现真相,自己如果不在身边就没有机会为自己巧言辩解,那后果可能会更糟。

    而且林起龙也和蒋国柱想到一块去了,那就是抢在顺治亲征前和邓名开战,如果侥天之幸能够击败邓名,那以前有什么过错也都能遮掩过去了。不过在询问过自己的标营指挥以及统领河道官兵的将领,林起龙也打消了这个疯狂的念头,因为所有的人都指出这是自杀——没有水师的情况下,带着一群就会欺负漕工的河道兵去打拥有制江权的邓名,估计还没有过江一半的士兵就能开小差。

    而且林起龙的标营也远没有蒋国柱的那么强大,虽然其他总督标营的定制是一千甲骑,但漕运总督很少会遇到需要他出战的时候,所以朝廷从来不打算花这份冤枉钱,林起龙的标营只是一个百人规模的卫队而已。

    在河道兵靠不住的情况下,林起龙就把希望寄托在了梁化凤身上,虽然对方是两江的将领,但林起龙有一个很大的优势,那就是他现在远比蒋国柱有钱。从盐商手中拿到的投献再加上炒家所得,林起龙狠狠地发了一笔财,财大气粗的漕运总督上下疯狂一通打点后,现在捏着上百万两的银子。

    林起龙给梁化凤开出的条件是,他负责给梁化凤出加cāo银子,如果想扩充兵力,林起龙也可以赞助一部分,作为交换,梁化凤要保证有漕运总督的一份功劳,也就是说,无论是奏章上还是面对皇帝的垂询时,梁化凤都要把河道官兵列入对邓名作战的序列。

    梁化凤对此没有异议,当即就同意了林起龙的要求,表示他会把军队立刻扩充为五千甲兵,一万辅兵,超出兵额的部分暂时就用义勇的名字。军队所需的军饷不用说,就是这些甲兵需要的装备,也要由漕运总督立刻重金打造出来;而从即rì开始,梁化凤也会督促军队rì夜cāo练,以求尽快变成一支不可轻辱的强军。、“每天一万两银子。”梁化凤开出了价码,除了装备的花费、还有招募丁勇的安家费外,梁化凤还要林起龙先付一个月的cāo练费用:“三十万两,劳烦总督大人给末将个批条,从库里拿走银子后,末将明rì就开始练兵。”

    “每天一万两……”林起龙对梁化凤敲竹杠是有心理准备的,但即使如此他仍然惊呆了,虽然漕运总督是个肥缺,但林起龙一年能净落的银子也就是五万两银子左右,上次和邓名达成协议时他还沾沾自喜,认为相当于做了二十年的漕运总督,而梁化凤光训练费就要拿走六年的,这还只是一个月而已:“你这厮怎么不去抢呢?”

    “总督大人言重了,末将只知实心做事,不知有他。”虽然气急败坏的林起龙已经开始骂街了,但梁化凤却严守礼仪,表情没有丝毫的波动:“为了尽快练出一支强兵来,总督大人刚才责成末将rì夜cāo练,这一天总要给士兵们吃四顿饭吧,cāo练这么紧,每天肯定要有一些酒肉的了……为了速成赏罚必重,所以不光要赏赐,还要很多伤药……每天练兵八个时辰,弓手shè一百支箭不算多吧……就是砍草人,每天八个时辰,刀也会钝啊……还有夜晚cāo练,这火把、松脂也都是银子啊,积少成多……”

    最后林起龙打消了rì夜cāo练的念头,改为一rì一cāo,尽管如此,梁化凤还是为第一个月的cāo练要到了十二万两银子的经费。

    从库房里搬走了银子后,梁化凤密令一个心腹立刻带着十万两上京,给朝中的高官们送去。

    “蒋巡抚这次是要倒霉了,林总督也够呛。”梁化凤在心里琢磨着:“等皇上一到扬州,我就去告密,我只是一个武夫,什么都不懂,这通邓全都是他们搞出来的,我只是听命行事。”梁化凤知道东窗事发后多半自己也会有过错,如果不是觉得怎么也遮掩不过去了,梁化凤也不愿意去当这个小人,现在他还需要考虑如何弥补皇帝对自己的印象:“好好地练兵,然后在皇上面前打头阵,以求得皇上宽恕。”

