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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灰熊猫     伐清txt下载     伐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节 战备

    卫士们对邓名的信心比他本人还要强,东征西讨一年来,遇到的强敌太多了,高明瞻和洪经略、平西王、湖广总督等人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厉害角sè。因此卫士们的潜意识里都认为击败高明瞻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现在的战前准备只是为了让胜利变得更容易罢了。

    这些天邓名的卫队和刘曜的亲兵抓紧时间通力合作,已经给上万名秀才进行了基本的训练,成千上万的新兵排列成密集的方阵,手持长矛,根据军官的口令,一起比划着刺击的动作,发出有节奏的“杀,杀”声。有些新兵穿上了新打造出来的藤甲,更多的人则在后背上背着一个木头盾牌。无论是藤甲还是木盾,防御力都无法与制式装备相比,不过总比一身布衣要强多了。经过训练后,士兵们已经懂得当遇到弓箭袭击时,如何尽可能地把身体藏在盾牌后面。

    听到邓名说,这次要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和清军堂堂正正地打一场,卫士们脸上都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赵天霸更是第一个大声表示赞同——他伤愈归队后,军队已经开始训练,因此赵天霸在军中的知名度要比别的教官落后很多。火烧昆明后,邓名离开昆明前写给吴三桂的公开信类似一封正面决战的战书,只是没有定下rì期,赵天霸一直憧憬着这一天到来;在湖广等地的征战中,邓名虽然所向披靡,但始终没有机会统帅千军万马摆开堂堂之阵,对此赵天霸也是感到有些遗憾的。

    “高明瞻无胆鼠辈,正好给这些新兵练练手。”赵天霸指出,无论士兵cāo练得如何娴熟,首次上战场依旧很容易发生崩溃,如果用大批新兵去与吴三桂、赵良栋手下的jīng兵对垒,那无疑非常危险,相对新兵而言,高明瞻就好对付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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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高明瞻到哪里了。”周开荒觉得若是用类似熊兰那种敌人锻炼初次上阵的新兵才好,四川巡抚高明瞻的手下无论如何还是要比万县的屯垦兵强不少:“若是能多些时间,我们就能把士兵cāo练得更好,伤亡也会更小。”

    “江油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可能敌人离我们还远。”邓名说道,他看看刘曜:“刘帅在江油留下的人都没问题吧?”

    把江油、绵竹等地的驻军撤回后,成都的北方已经完全没有人居住,因此刘曜留下的那批斥候让邓名有些担心,担心他们会遇到较大的麻烦,要是被清军抓住就更不好了。

    不过刘曜显得信心十足,对邓名拍着胸脯保证道:“提督放心,末将的儿郎都是从那里出来的本地人,多年来一直是在路上奔波的使者,闭着眼睛也认得清当地的道路;而且个个都机灵得很,往林子里一藏,鬼都找不到他们;只要不大意,鞑子绝对发现不了。”

    “这样就好,”邓名点头道,高明瞻缺乏向导,更没有本地的地图,在川北的深山老林里行军,速度肯定快不起来:“既然现在江油还没有来消息,那我们差不多还能有十天半个月的时间,不知道新年以前高明瞻能不能赶到。”

    “等高明瞻赶到后,我计划兵分两路,一路诱敌,一路主攻。”邓名提出的方案类似万县一战的部署,他并不像卫士们和刘曜那么信心十足,所以打算采取一些手段削弱对方的战斗力。万县之战,邓名至少和谭诣都排开了阵型,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等见到高明瞻后,就打出我的大旗,高明瞻肯定以为是我在指挥大军,就会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我身上,而其实是刘帅在指挥……”

    在邓名看来,万县一战的经验可以再次使用,就好像历史上朱棣把这招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一般。由于没有高效的通讯系统和媒体,谭诣失败的具体过程不太可能被其他清军官员所了解,而邓名反倒可以进一步完善战术,避免以前出现过的失误。

    “末将以为不妥。”刘曜反对道,他第一条理由是这样会危及邓名的安全,不过这个理由对邓名显然没有什么效果;而第二条理由就有比较说服力了,刘曜称他从来没有统帅过大军。

    无论是刘曜还是杨有才,十几年前他们倒是跟着长官上过战场,但这些年来他们再没有打过一仗,也从未有过指挥几千大军与敌人交战的

第三十二节 意外

    离开绵竹后,高明瞻总算找对了方向,沿着正确的方向前进。

    现在紧跟在高明瞻身边的清军有三千多人,后面还有大批士兵慢慢赶上,高明瞻为了收拢部队所以走得并不快。缓缓前行了两天后,又有数千士兵追上前军,让清军的实力恢复到六千人左右。

    出兵以前,高明瞻和谭诣满以为这会是一场滚雪球的攻势,从剑阁开始就可以使用投降的明军壮丁,用明军的储蓄补充清军的军粮,然后再充分利用江油和绵竹的明军人力、物力,使得清军的体力得到很好的保存。在高明瞻离开广元时,他曾乐观地认为,等杀到成都城下时,原本的甘陕绿营不但人员齐整,而且还能扩充几千辅兵。

    高明瞻还曾希望让前期投降的士兵到成都去说服守军投降,就算成都打算顽抗到底,高明瞻觉得也没有什么可怕的。绵竹明军对成都的虚实肯定有所了解,可以从他们口中了解到守军的弱点,加上清军的装备jīng良,对付成都的一批农民肯定不费吹灰之力。

    今年chóng qìng还曾截获川西给奉节的一些报告书,其中说有两万多建昌的辅兵和数千百姓移居到了成都,这些新人加上原本成都的军户,总人数已经达到了四万人左右。如果刘曜和杨有才缺乏控制能力,那无论是原本的一万多农兵也好,还是现在的四万农兵也好,都不会给清军造成什么麻烦,人多还会更有利于高明瞻在成都建设军屯。

    但现在高明瞻的信心就没有那么足了。剑阁等三处明军的集体撤退,说明成都对川西的控制绝对不像谭诣说的那么虚弱无力;这一路上清军吃尽了明军的苦头,看来刘曜和杨有才也不像谭诣说的那样老实;而成都全部是没有战斗力的农民也同样是谭诣说的,既然前两个问题谭诣错得那么离谱,高明瞻就很怀疑谭诣关于成都军力的描述是否正确了。

    由于路上没有抓到任何俘虏,高明瞻无法了解到成都的真实情况,刘曜、杨有才到底控制能力如何也一无所知。只是现在没法走回头路了,高明瞻只能强迫自己相信谭诣和chóng qìng的情报,硬着头皮去攻打成都。

    “成都的贼人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他们没有武器、没有盔甲,他们甚至都不是当兵的,只是一群就会种地的农民,没有人曾经杀过人。”高明瞻和谭诣拼命地鼓舞士气。现在清军的盔甲丢得差不多了,武器倒是还剩一些,既然人数处于极大劣势,那就只能强调素质了:“我们一个人能打他们十个!”

    仗着打猎,从雪底下刨出植物的根茎,再把最后的存粮都拿出来,高明瞻估计士兵还能支撑几天。正月初十这天,他就下令扎营休息两天,让士兵们稍微恢复一下体力,然后再继续进军,一鼓作气拿下成都。四川巡抚估计身后大概还有一千多掉队的士兵,不过现在他没有力量去找他们,也没有时间等待他们自己赶上,高明瞻只能盼望一举拿下成都,然后让投降的明军去后面寻找,看看还有没有幸存的清军。

    ……

    自打高明瞻向成都开过来,他的行动就一直在明军的全程关注下。本来邓名计划防守城池,等到清军粮草耗尽后再出城作战。但是现在刚刚推出欠条制度,欠条的信用还受到质疑,所以思来想去不能让全体百姓进城,就拿出二选一的方案给城外的同秀才们挑选。

    第一是让同秀才们带着所有的粮食进城,把城外的房屋一律烧掉,等打退了清军再帮他们盖。第二,凡是不愿意烧毁房屋,不愿带着全部积蓄进城的同秀才,就得参军和明军一起打仗。

    本来邓名以为大部分同秀才不敢与清军交战,就会自愿选择进城,没想到这些百姓保卫他们房屋和田地的yù望要比邓名想象的高得多,或者说他们对明军太不放心,不肯把家里的存粮统统取出来带进城。

    一开始就有数千人选择参加训练,与清军决战。受到他们的影响,越来越多原本犹豫不决的同秀才也决定参加军训,而不是把全部家什都搬进城。等到参加军训的同秀才超过万人后,邓名就知道他坚壁清野的计划彻底泡汤了,留在城外的百姓的数目已经多到了不容明军采取坚壁战略的地步了。

    因此邓名就取消了放人进城的选择项,宣布大家都要参加军训,与清军决一死战。整个腊月里,成都就像是一个大训练营,所有的人都被分成组,在教官的带领下cāo练。

    “提督真是仁慈,要是换了末将,就一把火烧了他们的房子,看他们进城不进城?”说话的人是狄三喜。大年初三,他就带着一千名士兵赶到成都,其中有五百甲士,甲士中还有一百五十人是骑兵。

    “因为你们是军屯,而我们这里不是,有些军屯使用的办法我们这边不能用。”邓名原本对建昌的援军迟迟不到有些不满,但等他见到狄三喜后,这些不满就变成了感动——大雪封路,建昌到成都的道路极为难行,建昌接到求援信后,不少人都因为路况而畏难不前。

    但听说邓名已经前去成都后,狄三喜就请缨带队。他带来的五百名甲兵中,有两百人都是狄三喜手下的心腹,其他三百甲兵是其他各个西营将领借给狄三喜的jīng兵。狄三喜带着兵马冒着寒冬翻过大雪山,以最快的速度赶来成都。等赶到嘉定州的时候眼看就要过年了,狄三喜也不肯停留耽误,没有稍微休息一下,等手下和马匹恢复体力后立刻出发继续前行。

    袁象也扔下手边的事务,和狄三喜一起赶来。见到袁象后,邓名问起四川行都司的民政,袁象就天花乱坠地说了一通。等晚上袁象和刘晋戈碰面后,第二天就赶来向邓名负荆请罪,说他没能领会邓名的意图,影响了提督的治川大业——听起来袁象在建昌做的事情,和刘晋戈之前在成都做的也差不多。

    “既然提督打算野战,那就野战便是,也好,省得和鞑子耽误时间。”在成都休息了几天后,狄三喜的人马恢复了体力和jīng神。虽然狄三喜觉得邓名对百姓的手段有些偏软,少了点在建昌拿着大印砸自己的霸气,但对于即将到来的胜利倒是没有丝毫的怀疑:“末将愿为提督斩将夺旗。”

    “好,到时候你就带着骑兵跟着我吧。”狄三喜带来的一百五十名骑兵都是西营将领的亲兵、家丁,人数虽然不多,但战斗力相当可观。有了这些人,邓名觉得诱敌的把握就更大了。本来贴身护卫一直是赵天霸的工作,但赵天霸既然去指挥中军,那就只好临时让狄三喜代劳。

    现在成都周围的人都对邓名有一股盲目的崇拜,大批的同秀才之所以不愿意烧了房屋躲进城,就是因为他们觉得邓名不太可能打败仗,既然如此,又何必放弃家产逃进城去?而刘曜、杨有才、狄三喜还有卫士们对邓名的信任,恐怕比一般的百姓还要强很多,无论邓名想怎么打仗,他们都无条件地支持。

    由于鼓励开荒的政策,成都这里的农民彼此远隔而居,因此高明瞻虽然还离成都城很远,但已经威胁到了农垦区最外围的农民的房屋。因此前天邓名就下令成都全面动员,集结大军向北迎击高明瞻。

    狄三喜带着西营士兵跟着邓名一起作为前军出发,现在邓名身边只有十五名卫士。除了赵天霸要指挥中军外,周开荒、李星汉、任堂、穆潭这四个人邓名也感觉非常有潜力,就让他们都去带兵。

    刘曜、杨有才的战兵,再加上江油等地的甲士,一共有一千两百多人,是明军的核心武力;熊兰手下虽然称不上什么久经战阵,但起码都见过战场,比刘曜他们的战兵还要见多识广,所以也被当作准主力使用;狄三喜带来的三百五十名步行战兵,邓名计划在战前把他们划归赵天霸等五人指挥;此外,就是三万四千多刚经受过基本训练的同秀才,他们人手一根木制长矛,浩浩荡荡地一同北上。

    “高明瞻的营地就在二十里外。”探马向邓名汇报道。

    “嗯,他们兵力如何?有什么动静?”

    邓名收到江油送来的第一份军情时,上面对高明瞻军力的描述给了他很大的压力,清军不但拥有四、五百名骑兵,而且还携带着火炮。当时邓名认为,就算能击败清军,成都的损失也会很大——让这些没有战斗经验的农民上阵去与甘陕绿营拼杀,邓名实在没法放心,这也是他想坚守成都的重要原因。

    但随后清军的状况就出现了急剧恶化,等高明瞻从绵竹附近的山区出来后,探马的报告让邓名相当吃惊。明军斥候向邓名描述道,这支清军已经不再拥有任何骑兵,连对军队附近进行侦查的能力都没有了;而且清军的武器、装备也与之前那支大不相同,如果不是知道附近没有其他清军,而且依旧看到了高明瞻的旗号,明军斥候都怀疑这是另外一支敌军;至于邓名最担心的大炮,明军斥候更是再也看不到它们的踪迹。

    “鞑子今天人数又多了些,看上去有六、七千的样子。”斥候报告道,清军对他们在附近的侦查活动视若无睹,一门心思地捡拾柴禾,或是在雪下面挖掘着能吃的东西。

    “鞑子就这么有信心么?”狄三喜惊讶地说道:“他们未免也太托大了吧?”

    但现在清军就是这么托大。因为这些甘陕绿营的士兵们心里都清楚,如果明军拥有几千甲兵的话,他们怎么也不可能打得过;而返回广元显然不可能,不被冻死也要饿死;既然如此,那大家就只能相信高明瞻和谭诣的宣传,对成都明军不堪一击这个论断深信不疑——既然明军绝对没有力量来打自己,那当然捡拾柴火和寻找食物才是正经事。

    “嗯,不能给他们恢复体力的时间。”邓名下令前军继续前进,同时让人去催促赵天霸他们加速行军,今晚就要在清军对面扎营对垒。

    很快前军就进入了清军的活动范围。见狄三喜和卫士们都跃跃yù试,邓名也不阻拦,只是叮嘱他们小心,不要追击过远,遭到清军的伏击。

    “遵命,提督。”狄三喜一脸的兴奋,说完就要冲出去。

    “还有一件事,”邓名急忙拦住狄三喜:“一会儿若是抓到俘虏,放两个回去带话给高明瞻。”

    “提督要对高贼说什么?”

    “报出我的姓名,然后约高明瞻明rì决战。”既然斥候说清军疲惫不堪,而且人马也没有到齐,那邓名就不打算再拖下去了,而是决心速战速决:“一举打垮了他们,我们回成都过元宵节去。”

    “是,提督说得好。”狄三喜点点头,又问道:“提督还有其它的事吗?”

    “没有了,去吧。”

    一路上,邓名和狄三喜说过很多次,不要为了一时痛快而进行没必要的杀戮,如果不影响自己的安全,还是尽量俘虏清兵为好。对此狄三喜也深以为然,他说建昌的军屯需要大量的辅兵,现在到处都缺乏人力。

    狄三喜毫不迟疑,带着西营的骑兵和邓名的卫士们冲向前去,向周围的清军散兵游勇发起进攻。而邓名则带着西营步兵在远处摆开阵势,一面观战一面做好随时支援的准备。

    不过狄三喜的攻击出乎意外地顺利,清军竟然毫无抵抗之力,很多人在遭到西营骑兵进攻时,甚至连逃跑都没有尝试一下,而是直接跪地求饶。

    对于投降的清兵,西营的骑兵喝令他们自行前去邓名旗下投降,然后纵马追击那些试图逃走的敌人,毫不留情地把他们都砍倒在地。

    没有遭到任何反抗的狄三喜继续进攻着,一直打到了清军的大营前。

    “狄将军也是勇将啊。”邓名感叹了一声。如果狄三喜直接冲到清军营地前,直接喊话肯定更有威慑力。

    “清军果然疲惫已极,而且还轻敌骄傲。”邓名看到战事如此顺利,不禁动了一个念头:“敌军远来,我们是不是该组织人马分头劫营呢?让他们整晚都无法休息,然后明rì围攻清军的营地,把他们一举聚歼。”

    ……

    李延鹏扛着木矛,和身旁的同伴们在大道上行走着。一个传令兵从队伍旁驰过,高声喊着:“加速前行,已经发现鞑子的营地了!”

    经过一个月的军训,李延鹏已经懂得如何做出刺杀动作,也能够听明白简单的命令并迅速作出反应。在出兵前,李延鹏和其他人一样既紧张又兴奋,甚至兴奋还要多一些,觉得总算到了学以致用的时候了。但两天走下来,渐渐的,紧张之情压倒了兴奋。今天上午行军时,熊游击领着一群手下在行军队伍傍边鼓舞士气,高喊着要把甘陕绿营杀个片甲不留,把高明瞻的脑袋拧下来做成夜壶。

    “那些家伙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鞑子jīng锐啊,”李延鹏不由得想到,邓名所向无敌,高明瞻应该不是他的对手,但李延鹏担忧自己会在战场上遇上凶险:“我从来没有打过仗,没有杀过人,这几天刚学会如何刺杀。到时候要是真遇上鞑子的jīng兵强将,我不会一招就被鞑子给杀了吧?”

    这种担忧萦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李延鹏越是向前走,就越感到两腿变得沉重。周围其他的明军士兵和他一样,人人都神情严肃,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倒是他们的统帅情绪激动,赵天霸得知前军已经与清军发生接触后,脸上的兴奋再也掩饰不住,暗道:“这次先生让我统帅中军,就连刘总兵、杨副将他们也都答应看我的旗号。嗯,明天就要决战了,我一定要干脆利落地打垮高贼,让大家都看看我的厉害……嗯,我对先生的战法也很熟悉,等先生引开了敌人的注意力后,我立刻就全军压上,绝不给高明瞻反应过来的机会。”

    ……

    邓名本来猜测狄三喜和卫士们会在第一座清军的营地外勒住战马,然后把约战的口信送进去,但没有想到他们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在邓名的注视中直接冲了进去。

    “哎呀。”邓名叫了一声,立刻拔出马剑,转身对身后的西营士兵们喝道:“都随我来,去支援狄将军。”

    身后的西营官兵齐声响应,看到狄三喜带着骑兵杀得痛快,这些西营的步兵一个个也都跃跃yù试。

    但等邓名重新望向前方的时候,眼前第一座清军的军营已然大乱,其中数百清兵正丢盔卸甲,四散逃离营地。极目眺望,狄三喜好像正带着人继续向其后的第二座清军营地冲去,看起来如果不拉住他的话,狄三喜就会一直冲到深处的清军中军帐去。

    “都跟我来。”邓名用力一挥马剑,带着前军向前冲去。

    “杀!”

    “杀!”

    西营士兵发出嘹亮的呐喊声,紧跟着邓名向前冲去。

第三十三节 搜索

    紧跟在邓名身后冲向敌营的是杨有才和周开荒,除了杨有才的原班人马外,还有四千多名同秀才士兵。这批部队本来的任务是一边戒备、一边分出人手来修筑营地,但是杨有才和周开荒看到邓名带着前锋攻向敌营后,觉得情况紧急,顾不得修营地,立刻指挥大军一起冲击、接应,同时还派人向后面报讯,让后队全速赶来支援。

    很快邓名就带着数百名甲士冲进清军的第一座营帐。

    靠近以后,邓名发现清军的防御工事建得非常简陋,只有一道矮矮的篱笆,内侧没有修建拒马或是壕沟,怪不得狄三喜一下子就带着骑兵冲进去了。营地里坐着一地垂头丧气的人,显然都是向狄三喜投降的清军士兵。这个营地里已经没有明军的骑兵了,坐在地上的清兵完全没有站起来的念头,见到又有明军冲进来后,他们一边拼命嚷着“投降”,一边向地面上伏下头去。

    邓名并没有立刻跟进,而是下令坚守这个营帐。骑兵攻入联营之后,最担心的就是敌军四面合围,所以邓名首先想到的是确保这个营地的安全,给狄三喜留下一条退路。但更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两侧的清军营地没有任何反攻的举动,明军全神贯注地戒备了一番,但是两侧没有鼓声、没有呐喊声,更看不到一个清兵向这个缺口扑过来。

    “你们继续坚守。”邓名留下了一半的士兵,带着另一半人继续向前。

    在周开荒后方的是穆潭和一些剑阁兵,听说前面打起来后,他们也立刻催动大军,全体跑步前进。

    比周开荒跑得还要快一些的是熊兰,这一路上熊游击不停地在队伍周围进行鼓动,前面传来交战的消息时,熊兰正好位于周开荒这队附近,他立刻带着他那群好似宣传队的手下发足狂奔。周开荒这几千同秀才兵刚刚靠近战场时,熊兰就已经带着手下冲进了清军的营地。

    现在邓名已经与骑兵们会合,见到邓名后,狄三喜大叫一声:“提督您怎么上来了?”

    “你怎么冲进来了?”邓名一边反问,一边jǐng惕地四下观察着。

    今天的战斗和南京城下突袭郎廷佐一样地轻松,甚至还要更简单一些。各个营地里的清军都呆在营中不出战,既不互相增援也不尝试突围,明军冲到面前后,他们就扔下手中的木头拐杖投降。

    邓名带着士兵从营外一直冲到狄三喜的跟前,始终没看到有亮出刀子进行反抗的清兵:“高明瞻在哪里?”

    狄三喜摇了摇头。清军有十几座营帐,每座营帐里看上去都有几百人。如果是正常的情况下,遭到突袭后,那些最有勇气的清军士兵会自发地向中军帐集中,进攻一方有经验的将领只要一看敌人的移动方向,就能判断出敌军主帅营帐的大概位置。但今天对面的清军好像完全没有抵抗的打算,连逃跑的yù望都不太强烈。

    刚才狄三喜冲到营帐外时,原本只是想传达一个口信。但当狄三喜喊出邓名的名号后,还不等他说明是前来约战,篱笆墙里面的清军就有人已经把拐杖往地面上扔了。见到有机可乘,狄三喜顺势带着骑兵冲进了营地,结果满营的清兵没有一个抵抗的,一半四散逃走,剩下的都坐在地上投降。

    狄三喜追进接下来的一个军营,清军的表现也差不多,大约有一半人拔腿逃走,另一半的人投降。从第一座大营逃到这座营帐里来的清兵见到这样的情况,也不再花气力逃亡了,纷纷把拐杖抛下,跟着坐在地上高喊“饶命”。

    如此顺利的进展让狄三喜又惊又喜,他带着骑兵在清军的营地里继续左冲右突,犹如风卷残云。邓名带兵追上来的时候,第三座清军营地也向狄三喜投降了。邓名盯着那些坐在地上的敌兵看了看,发现他们面容憔悴,脸颊深陷,不少人看上去不象人反倒象鬼。

    那些逃走的清兵,把明军来袭的消息传播到了更多的营地中,邓名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远处狂呼:“邓名来了!chóng qìng破了!”

    “我来了和chóng qìng破了有什么关系?”这喊声让邓名感到莫名其妙。不过他没有时间多想,身后大批的明军正由杨有才和周开荒率领着迅速涌进来,一面接替监视俘虏的工作,一面开始在清军营地中穿插,把最靠近他们的几座清军营地包围起来——直到现在,清军这些营地依旧没有组织起有效的抵抗,没有彼此连接起来组成战线,各个营地中还发出越来越响的绝望喊叫声:“chóng qìng已经破了,败了,败了!”

    毕竟对方是数千人的军队,邓名让骑兵放慢速度,制止了继续深入突击,同时由步兵一个营帐、一个营帐地解除清军的武装。明军遇到的抵抗微乎其微,有一些营帐里的敌兵似乎因为恐惧而想负隅顽抗,但在得到明军不杀降的保证后,也犹豫着放下了武器。

    李延鹏在穆潭带领的队伍中,当他抱着长矛跑到战场附近后,看到一半的营帐都已经挂起了明军的红旗。很快就有传令兵从营帐里出来传令,称营地内的清军已经没有重大威胁,靠周开荒等人的部队就足以制服。因为有一些清军逃离了营地,所以穆潭的部队需要在营地外围展开,去搜捕这些逃亡者。

    接到命令后,穆潭就让几千名同秀才分散开,形成几十人一组的小队,成扇形展开搜索、追捕。地上铺着一层积雪,清兵逃跑的踪迹非常容易发现,李延鹏和同伴们沿着这些足迹追击,很快就发现了一个又一个落单的清兵。

    听说邓名带领大兵杀到,这些清兵就逃出了大营,然后漫无目的四下乱跑。看到背后有明军追来后,有的士兵见到走投无路,就停下脚步,抽出刀子恶狠狠地面对追兵。敌人这种穷凶极恶的模样,让李延鹏心里打鼓,他知道这些敌人都是有jīng锐之名的甘陕绿营。不过当明军肩并肩地列队前进,小心翼翼地挺着长矛逼近后,对方最后一点战斗的勇气也宣告瓦解,先是高声要求明军士兵发誓不伤害他的xìng命,得到保证后就把刀子远远抛开,向明军投降。

    “这就是鞑子的jīng锐强兵吗?”李延鹏和同伴们一起,掏出绳索把一个又一个绿营士兵绑起来,心里忍不住浮起疑问:“鞑子的jīng锐就是这副模样?那称不上jīng锐的又该是什么样子呢?我们大明怎么会连这样的敌人都打不过?”

