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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风紧     平安传txt下载     平安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六章 责任(2)

    当天旁晚,湖广巡抚于谦意外地到了常德城,这让将士们更加坚信这座城池的重要。于谦到常德城的路上没有遇到任何麻烦,实际上以传统的军事常识判断,此时的官军掌握着绝对优势:兵力多于叛军;手握着战场周围所有的重镇,占尽地利。

    于谦从城池西南面入城,南部的龙阳城、武陵城等各地都在官军手中,这个方向连叛军的斥候都难以活动。实际上连叛军在其营寨附近的一个采石场也在几天时间里被官军斥候袭扰了几次;其粮道补给线更是完全暴露在官军手里,他们几乎没法得到新的物资补充,一旦战役拖延下去,唯一的下场是不战自溃。

    但这一切都只是表象。于谦一到常德就从残破的城墙工事和黄昏时零星的炮击中感受到了战事的举步维艰。

    因为叛军的火炮阵地在一里地以外,官军的火器和守城器械都打不了那么远,所以战争开始以后就一直处于挨打的状态;守军也没法出城作战,实际上城外有将近一万人的步军和三千人骑兵,不应该让守城的军队冒险出城。

    于谦刚到常德,就不顾将领们的劝说,执意到各处城墙上巡视。这时候叛军的炮击十分稀疏,但还没有完全消停下来。守城的官军将士垂头丧气士气十分低落,任什么人经历了连续许多天不断伤亡,却连敌方的汗毛都摸不到,也不可能高兴得起来。

    人们见巡抚大人和气,不断对将士嘘寒问暖,就有一些人忍不住在上官面前抱怨,有一个队正说:“天气一晴城墙上太热了,还要担心石炮落下来,守在这地方还不如出城和贼军决个胜负。”还有个将领说:“衙门里应该找些郎中过来,很多人都得病了。”

    但很快随行的薛禄就不满地斥责那些妄言的将士:“为皇上守土尽责是我等之本分。既从军,就不能有贪生怕死之念!”

    于谦尚未弄清楚当地的状况,只能临时大致观察一番。他虽刚出任兵部的官,实际上只是个文官,从来没有打过仗。真正具体负责作战的人是军中的武将,他只能从中协调和提出建议。

    当晚薛禄便同赵知府等人在城中的一个酒楼里设了几桌简单的酒宴为他于谦接风洗尘,这只是同僚之间的礼节往来,尽到心意就行了。菜没几个,因为这家酒楼隔壁的一片建筑白天也刚遭了炮击,连累酒楼里的许多厨子和小二都私自跑了。

    于谦在酒桌上也不忘询问战事的细则,如何布兵,如何作战等等。

    ……及至凌晨,整个天地仿佛都沉睡过去,而朱雀军马兵团已然悄悄出动,率领这支部队的人正是冯友贤。他数月前还是官军的骑兵将领,现在却要去打官军。

    对这次突袭冯友贤胸有成竹,因为他打听到了官军马队的指挥是张忩。冯友贤认识这个人,在都司主持训练的时候,张忩一向都是负责步军,对马队可以说一窍不通(因为冯友贤觉得张忩连马都习xìng都搞不清楚),他本人也是资质平平;冯友贤根本没把他看上眼。

    让冯友贤心里有些牵挂的反而是内心里的一些矛盾,他其实很不愿意与官府为敌,哪怕后来决定投奔朱雀军以后,仍然不想和官军厮杀。

    但是他心里又一腔怒火,对成国公朱勇的不满,进而对整个明朝官场也十分不满。他本来一直的想法就是替朝廷征战,建功立业光宗耀祖,但是官府宁肯启用张忩这等庸才,也容不下他冯友贤。被朱勇逮捕之后,他从来就没服气过、更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私下里对那次陷害的黑暗失望透顶。

    马队缓缓地在稻田中间的大路上行进,马镫里的脚能感受到露水的凉意。天还没亮,但东边的天空已渐渐发白。在充满了相间气息的庄稼之间,骑枪竖立的黑影和盔甲金属摩擦的声音显得格格不入,好似在这大自然的景象中不应该出现的东西…

    冯友贤的内心也并没有因为宁静的凌晨而安宁,他的脑海里一遍遍地浮现出往事。作为一个武将,服从军令是基本,当时他未接到命令便不能擅自出击;等到进攻时,他也尽了自己的本份努力杀敌,无奈那时官军步军兵溃如山倒大量军队竟无法做出一点配合。冯友贤多次在心里认定,高都之战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天sè渐渐蒙蒙亮了,各队马兵陆续穿过一片树林,对面有一个种着菜的山坡旱地,翻过山坡就应该是官军骑兵营的驻地了。

    前面的斥候来报,许多官军骑兵已经离开营地、正在前面布阵。冯友贤却淡定地回应道:“官军扎营后极可能在南边的路上安插了暗哨,在我们行军时就察觉到了。这是情理之中,如果一支兵马在睡梦中被攻击倒是反常。不过他们刚得知有情况,必定准备不足,奇袭仍然是成功的。”

    冯友贤随即策马爬上了坡顶,东边的微光和远处营地里的火光顿时驱散了山下的黯淡,战场就在眼前。从山坡菜地冲下去,距离官军营地还有大约一里的旷地,路边的庄稼地里大约种着一些豆类,并不影响骑兵横向展开。

    远处传来了人马的喧嚣,据报官军正在营外列阵。冯友贤的脸sè浮现出一丝嘲意:“马兵到了张忩手里也成了骑马的步军,他一受到袭击首先想到的就是列阵防御。”

    越来越多的马冲上了山岗陆续集结,战马的头颅在晨光中展现出了昂首挺胸的气质,将士们纷纷眺望着前面的猎物。朱雀军这些马兵的骑术可能很多都比不上官军,除了一部分是从官军俘虏中征募的,很多是朱雀军内选拔的新丁:骑马倒是很容易学会,但骑马作战或许有点生疏。不过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在冯友贤看来,马队不是一个个骑兵分开的,而是一个整体,重要的是斗志、信念和军纪。

    战场的气息让他逐渐兴奋起来,作为一个武将,现在应该做的仅仅是是打败面前的敌人、很纯粹很简单的动机,没有军人愿意面对战败的耻辱。

    整个骑兵团分四哨建制,前哨、后哨、左哨、右哨,称呼除了是个名称、也便于在扎营时分派地方,但不代表战阵上的位置。

    冯友贤当即下了军令。自带前哨、后哨共约七百五十骑,以总旗为两排单位,对官军zhōng yāng发动冲锋,意图直接洞穿撕开其阵营;左哨右哨分别机动到敌军两翼,集结之后,待中路进攻得逞,便从两翼冲锋,再度分割撕裂敌军阵型。

    布置十分简单,冯友贤的命令十分明确,保持大队的冲击力,无须在中间缠斗,冲破之后,转身整顿继续冲击。

    各哨千总得令后整顿了兵马。冯友贤喊了一声:“出发!”顿时一千多骑在山野间小跑起来,他们先从山坡上俯奔而下,马蹄声顿时隆隆作响,如同云间酝酿的雷鸣闪电。

    无数的战马在身边奔腾,风声在耳边呼啸,朦胧的景sè飞快地闪在身后。此时此刻冯友贤几乎忘却了内心的矛盾,他已经念头通达了。如同鸟儿在空中飞翔,鱼在水中畅游,只要一骑在马背上冲锋,他就感觉自己在飞翔,此生从未想象过不能骑马作战的人生是多么无趣。

    闪电般击败敌手,其中的信念已经远远脱离了杀戮。并肩作战的兄弟、骑兵冲锋无法后退,同甘共苦的战马,马在冯友贤的心里不是牲口、而是骑兵团中的一员,值得信赖的伙伴。这种信赖和命运相系的感受,只有同样经历过的兄弟才能真正领会。

    一百五十步,不需要命令,将士们已纷纷准备好了武器。冯友贤从马上拔出了细长的马刀,指向前方大喊道:“杀!”众军条件反shè般地喊出了训练时的话“为了荣耀”,一些人也大喊万岁。人们的血已经沸腾了。

    一百五十步、一个步军用弓箭抛|shè也不能达到的远处,骑兵团不到二十弹指间(二十秒)就冲到了官军跟前,几乎就是眼皮眨几下的工夫。同样大股骑兵冲锋,什么武艺之类的巧活几乎派不上用场,箭一般的速度飞驰而来,连来势都看不清楚。前锋马兵拿着丈余的骑枪,凭借这急速的冲击力,将钢铁的锋芒刺入了被动防御的官军马兵身上,盔甲完全挡不住如此锋芒。

    骑枪直接洞穿了人的胸口,鲜血在风声中飞溅。说时迟那是快,冯友贤的两哨兵马如同炮弹击穿土墙一样,直接贯入官军阵营。前面丢掉骑枪的人拔出马刀,疯狂地劈砍。没有什么叮叮当当的拼杀,一触几乎是一刀毙命,冲锋的骑士躲不掉官军的攻击,官军也别想招架挥砍上来的刀锋。

    人们没法停止,哪怕是身上的血在飙,只要没死就无法停下来。后面有多达三十余列的纵队在飞奔,一旦停下来只能被铁蹄践踏。

    除了那叫人骨头生寒的金属刺入**的声音,还有砰砰砰的火器爆响,这回的枪响却全是官军发出的,只有官军骑兵才装备了三眼铳。血红的太阳升起时,旷野上的草木已经被血染红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责任(3)

    府衙的二堂内,薛禄仍然用质疑的口气第二次问:“张忩的马队被击溃了?他在……那个地方叫……”旁边有个幕僚提醒道:“石场湾。”

    这并不是因为薛禄玩忽职守,他是清楚自己手下骑兵位置的,只是昨晚驻扎的那地方实在是个太平凡的小地方,大部分人都没注意名字。如果不是张忩的骑兵部队多达三千多人在一夜之间在石场湾伤亡惨重崩溃如山倒,想来那地方可能永远也无法幸运地出现在府衙的官员口中。

    于谦在一个早晨就仿佛疲惫了许多,他的脸sè也看起来有点枯黄。此时令他心里难受的不仅是战败的消息,沉迷的气氛也叫人十分难受。突然损失了一大股马兵,官府里的人却一个个沉默少言。

    于谦忽然有种感觉,地方上就如一滩死水一样,没有一点活力。府衙内陈旧的雕窗,红木椅子、以及上面四平八稳坐着的文官武将,都像上了年纪的人一样。大家一脸正然,个个都貌似很有城府,言行得体稳重,你很难从中找出一丝纰漏,可偏偏用起来就十分的不顺手。

    大明帝国已经建国快有六十个年头了,在大一统的中原王朝里,她仍然很年轻。但是自永乐时期以来,卫所军制已呈现固化趋势,各层上的将领就像这房间里的几把椅子,上面坐的总是那几个人,偶尔有人被群起排挤才会换上新的面孔。

    这种莫名的感受让于谦也感觉到了一丝疲惫和厌倦。或许他自己也很所有人没多大的区别,他虽然还不到三十岁,但坐姿比其它人还四平八稳,浑身一股官气,就算头发胡须花白的官吏也没人敢小视他的气度;而且走着同样的路子,科举谋出身,和朝廷重臣抱团,时刻观察着官场上的风向。年少时的一些梦想好像已经有几年没想起过了。

    过了一会儿,于谦总算渐渐从这种低落的情绪中恢复过来。现实很简单:在大明朝,在智力天份等方面强于常人的人都愿意做官,这条路不仅能得到财富、更有社会地位和名声等等,总有一样是你想要的。

    “以武阳侯之见,没有骑兵是不是就无法击退叛军了?”于谦慎重地问道。

    薛禄皱眉道:“既无炮,又没了马兵,仅以步军对战恐怕极为不利。带过兵的人都知道,使用步军首重结阵,所以通常都是以破敌军之阵为要;下策双军交战,以杀伤敌方兵马迫使其无法承受伤亡而至丧失士气溃散,趁势掩杀。而今叛军步兵以犀利火器以待,百步内可穿铁甲,双军对垒,我们尚未接敌就坐实了下风,这等战法实难取胜。”

    于谦微微点头赞同,他虽不是武将,但也想象得到战场上的情况。对于叛军火器百步穿甲的厉害,应该也是可信的。不仅薛禄、朱勇用实战证实了,连锦衣卫掌握的消息也是如此。

    渐渐地总算有人开始提一些法子,有人说应该把主力撤进常德、武陵等城内,依托工事先行固守,再下令长沙增派马兵驰援;但是没有人敢拍着胸脯保证在几十门大炮的攻击下,城防能坚持到援兵到来,况且长沙又不是在场的官将们管的地盘,也无法保证他们是否能及时驰援;到了更难保证一定能击败叛军。

    这个时代的战争动员速度很慢,特别是农耕国家。理论上湖广一省就能集结十万规模的军队,但是平时任何重镇都难以保持这么大规模的人数,多是分散在各卫所军田上甚至民间军户中,要聚集起来组成大军征发需要一定的时间。于巡抚和武阳侯都不是神仙,他们也没办法在几天之内就把一支军队弄到常德来增援,而且要打败拥有优势火力的敌军。

    大伙表面上不断出谋划策,但形势因石场湾一战后已经更加恶劣。

    议事无果而散,城外的炮声仍在络绎轰鸣,此时叫普通人望而生畏的六扇门也在炮声中颤|抖了。于谦在离开府衙去往巡抚行馆的路上神情凝重。

    他私下对随行的王俭说:“或许我们应该准备充分之后再和叛军开战,现在时机尚不成熟。常德府的一万多将士是湖广西部各府的主力,没有必要葬送在这个地方。”

    王俭忙劝道:“学生观常德的官将都未失战心,若是不经决战就撤退,好像是咱们堂堂官军怕了一股叛贼,有损官军之威……说出去也不太好听。”

    王俭在于谦面前自称学生,实则不是真的授业于他,只是一向追随出于尊敬的缘故。

    于谦是明白王俭这番话的好心的,他并非真的怕失官军威名脸面,实则是为于谦考虑。本来丢城失地就是莫大的罪责,如果通过于谦来下令放弃一个府,而府里本来有多达一万余守军……这种事在朝廷官场上实在不好交代。索xìng这样,还不如守城战败的好,这样一来没守住天子的城池应该负责任的人就多了。

    没守住城,巡抚作为节制一省军政要务的大吏虽然也负有一定的责任,但主管军务的总兵官薛禄也脱不了干系,甚至武昌三司的人也可以罚俸惩戒;还有常德府的知府,作为一府长官收住自己的辖地是最大的职责,难逃其咎。出了事如果巡抚心黑,完全可以找个替罪羊来解决问题,比如在朝里好像没靠山的赵知府。

    于谦暂回行馆后,在院子里的一块石头上坐了许久,他时而沉思,时而抬头叹息。王俭一直恭敬地站在他的旁边,寸步不离。

    奴仆沏了一杯茶端上来,细看那杯盖边上有个缺。昨晚有个丫头不小心把茶杯磕碰了一下,当时忙着说要换新的来,但于谦说并不影响使用,叫丫头留下了。

    良久之后,于谦终于镇定地对王俭说道:“你去告诉武阳侯,就说传我的命令,让他尽快准备,制定官军撤出常德的方略。”

    王俭愣了愣,情知恩师已经下定了决心,却仍然忍不住再次提醒道:“真的要这么下令么?或许薛大人等都想要盖印的正式公文。”

    于谦仰望无尽的天空,淡淡说道:“谁都知道,眼下最好的法子就是暂且撤退,为今后围剿时保留住这一万多战兵的实力,而不是无谓地葬送在这里。但是总有人要担这个责任,于某自问这点责任还是担得起的。若是他rì有人要借此言语,那便由着别人说罢,我但求问心无愧。”

    王俭听罢深深一鞠,满怀敬意地说:“学生遵命。”

