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枕边风
“你压我头发了。”周二娘轻轻说了一句,这句话是张宁和女人同房睡觉时经常听到的。他忙抬起头来,用手把枕头上凌乱的长发弄开,继续侧躺下来,从后面搂住周二娘的腰。卧房里恢复了安静,能听见枕头上的周二娘的喘息|声,她得歇一会儿才能睡。
猜测时间,估计离天亮只有两个多时辰,还能睡一会儿。张宁早上要去官署,熬过中午,下午还能在官署内午睡一阵;他再忙也是要找时间睡足的,rì常最少四个时辰(八小时),不然影响jīng神和头脑的判断。
他现在还没打算睡觉,歇了一会儿,便把手向移,用手掌覆盖在周二娘的一团柔软上,轻轻捏着、感受着那柔软的触觉,它们只是一团脂肪,但不知为何能叫人百玩不厌,如果可以张宁能把玩一对形状姣|好的rǔ|房一整晚而不觉得厌。他的身体前面贴着周二娘的后背,年轻女子的身体线条也是十分舒服。
“二娘……”张宁唤了一声。
周二娘马上软软地“嗯”了一声,她还没睡着,不过声音是很累了。
张宁又问道:“你见过徐文君么?常帮我拿案牍卷宗的那个小娘。”
背对着他的周二娘一双眼睛顿时睁开了,片刻后她还是“嗯”地应了一声,以示认识。那徐文君就是平安手下大臣徐光绉的孙女,周二娘刚嫁进门就听说了,一开始有丫鬟说是徐大人的千金、后来才知道是孙女。
周二娘很自然地就想起了文君对平安生活起居的熟悉,恐怕对他的身体也很熟悉吧?有个小娘对自己的男人那般熟悉……她的男人,名正言顺的理所当然的丈夫,那样亲近,周二娘一想起心里就不是滋味。这种事真是大度不起来,周二娘觉得自己的身体从来没被别的人看过,只属于丈夫,已然和丈夫近亲得相互了解身体上的每个地方;为什么要别的女子来分享这种很私|密的事?
他忽然在枕边提到徐文君,是什么意思?周二娘此刻心下已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张宁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直截了当地说道:“你是正妃,我想封她做次妃。”
果然是这样的,周二娘的心里一阵难受,想把张宁的手从自己的rǔ|房上拿开,但她终于没动弹。在家里没出嫁时,她就明白了这个世道的规则,妇人是没什么权力的,特别是在有权有势的男人面前;她的母亲认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妇人就该三从四德,但周二娘却在内心里觉得很不公平……可这样的事还是发生了,她毫无办法。
最让她伤心的是:平安要封什么次妃其实就是纳妾,为何要在刚刚大婚后就纳妾?他不能过一阵子么?
是无奈地屈服,还是反抗?能反抗吗?她刚才生气,也没有把张宁那只手掌从自己的身子上弄开,就是在内心里已经懂得其中无奈了:她不能任xìng地用对抗的法子,和丈夫闹别扭没有任何作用,因为她没有权力离开丈夫,更承担不起那样的后果和世道舆情的压力。
这就是权力,君、父、夫,伦|理常纲的秩序。
周二娘的鼻子一酸,想哭,可这时她倔强的xìng子又开始作祟了,强忍着愣是没流出眼泪。
她可以想象和别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的情形,等了他一天,他可能去别人的房里和别人调|笑甜言蜜语;而且另外的女人会和自己住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你不能和她撕破脸,或许还得姐妹相称。