    捆人总是要耽误时间,等捆了一批俘虏后,李延鹏估计其余的清兵肯定逃得更远了。但是上峰有令,一定要尽可能地捉拿,免得他们成为流窜作案的抢×劫犯,所以李延鹏他们继续追击。

    又搜索了一段路,突然看到清兵两个、三个一伙儿,从远处向明军这边走过来。因为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打算垂死一搏,各队明军立刻jǐng惕起来,领队的人一声令下,大家挺起长矛指着他们。

    “我们投降,投降!”这些清兵比之前那些俘虏还不如,甚至忘记了在投降前提出不受伤害的交换条件。

    关闭这些敌兵是清军中抵抗意志最强烈、脑子最好同时也是身体最健康的一批。听说明军杀来后,这些人知道必败,仗着有些体力,迅速逃离了即将陷落的营地。但奔跑了一段后,发现周围是白茫茫的一片荒野,看不到房屋、道路,更没有人类的足迹,反倒有几行野兽的爪印,这些清兵的抵抗意志终于耗尽了,无奈之下转身走上了回头路。其他尾随在后面没有主意的清兵看到这些榜样后,也都默默地跟上,步履沉重地返回来向明军投降。

    因为事先受过训练,李延鹏知道应该怎样处置,他先喝令清军抱着脑袋蹲下,然后再和同伴们过去,把他们一个个紧紧捆好。

    李延鹏觉得有一个清军看上去好像是个军官,所以心里格外jǐng惕,但这个家伙倒是很驯服,完全按照李延鹏的口令行事。把这个敌人仔细地捆结实以后,李延鹏轻轻松了一口气,而这个俘虏也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过了一会儿,这个军官就开始和李延鹏搭讪——刚才他感觉这个明军士兵很紧张,就谨慎地一言不发,怕引起误会伤到自己:“军爷,能给点吃的么,肚子实在是饿。”

    “一会儿回到营地,就会给你们吃的。”李延鹏答道。

    “军爷能不能先给一点,垫垫肚子。”这个军官大着胆子,目光在李延鹏和他的同伴的身上扫来扫去:“饿得厉害呀。”

    李延鹏和周围的几个同伴对视了一眼,从怀里掏出了干粮口袋,掰下一块,塞到了这个俘虏的嘴里。

    “谢谢军爷。”俘虏一边含混不清地道谢着,一面急忙用力咀嚼,把那块干粮咽了下去。

    “军爷,小人也要。”看到这一幕后,周围的俘虏们也纷纷嚷起来。

    不少同伴学着李延鹏的样子,都从自己的干粮袋里取出一点,给每个俘虏嘴里都放上一块。

    “这就是鞑子的jīng锐?”李延鹏摇摇头:“原来jīng锐的甘陕绿营就是这个样子。”

    ……高明瞻在确认邓名率军抵达后,也当机立断决定逃跑。高明瞻逃走后,谭诣还试图率领士兵抵抗一下,可是谭诣的号召得不到普通清兵的响应。发现高明瞻逃走后,不敢投降的清兵就跟着一起出奔,剩下的不等明军来劝降就人人席地而坐,摆出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见事不可为,谭诣也急忙带着随从夺路而逃。就这样,明军不费吹灰之力地接管了一座又一座的清军营地。

    问明情况后,邓名立刻让狄三喜带骑兵去追击高明瞻和谭诣——谭诣居然再次出现,真有些出乎意料,邓名对狄三喜道:“这厮害死了李千总的恩公涪侯,上次chóng qìng一战,几乎置我、赵千户和周千总等数千人于死地,今天就盼着将军为我们报仇了。”

    狄三喜大声应是,催动全体骑兵去追谭诣。他在心里打定主意,哪怕就是放跑了高明瞻,也要把谭诣生擒活捉回来。

    邓名的卫士并没有跟着狄三喜一起行动,出营后,狄三喜就让一百五十名骑兵分成五队,向不同的方向追去。跟在狄三喜身边的,都是他的心腹亲卫。

    “大人不是说,当年洗蜀王府的就是赵裁缝么?”见到四周没有外人,一个亲卫好奇地问道:“怎么赵千户就跟在邓先生身边,邓先生还让他执掌中军,好像完全没有猜忌的意思。”

    “是啊。”另外一个心腹也有类似的疑问。

    刚见到赵天霸的时候,狄三喜本人也吓了一跳,虽然知道邓名不是爱记仇的人,不过赵天霸可是当年蜀王府的直接责任人的独子,他们从没想到邓名居然可以宽宏大量到连赵裁缝都不计较的地步。

    “这当然是南华老仙的交代了,你们难道没有听说过吗?”狄三喜煞有介事地说道。现在那个关于蜀王世子遇仙的故事在建昌传得神乎其神,无人不晓。见到赵天霸后,狄三喜反复思索,觉得自己找到了唯一合理的解释:“老仙家说的是不计较所有西营的人,晋王、赵裁缝不也都是我们西营的人嘛。”

    “是啊。”总的说来,狄三喜的心腹们对此事还是感到高兴的:“邓先生连赵裁缝都不计较了,那肯定更是不会和我们算旧账了。”

    “嗯,此事要尽快通知王上。”狄三喜想的要比这几个手下人多得多。他和赵天霸的关系并不好。以前孙可望掌权时,狄三喜作为冯双礼的心腹,对所有晋王府的亲卫都看不顺眼;三王内讧后,赵天霸这些晋王府的人每次到冯双礼营中都趾高气扬,从没拿正眼看过狄三喜他们:“赵千户可是晋王的人,你们说,赵千户这么巴结邓先生是什么意思?”

    “啊!”经狄三喜这么一提醒,他的手下也才意识到问题的重要xìng:“难道晋王要改换门庭了?”

    “哼,晋王知道他拥立的那个天子不行了,胆小如鼠,逃去缅甸不敢回来了,晋王多半是想换人了,就让赵千户往邓先生身边凑和,想给自己找条新路。”狄三喜口气轻蔑地说道,但随后脸上又露出一丝忧虑:“邓先生可是我们带头拥戴的,可不能被晋王抢走了。”

    虽然狄三喜并不把高明瞻当作第一目标,但高巡抚没逃出营地多远,就打消了继续逃亡的念头,一边找个洞穴藏起来,一边打发亲兵回来向明军请降。

    这几个亲兵拦住了狄三喜的马队,表示高明瞻愿意在得到人身安全保证后向明军投降。狄三喜考虑了一下,虽然邓名好像和高明瞻没仇,但对于巡抚这样等级的高官,明军很可能会杀了然后传首全军。除了不知道邓名会如何处置高明瞻以外,狄三喜倒是知道邓名很注意他的信用,所以不敢贸然替邓名答应下来,就让几个骑兵把一个高明瞻的亲兵带回大营去见邓名。

    如果邓名答应了高明瞻的要求,那问题自然顺利解决,如果邓名不答应也不怕,这不是手里还有几个高明瞻的亲兵么,狄三喜自信有很多种办法能够让他们开口,说出高明瞻的藏身之处。

    狄三喜这里距离邓名的营地并不远,很快传令兵就带回邓名的口令,接受高明瞻的投降。和狄三喜的使者一起返回的,还有高明瞻的那个亲兵,邓名向他亲口保证,不会伤害四川巡抚的xìng命。

    失去了大军后,高明瞻一伙儿人肯定无法活着逃回剑阁,因此邓名的保证已经是他们能够得到的最好待遇,这几个亲兵把狄三喜带去高明瞻的藏身地。已经累得快虚脱的四川巡抚,在手下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出来向狄三喜投降。后者派一队骑兵把这条大鱼押送回营地,然后继续寻找谭诣的踪迹。

    高明瞻被送回大营后不久,赵天霸也急匆匆地赶到。

    “高明瞻那贼在哪里?”愤怒至极的怒吼声从帐外传来,赵千户人随声到,闯进帐中见到高明瞻后,赵天霸更是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扑上前大声喝骂道:“高贼你也太无能了!不让士兵吃饱饭,不认真修筑营地,连武器、盔甲都丢了。你这是来打仗的,还是来送死的?”

    赵天霸越说越是气愤,恨高明瞻恨得牙齿发痒。

    “我起早贪黑地练兵,一个多月来没有休息过一天!晚上别人都在睡觉的时候,我还在检查新造好的旗帜,一天睡不了三个时辰那是常事啊。”赵天霸激动得有点情绪失控了,他双拳紧握,就要扑上去痛打高明瞻一顿。邓名等人急忙将他拦住,好说歹说,才把赵千户拉出营外休息。

    数万明军陆续抵达,邓名下令全军扎营休息。至于那些被俘的清军,邓名也提供给他们热气腾腾的熟食和面汤。

    被俘的几千清军身体状况都非常差,有不少人还在发烧、泻肚,邓名命令从成都尽快运来一些被服。听说后面还有一批散兵游勇依旧在山里挣扎,邓名就和手下商议组成搜索队,由向导带领着到山里去搜索幸存者:“准备一些担架,要是清兵走不动了就把他们抬回来,以救人为第一目标。要是发现了武器、盔甲,记录下位置就可以了,我们以后再去捡,反正那些东西没有腿也跑不了。”

第三十四节 经济

    等到任堂和李星汉的后队赶到时,得意洋洋的西营骑兵又送来消息,说谭诣也被他们追上逮住了。听到谭诣被擒,那些出身谭文军的卫士眼都红了,李星汉迟疑了一下,对邓名要求道:“敢请提督让卑职把这贼押送回都府。”

    那些谭文的旧部也都要和李星汉一起去押送谭诣,他们不想明目张胆地破坏邓名不杀俘的名声,就想以押送谭诣回成都为借口,在半路上宰了他给谭文报仇,事后找个谭诣试图逃窜的借口。

    根据这个时代的道德观,李星汉等川兵川将的要求是很正当的,他们有义务为恩主谭文报仇雪恨,就算他们直截了当地提出这个要求,邓名都不好断然拒绝。其实就算是李星汉在三军之前公开把谭诣碎尸万段,邓名也不会为了谭诣和李星汉过不去,而且军中也不会认为邓名的包庇有任何不对之处,毕竟谭诣在chóng qìng城下害死了数千名明军,血债累累。李星汉现在提出的这个办法,只不过是找一个借口,现在卫士们都把邓名的诺言和名誉看得很重。

    不过邓名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摇了摇头:“谭诣谋杀涪侯,谋杀了chóng qìng城下几千将士的xìng命,不可以不明正典刑,与其让他糊里糊涂地死在这里,不如送交奉节,督师可以在法场上给涪侯和chóng qìng的阵亡将士一个交代,祭奠他们的在天之灵。”

    见到李星汉和几个卫士的脸上都露出失望之sè,邓名知道他们是在遗憾不能亲手替谭文报仇,因此又马上补充道:“先把谭诣关起来,等我们攻打chóng qìng时,就由你们几个把他押送回去献给督师,到时候你们可以向督师请求由你们来行刑。”

    作为同秀才功名制度的开创者,邓名还没有将此事向文安之,他目前返回奉节的yù望是一点儿也没有。

    “多谢提督。”听到邓名这个解决办法后,李星汉等人稍觉宽慰。

    ……

    狄三喜这些rì子在成都过得不错,在成都军民中也算是声名鹊起,见成都周围的情况趋于稳定后,狄三喜就让人回建昌向冯双礼报捷。等寒冬过去,山路好走一些后,狄三喜就会启程返回建昌。最近这些rì子狄三喜闲来无事,就在邓名耳边嘀咕了一些李晋王的坏话,暗示此人是永历的死党。

    邓名对这些挑拨离间的话不置可否,反倒与狄三喜说起一些交换人丁的事情。刚一听说邓名有意用粮食从建昌换人口后,狄三喜就表示邓名这实在是见外了,若是成都缺少人力,庆阳王以下都很愿意提供帮助。不过邓名坚持要用粮食换,如果是白拿庆阳王他们的人丁的话,第一,邓名不好意思拿很多,而他希望能够持续不断地用粮食交换辅兵的人身zì yóu,他一向认为只有等价交换才能把生意长久地做下去;第二,邓名即使被建昌的将士视为未来的君父,他也需要拿出利益去交换军头手中的东西,如果白拿就会欠下人情,这种债将来不知道需要用什么代价去偿还——比如说,冯双礼给了邓名一万个人,然后因为需要人力,又去把嘉定州的百姓掳走一批,那邓名到底管还是不管?

    听说邓名有持续交换人口的打算,数目更可能高达万人之后,狄三喜也就不敢大包大揽,而是谨慎地表示,只要不影响建昌众将的军屯,邓名拿粮食换人应该没问题。正如邓名猜测的那样,虽然建昌对没有背景的平民百姓狮子大开口,一个男丁要五十石粮食才能赎身,还要求他们自己负责用牲口车把粮食运去。但如果交换对象是邓名的话,狄三喜表示价格完全可以商量。假如成都这里的某个百姓有亲戚在他狄三喜的军中,邓名要替那个百姓把亲戚要走的话,狄三喜不但认可三十石左右的粮食的交换价格,也可以接受其它的交换品,比如布匹、武器、盔甲或是别的物资。

    明军在城外经过反复搜索,最后抓获了七千名清军俘虏。还有四千多清兵一直没有找到,到了正月底,明军估计他们幸存的可能xìng非常之小,就停止了进一步的寻找。

    如何处理这七千个俘虏又成了一个大问题。本来邓名想把他们都变成百姓从事农田开垦,但如果让他们开垦田地的话,是不是给他们同秀才的身份就会成为一个麻烦的问题。如果不给的话,这些人就难以和本地军民融为一体;但如果给的话,又担心成都的军民会有怨言,尤其是军中的士兵,他们现在还是如同秀才的身份,这些俘虏反倒比他们的特权还要多。

    除了俘虏以外,剑阁、江油等地的驻军也有不少问题需要解决。见到成都这里欣欣向荣后,江油等地的驻军就不想返回自己原来的驻地了。而且这些地方的军官还担心他们手下的辅兵不会和自己共进退,若是真要离开成都,多半辅兵都会选择逃离军队,留在成都附近开荒当同秀才。

    邓名很欢迎这些军队留下,无意把这么多人放走,回到成都目前无力控制的江油、剑阁等地去。万一将来清军又发起进攻,这些地方的驻军未必能起到阻拦敌军的作用,反倒会给入侵的清军提供人力和向导。

    不过剑阁、江油的军官在表达了留在成都的意愿后,就开始向邓名索要军屯的土地,很让邓名头疼。现在刘曜和杨有才都没有军屯,原先他们和刘晋戈形成同盟,打算把成都附近的百姓统统当作军户的屯兵对待。邓名到达成都以后把所有的百姓都接管过去,刘曜和杨有才重新又生出建立军屯的念头。

    “军屯既没有效率,又占用大量的人力,”邓名把包括刘晋戈、袁象在内的卫队成员都召集来商议:“大家想想,有什么办法不但不给他们军屯,反倒能说服他们把手中的辅兵都交出来?”

    卫士们面面相觑,谁都拿不出好主意来。之前刘曜和杨有才代表军方来要待遇,就是因为他们感觉可能会保不住他们的辅兵了。邓名答应他们提高士兵的待遇,帮助他们保住对军队的控制,时间还没有过去多久,如果流露出剥夺他们手下辅兵的意思,肯定会让军方的将领寒心。

    “我们当然不会白白拿他们的东西,而是要向他们买。你们觉得,拿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让他们把辅兵心甘情愿地让给我们,再也不打军屯的念头呢?”

    依旧没有人能够回答邓名的问题,邓名只好让大家回去再好好想一想,但不得把此事外传,以免让军方认为邓名想要卸磨杀驴。

    结果第二天,刘晋戈就又来找邓名,说他想出一个主意,那就是拿俘虏交换众将手中的辅兵:“这次我们抓到的七千俘虏里,有近五千是辅兵,这些人没有什么危险,就是让他们到刘帅的手下效力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反正刘帅肯定把他们当苦力用。用这五千人我们可以换出五千本来的辅兵,这些人都是我们自己的人,分给他们土地去开垦好了。”

    “这个办法不错,你还有什么想法继续往下说。”邓名听得连连点头。如果成都本来的士兵还在军中吃苦,新来的俘虏却能立刻享用低税,开垦大片荒地拥有自己的家产,不但军民心里可能会觉得不服,就是邓名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公平,有损军心士气。

    得到了邓名的肯定,刘晋戈不由jīng神一振,继续说道:“这些战俘都是我们才抓到的,如果立刻给他们和我们原来士兵一样的待遇,显然也不好。”

    “嗯,说得有理。”邓名猜测着,刘晋戈下面可能会建议剥夺这些俘虏的人身权利,把他们变成和其它地区辅兵没有区别的苦力,这个建议显然和邓名关于未来的设想有冲突,也不利于把这些俘虏转化为自己人——虽然不必立刻把这些俘虏当自己人看待,但也不打算永远把他们当成敌人。

    刘晋戈从来想问题都是直来直去,很少能提出这样有头有尾的计划,邓名知道这次刘晋戈显然动了很多脑子,所以他也要注意语言、态度,不能打消了对方的积极xìng。正在琢磨如何委婉地拒绝刘晋戈的建议时,邓名听到刘晋戈还有下文。

    “因此卑职建议给这些战俘一个接近如同秀才的功名,”出乎邓名的意料,刘晋戈居然考虑得相当周到:“现在对他们可以使用有限的肉刑,也不能让他们随便行动,以免他们找机会逃亡或是打探我们的情报。但这个功名可以在以后改为如同秀才,在将来的某个时间,比如一年以后或是立下了足够的功劳,也就是说如果他们已经被证实是可靠的人了。等他们变成如同秀才后,就有资格被新俘获的俘虏替换出来,不再做军户了。”

    “等等,等等。”邓名抬手打断了刘晋戈的发言,一脸疑惑地问道:“这都是你想出来的吗?”

    刘晋戈的脸腾的一下红了:“先生明鉴,昨天熊游击正好到卑职那里去做客,看见卑职愁眉不展,就问起卑职有什么烦恼,这些都是熊游击帮着卑职想出来的主意。”

    “这家伙。”邓名哼了一声。

    “这都是卑职口风不紧,并非熊游击之过。”刘晋戈见邓名的脸sè不善,急忙替熊兰辩解起来。虽然之前他既看不起熊兰的出身,更不齿熊兰的为人,但是熊兰这次在成都的表现让刘晋戈对他刮目相看:“而且熊游击说他一定不会泄露出去的。”

    “他?他当然不会泄露出去,他可比你小心谨慎多了。”邓名听得笑起来:“他一定是见到我连rì召集你们议事,猜测我们可能有什么难解的问题,权衡之下觉得你和他的关系不错,也最有把握打听到风声,就找个借口到你那里问东问西,然后借你的口说给我听。”

    刘晋戈听得满脸惊讶:“不会吧?熊游击还特别叮嘱卑职说,一定不要告诉先生这些是他的主意。”

    “哈哈,”邓名大笑起来:“我说不能泄露,你都能告诉他,那么他叮嘱你的事,你怎么可能替他保密呢?”

    笑过之后,邓名就让一个衙门的兵丁去把熊兰找来,并对刘晋戈说道:“刘兄弟啊,世上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令尊那样对你句句都讲真话的,尤其是熊游击这种人,在困难的环境里挣扎求生好多年了,他的一言一语多半都有目的。”

    说到这里邓名轻轻叹了一口气。穿越到这个时代来一年多了,邓名感觉自己的心计也增加了不少,幸亏过去看过一些心理分析的书籍,又接触过影视媒体的丰富信息,才能在眼前这个复杂的世界里逐步成长。

    很快,熊兰就高高高兴兴地跟着衙门的兵丁赶来。

    熊兰建议,除了用新俘获的五千人交换刘曜手中的辅兵外,还要让狄三喜把那两千甘陕绿营的战兵带走:“这些人都是以杀人为业,让他们留下来辛苦种地他们未必心甘情愿,而且他们人数也太多。这次因为缺衣少粮,提督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们拿住,但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将来若是鞑子再次来进攻都府,这两千人里说不定就有心怀叵测之辈。”

    熊兰本来认为都杀了最省事,一劳永逸,还不用在这些人身上浪费粮食。不过和刘晋戈交谈后,熊兰改变了这个看法。刘晋戈把邓名那句“zhèng fǔ最重要的职责就是挣钱”也转述给了熊兰听,这句话给了熊兰极大的触动。

    “若是把这两千人编入刘帅他们的军中,只怕是更加危险,他们平时可以互相串联,而且还有机会接触到武器,这样提督晚上真能睡得着觉么?所以,以卑职之见,不如干脆统统送去建昌。现在建昌和晋王接壤,他们就算想逃跑也无处可跑。再说建昌的人多,两千俘虏不算什么。鞑子离得远,无法攻击建昌,他们也没有闹事的机会。”

    “我可以用这批人从建昌那里换一批人回来。”邓名问道。

    “提督高见。这些俘虏都是战兵,身强力壮,就是当苦力也比普通的老百姓强,建昌那边肯定是愿意换的。再说提督可以用三个换两个,或是四个换三个。用不可靠的俘虏换回对提督感恩戴德的百姓,何乐而不为呢?提督还可以向每个老百姓要五千元的欠条,就算能换回一千人,也是五百万元的欠条啊。”

    去年成都附近的保护费只收了三万八千石,折算成欠条也还不到四百万元。熊兰说:“从刘帅那里交换出五千辅兵后,或许还可以要他们交一些赎身费,从军户身份变成百姓,要个几千块欠条其实也不算多吧?”

    “不,zhèng fǔ虽然要挣钱,不过有的钱最好不挣。”邓名立刻摇头道:“我帮百姓从建昌赎人,这个要欠条没问题。但对于本地的辅兵,与其要赎身的钱,还不如让他们记得我们的好处就行了。”

    “提督说的是,卑职糊涂了。”熊兰连忙道歉。

    “还有一个军屯问题。”邓名继续问道:“我不想再继续办军屯,这个你有什么想法么?”

    如果是任堂和刘曜在这里,说不定又会奇怪邓名怎么视祖制为无物,但熊兰显然丝毫没有把朱元璋的军屯政策放在心上:“只要提督改屯兵为募兵,不就解决了吗?”

    邓名摇摇头,这个办法他也分析过:“每个士兵每月需要一石口粮,就算发给他一半,也要半石。军饷给欠条至少也要五十元,刘帅的兵都加起来有差不多一万人,一个月就是五十万,一年光欠条就是六百万!”

    现在欠条还没有什么信用,一个月五十元的军饷估计士兵会心生不满。除此之外还有训练经费、武器费用,一项项加起来绝对是天文数字。这样滥发纸币,用不了多久就会出现恶xìng通货膨胀,让欠条变得一文不值。

    “反正也不是真金白银。”熊兰对邓名的想法不太理解:“提督可以发包饷。”

    “什么是包饷?”邓名问道。

    “比如收矿税,因为不知道这个矿能够出产多少,就干脆定一个数,交够了以后就随便采。”熊兰解释起来。

    “嗯,这个是包税,我明白。”

    “募兵后将官为了多讨饷,肯定会虚报人数,提督可以定一个包饷数字,然后就按这个人头发。比如定个六千人吧,没有军屯,辅兵没法用来产粮食;军饷也是定死的,多养活士兵就要多花费,这样养辅兵不但无用反而要多开销,各将官就会主动放人出去种地了。”熊兰觉得发给军队的欠条可以多一些,不必斤斤计较,反正军队也是要拿这个东西去换百姓手里的东西。

    “总之这个事不要再提。”在这个时代,那些不知道宝钞的人也就算了,但凡对宝钞有点了解的人,在他们印象中纸币就是用来骗钱的东西,能撑多久就撑多久,撑不下去两眼一瞪,翻脸不认账就是了。邓名能够理解熊兰的想法,但是绝对不能同意。

    来见邓名之前,熊兰一直认为邓名不会拒绝用纸币骗钱,不会在乎几年后的纸币信用问题,而他的几个建议也都是建立在这个预设前提上的。现在这个假定不成立了,熊兰只好从头再想。

第三十五节 面谈

    本章节 雄霸 手打)

    几天后,邓名又召集了心腹们议事,熊兰这次也有机会参加,虽然卫士们都对他显得有些轻蔑,但熊兰也不在乎。

    首先谈到的还是经济问题,见邓名如此为难,就有人提出采用专卖的办法来回收发出去的欠条。盐铁不必说,包括农具、布匹、衣服在内的所有生活资料和生产资料都由都府衙门负责生产,一概不许平民自行买卖,而所有这些物资都要收欠条。

    话还没有说完,任堂就率先表示反对:“盐铁也就罢了,但其他的东西怎么可能都由我们来组织生产?如果衣服做得不够,那么就会有百姓受冻;如果农具不够,那就会影响生产。如果做得太多又该怎么办?”

    “每个人都必须买,按人头算。”提出建议的那个卫士还有些不服气。

    任堂冷笑了一声,这时其他人也听出不妥来:“这不是变相收税吗?收重税不就和提督的意思相违背了吗?”

    “不光有这个问题,我们现在铁、布都有限,棉花还要靠从湖广走私这个供应给军队的盔甲和武器不同,做一大堆用不了的东西出来,我们有那么多的生铁和棉花好浪费吗?”任堂大声反驳道,转过头对邓名说道:“此事玩玩不可。”

    邓名感觉这听起来有点像配给制,他感觉在物资相当匮乏的情况下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行,不过那需要相当jīng密的计算,负责执行的官僚系统也需要经验和效率。但无论是数学人才还是官吏人才,邓名眼下都比生铁和棉花更缺乏。

    赵天霸犹豫了片刻,也说出了他的看法:“当年孙可望倒是用类似的办法治理过云贵……”

    据赵天霸介绍,孙可望就曾建立过大批的工房,如果士兵和百姓的装备、工具受损,就送到工房去修理,工匠会在规定的时间内修好;如果某户需要农具之类的东西,也会由工房负责生产。

    “但孙可望实行的是军屯。”孙可望对云贵的治理相当于一个放大版的军屯制度,他确实提供给西营大量的军用装备和生产工具,但产出全部归西营所有,和邓名先行的制度完全不同:“而且孙可望和提督也是完全不同的人,无论是工房的工匠,还是屯田的农兵,如果达不到孙可望的要求,他是一定会杀人的,提督能够狠的下心和孙可望一样吗?如果达不到要求的数量或质地不好,就要被处以从鞭挞到剥皮的刑罚。”赵天霸说道:“卑职很怀疑提督能否做到。”

    “我做不到,”邓名立刻答道:“你不用怀疑了,而且都府现在有这么多人给我杀么?”停顿了片刻后,邓名又问道:“清军攻入贵州的时候,这些工匠和农兵应该不会拼命抵抗、誓死保卫朝廷吧?”