    很快薛禄、知府赵敏、将军覃有胜马岱等都赶来行馆见于谦了,他们连午饭都顾不上吃。这帮人无论文武都不是傻子,心里明镜似的,知道于谦是在主动为他们背黑锅。

    人心都是肉长的,于谦实实在在地挡枪,一些武将心怀感激纷纷请求作为前锋先率军打一仗以观后效。但于谦决意已定,对众人淡淡说道:“本官身为湖广巡抚,所虑并仅是常德一地。湖广值多事之秋,为患者不只张宁之叛军。巡抚诸僚自有安排,各位将军只管遵从下令便是。”

    众人只见于谦脸上面无表情,好似深藏玄机。不乏一两个人见状心里多想,猜测是不是武昌受到汉王的威胁了,所以湖广各地要尽量保存实力之类的。

    这种情况下,于谦又坚持下令,大伙便爽快地答应了谋划大军撤出常德府。

    不过他们刚刚出来,王俭就追上来了,向薛禄拜道:“方才侯爷等刚走,恩师就说了几句话,在下觉得应该说给侯爷听听。薛禄道:“王先生请说。”

    “恩师言,大丈夫者,能屈能伸。世间懂得放弃的人少,知进退的人更少。”王俭道。

    薛禄等人正在琢磨这句话时,王俭又道:“巡抚不愿意让将士们无谓送命,是期望诸位将军知耻而后勇,带rì后勇于建功一雪前耻啊。”

    薛禄听罢顿时神情肃然,向行馆门里望了一眼,对着大门恭敬地拜了一拜。而其它官将则要夸张得多,赵知府已然跪伏在台阶下痛哭失声,哽咽道:“于大人面如铁石、心如菩萨,下官只恨不能在他老人家的门下做一书童,习得内修之万一!于大人不仅是咱们为官者之表率,更如同官民再生父母……”

    赵敏出身寒门磕磕碰碰做到知府级别,红袍加身,眼下的事不可能看不明白;他的激动一面是出于死里逃生的感激,另一面也着实在心里对于谦产生了敬意。

    有人说要知交情真假,用钱便可一试;而在官场上,功过利弊更加见效,趋利避害人之本能。赵敏不得不服。

    不久后薛禄也在军中发话训斥:从高都到辰州,再到常德,官军一败再败,只有澧州之战才小胜一场,叛贼坐大武将都负有责任,如果不能剿灭贼军平定地方,在场的所有人都应该向皇上请罪,而不是厚颜无耻地推卸责任。

第二百五十八章 责任(4)

    马长得很快,几个月时间冯友贤推荐的“千里雪”明显大了一圈,张宁骑在它的背上,它昂起的头颅与征服者趾高气扬的气势十分相配。张宁抬头看在战火蹂|躏后的破败城楼,一队士兵已经把黄底朱雀旗插上城头。

    而城门外跪伏在路边的官吏,已经尊严丧尽屈膝求生,连正眼都没被看上一眼。常德府里许多官员已经跑了,但仍然剩下有许多官吏,这些多半是当地的地头蛇,他们家族财产都在常德,平时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是直接掌握基层权力的人。

    皮鼓的敲击声中,一队队朱雀军将士队形整肃正式开拔进入常德府城。无数的铁鞋整齐地践踏在地面上,发出震慑人心的响亮脚步声,光是这种充满力量感的声音,就仿佛昭示着武力。就近的桃源、武陵等地已快速地投降,相信西南面的龙阳县也会投降的。各府县可能不太拥护“叛军”的进占,但他们也不想为这场内战做出无谓的牺牲彰显气节。

    “非常人做非常事,也只有于谦敢这么下令。”张宁回顾左右感叹了一声。

    大伙随即零星笑了起来,多半带着一些嘲意,也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这样嘲笑他人。不过他们大多误解张宁的意思了,张宁并没有嘲笑于谦的意思。

    他想起了史料上于谦在běi jīng保卫战中的表现,当时京营几十万jīng锐几乎丧尽,满朝都笼罩在悲观的气氛中、甚至有人主张迁都,但于谦成为了主战派受命于危难;而这次他却这么轻易就放弃退却,着实与张宁印象中不太相符。不过在张宁理xìng的思维里,从战争本身的角度于谦这么做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朱雀军的火器方阵已经领先了这个时代的军事发展,官军的常规步军通常情况下是不可能战胜火器方阵的。

    一个明朝人难免思维局限于当时,何况是一个文人,于谦能这么快认识到战争形势,而不是固执在兵力数量的观念上,这也让张宁有些意外。

    就在这时,永定营指挥韦斌不动声sè地说了一句:“只可惜马兵团没能及时追击,否则战果要大得多。”

    韦斌明显是针对冯友贤表示不满和责怪,除了对事,恐怕也对人。冯友贤本来就是新近加入的人,却一来就身居重要位置,难免和朱雀军内的老人有些隔阂。

    陈盖是韦斌的部下,本就是个口无遮拦的人,此时也用似乎玩笑的口吻道:“冯指挥不会是不忍心追打穷寇,故意放了一马吧?”

    冯友贤的脸sè十分难看,这句“玩笑”连张宁都觉得有点道理,冯友贤极其投诚部将对官军确实不够狠……不过这在张宁看来是十分合情合理的,说明冯友贤不是一个丧心病狂的极端之人。

    张宁便为冯友贤说了两句:“连我也没想到官军真要跑,事前你们谁会这么想?等到确认事实了,才调冯指挥用马兵追击,他一定是担心冒进中计才走得慢……冯将军,是不是这样?”

    当时官军主力除了从水路撤走一部分,大部分经龙阳城向益阳撤退,丢弃了大多辎重却带走了大量的马匹。张宁中军从诸多迹象才断定他们确实要跑,即刻调马兵团追击扩大战果,而骑兵指挥正是冯友贤。

    冯友贤正sè道:“王爷明鉴,正是如此。我军出动越过龙阳城之后,敌军大部可能已经接近益阳了,当时不仅龙阳县诸城仍在官军之手,益阳等地守备也不弱。我骑兵孤军深入,周围都不是我们控制和清楚的地方,末将心里有些担忧,以至误了事,请王爷责罚。”

    “谨慎一些也不是多大的错,虽然结果因此失了战机。”张宁点点头,然后伸手和气地拍了拍冯友贤的膀子,对左右说道,“不管怎样,石场湾一战,决定全局。冯将军当之无愧的首功,诸位有谁不服?”

    冯友贤急忙放低姿态拜道:“不敢当,末将实在当不起首功。若非王爷统筹全局、韦大人(韦斌)善断战机,末将哪里能立功?末将不过听命行事,做了分内事而已,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他是一口官腔说得尚算老练,表情姿态也极尽谦虚真诚,但张宁实在不觉得这番话是出自冯友贤的本心。他冯友贤正当青壮,如果真那么谦虚没有野心和上进心,就应该在家种地、而不是转投朱雀军重新出山;冯友贤这么说,恐怕只是不想得罪人而已。

    张宁也不点破,只是语重心长地说道:“前路仍旧艰险,望诸位勿忘大局,凡事以公正,不能让有能力有功劳的人寒心。”

    这句话明面上是对冯友贤说的,实则是说给在场的文官武将听。

    终于有个将领开口道:“冯指挥领首功,兄弟服气。”众人纷纷附和。

    韦斌最后才开口道:“说起石场湾之战,某人也认冯指挥的能耐,改rì稍闲了,营中的兄弟设酒给你庆庆功。”冯友贤忙拜道:“下官恭敬不如从命。”

    张宁笑道:“喝高兴便好,烂醉伤身。”

    朱雀军开拔进常德城,控制了所有的交通要道,官军武装全部缴械投降。第二天,连同南部断后阻击朱雀军的几支小股兵马也投降了。

    对于俘虏,一些武将嚷嚷着砍了祭澧州死难的兄弟,因为这批官军战俘中就有人是参与澧州之战的覃有胜的部下。但张宁想都不用想就马上拒绝了那些武将的要求。参议部很快就下令,首先清点俘虏身份名册,总旗官以下的官兵全部释放,让他们回家与家人团聚。军官则要受到审判,一些参与过屠杀的武将被处死,参议部首次使用了一个新的罪名“战犯”。

    张宁要释放俘虏的士卒理由很简单,人们被释放后不太可能对朱雀军造成什么威胁,这只是一场内战;同时通过杀戮削弱朝廷战争潜力的想法也毫无意义,大明各省单是军户籍贯的人都数以百万计,你能杀多少?

    紧接着一些常规的法令也陆续颁布,除了对朱雀军内部重申军纪不得扰民犯罪等,安民榜文也张贴出来,新的统治者对当地官军郑重其事地做了许多承诺,以安人心,让百姓各安其事。这些事张宁都没有过问,全是参议部rì常做出了安排;张宁再次感觉到自己组建这个衙门的重要作用,着实为他减轻了许多负担,很多他一个人想不到的事,官员们自己就能按照规矩办了。

    或许张宁觉得自己需要“创造xìng”的做法,到常德后又颁布了一道不同寻常的法令,名曰“军民同等”。下令治下各府县,取消军户籍贯,军户一律改为民籍,今后可以科举、经商等不受限制。

    这道法令在此时实际上非同一般,以往的军户实质上就是二等民,可能比贱籍好也不会太多,不仅在社会上受到歧视,也受很多限制,不能科举不能经商,而且世袭,和半奴隶差不多。明证就是军户的子女婚嫁一般也是同样籍贯的人,出身民籍的人不太愿意和他们联姻,人们不想自己的子孙世世代代无出头之rì。

    太祖言“吾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梦想是好的,现实却事与愿违,大明立国才不到六十年,军队战斗力已每况rì下,同时很快就衍伸出无数的问题。

    张宁与诸文官议事时,在一篇文章里论述,认为军籍就是一个弊政。他认为国家武备是自上而下每个人的责任,没有理由只让一部分人既负担兵役又出军粮,这种说法是不公正的;公正的做法是上到宗室贵族,文官士大夫,下到黎民百姓,都应该为武备出力。

    政令几乎没有任何阻力,和辰州一样,常德在城破的那rì起就处于朱雀军的统治下,以前的官吏没有任何话语权只能屈服于铁蹄下仰仗鼻息生存;而朱雀军内部无论文官武将,rì常理政军务为要,这种政策和他们利益没有什么冲突。只不过有几个有点见识的文官知道军制实际是出自太祖之手,算是一个“祖制”,不过既然张宁身为太祖的子孙都违背祖制,下面的人并非大儒、谁也懒得管了。

    其实在张宁看来一种过于不公平的政策,就算宪章祖制也无法长久。明中期以后就出现了严重问题,因为以前是通过压榨军户来维持国防,很快府兵败坏军费难以维持,转而无奈由国库负担,结果就拖累了整个财政,军费成了国库开销最大的一项;大明朝的财政问题,张宁认为军制也负有一定的责任。

    但是废除了朝廷既定的国策,他又没能设计出一种新的制度来代替;不过眼前这个问题还不是问题,他面对的是如何打败强敌,而不是怎么治理国家。

    张宁站在常德府的城头上,久久眺望着视线中的河流、原野、山脉,若有所悟地想一个人的眼睛确实也是身处的位置决定的;仅仅几年以前,他从来不真正关心这些事,看到的只是自家如何过rì子而已。

第二百五十九章 奇术之源

    常德之战后,那些与此有关的人都需要向皇帝上奏解释,而现在朱瞻基仍在扬州。

    从扬州发出的各部公文都批注了“行在”二字,也造成了朝政rì常的一些不便。不过陪在宣德身边的孙贵妃好像挺喜欢这里的,不仅山水园林风景秀丽,气候也比京师更湿润,孙贵妃觉得对自己皮肤好;也许最让她满意的还是在扬州,离开了三宫六院无数的女人,心里踏实一点,虽然在京师皇上也最宠她,但毕竟那些竞争者着实就在眼皮底下。

    朱瞻基rì常处理事务的地方有两个,都在北城河边一个叫“徐林小筑”的园子里面。这处园林是江浙一个姓徐的盐商在洪熙年间建造,当他得知皇帝御驾亲征到扬州时,主动上书贡献出自己的园林作为朱瞻基的行宫。朱瞻基接受了他的好意,并因此省去了一笔开支;明朝皇帝到江浙来主要花费还是军费,和后来满清皇帝南巡动辄以千万两的耗费没法相提并论……这种事在大明朝廷是难以想象的。

    一座较大的楼阁里是朱瞻基与大臣商议军务政务的地方,内有许多六部官吏当值;后面的几处湖边水榭则只有内侍宦官走动,朱瞻基在这里私下接见一些人。

    比如锦衣卫的人、东厂的人,他处理的事不是所有都可以在朝廷里公开。

    现在朱瞻基在水榭里见的人就是锦衣卫南镇抚司的陆佥事,陆佥事刚刚从湖广过来,身上的风尘仆仆也未去尽,就赶着来面圣了。

    锦衣卫的人不是时时都说文官的坏话,很多时候他们还是比较务实的。陆佥事这回的言论就挺支持于谦,他表示不知撤军是否做得对,但当时在战阵上确实难以取胜,并提供了一些证据……这些真凭实据也是陆佥事在这次差事中主要的作为。

    不管怎样,锦衣卫的人在士林名声很臭,他们不会故意帮着文官说话,所以陆佥事的说辞应该还是可信的。

    这时内侍把一副长长的木匣子抬进了水榭,司礼监掌印王公公亲自下令宦官们把匣子打开,只见里面是两枝崭新的火枪。陆佥事躬身道:“微臣到湖广后,一面联络北司给的名单,一面重新安排人手,劝降了张宁叛贼中负责为他打造兵器的伪官和工匠数人。之后召集了一些人手,下令降官仿制出叛贼使用的火器。这种火器称为火绳枪,便是叛贼主要的兵器;整体不难制造,只有枪管较费时rì,要先用铁不断锻打成jīng铁皮,锻裹成管之后还需用钢钻钻进打磨,钻成一枝枪管需要一月时间,稍有不慎便可能出现炸膛等差池,报废无法使用。”

    陆佥事见皇帝在听,便又继续说道:“这种大火绳枪shè程可达一百多步,有效shè程约百步可穿铁甲。所谓百步穿杨的神兵恐有不实,但贼军以三段击战术,整列步军齐放,对我步军威胁极大。战阵之上,铅弹无迹可寻,铁甲不能阻挡,被击中者惨不忍睹,又声大如雷、徒增声势,故几次步军交战官军几乎都是一触而溃。”

    “还有这种火药请皇爷过目,是以各料加水用木舂,晾干打碎以竹筛,可得米粒状之物。以微臣察之,米粒药搅拌均匀不会因颠簸分层,也能防风吹散,防cháo也有效用。”陆佥事一并呈上了自己的战果,“贼军还曾使用过图上的炮,或称之为子母炮,不过微臣记得几年前郑公公提到过的弗朗机人船上的炮,与之仿佛相似……臣以此斗胆猜测,建文余孽是否在海上有所活动,并和弗朗机人有所勾结,从夷人手中学到的这些火器?”