第八节 震怒(上)

    因为去年曾经准备亲征过一次,仪仗、车驾都是现成的,相关的安排也都详细讨论过,所以顺治亲征的准备工作进度非常快,在皇帝的严令下几天工夫就已经初见模样。索尼见势不妙,虽然还没有想出什么劝解的好办法,但还是想再去拖延点时间,不过还没等他想出拖延的对策,顺治就又一次把他唤进了宫中。被一起喊去的还有鳌拜、苏克哈萨、遏必隆这三个。

    四大奴才进宫的时候就听说顺治又一次大发雷霆,今天杖死了一大群太监、宫女,甚至还有几个侍卫。

    本来顺治在睡足了两天觉后,也开始考虑亲征的可行xìng和意义,万一皇帝亲征但是邓名已经跑了,那这一番折腾就有些得不偿失了,如果抓不住邓名,单单为了一个周沛公还没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但顺治话已出口,再说他还盼着江南地方大小官员为了在自己面前表现一番而拼死拦截邓名,如果地方官真拖延住了邓名的脚步,而由于顺治出尔反尔没有亲征督战导致邓名逃脱的话,那既可惜又可能会打击官员的报国的士气。

    这种患得患失的心理让顺治没有改变原定计划,仍继续督促亲征的准备工作,既然可能要离开běi jīng一段时间,皇帝就想先把宠妾董鄂妃的谥号定下来;要是最后还是发动亲征的话,这事办妥了顺治也就不用惦念着这桩心事了,要是改变主意不亲征的话,这事还是要做,晚做不如早做。

    结果有个不长眼睛的侍卫在得知此事后,私下和人说什么“小主子还会给谥号么?是要给个恶谥么?”这话又被一个和他有仇的人密告给了皇帝,顺治勃然大怒,把那个侍卫抓来审问。开始那个倒霉的家伙还不肯招供,后来吃不住酷刑把最近běi jīng流传的谣言统统吐露了出来:说什么邓名其实就是博尔果,是皇上的弟弟,福晋(董鄂妃)被皇帝宠幸后诈死逃离běi jīng,含恨看着妻子被皇兄收入宫中册封为贵妃;博尔果以亲王之尊投贼后,受到闯、西的群起拥戴,连败朝廷大军,甚至连残明都对他的武勇心服口服,太宗之后果然名不虚传,足以令敌寇屈膝……最近化名邓名的博尔果又威胁漕运,誓要夺还妻室,皇上盛怒之下打死了董鄂妃和她的几个宫女、太监,更要亲征江南,让这个诈死的弟弟变成真死——流言现在已经是眉目俱全、颇具人形,让不少人都将信将疑。

    顺治听得怒发冲冠,当场就把那个侍卫打杀,倒霉的家伙临死前还攀扯了一些人,这些人也无一幸免,株连攀扯之下,一rì之内宫内竟有百余人遭难。

    见到索尼一伙儿的时候,顺治额头上仍是青筋毕露,眼中红丝密布,杀气腾腾地下令道:“传旨,京师中再有人敢妄议贵妃,无论贵贱一律处死!”

    下完这道命令后,顺治再次重申之前的决定:“朕决意南征,仪仗、车驾妥当后立刻出京!”现在顺治只感到满腹的怨恨无处发泄,要是再憋在紫禁城里不出去走走的话,他都感到自己要爆炸了。只想着尽快出门的皇帝更追加命令,不必等八旗尽数准备完毕,他打算带着迄今为止动作最迅速的两千满八旗和三千蒙八旗先行出发,其余大军可以随后赶上。

    虽然顺治已经是愤怒yù狂,不过他也知道京师还是需要人坐镇,思来想去,他决定让索尼、鳌拜留守,替他处理rì常政务,然后交给皇太后批准;苏克萨哈和遏必隆继续整顿兵马,带着后续的一万五千满、蒙、汉八旗全速追上,顺治严令他们必须在御营抵达扬州前与自己会师,然后一起渡江前往南京。