    “这个卑职就不知道了。”赵天霸摇头道:“那时卑职已经在奉节了。”

    “嗯。”邓名不再追问,而是说起另外一个议题:“刘帅他们已经答应了我的要求,同意接受五千战俘,同时让他们手下的五千辅兵退伍。”

    熊兰提出用战俘交换军方的辅兵时,邓名还拿不准这不是一个好主意,毕竟这是军队,理论上应该由更可靠的人来组成。所以当邓名向刘曜提出交换人员时,还担心对方会不同意,没想到刘曜、杨有才他们都认为这个提议相当合理。在军方将领看来,让这些新抓到的俘虏在田间劳作才更危险,因为百姓难以控制,容易私下进行串联;而在军中,这些辅兵本来就是苦力,还要受到各种军规的制约。对这些辅兵来说,军营更像是一座大监狱,只要持有武器的战兵是由可靠的士兵组成就很安全。再通过分化瓦解,提拔心向明军的积极分子等手段,一段时间后自然就慢慢转化了。

    刘曜和杨有才虽然不像贺珍那么有经验,但听上去也知道不少对付俘虏的办法,听他们讲完后,本来有些担心军队安全的邓名转而同情起那些即将入伍的俘虏了。不过邓名也知道自己还没有什么资本,不能同情心泛滥,所以就决定暂时不过问刘曜他们打算如何治军。

    “暂时没有解决军屯的办法,我也养不起这么的兵,所以还是要给众将屯地。”现在军方依然拥有一万一千多人的部队,邓名也彻底放弃了早前的一揽子解决念头:“我和他们说过了,分给他们的屯垦地不能与都府的开荒冲突,起码一大半要去都江堰附近搞军屯,除了屯垦外,他们还得帮助清修水利。”

    “俘虏都已经被刘帅他们接受了,预定转为民籍的五千辅兵也已经安置到营地里,我打算对他们进行一场面谈,然后再放他们出去开荒。”邓名说道,这五千人不仅有刘曜、杨有才的手下,还有从剑阁、江油和绵竹来的人。

    “面谈?”任堂好奇地问道。

    “是的,我准备了一些问题。”邓名拿出了一些纸张,把它们分发给众人,经过长期的努力,现在他手下的这些卫士总算都能看懂纸上的字了。在座的人中,熊兰目前是文化水平最低的,两个字里起码有一个不认识,不过邓名也给了他一张,一会儿邓名会逐个题目念给他听,散会后熊兰也可以带回去由师爷秦修采帮忙加深记忆。

    邓名的问题都是关于农业生产的,比如问辅兵计划开垦多少土地、需要什么样的工具、需要向衙门借多少种子粮和口粮,以及他们有什么难处,需要衙门向他们提供什么样的帮助。

    “五千人都要问过来么?”看着写满一页纸的问题,李星汉有些吃惊地问道。

    “是的,”邓名严肃地答道:“所以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我需要每一个识字的人帮我问,你们需要另外准备几张纸,用正字来记录每道题的答案数量,这样我才能心里有数。至于有什么难处、需要什么样的特别帮助,你们也要尽可能地记下来,如果有不同的人提出相同的要求,也可以用正字记录,这样我也能知道辅兵们最需要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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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当为提督分忧。”邓名的话让不少卫士都生出义不容辞的感觉。

    “其实问问熟练的农民,大概需要就能知道了吧?有必要这样一个个问过来吗?”任堂还是感觉邓名的办法似乎有些麻烦。

    “虽然麻烦了点,但调查是制定计划的前提,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

    很快面谈就开始了,加上刘晋戈、袁象和有秦修采辅佐的熊兰,一共分成二十四组。号码从一到二十四,本来邓名提议抓阄,但大家一致认为,其他人可以抓阄,但凡是领到一号的都要由邓名负责。邓名拿走了一号后,赵天霸先撸起了两臂的袖子,然后表示他也不抓阄,要求负责二号那组,见他气势汹汹的样子,周开荒等人掂量了一下自己和赵千户的身手,最后一片沉默,没有人出声反对,让赵天霸如愿以偿。熊兰是第三个提要求的,他主动去抢二十四号,自然也没有人和他争。

    第一个辅兵被带到邓名的桌前,邓名坐在桌子后面的椅子上,前面也放了一把。

    “请坐。”邓名指了一下那张椅子。

    “这,这……”辅兵知道面前的人就是成都的最高官长,据说还是天家贵胄,邓名的要求让他感到手足无措。这两天来,他们这些得以脱离军籍的幸运儿一个个都欢天喜地,也被告知从此以后他们就拥有同秀才的身份,见了官吏也不许下跪,要自称“我”,否则就是故意侮辱朝廷的功名——邓提督说了,侮辱朝廷的功名是很重的罪,对此的处罚会严厉得他们无法想像。

    “你是要羞辱朝廷的功名吗?”见对方迟迟不敢与自己对坐,邓名就板起了面孔,祭出屡试屡灵的法宝。

    “小……我不敢。”辅兵连忙坐下,小心翼翼地贴着椅子边缘坐下。

    “你现在有了同秀才的功名,就是士人了。”邓名没有立刻开始问话,而是先让对方坐好:“我中华,天子与士人共治天下,因此士人可以和官员对坐,而且要坐得端正,这样才不会有失士人的身份。”

    “是吗?”这个辅兵对此并没有概念,他牢牢地把邓名的话记在心里,端正了一下姿势,稳稳地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

    “好,我们开始。”见对方坐好了,邓名就提起笔,开始询问起来。

    问过了所有的问题后,邓名又把问题和答案重复一遍给这个辅兵听,确认无误后,邓名冲着他笑道:“你的要求我未必能完全满足,因为现在都府库存有限,但我会尽力去办,十天后,我大概会颁布榜文,拨给你们需要的东西。还有,除了你同秀才的功名外,三年内你还会享受二十亩同举人待遇,朝廷感谢你多年的服役。”

    说完邓名就把印刷好的免税三年的凭证递给对方,每年二石米的补贴,而且只有三年而已,邓名知道这点东西很少,不过他暂时拿不出更多的东西。但无论多少,邓名认为有必要表明这种对退伍军人的态度,或许以后随着形势好转,成都可以给予更多的补偿。

    “多谢。”同秀才满面喜sè地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把凭证揣到了怀里。

    “你的土地在向衙门登记的时候,衙门会标明你应该享受三年的免保护费待遇;但他们可能出错,如果还有人向你收欠条,你可以凭借这个证明拒绝缴纳;但即使丢了也不怕,依旧可以向提刑官衙门申诉,总之,就是三年你有二十亩土地不需要缴纳保护费。”说完邓名冲这个人点点头,告诉对方可以走了,等挑选好荒地后,去衙门登记造册就可以。

    ……

    卢欢领到的一号,负责维持秩序的士兵把他带到了第一组,同组排在他前面的几个人出来后,脸上都有一种犹如梦中的表情。

    “提督和我面对面地说话。”

    “我没骗你们吧?”第一个出来的那家伙此刻还没有走,自打他从营帐里出来后,就一直在人群周围大声嚷嚷,重复着邓名和他说过的士人礼仪。

    “我也要排这队!”二号队的好多人看得眼红,纷纷向一号队这边挤过来,不少其他队的人见状也发出喧哗声,都要往一号队这边过来。

    维持秩序的士兵厉声喝阻,把那些过来夹队的人都赶回了原来的队列中,一个挤到卢欢前面的人挣扎着不肯走,但最后还是被士兵强行推回了二号队中。

    “运气真不好,”那个辅兵被拉走后,还伤心地抱怨着,他觉得就算没机会见到邓名,哪怕能和名震天下的周开荒、李星汉这种英雄人物说上几句话也好啊:“就我们这组最倒霉,根本没听说过这位赵千户嘛。”

    “朝廷感谢我多年的服役。”有一个人从营帐里走出来,口中还念念有词。

    “下一个!”

    士兵冲卢欢喊道,卢欢紧握着那个写着“一”的牌子,走上前去交给了士兵,在旁边不少人羡慕的目光中走进了营帐。

    营帐里摆着一溜桌子,把他带进来的士兵朝着最边上的位置一指:“过去吧。”

    走到邓名面前,卢欢战战兢兢地坐下,他虽然也是辅兵,但以前从来没有负责过屯田,一直在卤水井边提水、抬水,或是做些捡拾柴火煮盐的工作。

    因为对农活不是很熟悉,邓名的问题卢欢总要想很久才能回答,而且回答的时候也显得完全没有把握。

    “除了这些以外,你还要需要什么帮助吗?”邓名问道。

    “嗯,其实我想问,衙门需要不需要煮盐的工人。”卢欢鼓足勇气问道:“我这些年来一直在制盐,不太熟悉农活。”

    邓名停下了笔,认真地看了卢欢一眼:“你不会干农活吗?”

    “不,不,也会一点,但如果衙门要制盐,我也可以干。”卢欢有些害怕起来,生怕邓名因此又把他送回部队,一边暗恨自己为何要多此一举,一边急忙说道:“我很勤快的,有不懂的也可以问邻居。”

    “嗯,是,你这种情况应该不是独一无二的,或许我应该办一个农学,让有经验的人来教你们。”邓名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是,太好了,多谢提督。”卢欢连忙答道,得知自己可以离开军营后,卢欢虽然高兴,但还是比其他人差了一点,其他辅兵早就梦想着能有一天拥有自己的土地,现在终于要美梦成真了;但卢欢却感到有些畏惧,能拥有自己的家产虽然好,但他生怕自己不懂得种植,没有收成反倒会挨饿。

    “嗯,我记下了。”邓名在一张纸上写了一排字,拿起一张和其他一样的免税凭证交给卢欢:“这个你先拿着,我会替你想办法的,十天之内,你再来一趟衙门,到时候会有为你们这种情况准备的榜文。”

    “多谢提督。”卢欢收起凭据、站起身来,他已经从前面的人口中得知了面谈的程序,知道这就是谈话的结束了。

    “朝廷感谢你多年的服役。”

    ……

    忙碌了三天后,邓名结束了全部的面谈工作,又整理了几天资料后,邓名再次把心腹们都着召集来商议。

    关于协助退役军人开荒一事没有什么好说的,邓名决定除了留下一些战备粮外,剩下的都要用来帮助辅兵从事生产:“现在我很穷,所以粮食和农具都不能白给,只能借给他们,但不收利息和租金了,暂时我也就能为退伍士兵做到这个了。”

    虽然人数不多,但还有一些人和卢欢的情况很像,他们对农活并不擅长,而是有一些其他的手艺。

    “我决定采用专卖制度,不仅盐铁,所有的一切都要专卖。”没有立刻谈及如何帮助这些人,邓名说出另外一个决定。

    任堂大吃一惊,就要开口阻止,但转念一想,觉得邓名必有后文,就硬生生地把话又咽回了肚子中。

    果然不出任堂所料。

    “因为一切都要专卖,所以任何私下制造、贩卖农具、食盐的工作都是走私,都被禁止。但如果有人愿意缴纳一定数量的欠条给衙门,我就给他们生产和贩卖的许可。”邓名拿卢欢做例子:“就比如这个卢欢把,假如他向衙门缴纳一百元欠条,为了感谢他免除了我这么一大笔债务,我就允许他制造食盐;如果他再缴纳一百元,我就允许他卖盐作为感谢。”

    “就两石粮食?就允许制盐、贩盐了,没有数量限制?”任堂又不干了,不过这次不是因为太多,而是因为太少。

    邓名正要说话,却看到一贯善于揣摩领导意图的熊兰脸上若有所悟,就问道:“熊游击有什么想法吗?”

    “如果卑职没想错的话,这不是盐税,而是专卖许可,而且以后价格也可以再定。”

    “对。”邓名大笑起来。

    “至于他卖多少,衙门要另外抽税。”熊兰想了一下:“不过还有啊,他如果煮盐,就需要工具,卖盐还需要店面,这是很大一笔钱啊。”

    “店面我可以盖,盖好了租给他,工具也可以借给他,这个也收租金,都交给我欠条就可以。”

    “那他哪里去弄这么多欠条呢?”熊兰虽然没细算,但一听就知道少不了:“卖盐卖得好可以挣很多钱,但他现在没有本钱,以前军中的同伴也不富裕吧?会有钱帮他么?”

    “我可以借给他,这就是我今天要和你们说的另外一件事,我打算成立一个专门出借欠条的结构,嗯,就叫它银行吧。”

第三十六节 修路

    对zhōng yāng银行的工作范围,邓名并不十分了解,他尽力地回忆了一番,最后定下规矩,暂时只允许放贷给那些有需要的退伍军人。而且要严格控制放量,以免造成通货膨胀,其他人对邓名的想法有些不解,觉得这不过是把欠条从左手换到右手的事情,反正银行也是衙门开的,千条也是衙门收取的。对于众人的不解,邓名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来解释,就告诉他们自己将来还有一些挣钱的门道,但一时间用不上,现在是在进行一些预备工作。

    听邓名这么一说,顿时所有的人都没有疑问了,大家都知道邓名做生意天下第一,既然他说将来要利用这个挣钱,那就没有问题。除了银行的问题外,邓名还推出了商行制度,这个也是他仿效未来的公司制度。商行制度规定,成都府的一切都由zhèng fǔ专卖,无论是天上飞的还是水里游的,都要衙门许可才可以捕捉或出售——眼下邓名当然没有人手也不根本不打算去管百姓是不是捕鱼,但他先把这个专卖权抓在手里。但任何商行只要缴纳一定的欠条,就不再受到欠条的约束,这个生产和出售权利是授予商行而不是个人。

    对此邓名同样不知道具体的理由,不过既然他的前世各国都采用公司制度,那他认为这个制度一定有其先进xìng。对于邓名的这个安排,部下们也都接受了,任堂等人都觉得邓名这个规矩背后好像颇有深意,暗自猜测这又是邓提督在为将来挣钱的手段做铺垫。

    “还有一个问题,有很多人都问过我,那就是平时如果遇到纠纷,应该去哪里评理。”通过分析资料,邓名发现很多人都有类似的担忧,这些辅兵在军中自然有长官负责处理矛盾。但现在他们退伍了,也就不再受到军法的约束:“如果出现争水、争地,口角,伤人但是没有伤得太重,这都该怎么办。”

    如果发生严重的伤害事件,自然这些百姓可以到提刑衙门告状,但如果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的话,很多人就感觉为此专门进城一趟有些不划算。这些退役的军人本来有很多都是来自四川的难民,举目无亲,乍一离开军队有不少人都有孤独和畏惧感。

    “以往这种小事一般都是乡老来评理的。”任堂嘟哝了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现在成都附近没有宗族,没有德高望重的乡老。而且由于邓名的低税政策,农民分布在广阔的土地上,确实不可能什么小纠纷都进城一趟,但如果置之不理的话,就会出现老实人受气,横行霸道者得利的现象。

    “如果我们不管的话,也会有其他人出头来管,若是出个公道的人还好,但我觉得多半会演变成恶霸。”邓名认为任何权利的真空都会有人来弥补,这在东西方都是一样的。西方是国王在地方上的权威受到领主的挑战;而中国则是地方豪强、缙绅控制了基层的司法权。

    这个问题以前邓名并没有意识到,直到这次面谈会才浮现出来,他认为现在成都附近的百姓中未必没有这个问题,那些潜在的豪强可能正在形成。只是时间短所以还没有形成对百姓的控制力,那些未来的豪强此时也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力量,现在他们可能还和普通农民一样,只是比较有威信,说的话邻里都肯听。这个根子必须要及早掐断,邓名又抛出一个解决方案:“我打算成立一批乡亭。”

    刘曜等人的麾下,还有一些年老体衰的军人,或是因为各种原因致残的可怜人,这些人失去劳动力后,只能在军中乞活。邓名已经向军方索要这些没有生产能力的军人,要求军方同意他们退伍。

    对此军方完全不反对,和这个时代所有的军队一样,明军的将官和士兵之间也有一种类似山大王和喽罗的感情,正是这种感情让军方愿意继续养活这些残疾人和老年兵,不忍心看他们活活饿死。不过也就是不饿死罢了,他们能够得到的生活物资数量肯定无法与劳力相比。

    既然邓名宣布以后这些人都由都府衙门来养活,军方也很痛快地把这些人都交给了邓名,一共有二百多人。这些人只是难以胜任沉重的农业生产工作,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工作能力。

    “具体建多少个亭,可以再研究,我打算让找几个读书人教他们读书认字,从最先学会的那批人挑出亭长来,其他的人都是亭士。”邓名计划在将来建立jǐng察局、消防站和邮局,把zhèng fǔ的权利深入到社会基层,不给族权和豪强生存空间,不过现在没有那么多工作好干,可以让这个亭兼任以上的那些工作:“亭长和亭士要学习律法,地方上有了纠纷,就一律由亭长和亭士出面解决,只要不涉及到杀人、抢x劫、盗窃、严重伤人等重罪,亭里就可以解决。如果同秀才不满意亭的解决方案,可以向提刑衙门诉告。”

    尽管短期内不太可能出大纰漏,将来邓名还会把亭的权利进一步拆分,不过他仍然怕自己的亭士变成欺压百姓的恶吏:“要告诉这些人,这份工作虽然不能世袭,但只要他们不犯罪就会是终身的。将来他们实在干不动的时候,亭长和亭士也可以退休,我会给他们发退休金给他们养老。但只要犯罪了,被同秀才告到提刑衙门并且定罪了,那么他们就自谋生路去吧。”

    在邓名研究面谈资料的rì子里,退伍的五千人依旧住在军营里,打算种地的人利用这段时间看好了地形,给自己挑选好了土地。很快成都衙门就开始分发口粮和种子粮,把他们编组成队,借给给每队一些用来修建住宅的工具,让他们互相帮助把新家搭建起来。

    住在兵营的退伍军人们一天天减少,最后只剩下类似卢欢这样的杂活辅兵,这一百多人是军营里最后的一批人。

    与其他四十多个同伴一起,卢欢再次被带到邓名面前。

    今天邓名没有一对一的说话,而是摆出了四十多张椅子,等众人都坐下后,邓名对他们说道:“你们以前都是从事制盐的军人,都没有接触过农活或是几乎没干过,现在你们可以成为不受食盐专卖限制的盐商;如果你们不愿意的,依旧可以去挑选土地。”

    听说可以成为盐商,顿时听众们都兴奋地窃窃私语起来,等他们议论声渐渐平息后,邓名继续说道:“但是你们肯定会因此欠下我一大笔债,如果你们将来无法偿还的话,那就是白辛苦一场,到时候不要怨我没有早告诉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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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邓名建议这些人自己去商量,看看如何组成能够顺利产出食盐的商行来:“将来我不管,你们可以再招收伙计,但现在,任何一个商行都不许超过十个人。我会在都府里修一条街的店铺,店铺我可以租给你们,也可以卖给你们,都要收欠条。”

    这个规定是邓名为了避免垄断而制定的,马上就有人提出他们手中根本没有这么多的欠条。听到这个问题后,邓名就指着边上的熊兰说道:“这位是熊行长,他会借给你们欠条,一年只收半成的利钱。”

    考虑了很久,最后邓名决定先让熊兰来负责这个银行,虽然熊兰看上去有不错的行政头脑,但是邓名还是不愿意一下子给他这么大的权力,而且也担心部下们不满。这几天邓名和熊兰谈过好几次,把新生的银行交给他,希望熊兰能够经营用这个工具来帮助有才能的人尽快搭建起成都的私营工商业。

    邓名也不懂该如何经营银行,于是就给熊兰下了两条死命令,最重要的就是不许滥发欠条,熊兰的这个银行行长只对邓名负责,不必过问都府衙门的收支平衡问题;其次,邓名还告诉熊兰,自己会紧盯着成都的米价,米价可以波动,但如果一石米的交易价格超过了一百二十元、或是低于了八十元,那就唯熊兰是问。

    除了卢欢这批制盐的,还有养猪、养牛的,挖矿的,邓名也一概照此办理。卢欢等人离开前,还问邓名他们的免税证是不是需要退还——反正现在不打算种地,也没有用了。

    “不用还给我,”邓名对他们说道:“如果你们不种地,没有保护费要减免的话,可以凭借这个每岁去衙门领二百元欠条。”

    邓名已经和狄三喜达成了协议,对方同意把两千战兵俘虏统统带去建昌,然后交还给邓名一千五百名他指定的男xìng,如果邓名要的是女xìng,那么两个女人折算一个男丁。这个买卖狄三喜觉得挺合算,这两千战兵大都身强力壮,他带回建昌后用来换其他将领手下的辅兵时肯定不止一换一,如果用来换其他将领手中的女丁,那自然可以换到更多了。当然狄三喜并不打算独吞这笔人口x交易的利润,肯定要分给其他派兵来成都的西营将领一些,冯双礼那边肯定也要上贡一笔。x

    邓名知道狄三喜大概能赚不少,不过这也是应有之义,毕竟狄三喜辛辛苦苦地大老远赶来成都支援自己,如果邓名不对此表示感谢的话,那将来还怎么指望建昌继续充当自己的后盾呢?

    在狄三喜把这批人带走前,邓名最后利用了他们一次,让这些人出力拆了成都城内的一片房子,整修出一条宽阔的大道来。这条大道宽三十米,是以前成都衙门前大道的五倍宽,看到这条新的大道后,无论是刘曜还是狄三喜都啧啧称赞,表示他们从未想像过如此宽阔的大道。

    在这条大道最靠近城门的地方,邓名又让俘虏在两侧盖了一批店铺,这些店铺的规模都不大,与宽阔的大道一比显得非常不起眼。

    “如果我能够在都府站稳脚跟,并恢复农牧工商的话,将来这里就会有各种店铺,粮食、杂货、肉类,应有尽有,甚至包括大量的马匹和武器交易。”邓名望着那十几间新建好的小店铺,它们都会以非常低廉的价格租给那些刚刚诞生的商行:“等到了那个时候,这条大道两侧的土地我应该还可以卖不少钱。”

    在邓名憧憬着未来的时候,刘曜、杨有才还有刘晋戈、袁象等众多部下都涌到他身边,嚷嚷着要邓名给这条大街赐名。

    “嗯,让我想想。”邓名斟酌了一下,他首先冒出的念头是:森威路。

    “十马大街!”李星汉首先帮忙出主意,这条大道如此宽阔,并排走十匹马恐怕都还富裕一大块。

    周开荒是第二个:“胡说,明明是二十马大街。”

    “邓公街。”远处的熊兰,躲在人群背后大喊起来。

    不少人都纷纷点头附和,其他的建议就算与熊兰不同也思路相近。

    “提督大街。”新的喊声得到了更多的相应,在场的官员几乎立刻都意识到熊兰提议的不妥之处,邓名他明明就不姓邓嘛,而且怎么可能才是个公呢?这条街既然是殿下在四川提督任上兴建的,那么就纪念这个好了。

    “蜀王街。”这是刘曜的。

    马上遭到了赵天霸的反对:“中兴大街!”

    “弘光街。”任堂也凑趣地喊了一嗓子。

    但邓名最终还是选择了另外一个名字:“就叫chūn熙路吧。”

    邓名既然作出了决定,其他人当然也都纷纷喊好。

    “建chūn熙路的是一批奴工,而支撑我振兴成都工商的第一笔钱,也是人口买卖的收入。”邓名虽然知道眼下不会有任何人认为自己此举有丝毫不妥,但邓名心里却有些异样的感受:“不知道数百年以后,这个世界的后来人会如何评价我。”

    ……

    四百年后,随着对平行宇宙的不断观测,质疑两个宇宙没有信息交换的声音层出不穷。甚至有人大胆断言,本宇宙有科学狂人已经对落后的平行宇宙施加了影响。

    虽然这些假说无法得到证明,有一些理论甚至是完全站不住脚的,但它们依旧有相当的市场,因为有一些巧合确实令人费解。比如成都的chūn熙路就是一个例子:尽管两个宇宙的chūn熙路走向、位置完全不同,但它们确实共享同一个名字。在研究了平行宇宙的历史后,科学家发现该宇宙的chūn熙路是中国北洋zhèng fǔ的森威将军杨森修建的,一开始曾被命名为森威路,但当杨森被赶出成都后,路名最终还是变得和本宇宙一样。

    最近又有一个新的理论被提出,那就是更先进的宇宙的信息会通过某种神秘的方式向低级宇宙扩散,不需要人为干涉就会自发产生,就好像高级文明对低级文明的影响。由于这个平行宇宙落后本宇宙实在太多,所以就会出现诸如chūn熙路这样明显的影响,即使原名是森威路,最后也会被干涉、被修改得和高级宇宙的路名一致。

    科学界对这种理论的评价是:与其说是物理学理论,不如说是宇宙歧视心理。

    不过由于科学界依旧无法解释这种巧合,所以他们也无法消除类似假说的影响。

    ……

    听说李牧阳今天请大家看戏,不少邻居都赶来戏台子这里聚集,今天晚上的演艺班表演不收观众那一角门票,全部是李牧阳给出的。

    等大家都心满意足了,李牧阳就跳上了台子:“诸位兄弟,我要请大家帮忙了。”

    “难道又是借欠条?”不少人心里都冒出这个念头,自从衙门那里可以用欠条换人后,本来被大家视为价值可疑的欠条就突然变得抢手起来。从建昌移居到成都的几千云南百姓,几乎人人都还有家人在建昌那里做苦力,他们时时刻刻想把亲人从军屯中赎出来。

    提刑官衙门说一时付不出五千元欠条也没关系,可以先由熊兰的银行借给他们,但百姓们一算账,这赎人的利钱高得吓死人,要是五千元都向银行借的话,那十年内就要还给银行一万元,而如果只借三千的话,那十年内还六千就可以了。既然如此,那当然是能付多少是多少,最好立刻就能付清才好。

    不过五千元欠条就意味着之前军方多征了五十石粮食,这要四、五个农民才凑的出来,于是急于赎亲人的云南人就纷纷和邻居借欠条。虽然可以用粮食从衙门那里换欠条,但是现在还没有多少人愿意把可以救命的粮食去换成一张纸,于是只能求邻里帮忙。一家不够就找几家借,有的人这家借一百,哪家借二百,能从十几个邻居手里借好几千的欠条走。

    不过熟悉李牧阳的人心里都有些奇怪,这家伙是四川人,之前是刘曜的手下牧羊的,根本没有赎人的必要。

    去年刘晋戈刚建立提刑衙门时,成都军方决定放出一批辅兵响应邓名的号召,李牧阳就是那时得以脱离军队成为百姓的,这次给同秀才功名时要求人人起个大名,李牧阳就根据以前的职业给自己起了这个名字。

    “兄弟们,在逃来都府前,我以前是打铁的。”李牧阳对台下的众人说道:“镰刀、锄头、斧头,没有我不会做的……”

    李牧阳是逃难到成都后,才接触的农活,因为对耕地不擅长所以被打发去牧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被从军队里放出来,这一年来李牧阳虽然勤恳,但收成也谈不上有多好。听说了邓名的新政策后,李牧阳就心动了,想重cāo旧业打铁。

    为此李牧阳已经跑了一趟银行,想借欠条开个铁匠铺子,现在成都周围到处都需要农具,李牧阳觉得生意应该会不错,他甚至已经和两家筹备中的铁矿商行联系好,要购买他们的原料。但熊兰的手脚被邓名捆住了,邓名说过这个借贷计划是针对退伍军人的,而且还不能滥发欠条。店铺的租金、还有购买工具、设备和铁的定金,都加起来可能要好几万。

    在仔细询问过李牧阳后,熊兰觉得这确实可能是笔不错的生意,李牧阳应该能够还得起贷,并缴纳可观的经营税给衙门。因此刘晋戈和熊兰就对李牧阳说,如果他能借来一半,剩下的银行可以借给李牧阳。

    “今天大家借给我的欠条,我一年之内如数奉还,我还给大家三成的利!”李牧阳用力喊着:“兄弟们从我那里买家伙,我也会给兄弟们打折,怎么样?”

第三十七节 重庆

    正月底,于佑明带着一支船队溯岷江而上,抵达成都,和于佑明一起来的有三千多浙江人、一千多湖广男丁,以及一些家属。

    见这队明军运来了几万石的粮食,邓名不禁有些惊讶:“你们为何要运粮食来?chóng qìng哪里不需要军粮吗?”

    “我们不知道成都这里有没有足够的粮食,所以运来了一些,不过提督放心,chóng qìng那里的军粮是肯定够吃的。”于佑明回答道,忠县、铜锣峡等地已经被清军弃守,明军先锋也抵达chóng qìng附近,正在构筑营地准备接应后方的大部队。

    不过邓名还是有些不解,因为他原来交代的是明军先全力拿下chóng qìng,然后就可以不急不忙地运输人口和物资:“为何要你先来都府?这是文督师的意思吗?”

    “是靖国公让我先来的,”于佑明告诉邓名,文安之目前还坐镇奉节,监督粮草输送,袁宗第又一次被任命为攻打chóng qìng的前锋,现在正在指挥先头部队与chóng qìng清军对峙:“靖国公觉得chóng qìng恐怕一时半刻拿不下来,跟我来的都是些没有战斗经验的辅兵,靖国公觉得他们帮不上什么忙,就让我先带他们来都府了。”

    “chóng qìng有多少敌兵,为何靖国公会这么说?”邓名对chóng qìng的印象还停留在一年多以前,那时chóng qìng内只有几千清军,根本没有出城扎营的实力,仅凭袁宗第和谭文的兵马就能开始清除城墙下的城防工事,因此邓名本以为几万明军一到,很快就能拿下chóng qìng。

    “靖国公说,城内至少有两、三万鞑子,”于佑明同样缺乏战斗经验,因此只能转述袁宗第的判断:“鞑子在chóng qìng城外环绕扎营,我军根本靠近不了城墙。”

    “直到现在你们还没有靠近城墙吗?”邓名闻言更是吃惊:“十一月不就向chóng qìng出兵了吗?”