“二娘,我也知道你不高兴,这不和你商量么?你是我明媒正娶迎进门的,以后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正妃,其他人都得顺着你,这不我才最先和你说这事。”张宁好言劝道。
周二娘冷冷道:“你要娶谁、迎谁进门,我又挡不住。要是别人知道了,还要闲言碎语说我善妒。”
“你听我说……”张宁听她语气不善,忙道,“徐光绉很早就追随我了,一直忠心耿耿,是我的心腹,所以我之前才让他出任参议部参议长;这个位置相当于吏部兼兵部尚书还要算内阁首辅,位高权重,之后前前后后加入朱雀军的人,都对老徐十分尊敬。现在我得到了朱恒,这个人很有才干,远胜老徐,我必须要给他权力才能发挥他的能力,于是已决定任命朱恒为参议长。如此一来,老徐就得把位置让出来,他资历老又没什么过错,突然被贬、往后还要对刚来的朱恒以上下之礼;远的不说,假如俩人在大街上迎面碰到,按照规矩,老徐就得主动给朱恒让道,你说他服气不服气?这很容易造成内部矛盾。”
张宁微微叹了一口气:“我本考虑过和老徐谈谈,晓以道理开导,但后来觉得有些事光是凭嘴说,任你说出花儿也没用,必须要实在地做出来……我是相信老徐识大体,但咱们永远不应高估别人的‘高尚’,不能时时认为别人就该怎样怎样大度、怎样无私。是个人都会有愤怒、自私、贪婪等东西,这原本就正常。只不过很多人平常不会表现出来罢了,称之为修养。我不能无视老徐的感受。”
经过张宁的一番话,周二娘觉得有点道理心里微微好受了点,却反而开始赌气道:“所以你就想娶他的孙女,虽是次妃,却也有名分,老徐便算得上你的亲戚了,到时候就算有人官职比他高,但顾忌姻亲身份也不必上下之礼?可是,夫君的大事虽要紧,难道一定要牵扯到家里来么?”
张宁说罢好话,语气渐渐有些强硬:“世上有规则,对于其中一些人来说,家便是国,个人感情和政务是联系在一起的。当初我们夫妇的婚事,不也是联姻决定?”
周二娘转过身来,眼睛红红的,眼神却迷离中带着些许伤感,她喃喃说道:“恍若在某一刻,你是如此近,好像比父母还要亲,如同相濡以沫的两条鱼,我们如同一个人……可是那只是一个梦,终于会醒,会提醒我,两个人是不能靠那么近的,会伤着……”
张宁看着她有些心疼,但又想,周二娘虽很聪明毕竟是没经历过真正的人生百味,所以是有点梦幻了。人其实就是被逼出来的,她要是亲历过生存与真正的挣扎,就会更懂如何活着。就像姚姬,她的笑靥下便别有不同。
他遂继续说着正事:“起兵到现在,咱们一起干大事的人已超过万人,我既然作为首领,须得做好自己的事、做好本分,既为了自己和家人,也为了追随麾下的一万多人。如果朱雀军内部矛盾激化、或是失去平衡,就是我的责任。眼下这件事,迎娶徐文君是最简单最有效的路子,咱们为什么不为?而且几乎没有什么负面影响,文君本来就在我身边几年了,朝夕相处这么久,于情于理迟早是应该娶进门的;不然人家一个闺女,和我又不是亲人,在一块那么久了还怎么大大方方地嫁人?”
周二娘幽怨地说:“是呢,文君在你身边服侍的时候,你都还不认识我。我不该怪她,说不定别人还怪我抢了她的位置。”
听到这里,张宁觉得老婆的态度松动,便打算再说点软话哄哄。他倒不觉得自己在家人面前用心机有啥不对,在他的想法里真情实意和手段同样重要,正如前世的阅历体验那般、任你对一个女孩子掏心挖肺如果手法不当只能得张好人卡,有时候所谓真情分文不值;这原本也是正常的,凡人无读心术,别人只能通过你表现出来的东西感受,比如语言、动作、生活细节,这些东西都是可以有意识地注意的,所以也是一种手段。
他便好言说道:“文君也是个可怜的女孩,那时我正落魄,遇到她的时候,她和爷爷在赌坊酒肆间卖唱为生。其父母早逝,爷爷有罪名在身,祖孙二人相依为命。投到我门下之后,她更是像个丫鬟一般照顾我们,从未有过怨言,我怎能无情无义?”