    朱瞻基当即下令道:“把人和东西就送南镇抚司,让他们试造,若是可用,则交兵部议决成批制造。”

    陆佥事又道:“据降人交代,贼军用炮时另有‘铳规’,只可惜他们都不懂,微臣尽力把其它的东西也打探清楚。”

    叫皇上点头,并有赞许之意。陆佥事心下高兴,知趣地跪拜告退。

    王狗儿忙吩咐道:“来人,把东西都抬下去放着罢。”

    朱瞻基不动声sè地坐着,手指轻轻放在于谦的奏章上。陆佥事的论述让他心里多少体谅于谦,但并没有因此对湖广的人满意:虽有诸多理由,但不战而逃放弃府县,实在考虑欠妥;另外在战事的描述中,常德骑兵一部于城外被劣势贼军突袭击败,又和火器有什么关系?恐怕武阳侯薛禄本身作战也有问题。

    朱瞻基不是一个犹豫不决的人,哪怕是看起来很复杂的事,他也能三下五去二处理。这时他从诸多考虑中很快清理出几个关键点:临阵换人反而不利;派到湖广的各派人士也并非无能;放弃常德是没法拿出来说通的。

    所以朱瞻基很快就作出了决策,很简单:不问不理。

    既不问罪,也不催促。常德府之战对于整个湖广局势不过是其中一个环节而已,真正的大战还在后头,应该给于谦和薛禄一些时机。

    而朱瞻基最急的,是希望张辅尽快渡江攻占南京,解决祸乱之源。但他仍然没有过分催促张辅。

    ……

    陆佥事不是时时都趁手,他回扬州后不久,有个人在辰州被抓住了。

    这个人的真实身份是锦衣卫总旗官,名叫王忠,本属北镇抚司,不过陆佥事到武昌后便暂时受命于他。逮住他的人不是张宁新组建的“近卫局”,反而是姚姬的一个护教。当时有个锦衣卫的军随在辟邪教内做卧底,好几年前就混在里面了,那军随被逮住之后,经过一番严刑拷|打才供出了上面的王忠;随即教徒就悄悄抓住了王忠。不料那王忠被逮之后立刻就愿意招供,比一个小小的军随还容易对付得多,因此没吃什么苦头。

    一队jīng兵秘密将王忠押送去了常德府。

    张宁知道后,随即亲自去见这个人,因为他立刻就明白了此人的重要作用,最起码可以尝试从他口中弄清楚,朝廷官军究竟对朱雀军的底细了解到什么程度了。

    在府衙旁边的一个戒备森严的小院落里,张宁走进了一间厢房,只见这个锦衣卫实在其貌不扬,外貌普通得很有做细作的资质。屋子里的将领见张宁进来,便声sè俱厉地呵斥王忠:“跪下磕头!”

    张宁忙制止了将领,和颜悦sè地说道:“不必如此,王总旗是锦衣卫的,他最清楚用哪些手段折磨犯人,或许我们就可以省去那些让人不快的环节了。王总旗觉得我说得可对?”

    王忠的脸微微抽动了一下,说道:“小人一定知无不言,绝不敢隐瞒半句。”

    “爽快人。”张宁招了招手,“给王总旗拿杯茶来润润嗓子,以后不用太亏待他了。”

    “谢大人。”

    张宁道:“你先把自己知道的说说看,是不是和咱们知道的对得上。你说完了,我再问你。”

    王忠沉默了一会儿,张宁耐心地等待着。王忠终于开口道:“贵军兵器局里投奔锦衣卫的人有四个,提举范四、工头严石、工匠李大姜瘸子。这事是下面一个校尉去办的、我没有出面,那校尉已经去武昌了,小人句句属实,不过另有一些人是我直接联络的,小人愿意供出来。”

    他见张宁没问话的意思,想了一会儿又道:“上面的人是南镇抚司佥事陆尚书,他不会亲自到敌境上来,所以并不隐瞒身份;手底下的人不止我一个,不过另外还有谁我便不清楚了,只有陆佥事才知道。上头给咱们的命令有三条,一是弄清楚火器如何制造、二是摸清火器之术的来源、三是混进贵军打探军情……这些事小人在辰州已经招过了,确实只知道这些,绝无隐瞒。”

    “火器之术的来源?”张宁反问了一句。

    王忠道:“正是如此,这是陆佥事很想查清的一件事。贵军在战阵上所用兵器,非大明之物,与交趾缴获的‘神枪’也大为不同,故而上头要查清来自何处。”

    张宁又问:“反叛的范四,是否在仿造火器?”

    王忠苦着脸道:“小人不敢妄言,这事真不清楚,咱们只管把人弄上去。”

    张宁的嘴角露出一点笑意,心道锦衣卫的人恐怕永远也弄不清楚这事儿了。就算直接告诉他们实话,技术来源于后世的见识,有谁会信?

    就在这时,王忠忽然想起了什么,恍然道:“还有个消息,咱们查清了大人身边有个人叫宋虎,此人本名是赵二虎、徐州人士,原为郑公公麾下的一员小将,立过功,却不知何故改名换姓投到大人麾下了。”

    王忠这么一提醒,张宁倒是想到了火器之术来源的一个合理解释:通过郑和的海军,从西洋人那边得来的。

    十五世纪上半叶的西方兵器发展,在张宁的臆测里应该开始追赶并领先东方,至于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却不太清楚,到明朝后还没见过西洋人。不过此后欧洲渐渐开始了大航海时代,风帆战列舰需要装备火器,或许在火炮方面开始接近朱雀军使用的火器了。

第二百六十章 梦境

    张宁隐约记得名著百年孤独上有一段关于家乡的论述,如果在某个地方安葬过老死的亲人,就可以把那个地方当作自己的家乡了。按照这个标准,无论是武陵山还是辰州、常德,所有的地方好像也算不上家。自己不过是这些地方的一个匆匆过客……哪怕铁蹄之下它们曾臣服,但依然无法给这些古老的城带来多少改变,除非气急败坏地扮演一个小丑想将其夷为平地。

    于是他只是暂住在常德府衙旁边当作官署的一个院子后面,一间屋一张床一rì三餐,人生不过如此。

    等到姚姬等人将要到常德的时候,他才想到派人去物sè一个地方好作为女眷的住处。但很快他就自己想到了一个地方,那就是几年前曾被他征用为茶园的沅水之畔的一个园子。那园子最开始是官府的公物,周围环境也不错,正是适合的地方。

    张宁一时兴起,便与老徐、王贤等亲随一起去了园子里看看。只见几年时间这里再度恢复成了一个供人游玩的游园,当初做茶客生意的痕迹只剩下丢在杂物间里的一些椅子桌子等物什。园子后面的那所别院,张宁曾住过,如今也成了别人买下的财产;不过老徐受命给了一笔钱,很快那家的主人就避之不及了。 ..

    “我以前就睡这屋。”张宁回头对随从笑道。

    王贤等将士不知怎么答话,都只得弯腰附和。

    张宁抬头从窗户看了看外面的天,又说道:“今天我就在这里住了,下午可能还有一些事没办完,让汪昱派人把公文卷宗送过来,晚上我会看完。”

    老徐抱拳应道:“是。”

    外头有不知什么鸟雀在鸣唱,树木在微风中哗哗作响,周围一片宁静。他似乎忘记了整rì惦记的事务,心下感觉有些疲惫,便索xìng打算在这里小睡一会儿,然后起来吃晚饭,晚上还有时间处理一些事儿。

    一个熟悉的并且花钱买下了的地方,张宁却有一种感觉,这地方和自己无关,十分陌生。一种毫无归宿感的心理,时刻在大明朝的rì子里伴随着。

    他做了一个梦,梦境里时而信以为真;时而好像又能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梦境支离破碎,一瞬间他闪过一个念头,等到自己醒来的那刻会很清楚地记得,但很快就会忘得一干二净。

    忽然他来到了一个白雾笼罩的地方,就像在电视剧西游记里看到的南天门般的光景,雾里走出来一个小女孩,张宁看不清她的脸,却不知为什么知道她是谁。那女孩道:“哥哥,你去哪里了,我怎么找不到你?”张宁想了想说道:“我本来在明朝……我们现在在哪里?”那女孩道:“我也不知道呢,你是不是把我忘了?”张宁说道:“我怎么会忘记自己的家人呢?快过来,我们回家了。”

    接着梦境再次破碎,张宁一下子醒了过来。和往常一样,这一刻他对梦里的记忆十分清晰,虽然等意识完全恢复后就会忘得一干二净不留一丝痕迹。

    回家?张宁还记得梦境中想到的家的模样,那是一个在小河边的散居的小村子,夏rì炎炎的河水十分清彻,在“上个世纪”的时光里完全没有工业污染,里面有螃蟹、田螺和各种鱼。

    果然人无论走多远,总无法忘记自己长大的地方以及最初的生活方式。

    “东家,你醒了?衣服在旁边,你自己换里衬罢。”一个人的声音恍惚在耳边响起。

    张宁转头一看,原来是徐文君,便嗯地应了一声,随口问道:“你刚过来的?”

    文君一面做着琐事,一面头也不回地说:“昨晚你睡着了,爷爷就没叫醒你,安排王贤的侍卫在附近布防,然后叫我过来照顾你起居。”

    张宁看外面,恍然道:“原来已经过了一晚上。”

    文君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你还是要将息自己,别忙坏了身子……今天下午姚夫人她们就该到常德了,好像周家的小姐也要来,听说姚夫人这回来常德要为东家主持大婚。等东家成了亲,夫人肯定会自己安排人照顾你的衣食,我就不好老是在你的房里进出了……”

    张宁不置可否,想了想急匆匆地说道:“让王贤去叫冯指挥过来,调一队骑兵去接姚夫人她们,务必保证安全。”

    徐文君迟疑了一下,或许感觉不妥:姚姬身边有很多人马,从辰州到常德府都是朱雀军控制的地盘,一向很太平;再说他早干什么去了,都快到了才急着要派兵去护送。不过文君还是依照张宁的意思办了。

    等到王贤进院子里来,张宁果然发觉刚才自己的命令不妥,便取消了命令,只让他准备一支仪仗人马,等姚姬进城时去迎接。

    当天下午,姚姬等一行数百人到达了常德城,大多是辟邪教总坛的教众人员。朱雀军将城中的一条大道清理出来,列队迎接他们进城。沿途有许多百姓看热闹,多半也也只是凑凑热闹,对于新来的统治者权贵不甚了然。

    旁晚时张宁先去拜见了姚姬,谈论了一些关于锦衣卫密探和西洋火器的事。他随即就去找张小妹了。

    在小妹住的房门口碰到了一个刚从里面出来的丫头,那丫头屈膝作了个万福,却大胆地抬起头来看着张宁,眼睛里带着一些期望。张宁自然记得她,这个丫头叫小荷,本来是汉王大臣朱恒家的奴婢,是张宁把她从山东大老远带回来的,自然很有印象。

    “小荷。”张宁叫出了她的名字。

    小姑娘顿时喜得眼睛都笑了,高兴地应了一声。张宁便道:“平时都是你陪着她,你可得用心服侍。”姑娘忙轻快地说道:“小姐对人可好,奴婢心里只想着小姐,没有别人哩。”

    张宁点点头,伸手敲门,听得里面张小妹的声音道:“哥哥,你进来罢。”

    走进门,眼前是一个出落得清纯漂亮的大姑娘,她穿着浅sè的襦裙,头发乌黑肌肤似雪,头发手臂上简单的珠玉首饰点缀得雅致,小妹已有大家闺秀般的气质。张宁一直把她当做小姑娘,这回见到,意识到小妹早已长大了,实际上比将要嫁给自己的周二娘还要大两三个月。

    小妹请张宁坐了,又端来了茶和点心。张宁嘘寒问暖了一番,她说:“小荷形影不离,我不觉得闷啊,还有方姐姐常常也和我在一块,她教我写字画画和琴谱。”

    她说起话自然而然,再也不像有一段时间那样不搭理张宁。或许她已经想通了,张家伯父伯娘他们遇害并不是张宁的罪过,虽然他连累了他们负有一定的责任,但不能把伤心和愤慨算到他的头上。

    但张宁总觉得她在渐渐疏离自己,手里握着曾经她给自己求的红sè祥符,却再也感觉不到小妹对自己在心灵上的依赖了,哪怕她现在的一切生存条件都是张宁给予的。

    难道是这两年自己老是在外面奔波,和小妹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又或是因为张家遇害的那件事?

    “哥哥,你这么盯着人家看作甚么?”小妹的声音微微有些怪罪的口气。

    张宁心情有些失落,没头没脑地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他一直当小妹是单纯的女孩,又是自己人,所以也不必装腔作势。

    张小妹愣在那里,好像这个问题实在不好回答。

    “为甚这么问我?”小妹皱眉道。

    张宁缓缓说道:“你有没有一种印象,比如在做梦的时候,或者偶然之时,看到一个地方……有一条河,河边长满了竹子,夏天会掉很多笋壳,是很好的烧柴;河里总是有螃蟹和鱼。河岸上有一些住户,但并不是聚居的村庄……”

    小妹摇摇头:“我只记得秦淮河和青溪,河边除了桥大多是店铺啊,白天人很多,哪里来的竹子?我们老家乡下的河边好像竹子也很少呢。哥哥说的地方在什么地方,我们去过吗?”

    张宁微笑着摇了摇头,把手里的祥符递了过去。小妹接过来满脸吃惊,忙用手捂住嘴,沉默了好一阵才轻咬了一下嘴唇,小声道:“哥哥怎么还留着这个。”

    “我睁开眼看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就看到这玩意。”张宁颓然道,“或许它并不是我想的那样,还给你吧。”

    小妹轻轻说道:“本来就是送给哥哥的,你留下吧。”

    “以后怕是会搞丢,放你这,你帮我收着。”

    小妹倔强地塞了回来:“我不要,你拿着!”

    张宁又道:“哥哥要成家了,以后这些小东西你嫂子会看到,问起来要解释挺麻烦。”

    “两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不知道哥哥干嘛突然说这事。”小妹埋怨道。那枚祥符被丢在桌子上,让俩兄妹毫无意义地推来推去。

    过得一会儿张宁又像以前那样一副兄长的模样说道:“小妹已经长大了,哥哥先成家,随后就给你cāo办大事。”

    不料这回小妹竟然没有说什么,只当是默许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桂花香红妆夜(1)

    桂花再度飘香在小巷和人家院子里,张宁成亲的rì子也如期到来,没有什么意外和周折,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了的。择定了黄道吉rì,本来以为是晴天,结果一早上就飘起了雨;实在无法,连现代的天气预报都不一定完全准确,更别说此时靠翻黄历了。

    从纳采问名到纳吉下聘等整个礼仪过程都是姚姬办的,相信她是按照礼仪都没有遗漏。而张宁则是在去迎亲当天才脱下那身灰sè的官服,换上新人的穿戴,并且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当天应该穿什么。一身红袍有点像官场上传的官服,连帽子也是乌纱幞头完全就是官帽,只不过上头插了一根宫花,脚穿黑sè的翘头靴子,其实打扮并不复杂,只不过颜sè很鲜丽。

    张宁穿戴衣服的时候想起此时在“娘家”的周二娘也应该正在打扮,女人的行头要复杂得多,不知她此刻是什么心情。张宁觉得可能更多的是无奈,就匆匆见过两次面的人,她也明确表示过不情愿的想法;但是在两家长辈和皇室的强大权力面前,她无须再有什么反抗。..