    于佑明摇了摇头:“提督来成都后,督师不放心我们去攻打chóng qìng,要等靖国公赶到后才能从万县出兵。靖国公是十二月才带兵赶到奉节的,中旬开始向chóng qìng出兵。”

    据于佑明说,也幸亏是由袁宗第统领前军,明军才没有遭到意外损失。袁宗第出发后很快就判断清军实力远超邓名估计,王明德在铜锣峡一带还布下埋伏,想伏击逆流而上的明军,被袁宗第识破后清军也不恋战,迅速退回chóng qìng与李国英回合。

    因为清军的实力强大,所以袁宗第前进得十分谨慎,明明步步为营而不能像上次攻打chóng qìng那样直捣城下。

    “末将来的时候,靖国公刚在嘉陵江和长江的交汇处设下了营盘,鞑子的水师都退回嘉陵江中了,所以末将才能来成都这里。”袁宗第让于佑明给邓名带来口信,说他认为攻陷chóng qìng可能会是一场长期的战争,所以有意把明军的家属、没有必要留在战场附近的男丁都先一步运来成都。

    “你们现在实在北岸还是南岸?”邓名沉吟了片刻,问道:“在北岸取得了立足地了吗?”

    “末将来的时候还没有。”于佑明摇摇头:“靖国公现在手下只有五千多前军,登不上北岸去,现在鞑子猬集在chóng qìng城下,隔着长江和嘉陵江与我们对峙。靖国公本来还打算分设两营,控制嘉陵江东岸和长江南岸,后来他在chóng qìng城头见到了鞑子川陕总督的旗号,又断定chóng qìng城周围的鞑子至少有两万人,就只在长江南岸联营固守。不过鞑子也十分谨慎,我们虽然从嘉陵江东岸撤回来,他们仍然严守在西岸上。”

    “这样啊。”邓名听完叙述后,觉得战局比他想像的要困难的多,chóng qìng城下如果有两万清军的话,他们的披甲就会超过五千,而即使加上袁宗第的部队,明军的甲士也就是在一万上下,而且浙兵和湖广新兵的战斗力恐怕也比不上川陕绿营。刚才于佑明还提到了李国英,川陕总督是有一支标营的,总督标营和满洲八旗一样,都是批甲骑兵,人数估计会在一千左右。

    “既然如此,我这就去一趟chóng qìng。”邓名觉得自己已经休息得差不多了,成都这里也没有什么特别紧要的事情,因此有必要到chóng qìng前线去看一眼,就算帮不上什么忙,至少也能起到鼓舞明军士气的作用。

    走之前邓名把成都这里的法规给于佑明详细交代了一遍,让他和提刑官衙门做好沟通,帮助抵达的百姓进行开荒。此外邓名还是担心熊兰会滥发货币,当初熊兰第一次和刘晋戈来见他时,明显没有把百姓的利益和纸币的信用当一回事,因此在带着卫士离开前,邓名又吓唬了熊兰一通,说如果发现物价飞腾,邓名就会把熊兰问罪给百姓一个交代。

    “知道曹cāo的粮官吗?”邓名问道,见熊兰点了点头:“知道就好!”

    ……邓名带着卫士匆匆乘船离去,而于佑明也开始三天两头地跑提刑衙门,在几次交涉无果后,于佑明终于在成都知府刘晋戈面前大闹起来:“怎么成都这里什么都要欠条?”

    本来于佑明觉得组织浙军、楚军开荒不是什么难事,不就是种地嘛,但很快就发现事情完全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刚刚抵达成都的百姓需要购买很多东西,虽然带来了一些农具,但完全不够用,而更迫切的需要是盐,每天都要消耗。

    本来制盐的刘曜、杨有才也带着他们的辅兵去了都江堰一带,先吃盐就必须从几个制盐的商行购买。但这几个商行目前的规模都不大,产量非常有限,就是供应本地人需要都很吃力,而本地人除了有一些储备外,他们手里还有欠条——各个盐行只接受这种货币。

    于佑明本想向刘晋戈的衙门要一些,但刘晋戈说刘曜他们走了后,衙门自己也没有生产盐的能力,对此爱莫能助。于是新来的人就想用粮食去换一些盐,如果盐行肯换的话,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因为邓名在南京等地收获了不少粮食,于佑明也带来了上万石。

    但盐店却不肯换,每个盐行都自称债台高筑,欠了银行大批的欠条,衙门的店铺租金、营业的抽税也统统要拿欠条,如果不交欠条就要向银行借更多的欠条,还要付利息。反正现在成都附近的农民手里都还有欠条,盐产量这么低也不愁卖不出,盐行就拒绝接受粮食。

    除了盐以外,农具也是大问题,现在成都的铁匠铺就两家,每天打不出几件东西来。于佑明曾亲自去和其中一个名叫李牧阳的铁匠谈过农具购买问题,李铁匠说他一个月后的产品也都被人定走了,就算浙人和楚人想定他两个月后的东西,也得付欠条做定金,还得付全额的。

    “我当时拿出银子给他,”于佑明在刘晋戈面前大叫着:“说请他千万帮忙,每天多干两个时辰帮我们打出些急需的,要多少银子都好商量。”

    “那李秀才怎么说?”对李牧阳的答案,刘晋戈心里已经猜到了个大概,因为借贷给这个铁匠铺的事情,熊兰曾经和他商量过。

    “他说他什么都不要,就要欠条!还说他现在欠了银行、邻居好几万的欠条,还是利滚利,要是到时候还不上,他就得抱着金银去跳岷江!”于佑明激动地嚷起来。

    “嗯,他说的不错,我知道这个李秀才,他是欠了好几万的欠条,为了开这个铺子他把去年开垦出来的地都卖给别人了,每天他还要用欠条去买铁和炭。”刘晋戈点点头:“要是他还不起,那铺子也保不住。”

    “对,还有炭!”于佑明顿时又想起来:“就连卖炭的,也要收欠条,不要铜钱。这大冷天的,男人也就算了,可还有女人和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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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因为我们收欠条。”刘晋戈满脸的同情,对于佑明说道:“不过你们可以自己去烧炭嘛。”

    “但我们不能什么都自己干啊,自己开矿、自己烧炭,自己打铁,那我们什么时候去种地。”于佑明大声抱怨道。

    “哦,对,我忘记说了,你们不能随便开矿、打铁、烧炭,成都府这里万物都是专卖,你们要给我欠条换许可证。”

    “什么!”

    “不贵,一百元一份,本来提督说商行不能超过十人,但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要你们不卖给别人,我就不管。”见于佑明快要爆发了,刘晋戈又退了一步:“算了,许可证的欠条你们也可以先欠着,只要你们不私卖,我就装没看见,两个月后不再干就行。”

    ……又过了十几天,刘晋戈派人把袁象和熊兰都喊去他的衙门。

    袁象不需要返回建昌了,邓名了解了一番四川行都司的情况后,觉得袁象的提刑官衙门形同虚设,在整个建昌都处于军方的军屯控制下时,这个民政部门存在的意义不大。而且建昌军方实力强大,邓名觉得推行成都这一套的可能xìng也很小,所以干脆撤掉了这个机构,让袁象也留在成都工作。

    邓名觉得之前刘晋戈的权利太大,所以就一分为三,发行货币和借贷交给银行,袁象袁提刑负责审案,知府刘晋戈负责行政。虽然邓名说他们三个互不统属,但这三个人却经常凑在一起商议,虽然袁象理论上只有审案的权利,但刘晋戈同样非常重视他的行政建议。

    衙门里除了这三个人以外,还有这些天来的常客于佑明,熊兰才一踏进衙门的大堂,刘晋戈就马上指着他对于佑明道:“想要欠条么?问他要!”

    “你就是熊行长?”于佑明跳过去喝问道。

    “我就是,你是谁?”熊兰反问道。

    “于佑明。”

    “原来你就是走私的大头目!我还没有来找你,你倒敢来找我了!”熊兰大喝一声,眼睛立刻就红了。

    十几天前刘晋戈同意于佑明可以自己烧炭后,浙兵们就马上动手,开始干起这项技术含量最低的工作来,烧的炭足够自己用后,剩下的被他们毫不犹豫地开始卖给百姓,换欠条用来购买盐和其他生活物资。

    但浙兵才卖了没有两天,就被烧炭的商行告到熊兰那里去了,说这些浙江兵抢了他们的生意。熊兰当然关心这些借银行贷子的商行,就鼓动他们去袁象那里告状,自己跑去刘晋戈那里施加压力。

    刘晋戈听了之后也感觉很不满,于佑明那一帮人可是不纳税的,抢商行的生意的就等于从衙门里抢钱,所以等袁象过来询问时,刘晋戈就表示他也绝不同意这种行为。见刘晋戈和熊兰都一个意思,袁象当即就准了告状的那些秀才的状子,让提刑衙门的兵丁把无许可证卖炭的人都赶出城,他们的货物都没收赔偿给烧炭的商行——其实还是给了于佑明点面子的,至少没有把他的人抓进大牢。

    等于佑明又来闹事时,刘晋戈也态度坚决地给顶了回去。

    见刘晋戈不帮忙,于佑明就索xìng不进城,组织人手到乡间去卖,甚至还有烧盐的意图。得知此事后那些有许可证的当然生气,这次连其他商行也加入了其中,大家都觉得如果不阻止这些浙江人的话,最后大家都要生意受损,谁也没法还银行的债。

    袁象见几乎所有的商行都一起来告状后,感到事态严重,就不顾浙人的抗议再次准了他们的状子,授权知府刘晋戈制止这种肆无忌惮的走私行为。刚刚成立的亭的力量就这样被第一次动用,亭士们也不学习文化知识了,倾巢出动在外面抓走私商贩,向百姓宣传不要买无许可证的货物,否则罚款!

    当然走私是禁绝不了的,但这一样给于佑明的人造成了很大的麻烦,万一被抓到东西就会被没收,双方还发生了多次冲突,幸好没有造成什么严重伤害。在浙人不满越来越盛的时候,熊兰对这些伤害商行利益的走私贩子的愤怒也也在不断积累,今天两人一见就唾沫横飞地互相指责起来。

    “你们就不能收金银和粮食吗?一定要收欠条?”争吵了一通后,于佑明第一万次地抱怨道。

    “这是提督的命令。”刘晋戈依旧重复着已经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的回答。

    “提督走了之后,我们又来了两批人,现在好几千人,只买到了一百多件农具,还要两个月后才能交货,这让我们怎么开荒?误了农时,要我们浙江人都喝西北风去吗?”于佑明喊声震天响。

    “这一百件都是靠走私偷来的。”熊兰恨恨地说道。

    “你们可以先用木头的,我们去年也不是没用过。”刘晋戈答道。

    “这不专卖吗?”于佑明用讥讽的口气说道。

    “只要你们不卖给别人,我就眼睁眼闭了。”

    “我们愿意卖粮食,”于佑明也知道发火不是办法,就拿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我们留下种子粮和口粮后,还可以卖一万石的粮食,”于佑明冲着熊兰说道:“给我们一百万的欠条。”

    “这事你找我干什么?”熊兰马上伸手去指刘晋戈:“你去找他啊,他负责用欠条换粮食。”

    “他说他也没欠条了,”于佑明冷笑了一声:“刘知府说,需要熊行长这个大财神先给他欠条,他才能买我们的粮食。”

    “没有。”熊兰一通摇头:“提督不许我多印。”说完熊兰又质问刘晋戈:“光靠买卖人口,你就收了好几百万元的欠条,你怎么会没有欠条?”

    “早花没了。”刘晋戈哭起穷来:“现在刘帅、杨帅他们也找我要欠条,说水利不能白给疏通,甲兵也要发欠条;我们这里,衙门的兵丁要欠条,亭士要欠条,教亭士读书的先生也要欠条,虽说是一个府,可现在养了多少人?”因为邓名要加强zhèng fǔ的控制能力,所以现在成都府的编制规模也变得非常庞大:“袁提刑的那些刑名人员,还有你手下那帮银行的算账先生,不是也要我这里给出欠条吗?”

    “那也没有,”熊兰依旧摇头:“已经发了一千五百多万的欠条了,太多了,一元也不能再印了。到时候粮价涨过一百二,提督要唯我是问!”

    “哪里多了?”刘晋戈指出:“现在外面一石粮,八十多元就能买到了。”

    “那是因为有太多人在囤积欠条了,不是欠条不够。”熊兰生气地说道,由于欠条价值有上涨趋势,导致百姓开始持币观望:“而且我还没有和你算账呢!”

    见到粮价不断下跌,熊兰曾经加印了一百万欠条给刘晋戈,让他一百元一石地收购粮食,不用多,每天换一百石就可以——熊兰觉得这样就不会有百姓愿意把一石粮卖八十元,而会等着到衙门排队换欠条。但刘晋戈却没按熊兰说的办,而是用八十五元对一石的比价收粮,让熊兰将粮价升归一百的计划破产了。

    “我这有什么不对?”刘晋戈叫道:“提督说了,zhèng fǔ最重要的工作是挣钱,收粮,我多收了粮食,还节省了不少欠条,要不是我这么省吃俭用,从刘帅那里买母马的欠条怎么办?不是还要印么?”

    “没欠条就不买呗。”

    “不买那马行怎么办?那些马你转手卖给马行不是还多赚了三成欠条么?就是买了,也要十四个月后才可能有小马。”

    “不行,反正是不能多印了。那马我是多挣了,但好久以后才能把欠条收回来,他们可不是立刻付清的。”熊兰咬紧牙关:“顶多每天印五千元,你必须要用这些欠条按照一石对一百的价格收五十石粮食,而且要从老百姓手里收,不然价格涨不回来。已经撒出去这么多欠条了,现在大家看物价好像在跌,所以都舍不得用,想占便宜,等物价一涨,肯定都拿出来用,刘帅、杨帅他们也是一样。已经一千好几百万的欠条啊,再印几百万?到时候粮价涨过了一百二,提督是要杀我的头的!”

    ……在成都争论不休的时候,邓名已经抵达了chóng qìng前线,见到了袁宗第。

第三十八节 隔江

    于佑明告诉邓名他离开的时候明军还在南岸,等邓名抵达chóng qìng后,发现明军依旧没能登上北岸。袁宗第带着邓名到江边观看清军阵地,只见北岸清军连营十数座,沿着江岸一字排开,和chóng qìng城连成一体。

    “向西鞑子就不是联营了,但每隔数里也会有一座营地。”袁宗第向长江上游方向指去。

    “我来的时候看见了。”邓名带着卫士和少量成都的兵马赶来时,距离chóng qìng很远就发现了清军的监视阵地:“每座营地里恐怕也都有数百敌兵。”

    “正是。”袁宗第点点头,随着明军陆续抵达,现在chóng qìng南岸已经聚集了两万多明军,其中七千人是袁宗第带来的,剩下的都是邓名的浙江兵和湖广壮丁。

    “嘉陵江那边呢?”邓名看了一会儿长江边上的敌营,又问袁宗第道。

    “我这便带提督去看。”

    两人又来到嘉陵江和长江的交口,明军在这里集中了大量的船只,修建了水营,时刻防备着清军水师突然从江里杀出来。

    “从这里向北,鞑子也修了一列连营,不给我们登上嘉陵江西岸的机会。”袁宗第说由于chóng qìng的存在,清军可以把长江里明军船只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若是明军强行逆流而上攻击入嘉陵江,以逸待劳的清军会占有很大的优势;但反过来,明军却对清军水师的动静一无所知,因此明军的水手需要轮番值班,时刻提防着清军偷袭:“这两天水营修起来后,我们算是松了一口气,虽然还是要保持jǐng惕,但起码比前些天好了很多。”

    “为什么不派一支兵马去对岸呢?”邓名指着空荡荡的嘉陵江东岸问道:“如果我们在那里扎一个营,我们就可以派探马去观察清军的船只的位置。”

    “chóng qìng的鞑子恐怕并不比我们少,若是派人渡江就会成为孤军,非常危险,而且鞑子渡过嘉陵江比我们渡过长江容易,要是李国英出动大军突然渡江攻打我们在北岸的营地,我们这里可能没法及时增援。”袁宗第轻轻叹了一口气:“去年要不是谭贼叛变,今天我们也不会有这么大的麻烦。”

    “倒是要告诉袁将军一个好消息。”邓名见袁宗第有些意志消沉,就把谭诣和高明瞻已经将擒获的事情告诉了他。

    “哦,这真是好消息。”袁宗第喜上眉梢,接着又露出深深的恨意:“这贼害死我上千儿郎,等督师把他千刀万剐的时候,我一定要在边上好好看着。”

    受到这个好消息的影响,袁宗第兴致显得好了一些,有恭贺邓名道:“多亏了提督,我才能重振旗鼓,此番带来的兵马比一年前还要雄壮;对了,末将还没有向提督道贺呢,提督在南京杀得鞑子失魂落魄,还带回了这么多的粮草,不然长围chóng qìng还不知道要去哪里收集军粮。”

    “袁将军打算长围吗?”

    “是的。城内有两万多鞑子,沿着两条江岸连营,恐怕无法轻易拿下。就算现在他们缩回城中,让我们用提督的破城之术炸塌城墙,恐怕也难以靠巷战取胜……”说话间,邓名和袁宗第听到对岸传来一阵号角声,袁宗第停下话语,眯着眼睛向chóng qìng城边看去,邓名见状也一起向对岸张望。

    有一队远远看上去像是蚂蚁般的骑兵从chóng qìng城中开出,在清军营地驰过。

    “这就是李国英那贼的标营,”袁宗第告诉邓名,几乎每天李国英都会亲自带队巡营:“李贼的标营估计至少有八百重甲骑兵,这支标营跟着李贼很多年了,与蜀王(刘文秀)、贺将军(贺珍)、孙可望他们都交手过,不可小觑啊。”

    “嗯。”邓名看着那队清军的骑兵,意识到这支敌军的存在让明军的登陆变得更困难,从船上下来的明军恐怕还没有站稳脚跟,这支骑兵就会杀到眼前。

    袁宗第也证实了邓名的猜测:“即使我们在远处登上北岸,只要李贼设在那里的营地拖上我们一会儿,他就能带着chóng qìng的骑兵赶到,让我们修建不起营地来。”

    “所以我们无法在chóng qìng附近登岸,那靖国公打算如何长围chóng qìng呢?”

    “chóng qìng周围没有什么人烟,这几万鞑子的粮食都要靠嘉陵江运来,我们再耐心登上一个月,等更多的兵马到达后,我们有了鞑子两倍的军力,就可以去嘉陵江东岸安营扎寨了,然后向北进发,看看能不能切断嘉陵江的航运,这样鞑子就等于被围住了。”袁宗第对嘉陵江上游的地理也称不上熟悉,不过依他想来,这么长的一条江,总会有比较狭窄的地方,明军能够从岸的一边就封锁住。

    袁宗第的话让邓名沉吟了起来,他也不清楚上游的水文、地理,片刻后又问道:“我估计很难,李国英不会不放着这手,如果真有这样的咽喉要点,他可能也已经布防了。”

    “如果没有或是鞑子守得很严密的话,我军就可以继续向北走,从chóng qìng到保宁这么长的路,他总不能处处守得密不透风吧。”

    “可这样就要将军队一分为二了。”邓名说道:“我军沿着东岸走得太远的话,就会失去和这边的联系,有可能会被chóng qìng和保宁两面夹击。”

    “所以说我们需要有李贼两倍的兵力才行,如果李贼为了保护粮道而调兵从西岸跟着我们一路向北,这里的人马说不定就可以登上北岸了。”

    “等我东岸扎营后,不能直接让水师杀进嘉陵江么?”邓名又提出一个建议:“只要控制了航道,鞑子的粮道不就断了么?我们手下的浙江兵,虽然陆战未必比甘陕绿营强,但是水战应该不差的。”

    “提督所言极是,可鞑子有大炮啊。”袁宗第苦笑了一声,若是真有这么简单的好办法,他当然也不会冒着风险进行分兵。

    “大炮?我没有看到啊。”邓名从成都一路乘船来chóng qìng,并没有见到清军在江岸上布置炮垒。

    “有很多,我刚在北岸扎营的时候,李贼就用大炮轰我们的船,但我让所有的船都贴着南岸行驶,李贼见不容易轰到就不再白费力气了;等见到我军士兵和船只越来越多后,李贼就把所有的大炮都从长江边撤走了,肯定是部署到嘉陵江边去了,放着我们用水师强攻他的粮道。”袁宗第想了一下,又抬起手臂指着对岸的清军营地:“嗯,也不会都调走了,这些营地里应该还藏着一些,要是我们强行登陆就会抬出来轰我们。”

    据袁宗第说,李国英至少有四十门火炮,虽然口径可能都不太大,对长江另外一侧的明军没有多少威胁,但嘉陵江可没有长江那么宽,再说江面上还有清军的水师。在长江里,明军可以贴着一侧江边行驶,但若是打起了水战,那显然不可能这么布阵:“提督知道嘉陵江上游的地形么?”

    邓名摇摇头:“不知道。”

    “所以不知道清军会把火炮埋伏在什么地方,没发用水师进攻,只能分军沿着江岸向北走,看看能不能掐断李贼的粮道。”

    “再议吧。”邓名并没有立刻同意袁宗第的战略,虽然邓名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但是现在还有时间,可以再考虑其他的对策。

    回到营帐后,邓名手下的卫士们也热烈地议论起来,作为袁宗第的旧部,周开荒居然认为这个计划行不通:“虽然我们从南京缴获了很多粮食,但是数万大军驻扎在外,消耗实在太快了;就算掐断了李国英的粮道,我们也不知道他到底在chóng qìng城内储存了够吃多久的粮食。围了三个月,要是清军还没有断粮,我们还围不围?不围那就是前功尽弃,继续围下去的话,要是六个月后清军还没断粮又该怎么办?要是李国英已经准备了一年的粮食呢?”

    周开荒说得很有道理,其他人都无从反驳。

    “大军驻扎在此,徒耗粮草,不用说对峙一年,就是对峙上三个月,农时也要耽误了。”周开荒认为还是应该设法登陆,然后强攻chóng qìng:“李国英不怕,他的兵不需要种地,自有鞑子给他从其他地方运来粮食,可我们呢?我们这些人都要去成都开荒的。”

    “可是如此坚城,强攻必然损失惨重。”任堂虽然无法反驳周开荒的理由,但他却认为强攻chóng qìng会是场异常艰苦的战斗:“靖国公说鞑子有四十们火炮,我们一门都没有。”

    “把城墙炸塌了,然后冲进去,拼着挨火炮轰几下吧。”周开荒依旧固执己见。

    “甘陕绿营可不是好打的,而且他们还有很多骑兵。”就连勇猛的赵天霸也反对强攻,李国英的标营打过很多场硬仗了,吴三桂击败刘文秀的那一场他们也参与其中,赵天霸不会低估对方的实力:“浙兵没有打过硬仗,楚人更都是才参军的新兵,袁将军手下的甲士……”赵天霸扫了周开荒一眼:“至少有一半也都是才披上甲胄的。”

    “是啊,要是伤亡惨重怎么办?我们还希望这些人能够到成都开荒呢。”虽然战争必然有牺牲,但任堂并不希望看见浙江人在甘陕绿营的大炮和铁骑下伤亡惨重。

    “所以要等我们人马到齐,巷战就是拼谁人多,要是有两倍的兵力,应该也能赢,到时候也可以抓一批俘虏……”周开荒又说了几句,终于感到自己这么拼命反对袁宗第的提议不妥:“算了,靖国公的主意应该也是很好的,要是能少死人就迫降chóng qìng,当然是最好不过。”

    “为什么我们不直接在嘉陵江东岸扎营呢?等我们人多了就分兵去断李国英的粮道。”吴越望有些疑惑地问道:“为什么要驻扎在这里?将来分军后还隔着一条长江。”

    不等邓名说话,穆潭就抢先说道:“因为我们南边就是贵州,靖国公肯定要防一手。”

    “哦?”大部分人都没有反应过来,除了邓名和少数几个卫士,大部分人乍一听还觉得吴越望说的好像挺有道理。

    “虽然娄山关那条路通过不了大军了,吴三桂也未必愿意管李国英的死活。但是一千人,甚至几千人的援兵还是有可能的,他们只要自己带上单程的粮食,快速赶来chóng qìng没问题,反正到了这里就可以吃李国英的粮食。”穆潭马上解释道:“靖国公肯定是怕会有这样一支小部队突然出现,他们一到就先掐断了长江,然后还可以沿着南岸扑向铜锣峡,到时候我们没能切断李国营的粮道,自己的粮道反倒先断了。”

    “嗯,应该就是这个原因,所以靖国公在南岸扎营,这样我们至少能够把鞑子的水师堵在嘉陵江里,与成都的联系也不会断,”邓名觉得穆潭说的很对:“要是有吴三桂派一小支部队来送死,他们就会被我们挡住,李贼就算想支援他们,中间也还隔着一条长江呢。”

    现在浙江兵依旧执行军属分营制度,袁宗第确认邓名打算在战后把这些人统统运去成都后,就建议邓名提前把这些军属都运走,不要让他们在战场附近添乱。虽然闯营对这种分营制度很有经验,但那也是因为没有根据地而不得已的行为,既然现在成都是一个看上去还稳固的基地,那也没有必要再让家属随军了。

    这个建议邓名当然很赞同,当下游再有运输家属的船只从奉节开来时,明军就让这些船只不要停留,继续向上游驶去直接去成都。

    看到明军的船队一批接着一批从城前驶过,其中好像还有不少妇孺后,chóng qìng城内的李国英也是惊疑不定。现在李国英还不知道高明瞻已经兵败成都,但看到明军这个架势后,李国英也感到敌人似乎对川西的安全非常有信心,不然怎么敢把战斗部队留下和自己对峙,把军属一批批运走呢?

    “为什么高明瞻那里还没有消息传来?”李国英又算了一遍rì子,高明瞻什么时候从广元出发他是知道的,李国英认为高明瞻应该在新年前就抵达成都了,如果成都的兵力确实如情报所说那么薄弱的话,高明瞻应该早就平定川西了。

    而李国英事先给高明瞻的命令就是:一旦攻克成都,立刻派人快马加鞭来chóng qìng报告,到时候李国英命令士兵们一起向明军喊话,估计就能打消了邓名围攻chóng qìng的念头。

    一瞬间,李国英甚至怀疑高明瞻那里出了什么意外,不然也不会晚了快一个月还没有捷报传来,不过很快李国英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自言自语道:“贼人最早的一批的船队,也是二十多天前才过去的,而且也没有几条船,应该运送不了多少部队。”

    李国英口中最早的那批船队,就是于佑明的那一批,当时明军才开始在北岸扎营,兵力还比较薄弱,李国英不认为敌将会在那种危险的时候把有战斗力的部队派离。

    “或许是高明瞻遇到了那支船队的贼人?所以觉得川西还没有彻底平定?”李国英认为那批明军应该也打不过高明瞻的三千五百骑步混合部队:“真是误事,就算还没有扫荡干净敌人,打下成都后也该派人来让我知道下进展啊。该不会高明瞻到现在还没打下成都吧?三千五百多披甲,对付几万个农民居然也会这么费劲吗?”