    董鄂妃这件事从来就是顺治的逆鳞,当年他垂涎美貌的弟媳,让博尔果死得不明不白,亲王死后十天就把弟媳纳入宫中,迅速地封了贤妃,过不了多久就升贵妃。册封弟媳的时候,顺治还以册封皇后的规格下诏书,以皇帝登基的规格大赦天下,弟媳为他产子后,顺治更公开指称弟媳生得这个皇四子是他的“第一子”。

    虽然皇帝明面上已经摆明不要脸了,但索尼等人都很清楚,这种害弟夺妻的事总归还是奇耻大辱,提出来就等于抽皇帝的耳光,现在顺治深爱的弟媳和他的“第一子”刚死,就传出这种流言,无疑于在顺治心口上狠狠地扎了一刀。

    “再传旨两江、湖广,朕不管他们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拦截住邓贼,办事不力以同贼论处!”顺治大吼道:“畏缩不战者以同贼论处!”

    “邓名死定了。”索尼等人心里都冒出了这样的念头,顺治让人拟的圣旨里口气极为严厉、杀机毕露,虽然这是给两江、湖广官员的圣旨,但索尼他们读了之后感到脊梁上有冷汗流出来:“皇上这是把邓名恨之入骨了啊,宁可两江、湖广元气大伤,也一定要先杀了邓名再说。”

    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触顺治的霉头,清廷的大臣归根到底是奴才,要是把皇帝惹急了死路一条,别想能和崇祯的大臣那样告老还乡。于是没有人再劝顺治不要亲征,反倒一个个积极地出谋划策,也没有人敢站出来指称顺治的禁口令和急吼吼的出兵计划只会给流言的传播推波助澜。实际上就连苏克哈萨心里都有点动摇了,作为两白旗的大臣,他的地位本来就很尴尬,知道皇上对自己客气只是笼络两白旗的一种手段。苏克哈萨知道旗里以前就有流言传播,很多对皇上不满的人因为怀念多尔衮时代的地位,而嘀咕什么邓名和睿亲王有扯不清的关系,但苏克哈萨却对此不屑一顾,一丁点也不相信,可今天见到近乎失态的皇帝后,苏克哈萨都忍不住在心里瞎琢磨:“这邓名到底是谁啊?怎么皇上会恨他到这种地步?难道真和老王爷有什么干系不成?”

    ……江南,见到顺治第二封圣旨,也就是那封认可两江推荐,授予周培公两省布政使、并让他全权负责拦截邓名的公文后,蒋国柱一下子醒过味来,顿时又把弃官潜逃的念头抛在脑后——这几天越是仔细检查军备和库存,江宁巡抚就发现火并邓名的想法不现实,因此弃官潜逃这个念头也就愈发强烈起来,最近两天几乎占据了江宁巡抚的整个大脑,昨天他没睡觉把潜逃的地点、化名和下半辈子的安排琢磨了整整一夜——今天看到第二份圣旨后,蒋国柱喜出望外,仰天狂笑:“原来皇上不是要一路追击邓名去四川啊,我说也是,这么点事值得么?只是为了确保江南安全,这就好办了,立刻送邓提督走不就得了。”

    本来急得如热锅上蚂蚁一般的周培公看到这份圣旨后,也是眉开眼笑,虽然皇上的圣旨里暗示若是周培公辜负了朝廷的期望,那这两个布政使也就别想保住了,但这两个布政使本来就来的容易,丢了就丢了。周培公现在才三十,一个知府就够耀眼的了,他自认不是贪得无厌的人,再说丢了布政使的位置和抄家灭族孰轻孰重,周举人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下官这就去见邓提督,一定劝他马上走。”周培公看完圣旨,立刻对蒋国柱请命道。

    “好,速速前去。”蒋国柱告诉周培公,不要担心条件的问题,只要邓名肯赶紧走人万事好商量,为了表示诚意,蒋国柱火速下令把江南的船厂都没收充公,理由就是要打造水师拦截邓贼,然后把造船匠都绑了给邓名送去。这事蒋国柱会当做头等大事来抓,耽误不了几天,估计周培公前脚进了邓名的军营,后脚蒋国柱就会把江宁的造船老师傅都给镇江那边送去,早一天移交了工匠,邓名也能早走一天不是?