    原来结婚就是这么个感受,张宁也感觉很新鲜兴奋。他确实是第一回,前世还没遇上结婚就结束了;但如果不是当时他得病,应该迟早也会经历的。无论古今,除了僧道一般的人总是会尽量成亲,这并不是单单因为自己的意愿。

    他想起前世一个好友结婚之前诸多准备,亲手包着请帖、糖果、红包,又忙着去订酒店,满心的期待……而张宁是没法体验到了,他昨晚还在处理公务、依旧对婚事不闻不问。

    姚二郎兴致勃勃地要做“御”,就是婚礼中的一个角sè,其实就是扮演新婿的侍从,主要任务是赶车;不过在张宁想来估计有点像现代的伴郎。车马出了园子后,一大队人吹吹打打热闹不已,此时的婚礼已不如周礼记载得那般严肃,大抵布置得很花俏,不过沿路要红包、各种恶作剧闹洞房等娱乐活动尚不流行。大伙喜庆地在小雨缤纷中顺利前往周家迎亲,其实就在一个城里,走不了多久就到了周家。

    周梦熊这老丈人满面红光,倒是周李氏拿出手帕擦了一把眼泪,面有不舍。而新妇周二娘则和想象中一样盖着红盖头看不见脸,身上着翟衣襕裙、外披大衫霞帔,腰系革带,脚穿翘头靴,好生生一个姑娘装扮得繁复花俏;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简直是形影不离,张宁旁边的一个官员小声说是姆,大致是教新娘子怎么做才不会失礼。

    鞭炮声中,张宁行大礼拜见岳父母,过了一会儿又要敬茶,旁边的礼官让他怎么做就照办。他有意注意周二娘,发现她动作缓慢小心翼翼的,还好并没有胡闹的苗头。张宁对着许多不知什么时候来常德的娘家亲戚又是打拱又是作揖一番,总算可以把媳妇迎上轿子带走了。他本来准备了几句好话,想在岳父母面前说要好好和娘子过rì子之类的,到头来才发现根本没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得都是一些礼仪上的话。

    回去的路仍旧吹吹打打大张旗鼓。等回去之后还有许多环节,在临时设的宗祠里进行一些礼仪,包括夫妻同吃一头牲畜的肉,喝同一个瓢里的酒,拜见姚姬,祭祀朱家各代皇帝等等。从诸多的礼仪中,暗示着夫妻同甘共苦和家族盟约等等含义,并且是正大光明的、镇重其事地宣告一个家庭的成立和传承,突然之间,仿佛生命就有了很神秘的意义。

    难怪这时的妇人都很看重明媒正娶,同样是男女在一块儿,通过这种正式的礼仪,就仿佛宣示了她的地位和身份,能得到世人的认同和尊重。

    张宁经历之后,终于领悟到了这种“过场”的重要,这个时代的婚礼无论如何要比现代严肃得多,如同西方在神的面前发誓,此时的夫妻要在祖宗面前祭祀宣告……经过了此番,当然就很难出现后世那种好聚好散的事。

    不过如此折腾一整天,张宁感觉是比上战场打了一仗还累人,筋疲力竭之下,这才轮到可以洞房的时候。古人言,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人生极乐之时,无论如何不能荒度。

    幸好不是一定要去陪宾客喝个酩酊大醉,新娘子更不会像现代那样去倒酒陪酒,周二娘早就到新房去了,一整天谁也没见过她的面目听见她的声音。

    张宁走进后园的月洞门,终于长嘘一声、可以歇一口气了。他刚走到屋檐下,后面就追上来一个人,回头一看,只见是姚姬手下的护教chūn梅,和张宁也是熟识的。chūn梅喘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递过来,说道:“大人,这是教主让我送来的,给你。”

    “什么东西?”张宁接过来翻看,随口问道。只见是一个jīng致的小瓷瓶,比拇指大点。他又拔开塞子放在鼻子前闻了闻,顿时一股幽幽的香味,仿佛掺杂了四季百花之jīng。

    可能是什么好东西,张宁又问:“作甚用的?”

    问话的时候他jīng明地观察chūn梅的表情,可什么也发现。她摇摇头道:“教主没说,我也没见过这东西,送给你就留下罢。”她想了想又笑嘻嘻地说道,“先告辞了,可不敢搅了大人的洞房花烛良宵。”

    chūn梅转身走后,张宁继续从屋檐下向新房走去。园子后宅别院,已布置一新,灯笼上、门窗上都张贴着大红的喜字,时时刻刻都洋溢着崭新喜悦的气氛,比过年还要好。离开了纷繁的礼仪和热闹的宾客,入夜后已变成了新人的良宵。

    张宁的步子放得很轻,一整天都折腾过来了,他不急于一时。白天活跃的思维仍旧没有消退,忽然之间他想起了一件事,之前他们新夫妻拜见父母的时候,只能拜姚姬,建文就算是儿子大婚也没有半点亲临的意思。

    难道建文君是在害怕什么,怕我把他软禁了?或许这种想法只是张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总归不明缘由。

    他摇摇头,不愿在此时此刻再去想那些烦事。

    房门口还站着两个丫鬟,见张宁过来便笑着行礼,主动为他推开木门,里面也有奴婢忙着准备花烛酒水。张宁直接下令道:“你们都下去歇了。”几个人便纷纷知趣地退走了。

    他掀开暖阁的珠帘,只见里面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些果子、点心,还有酒壶酒杯和茶水,床头上用红绸扎着花儿。好几枝大大的红烛让房里洋溢着红黄暖sè的流光,仿佛珠光宝气富贵吉祥,这一切都是世人喜好的东西。

    周二娘正安静地坐在床边上,头上依然盖着,好像在等着有人替她掀开。张宁一时间闪过一个念头,她不会反抗吧?大约是受前世资讯的影响,印象里新房里能有许多故事,什么抗拒的都不见怪,还有拿凶器的狗血段子。他一时间胡思乱想,心想如果这将军的女儿真要那么干,老子不会武功多半要吃亏……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人立于世,哪能轻易干出自决于生存环境的蠢事。

    张宁一面瞧床边上坐着的十分陌生的小娘子,一面顺手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酒,自己喝了一杯。

    此时他已渐渐轻松下来,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轻松,好像完成了一个责任。成家或许本来就是一种被迫的责任。虽然这个周二娘之前和自己毫无爱情可言,甚至还赶不上那个苗女白凤娇的交情;但结果总归是圆满的,建文君一系亲信武臣的女儿,门当户对,样子也长得不错,这件事确实算一桩好事,了却了一个心愿。

    片刻后,张宁放下酒杯,走到了周二娘的面前,伸手一把掀开了她的盖头。面前的不是一个满面娇羞红着脸幸福的新娘,周二娘看起来十分淡定,她终于能透气后,便抬起头如同张宁看她一般、看着张宁,眼睛在烛光下亮晶晶的。

    张宁温和地说道:“如同人没法选择投胎一样,有些时候女子也没法选择身后要葬在哪家祖坟,不过你会属于那里的。”

    周二娘听罢抿了抿嘴唇,依然一言不发。

    张宁露出笑容,指着桌子上的东西道:“按照规矩,咱们现在要喝交杯酒。”

    “不是喝过了吗?在房里还要喝?”周二娘终于开口了,声音挺好听的,带着少女的清澈。

    张宁一面倒了两杯酒,一面一本正经道:“之前姆没有教你么?两次不太一样的。”他提到此前的“交杯”是在宗祠里简单地交换杯子,多象征意义罢了。

    “我教你。”张宁递了一个杯子过去,周二娘便顺从地接在手里。他又叫她把胳膊挽过来,周二娘总算明白是怎么交杯了,当即便轻轻说了一句:“哪有这样的规矩,你在骗人。我才不依你胡闹。”

第二百六十二章 桂花香红妆夜(2)

    宁静的夜晚,红烛与珠玉相映成辉,如同是有别于现实的另一个人间仙境,教人沉迷其中,不想回到现实。

    周二娘的拒绝并没有让张宁产生任何不快,只是斟满酒的酒杯拿在手里有些尴尬,放也不是递也不是进退两难,于是他便犹自喝了,周二娘见状也默默地把另一杯送到自己的唇边。张宁体会面前的新妻的感受,在他看来周二娘是个有点个xìng的女子,在无法选择的情况下进了洞房,她没有反抗、但可以理解很难马上就能和一个几乎陌生的男子嬉戏喝交杯酒;或许是一种自尊心在作祟,女孩的这种表现让张宁觉得反而有些可爱。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心道明媒正娶进门的,相处的时间还长得很,或许能长达几十年,如果他的朱雀军没有被消灭的话。所以也不必太心急了,顺其自然的好,时间会改变一切;耐心恰恰是张宁的长处。

    不过新婚洞房之夜,张宁觉得自己主动一点是应该的,如果她真不情愿也不必勉强。于是他便放下杯子,温和地说道:“天都黑了,咱们上床歇了吧……睡一块儿可不是胡闹,母妃还等着抱孙子呢。” . .

    周二娘终于涨红了脸,手指捏着衣角一言不发。

    张宁试探xìng地把手放到她的削肩上,见其不反抗,便搂住她的身子平放到了床上,然后帮她脱掉了靴子。整个过程她都默默不语,身体绷紧着,搞得张宁也觉得有点紧张起来,好像第一回和女人睡一样。

    她的手仍然紧拽着衣角不放,终于开口道:“把床帐放下来。”

    张宁照办了,她又说:“要不把蜡烛吹灭吧。”

    屋子里四角都点着烛火,张宁不想去吹,而且也不愿意什么都看不见。他便好言说道:“洞房花烛,点着红蜡烛吉利。”

    周二娘闭上了眼睛,睫毛并在一块儿微微地颤|动,她小声说道:“我有点害怕,你轻点。”

    听到这句话,张宁知道她已经准备好,从下聘到正式成婚也经过了好一阵子,周二娘也理应想通了;哪怕她自己有点不情愿。张宁不慌不忙地摘掉了头上的幞头,脱下了红sè的袍服,也不想与她说教了,什么嫁鸡随鸡之类的道理,还有女孩总要嫁人云云。或许她现在就懂了,不然以后也一定会懂,在明代这些事是做妇人的基本常识。

    既然她没有表示反抗,张宁便觉得应该履行自己的责任。虽然床上躺的女孩只有十七岁,在现代尚未成年、而且好像有点不是自愿,但他毫无压力,名正言顺便是如此。

    张宁把手伸到了她的小蛮腰上,解开了革带,正要伸手去掀开她的衣领时,忽然她用力抓住了张宁的手掌。他遂停了下来,手放在那里既不强行去掀衣服,也没有收回。如此僵持了一会儿,她的手腕渐渐软了下来,张宁便继续自己的行为。

    她的眼睛紧闭着,但心里肯定比什么时候都清醒。如此紧张的表现,张宁还真是第一回遇到,很明显现代的女孩不太可能像这个样子;大概这也和明代的观念有观,一般的妇人对男女之事看得太重,传言里不少妇人因被迫被玷污而自尽的也不是少数。忠贞在人们的头脑里大概是值得用xìng命捍卫的东西,这对男子为臣之道也相通,理论上是如此。

    他想起了顾chūn寒和桃花仙子,在知道张宁要娶妻时连一句反对的话都不敢说,也就不难理解了,她们心里有自知之明。

    而这时张宁也恍惚之中感觉,自己也应该必须尽到一些责任,因为这个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索取。他毫不犹豫地、又有些慎重地掀开了周二娘的衣服,如果周二娘现在能睁开眼睛看到张宁的目光,或许她能感觉到一点爱心。

    纤直的脖颈下面,张宁惊喜地看到了十分美丽的锁骨,光洁的皮肤让它艳光流离。不知是女娲造人时的艺术,还是人自己想象出来的审美,女子身体上总是会有一些叫人爱不释手的美丽。

    张宁把手掌放到她的锁骨上抚摸,粗糙而温暖的手缓缓地向下移动,白的肌肤从大红sè的衣服里逐渐展露。他的手掌离开骨感的锁骨,渐渐感到了温暖与柔软,整个身心被手掌的触觉带入了一个如同棉花包围的软绵绵的世界之中。然后一点硬|硬的倔强的东西硌到了他的指头。

    周二娘的呼吸渐渐急|促,双手拽住衣角,腕上的筋都冒了起来。但她整个身体依然仰躺着一动不动,既不反抗也不配合,僵直而生疏。张宁拿手指在那雪白丰腴中间的已经倔强地挺立的rǔ|尖上捻|动少许,便干脆地去拔她的裙腰。她又急忙抓住了自己的裙腰,张宁觉得如此徒劳的作为毫无意义,便用力一扯,便将裙子拉到了她的大腿上。平滑的小腹和白生生的大腿之间,油光水滑的乌黑之地顿时露了出来,凸起如同一个小馒头,不料她面目娇气秀丽,下边却如此浓|密。周二娘压抑地哼了一声,睁开眼来,一张原本白白的脸蛋已红得如同玫瑰,她的眼睛里神情极其复杂,带着一点气,还有无奈和委屈,以及羞耻恨不得钻进地缝般的情绪。

    她颤|声埋怨道:“你又不是没见过,犯得着这样看人家的……叫你把蜡烛吹了……”说着说着流出眼泪来了。

    一句话已暴露了她心里的某种怨念,果然这小娘还是计较张宁没结婚就和别的女人纠缠不清。不过在这个时代男子鬼混根本不算个事,哪怕是婚后,这只是男权的原因;但妇人大概还是介意的,只不过她们没权力而已。

    张宁无言以对,过得一会儿周二娘又道:“你看够没有,看够了就别愣着吓人家,长痛不如短痛。”

    不料这娘们长得娇滴滴的,倒是个干脆人。张宁无奈道:“周公之道你情我愿,哪有你说得那般如上刑场一样?真那样怎么衙门里常有通|jiān罪犯?”

    “你就知道信口胡诌,要不我拿条青瓜让你自己试试……”周二娘突然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一时脸更红了,急忙住嘴。

    张宁却嬉皮笑脸道:“是带毛刺的那种么?”

    周二娘拉了被子盖住自己的身体,转过身去不搭理。张宁忽然想起了什么,便窸窸窣窣地拿起脱下来的袍服翻找起来,从袖袋中掏出了那个瓶子,进房之前姚姬派人送过来的。

    他再次拔开塞子闻了闻,仍旧是那股子香味儿,又倒了一点在手指上,捻了捻又粘又滑,立刻笑了起来,这玩意原来是那般妙用……

    周二娘背着身子听见张宁在后面不知捣鼓什么,好奇之下又转头看,见此光景便忍不住问道:“你想作甚?”

    张宁道:“把这瓶中之物抹在那里,便不会疼痛了。”

    周二娘听罢十分羞臊,却故作正经道:“哪里来的东西?干净不干净啊……”

    “这是百花之露。”张宁随口胡说道,“每年四季采取百花提取其中jīng妙,制作十分不易。不信你闻闻。”

    “抹那种地方的东西,我才不闻。”周二娘刚说完忙捂住嘴。

    张宁拿着瓶子好言哄道:“来我给你抹上,这不是你的婆婆心疼你么?不然费这事作甚?”

    “怎么和婆婆扯上关系了?”周二娘却是聪明,立刻就反问。张宁只好说道:“我哪里有工夫去弄这样的玩意,是母妃送的。她肯定是心疼你今晚要受苦,瞧瞧对你多好。”

    “夫人……夫人真是……”周二娘诧异地嘀咕道。

    “才不要你给人家弄。”她一把夺了过去,刚倒了一点在手指上,顿时后悔了。恐怕是想到自己涂抹时的尴尬动作,当着张宁的面去抠自己那地方,这也太yín|秽不礼。她僵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办才好。

    这时张宁便知趣地拿了过来,掀开被子,要先把她的裙子从大腿上褪下。周二娘十分不配合,紧紧闭拢着双腿,等到张宁弄掉了她的裙子和亵裤,她仍然并拢着不愿意分开。张宁只好拿手去掰,好不容易才弄开。

    周二娘幽幽叹了一口气,挺在那里懒得挣扎了。

    ……

    早晨的鸟雀在窗外叽叽喳喳地嘈杂,偶尔还能听到远处的公鸡啼鸣。张宁恋恋不舍地放开怀里婀娜光滑的娇|躯,推了推周二娘裸|露在锦被外的削肩,在她耳边催促道:“起床了,今天早上必须早起去给母妃请安,好让你留个好印象。”

    “人家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头晕。”周二娘睡眼蒙蒙地说道。

    张宁无奈,平时只有别人喊他起床的,便自己爬了起来,四处瞧了瞧不知干净的衣服放在哪里,只得将就昨天的内衣穿上。

    这时听得背后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别穿那身了,你稍等,我找找衣服放在哪里。”周二娘随手把衣裙暂且拢在身上,从床上软软地爬起来找鞋子。

    张宁道:“你不是头晕么?”

    周二娘拿手遮掩住小嘴打了个哈欠:“没法子,可不能让姚夫人觉得我是个懒媳妇。”

    “她疼你还来不及,昨晚那东西有效用吧?”

    周二娘脸一红,拽了张宁一把:“大白天的,别说那事了,羞不羞。”

第二百六十三章 服用之物

    成亲之后的几天按照礼节,周二娘要随夫君一起去拜见其他家族成员,以融入新的家族中。不过今天早晨只需要去拜见姚姬和张宁的妹妹就行了,因为他的兄弟太子文奎等人并不在常德府。她出门前换上了一身红sè的常服,头上也只佩戴几件简单的首饰,颜sè喜庆却又表示开始了新的rì常生活。周二娘发觉自己的心态改变得出奇之快,一夜之间仿佛就换了一种心境,她开始期待起新的生活方式。

    或许人是很容易受环境影响的,周围一切气氛占据了她的身心,一时间以往坚持的东西好像也变得不重要了。她更难以忘记张宁进入她身体的一瞬间,不仅是身体的感受,主要是内心深处的巨大冲击;昨晚的那一刻,她接纳了新来的东西,就如接受了一切。一种奇妙的感觉,仅仅是短短的时间,她就觉得身边的男子好似融成她的一部分。

    周二娘走在张宁的旁边,穿过月洞门,她的心情有些忐忑,将要见的姚夫人已然是重要的人。..