    因为李国英对高明瞻一路很有信心,所以他在chóng qìng的部署是抱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念头,就是打算让邓名知难而退。和袁宗第一样,李国英同样不想打一场消耗战,他并不知道邓名把很多甲兵留在湖广了,而料敌从宽,按照邓名带来三万甲兵来制定战略的。也正是因为此,忠县、铜锣峡等地,李国英都主动放弃,以节省兵力,同时拉长邓名大军的补给线。

    “平西王说赵良栋他们都同意支援chóng qìng,怎么也没有下文了呢?”

    ……

    此时在邓名的营中,明军也依旧拿不出什么速战速决的好办法,今天袁宗第提出了一个想法,就是让成都出兵,出剑阁偷袭广元,威胁李国英的后方。

    但邓名不同意,根据俘虏的描述,保宁和汉中还是有相当实力的留守部队的:“从都府到剑阁一路上没有岗哨,无法补充粮草,我们也不知道保宁的虚实。只要李国英在保宁留了几千兵,都府派兵去就是去送死,一旦败了就和高明瞻的下场一样,根本无路可逃。而且都府没有骑兵,陕西绿营可有,他们从汉中、西安增援广元也会很快。”

    当然,这些俘虏出发的时候,李国英还在保宁,或许现在保宁、汉中、西安都很空虚,但实际情况明军无法查明,也就不敢赌博。

    “既然提督肯定不会从剑阁出发去偷袭广元,那高明瞻兵败的事情也就没有必要保密了。”袁宗第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干脆把高明瞻放出去,宣称我们正派遣大军出剑阁,攻打广元,李国英担心后路有失,说不定就会放弃chóng qìng,就算他不放弃,只要派一些援军回去,我们这里的机会也就大了。”

    “我还没想好怎么用高明瞻兵败这件事,”邓名听后显得有些犹豫:“袁将军的办法我也想过,可担心吓不到李国英。”

    “不妨一试。”袁宗第觉得总要试验之后才知道会不会成功:“对我们又不会有害。”

第三十九节 良机

    邓名苦思再三,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于是就同意了袁宗第的方案,第二天天明后就让士兵把高明瞻押到船上,命令数千士兵一起列于船上,向chóng qìng的清军喊话。

    “高明瞻、谭诣被俘。”

    “我大军已经出兵剑阁,直捣三秦。”

    “尔等已成孤军。”

    “李国英还不早降?”

    昨天明军还准备了无数书信,此时也一起绑上弓箭,让水师向对岸shè去。

    今天看到明军水师齐出后,岸边清军估计他们要有大动作,都严阵以待。川陕总督闻报后,也匆匆登上城头,观望江面上的明军动静,同时还让隐藏在嘉陵江中的清军水师戒备,随时准备冲出配合陆地做战。

    一开始李国英还以为明军打算试探进攻一次,见到明军的水师并不靠近北岸,而是在长江上一字排开后,也有些不解。李国英一边继续观察,一边让水师和标营不得轻动,想看明白明军到底有何打算后再做定夺。

    听到明军的喊话后,李国英身边的幕僚、部将无不人人变sè,他们此时已经看到明军把一个人绑在当前的大船船头,就是距离太远,也看不清是不是高明瞻本人。

    明军喊过几遍后,就向岸边抛过来铺天盖地的羽箭,有一些落到的清军营地前。立刻就有士兵跑过去拾起,带回来交到军官手中,这些军官不敢耽搁,立刻让传令兵以最快的速度把这些信件送入城中。

    很快第一封信件就被呈递到川陕总督手中,李国英神情严肃地打开书信看起来,里面称高明瞻、谭诣在江油被明军击败,进攻川西的清兵全军覆灭,这两人也都已经落到明军手中。接着又有更多的书信被其他的传令兵送来,一部分和第一封信内容一致,李国英匆匆扫了一眼就扔到一边。还有些则送来了明军的嘲笑,称四川提督邓名早已识破李国英jiān计,正是邓名亲自带领一旅赶去江油消灭的高明瞻,现在邓名已经分遣一个偏将取广元、汉中、西安等地,本人则赶来chóng qìng与李国英一会。

    看过这些信的内容后,李国英身边的众人无不脸sè剧变,川陕总督抽调保宁、汉中等地的主力前来chóng qìng,后方已经非常空虚。如果邓名真派遣一支数万的大军出剑阁,广元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就是汉中估计也会被明军一举拿下,甚至西安都会受到严重威胁——现在陕西既无jīng兵,也无大员坐镇。

    即西安挡住了明军的攻势,这对chóng qìng的危局也没有丝毫益处,一旦明军掐断嘉陵江航运,从保宁到chóng qìng的数万清军就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这一带以前张献忠和川军就征战多年,最近几年来刘文秀、吴三桂又多次拉锯,早已经没有任何给军队提供粮草的能力,失去了与关中的联系这支清军就会落得和高明瞻军一个下场。

    或早或晚,川陕总督周围的人都想明白了眼下自己的处境,顿时人人脸sè发白。位于他们中间的李国英虽然仍强自支撑,但他心中此时也是惊涛骇浪,受到的震动一点不比幕僚和部将少。和手下不同,他们对后方空虚的情况知道的并不全面,对各地驻军的具体数字也不是处处清楚,但李国英很明白后方到底空虚到了什么地步。保宁、汉中是洪承畴五千里防线的最北端,有大量的堡垒和工事,但没有充足的守军再坚固的防线也发挥不出威力。若是几万明军从剑阁杀出,那这条清廷苦心经营多年的防线眼下根本就是纸糊的,一捅就破。

    “呵呵。”李国英强自镇定:“此乃贼人虚张声势,定然是他们知道了高巡抚已经攻破了成都,邓贼不得前进,就想乱我军心罢了。”

    这时又有城外快报,有一些认识高明瞻的军官靠到岸边去看,觉得被明军绑在船上的人好像确实是高明瞻本人。

    刚刚被李国英安抚得稍稳的人心,顿时又都提起来了。

    看到周围的人都直愣愣地看着自己,李国英只好派几个手下出城去江边,把明军船上的人看个清楚然后回来报告。

    几个幕僚、部将领命而去后,城头上的人纷纷交头接耳,李国英虽然一言不发,但心里也急切地想知道真假。

    “若是高明瞻、谭诣真的战败被俘,那么chóng qìng大军就已经陷入险地,如果立刻弃城撤退,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逃出险地。”李国英在心里琢磨着,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亲自全速赶回保宁坐镇,同时把水师和标营带回去:“贼人在嘉陵江上没有水师,很难让几万大军迅速渡江,辎重运输也不容易,只要我急行返回,维持住军心士气,再加上水师巡江,标营驰援,还是很可能保住广元、保宁一线的。这样大军也可以徐徐退回,不至于全军覆灭。”

    不过李国英也知道,现在清军深入四川腹地,已经成为悬军,若是不留下足够分量的大将断后,恐怕自己一走chóng qìng这里的军队就会崩溃。那样就算李国英能手守住广元、保宁,川陕的主力也会覆灭在从chóng qìng撤回保宁的这一路上。

    想到这里李国英看了一眼王明德,在心里想到:“上次高明瞻弃城脱逃,王将军独力守孤城、力抗强敌,没有动摇投降,这份胆sè很难得了;这些rì子来他指挥军队进退有度,看起来军略也很了得……嗯,若高明瞻兵败一事为真,我就立刻带标营和水师回师,让王将军主持chóng qìng大局,想必他能把这些甘陕绿营妥善地带回去的。”

    chóng qìng城头上的人目送着那几个前去分辨真伪的人疾驰出城,向着江边奔去,只见那几个人在江边停留了一会儿,就拨转马头,飞也似地向chóng qìng赶回来。

    “见到这几个人来后,贼人又把船只驶近北岸一些,显得有恃无恐,船上的人多半是高明瞻不假。”看到江面上明军的动作后,李国英的心渐渐地沉了下去,等看到探子全速赶回后,他心中已经明了,明军手中的那人定是高明瞻无疑,不然手下的动作也不会这么慌乱。

    派去查看的人满头大汗地跑上城头,不等冲到李国英近前,就大声哀嚎道:“总督大人,大事不好啊,高巡抚真的被俘了啊。”

    “嗯。”李国英虽然仍是一脸沉着,对这个消息也早有心理准备,但真等他听到噩耗后,胸口仍好像是挨了重重地一锤,板着的脸孔也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

    高明瞻进入剑阁的时间李国英很清楚,对高明瞻大概什么时候能到江油也心里有数:“高明瞻兵败了这么久,竟然我还没有得到消息,那肯定是被贼人一网打尽,没有一个士兵能够逃脱。天啊,一万多步骑,竟然没有一人一马能逃回广元报信……邓名的大军到底是什么时候从chóng qìng过去的?我怎么全然不晓?”

    已经有一个经略、两个总督死在邓名手里,清廷这边私下流传着一个说法,说邓名是高官的克星,对此李国英虽然斥为无稽之谈,但心里也难免有个疙瘩。

    “这次邓名是找上我了吗?难道我要步洪经略、胡总督、郎总督的后尘了吗?”李国英心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没有更多的时间耽搁了,李国英目光一闪,就望向王明德,打算把稳固军心,带领chóng qìng大军脱险的重任交给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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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正在川陕总督张口yù望言的时候,被他寄予厚望的王明德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刚才听说广元遇险后,王明德就感到一阵阵天旋地转,绝望感铺天盖地地涌来,差点将王明德当场击倒。贼人撒谎!贼人在撒谎!这是支撑着王明德没有立刻倒下的唯一信念,当这个最后的指望也被无情地击破后,王明德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这次形势比一年前独守chóng qìng还要险恶,那次王明德还能不停地安慰自己,说川陕总督和平西王随时回来增援自己,只要再多坚持几天就能盼来援军了。但这次王明德是与川陕总督一起被套进了罗网,而邓名甲士兵数万,这样强大的兵力除非调集周围数省兵力根本无法给chóng qìng解围,但调集几省兵力那要到猴年马月了?

    “退兵吧。”王明德腿一软,一个踉跄竟然差点跌倒在地,等他反应过来后,立刻扑向李国英:“总督大人,火速退兵!”

    在确认高明瞻被俘后,周围的人也都目瞪口呆,一个个如堕梦中都说不出话来,他们都被王明德的这句话从噩梦中惊醒,一起涌上来劝李国英火速回师。

    没有回答周围人的求告,李国英死死地盯着王明德看了一会儿,感到心里有什么东西碎掉了,那是他对此人的殷切期望:“不能把军队交给此人,否则我一走,军队就会立刻瓦解。”

    城头上闹成一团,大家都忘记阻止消息扩散,很快各种谣言就在清军中传播开,很快就演变成广元已经丢失,现在大家都已经陷入死地。这些谣言传出城外,一直蔓延到江岸边上的清军中,在明军shè来大批羽箭后,个别识字的军官就读了其中的内容,见到城内的乱象后,军中的不安逐渐演变成恐惧。

    李国英在长江北岸的营地中也隐藏了大炮和火铳,本来他们都全神贯注地等待着命令,随时准备迎头痛击登陆的明军。但现在无论是这些火器兵,还是弓箭手,都变得惶恐不安,有人甚至离开了自己的岗位。

    ……

    “清军好像有点乱。”邓名和袁宗第一直在岸的另一边观察清军的动作,他们等了大半个时辰,也没有见到清军采取措施消除明军宣传的影响,而是听凭明军在船上不停地劝降。

    “好像江边的清军在乱动。”邓名努力地在马背上站得更高一些,想把对岸的情况看的更清楚一些,他心里突然一动:“这是不是我们突然登陆的机会?”

    “提督不可莽撞。”袁宗第急忙阻拦:“李国英乃是宿将,虽然事出突然,但他不至于手足无措。”

    “那怎么清军看起来正sāo动不安?”邓名遥指着对岸的敌军:“而且李国英也不说击鼓,就这样由着我们不停地劝降,他是不是吓坏了,已经不知如何是好了?”

    袁宗第眯着眼又看了一会儿,微微点头:“鞑子是有些奇怪。”

    “袁将军也觉得如此吗?”邓名有些期待地问道:“我们是不是登陆,打一下试试看。”

    “不可,不可。”袁宗第琢磨了一下,说道:“李国英不至于此,事有反常。嗯,定然有诈。”

    “有诈?”

    “是啊。”袁宗第和李国英交手多次,觉得对方是个沉着的统帅,不会因为一个高明瞻被俘就失去自制力:“多半是想诱我们登陆吧。”

    “是吗?”邓名没有和李国英碰过面,既然袁宗第说李国英不至于此,那他自然没法反对。

    但袁宗第并不知道现在汉中、广元到底空虚到什么地步——虽然他和邓名猜想清军后方的留守部队不会很多,但绝对没有想到已经接近一座座空城——所以袁宗第也无法想像他和邓名随口一说,给李国英造成了多大的震动。

    “看不清楚。”邓名虽然无法反驳袁宗第的看法,但他还是感觉对面的清军似乎不太正常,也还没有彻底放弃发动一场突然登陆作战,趁着清军混乱予以突袭的念头:“叫一条船来,我到前面去看看。”

    邓名打算去江中的战舰上,近距离看看清军营地那边的形势。

    但这次卫士们纷纷出言阻止:“我们不知道鞑子把火炮藏在哪里了,提督不可轻身犯险。”

    “我又不是第一次靠近敌兵了。”邓名有些不以为然:“你们有什么不放心的?”

    “船上可和陆战不同。”李星汉叫起来:“陆战我们可以护卫在提督左右,可在江面上就完全不一样了,要是提督的坐船被贼人的火炮集中了该如何是好?”

    “哪有那么巧?”邓名觉得这风险明显比持剑冲锋要小得多,再说对面清军火炮既没有这么高的命中率,威力也绝没大到能把船只一炮就轰沉的地步。

    “提督,以前都是兵马有限,或是情况危急。”赵天霸也不同意邓名离开安如泰山的陆地,去存在风险的江船上:“现在提督身边有数万大军,怎么还好总是和游侠一样呢?”

    “赵千户他们这是忠言啊,”袁宗第也在边上劝道:“提督现在身为万众之主,不要再做这种冒险的事了,若是提督的安危有所动摇,大军就危矣。”

    总之,没有人去给邓名叫渡船,见大家都这般想,邓名也不好坚持,只能留在岸边继续向模糊不清的对岸张望。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chóng qìng城头突然响起两声炮响,接着就是一阵鼓声大作。

    李国英此时已经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一些,看到众将都围在自己身边劝自己退兵而不去cāo控部队后,梦醒过来的李国英勃然大怒:“你们都在这里做什么?要是贼人突然登陆,岂不是要被打个措手不及?”

    从城头上望下去,李国英看到营边的秩序也垮,不少官兵在阵后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议论,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下面是怎么了?贼人杀上岸不就完了吗?”

    李国英当即命令开炮、击鼓,把城内外的官兵都唤醒。

    “马上炮击敌船!”李国英指着江上的明船喝道:“不许他们再继续蛊惑人心。”

    为了尽快恢复秩序,李国英毫不犹豫地把他的标营派了出去,城外的军队回到了岗位上,炮手也纷纷从隐藏的炮位开始向江面上进行shè击。这些shè击并没有给明军造成任何损失,不过见到清军炮铳大作后,明军也后退到更江面的另一侧。

    明军退去后,李国英当众宣布他不会从chóng qìng撤退,接着不顾众人的劝告,返回自己的书房,独自坐在桌后思考对策。

    “撤兵是一定的,但不能太急了。”王明德的表现让李国英意识到,现在能够坐镇chóng qìng,带着甘陕绿营安全离开的只有他一人而已:“我决不能走,否则官兵就会以为我和高明瞻一样,是抛弃军队独自逃生了。”

    除了王明德以外,其他部将的表现也让李国英很不满意:“jīng兵强将都去贵州了,剩下的都是洪经略挑剩的二流将官,若是赵良栋、张勇、王进宝在,断不至此。”

    斟酌了一番后,李国英决定再等两天:“邓名能够把高明瞻一鼓聚歼,兵力定然非常雄厚。但高明瞻也不知道我已经把保宁、汉中的兵力都掉空了,邓名也不会知道,他的偏将出剑阁后也会小心翼翼地进兵,所以我还有时间。”

    “等两天后,等chóng qìng这里人心稍定,就派王明德带领水师返回和标营,所有火炮都用来封锁嘉陵江,我亲自带着军队缓缓后退。”李国英觉得这是挽救chóng qìng清军的最好办法:“而且平西王还说会派援兵来chóng qìng,我再等两天吧,要是这两天他们到了就带他们一起撤兵,我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第四十节 困境

    李国英打算等两天,军心稍微稳定一些再开始有步骤地撤兵,可是邓名和袁宗第并不知道李国英的想法,他们看到的是清军安如磐石,哪怕连一支上千人的军队都不见撤退。

    “大概是广元一带还有不少清军的留守部队,”等了两天不见动静后,邓名和袁宗第分析道:“所以李国英并不太担心后路,只要派几个使者回去报jǐng就够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就没有办法把李国英吓跑。”袁宗第承认这个分析有道理,但袁宗第觉得李国英坚守不退也许还有其它的原因:“或许是李国英根本不信我们的话,认为我们在虚张声势。”

    “要是那样的话,他们就不会撤兵,一旦他们识破了我们是在虚张声势,就更会死守chóng qìng。”

    “末将以为,提督不妨在几天后大张旗鼓地来到军中。”袁宗第提出一个新的建议,邓名虽然带着卫士和俘虏抵达明军营中两天了,但一直没有亮出旗号,这个消息还没有完全公开,袁宗第认为可以继续吓唬李国英:“李贼现在可能心存侥幸,认为我们在欺骗他,或者认为提督打败了高明瞻但也损失不小,一时无力攻打广元。所以提督不妨突然打出旗号来,李贼看见提督果然到来,就会认为提督的大军随时可能抵达,他此时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嗯,那就试一试吧。”邓名知道,如果chóng qìng的清军不担心后路的话,是不会被吓跑的,现在只能指望袁宗第的判断正确,李国英只是心存侥幸罢了。不过邓名认为没有必要等到几天以后:“事不宜迟,这就安排一下,我明天就把旗号打出来。”

    “也好。”袁宗第点点头:“如果鞑子确实是故作镇定的话,趁着他们惊魂未定再吓他们一下,自然是最好不过。”

    “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我们不能误了农时。”成都平原的无霜期长,庄稼可以一年两熟,而开垦荒地、首次种植需要的时间更长:“已经二月了,我们赶快把李国英吓跑,拿下chóng qìng,然后我还要带人赶回都府去开荒、播种。今年必须抓紧时间种粮食,起码得收获自己的口粮。早一天拿下chóng qìng,就可以早一天开始种地了,要是拖得太久,农活就要耽误了。”

    转天,李国英早早登上城头,认真地观察明军阵地,这两天他已经部署好分批撤退的任务,火炮也秘密转移到后方用来封锁嘉陵江,以防水师撤走后明军船只趁虚而入。第一个走的是当然是王明德,得到这个任务后他本人当然非常高兴,而不满的人大有人在,不少人都要求和王明德一起行动,李国英费了好大工夫才说服他们留下。

    今天又有一批明军船只从下游开来,又是一万多浙兵和楚兵抵达,现在对岸的明军人数已经超过三万五千,一眼望过去营地连天接地。不得不留下的清军将领望着对岸的明军阵地,一个个都心情沉重,站在李国英身边默然不语。

    李国英观察着明军的旗帜,揣摩着袁宗第各种部署背后的用意,他感觉明军似乎没有太好的追击机会,也未必能够第一时间察觉到清军的撤退行动。(首 . 发)当然,李国英也不认为在袁宗第面前可以长期地隐藏自己的调动,不过明军察觉的越晚,他们作出反应的时间就会越长。等王明德走后,李国英就会开始一批批地把清军向上游撤去,彼此交替掩护以防明军追击,他本人当然会在最后一批,李国英觉得只有这样才能避免清军拒绝服从轮替坚守的命令、而是争先恐后的逃回保宁。

    可是明军那边又有了新的动静,好像有无数人开始高声呐喊,这喊声是如此的响亮,一直从明军最西面的营地飘过长江,直达chóng qìng城头。

    “贼人这是怎么了?”李国英有些不解地望向西方,那里的明军好像发生了sāo动。

    这sāo动快速地沿着明军营地向东蔓延过来,江对岸士兵的喊声也越来越响亮,很快李国英就做出了判断:“这是贼人在欢呼,他们正发狂了一般地欢呼,为什么?”

    左右没有人能回答李国英的疑问,chóng qìng城头所有的目光都被sāo动的源头吸引过去,那是一面高高的将旗,好像有一小队骑兵正擎着这面旗帜检阅明军营地。

    旗帜越来越近,不久就有江边的军官派人来报:“总督大人,好象是邓名邓贼到了,江对面的贼人正在狂喊着‘提督’二字。”

    “嗯。”李国英脸sè沉重,轻轻点了点头,很快chóng qìng城头也可以清晰地明军那热烈的欢呼声。

    “果然是邓名到了啊。”李国英对着突然冒出来的年轻人想但忌惮,当初此人领着一群chóng qìng城下的溃兵,就击溃了严阵以待的谭弘,还全歼了追击的谭诣,让川陕总督在朝廷面前大大地出丑;幸好后来吴三桂、赵良栋的拙劣表现盖过了李国英,替他消除了笑柄的形象;等到胡全才战败身亡后,就再也没有人认为败在邓名手下还是件可笑的事情;南京的消息传来后,川陕绿营中彻底改变了对谭弘、谭诣的看法,认为他们二人不败才是奇怪的事。

    如果邓名只是野战出sè的话,或许李国英和部下对他还不会这么畏惧,但邓名摧枯拉朽般地席卷湖北,让众人意识到此人的攻城能力也非常强悍。反正李国英扪心自问,是绝对办法用袁宗第、刘体纯等四个人的那些手下如此轻易地突破湖北防线的。

    在尽情享受了士兵的欢呼声后,邓名下令水师再次出动,把他带来的那些从高明瞻手中缴获的旗号都打出来,一些小的仪仗用品、还有川陕绿营的小队绿旗,干脆用船上的劲弩shè过江去——虽然清军已经知道高明瞻全军覆灭,不过邓名觉得他们或许还心存幻想,希望是明军夸大其辞,现在把这些证据亮出来后,想必能够打破清军最后的侥幸心理。

    这些证据也确实达到了邓名希望的效果,看到高明瞻所部的旗号仪仗后,本来就士气低落的清军变得更加丧气,这两天来满营流传着后路被断,chóng qìng已经成为孤城的谣言。当这些铁一般的证据出现在眼前后,有些绝望的士兵甚至哭了起来,认为一切都已经完了。

    看到手下送来的清军旗帜后,李国英脸sè变得无比yīn沉,一言不发地走下城头,回到chóng qìng城中的衙门中。

    王明德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川陕总督开始撤退的命令,最后终于忍不住了,就跑去总督的临时衙门求见。王明德进去的时候,不少清军将领也眼巴巴地等在外面,不少人都打算再去向李国英哀求一遍,同意他们与王明德和水师一同行动。

    过了一会儿,王明德红着脸从衙门里窜了出来,一见到门外的众人就气急败坏地大叫起来:“总督大人又说不撤了!”

    “什么?”众人闻言无不大惊失sè。

    “总督大人说要死守chóng qìng。”王明德恨恨地叫道:“贼人又来援军了,邓名也来了,总督大人却改变主意了。”

    众人愣了一会儿,情绪一起爆发了出来,集体涌到衙门前,冲着卫兵嚷嚷:“我们要见总督大人!”

    见到这么多武将气势汹汹地跑来,就是门口的标营卫士也心中畏惧,他硬着头皮拦住众将:“诸位将军少安毋躁,标下这就去通报总督大人。”

    “快,快!”众人不耐烦地催促道。

    一个标营卫士一溜烟地跑进去,没有让大家等多久,就又从里面飞奔了出来:“总督大人请大家都进去。”

    众人等的就是这句话,毫不犹豫地一拥而入,进去后看到李国英端坐在大堂的桌子后面。

    看到一脸严肃的川陕总督后,众人心中那股因为焦急而生出的怒火也被压下了几分,纷纷向刘国英行礼:“总督大人。”

    “你们打算撤兵,对吧?”李国英环顾着涌进来的众将,口气平和地问道。

    “是啊,总督大人,邓名已经到了,他的大军肯定会在近rì抵达,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李国英挥手示意众人上前,大家走上去后,看到李国英在宽大的桌面上铺开了一张地图,旁边还摞着一叠手令,无论是地图还是手令都是墨迹未干,显然是李国英刚刚写完的。李国英没有立刻开始说话,而是让卫兵去把还没来的将领也都召到衙门中,一直等到人来齐后,李国英才开始缓缓发言。

    “这是交替撤退的部署和手令,”李国英给大家仔细讲解了一遍他的计划,但大部分人都没有太听进去,众人关心的只是什么时候轮到自己走。

    虽然李国英把众人的不耐烦都看在眼里,但他还是耐心地讲下去,他的计划里还包括一些反击手段,以应付明军可能的追击。

    全部说完后,李国英把地图和手令统统推到了一边,冷静地说道:“但我不打算让你们执行这些部署。”

    刚才大家听李国英陈述的时候,还以为川陕总督同意撤兵了,现在李国英的话无疑于一桶冷水泼下来,把众人的希望之火一下子统统浇灭。

    “我觉得你们根本不会按计划行事,绝不会有人肯按我的命令留下来坚守,而是能有多快就多快地跑回保宁、汉中。”李国英冷冷地说道:“眼下的形势,让我想起太宗和洪经略的松山大战,当年太宗皇帝能把洪经略十三万大军转眼间就杀得溃不成军,就是因为因为洪经略同意撤兵了。”

    李国英这番话让在场的人都无言以对。

    “当年洪经略的大军从松山撤退时,短短几天就被太宗皇帝杀了个干干净净,反倒是没有撤退的人还在松山坚持了半年。”李国英停顿了片刻后,又继续说下去:“除了最先开始逃跑的平西王,几乎没有人能活着回到宁远。从chóng qìng到汉中,我们要走的路比从松山到宁远还要长,路上完全没有居民,你们谁觉得自己有平西王那个运气?能够活着回去?如果你们的部队丢光了,你们以为朝廷不会问罪么?”

    “可呆在这里也是必死啊。”终于有人忍不住反驳起来。

    “但至少可以晚死几天,而且能够杀几个贼人为自己报仇,而且只要军队不混乱,我们还有机会一起撤退。”李国英摇头道:“刚才营中的情况你们难道没有看到?若是我现在让你们走,你们敢说士兵还会老老实实地听令,还能控制住你们的手下吗?”