周二娘听罢果然面有同情之sè,说道:“徐姑娘才是和夫君同患难过来的人……”
张宁道:“正是如此,我要是对她薄情,二娘也会瞧不起我的罢。”
“《诗经》上有首诗呢……”周二娘不闹了,轻柔地喃喃吟道,“茕茕白兔,东奔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张宁搂住她的肩膀低声道:“时间从未停顿,慢慢地新人也会变成旧人,只要还在身边就好。”
俩人又小声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张宁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过了正房老婆的关,接下来那事儿就十分好办,张宁第二天便抽空和姚姬说了,姚姬那里毫无阻力。她听完张宁的理由,立刻就赞成给他另迎次妃,姚姬是经过残酷宫廷斗争的人,对这些东西十分娴熟;于是张宁便将此事托付给了母妃,以父母的名义向老徐提及,此事便甚为名正言顺。
第二百七十二章 胸怀
忙完一天后的朱恒回到家叫仆人直接从井里打凉水让他洗脸,秋天的井水十分清凉,带着丝丝寒意,让他感觉清醒了不少。从水里的倒影里,他忽然觉得两鬓的白发好像又多了一些。
在常德当的这个官确实权力大,但也真不是好当的。据各方情报估算,官军此次大举围剿约有正规军八万人,军械充足包括大量火器、大部分是永乐朝时期造的旧装备;而朱雀军内能够用在战阵上的人最多一万三千。实力极度悬殊,如果是在通常情况下,如此光景的人马没开打就要因为士气而出问题;不料眼下朱雀军上下都在积极备战,还想与官军争个高下。朱恒经过一些天的观察,确实没看错。
或许是之前几场以少胜多的战役产生的影响。不过朱恒没被之前的事影响,因故内心里实在不觉得乐观。
这几rì官署内在议论如何应付官军进剿,朱恒暂时没表现出任何主张。他正忙着了解状况,军队的法令、编制、装备和补给规则等卷宗,是要花时间详细揣摩的;他还要花时间亲临各处驻军地方,亲眼看将士的训练,估计他们的战斗力。..
幸得到了湘王的信任重用,参议长的身份让朱恒省去了很多麻烦,作为军政官僚最高层,几乎所有的军机和密档他都是有权限触及的。这让朱恒可以很快地摸清朱雀军的底细,特别是只有传闻不知具体的新火器;只有从机密卷宗中看到那些兵器的制造、xìng能、战术记录等描述,朱恒才能先“知己”再“知彼”。
他不需要弄清楚火器是怎么造出来的,只要了解它如何使用如何维护,便能以此作为制定战术计划的凭据。其中有一样东西叫“铳规”引起了朱恒的极大兴趣,作为一个曾经游学的学者,朱恒感觉其中包含了一种新学术、很想研究弄明白这种新东西,可惜暂时没有时间和jīng力理会。
就在这时,长随来叫朱恒去饭厅用晚膳。在家吃饭只有他们父子二人坐一桌,因为仆人是不能与之平起平坐的,所以吃饭的时候显得冷清了点。
长子朱升坐在父亲下首座位上,有点心不在焉。朱恒心里是清楚儿子的,因为好几次都听朱升提到南京的母亲,可能很挂念亲人的安危。在这种心境下,估计朱升平rì读书也不太上心;朱恒也实在不想去过问,过一阵再说罢。
他实在太忙了,不想为自己的家事影响至关重要的大事。
不过新投奔的湘王本人让朱恒十分看好,湘王大张旗鼓要纳徐光绉的孙女为次妃的事,确实是一手利索的好棋。那徐光绉因此在官署里也和朱恒相处甚是融洽;朱恒可不想刚来就得罪当地元老,不然就算得王爷一个人重用也难以维持,汉代贾谊就是很好的例子。徐光绉在礼节上不必受制于朱恒,朱恒也不计较这种事,他本身就无意于身居高位耀武扬威;而要他干实事,只要实权就可以,地位什么的不必计较。
朱恒吃了晚饭,径直进书房。虽然白天忙了一整天,但回到家里还不是一天公务结束的时候,晚上正好根据在官署了解的状况继续谋划战术。