    不过周二娘默默地想,自己应该可以应付的。如今摆在面前的事无非两件,一是在“朱家”受欢迎;二是抓住张宁的心,防范别的女人夺走她名正言顺的位置。她一向就不喜与人争宠,但并不是完全不善此道;在娘家时父母都知道“二妹”很聪明,周二娘也挺有自信的,其实很多事都有一定的规则和技巧,只要摸准了手法凡事也挺简单的。

    等他们见到了姚姬,周二娘并不刻意装作大方,见礼时屈膝带着些许羞涩叫了一声“娘”,虽然声音不大,但姚姬听得真切叫不是婆婆,她微微一愣,果然随即就眉开眼笑,十分高兴的样子。周二娘又和张小妹相互见礼,小妹纯纯地称呼嫂子,让周二娘觉得她应该很好相处的姑娘。

    一屋子的妇人,张宁行礼后就低调地坐到一边,任由她们亲切地说着话,女人就是如此本来相互之间不熟悉,却能马上好得如同一家子。

    姚姬看了一眼不怎么说话的张宁,随口问了一句:“昨晚我叫chūn梅送过去的东西,你给二娘用了么?”

    张宁听罢目瞪口呆,脸sè顿时尴尬。周二娘也僵在那里。

    姚姬的脸上依然露出笑意:“那瓶百花琼浆着实是稀罕物,法子来自上古医典,补气养神,女子服用最好不过。我问过教内的人,比其它的进补之物好,人参鹿茸也不能乱吃,上火的。”

    原来那玩意是拿来吃的,周二娘听罢忍不住悄悄瞪了张宁一眼。幸好这种私房之事不会被外人知晓,不然姚夫人听说她送的东西竟然用来抹到那羞人之处,她不得气死!

    “谢母妃慈爱之意,二娘体会得到,今后一定能和儿臣一起好好孝敬您的。”张宁淡定地说了一句。他看着姚姬的笑容,只觉得颇有深意。自己那老婆周二娘还瞪自己,她和姚姬比心思恐怕还差了点……如果只是进补之物,正大光明有什么不好说,为啥昨晚非得神神秘秘的送来,也不说清楚是什么东西?黏|黏|糊糊的一瓶玩意、还滑不拉几的,明摆着姚姬就是想自己用错。

    他忽然有种难以言状的心情。周二娘一个很有自尊的小娘,刚才羞涩地叫着娘,很努力地开始经营属于她的家庭……张宁觉得自己曾经那些龌龊的心理很丢脸、很没责任心。

    虽然他从来没真正接受过姚姬作为母亲的身份,他本来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更不是她原来的儿子;而且以前发生过的那件事,在山洞里,责任在他。但是现实已经有了各自的身份定位,姚姬也在口头上一直不承认发生过什么,张宁觉得或许应该遵守规矩,认真对待这段人生了。毕竟对于周二娘等明朝人来说,这是他们真实的唯一的人生,他们是无辜的。

    他又默默看了一眼喜滋滋的张小妹,这丫头就像失忆过一般,仿佛已经完全忘记以前那些暧昧的情感;或许她不是失忆,而是长大了,明白了对错和道理。而张宁自省,是否一大把经历了还在叛逆时期,还要干着那些可笑的事?

    ……但此时在周二娘看来,张宁却是一个稳重的夫君,他话不多而得体温和,脾气很好、人很靠得住的样子。周二娘接受了这一切之后,渐渐觉得幸福起来,并悄悄兴庆自己的幸运。一个富贵不缺衣食的家庭,一个英俊有能力的夫君、稳重而温柔,作为女子她还要奢望什么,如果不满足上天可能会治罪,现在应该尽力保护拥有的东西才对。

    城隍庙的戏总是上演一些曲折离奇的故事,什么夫君考上了状元被公主看上,妻子不离不弃如何贤惠孝顺历经千难等等;故事虽然jīng彩,但周二娘觉得真要轮到自己,还是少些曲折得好,只要太太平平的幸运是最好的。

    眼下的状况让周二娘觉得都很好,公公是建文君很难见到、估计对家庭影响不大,婆婆人也不错,毕竟是高贵的皇妃知书达理、比一般的妇人好对待多了。只不过周二娘觉得自己的婆婆未免也太年轻艳丽,难以想象一个要抱孙子的妇人竟然是如此模样,肌肤比自己这个新娘子还要好,身段风韵更是叫人嫉妒;她觉得当新娘子在婆婆面前也失去了光彩,知道自己在长辈面前这么个心态不对,但实在是情难自禁。

    周二娘尽量保持着恭敬的姿态,眉目低垂,不过忍不住偶尔抬头打量姚姬。那眉目之间含笑的风情叫周二娘看一眼就在脑子里挥之不去,美得叫人不敢正视的一张脸,高贵气质的脖颈、胸脯上美妙的弧度……周二娘觉得自己是不是应庆幸,幸好晚生了十几年、不是在皇宫中,于是不用和这个妇人争建文君。

    这时见姚姬朱唇轻启,轻柔的声音中带着威严,绵里带针或许就是这么个感觉。周二娘觉得自己应该多向这个婆婆学习。

    姚姬说道:“太子等你的兄弟一时见不着,舅舅那里理应去见见,明天你们就带些礼物过去。小妹也跟着一块儿去罢。”

    周二娘忙轻声应道:“是。”

    张小妹目光流转,问道:“我干嘛和嫂嫂他们一块去呢?”

    姚姬笑道:“昨rì御车的姚二郎你看到没有?他是平安舅舅家的独子,尚未成亲,你正好当走亲戚窜门一样去瞧瞧;如今你哥哥已经成婚了,若是恰当,姚家与这边亲上加亲也是不错。平安一向把小妹当亲妹妹一样疼爱,我也是当有个亲生女儿。只是女儿总要出嫁的……”她又转头对周二娘笑道,“还好我又同多了个女儿一般。”

    “娘……”周二娘动容地唤了一声。

    张小妹微微侧目,拿眼看向张宁。他面无表情,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就依母妃之言,在军中我常常见着二郎,人还是不错的。”

    小妹不置可否,低头不语。大伙也就当她是害羞,没出嫁的小娘子是该扭扭捏捏的。

    张宁微微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窗外,说道:“二娘就留在这里陪伴母妃,我得去一趟官署。”

    因为周二娘在场,姚姬便故意用斥责的口气道:“你刚刚成婚,情该歇三天陪陪新妇,官署里不是还有那么多文官武将?”

    周二娘急忙劝道:“夫君不用挂念,公务要紧,不可为了家事而误军国大事。”

    姚姬道:“瞧瞧,二娘多识体,你以后一定得好好待她。”

    张宁耐心听完她们的话,便起身拜道:“儿臣谨遵母命,先行告退。”

    周二娘不自觉地在眼睛里露出一丝依恋不舍,正巧张宁正回头示意告别,四目相对,他虽然什么也没说,但较深的眼窝里那目光仿佛露出深重的情意,叫她心下又软又有些忧伤。

    他的步子很大,背影渐渐消失在门口的晨光中。周二娘立刻就知道自己一整天都会在挂念中度过,这种依赖产生得如此突然,叫她猝不及防。

    慢慢地她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夫君这样的人恐怕以后真的会在家很少,为了他的所谓大事,妻子必须做出某种牺牲。

    坐在正位的姚姬明亮的目光好似看穿了她的心,这时轻轻咳了一声,笑道:“他这才刚出门,你心思都不在了。”周二娘回过神来,脸上一红,忙弯腰报以歉意的神情:“臣妾不敢。”

    姚姬肃然道:“建文君是大明名正言顺的君主,燕王家夺我江山,千千万万的人受害。你们周家是建文君之臣,且从今往后你也是朱家名正言顺的王妃,应该知其中荣辱,为家族尽心尽责。”

    周二娘听罢正sè拜道:“是,臣妾定当与大家休戚以共。”

    姚姬又道:“起兵万般艰难,胜败关系存亡,望你明白其中利害,体察丈夫谋事之难,尽心辅佐为善。”

    “叩谢母妃尊尊教诲。”周二娘十分诚恳地答道。

第二百六十四章 一瓢苦酒

    周二娘的陪嫁丫头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怜香;而周二娘连个大名都没有,姓周排行老二如此而已。不过名字好听实在没用,改变不了周二娘是小姐、怜香是丫鬟的事实。怜香和许多丫头一样,很小就被买进周家了,从小就注定了人生的道路,先是做丫鬟,然后跟着小姐出嫁做小妾。她进了张宁家之后便开始协助周二娘熟悉夫君的生活起居等琐事。

    二娘从园子里的奴婢那里打听到之前照料夫君起居的人是“徐大人”的女儿徐文君,于是差人找来了文君,询问她一些琐事,比如张宁的重要物品如何存放,平时有什么习惯、穿什么衣服,多久沐浴一次等等……她很认真很努力地想融入新的生活和这个家庭。

    文君对答如流,对张宁的卧房熟悉得如同自己的闺房一样,什么小玩意都知道放在哪里。这让周二娘有些不快,难免联想到这个小娘以前是不是和她的合法丈夫在这间卧房里缠绵做过什么…… ..

    不过周二娘心思很巧,她并没有把自己的情绪肆无忌惮地表现出来对徐文君冷言冷语甚至大呼小叫;相反她很谨慎,心里好奇:既然这个文君是什么徐大人的千金,为何像个丫鬟一样在男人房间里出入?

    她准备先弄清楚状况再作计较,目前不宜轻举妄动。自己不太方便,但是可以叫娘家的家奴帮着查探打听。虽然她已经嫁作朱家的人了,但娘家的人照样会帮助她在夫家站稳阵脚的。

    ……张宁天黑后才回家,娘子问他饿不饿,他有些疲惫地说在官署吃过了。新婚后的头天就这么晚回来,叫周二娘好等,不过周二娘想起上午姚姬的话,心道他也不容易,便把苦等的煎熬忘了,转而嘘寒问暖。

    一整天在官署里张宁把几天的大小事都过问了一遍,大部分事他不会亲自去处理,但总得心里有数。他的想法很简单:要做好任何事,必要的条件是把时间泡在上面。

    直到回到家里,他的思维还没完全从公事上脱离出来,仍然在琢磨其中一件事:朱恒派人送了封信过来,不知是什么意思。信中没什么要紧的内容,大概就是别来无恙之类的,这老小子大老远从南京派人送信过来,说一通废话倒是很有意思。朱恒何许人也,就是汉王手下的重要大臣兵部尚书;对了,张小妹身边那个小丫头,以前就是朱恒府上的人。

    待周二娘亲手端茶过来,张宁才渐渐回过神来了,歉意地说道:“有点事耽误,回得晚了。你今天和我娘在一块儿,还相处得来吧……”

    “婆婆人很好,懂得也多,教了我许多道理,像我娘一样。小妹也亲热得很,要看我写字,不过今天还有别的事,我就暂时推了待空闲时再去找她。”周二娘轻轻地说道着。

    张宁认真地倾听着,又看了一眼旁边她亲手端来的茶水,不禁想起了初见周二娘的冷漠,甚至还故意上演了一场闹剧以示反抗;而现在,她不仅屈服于自己了,且开始讨好婆家的这些原本陌生的人。这是她情愿的吗,十分有委屈?

    他便好言宽慰道:“不必太急了,慢慢来,就算什么事没做好,大伙也会体谅你的。”

    或许是晚上回来有点累了,他的声音显得很低沉,却十分的温和。周二娘却非常喜欢这样的低语,仿佛陷入了一种温情脉脉的云中,耳边的声音让她十分舒服。还有昨夜剩下的红烛,暧昧温柔的火光,如同旁边这个男子的眼窝里的深情;她一想到张宁是属于她的,就有种说不出的高兴。

    她又想起了姚姬说的话,起兵百般艰难,她也能想象得到。如同以前听闻的事迹:石门县之战,以百多人一天破城;高都之战,一千余兵对抗近万人;澧州之战,三百常备兵和千人未经训练的农民对付三千多官军正规兵(败);以及攻陷常德府……周二娘好奇如此一个温和的男人,如何能忍受诸多艰难,他的内心一定很坚韧。

    他却还可以这样温和地安慰自己,如同一个兄长。其实周二娘觉得,相比张宁的困难,自己根本是很轻松的。

    她回忆起了昨rì在宗祠里同一个瓢里喝的酒,很苦的一种酒,意在同甘共苦。不过现在想来,好像那种酒余味仍有些甜味。

    她喜欢现在张宁看她的目光,专注而带着某种情意、宁静而深炯,无须太多的做作的语言,让她的身体软软的。周二娘的小手轻柔地放到了张宁的手背上。

    “让二娘服侍夫君早些就寝吧。”她羞涩地小声说了一句。只需一句话就能表露心迹,而无须多余的。

    张宁的手指动了动,着实有些“受宠若惊”般的感觉,对比之前的她。他一时间越来越喜欢自己的妻子,也许纳兰的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见是有一番道理的,刚刚相处的感觉确是甜蜜。

    他想了想说道:“也好,我先沐浴更衣。那事儿,咱们先歇两天便不疼了。”

    周二娘听罢脸上一红,心道他真是个体贴的人……那里确实还疼。不仅是一块东西破了的关系,主要是内|壁上第一回被外物磨蹭受伤了,一天时间还没愈合。

    不过她又想,男子可能都很好sè,家父那样正直的人还养了几个小妾……我要是不占据他,什么顾姑娘、什么仙子、文君之类要趁虚而入。

    她便把身子轻轻靠过去,故意把自己柔软的酥|胸挨着张宁的手臂,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小声说道:“夫君知道心疼我,昨晚都不怎么痛,今晚再试试……”

    张宁被撩|拨得心热,盯着她的朱唇吞了一口口水,在安静的房间里“咕噜”一声响,目光又忍不住窥视那交领中白生生的嫩|滑的肌肤,终于把手伸到了她的胸上,轻轻一按,那种温暖柔软的感觉直教他头皮发麻。周二娘“嗯”地哼了一声,又悄悄说道:“你会很轻的吧。”

    “夜还长,咱们何必匆匆忙忙,我保证会小心地来。”他的手却急不可耐地从她的衣衫下摆伸了进去。

第二百六十五章 转机

    秦淮河上宫灯璀璨,花船摇曳,丝竹管弦之声和宾客的嬉笑声不绝于耳,夜晚的繁华更胜白rì。正在画舫中的善和坊第一名jì柳明月将一段近两年流行起来的《桃花扇》唱得如痴如醉,一句婉转的“chūnsè最撩人”生生把秋季的夜sè唱得如同chūn夜。

    舫中诸公,多是达官显贵;不过若是目光放长远,就会知道这些所谓的达官显贵多么渺小,一旦汉王兵败,他们还能在秦淮河上呼风唤雨?

    不过眼下还是没人敢藐视的,所以名声在外十分高傲的名jì柳明月也不得不为这帮俗夫唱曲。在座的除了达官显贵,还有名士,其中就有“苏公子:这位苏公子在风月场是大名鼎鼎,有曲中谪仙之名誉,以一台桃花扇开创“苏腔”流派的作曲者就是苏公子。

    只是现在已很少有人记得这首戏曲的作词人,张宁。其实张宁也是时下名声响亮的人物,只不过他的名气不在乐曲上,而是将湖广搅得天翻地覆的作为。 . .

    如此良辰美景,座中却有一个人十分不开心,便是兵部尚书朱恒。他把手里的酒杯往桌子上一扔,忽然拂袖而起,走出船舱后发现是闪耀着灯光的河面,不然可能真要就此拂袖而去。

    与他同座的好友忙向在场的诸公抱拳好言道:“朱尚书喝高了,大伙别介意,我去瞧瞧。”

    好友跟出来走上甲板,上前小声劝道:“官场上好些人都对朱兄多有微词,正当小心谨慎为好,您又何必在这种场合给大伙脸sè看?”