    除了工匠以外,蒋国柱还表示如果贪财成xìng的邓名要钱,周培公也可以满足他,军队要开拔费这个规矩堂堂江宁巡抚岂能不懂?蒋国柱已经打定主意,立刻停止集结部队,然后把全江南绿营的cāo都停了,装备也不用准备了,把银子节省下来送瘟神。

    “本官还会修书一封去扬州,漕运总督应该捞了不少钱,皇上亲征他第一个倒霉,这送神的事他也得出一份力,还有南昌,张朝也别想跑,本官也要去一封信。不过嘛,本官能管到也就是两江了。”蒋国柱说到这里停顿住了,盯着周培公看——这通邓还是湖广总督起得头,大家都出力了难道张长庚还想置身度外吗?

    “下官明白。”周培公也是个妙人,一点就透:“下官这就写信去武昌,让湖广总督大人预备粮秣,以便邓提督全速回师,绝不会为了粮草的事在路上耽搁,进入湖广后,也绝不会让邓提督因为开拔银子和地方起了不快。”

第八节 震怒(下)

    皇帝亲征这么大的事当然瞒不住,几天前镇江城外的邓名就得到了消息,在确认了消息的可靠xìng后,邓名认为巩固崇明岛的防御变得更加急迫。

    和两江的官员一样,明军同样摸不清顺治亲征的态度,这次明军的威胁远不如上次,连镇江这近乎空城的府城都围而不攻,准确地说事连围都没有围,按说远远不会刺激顺治亲征。因此明军都认为顺治亲征的目的不是为了保证江南的安全——现在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危险,那亲征的目的就只能是为了消灭南方的明军。

    “如果我现在退兵,那么舟山就会陷入危机。”想想也知道,如果顺治真的出征了,那就是为了面子也要打上一两仗才能返回běi jīng,首当其中的必然是崇明和舟山。因此邓名放弃了立刻撤兵的打算,他和周培公的协议是尽快撤兵,并不在两江境内借故停留,但这个尽快是多久还没有明确规定下来。

    张煌言和马逢知的部队虽然人数不少,但若论战斗力肯定无法和邓名的直属部队相比,此外邓名还拥有大量的船只,加上舟山军所有,对江南的清军具有压倒xìng的优势。

    因此邓名的计划就是集中明军坚守崇明岛,五万明军在这个岛上固守,还有战舰对漕船的优势,邓名觉得即使是顺治亲征也拿自己无可奈何。只要在崇明与亲征的顺治对峙下去,邓名相信先撑不住的还是对方,皇帝作为一国之主,不可能经年累月地离开权力中枢,呆在长江口和敌人相持。根据传统的政治理念,这样的行为会导致大权旁落,邓名相信顺治也不会放心让皇太后或是大臣长期把持他的皇权。

    在崇明抵挡住顺治不仅会有军事上的好处,减轻舟山的压力,而是还会有重大的政治意义,若是让天下看到即使是皇帝带着满蒙八旗亲征都拿邓名无可奈何的话,会对清廷的权威造成重大打击,而满清用以维持统治的正是这种军事上的威权;邓名认为顺治的军事才能恐怕无法与达素这些宿将相比,更不能和吴三桂、李国英相比,但挫败皇帝的进攻企图对那些心怀明朝的人将是更大的鼓励,简而言之,这会是一场风险和压力更小,但政治收益更大的作战。

    确定了对峙的战略后,明军就开始积极收集粮草,运往崇明储备起来,同时开始在崇明构筑工事。虽然只有短短几天,但邓名同样感到了江南官吏的态度变化,当得知顺治有亲征打算后,和明军交易的地方官员一下子就都消失不见了,这更坚定了邓名与顺治针锋相对的决心——如果不战而退的话,江南官员很可能认为邓名为顺治的威势所迫,心虚逃窜。

    这种军事上得威慑是此消彼长的关系,顺治人还没有出京,邓名就抛下自己的盟友落荒而逃,那种印象足以动摇盟友对自己的信心,也会大大助长清廷的气焰。

    “若是清帝挟数万八旗兵而来,要与我在平原上一战的话,我还真说不定要考虑退兵,但现在有崇明在手,又怎么可能会被他吓跑?”