长随把磨好的墨汁及纸笔摆上来,朱恒提起毛笔在砚台里蘸了蘸,但并未下笔。他低头沉思了一阵,又抬头看窗外的月sè,另一只手习惯xìng地捻|动起下巴的胡须。
月光中,朱恒的思想开始放飞,他好似看见了浩瀚的历史长河,看见了文明的曲折,军农百工之术尽在胸中。这必将是一场能在青史上落墨描述的重要战役。
……朱雀军参议部官署内,几个文官纷纷放下手里的事,以先后顺序沿着走廊向后面的书房里走去。院子的另一头屋檐走廊上,一行穿着灰sè军服披铁甲的武将也陆续走来,他们走到一道门口,便自觉地解下了佩剑、小刀等冰刃交给侍卫存放。
大伙走进了一间不起眼的书房,只是一处旧房子,不过这里是张宁rì常办公接见部属的地方,加上存放了许多朱雀军的机密卷宗,因此算得上是军机要地。这回能来这里议事的人都是朱雀军内拥有实权的重要人物。
朱恒汪昱等文人还是照多年的习惯抱拳弯腰行礼,称呼道:“参见王爷。”而那些武将则个个直着腰,抬起左臂跺脚一本正经地行个礼了事。张宁也抬起手臂回礼,在众人面前踱了几步便走回北面的椅子上坐下。
他拍了拍案上的卷宗纸张道:“这段时间不少人以文书言事,咱们也陆续聚一起小议了几回,如今局势紧迫、时不我待,是得拿出一个法子的时候了。”
见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张宁便继续他的开场白:“朱先生是咱们朱雀军的参议长,携诸官吏统筹策略,这就请他来向诸位说说战略布置。”
朱恒听罢便先向张宁拱手拜了拜,又转身向其他人打拱执礼,其间特意对老徐作揖以示招呼,这才徐徐说道:“鄙人承蒙湘王信任,出任参议长一职已有一段时rì了。当下紧要之务自然是如何应对湖广巡抚南北调兵攻打我们,我有一些拙见,也草拟也一份谋划;这并非我一人所为,是与官署诸同僚商榷所拟。并且这份卷宗也非最终谋划,诸位如有觉得不妥之处,可提出来大伙议一议……”
他不愧是在汉王府里做过兵部尚书的人,当着众官的面从仪态到口气都拿捏得很准,一时间张宁这个简陋的统治机构也仿佛显得堂而皇之颇有规矩。
朱恒顿了顿便进入正题:“以我之见,朱雀军军纪严明、行伍整肃,又有犀利火器,实乃jīng锐之师,对阵大明内地卫所正军,战力更强;从多方视察考校,我以为朱雀军一万有奇的兵力可以堂皇击败卫所军两万至三万的阵营,甚至也可能更多。或许有人要说高都之战;据我所知,高都之战大胜的结果除了战力之因、还有成国公措手不及导致战术明显失误的缘故……”
“咱们不能把希望寄于敌军失误上。兵部右侍郎于谦就任湖广巡抚之后,对我军已作了全面的探察;参议部的一些卷宗上有此笔录,甚至有消息言朝廷已经仿制诸如‘火绳枪’、‘子母铳’等火器。不过从时间上看,官军在即将的战场上没法使用新的兵器,既来不及大量制造装备,更不能制订训练相应战术。”
“因此官军在此战中依然会使用通常的兵器和布阵,不过在战术上应该会针对我们炮和火铳作出调整。目前官军各地使用的火器主要还是永乐二十年以后督造的;各重镇的正军火器装备常例为十分一到十分三。基于如此状况,我才作出朱雀军一万能击败二万卫所军的判断。若是在某一战场上差距太大,我军将士纵是勇不畏死也难以取胜;人马规模增大之后,协调都变得繁复困难,极易陷入被合围、丧失要地、被断粮道等窘境。”
“我以此做出第一点谋划,咱们应尽力避免陷入一对三以上被迫决战的局面;应以集中兵分对敌用各个击破的战略为要。”
朱恒yù尽量把想法阐述清楚,不过见有几个武将一脸茫然,估计是不能领会。他又见张宁对他示意,这才继续论述。
“从各地的探马细作报来的消息,大致有以下形势:官军分南北两路进击,北路兵力主要是在荆襄、武昌府两地集结的兵马,实力较强,有四万到五万人,会向常德府西北面进|逼;南路从长沙府集结,可能有两万多人,应伺机攻打辰州府。”