    “喝花酒听唱曲,哼哼……”朱恒冷笑道,“大江北岸都丢完了,朝廷兵马大军压境,难道眼下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好友不客气地说道:“我看你是真喝多了,难道万人皆醉你独醒?文官武将,谁都知道情势不顺,可大伙就要因此成天愁眉苦脸装腔作势?”

    朱恒拿手指着自己的鼻子,瞪眼道:“你说老夫装腔作势?”

    “忠言逆耳,要不是咱们多年交情,我懒得说你。”好友拉下脸道,“能在汉王跟前说得上话的文官武将数以百计,难道大伙都尸位素餐,只有你朱兄,或是李某人才有用?我劝劝朱兄,办好了自己的事儿,该逢场作戏便逢场作戏,rì子照过。”他又放低声音道,“在乐安时就有人要加害朱兄,你难道把那事忘了?”

    朱恒摇头不已。

    好友见状生气道:“有本事你拿出辙来,如何能力挽狂澜?”

    “你可别激我,我正有一策想进言王爷,今晚不是为这事心烦,我也不会摔杯子。”朱恒道。

    “朱兄不妨说来听听。”

    朱恒沉吟片刻便道:“从徐州败到江对面,一败再败,明摆着照现在的法子是行不通的,军中为何不思改变?同样是对付官军,那湖广的湘王一千打一万,每攻占一府之地不用一月,其中有何玄机?”

    好友驳道:“这有什么好比的,朱雀军在湖广打的都是些地方杂七杂八的人马,咱们面对的可是京师三大营主力。”

    朱恒道:“李兄说这话就外行了,士卒自然有军纪疏严之别,是否善战jīng锐之异;但京营和地方卫所兵同属一套律令,其配兵和布阵没有太大的区别。湖广的朱雀军能一次以少胜多并不值得注意,但多次击败数倍之敌,定有其特别长处。我已派人打探清楚了,湖广的张宁造出了一种更好的火器,并布长枪火器方阵,以此克敌;朝廷不久前密令南镇抚司监造一批火器,也与这个消息不蒙而合。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等到京营得到了新的火器,并用于攻打江防,我们的处境更加堪忧。眼下的情况,汉王府绝不能固步自封,仍由局势向下,正该寻找转机之时了。”

    他的好友问道:“朱兄所指转机是什么?”

    朱恒道:“尽快设法得到朱雀军的兵器和作战之法,以用于对京营作战,试图改变目前的颓势。”

    ……朱恒的这道主张并没有不妥之处,但他在向汉王提出如何实现这个策略的方式时,便掀起了一阵舆情风浪。

    有种人的言论总是叫人很“提神”,朱恒正是这样的人。当时他在山东乐安就这么干过一次了,在很多汉王部属的家眷都在乐安的情况下,朱恒主张回避京师、向南进军;虽然后来张宁帮助他实现了主张,但他一开始就是有这种见解的。

    汉王当初要违背大多数人的意愿,采用朱恒的主张,连汉王也很难为。不过事实证明汉王起兵能持续到现在,当时朱恒主张的策略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哪怕朱恒在官场上树敌很多,仍然在汉王跟前得到器重。

    而这回朱恒出的难题对朱高煦来说不比上回轻松。

    朱恒回顾大殿下的许多人,向朱高煦拜道:“臣认为可以与湖广的湘王示善意,与之结盟,这是我们获得火器制造方法和战术的最快方式。”

    殿中的大臣顿时哗然,立刻就有人站出来说道:“湘王便是那张宁?此人借我军在江东牵制朝廷兵力,方有机会在湖广兴风作浪,实则不成气候之辈,朱尚书竟然说要与之结盟,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朱恒神情自若道:“正因湘王要借汉王之兵牵制朝廷,所以他定不愿意看见咱们败于京营之手。只要主动约盟,在湘王知道朝廷已经准备仿制其犀利火器的情况下,他没有道理不出手相助;何况就算湘王没有趁机起事,对咱们面临的局势又有什么好处?我相信借此获得新的战术,或许是江东局势的一个转机。”

    那大臣嘲笑道:“朱尚书之言实在有**份,军国大事,岂是一两件兵器就能左右的?你说得也未免太儿戏了。”

    朱恒道:“东周时,赵王大胆改进战术,胡服骑shè,一时强于诸侯,又岂是儿戏?王大人于兵事一窍不通,却在此高谈阔论,难道不是儿戏?”

    王位上的汉王朱高煦不置可否,每天有很多事都让他很头疼,割据一方后他面对的不仅仅是军事问题,很多麻烦的东西搅人心神,主要是内斗那一摊子,还有眼前这种所谓谋略,其实就是勾心斗角。

    大臣反对兵部尚书朱恒,汉王心里也不赞同。大家反对的理由其实是一样,但不是表面上说的什么和不成气候的人结盟怕人笑话之类的借口;真正的原因,只能心里琢磨一下,不太好当众拿出来说道。

    其中的关节十分简单:汉王和当今宣德dì dū是“燕王”一脉;而张宁是打的建文旗号。“燕王”和建文本就是水火不相容的两方,道理上根本没有共存之处。

    汉王与宣德争天下,却要和“外人”建文一脉的结盟,弄起来就不好在明面上说通了。这让朱高煦的脑子一团混乱。

    那朱恒虽然jīng通兵法,但主要还是在官场滚打的文官,哪里连这点道理都想不到?

    朱恒心里明白得很,湖广的张宁坐大从长远着眼对汉王一点好处都没有,难道建文的人真能和“燕王”朱棣的儿子拧在一块?但是朱恒更明白,汉王面临的困境无须考虑长远,眼下就过不去京营渡江进攻的坎,照现在这种战争进程,汉王被彻底铲平不过是时间问题,而且那一刻或许并不是想象中那么远。

    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朱恒觉得自己确实是在为汉王谋事。南京已成坐以待毙的死局,诸公还冥顽不化去考虑什么前朝恩怨,何益之有?他多方打探,对新近出现的战术还是很有希望的,一种完全克制步兵的阵法,加上汉王拥有的比湖广张宁强大二十倍的兵力本钱,扭转现在这种死局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而汉王殿下的这帮大臣,一个个于大事愚蠢至极,内斗却jīng通无比。朱恒早就心怀不满了。

    “隔rì再议。”朱高煦终于开口制止了众人的争执。他现在根本分不清谁对谁错,朱恒讲起道理好像也有几分理;但大臣们反对的大义问题,也不是能置之不理的,哪里有永乐的儿子突然跑去和建文之子眉来眼去的荒唐事?

    朱恒暗叹了一口气,只得与其他人一起向汉王拜礼告退。

    他朱恒也是毫无办法,在朝廷里铁定是头号罪犯;就算是以前没跟汉王造反时,在朝廷也无甚出路,选贤制度就注定了朱恒这种一无出身二无上位者特意垂青的运气三无顶尖科举功名的人一生都难有作为,任你自认才比孔明也毫无用处。

    跟着汉王起兵,结果他也预见到了,别说眼下的名位财富,脑袋都难保。而西边的张宁,朱恒也不怎么看好,并不是完全因为轻视张宁的实力,实在是事实摆在面前:只要汉王一倒,朝廷的主力肯定会向西彻底平定湖广,就凭张宁那点地盘和兵力,如何能挡住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雄厚实力?

    于是朱恒十分地不开心,哪怕锦衣玉食也过得闷闷不乐。

第二百六十六章 静以修身

    自从永乐大帝迁都běi jīng之后,南京紫禁城就仿佛失去了光彩,只剩一些留守太监和混吃等死或是在京师被排挤混不下去的官员进出。不过汉王来到南京,这里又恢复了权力中枢的地位。

    高高的红墙角落里,两个身穿红袍的官儿正在小声说话。其中一个jīng瘦的中年人正是昨rì与兵部尚书朱恒争执的王大人;另一个胡须很多,年龄稍大的也是汉王跟前的要员。那王大人不动声sè地激道:“有北方来的旧识说李兄留在乐安的千金被官府抓了,被……唉,被送到了营中充营jì!”

    大胡子一跺脚,声音提高了几分,羞怒道:“老夫以为她会自尽守节,没想到会这样!真是把老李家的脸都丢光了,叫老夫往后怎么有脸面站在同僚面前?”

    王大人忙好言道:“这也不怪李小姐,只怪那朱恒,要不是他咱们怎会落得抛家弃子?”

    “朱恒,哼!”大胡子气道,“这人成天摆张丑脸着实叫人看着难受,好像全天下就他一个忧国忧民似的。” . .

    “要真是忧国忧民也就罢了,我看其实就是个伪君子。”王大人依旧不动声sè地说,“当初在乐安时,朱恒就和现在那湖广的张宁勾肩搭背,早有人说朱恒有二心,只不过当时没抓到他的把柄。这次他又在朝里搅些玄虚,明眼人一看都清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堂堂汉王和湖广结盟,受益最大的是谁?不就是仰仗咱们在中流充砥柱的张宁么?”

    见大胡子不住点头,王大人又道:“我正联络诸同僚联名上书,揭穿朱恒的yīn谋。李大人一定要参一份子。”

    “应该的,应当的。老夫从来都是和老兄弟们一个鼻孔出气,绝不会胳膊向外拐。”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青袍年轻人急冲冲地寻过来,见面就拜道:“王大人,原来您在这里,叫学生好找。有大事儿了!”王大人忙问:“何事?”

    那青袍年轻人左右望了望,这才神秘兮兮地说:“刚刚罗将军在三山门截获了一个人,怀揣有密信,兵部尚书朱大人的密信。罗将军叫王大人赶紧过去拿主意。”

    姓李的大胡子忙问:“哪个罗将军?”

    王大人道:“哪个罗将军不重要,反正是咱们的人。信里是什么内容?”

    青袍官儿道:“罗将军没敢拆封,这不急着告诉学生,让学生来请王大人么?”

    ……很快朱恒也得知自己的人被扣了,被扣的不是别人、正是不久前他派到湖广去和张宁联络的家奴。有风声传出来,说家奴被抓的原因,是因怀揣有勾通外敌的罪证。什么勾通外敌,朱恒用脚趾头猜都猜得出来可能是张宁写给他的回信。现在他也想知道信里究竟是什么内容。

    其实之前他就没得觉这种书信是罪证,湖广的“湘王”虽然在旗号上与南京不对路,但显然还不是汉王的敌人,现在大家最大的威胁都是京师朝廷。何况朱恒和张宁联络,只是凭借曾经的交情去探探路,又没真的有所勾结;他朱恒是参与谋划大略的人,又是重臣,连这点事都不能自主?

    朱恒心里有点担忧,但还是沉得住气。次rì一早他便准备若无其事地去皇城外的兵部官署办差,可是刚走出口就被拦住了。

    朱恒大怒,顿时斥责前来拦路的军士,什么东西敢拦兵部尚书,老子的乌纱帽还没摘呢。不料军士头目说是得了汉王的准许在这里设防,让朱大人在家里歇几天,不能随意出门。

    虽然心中生气,朱恒听得如此也就不便强闯,只好返身回府邸。眼前的状况让他预感十分不妙,汉王没叫人抓他恐怕也是留了面子和余地。张宁的回信究竟写了什么?

    过了几天,他的一个同僚好友终于来告诉实情了。门外设防的军士好像只是盯着朱恒不让他出门,但并不阻拦同朝的官员拜访。

    好友据实相告,那封信已经送到了汉王的跟前。张宁在信中的意思是让朱恒在南京混不下去了,就到湖广去投他,随时欢迎云云。

    朱恒一听只觉得十分糟糕,张宁这么说多半是好意、看得起他朱恒才这样邀请,但回信在这个节骨眼上捅到汉王跟前,恐怕要被大做文章了。

    这时他的儿子朱升说道:“还讲不讲道理了,书信只能证明湘王求贤,父亲又没同意,这还能治父亲的罪?”

    朱恒看了儿子一眼,心道儿子毕竟才十几岁,以为凡事都可以讲道理并不是多大的错。他颓然坐回了椅子上,一时间觉得什么都完了。

    好友宽慰道:“汉王应会念朱兄的功劳苦劳,朱兄也不必太过忧虑。”

    “这么好的机会,姓王的那帮人会轻易收手?”朱恒冷冷道。

    他的好友又道:“我看汉王可能还没拿定主意,与湖广湘王结盟之事,他也没有马上否决。就等这事的结果了。王爷多年征战,jīng于兵事,他或许能有赵王胡服骑shè的长远见识。”

    朱恒摇头叹息,颓丧地说道:“兄台今后不必再来了,未免被牵连上身,老夫反倒于心不忍。”

    “有朱兄这句话,我还怕什么事?”

    俩人说了一番话,好友告辞,朱恒也没送,儿子倒是很有礼节地替他送客了。

    朱恒面对墙壁上的一副书法一言不发,上面文字飞扬的两列草书“静以修身,俭以养德”。时至今rì,他不禁反省:难道是自己一向的为官之道错了?

    但他原来是个籍籍无名的人,能在汉王跟前做到部堂级别,真不是可以靠谨慎唯唯诺诺可以的;这种xìng子也说不上对错,恐怕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正当朱恒束手无策,旁晚时分忽然有仆人来问:老爷是不是在rì前订过一批珠宝?

    朱恒心烦道:“老夫订珠宝作甚?这种事告诉夫人便行了。”

    仆人却道:“小人已经差人问过夫人了,夫人也说不知,小人本想将那几个人打发走,不料他们咬定是老爷替夫人订的东西。小人见他们说得真切,不敢擅作主张,只好来问老爷……要不小人这就再去打发他们?”

    “慢着。”朱恒抬起手来叫住仆人。他心道自从出了事,这几天里除了一个好友来访,别人唯恐避之不及,什么珠宝店的人,明明见着府门外尽是兵丁,还跑来做甚生意?

    朱恒觉得异样,便叫人把那生意人请到茶厅见面,瞧瞧情况。

    等到人来,只见四个青衣方巾的跟班和一个身穿桃红襦裙的女子,那女子戴着帏帽,走起路来倒是大方得体。一干人确是有点像珠宝店的人,因为光顾那种地方的许多妇人,珠宝店有女子做执事也是常见的。

    女子从小厮手里拿过一个盒子,打开来,只见里面陈列几件金玉之物:“拜见朱部堂,请您瞧瞧,这些东西是否合意?”

    朱恒见他们真是来卖珠宝的,心里便不耐烦,一挥袖子正要叫人送客。不料那女子抢着就说:“若是这些东西不合意,咱们倒是带了一件稀世珍宝,只不过……”她转头看了看茶厅门口侍立的朱家仆人,“朱部堂既然已经接见我们了,何不稍事片刻,我保证那件东西您肯定感兴趣。”

    “哦?”朱恒摸了摸胡须,向仆人递眼sè屏退,“老夫倒要看看,什么东西是老夫一定感兴趣的。”

    待仆人走开了,那女子便掀开帏帽,朱恒顿时愣了愣,只见女子的左颧骨位置有处面纹,是一只殷红眼sè的蝴蝶,让她略施粉黛的一张脸看起来妖艳无比,却不似那正经人家的妇人所有的气质。朱恒恍然有种感觉,这个女子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可是一细想又一点印象都没有;或许是他在什么风月场所见过的妖异歌jì,让他产生的似曾相识的错觉。

    这个女子正是桃花仙子,朱恒记不得她了,她却记得朱恒。他们确实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乐安时,桃花仙子也在张宁身边。

    女子道:“咱们并非来售珠宝的,而是来救朱部堂。”

    朱恒诧异,不动声sè道:“老夫好好的在府上,为何要人来救?”

    那女子笑而不语,只是看着朱恒。这个眼神倒让他觉得,好像自己说了句废话;既然人家都把话挑明了,再打官腔实在无甚意思。朱恒顿了片刻,便沉声道:“你们是……”

    “建文君的人。”女子正sè道。

    朱恒想了想问道:“是湘王派你们来的?”