    正在邓名紧锣密鼓地进行战备的时候,消失多rì不见得周培公突然又冒了出来,一见到邓名就要求他立刻撤兵,周培公同时还带来了顺治的二封圣旨——无论如何邓名获得消息的速度还是比不上满清高层,现在他所知的也就是第一道圣旨的主题:顺治打算亲征。但圣旨的具体内容邓名并不清楚,只能猜测běi jīng的意图。

    一见到邓名,周培公就苦苦哀求邓名火速撤兵,并仔细给邓名分析圣旨上的措辞和含义,指出顺治这趟很大程度是因为看邓名不顺眼才出来的。

    “你得意思是,你的皇帝是在běi jīng闷得慌,或者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所以才来江南溜一趟吗?”虽然承认周培公分析的有道理,自己也看过了顺治两道圣旨的副本,但邓名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啊,”周培公同样对顺治的心血来cháo很是不解,不过皇帝是不受任何规矩约束的,既然顺治要胡闹,那做臣子的也只得奉陪,想到这里周培公就把心里的一个疑惑提了出来:“是不是邓提督和皇上有什么私人恩怨?”

    对此邓名断然否认,他一个穿越者,理论上都不是这个宇宙的人,从物理学的角度讲,至少在刚穿越的时候他和顺治的关系比外星人(如果有的话)和顺治的关系还远,哪来的私人恩怨?或许从新陈代谢的角度考虑,近两年的时间让邓名体内的另一个宇宙的物质已经完全被这个地球的元素所替代,所以他可以认为是这个宇宙的明朝地球人了,不过不管如何,还是没有任何恩怨:“我和你皇上素不相识,哪里来的私人恩怨。”

    “邓提督说得是,我也就是奇怪罢了。”周培公也知道自己这个想法相当的荒谬,只是顺治的圣旨怎么看好像都有一种个人意气在里面,这才让他忍不住生出这种奇怪的感觉来:“皇上的心思没法猜啊,自幼长于深宫、妇人环绕,从大门到二门都要做轿子的,从来就没有听过一句拂逆的话,和咱们这种通情达理的人大不相同。邓提督不要和我们皇上一般见识,赶紧回四川去吧,让我们皇上这一次,我们这些皇上的臣子会非常感激你的。”

    对于这些江南官吏的死活,邓名一点儿也没放在心上,顺治亲征后把他们都收拾了也和邓名无关,反正只要明军的实力在,清廷那种失土即处死的法律不变,不通邓就是速死,通邓还能晚死几天,只要皇帝不在眼前暴露的机会还很小,换一批官员上来照样有的是机会;再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若是顺治下狠手的话,很难说张长庚、张朝、蒋国柱他们会有什么动作;就算他们一个个都束手待毙,不做任何反抗地被清廷抄家灭族了,这同样会使震撼天下,严重削弱清廷威信的大案。

    不过既然顺治可能不会亲征,那么邓名就还是要考虑他们的意愿,毕竟这些地方实力派能够给他巨大的利益。

    很快江宁巡抚和漕运总督就用事实表明了他们的感激之意。

    周培公赶来后的第二天,一大批造船匠就被扭送到了明军这边,送人来的江宁巡抚的使者还一个劲地给邓名赔罪,说事出突然,所以只抓来了江宁附近的船厂的人,使者请长江提督稍安勿躁,蒋巡抚正在把江南的造船老师傅都抓起来,保证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林起龙的使者也随后赶到,带来了二十万两银子的劳军费,虽然这又相当于四年的漕运总督白干了,可邓名只要肯点头撤军那就是釜底抽薪,彻底断绝了一切隐患。而且林起龙现在痛感还不如给邓名银子,江南提督梁化凤算是黑了心了,要的一点也不比邓名少,而且还要冒打败仗的风险,那里有直接把瘟神送走干净?邓名走了,也就不用担心事情败露了,岂不自在快活?