“咱们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若是分兵拒敌拼实力,恐怕正中官军下怀;而若要放弃一地,集中兵力对敌,腹背受敌的情况不仅没有改观,反而被压缩了战略纵深,陷入被困消耗的境地。要破此计,唯有主动出击并准确抓住时机一条路。其中时机是胜败的关键。”
“常德府五谷常熟,富庶之地,地形位置也更为重要;咱们最好以常德为重,官军也应有此判断、必认为我们会把重兵布置在常德,所以才以北路军进逼此地。如果我军没有分兵阻敌,必将重兵集于常德府附近;官军会以北路重兵进逼常德府牵制我主力,然后南路长沙兵直取辰州如探囊取物。”
朱恒说到这里沉吟片刻才道:“若是我军先行出击,解决掉较为薄弱的南路军,形势就会大不相同了。”
“但是此间有个时机十分重要,如果出击太早,南路军可能会避战,难以歼敌;出击时机太迟,万一主力调走后,背后被北路军趁虚取了常德,便得不丧失。在场的兵器局同僚定是清楚,我军大量火器每需要修缮,没有兵器局在常德建起来的工坊难以维持;火器对弹药也甚是依赖。因故我们必须保住常德府以为根基之地。”
第二百七十三章 炮声
下午城外校场试炮,张宁特意让朱恒陪同去观看。现场其实十分枯燥,半天才放一炮,打完之后兵器局的人要检查记录各种状况,主要是将一些填药试shè后、炮管壁出现内伤的火炮报废。于是张宁等人看了一会儿,便到北城城楼上去了。
炮响仍在偶尔响起,因为时不时就有这种状况,常德城内的官民好像已经习以为常,从城楼上看下去街面上的人照样各忙各的事。看着人流可以想象一下,人们在碰面寒暄时或许会说,“又放炮了。”“是啊,不然是打雷吗?”
目前试的这种火炮既不是攻城的臼炮也不是轻型子母铳,而是长管野战炮,重达一千斤以上;这在大明真正算得上重武器,按重量也完全可以和永乐末期督造的天字号大将军相比。
野战长炮以发shè实心弹为主,也可装填散子和爆炸弹,实心弹配置重量在三斤半到四斤之间;随着使用时间的增加,炮弹直径也要增大,因为炮管会延伸扩张、越来越大。眼下这批火炮是经过多次试验改造后的成品,一开始因为考虑造价预算兵器局依照张宁的意思用铁铸,不料报废率极高,为了不炸膛只能不断增加管壁厚度,又笨重又不好用、成本也不见得降低多少;之后才改进了铁体铜芯铸法,并用中空冷却技术,使得朱雀军装备的第一种长管炮xìng能有所提升。. .
其最大shè程超过二里,有效平shèshè程在一里半左右。这种以野战为主的重武器、和臼炮抛shè完全不同,炮身长度是口径的二十倍,炮弹拥有极高的初速和穿透力。其打击方式主要是在较硬的地面上弹跳,洞穿一个步兵方阵毫无压力,在公文上写“一炮糜烂数百步”也不算夸张。
张宁相信自己拥有这个时代绝对优势的兵器,长管重炮和明军使用的粗糙铸炮是有代差的区别,炮管铸造和内膛打磨技术也不是别家能短时间拥有的。
他现在想要的是一批能读书识字理解技术和战术有上进之心的年轻军官,可是在眼下占据的地盘上,很难拉拢到足够的人才,况且大部分有家境条件读书的年轻人都瞧着科举之途,愿意追随他这个谋反者的人实在少之又有;只有那些破产者和流民最容易得到,不过实在不堪使用,绝大部分营养不良导致身体羸弱连做普通士卒都不怎么合格。
张宁默默注视着脚下的这座城,楼宇院落河流桥梁和其间的万民,都在他的权力之下。恍然之间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国王,在他的领土上可以随心所yù,想要改变什么创造什么毁灭什么全凭心愿。
陪同在一旁的朱恒隐隐从他的目光里感觉到了野心。
这时张宁转头问朱恒:“朱部堂上午在官署内说的时机,进攻南路军最好的时机如何判断?”