    “那……那总督大人给我们看这个干什么?”王明德指了一下桌子上的地图,还有那些李国英刚刚写好的手令。

    刚才下定决心继续坚守后,李国英就意识到军心已经极度不稳,部将也到了发生哗变的边缘,他并不知道现在自己的情况和胡全才曾经遇到的很相近,不过李国英比胡全才强的是,他马上就想好了应对的策略。

    “我认为此时撤兵和自杀无异,但只要我们坚守chóng qìng,就还有活下去的机会,城内有三个月的存粮,我们控制着很大一片地区,我们可以捕鱼、可以打猎,粮食再节省着吃,坚持半年应该没有问题。这半年可能会发生很多事,朝廷也有机会调集援兵来给我们解围。甚至我们还有自救的机会,敌人或许军粮也不够,会放松jǐng惕,给我们突围的机会。”李国英先是给众人一些希望,然后脸sè一沉:“我统兵多年,断然不会自寻死路,所以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下令撤兵。”说着李国英就拔出佩剑,重重地搁在桌子上:“如果你们决心要跑,就杀了我吧,然后向朝廷报一个我死于乱军之中。”

    “总督言重了。”将领们都吓了一跳,纷纷推开两步:“末将们怎么敢有这种歹心?”

    “如果你们一定要撤,那在杀了我之后就按照我这些部署行动,你们逃出去的机会就会大很多,”李国英像是没有听到众人的话,仍自顾自地说下去:“但我觉得你们肯定无法互助,而是各自逃命,最后都像狗一样地被贼人追上砍死在路边。那个时候,我敢断定你们一定会后悔的,后悔为什么不留在chóng qìng,至少还能杀两个贼人给自己垫背!”

    大堂上陷入了沉默,等了一会儿后,李国英沉声喝道:“王明德!”

    “末将在。”沉思中的王明德打了一个哆嗦,急忙应声道:“总督大人有何吩咐?”

    “你打算扔下本官、还有兄弟们,率先独自逃生吗?”

    “末将……”王明德感到一股怒气涌上来,压倒了心中的恐惧,猛地一挺胸膛:“末将愿意与总督大人同生共死。”

    “好。”李国英点点头,转过头点了另外一个武将的姓名,问了他和王明德同样的问题。

    “末将是陕西的好男儿,我们西北汉子断不会丢下兄弟逃生!”

    “好。”就这样,李国英把所有的人一个一个地问了一遍,所有的人都给了李国英满意的答案。

    “本官并没有说一定要死守,只是眼下军心不稳,绝对不能离开chóng qìng。”李国英让众人离去前,再次重申道:“只要你们能收拢军心,让士兵们不再这么惶恐不安,而到时候假如后路还没有断的话,本官依旧会下令撤退。但这个撤兵一定要井然有序,绝对不能重蹈洪经略的覆辙。”

    ……

    又等了几天,见chóng qìng依旧没有动静,邓名和袁宗第沉吟再三,都拿不出更好的办法来。

    “李国英为什么会这么稳当?”袁宗第疑惑地说道:“他根本不可能知道提督你没有派兵出剑阁啊。”

    “或许就是我说的,他在广元和保宁还有大军,他根本不怕。”邓名现在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xìng很大,也能解释清军的举动。

    “chóng qìng坚城,若是强攻恐怕损失会很大。”袁宗第想了一会儿,只好再次搬出最初的计划:“我们的军队马上就要到齐了,等最后一批兵马赶到后,我们就分头行动吧,提督坐镇此地,末将带兵包抄嘉陵江上游。”

    “李国英如果在保宁还有大军的话,袁将军可能会被他两面夹击。”现在邓名怀疑李国英后方还有相当的实力,那么分兵就会变得非常危险。

    “就算有,他也不敢动用吧,李国英总要防备提督的偏师出剑阁的。”袁宗第觉得这个计谋就算不能把李国英吓跑,也不会是完全白费。

    “可如果嘉陵江眼看就要被掐断,剑阁那边还没有看到我军出来,李国英难道会为了防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的危险,就置眼前的危机而不顾吗?”邓名摇摇头:“我要是他,肯定会调兵来夹击袁将军,先度过眼前的难关再说以后。”

    “唉。”袁宗第叹了口气,不再坚持分兵的打算:“李国英怎么会有这么多兵?”

    又过了一会儿,袁宗第突然灵光一闪:“提督,您说会不会是我们压得太紧了?所以李国英不敢走?”

    “袁将军有何高见?”

    “末将的意思就是,李国英不是不想走,而是不敢走……”袁宗第急忙分析了一番,然后建议退兵数里,也不要让水师聚集在江口摆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我们稍稍放松一下压力看看,如何?”

第四十一节 占卜

    ><首><发>

    “末将有一计。我们可以假装营地失火,然后再撤。失火后撤是完全正常的对策,鞑子应该不会起疑,若是李国英心虚,就一定会借此机会撤兵。我们尾随追击,一定要击溃他们,将甘陕绿营的主力消灭,这样以后就没有北顾之忧了。”袁宗第沉思了一下:“若是李国英率前军先退,我们击溃鞑子就会容易很多,不过李国英多半会亲自断后,就是追击的时候我们也要小心。”

    邓名对李国英并没有什么了解,对他前世的这段历史更是一无所知。在邓名先前那个世界的历史上,正是李国英最终消灭了夔东明军——在清军组织的四面围剿中,李来亨、刘体纯先后击溃了其它方向的清军主力,只剩下川军一路;李国英亲自带领少量兵马坚守刚刚夺取的巫山县,对抗夔东军主力。李来亨、刘体纯、郝摇旗等人率领大军围城,轮番攻打都拿他无可奈何;李国英借此耗尽了夔东军的粮草、休养生息的时间以及大量的兵力;其它方向上的清军也借此机会重振旗鼓,并趁着夔东军主力被李国英吸引再次步步紧逼,导致了夔东明军的彻底失败。

    到了chóng qìng城下后,邓名多rì来天天观察清军的阵地,但李国英的营地布置得很复杂,充分地利用了地形的掩护,就是暴露在前的营地也使用了很多虚实难辨的旗帜。不用说刚刚赶到的邓名,就是袁宗第来了这么久,也对清军的具体部署没有什么把握,也因此对强攻更加谨慎小心。

    虽然感到chóng qìng不好攻打,不过邓名觉得自己的畏难心理似乎还比不上袁宗第,就问道:“袁将军和李国英打过很多次交道了吧,给我讲一讲吧。”

    袁宗第最早遇到李国英时,李国英还是左良玉手下的总兵。不过那时左良玉是进攻方,袁宗第并不觉得李国英有何特异之处,野战的水平并不比其他的明军将领强,也没有什么名气。等轮到袁宗第向左良玉发起进攻后,左良玉屡次望风而逃,李国英也跟着一起跑。当时袁宗第对这个手下败将十分蔑视。一片石大战后清军入关,李国英跟着左梦庚投降了满清,调到陕西效力。

    李国英到陕西的时候,明清的主要战场已经转移到江南,对běi jīng来说陕西变成了次要战场,李国英一直负责防守,从此李国英就让闯营旧部吃尽了苦头。再后来,西营大军从云贵开出来,向湖广、江西、甘陕发起了全面进攻。李国英的工作就是防御、防御、再防御,不可否认的是,李国英把这个任务完成得很出sè。

    )保宁作为汉中的前哨,在大家眼里就好像是个烽火台罢了。但李国英一直呆在保宁,在蜀王和孙可望大军的围攻下坚守,等到磨得官兵疲惫了,吴三桂就从汉中杀出来。”袁宗第给邓名很详细地介绍了一番李国英,虽然是敌人,但袁宗第并没有贬低他的意思,反而很认真地对邓名说:“末将来到chóng qìng,看到是李国英在守城后,就想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最好不要强攻。”

    边上的赵天霸轻轻地哼了一声,低声嘟哝了一句:“那是因为李贼没有遇到过晋王。”不过这句话也就是赵天霸为西营找借口而已,对于李国英展示出来的防守能力,赵天霸同样无法否认。

    “甘陕的两个汉军旗鞑将,李国英善守,赵良栋善攻。”因为多年来对闯、西两营的防守功绩,李国英已经被清廷抬旗。袁宗第又对邓名说道:“洪承畴进攻云贵,把善攻的赵良栋等人都调走了,现在甘陕绿营守有余而攻不足。就是进攻都府,李国英能派给高明瞻的也只有谭诣这样的降将,要是赵良栋、张勇等人在,提督就不容易赢得这么轻松了。李国英虽然擅长守城,但是他不善于进攻,不善于打野战,我们只要小心不要在他的坚城前撞个头破血流就好。”

    ……

    当夜川陕总督正在休息的时候,突然有卫士进来报告,说是对岸的明军营地火起。闻言李国英急忙披上袍子,匆匆赶去城头观望。

    只见对岸果然是火光熊熊,明亮的火光甚至驱散了一些江面的雾气。在红彤彤的江雾下,似乎有大批的明军士兵正奔波往返于长江和营地之间,忙着提水救火。在这些失火的营地两边,明军阵地上也是灯火通明,无数的士兵并没有去帮助灭火,而是高举着火把列在营地前,显然是防备清军趁乱渡江偷袭。

    确定明军营地意外失火后,李国英心中猛地升起一个念头:“天无绝人之路!”

    李国英估计,明军一时半刻无法判断清楚他们到底是意外失火,还是有清军细作潜入营中纵火,在两军对垒这种高度紧张的时候,对方肯定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思路,一边全神戒备,一边排查细作。

    “机会到了!”李国英立刻意识到这是给了清军一个绝好的撤退良机。在营地被焚后,明军可能会紧张一夜,天明后为了安全,多半还要后退扎营。如果清兵能够把握住机会迅速突围,就可以在敌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前就拉开与明军的距离。

    一系列互相呼应的撤退手段从脑海里自动冒了出来,李国英紧接着就问了自己一个问题:“如果我是邓名会怎么做?”

    李国英打算预测一下邓名的行动,然后再针对xìng地开始部署撤退行动。几乎在问自己的问题的同时,李国英就给出了一批答案,除了后退扎营、甄别营兵、检查哨所这些必要的措施外,还需要把始终堵在嘉陵江口的水师调出来,沿着长江巡逻以免清军潜渡——现在明军的当务之急显然不是追击可能撤退的清军,而是防备chóng qìng守军逆袭——如果这场火是清军细作点起来的话。

    但这些答案并没有能够长时间地占据李国英的大脑,他也没有拿出任何的针对xìng策略。

    “若我是邓名会怎么做?”李国英喃喃自语,这次他不知不觉地把问题念出了声。

    又过了片刻,川陕总督突然大叫一声:“若我是邓名的话,我会怎么做?”

    这突然响起来的厉声喝问,把李国英身边的卫士都吓了一跳,一个个都茫然地看着顶头上司。

    李国英也并没有询问他人的意思,他不再观察对岸的情况,而是在城头上急速地来回踱步,脑筋转得飞快:“若我是邓名,在消灭高明瞻、让偏师出剑阁后,会偷偷带着大军潜来chóng qìng城下,藏在暗处等待着;等chóng qìng收到保宁遇袭的消息,看到chóng qìng派出一部分援军回防,再让袁宗第把被俘的高明瞻、缴获的旗号突然拿出来;等守军慌忙撤退的时候,邓名再突然现身,发起全力追击。嗯,若我是邓名,大概会这样做吧。”

    李国英停下了脚步,又一次向对岸望去,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现在回想起来,似乎贼人风声泄露得有点早,好像是想把我吓跑似的。而且今天这场火,似乎也有点太巧了,在我rì夜盼望突围良机的时候,突然敌营就失火了。”

    背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王明德等人闻讯后也纷纷赶来。他们一登上城楼后就看到了早他们抵达的川陕总督,就在大家要上前问计的时候,仍然面冲对岸的李国英头也不回地抬起了一只手,阻止了王明德等人出声:“你们什么都不要说,本官现在心里有点乱,要仔细地想一想。”

    第二天中午时分,李国英又一次走出衙门,满腹心事地登上城墙。众人向他问好时,川陕总督仿佛根本没有听到,没有丝毫的反应。

    走上城头后,李国英看到不少部将脸上都有喜sè,因为明军连夜后退数里,本来时刻威胁着嘉陵江的明军水师,此时也散开在整条长江的江面上。

    “我之所以让高明瞻挑选这个时候去攻打成都,就是因为冬天大雪封山,成都就算知道剑阁失守,也来不及向建昌求救;就是及时求救,建昌的西贼也来不及派出援兵。另外,在高明瞻出兵前,我让王明德一直保持着对奉节、万县的压力,在我赶到chóng qìng前,绝对没有大批的贼人船队通过。高明瞻不应该遇到了大量贼人,建昌来不及出兵,川东这边我盯得很紧。”

    李国英眼睛望着长江,心里仍在琢磨着已经思考了一夜的问题:“如果高明瞻不是被一支大军打败的,那就是消息走漏了,邓名提前知道高明瞻会去攻打成都。他预先坚壁清野,然后设下埋伏,用成都兵打败了心浮气躁的高明瞻、谭诣。由于道路难行,所以高明瞻败了之后很少有将士逃回。这一仗可能根本不是在江油打的,而是就在成都城下打的。虽然我这都是在瞎猜,但比起凭空出现几万大军,我宁可相信是走漏消息了,让邓名有了准备。”

    这次李国英登城的时候,手里一直在摆弄着一枚铜钱,无论是他的幕僚还是部将,都不知道川陕总督为什么一直在玩这枚铜钱,也没有人敢问。

    看到明军的举动正如自己事先预料的一样,李国英脸上不但没有任何喜sè,反倒染上了更重的忧sè,心中念道:“如果高明瞻不是被大军打败,而是被坚壁清野打败的话,那邓名可能根本没有派军队出剑阁。他知道若是我在后面留了一点部队,他的偏师就会徒劳无功,遭到了高明瞻一样的命运;而现在我看到的一切都是贼人的jiān计,他想诈我出城,让我误以为可以趁此时间摆脱追击;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我前脚刚离开chóng qìng,这江面上看上去一盘散沙的敌舰就会突然聚集起来,一起冲进嘉陵江。而躲在数里外的贼人主力,也会以最快的速度杀回来,紧紧咬住我军,不让我们安全脱身。”

    李国英想到这里,突然用力地握了一下手中的铜钱。他眼前的江面虽然显得一片平静,但李国英却感觉其中隐藏着无限的杀机:“如果我猜错了,贼人确实是意外失火的话,这就是将士脱身的最后机会;如果因为我胡思乱想而不肯走的话,用不了几天贼人就会重新靠近过来,让我们再也无法轻易离开;而十天之内,甚至可能在五天之内,从上游传来消息,贼人已经从剑阁杀了出来,攻破了保宁和广元,就因为我的多疑,而让数万将士陷入了死地。”

    李国英环顾了一遍身边的众将,还有城中的士兵,他知道自己即将作出的决定有千钧之重,若是他判断失误就意味着甘陕绿营的覆灭。

    昨天一夜,还有今天整整一个上午,李国英都拿不准这到底是邓名暗藏杀机的陷阱,还是川陕绿营最后的逃生机会。和所有这个时代的将领一样,李国英在举棋不定的时候想到了占卜。

    “小人敢请天公垂怜这几万将士。”李国英在心里默默祈祷着,走到了墙垛前,把所有的部将都留在了身后,他打算偷偷地投掷一下钱币:“若这场大火真是天公yù拯救我chóng qìng官兵,敢请天公让此枚铜钱正面向上。”

    默祷完毕后,李国英把手放在胸前,用身体挡住了所有来自背后的目光,拇指轻轻一弹,那枚铜钱就飞到了半空中,在最高点略一停滞后,急速地向着墙垛上跌落而下,川陕总督目不转睛地盯着这道铜钱在空中划出的黄sè轨迹。

    ……

    在距离chóng qìng数里外,邓名又和袁宗第等将领在商议军情。无论是袁宗第的四千战兵,还是邓名麾下的八千甲士,他们一个个都jīng神饱满,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疲态。昨天下午明军就已经安排好了这里的营地,等入夜江面上开始起雾后,明军的一万两千战兵、上万辅兵和水手都来这里睡觉休息。在火灾现场演戏的,其实只有几千壮丁而已。

    “李国英久经沙场,若是他真想退的话,今天就会露出征兆,最迟明天就会开始行动。”明军的主力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可以发起追击行动。至于现在正在长江上游弋的水师,军官们也都奉命做好准备,一旦清军撤离chóng qìng,他们就要配合陆军发起进攻,水陆并进追上清军。

    “李国英xìng格坚毅,一定会亲自率领标营断后。”袁宗第再次给敌人送上赞语:“不过从chóng qìng到保宁的路途漫漫,他绝对逃不掉的。”

    袁宗第给邓名介绍了一些追击的经验,举的例子大都是当年闯营追击明军的情况——和邓名相处久了,袁宗第的顾忌越来越少,他知道邓名只关心军事情况,从来没有把这些政治问题放在心上,顶多只要注意一下称呼就行。

    最后袁宗第还提到了李自成追击孙传庭的经验:“当时孙督师统帅七省联军,兵马二十万,其中一半是甘陕绿营——那时他们还叫秦军。粮道被断后,孙督师就指挥全军西归潼关,闯王紧紧跟在后面。在最开始的时候,孙督师还几次向闯王挑战,闯王都不应战。因为距离潼关还远,孙督师尚有一战之力,如果闯王不幸战败了,那孙督师就能平安返回潼关了。因此闯王每rì就是攻击孙督师的后军,若是看到孙督师有意决战,闯王就停下来对峙,孙督师yù战而不可得。闯营受伤的人都能获救,而孙督师就要不停地把伤员抛下。一开始孙督师的后队还能且战且退,随着离潼关越来越近,每rì分到的口粮也越来越少,孙督师的军心终于大乱,再也没有人肯留下断后,孙督师自己也弃军逃回潼关去了。”

    “最后军队控制不住了吗?”邓名问道。

    “正是,七省联军二十万人,跟着孙督师跑回潼关的不过三百人罢了。”袁宗第忍不住流露出得意的微笑:“所以,追击的时候切勿急躁。退的一方越走人心越乱,越来越容易收拾,尤其对方主将若是跑了,那更是可以轻易取胜。”

    “多谢袁将军教诲。”邓名知道袁宗第是在提醒自己,不要贪功冒进反倒被李国英跑了。

    “只要鞑子大军出了chóng qìng城,就绝对没法活着进保宁城。”袁宗第笑起来:“李国英守城不错,但撤退并无过人之处。我和刘将军追过他三次,其中两次把他追得全军覆灭、仅以身免。让他跑了的那次就是因为太心急了,追兵被李国英亲率的断后部队击败了。”

    “嗯,我知道了。”邓名转身看着身边一个中年军官,对他们说道:“你们才来,就要辛苦了。”

    “能为提督效力,上阵杀敌,正是吾等所愿。”身边这个中年军官慷慨应道。他刚带着兄弟们抵达chóng qìng没有几天,除了带来李来亨的问候,还带来了自己的军旗——绣在军旗上的图案,正是邓名亲手所画的三堵墙。

第四十二节 送行

    李来亨从湖广打倒南京,又从南京杀回湖广,现在在夔东众将中实力超群,他手下的甲士已经高达一万两千多人,各种军用物资也应有尽有。事先邓名与李来亨互相约定,所有的缴获二人平分,这个条件邓名觉得自己占了很大便宜,因为几乎所有的战兵、辅兵都是李来亨提供的。正因为如此,从南京返回时沿途的缴获都交给了李来亨;在湖北攻城掠地时所得,大部分也没有分给邓名直辖的浙江兵,而是归负责监视的夔东军所有,当时邓名的理由是付学费——因为李来亨派出教官指导、训练浙兵,应该得到补偿。

    但李来亨的看法不同,他觉得自己没有付出多大的代价就获得了大量的物资,总觉得对邓名有所亏欠。李来亨听说袁宗第、刘体纯都有子侄在邓名身边效力,李来亨的儿子今年还小,没法往邓名身边送,可是若长期没有音讯往来,李来亨觉得他和邓名的关系也会渐渐疏远。

    必须要在邓名身边有自己的人!

    出于感激和维持关系这双重目的,李来亨把三堵墙的成员整顿了一下,加上他们的部分子弟以及一些和自己感情深厚的兴山新生代,组成了一支二百人的队伍派到邓名的军中。一年前兴山军战马奇缺,但现在财大气粗的李来亨也能给这二百名骑手配齐马匹,每人还发了一幅崭新的盔甲——本质上这是向长官送礼,李来亨虽然老实,但并不笨,很清楚不能显得太寒酸。

    这么一支骑兵投入自己的麾下,邓名自然非常高兴。不过养一支骑兵耗费巨大,二百人的马队,维持费至少相当于一千五百名步兵。而且马匹娇贵,补充又非常难,夔东、川军的战马几乎全靠从清军的手中缴获,明军没有饲养的能力。

    虽然邓名不惜代价地支持成都的老百姓成立马行,但几年之内估计见不到什么成效。

    不过有了这支马队后,邓名就可以开始培养自己的骑兵部队了,现在浙军中虽然也有一些缴获的军马和骑手,但并没有骑兵军官。

    这批刚刚抵达的骑兵,邓名给了他们较高的军衔待遇。

    邓名在湖广的时候就尝试推出军衔制度。作为一个美院的学生,他不知道军衔制有什么益处,因此李来亨询问这个制度的作用时,邓名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是既然从黑火药战争开始,越来越多的军队使用军衔制度,而且一直到核战争时代都没有取消,那么这种制度肯定经得起战场和时间的考验——邓名认为,自己此生大概不会看到超越核战争水平的战争模式了。

    于是邓名把千总定为上尉军衔,其下再设中尉和少尉两级军衔;尉以下有士,授给各小队头目,和尉官一样,根据资格和从军年限,从上士到下士不等;至于兵丁,目前依旧是甲兵和辅兵的区别。被授予军衔的军官和士官还得到了特殊的饰物——金属的肩章。

    对于军中这个改革,浙军士兵都感觉很新鲜,而无论是李来亨还是袁宗第,他们觉得这是邓名的个人兴趣——反正看起来也不会有害,那就由邓名去做吧。

    这次抵达chóng qìng后,袁宗第也曾问起过军衔制度一事,邓名解释说,有了肩章识别系统后,在战场上士兵就可以知道该服从谁的命令。

    对此袁宗第口中称赞不已,心中却是完全不以为然。官兵常年呆在一起,难道还能互相不认识不成?几次简单的讨论后,袁宗第和李来亨得出同样的结论,这个制度完全是邓名心血来cháo瞎折腾,反正制作那些肩章看起来也不太麻烦,不会消耗什么军事资源,袁宗第也不打算干涉。

    除了这个莫名奇妙的制度外,袁宗第感觉邓名直属部队的其它方面还是不错的,除去已经赶赴成都的几千人以外,现在chóng qìng城外还有邓名的八千甲士、一万六千辅兵。这两万四千人马相互之间还算友爱,没有一般军中战兵欺负辅兵的风气,至少是眼下还没有形成。装备不错,战兵身上的盔甲和手中的武器都是新任湖广总督张长庚给打造的。因为买家不好惹,所以张总督和周知府一直很重视武器的质量,把它当作头等重要的大事。

    这支军队在湖北进行过一些攻城战,攻陷黄州等府县的经历让这些士兵拥有了基本的战场经历。不过袁宗第认为他们最大的问题是成军时间太短,彼此之间还不够默契、熟悉,而且军官的威信也没有建立起来——袁宗第觉得或许就是这个原因,使得邓名建立了那个没有实际用途的军衔制度。

    ……半空中的铜板急速旋转,向城垛上落下去,就在铜钱即将接触墙面的一瞬间,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它猛地攥住。

    李国英稳稳地把铜钱握在手中,一直望着江对面的双眼中,之前的犹豫之意几乎完全消失,脸上满是坚毅之sè。

    把铜钱握了足有五秒钟,直到最后一丝犹豫彻底退去,李国英猛然用力一挥手臂,手一松,让铜钱飞向远远的空中:“数万大军的生死,岂能由一个铜钱来决定!”

    “来人啊。”李国英高声喝道。

    马上就有卫士上前领命,李国英在这个标营卫士的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声。听明白命令后,标营卫士的脸上显出惊异之sè,川陕总督迟迟等不到他应声,不耐烦地催促道:“还不速去?”

    “喳。”几个标营卫士反应过来,一起向川陕总督打千行礼,从城头退下。他们到衙门取了总督的令箭,上马离chóng qìng而去。

    此时,有一些部将已经走到李国英的身后,向他提出趁此良机从chóng qìng撤退的建议,但李国英一口回绝了他们:“本总督料定这是贼人的诱敌之计。”

    李国英一边说着一边伸直手臂,指向南岸的山岭:“本官观此山,背后有杀气蒸腾,直冲霄汉,必是邓贼统帅大军在后面埋伏,只等我军放弃坚城。”

    见到众将脸上纷纷露出疑sè,李国英板起脸孔问道:“本总督戎马数十年,怎么,你们信不过本总督的望气之术么?”

    看到部下们面有不甘地退下,李国英在心里叹了口气:“现在我可以凭借权威压他们一时,不过这终非长久之策。”

    让将领们都返回各自的岗位统领军队后,李国英仍久久地站在城头凝视着对岸。

    “邓名,我赌你根本没有派偏师出剑阁,现在没有,以后也不敢,因为你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在后方留下兵马;你确实猜到了我的后方空虚,可你也不敢赌,不敢用上万士兵的死活赌你猜得对,因为你根本没有这个本钱。我也有自信,我在chóng qìng这里的部署没有失误,你带着几十、几百个人去成都我可能不知道,但绝不可能去了几万人我却毫无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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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你想诈我出城。可我和你不一样,我背后是朝廷,朝廷富有天下,甲兵百万,你根本摸不清我的虚实,只要我在这里不露出破绽,你就无法知道陕西还能给保宁、广元派去多少兵马。就算你偷袭广元之心不死,但只要我表现得安如泰山,你就生不出这份试探的胆子来。”

    李国英在心里默默想着,感觉他和邓名的对峙有点像《三国演义》中诸葛亮用空城计对付司马懿的时候。不过在他心里,当然他李国英毫无疑问是诸葛亮:“我表现得越镇定,邓名就越不敢冒险。我越是坚守chóng qìng,就越能保护空虚的后路。”

    现在李国英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振作chóng qìng守军的军心士气,让部将们死心塌地和他一起坚守chóng qìng。目送着自己的标营卫士策马出城,直奔上游而去后,李国英又转过头,望向南方:“平西王的援兵,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啊?”