    在蒋国柱和林起龙大包小包往明军军营里运东西的时候,梁化凤已经派人去追去běi jīng的送礼使者。见到第二封圣旨后,梁化凤心里这个气啊,他原先认定顺治因为对江南、福建、湖广官兵屡挫而生出极大的不满,所以要亲自督师东南,不打平了舟山、厦门多半不会回京,甚至可能会坐镇湖广一段时间,见到四川邓名、云南李定国束手,朝廷混一海宇才回班师——这战果也才对得起天子亲征嘛。就算顺治不能如愿,在东南呆上这么长时间,通邓的事情几乎肯定会暴露,所以梁化凤才打算告密自保。

    “没想到啊,没想到。”梁化凤在自己的营帐里喃喃自语,他万万没有料到皇帝下次决心居然有很大程度是针对邓名这个人的,早知可以如此轻松地打消皇帝亲征的念头,那他还花费十万两银子行贿朝中大佬干什么?这些银子用来买些地,添几房美妾不好么?

    “这毛孩子。”左右无人,想到自己差一点就把大笔的银子糊里糊涂地送出去,梁化凤张口骂道,完全失去了对皇帝应有的敬意:“这是明清争天下,又不是你和邓名的私人恩怨,真是颠三倒四!”

    让梁化凤有些奇怪的是,就算皇帝年轻不懂事,把朝代更替的事当做了私仇,怎么朝中那么多高官也不懂得出来劝解一番呢:“难道皇上真和邓提督有啥个人恩怨吗?朝中的重臣也都心里有数,所以才不敢劝或是劝不动?”

    不过梁化凤转眼就把这个念头也抛开了,顺治幼年登基,一辈子都在宫里:“皇上又不是路边的野孩子,邓名就是想抢他手中的鸡腿也没机会啊。”

    这些天梁化凤一心想立功自赎,银子也如流水般的花出去,不计成本地招募了一批丁勇,好酒好肉地伺候着,让他们天天cāo练准备去和明军拼命。为了尽快武装这些新兵,梁化凤还垫钱买了一些生铁、桦木、牛皮、生胶,本来还可以指望向漕运总督报销,现在看来也是泡汤了。

    “赶快停cāo!”梁化凤越琢磨越觉得银子花得冤枉,急忙传令把cāo都停下,招募来的丁勇都解散:“这个月不用出cāo了,下个月的cāo也不用出了。”

    刚吃了两天饱饭的好汉们有的还不肯走,嚷嚷着要为国出力。听说营中喧哗后,梁化凤更是大发雷霆之怒:“这是军营,不是养闲汉的粥厂,谁不肯走就给老子乱棍打出去!”

    又过了两天,梁化凤总算得知了一个好消息,他的家丁回来报信,说追上了前期派出的银船,已经让他们掉头返回扬州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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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清介绍:
永历十二年底,
南明最后一个朝廷的最后时刻,满清席卷天下之势似乎已经不可阻挡。
李定国,永历政权的最后保卫者,忧死异乡;郑成功,汉家衣冠的最后坚持者,远走海外。
天下皆降闯不降,即使只有几十个人时也会拒绝满清的最后一次劝降……万里江山尽墨,海内群豪全灭,再不是充满希望的战争,只剩余绝望的殊死抵抗 。
强大的敌人,孤身一人的穿越者何去何从?即便能洞悉历史又有何益?是漂泊出洋另图再起,是背靠大海做殊死一博?汹涌而来的百万敌军如怒海狂潮、无边无际,手中的一只孤剑又该如何抵挡?伐清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伐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伐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