    女子摇头道:“建文君是建文君,湘王是湘王,虽然大家都是一家人,但咱们下面办差的却各事其主。据我所知,湘王的眼线还没能经营到南京来;不过咱们的人探明了朱部堂是湘王所求之人,就近理应帮你一把。”

    “可有凭据印信?”朱恒问。

    女子道:“您要什么印信?咱们自己人之间联络的凭据,朱部堂又没见过也认不得,拿到你跟前又有什么用?”

    “无凭无据,老夫凭什么要信你们?”朱恒冷冷道。

    女子道:“以现在朱部堂的处境,咱们冒险来救你,如果有假又能有什么好处?”

    朱恒心道:如果是政敌的人假扮的,自己以上当不是坐实了要叛|逃的真凭实据?这种伎俩在朱恒的见识里十分常见,衙门里要抓作jiān犯科者的把柄,手段就包括这种,刀笔吏的说法叫“钓鱼”。

    就在这时,那女子催促道:“眼下汉王还没拿你下狱,所以我们才有机会;如果真到那个地步了,朱部堂恐怕是一点获救的机会也无。”

第二百六十七章 沧海一粟

    茶厅里的木柱上呈现出红漆褪sè后的暗红,窗外响起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朱恒的神sè如同环境一般黯淡,“人心险恶,老夫不得不多心。”

    那妖艳女子冷笑道:“我明白了,朱部堂是担心咱们来‘钓鱼’的。”朱恒不置可否,便是默认了,他倒是有点诧异这个女流之辈的好见识。女子见状说道:“汉王御下少了点诚意,故有这等事,朱部堂另投明主或许正是明智之举。”

    女子一面说一面拿出一张纸来,“这是上方给我们下令的文书,咱们是单线联络,只认一个上峰,所以只需字迹就够了。朱部堂所言印信却是没有。”

    朱恒目光敏锐,已察觉到那女子抽出纸来时,那信封上的漆封,是有印的痕迹的。他又听得女子说起汉王的不是,直觉这帮人恐怕真不是同僚政敌;同僚的人不会在不经意间用这种轻松的口吻责怪汉王。

    “行,我信你们。”朱恒当机立断道。他本就不是个太过谨慎的人,常常都在凭自我判断行事。虽然他确实觉得政敌是可能用那种下三滥手段的,但事已至此就算再栽一回,恐怕结果也差不得太多。..

    女子出奇的冷静,听罢便说:“很好。朱部堂真的决定了?”

    朱恒反问道:“老夫像是做事拖拖拉拉的人么?”

    “事不宜迟,马上就开始准备,如此一来就连朱部堂家的奴仆也来不及知情。”女子道,“准备也就是给朱部堂一点时间换衣服,别的东西都别带了,包括钱物细软,到了那边相信湘王不会亏待您的。计划第一步是风平浪静地离开贵府,所以要劳烦朱部堂换上小厮的衣服,借天sè暗淡装作珠宝行的人混出去;而我们会留下一个人,使得进来和出去的人数相当。等咱们顺利离开府邸后,留下来的人才设法脱身。”

    朱恒点点头,觉得这个法子现在还是可行的,监视朱府的人十分疏松,因为他身在南京,又是有身份的大员,而且附近州府都是汉王控制的地盘,恐怕没人认为他现在就要逃跑。

    女子沉吟片刻,又道:“朱部堂还可以带一个人,最多一个,再多就怕反而出问题大家都走不脱。你快决定,带谁走……”

    朱恒一跑,汉王府对朱府上剩下的人恐怕就不会客气了,所以朱恒当然应该带最重要最亲近的人。

    桃花仙子期待他说带夫人走,那个与他同甘共苦多年的结发妻;这样的话,桃花仙子甘愿自己留下来,把先出去的名额给朱恒的妻子。

    不过朱恒很快就答道:“让犬子朱升与老夫一道走。”其实这是情理中事,桃花仙子听罢却微微有些失望。

    朱恒临行前交代了府上的管家,还让管家送出门来,桃花仙子故意大声道:“要是夫人觉得咱们店铺上的东西好,请下回再到鄙店光顾。”

    果然很顺利,门外的几个军士只是远远瞧着,都懒得来过问。

    桃花仙子与换上青袍方巾的朱恒上了马车,待车马离开府邸后,她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最重要的还是要尽快离开南直隶地界,一会我们出城之后,朱部堂和令公子便换乘马匹,我们连夜赶路。”

    朱恒道:“rì落之后南京各城定要关闭城门,况且此时朝廷兵马就在江北,城中戒备很严,现在如何能出城?”

    桃花仙子道:“朱部堂统筹军务,却没察到城防有许多纰漏吧?不过这也怪不得朱部堂,那么多事你没法事必躬亲,还是要靠下边的人。”

    这时前面赶车的男子回头插嘴道:“蛇有蛇道,鼠有鼠道,朱大人只管放心,在下自有门道。”

    马车到了西水关附近,一行人便弃车换周,划一艘乌篷船也不掌灯,摸到关前。先前赶车的那汉子站在甲板上和一个武将小声说了几句,只听得零星几句话,“咱们有批东西要过去,查不得……”“风头越来越紧了,你们那勾当生意最好消停一些时候,看看风向。”“吃的就是刀口上的吃食,要怕老子们就甭干这行了,放心,就算被捉到也不会把兄弟捅出来,上回栽了个兄弟、你也不是没事?行有行规把心放肚子里罢……”

    没一会儿乌篷船便悄无声息地轻松过关,让朱恒有点目瞪口呆。

    出得城去,一行人早在一个车马行存了快马,取了东西边走。那车马行和码头脚夫帮这些行档,也是鱼蛇混杂,跑江湖的人多。

    这时朱恒才渐渐安心了许多,随行的人应该确实是建文那边的,如果是个圈套便不用跑这么远了。朱恒于是在路上开始和他们攀谈。

    原来那女子却是湘王的人,另外四个才是建文君的人在南京的细作。女子自称受湘王之命,本是来南京找机会布置眼线的,从建文君的人那边打听到朱部堂的事,这才临时决定参与其中。

    朱恒大致理明白了其中关系,心下不禁琢磨:难道张宁的那封信本就是他设的局,故意通风报信让官员截获,然后好拉他朱恒入伙?

    不过他又觉得这种事儿不太可能,未免太玄了、所以不像真的,反倒是同行的女子口中说辞更合情一些。毕竟湘王张宁要拉拢人才不必用这种手段;张宁现在也不应该把注意力放在南京这边、而是怎么对付那湖广巡抚于谦。

    这时那女子忽然说道:“朱部堂除了夫人,应该还有妾室吧?”

    朱恒撸|了一把下巴的浓须,闭着嘴发出一个毫无意义的声音作为回答,在他看来这种问题没什么好说的。

    女子又道:“夫人等留在南京城,现在恐怕处境堪忧。”

    朱恒叹息了一声:“着实叫老夫痛惜。不过天下有千千万万的家室,老夫一人的儿女家事与天下事相比,不过是沧海一粟。”

    不料那女子冷哼了一声。朱恒也不想与之计较,他的胸怀若是换作士大人的见识,自然应该被赞赏。

    距离南京越来越远,朱恒渐渐觉得暂且逃过一劫了。回想不久前的事,他不免唏嘘;料想今后,更不知前路何如。而眼下是真够狼狈的,带着长子逃奔,几乎孑然一身,往rì在官场的经营已然化为乌有,如同丧家之犬。

第二百六十八章 国士(1)

    方出南直隶,便到黄州府。黄州府已是湖广地界,想来湘王张宁的地盘离汉王控制的地区并不遥远。不过黄州府还不是目的地,现在湖广大部仍在朝廷官军的控制下。

    朱恒一路低调,身在他乡只能事事听从援救他的一干人安排,无有不从。湖广,确是个令他感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朱恒平生只涉足过湖广一次,那是多年前正当年少喜中秀才,步入士绅阶层,便游历天下增长见识;其实所去之处无非是一些名山名景,游历到湖广时,就只去过岳州的岳阳楼。

    回想当年,在岳阳楼吟诵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踌躇满志,那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胸怀历历在脑海;可如今,只得一副物是人非的怅然,若能再登岳阳楼,恐怕想唱只有杜甫的“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朱恒十分不甘心,但也无法控制此刻的心境。

    又过几rì,一行人自洞庭湖南小心翼翼地过益阳,桃花仙子说已经到朱雀军控制的地盘了,大伙总算松了一口气;在别家地盘上,难免提心吊胆,就算没出事也时时担忧、确实不太好过。. .

    前方“踩路”的人回来说常德府有兵来迎,如此一来他们的安全就完全有保障了。正当朱恒等骑马行至一山坡前,突然听到一声炮响,朱恒座下战马也惊得乱跑几步,他竭力拉住缰绳才控制住,心下也是一惊。此地离城尚有几十里地,莫不是快到了还遇到意外?

    忽然见山坡上出现了一整排马队举旗,接着一大片骑兵列队出现,那些骑士穿着一sè的衣甲,头戴宽沿铁盔,上面插着高高的各种鸟|毛迎风摇曳,人马整肃一时间看起来十分壮观。少顷只见一个气宇轩昂的身穿灰布军服头戴四方巾帽的年轻人在将士前呼后拥中向前策马而来,细看之下,不是张宁是谁?

    张宁喝了一声,策马快步跑上来,于马上满面喜悦地抱拳道:“朱兄,我一直在等你到来,今rì终于又见面了。”

    这王爷竟然亲自出城几十里迎接,朱恒又是诧异又是惊喜,别的不管、就看他怎么做的,这份诚意已是十分足了。朱恒忙翻身下马,然后才抱拳鞠躬而拜:“不敢不敢,鄙人如何当得王爷如此礼遇?”

    张宁直接从马上跳下来,生龙活虎的样子;又看周围这些骑兵,个个昂首挺胸十分有生气,着实看得人心里舒坦。张宁上前一把扶住朱恒,“你就是我的管仲乐毅,什么都当得!”他指了指身后的军队道,“这就是咱们的人马,先生今rì到来定让朱雀军如虎添翼,往后你我便可共襄大业。”

    朱恒忙道:“今王爷不弃,鄙人已是荣幸之至,只恨才疏学浅,万不敢自大。”

    张宁携其手,直接拍着朱恒的肩膀,“先生什么都不用担心。”他又回顾左右道,“如今强敌在侧,时局艰难,朱雀军上下实则命运系于一体,唯有同舟共济方能求得生存;我们能够招揽到天下贤才,正是自强之路,正所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若是有人不识大体,只顾内斗,本王拿他何用?兄弟们,难道忘了本王的训词?”

    那骑兵大将大喊道:“团结!”众军随即齐呼:“荣耀!”

    虽然前来的马队只有大约千骑,一时间却气壮山河声势如雷,众军呐喊之后情绪高涨,纷纷扬臂欢呼。朱恒觉得自己好像刚来就受到了欢迎一般。

    朱恒情绪动摇,已难保持淡定,有些激动地拜道:“王爷以国士待我,我定以国士报君,永不相负!”

    “我自当记得先生今rì之言,咱们回城再说。”张宁笑着拂其臂膀,爱才之意溢于言表。

    随军大将喊道:“向朱部堂行礼!”

    只听得“哗”地一声整齐的衣甲磨|蹭之声,全军将士抬起左臂,手心向下,做了一个特别的礼节。行礼没有卑躬屈膝之态,恍若君子之交。更让朱恒满面红光感觉良好的是,众将士行礼时都目视着他,让他一下子成了万众瞩目般的人物。

    及至入城,张宁先带朱恒去官署,参议部诸官员和常德府的官吏都到门口迎接。张宁将重要的人员一一介绍给朱恒,人太多,他一时也记不完,便与诸公打躬作揖以示相识。朱恒刚远道而来风尘仆仆,是许多天没洗过澡换过衣裳,灰头土脸的样子;但此时这些外在的东西都不重要了,常德的官僚照样态度良好十分尊重。

    张宁当众说道:“朱部堂在南京任兵部尚书,是主持江防的首要大臣,朝廷京营二三十万jīng锐长久不能渡江,朱部堂功不可没。”

    众人听罢纷纷表示敬意和佩服。

    当然大伙的态度主要不是因为这些事,而是……任谁在常德府和实际统治者湘王携手拍肩、平起平坐一般的姿态,恐怕大伙都不敢小视。

    接着张宁告别诸官,带着朱恒父子到府前街的一座宅邸前面。朱恒抬头一看,只见上面挂着一块匾,上书:朱府。门方一侧还有块木牌:大明帝国参议部参议长公邸。

    朱恒回头看张宁,只见他笑而不语。朱恒很快明白过来,这是专门为他准备的住宅,连牌匾都事先打造好了。他动容道:“王爷值创业之初,不必为匹夫耗费钱资,臣下就住官署后衙便够了。”

    张宁摇头道:“先生虽为臣,但亦是大丈夫。大丈夫当有排场、声威。你瞧卫队、你的卫队,仪仗,一应俱全。今rì得先生,正当用到刀刃处,今rì本王便任命你做参议长,改rì再当众拜印。”

    朱恒急忙道谢,不过心里还不太清楚这个称作参议长的职务究竟是什么官。

    张宁好似看到他想什么一样,随即便解释道:“唐代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宋代中书枢密二府,我们的参议部在治内就相当于这种机构,什么都管,主要管军务;只因咱们的军政规模还不大,没必要造就臃肿机构,所以用一个参议部代替。”

    这么一说朱恒已是了然,原来这个参议部就是权力中心,实权要|害衙门。如果朱雀军控制的势力可以称为帝国,那朱恒就跟拜相差不多。

    没一会儿,张宁一抚掌,便有军士端来一盘盖有红布的铜盘。张宁一把掀开,笑道:“黄金三百两,正如朝里新官上任要去领官服衣帽和安家费,本王也得给朱先生发安家费。虽俗了点,但请朱先生勿要推辞。”

    真金白银只有吟风诵月的什么才子嘴上才说俗,可是这玩意才真正实在。朱恒愣了片刻,便爽快地受了,叫儿子接住拜谢;他也是个爽快人,敢受好处,就准备拿出点本事来受之无愧。

    刚不久才如丧家之犬的朱恒,此时受此优渥,心中已是感慨万千。他心道:要知如此,还在南京混迹那么长时间作甚?早就该过来投奔张宁了,就算最后没成什么事,眼下这光景心里也舒坦!

    二人在部下的簇拥下进了朱恒的新家,随便找了间厅堂进去坐。张宁自然而然地坐到上位,朱恒及陪同的官员将领坐在一侧。

    朱恒刚一坐下来便用随意的口气问:“在此之前,不知参议长是谁?”

    张宁呵呵笑了一下,说道:“参议长本是徐光绉,我常呼他老徐,他是早年追随我的人,年纪有些大了。”

    当初张宁任用老徐做中枢要员,主要看重老徐是靠得住的心腹。不过说起能力,老徐办点具体的事还算靠谱,于大略实在无甚修为;他早年只是个中层武将,毫无统筹全局的经历,而且离开官场多年,狼藉江湖时能有什么作为?至于张宁手下的其他人,几乎没有真正的大才,着实无人可用;所以自从张宁起兵,所有战略层面的计划都是出自他的亲手,参议部能够具体施行已经很不容易了,经常还要张宁过问给出办法的。

    但朱恒不同,他自从出道就是职业官僚,不仅jīng通卷宗案牍和行政运行的规则,又有爬到高|官的阅历、明显官场经历丰富有御人之道;而且不同于一般的官僚,张宁觉得此人颇有见识和思想。一是在乐安时,那么多人都束手无策,只有朱恒能看到汉王;南进的正确战略;二是长江下游的内战,汉王在完全处于被动的情况下稳守大江,肯定有朱恒的功劳,长江虽然是天险,但它是死的、人是活的,江防不力照样守不住,从古到今定都江南岸的王朝在大势不利时从来没有能靠天险就能保住国祚的;三是近期朱恒给汉王的奏呈建议,主张向“完全不如汉王军”的朱雀军学习战术,这也是一种眼光的体现。

    很多人都是事后诸葛,能够像朱恒那样很快就敏锐看到形势的,确实不是人人都行的。

    因此现在张宁是十分看好朱恒,觉得他是一个融合了传统和开拓jīng神的人才……一所院子、三百两黄金,虽表达的诚意很足,但对于朱恒这种级别的人来说、其实张宁的成本很低,换作在南京那纸醉金迷的富庶之都,三百两金在官场上算个屁。

第二百六十九章 国士(2)

    二人相谈甚欢,及至旁晚部下到外面的酒楼里弄来一些酒菜,一伙人在朱府里吃喝权作朱恒的接风宴。一共才花几两银子,这顿宴席又省钱了。不过府前街旁边的这家酒楼做的熏肉确实好吃,味儿尝的出来是用松枝熏过,瘦肉纹理清晰、肥肉晶莹剔透,切成薄片,入口咸淡适中回味醇厚。张宁也不客气,多吃了几块。

    用过晚膳,部下在亭子里焚上草木香驱蚊,张宁与朱恒谈得甚是投机。

    想当年刘备三顾茅庐终得见到诸葛亮,便有隆中对请教到天下三分的形势。今晚张宁也想听听朱恒对时局的见解,虽然说这种话题显得抽象了点。

    张宁便问:“以先生之见,当今战事会如何收场?我们在湖广可有机会?”