    ……李国英不知道他朝思暮想的援兵,此时才刚刚准备离开贵阳。

    在吴三桂不断地挤兑下,赵良栋终于再也呆不下去了。他和张勇、王进宝一起向吴三桂保证离开后,平西王顿时又对赵良栋他们亲热起来,不但重新提供质量上乘的口粮,还满口答应给他们提供足够的军粮,保证他们可以平安抵达chóng qìng。

    不过吴三桂并不打算提供太多辅兵。从娄山关、遵义去chóng qìng的这条路,不到一年前吴三桂刚带着十八万大军走过一遍,久经战阵的平西王很清楚,赵良栋他们几乎不可能从半路上筹集到粮草。当粮草紧缺时,将领将会毫不犹豫地牺牲辅兵来保证对披甲兵的供应,最后战兵倒是平安到达了,但几万辅兵得有一大半横尸路边。所以吴三桂对赵良栋表示,他们可以从其它外省的将领手下借一些辅兵,但吴三桂不能提供太多贵州壮丁,那些平西王嫡系部队拥有的辅兵也不能借给他们。

    赵良栋的亲兵营有一千人,张勇有八百人,王进宝也有五百人,再加上另外几个也被平西王排挤得呆不下去的陕西籍将领,此番离开贵州的共有甘陕绿营的三千八百多甲兵,以及他们生拉硬拽、从吴三桂那里软磨硬泡得来的六千辅兵。

    平西王在粮草方面倒不是太抠门,提供给这一万名士兵相当多的口粮,足够他们吃到chóng qìng还有富裕。而且吴三桂还给了赵良栋一份手令,让沿途的府县尽力配合,补充他们的粮秣物资,若是有辅兵潜逃,也不得包庇,一律要送还给赵良栋等人处置。

    今天赵良栋等人率军开拔,吴三桂本想送出贵阳,但被几名将领好说歹说给劝住了。双方挥泪惜别后,吴三桂心情愉快地返回了他的临时王府,而张勇、王进宝二人也立刻换了一幅面孔,骂道:“断子绝孙的吴贼!我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不过张勇和王进宝虽然骂得凶,但也就是口头上过把瘾而已,对方是权势滔天的平西王,手握重兵和一省藩地,朝廷的宠信更是无与伦比。

    比如满汉不通婚这条戒律吧,哪怕连抬旗的赵良栋都无法逾越,但吴三桂并不是旗人,他的儿子却能够娶一个满洲姑娘为妻,而且还是姓爱新觉罗的,是太祖皇帝(努尔哈赤)的孙女,当今皇帝的堂妹。想找吴三桂报仇难如登天,想让他断子绝孙更是天方夜谭——他的孙子可是努尔哈赤的孙女生的,就是在邓名的前世,此时也没有人能想到将来吴世藩和玄烨这对表兄弟会争天下。

    众将狠狠地喷了一通口水后,才止住骂声,打算继续行军。其他送行的人大都是平西王府的人,刚才都跟着平西王一起回去了,现在只剩下一个送行的将领还在。

    这个将领名叫孙思克,和赵良栋一样是汉八旗的旗人,因为这层关系,两人平rì的交往不错。不过孙思克的旗人身份和赵良栋不一样,赵良栋是凭着军功自己挣来的,而孙思克的父亲乃是当年的广宁游击孙得功。孙得功向努尔哈赤出卖了王化贞和陈渠的十三万大军,帮助努尔哈赤在沙岭把这十几万同袍杀得干干净净;在邓名的前世,直到沙岭大战过去一百二十年后,朝鲜使者途径战场时,仍能见到漫山遍野的骷髅白骨——遗尸此处的都是大明的忠勇将士、保家卫国的辽东好男儿,他们曾是孙得功的战友,为其所害,以致尸骨百年后仍不得入土。

    沙岭战后,孙得功又控制了广宁城,把城中的百姓尽数献给努尔哈赤为奴。

    靠着这份功绩,孙得功成为了旗人,孙思科从父亲那里继承了这个身份。他妹夫的身份更是不得了,乃是爱新觉罗家的包衣,妹妹常常入宫伺候皇后,很得皇后的欢心,让她当皇三子(玄烨)的nǎi妈。

    因为父亲立下的大功,孙思克的地位显赫,年纪轻轻就是甲喇额真,曾在陕西等地监视汉人作战,这也是他和赵良栋私人交情的开始。洪承畴虽然丢过十三万大军,但也没有干出过出卖十三万战友的事,知道清廷对孙思克的信任恐怕是自己一辈子也追不上的,所以进攻云贵的时候,洪承畴就请孙思克随军,监督如平西王这样的汉人将领的行动。对于孙思克这样的汉军旗人,吴三桂同样不敢得罪,一直好吃好喝地养在贵阳,等着朝廷哪天招他回去,就礼送出境。

    “若是前路艰难,或许弟等还要折返贵州。”手中的辅兵不足,军粮也称不上多么富裕,若是路上耽搁很可能会遇到断粮的危险,赵良栋不能不预先为自己安排一条退路:“如果平西王不喜,还请老哥哥帮助在平西王面前美言几句。”

    但孙思克没有答应赵良栋的要求,而是说道:“听闻朝廷有招我回京,然后再次派去西安的意思,赵兄弟若是中途折返,我说不定已经不在贵州了。再说贵州这里有什么好的?赵兄弟英雄盖世,为何要留在这里看平西王的脸sè?还是回陕西去吧。”说着孙思克又冲着张勇等人抱拳道:“等我到了西安,再与诸位将军把酒言欢。”

    “可是,这……”赵良栋听说孙思克随时都可能返běi jīng,脸上顿时露出失望之sè。失去这个连吴三桂也不愿意惹的旗人哥们儿后,可想而知将来在贵州的生活会变得更艰难。能回陕西自然最好,但若是中途粮草不济,不回贵州难道就眼睁睁地饿死吗?

    “赵兄弟真是当局者迷。”看到赵良栋脸上的彷徨,孙思克微微一笑:“既然是名正言顺地出兵增援chóng qìng,那么几位将军在离开贵州前,当然要好好地补充粮秣,招募好汉从军喽。”

    孙思克的话让张勇他们的眼睛一下子都睁大了,明白对方暗示他们可以纵兵掠夺地方,然后强征贵州的老百姓充当辅兵。至于牲口、车辆那更是有多少拿多少,完全不必给吴三桂留面子。

    “可……”赵良栋刚刚吐出一个字就陷入了沉思。他并非听不懂孙思克的言下之意,但如果真的这么干,那么就算与吴三桂彻底撕破脸了,将来无论形势如何也再无法返回贵州了。这次吴三桂虽然要赶他们走,但粮草还是给足了的,也和沿途的州县打了招呼,赵良栋感觉退路还没有完全被封死。

    赵良栋又说出另外一个顾虑:“若是深入敌境,收集粮秣自然无人能说我做得不对,但若在贵州境内行事,这些可都是皇上的子民啊;而且若是地方官阻止,又该如何是好,难道对朝廷命官动粗吗?”

    “哈哈哈哈!”孙思克仰天大笑,好像听到了什么最可笑不过的笑话一般。

    “赵兄弟啊,赵兄弟。”笑了半天后,孙思克恨铁不成钢地对赵良栋道:“贵州是平西王的藩地,怎么能说是皇上的子民?就算是,也隔着一层了。难道说皇上打算食言,把藩国收回么?再说,这里的官吏都是平西王的属官,和朝廷何关?”

    看着孙思克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赵良栋感到有冷汗正从背上渗出来:“末将明白,末将带领的是朝廷的兵马,只知道为朝廷杀敌,不知其它。”

    “就是。再说,平西王公忠体国,朝廷大军出发讨贼,就是让平西王的属民受了点委屈,难道平西王就会不体谅你们的难处吗?要真是有不识大体的人弹劾诸位将军,我自然会在朝廷面前为诸位将军分辨。”孙思克依旧是满面笑容,向众将举手告别:“祝诸位将军旗开得胜,为朝廷再立新功。”

第四十三节 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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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小庄蹲在自己的柴禾捆旁边,眼前人流过往,但很少有人会停下来问谭小庄想用柴禾换些什么东西。

    数年前,谭小庄是大明秦王孙可望军屯中的一个辅兵,他背上的鞭痕大多是那时留下的——时至今rì,夜深人静的时候谭小庄还经常从噩梦里惊醒,那准是他又梦到了军屯生活——刚被带进军屯的第一天,谭小庄就看到了一排排血淋淋的人皮,那是军屯的长官展示给新来的辅兵看的。长官说,凡是生产进度严重滞后的辅兵将被判处死刑,人皮就是从他们的身上剥下来的。

    秦王殿下不理会你是不是意外生病,是不是在劳动中受伤,因为秦王看不穿人的心思,也没有时间注意每一个小兵的心思,无法判断进度滞后是不是偷懒耍滑。既然如此,那么生产进度就是决定生死的唯一标准。当然,秦王殿下也不是完全不通人情,如果生产进度只是稍稍差一点,那么他可以仁慈地赦免你这一回,只是给你几鞭作为教训,只要你能在时限内赶上进度就可以。

    那时谭小庄刚刚十六岁,每天拼命地干活以求生存,尽管如此,军官们的呵斥声总是回荡在他的耳边:“这是为了圣上的中兴大业!”

    “我们要和鞑子决一死战!”

    “前线将士都拿命去拼,你们不用上阵,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很多次谭小庄都以为自己要累死了,直到他学会了一些偷懒的方法,直到他和负责检查的军官熟络起来,懂得送去孝敬,抓住一切机会奉承拍马,谭小庄总算感到rì子好了一点,能够勉强活下去了。当有熟悉的同伴生病时,谭小庄会分担他的工作,谁还没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呢?今天帮了别人,明天或许朋友能救你一命。

    本来在谭小庄的印象里,秦王就象是刘备,而晋王、蜀王就是关二爷、张三爷,是秦王肝胆相照、生死与共的兄弟。平时军屯的军官们也是这样讲的,说三位王爷义结金兰,要齐心协力光复大汉河山。就这样生活了两年,风云突变,“刘皇叔”和“二爷”、“三爷”打起来了。

    “誓死拥戴王上!”

    “我们要和李定国、刘文秀二贼决一死战!”

    “出力干活!不要让前线将士忍饥受冻。”

    秦王和皇上还有他的两个义弟打起来了,没过多久,秦王就逃离了贵州,军官们带着谭小庄和辅兵们向晋王投降。投降时谭小庄并没有丝毫的屈辱感,反正是秦王兄弟之间的战争,胜负和小兵无关,rì子该怎么过还要怎么过。

    一切都没有变化,原来的军官依旧是军官,原来的辅兵依旧是辅兵,既然军屯一直产出大量的物资,无论是皇上、朝廷还是晋王都无意改变,生产口号也恢复了从前的模样,生活好像也恢复了平静。

    很快平静的生活又被打破,湖广战线土崩瓦解,鞑子大军直逼贵州而来。

    “誓死保卫贵阳!”

    “让吴贼有来无回。”

    虽然口号喊得很响,但谭小庄并不打算为朝廷流血作战——既然秦王的胜负与自己无关,那么朝廷的命运也一样无关。看到平西王大军从娄山关杀出来以后,谭小庄就和同伴们一起跪地乞活。

    平西王并没有为难这些辅兵,谭小庄他们也驯服地开始充任清军的辎重兵,为围攻贵阳的清军搬运粮草。

    贵阳陷落后,奉命支援贵阳的五万滇军逃走了一小半,三万名云南辅兵向清军投降。当时已经是清军辅兵的谭小庄看着这些向他们乞活的明军——他们脸上也和自己当初一样,只有因为生死未卜而产生的恐惧,没有屈辱,没有不甘心,这场战争的胜负与他们同样没有关系。

    没过几天,贵州的清军又紧张起来。

    “誓死保卫贵阳。”

    “让李贼有来无回!”

    据说晋王又率领大军从云南杀奔贵阳而来,平西王正紧张地调兵遣将,准备挡住李定国的攻势。

    “如果晋王杀回来就投降。”谭小庄当时已经打定了主意。吴三桂没有解散军屯,攻陷贵阳后就让这些辅兵回去从事生产,而负责的军官们虽然换了一套军服,但没有一个人是谭小庄不认识的。就连动员口号都是喊过无数遍的,只是把原本的“吴”字改为“李”字罢了。

    不过晋王没能杀回来,明军的攻势被清军击退,吴三桂更乘胜追击,一直杀入了云南。

    当永历天子逃亡国外、吴三桂攻陷昆明后,军屯里放了三天假以示庆祝,也发下赏赐,并给了酒。当天不少屯兵们都喝得醉醺醺的,一个老屯兵甚至热泪盈眶,大醉之余说道,:“十几年的仗,总算打完了,我竟然活下来了。”十几年前他听说鞑子入关,勒令汉人必须剃发留辫子,当时他只恨自己武艺不够出众,不能冲锋陷阵去把鞑子赶出关外。但当了这么多年的军屯辅兵后,现在他已经不再关心běi jīng那把龙椅上坐的是什么人,只盼望战争早rì结束,军屯里严酷的律令能够放松一些。

    再后来就是昆明大火。战争并没有结束,平西王从云南退回贵州后,第一件事就是重申了孙可望的军屯制度,要辅兵们加班加点地生产,早rì扫平云南的西贼。

    不过几天后,形势又是突然一变,贵州成了平西王的藩地,很快平西王府就解散了所有的军屯,谭小庄也分到了一小块地。虽然要上缴五成的收获给平西王府,但谭小庄再也不用担心鞭打、剥皮甚至凌迟了。

    虽然生活依旧很艰辛,谭小庄也只能盼望着战争尽快结束了,他在心里幻想着或许等到不打仗以后,平西王府能够把税率调低一些。

    眼下谭小庄农闲的时候,就砍柴、打猎,然后来到镇上换一些东西。就在谭小庄旁边不远的地方,有一对来赶集的夫妇,他们身后还跟着个半大的小姑娘,刚才也在帮父母卸车。摊子摆好了,女人不断揉x搓自己冻僵的手,往手上呵气。丈夫看到后,就把妻子的手放在自己的衣领里,谭小庄听到男人柔声对妻子说道:“给你暖暖。”

    “爹,我也要暖!”女孩尖叫起来。

    那个男子一边笑着点头,一边蹲下来,让女儿的手也伸进他的衣领内。谭小庄看到那个男子缩紧了脖子,还不时地打着冷战,在他冷得呲牙咧嘴的时候,一双眼睛却笑得都眯起来了。

    “等战争结束了,我也要讨个婆娘。”旁边男人脸上的笑容让谭小庄看得心中发暖:“努力地干活,rì子一点点总能好起来的。”

    谭小庄憧憬着未来的美好生活,没注意到镇子里响起的惊叫声,当他被喧哗声惊醒时,几个绿营官兵已经走到他的面前。为首的军官骑在马上,一边前进一边四下扫视着周围的百姓,看到身强力壮的百姓就用马鞭一指。

    那个军官经过时,同样用马鞭向着谭小庄点了一下,马上就有两个士兵气势汹汹地向着谭小庄扑过来。

    “军爷。”谭小庄把腰深深地弯下,用尽全力挤出一个笑容:“您是要柴火吗?您要就都拿走吧,小人愿意报效官兵。”

    这两个士兵是张勇的手下,报出顶头上司的名号后,士兵就告诉谭小庄,他被征兵入伍了。

    噗通,谭小庄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以前,无论是向胜利者投降,还是因为苦苦哀求长官少抽几鞭子时,谭小庄都会做出这个动作。熟练地跪倒在地后,谭小庄就开始乞求,乞求这两个士兵放过他。

    而士兵也并没有和谭小庄多费口舌,其中一个举起棍子就是狠狠一下,打在谭小庄的耳朵上。捂着耳朵,谭小庄咬着牙从地上一跃而起。这种疼痛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他知道若是继续反抗,那肯定要吃更大的苦。

    见谭小庄不再抗拒,士兵也就不再动武,而是从背后摸出绳索。谭小庄顺服地伸出双臂,摆出一副束手就缚的模样。

    这个动作倒是让绿营士兵一愣,片刻后浮起一个笑容:“当过兵?”

    谭小庄报出了自己之前的经历。

    “哈哈,果然不错,跟着我们好好干吧。”那个绿营士兵用力地拍拍他的肩膀:“那我就不用捆你了。兄弟,老实点,给我也挣点脸。”

    此时谭小庄身边传来女人撕扯心肺的哭喊声,她的男人同样被军官的马鞭点到,被冲上来的士兵打得头破血流,现在已经被捆住强行拽走。而他的妻子此时只能死死地抱着女儿,躲在边上无助地哭泣着。

    几乎转眼之间,强壮的男人就被清军一扫而空。谭小庄和其他一些幸运的人没有被捆起来,而是在清军的监督下把各个摊子上的粮食和布匹装车。

    “会驾车吗?”看到谭小庄点了点头后,绿营士兵指一指旁边那家的驴车:“你来驾这辆车。”

    “军爷!军爷,不行啊。”看到谭小庄默不作声去牵自家的驴车后,那个女人松开孩子,扑到了士兵的脚前,抱着靴子哭道:“军爷,求您行行好。”

    谭小庄看到士兵脸上满是怒容,举起棍子就要抽打,却没有抽下去,片刻后士兵摸了摸女人的头颈,笑嘻嘻地问道:“你想让我把车给你留下?”

    “是!”那个女人没有任何抗拒的动作,毅然绝然地说道。失去丈夫后,这辆驴车也许能让她和孩子有机会活下去:“只求军爷开恩,把车给民妇留下。”

    还不等这两个士兵回答,突然又走过来一队清兵,看到眼前的场面后,一个人皱眉问道:“这是怎么了?”

    “这婆娘想留下这辆车。”张勇的士兵认出刚刚走过来的几个清兵是赵良栋的手下,就哈哈笑着告诉他们,又把妇女的脸托起来给赵良栋的兵看:“喏,还不错吧?”

    “是不错。”赵良栋的兵看了两眼:“可是一车的粮食谁来搬?”

    那几个赵良栋的手下走上前去,把女人从地上拉起来,从上倒下打量了一番:“天足,腰腿都还结实,能当半个男人用。”

    说完后,这几个士兵就掏出绳子,把这个妇女也捆了起来。这时谭小庄看到后面的清兵拖着绳子,拉过来一队哭声震天的女人,士兵把刚刚捆起来的这个女人也拴到了队伍中。

    “你还发什么楞?”一个士兵冲着谭小庄喝道。

    被吼声一惊,谭小庄急忙和其他壮丁一起,把市集上老百姓的粮食统统往牲口车上装。

    旁边那个摆摊的女人被捆走时,她的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大哭着要跟着母亲一起走,但被赵良栋的士兵无情地推开:“太小了,没用,白费粮食。”

    一次又一次,那个小姑娘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哭泣着想挤到被带走的队伍中,每次随便抓住队伍中一个不认识的百姓的衣角就死死攥着,说什么也不肯放手。但她的手一次次被士兵掰开,狠狠地踢到路边上去。最后一次,谭小庄看到不耐烦的士兵又一次把她踢得飞起来,小姑娘的脑袋好像撞在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她的哭声嘎然而止,小小的躯体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

    连续扫荡了沿途遇到的市集、村落后,赵良栋、张勇等人征募到了数万名辅兵,还有不计其数的牲口大车,上面满载着粮食和蔬菜。

    “给男人吃个半饱,女人就不用给多少吃的了,就是给她们吃饭她们也坚持不了太久。”赵良栋吩咐道。无论是牲口还是壮丁,清军都无意妥善照顾,反正都是消耗品。严格说起来,人还不如牲口,牲口累死了还可以吃肉,人累死了只能扔到路边。

    再往前就快到娄山关了,赵良栋回头望了一眼。现在贵阳大概已经得知了他这一路的掳掠,不过吴三桂就算气急败坏,也不可能派军队来追击他们。至于běi jīng的朝廷,比起朝廷的军队和几个忠诚的武将,十几万贵州百姓家破人亡又算得了什么?

    亲兵营的一千士兵们已经聚集完毕,都仰起脸,望着他们站在高处的统帅——赵良栋。

    “远途无轻载!”赵良栋早就知道,在洗劫城镇的时候,士兵们不但夺取粮食、布匹,也把大量的金银收入自己的囊中。当时赵良栋并不加以干涉,金银说不定还有用处,但是现在则不同了:“我们马上就要出娄山关了,沿途再也没有人烟,除了粮食、布匹我们什么也不需要。听令!把金银财宝统统抛下。”

    “遵命!”

    随着赵良栋一声令下,一千名亲兵毫不犹豫地伸手入怀,把沉重的金银和铜钱掏出来掷于地下,然后又仰起头等着赵良栋的后续命令,没有一个人低头去看一眼脚下的财物。

    “路途遥远,节省马力,有马者一律牵马而行,非疾病、伤员不得乘马,本将亦无例外!”赵良栋大声发布了第二个命令。

    “遵命!”

    亲兵营中所有的骑兵都跳下马来,一手握住缰绳,站在马前等着赵良栋的将令。

    但赵良栋没有更多的要求了,他牵着马走到队伍的最前面,高高举起一臂,大喝道:“行!”

    “行!”

    “行!”

    “行!”

    ……

    这道命令被亲兵营的军官们一个接着一个用力地喊出,一直传递到队伍的最后。喊完之后,这些军官就带着部下迈开大步,跟着赵良栋的将旗向北方走去。士兵们沉重的脚步踏在路面上的金银财宝上,却没有丝毫的停留,好像与粪土无异。

    赵良栋的军队作为先锋首先开出,张勇、王进宝和其他几个陕西将领都站在边上看着,一个个都看得目瞪口呆。在邓名的前世,当听说吴三桂造反后,张勇、王进宝、孙思克等人一窝蜂地上书玄烨,称非赵良栋不能平叛。

    “好家伙。”赵良栋的部队整齐地开走后,王进宝吐了一下舌头,急令自己的部队跟上。

    路过赵良栋刚才的阵地时,看到满地的财宝后,王进宝的士兵纷纷想低头去拾,在军官厉声呵斥之下,这些士兵虽然能服从命令继续前进,但总有人趁着军官不备,飞快地俯身,抢一块最显眼的银子入怀。

    走在王进宝之后的几个陕西将领表现得更加不堪,等断后的张勇部通过时,路面上已经连一个铜板都看不到了。

    ……

    “止!”抵达预定的扎营地点后,赵良栋再次抬起右臂,短促有力地喝道。

    “止!”军官们又一次按顺序把赵良栋的军令传达下去。

    全军停步后,赵良栋回头望了一会儿,看到一千名亲兵鸦雀无声地站立于原地,静静地等待他的命令后,满意地微笑了一下——虽然好久没有出征了,但rì常的训练赵良栋从来不曾疏忽,现在军队的状态也保持得相当好:“宿营。”

    清军安营扎寨完毕,张勇、赵良栋等人聚集在一起研究四川的军情。

    “川陕总督几次来人催促援军,邓名已经到了chóng qìng城下。”离开贵阳后,他们遇到了几批李国英派来的使者,都是偷偷越过长江,赶来贵州求援的。提到邓名这个名字后,众将的目光都移到了赵良栋的脸上,张勇代表大家问道:“赵将军,邓名此人到底如何?”

    昆明那天的晚宴,城外众将中吴三桂只邀请了赵良栋,因此他也是在座的人中唯一见过邓名的人。

    “邓名比普通人高不少,看上去颇有些勇武之气。”赵良栋答道:“我也和他说过话,听过他的军略见解。”

    “如何?”众人都紧张地问道,在他们看来,邓名能够闯下这么大的名声,军略想必是很出sè的。

    不料赵良栋却摇了摇头:“虽然不错,但也称不上什么奇才,至少那时还不算,对排兵布阵更是知之甚少。若我与他正面交锋,凭我这一千亲兵,击败他五千甲兵不是什么难事。”

第四十四节 退意

    在chóng qìng城下一直等了三天,也没见到李国英有丝毫撤退的征兆,这期间袁宗第经历了从满怀希望到彻底失望的整个过程。随着时间的流逝,参与军事会议的众军官也对袁宗第的判断产生了越来越大的怀疑,甚至就连袁宗第的信心也动摇了。

    邓名麾下的浙兵和原川军出身的卫士对袁宗第缺乏足够的敬意,有人开始质疑袁宗第的战略,公开提出从上游清军顾及不到的地方渡江,然后进攻浮屠关,从陆路逼近chóng qìng。

    “此计不可。”袁宗第一听到这个提议就马上表示反对:“我军被长江截为两段,增援不易,而且一旦与清兵对峙,我们的水师就要从江口撤回来掩护陆师。”

    袁宗第指出清军背后乃是坚城和联营,即使稍微受挫也不怕,但明军若是败阵就很危险的,所以势必要让水师在陆军边上,这样万一被击败,有部队被清军包围的话,也可以通过水运脱险;而且军队分散在长江两岸,也需要通过船只进行联络和增援:“但如此一来,我们就封锁不住嘉陵江了,李国英在chóng qìng城头是能把我们的动静看得清清楚楚的,水师分散兵力就会给鞑子乱中取胜的机会。”

    “我们全军渡过长江如何?”李星汉说道:“若是我军尽数渡江,那也就没有必要堵着嘉陵江的江口了,我们陆师和水师都集中在一起,也不会给鞑子偷袭的机会。”

    但袁宗第仍是摇头:“上次我和涪侯可以攻打chóng qìng西墙,那是因为鞑子兵力薄弱,完全没有逆袭的机会,但现在李国英手下两、三万兵马,浮屠关根本展不开兵力。”

    从浮屠关到chóng qìng西面的城墙,这一段的地形类似一个狭长半岛,被长江和嘉陵江两面夹住,一旦单纯从这面进攻,就会变成一场消耗战。

    “李国英善守,这种单面进攻更是不利,消耗起来我们损失肯定会比鞑子大得多,而且李国英还有火炮,嘉陵江在他手中,他随时可以派人趁夜在我们背后登陆袭营,防不胜防。”袁宗第觉得在这样狭窄的正面强攻背靠坚城的李国英,很难取得良好的战绩:“再说鞑子骑兵也很多,还是我刚才那话,要是他们受挫,退到下一个营里或是chóng qìng城中,我们就没有办法,要是我们万一失利,就会被鞑子乘胜追击。”

    除了难以进攻外,袁宗第还认为全师渡过长江还有其他的隐患:“鞑子不一定会从保宁再发援军,但我们不能不防。除了要防备李国英派人潜渡外,我们还要留很大一支部队防备嘉陵江上游突然赶来一支敌兵,免得他们突然出现在我军背后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此外还有贵州方面的威胁,遵义这条路没法通过大军了,但吴三桂派几千援军过来还是可能的。这支敌兵出娄山关顺着綦江可以直达江津。所以不但要放一支部队放着北方保宁来的敌兵,南面江津还要放一支部队防备贵州来人包抄到我军后方。这一来二去,我们还能拿出多少兵马攻打浮屠关、chóng qìng西墙?”

    现在除了邓名和袁宗第所有的一万两千战兵,还有奉节派来的两千多甲士,chóng qìng李国英手下的披甲估计在八千左右,看上去明军有接近二比一的优势,但刨去后方的掩护部队,明军的优势其实很有限。

    没人能拿出办法来解决袁宗第提出的难题,既然如此军事会议也就得不出任何结果。

    “顿兵坚城之下,实在不是好兆头啊。”邓名又一次和袁宗第来到江边,望着对面仍纹丝不动的chóng qìng清军,邓名萌生出退意来:“归根到底,我们还是实力不足,只要李国英下定决心死守,我们就拿他没有办法,也没有力量和他打一场消耗战。”

    “提督是打算退兵吗?”袁宗第听出了邓名的弦外之音,脸上也都是无奈之sè:“可chóng qìng在李国英手中,长江水路就不通。这才一年而已,李国英就已经能够在chóng qìng放上两万大军了,要是再过几年那还了得?”

    chóng qìng清军把川鄂明军分割成两个集团,而且chóng qìng的清军实力越强,奉节受到的压力就越大,不但夔东军无法在成都需要时及时增援,川西也无法在物资上支援夔东,袁宗第一筹莫展地看着chóng qìng城上的绿旗:“我们若是不拿下chóng qìng,李国英就会以它为据点,将势力发展到江南,把川西和川东彻底分断,甚至能和贵州取得联系。”

    当初刘体纯和邓名第一次讨论四川战略问题时,也反复提到chóng qìng,说这是一定要拿下的据点,只要chóng qìng在手,不可能得到接应的吴三桂大军就无法从南面威胁四川,明军也就有了回旋的余地。

    邓名虽然也很迫切地想完整地取得长江上游的控制权,但没有从李国英手中夺取chóng qìng的实力,那着急也没有用:“袁将军可还有良策?”