    朱恒一只手放在下巴的胡子上,略一思索便道:“今rì管中窥豹见王爷治下马队军容整肃大有可为,故臣不敢说王爷毫无机会;当年燕王起兵‘谋反’……”朱恒故意用了谋反这个词,“也不过是凭借燕地旧部,起兵之时实力十分有限,但多次大战侥胜,朝廷几次丧师以十万计,燕王终在战阵上奠定了胜利大势。”..

    他轻叹一声继续说道,“但是经过永乐一朝二十多年的治理,燕王家早已稳固地位;加上数征蒙古、南伐交趾、西洋扬威,对外功绩确立了燕王的声威。因此以臣下愚见,燕王家天下如山之稳,很难动摇。王爷要以复建文君之名图谋大事,也就只有通过武力强取了。”

    张宁谦逊地点头,实事求是地赞同朱恒的看法。

    朱恒又道:“从实力来看,对宣德朝廷最有威胁的其实是汉王,汉王同属燕王一系,很早就有争夺大位的资格;他在军中也很有威望,如今占据南都帝王之基,控弦之士不少于二十万。乍一瞧他们叔侄争雄,难分高下;可是以臣曾在汉王麾下效力所知,今rì也只得叹息,恐怕汉王注定要败……而汉王成败,对于王爷您也是至关重要啊;一旦汉王战败,您就不得不面对宣德朝廷倾国之力,局势不容宽慰。”

    张宁沉sè问道:“汉王据长江天堑,江防何如,能坚持多久?”

    朱恒答道:“臣在南京兵部与诸臣制定江防策略,如果今后兵部不出现意外,朝廷京营应该难以从大江下游进攻。大江上有暗礁、缓急,适合十万规模的大军渡江之处并不多;而且大型战船难以靠岸,近浅滩便要搁浅,须得无数小船。江防策略并不难:首先,在可以渡军的少数几个地方设置军营,部署大军防备,一旦有jǐng,军营便可集结兵马以逸待劳,击其半渡,渡江进攻的朝廷军队连布阵的机会都没有;其次,在沿江设哨堡,若有军队要过江,定要大肆准备船只、实在无法瞒过哨堡监视;更何况眼下大江江面也在汉王水军的控制下,朝廷京营不熟水战,仍旧没能夺取江面之权。”

    “暂时看来,江防十分稳固,所以就连英国公张辅坐镇江北也难以长驱南下。但是汉王不能因此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正如守城之军,凭借城墙死守不是办法,任何防守都应以进击为辅。臣曾数次进言,可惜受诸多限制进策无一采用。臣当时猜测英国公张辅可能用两种办法:其一,大军西进先到湖广武昌府,再从南岸水陆并进,往东进击南直隶,便能避开大将天堑;其二郑和海师自永乐十九年那次出航之后,一直在福建港中,海师有水军近三万人,大小船只三百艘,若用来近海运兵,一次便能运载五万以上,海师运兵到南直隶以南,自南击北,也可破江防。”

    “两种战略中,臣以为东进武昌府的可能最大,所以臣建议汉王率军先向西扩大地盘。只可惜如今南京疲于防守,文官武将暮气沉沉,实难有激流勇进之势。”

    张宁叹道:“人总是被内部问题打败的。”

    朱恒又道:“臣斗胆妄谈大势,王爷今后的战略,应以荆州、武昌等地为重。若是王爷能占据长江中游要地,便可与东面汉王遥相呼应,真正成划江而治之势。”

    张宁被割据山河的前景吸引,微微有些激动,便问道:“占据武昌之后,又该何如?”

    “进占南京。到时候无论南京属于汉王还是宣德朝廷,王爷都应向东出击,据有南京则大事半成。”朱恒道。

    张宁抚掌一副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觉油然而生。想当初在参议部和诸文官武将谈论战略,提到最终要攻占京师才能了结,所有人都觉得遥不可及,只当玩笑一般。今rì朱恒干脆利索就提出了一整套战略计划,果然还是见识高度不同。

    憧憬了一番未来,张宁又急忙问道:“只是眼下湖广巡抚于谦积极备战,从各重镇调兵意图将我们彻底围剿歼|灭,官军兵力总数可能十倍于我,于谦也不是很好对付之辈。先生之见,应该如何应对?”

    朱恒似乎连想都不用想,就答道:“官军人多,又受地形限制,必yù分而击之;我军人少,若要大战,只有集中兵力。”

    “先生何不详细一说?”张宁道。

    朱恒答道:“如同王爷所探明的消息,于谦从湖广等地的重镇调兵,所谓重镇,无非北面的荆襄、武昌,南面的长沙府、或有江西的南昌府。北部的军队走洞庭湖西北方向路途较近,而且官军有充足的兵力,也无须南北合兵一处增加沿途州县的粮草负担。假若现在臣下是湖广巡抚,一定会采用各个击破的布局,南北两军分别进攻辰州府和常德府:朱雀军要是想保住地盘,必须分兵抵抗,本来就捉襟见肘的兵力更不堪用;而朱雀军要是集中兵力在一方,则常德和辰州定有一处保不住,这时候官军便可以徐徐而图的策略,步步为营谨慎进攻,王爷手下有将士一万多人,纵深和地盘缩小之后情况十分不妙,于谦若是再派人以离间等小手段,有可能导致朱雀军内乱重生。”

    张宁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如果这个法子确好,我相信于谦应该想得到,我从来没有小视过他的眼光和胆略。”

    朱恒拜道:“在王爷手下为臣甚好,便是做您的对手,也是一种荣幸罢。”

    张宁笑了笑,心道朱恒在官场混得太久,不能把他的奉承话放在心上。张宁又琢磨起之前朱恒问“在任的参议长何人”,已是了解他的心思:刚来就把原先的大员挤下去了,他怕又得罪人。

    朱恒在汉王那边受排挤还真不是破坏官场规则的原因,据张宁所知,他结仇的根源就是乐安时主张南进的策略,影响了大多数人的利益,利益才是结仇的根本。

    这时张宁便很有诚意地提道:“朱先生出任参议部之后,只管放手用事,不用受那些小节的束缚,我希望先生能够全力制定出行之有效的战略战术,集中力量应对当前的危机;而我自会设法从中协调理清内务,若是部下失衡、陷入内耗,那便是本王的责任。”

    朱恒听罢心下了然,起身再拜。

    二人谈论了不知多久,此时张宁才发现亭子里石桌上的茶里飞进了一只虫子,不知什么时候在里面淹死了,他们却毫无察觉。树梢上月亮升起,夜已深了。

    ……此时的武昌府巡抚行辕内,于谦还没回家,他把毛笔搁到灯下的砚台上,抬头对刚进屋的武阳侯直接说道:“此次作战,侯爷须记咱们既定之策,敌军兵力不足,则分之使其弱点更大暴露;我军人多,要妥善布局不要拥堵浪费优势。”

    薛禄虽有战功爵位,身家显贵,但与于谦相处的短短时间后,就对这个文官十分服气,当下便作礼应答。这时他才想起进来想说的事,便拜道:“武昌荆州兵要合兵一处花了不少时间,道路遥远又有大批辎重,应该要比南路长沙兵延后。”

    于谦直接说道:“下令长沙镇的兵马稍安勿躁,必不能先于北路和叛军交战,一定要安排好时机;若不能在北路攻击常德同时进攻辰州,则稍迟也可。长沙等地集结的兵马只有两万多人,不足北路各军的一半,如果出现了差错,谨防叛军集中兵力反过来分而治之。”

    “巡抚所言极是。”薛禄道。

    于谦抬头看着窗外的月sè,心思已不局限于战场。他原本认为武昌等地的责任不仅是对付张宁叛军,还应该防备汉王图谋,这不仅仅是说说而已,汉王在大江下游,他难道不考虑上游对他的威胁?但是皇帝回书十分肯定汉王对武昌的威胁不大,要于谦集中绝对优势兵力以图歼灭湖广的叛乱之军。

    或许皇上的说法确实没错,毕竟有张辅在京营坐镇。

    至于常德府的张宁,于谦倒是很好奇:眼下对付他的官军有八万之众,他会有什么办法来应付?

    于谦对这场大战的结果信心满满,不过也不存在轻敌的情绪,他不是一个容易犯错的人;只要不犯错,这场战争应该没有悬念了吧?

第二百七十章 如何开口

    走过桂花飘香的走廊,那扇幽静的木门就在前面。窗纸上荡漾着鹅黄的灯光,好似一颗心灵在专门为一个人点亮。

    张宁胸口上某个地方暖暖的,他迷恋这样的宁静与温馨。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妻子那张温柔的还带着些许稚气的脸。其实周二娘真算不上美貌绝俗的佳丽,只不过长得还算耐看,加上年轻青chūn而已;但是在张宁心里,她比几乎所有的美貌女子都好,无它,周二娘属于他。

    无论多么美貌的人,她们只是个符号;而一个属于自己的女子,比什么都好了。

    但是一想到自己的另一个考虑,他心里便有些难受,真不知如何向周二娘开口啊。已经快凌晨时分了,她可能已经睡下,那今晚就不必说出口,下次再说。

    张宁走到门口刚抬起手臂想敲门,发现房门虚掩,便随手推门而入。只见烛光下周二娘正坐着打瞌睡,面前的桌案上放着一本书,她听见声音就抬眼一看,睡眼迷离的眼睛里顿时露出了幽怨和喜悦的光彩,喜悦更多一点。她一下子站了起来,跑到门口就抱住了张宁的腰,娇嗔道:“人家还以为不回来了,一直等你呢。” ..

    怀里软软的婀娜的身体,有一阵淡淡的香味,张宁抚其肩膀道:“小傻瓜,以为我不回来还等着作甚?我要是真不回来了,你要等到天亮?”

    周二娘道:“我知道你会回来了。”

    “熬夜多了皮肤不好,就不漂亮了。”张宁轻轻说道。

    周二娘道:“不漂亮了你还要我么?”张宁道:“变成老太婆我都要的。”周二娘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胸口,嘀咕道:“你和那个朱恒说什么呢,刚接回来人就说到半夜。”

    张宁笑道:“你在书上可曾读过汉代贾谊的故事?文帝召见贾谊,因十分谈得来,君臣废寝忘食朝夕相处,晚上皇帝还和贾谊抵足而眠。可见古代的人遇到贤士就可以睡一块儿,我为何不能与朱恒抵足而眠?”

    周二娘嘻嘻笑道:“朱恒那么一个当过大官的,怕是胡子都一大把了吧,夫君真不嫌和一个老头同卧。”

    “所以我才回来睡,还是搂着娘子在怀里好。”张宁好言道,“你的那个叫怜香的丫头呢,把她叫起来给我弄盆水来洗脚,真是有点困了。”

    “洗个澡吧。”周二娘把朱唇靠在张宁的耳边,“你在外头跑了一天,洗干净了,才好……到人家身子里。”她顿了顿又翘起嘴又轻轻说道,“夫君要是累了……今晚便算了罢。”

    张宁心道:一个十几岁的细腰小姑娘,我都对付不了的话,颜面何存?只不过以眼下的气氛、她兴致又好,张宁实在不愿意说出那件破坏气氛的事,可是那事儿拖不得须得尽快着手才好。

    他便陪笑道:“那行,还是洗个澡,特别有个地方要搓干净了……”周二娘红着脸道,“羞羞。”张宁笑道:“等会儿娘子可别讨饶。”周二娘低声答道:“讨饶归讨饶,人家还是会让夫君玩尽兴的。”

    张宁注意到她用了玩字,不禁乐道:“娘子好像很喜欢别人玩你一样。”周二娘故意拉下脸道:“不是别人,只有夫君,我只要你一个人就足够。”

    他笑道:“那我一定做得不错,所以二娘才喜欢,是什么感觉?”

    周二娘软软地靠着他,耳语道:“让你摸的时候身子痒|丝丝的很舒服,嗯,就像让怜香给捶腿揉背一样,比那还好,而且心里也舒坦哩,夫君喜欢才不厌地摸我……没穿衣服被你看心里砰砰乱跳像有只兔子一样,可是心跳起来却很好,一开始吧被夫君看了觉得心慌臊人,后来亲近了就好了,不觉得没脸反而很想你看人家,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夫君看人家的时候,眼睛里就只有我,眼神好像在抚摸我一样,身子都会热热的……”她轻轻咬着嘴唇,“都怪你叫我说,胸上的小东西都肿|起来了,涨|涨|的怪难受……”

    张宁吞了一口口水道:“这样就有感觉了?”周二娘红着脸道,“不信你看,把衣服都顶起来了,有点印子,仔细能看出来。”

    张宁道:“它们不听话,等下我咬它们。”

    周二娘红着脸道:“先说好了,你别躺着,坐着就好。这样我就能坐在你的怀里,把胸挺过来让你咬……只要夫君拿嘴含|住,上半个身子都会又|痒|又|麻……我会忍不住叫出声儿来,你会不会讨厌我出声啊,不够矜持。”

    “怎么会?娘子的声音很好听,比唱得都好。”张宁感觉有点热,睡意已全无,jīng神忽然非常好。

    周二娘轻昵细语道:“我不是故意要叫出声儿的,心里好慌、头上发麻,没法出气了。”

    张宁猛地站了起来,“水还没打来么,我要赶紧去沐浴更衣。”

    周二娘看着他的样子,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微笑,伸出素手去端茶杯喝口水定定气,刚刚悄悄说一通,原本是想撩|拨他,不料自己也有些受不了,她只觉得小|腹下热热的,忍不住并拢裙子里的双腿,难受地悄悄扭|动。嘴巴里也腻歪,不知什么时候咬过自己的嘴唇,把胭脂给吃到舌|头上了。

    以前家里管得严,她确是不懂这些玩意,现在张宁这家里好像也挺正经的,婆婆长得风情十足,小妹也清纯美丽,可她们都很规矩,也不见园子里有人藏那种**。不过这难不倒周二娘,她经历人事之后,自个琢磨一番就懂其中jīng妙了,凡事也没多难的。

    等了一会儿,张宁就从耳房里跑出来,身上的白sè亵衣都被水印湿,慌慌张张的故意沐浴后都没拿毛巾擦干。他诧异道:“你怎还坐在这里?我以为刚才那会儿你已经上床把衣服脱|光了!”

    周二娘柔柔地说道:“身上没力气了,夫君抱我上去,我要你给我脱衣服。”

    张宁听罢二话不说,上去一手托住她的翘臀,一手搂住她的后背,轻而易举就搂了起来。她便伸出手臂搂住张宁的脖子,俏脸也在他的脖子上厮|磨。真是良宵苦短,若是他明早不用忙着去官署就好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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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id="lastchapter"><strong>平安传最新章节</strong> »»»» <a href="http://www.kenwen.com/cview/38/38440/5348366.html" target="_blank"> 第一卷 京城中的局 第二十三章 感觉很轻松</a>平安传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平安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平安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