    “没有。”袁宗第很老实地回答道。

    “那我们就在这里不战不走吗?”

    “我们再等几天吧。”袁宗第说道:“反正提督从江南缴获了大量的粮草,足够大军所需。”

    现在邓名的军中还有上百万石的军粮,几万大军暴露在外虽然消耗惊人,但坚持一年都不是问题,只不过邓名看不到坚持的意义:“我们等什么呢?”

    “或许会有什么转机。”其实袁宗第也知道等下去未必会有什么意义,只是chóng qìng的地理位置太重要,说它是扎进明军要害的毒刺也不为过:“末将再好好想想,看看能不能想出什么破敌良策来。”

    失火已经过去那么多天了,明军再躲在山后也没有意义,在邓名和袁宗第挖空心思地研究对策时,明军部队也开始向江岸边返回。

    “还是需要大炮啊,要是我们有上百门火炮,这仗就好打得多啊。”现在袁宗第也意识到,爆破战术不是万能的,但制造大炮的工匠夔东军根本没有:“提督应该向延平郡王要一些就好了。”

    “就算要了,现在也造不出几门来,还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又过了两天,见依旧拿不出任何好办法后,邓名已经决定认输:“撼大树不动者当退,不管以后chóng qìng是不是更难打,反正现在我们拿李国英无可奈何,这样耗下去对我们没有丝毫益处,还是撤兵吧。”

    如果拿下chóng qìng、歼灭了清军守军,那明军当然可以无所顾忌地行动,但现在清军仍在,撤退就需要谨慎地筹划。邓名建议袁宗第先退,夔东军和奉节的军队加起来大概有六千战兵,装备也不如邓名麾下的浙兵:“李国英的兵力和我差不多,他总不能空城而出来追击我吧?就算他真敢这么干,我兵力也不占劣势,根本不怕他。”

    邓名估计李国英肯定会担心袁宗第又在使诈,会想杀个回马枪,所以即使追击自己也会在城里留个三千披甲——本来李国英兵力就不占优势,再留下小一半的兵马防守chóng qìng,他还追击个什么?

    “等袁将军平安返回万县后,我再率兵去都府,不过在此之前,我需要先把辎重运去都府。”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邓名虽然认为李国英追击自己的可能xìng很小,不过眼下明军营地里有大量的物资,差不多能够把明军所有的船只都装满,无法再装下很多人员了;而且这样大量的辎重会严重拖累行军速度,关键时刻还需要分兵保护:“袁将军先帮我继续堵住嘉陵江江口,等我的船只把东西运去都府,空船返回后再走,没有了多余的辎重拖累,就是遇上什么情况我也能从容应付。”

    袁宗第心里明白,既然邓名开始转移多余的辎重,那这次对chóng qìng的进攻也就即将结束了,对此袁宗第虽然心有不甘但也无可奈何:“顿兵chóng qìng城下这么久,没有向城中发一箭、打一场就退兵,真是气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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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正都是拿不下,不打更好,起码我们没有白死人。”邓名倒是能看得开,现在最早一批去成都的船只已经空船返回,运输两万妇女的船只算rì子也应该到成都了,估计陆续也会返回这里:“大概一个月后,搬运辎重的船只就都会空船返回,那么袁将军可以在二十天后动身,等袁将军回到万县差不多也就一个月了,那时我就走。虽然耽误了些时rì,但是回到成都后马上开荒,今年大概还能收获一次。”

    袁宗第觉得这个撤退方案不稳妥,拿出了另外一套:“显然李国英虽然兵力不足,但谁敢说保宁的援兵不会凑巧在末将退兵后到达?不如这样,末将先退到忠县,然后扎营,等提督退到江津后派人来通知末将一声。得知提督大军平安无事后,末将再继续撤向万县,若是李国英狗胆包天居然敢追击提督,末将就杀回来与提督夹击他。”

    由于李国英坚决不退,现在邓名和袁宗第都怀疑保宁等地确实还有清军一支实力不俗的预备队,不然很难理解川陕总督为何如此镇定。

    “这样也好。”邓名略一沉思,觉得袁宗第的办法确实更安全。

    ……准备把辎重装船的时候,明军又沿江扎营,给chóng qìng以一定威慑。

    而对岸的清军也一如既往,在江对岸的营地中一动不动,默默地与明军隔江相望。而邓名也不肯闲着,每rì都在营后清军看不到的地方轮番训练部队,现在明军食物充足,锻炼强度虽然不小,但能确保士兵们恢复体力。

    今天,邓名又在后方拉练部队时,突然前营来报,说清军营地出现异常举动。

    这次轮到清军营地发出阵阵欢呼声,赶回江边后,邓名看到出现了今天巡营的不是李国英的标营,而是一群新的骑兵,他们还打着五颜六sè的旗帜。

    “满洲八旗。”很快水师送来了更详细的观察报告,他们报告在chóng qìng周围突然出现了一支人数在百人左右的满洲骑兵,让本来略显沉闷的清军一下子都发了狂。

    “从保宁来的吧?”袁宗第脸sèyīn沉,而他身旁的军官都露出紧张之sè,尤其是那些年轻一代的夔东兵,邓名看到他们都流露除了难以掩饰的畏惧之sè。

    “不就是一百个满洲兵吗?”发现夔东军出现士气动摇后,邓名异常惊讶。

    部下的表现让袁宗第感到有些羞愧,他私下向邓名解释道:“官兵都说,这些满洲真鞑子体格与我们汉人不同,食生肉,甚至能徒手撕裂虎豹。满族的女鞑子,也能将水牛扳倒在地。”

    “袁将军你也信这个?”邓名大吃一惊,在前世他从小学就有满族同学、朋友,大学还有关系不错的满族女同学:“袁将军你不是和满洲兵打过么?”

    “我当然不信!”袁宗第争辩道:“不过士兵信得很多。”

    从袁宗第的口气中,邓名觉得对方也不是全然不信,或许只是程度差异而已:“我听虎帅说过,在怀庆之战三堵墙就冲垮过满洲八旗。”

    袁宗第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末将军中的官兵可不都是三堵墙那样的壮士,而且三堵墙的损失也很大。”

    “晋王打垮过几千满洲八旗,还有这次在镇江,延平郡王一天就杀了四千满洲八旗。”邓名的声音提高了一些。

    这次袁宗第沉默的时间更长了,再开口时声音也变得更低了:“可是晋王不在这里,延平郡王更不在。”

    很快邓名就发现,满洲八旗的出现对奉节兵的影响更大,确认chóng qìng刚出现的这支军队是满洲兵后,大批奉节士兵都露出明显的惊慌之sè,军官们一个个也都忐忑不安,即使在邓名面前也无法掩饰。

    幸好浙江兵的表现要比夔东军和奉节兵强很多,他们都是镇江之战的目击者,亲眼见到郑成功把几千满洲八旗士兵的首级砍下来、然后统统挑上竹竿夸耀武功。

    “不就是一百满洲八旗兵么?”浙江兵看到奉节兵和夔东兵的不安后,纷纷冷笑道:“什么撕裂虎豹?全是吹的。”

    浙江兵对镇江之战的叙述虽然对士气有一定益处,但效果也有限,毕竟川鄂明军并没有亲眼目睹,而浙江兵也只是那一仗的旁观者而不是胜利者。

    对此邓名也无可奈何,或许现在夔东军中对满洲兵畏惧程度最低的就是李来亨的部队,邓名偷袭郎廷佐的那一仗中,也抓住了少量满洲八旗兵。邓名记得当李来亨抵达南京后,关押这些俘虏的营外整天围着好奇的李部官兵,他们当时脸上的好奇表情就像是初到动物园里的游客。

    “或许本来他们也和袁将军这些手下一样,不过人总是不会太畏惧己方的俘虏的,再看上几天就感觉也没什么稀奇的了。”邓名在心里琢磨着:“是不是他们那时发现满族人也吃熟食、也要喝水,也没本事扯断镣铐后,就消除恐惧了呢?早知道还有这种谣言,我就该带几个满洲俘虏回四川。”

    ……“满洲大兵!”

    “满洲大兵!”

    此时,在长江的另一岸,李国英满意地听着城内外的欢呼声,这一百满洲八旗是从běi jīng派来四川的。之前川陕总督从来不打算让这些满洲太君上战场,但这次实在是形势紧急,他就让亲卫去把这一百满洲八旗兵从保宁招来。

    而这个行动也确实达到了李国英的预期效果,见到满洲太君后,普通绿营士兵顿时欢声雷动;chóng qìng众将也深受鼓舞——他们虽然不像普通士兵那么迷信满洲八旗的武勇,但若不是川陕总督有十全把握,若chóng qìng真是死地的话,他又怎么会把太君们叫来呢?借着这个机会,李国英宣称剑阁万无一失,邓名绝对没有派兵攻打清军后路的可能,而清军上下也一致接受了李国英的说法,一个个信心百倍,摩拳擦掌地决心在太君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现在,邓名你还有胆子攻打我的后路吗?”李国英心里得意地笑起来,遥望着对岸:“就算你有这个力量,但看我如此镇定,你还敢猜我后路不稳吗?”

    ……当天夜里,邓名注意到夔东军和奉节军都加派了双岗,哨兵们一个个也都如临大敌。

    “只是一百个满洲兵。”邓名心里暗叹。

    “提督恕罪。”袁宗第也郑重地向邓名请罪:“末将对保宁的胡乱猜测真是大错特错!”

    “袁将军何出此言?”

    “若不是李贼有完全准备,他怎么会把镇守后方的真鞑子都调来chóng qìng了?”部下的紧张情绪似乎影响到了袁宗第,他摇头叹息道:“这些rì子来,末将完全是自寻烦恼,恐怕还连累提督了,李国英他一直在城头看我们的笑话?”

    “我的看法刚好和袁将军相反。”邓名微笑道:“直到这支满洲兵来chóng qìng前,我还不敢说李国英是不是后路空虚,现在倒是确定了。”

    见袁宗第脸上略有不解之sè,邓名就解释道:“今天清军那边的欢呼声,想必袁将军都听到了吧?”

    “末将听到了。”

    “明显李国英是用这一百满洲八旗来鼓舞士气的,为何要鼓舞士气?那肯定是原来士气有很大的问题。为何原来士气会不振?必然是因为袁将军计策奏效,清军官兵人人担心后路被断,所以军心涣散。”

    “哎呀。”袁宗第愣了片刻后,突然大叫起来:“提督说的不错,我们岂不是错失良机了?我见鞑子不动如山,还以为他们士气饱满,无隙可趁。早知如此,我们真应该攻打一下的。”

    “也称不上,对方确实士气不振,但我们也未必就能打跑他们,只是白白牺牲将士。让我遗憾的是,现在我明知李国英后路空虚,但就是没有一支部队能用来抄他的后路。”邓名觉得归根到底还是实力不足,成都没有也暂时无力支撑一支大军北伐,而且他也不清楚清廷多久能给川陕派来援军:“不管之前有没有机会,现在是肯定是没有了,我们还是要撤军,不过袁将军这次可以放心大胆地走了,短期保宁是肯定无法派来更多的援军了,这一百满洲兵就是李国英最后的本钱了。”

第四十五节 移民

    成都,知府衙门。

    最近熊兰行长和刘晋戈知府屡次爆发激烈争吵,衙门的官吏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只是今天的猛烈程度远超以往。

    欠条升值现象仍在恶化,现在粮价一直徘徊在八十一元一石上下,距离八十元兑一石粮的“粮官生死线”只有一线之差。人口仍在继续涌入成都附近,除了更多的浙江人、湖广人和他们的家属外,今rì抵达的还有嘉定州的居民——狄三喜带领军队返回建昌时,在嘉定州停留时间较长,成都这里的情况一下子传遍了整个嘉定州。

    本来成都设在嘉定州的官府基本只有一个驿站功能,很多年都没有从附近收税了,但短短一个月内,它的功能就变成了流民问讯处,由于没有地方官府,嘉定州附近的百姓就都跑到驿站,向驿卒打听成都的政策。

    本来很多嘉定州的百姓就是为了躲避川西战乱而逃难去乐山、峨嵋山一带的,得知成都有大量粮食,并在积极恢复生产后,不少人都生出了返回川西的念头。目前很多人还在观望,毕竟明廷的形势危如累卵,除了清军入侵成都的危险外,大家谁也不敢说邓名就一定不会食言,又把百姓都编入军屯。

    现在返回成都的都是生活最困苦、胆子最大的一些百姓,促使他们最后下定决心的还是从chóng qìng开来的粮船。看到大批浙江人带着一船船的粮食驶向成都后,嘉定州的百姓终于有人忍不住赌上一把,搭上这些过路船跟着一起来到成都。

    越来越多的人员流入,让欠条变得更加紧俏,既然一切都需要欠条,新移不但民努力收集欠条以购买第一批家用外,也都想尽可能地储蓄一些;至于本地居民,除了每个人必定要留下的二百元外(用来预备二十亩土地的赋税),他们也和新移民一样需要储蓄,以备将来购买工具所需。

    “三万个同秀才,几乎人人都认为自己能开垦二十亩以上,这样他们就要存下六百万元的欠条。新来的人,他们大都认为自己今年鼓捣出十亩土地没问题。不算还没到的人,仅仅现在到的一万五千多人,他们也要存一百五十万元。这些加起来就是七百五十万,是他们藏在床底下、死活不会拿出来的欠条。”虽然才当上行长一个月,熊兰现在计算已经非常熟练,口算、心算的能力每天都有新的提高:“农具、生铁、食盐的价格无不大跌、特跌!眼看东西越来越卖不出价,从商行到农民,人人惊恐,商行拼命地存欠条,以备将来还款和交纳店铺租金,舍不得用来购买原料——他们觉得或许以后能买到更便宜的,不愿意多雇人手——担心物价继续下跌,认为雇工钱也会继续降……”

    粮价既是熊行长最关注的,也是知府衙门唯一出力控制的,所以价格波动还不算太离谱,而铁矿、食盐都已经跌到一个月前的半价左右,农具暂时因为极度紧缺还没有价格严重下滑,但购买的人也明显减少——现在很多人宁可用木制的农具凑合一下,也不想把宝贵的欠条脱手。

    价格的下跌同样严重打击了商行的士气,不少人暗自一算账,囤积欠条的收益并不比从事工业制造的收益低。而且每天都有新的移民抵达成都,欠条升值的趋势看不到尽头,一方面大量的新移民迫切地想打工获得欠条,另一方面各个商行却死死捂着银行给的贷款,不愿意拿出来雇工扩大生产。

    砰!

    熊兰越嚷嗓门越大,他愤怒地一拍刘晋戈的办公桌:“不少地方又开始以物易物了,这种交易我们衙门是无法从中获得任何收益的。看到税款流失,刘知府不心疼么?提督让你负责官府,放着这么多钱没挣到,刘知府你不觉得有愧吗?”

    砰!

    现在两个人每次吵架时都会如斗鸡一般地面对而立,刘晋戈也是一巴掌拍在桌上上:“那熊行长你倒是印欠条啊,你只发了一千五百万的欠条,其中被攥起来不用的就有小一千万,那当然不够了!”

    砰!

    “别人也就是攥着几百元而已,刘知府你一攥就是几百万啊,百姓手里现在存着大概八、九万元的样子不敢花,就是因为刘知府你手里攥着几百万欠条要发国难财!”

    熊兰气急败坏地大喊大叫,头几次刘晋戈哭穷的时候他被糊弄过去了,后来熊兰越算账越感觉不对,就派人去刘曜等处询问,问刘晋戈到底给了他们多少欠条;还到每个亭去问,问知府衙门给了他们多少工钱和经费。收集好资料后,熊兰就让银行的手下帮知府衙门算账。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熊兰发现刘晋戈手里至少有三百万以上的欠条,显然知府衙门是憋着要在这次价格风波中大捞一票,而刘知府就是成都最大的欠条囤积犯,刘晋戈领导的知府衙门就是最大的投机倒把集团!

    砰!

    “什么叫国难财?提督说了,zhèng fǔ最大的工作就是挣钱、收粮。”半个月前被熊兰戳穿后,刘晋戈倒也不再抵赖,而是承认下来:“既然有八十元一石的粮食可收,我为什么要用一百元去收?”

    “好了,好了。”一直在边上旁听的袁象又和往常一样出来打圆场。现在三方会议时,每次刘知府和熊行长都会吵得脸红脖子粗,袁象也已经习惯了自己的新角sè——和事佬。

    刚才两人争吵的时候,袁象一直谨慎地把自己的茶杯(准确地说是个木碗)端在手里,现在除了他手里的茶杯外,原先在桌上的东西已经都被两人拍到地上去了——摔了两回陶瓷笔架、茶杯后,刘晋戈下令把知府衙门里桌面上的摆设统统换成廉价的木制品。

    “这个桌面已经出缝了,”袁象爱惜地摸摸书桌上的漆皮,心疼地说道:“你们再吵几次,这个桌子就该换了,刘知府,你先换个铁桌子再和熊行长讨论政务吧。”

    砰!

    熊兰对袁象的话充耳不闻。

    “根本不用印更多的欠条。现在才二月,无论原先的百姓还是新来的人,为什么都要准备秋收后的欠条呢?就是他们担心那个时候一石粮食已经跌到五十元,甚至更低了,所以他们才会死攥着手里的欠条不撒手。只要刘知府你不想靠着欠条发财,老老实实地用一百元换一石粮,很快百姓就会放下顾虑,把欠条拿出来用了。”

    现在粮价距离八十元只有一线之隔,熊兰每天晚上都要做噩梦,梦见邓名变身曹cāo,把自己拖出去祭了旗;不过现在粮贱终究还是有解决的办法,只要开足马力印欠条,肯定能够扭转;但将来粮价涨到一百一十九的时候又该怎么办?熊兰觉得以刘体纯的秉xìng,让他把存到库里的粮食吐出去那更是难上加难,何况粮食毕竟还是会消耗的。再说,邓名给刘晋戈的命令是挣钱,而不是控制物价,到时候要杀的也不是刘晋戈的头。

    砰!

    刘晋戈辩不过熊兰,气急败坏之余大喝了一声:“单挑!”

    上次熊兰算清账后,就把刘晋戈手里还有几百万元这件事告诉给浙军小将于佑明,听明白后于佑明大怒,当即就和熊兰一起去找刘知府理论。但刘晋戈铁嘴钢牙,说欠条是有,但想换就得按照八十五元一石来换,这还是刘知府给浙兵的特别优惠。

    遭到于佑明的痛斥后,刘晋戈就把官服一脱,当着袁象、熊兰向于佑明挑战:“单挑!”

    于佑明咽不下这口气,就和刘晋戈打了一场,结果于将门被刘知府打得落花流水,最后不得不忍气吞声地接受了刘知府的八十五元兑一石的比例,含恨用五千石的粮食换了一批欠条走。后来熊兰又去找过于佑明,但后者闭门谢客。听浙江人说,于佑明养好伤后,每天足不出户,一天举三遍石锁,其余的时间不是锻炼拳脚,就是习学棍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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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方的气势对熊兰形成了一定的震慑效果,他继续抗辩的时候没有再拍桌子:“这粮价……”

    砰!

    刘晋戈更用力气地砸了一下桌面:“单挑!”

    “这物价……”熊兰还企图说话。

    砰、砰、砰!成都知府连砸桌面三下,打断了银行行长今天最后一次与他讲理的努力,刘知府用尽全身的气力,扯着喉咙向熊行长喊道:“单挑!”

    刘知府身体前倾,脸几乎凑到了熊行长的脸上,熊兰手臂上抬,用袖子轻轻擦着自己被喷满了口水的脸。

    擦完之后,熊兰退后一步,一言不发地开始脱去官服,露出满是刺青的**上身。

    见状刘晋戈也脱袍子,挽裤腿。

    袁象已经把两人中间的桌子拖到一边,同时还不忘了嘱咐道:“不许打裆部,不许插眼睛、锁喉咙,别忘了你们可是朝廷命官!”刘晋戈不用说,熊兰从军多年,手里也是有好几条人命的,袁象不阻拦他们斗殴,但提醒二人要注意分寸。

    “打死你个贼儿子!”

    “打死你个小婢养的!”

    袁象话音才落,成都知府和银行行长就怒吼着厮打在一起,拳脚横飞……

    半个时辰后,两眼乌青的熊兰带着手下怒气冲冲地离开了知府衙门,对刘晋戈那是恨得咬牙切齿:“刘贼也太能打了!”

    此时,刘知府半边脸肿得老高,正捂着腮帮子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休息,想起刚才那场来之不易的胜利,也是心有余悸:“熊行长真猛啊,以前是小觑他了。”

    “他也当了二十多年兵啊,一直在军伍中。”袁象说道:“熊行长也不容易,要是粮价低于八十,先生是要和他算账的。”

    “我知道啊,没看粮价一直稳稳地停在八十一么?将来要是粮价涨上去,我也会帮他停在一百二以下的。现在是他信不过我。我知道粮价对他很重要,但我也得挣钱、收粮啊。”刘晋戈发牢sāo道。如果银行敞开印刷欠条,他当然不会囤积这种纸条,但现在既然熊兰不肯滥发,刘晋戈也只好用这种办法给zhèng fǔ创收。

    ……

    在离开成都时,邓名没有太多时间,所以只是简单给熊兰概述了一下他心目的银行结构,并给银行职员起了一些名字,比如“经理”、“帐房”、“收银”、“保安”之类,剩下的事情都全权交给了熊兰。

    在邓名的印象中,银行职员一个个应该文质彬彬,带着眼睛、声音温和。而电影和电视剧更给邓名留下另外一个印象,那就是银行职员是一个高度危险的工作。在电影、电视中,银行画面过后不久,就会出现一个灰暗的房间,里面坐着一群满脸凶光、全身刺青的彪形大汉,手中还摆弄着各种各样的危险武器,而他们足智多谋的头目正在筹划洗劫银行的具体细节。

    而在现在的成都,大概不会有人认为银行是容易被抢的危险职业,恰恰相反,抢银行才是危险职业。

    在chūn熙路的另一端,就是熊兰的衙门所在,书写着“银行”二字的匾额高悬檐下,门口时刻站着几个挎着大刀的魁梧壮汉。他们几个人都是银行的保安,一直用jǐng惕的目光扫视着周围的行人,他们的目光让每一个被关注的同秀才都有寒毛倒竖之感,如果不是一定要进银行办事,周围的人都绕着大圈远远地避开银行的大门。

    当看到熊行长在一队全副武装的“收银员”的簇拥下衣甲铿锵地返回衙门时,周围的无关人士更是与他们保持了相当远的一段距离。

    大院里遍地都是大小不一的石锁,大批的收银员和帐房闲来无事就会用它们锻炼肌肉。虽然是寒冷的早chūn,这些龙jīng虎猛的大汉一个个也就穿着条短裤,露出一身的肌肉,随着四肢不断地运动,刺青图案上面的各种动物仿佛都有了生命。

    今天也是一样,熊兰进院前就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吆喝声,许多银行职员正在汗流浃背地进行着rì常训练,还有不少人三三两两地坐在墙边、院角,认真地擦拭着他们手中的大刀长矛。

    熊兰并没有在前院停留很久,而是一直走到后面,秦修采正在那里培训业务员们的算学——秦修采这些rì子来一直在自学算数,然后再交给熊兰其他的手下。

    “东家,这是怎么啦?”看到熊兰一脸伤痕地进来后,秦修采惊讶地问道。

    “刘知府!”熊兰没好气地说道:“他就想着用欠条多收粮,根本不管我的死活。”

    “唉。”秦修采停止了讲课,其他的学员也纷纷凑上来在熊兰身边嘘寒问暖,其中还有人莽撞地叫道:“行长!我们去砸了知府衙门。”

    “胡说!”熊兰恨铁不成钢地骂道:“要是能砸,我不是早去了吗?刘知府有三百多个衙门兵丁,我们不占优势,而且他还有数百亭士可以动用,真打起来,吃亏的肯定是我们!”

    “当务之急,我们还要是招募更多的收银员和保安,”根据熊兰的理解,收银员和保安就类似家丁和士兵,至于经理当然就是把总了。

    “师爷,你去chóng qìng一趟。”熊兰让秦修采带上几个得力的收银员,去chóng qìng找邓名告状。

    “好的,东家,今天有几条船卸完货了,我明天一早就走。”秦修采立刻答应下来。

    “见到了提督,除了把我交代的事说一遍,还要向提督要人。”熊兰说道。

    “要谁?”

    “当然是朴烦他们,”熊兰摸摸了后脑壳,毅然决然地说道:“万县的基业我不要了,要提督把朴烦他们都调来成都。”

    除了向邓名要求许可外,熊兰还让别的心腹跑一趟万县,让朴烦挑选一批得力的手下带来:“告诉朴烦,我要一百五十个保安。不会种地没关系,到了成都我们就不需要自己搞军屯了;五十个收银员,都要上过阵的。等朴烦到了成都,我就向提督保举他做成都银行的总经理。此外,这二百人大概还要三个经理来带。银行经理的位置非同小可,一定要杀过人、见过血的才行。”

    ……

    自从离开娄山关后,大批拉车的牲口就开始死亡,军队没有时间停下脚步收集足够的草料,就算有,也要优先供应战马。

    经过十天的艰苦行军后,从贵州带出来的壮妇几乎都不存在了,最近两天壮丁也开始大批死亡。在失去牲口后,清军就把辅兵套上车辆,然后用皮鞭赶着他们前进。谭小庄不止一次地看到,拉车的辅兵走着走着,突然就头一歪,脑袋栽倒在地面上,任凭清兵如何用力地抽打,再也没有丝毫的反应。确认这个辅兵死亡后,清兵就会解开捆在他身上的绳索,把尸体扔到路边,然后换一个人到死者的位置上继续前进,

    向北的一路上,辅兵的数目减少的速度越来越快,路边横七竖八的尸体也变得越来越密集。谭小庄今天认出了其中的一张脸,就是在市集上离他不远摆摊的那个男人。

    那汉子一动不动地趴在路边,衣服已经被鞭子抽得稀烂,褴褛的衣服和血肉混杂凝结在一起;双目圆睁,嘴却紧闭着。

    直到现在,谭小庄还没有被派上拉车的差事,让他负责的是收集柴火等较轻的工作,但他也很清楚,拉车只是迟早的事情。谭小庄在这个汉子身边站了片刻,环顾四下并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就赶紧蹲下身体把汉子怒睁的双目合上,然后就飞快地逃开几步。

    如果谭小庄的行动被战兵发现的话,说不定就会认为他同情亡者,对官长心存不满。就算不被治罪,也可能会立刻套上大车。尽管如此,谭小庄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去,为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合上了双眼。一直远离了这块地点后,谭小庄还感到心里怦怦直跳。

    谭小庄好像又听到了那个小姑娘的欢笑声,还有那句“爹,我也要暖。”的叫声,虽然只是这么一句简单的话语,却曾给他的胸中注入过多少的暖意啊?谭小庄感到眼角有些发酸,但极力抑制着不让感情流露出来:“队伍中已经没有女人了,你合上眼就能一家团聚了。可我呢?当我倒在路边后,我该去找谁呢?也会有人为我合上眼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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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清介绍:
永历十二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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