官府在湖广各地集结的重兵已让张宁如芒在背,那些人想要毁灭他得到的一切,张宁也是做梦也想将其摧毁。现在他看到自己的军队、火炮一切力量,早就期盼着那一天的到来。
朱恒答道:“长沙府治所在湘水以东,湘水河面宽阔不利大军横渡,我们必须等长沙府的南路军渡过湘水之后再有所举动,之前不能暴露意图。而且湘水附近水网交错地形复杂,影响突袭行军速度,最好的时机是南路军已经完全离开湘水流域,准备向辰州进逼之时,那时我们再轻兵南下,直取其大营。就算没能灭掉此路大军,只要将其击溃,使之不能短时间内长途出击进入战场,我们的目的也达到了。”
张宁还没有对这个方案完全赞同,但形势逼|人,恐怕也找不到更好的法子。他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于谦的脸,那是几年前的样子,现在年纪大一点了也许有些改变吧。湖广巡抚于谦会怎么想?
在前世的思维里,于谦是比当今皇帝还要出名的人物,所以张宁从来没有轻敌的想法……在以前什么宣德帝张宁几乎都不知道的人,只有个宣德炉好像在哪里听说过,或许是因为历史上宣德一朝没什么大事,以至于皇帝不出名;直到现在张宁才清楚这个默默无闻皇帝的能耐似乎比大名鼎鼎的于谦也不逞多让,不如于谦的地方也就是活得没那么久。
于谦现在好像还没满三十岁,已做到部院|大员兼省长级别,他可不是什么皇亲国戚勋贵二代,稍微有点脑子都想得到这种人不好对付。
张宁沉吟许久,又说道:“也许官府能判断出我们不会分兵拒敌,他们要想趁虚取辰州,就会先让北路军给予我们足够压力,牵制住主力后再调南路兵西进。”
朱恒道:“王爷所言极是,不过从长沙出击,进攻辰州路途远达六百多里,官军必须要提前布置,南北路一齐进击。若是要等北路军和咱们交战、南路才开始调动,那时间也太晚了,相当于北路军独自与咱们对阵,南路兵在这场大战中几乎没起到作用,和浪费兵力一般。我们无需等南路进入辰州才动手,只要他们一离开长沙府,便挥师南下。”
张宁微微点头:“暂且便准备这个谋划,往后再观察各处探马报来的消息,若形势有变再作打算。”
俩人在城楼里说了一阵话,时间才到未时申时之间,张宁便要早早回家了,因为今rì是他的另一个好rì子,从徐家娶文君过门。这样的rì子他还在处理公务也是有原因的,因为习俗规矩除了大婚不必举行典礼,一般也不能大张旗鼓宴请宾客;这个规矩大约是为了节省世人的礼金,不然你三天两头就办喜事,大喜事亲戚好友前来礼物少了拿不出手,大伙怎么受得了?所以每个人一生只能大办一次喜事,如果已经有一次婚礼了,就算是续弦娶正妻也要低调行事,大不了娶完了好友再拜会祝贺一下。
其实一般人纳妾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妾和丫鬟区别不是很大,可以买卖,根本没合法地位。不过张宁既然是建文君正式册封的湘王,次妃和一般人的妾就有很大的区别了;要说建文帝封的王没用,那也得看什么地方,在建文一系控制的地方就是有用的。
在世人眼里,皇帝亲王这些贵人似乎长着三头六臂,不能用常理度之,亲王有个正妃、再有几个次妃也是十分合理。除了正妃以外的妃子一样有身份地位受人尊敬,正如皇宫里的贵妃和各种妃子虽比不上皇后却一样显贵,所以老徐的身份才会因此提高;不然他的孙女只是个权贵的妾的话也没什么好光彩。
张宁回家后想起了一件事,不久前辟邪教有人在他面前提到老徐好像和城里的妇人有来往,担心与老徐这种重要人物私下来往的人有问题。不过张宁倒觉得可以放心,以前张宁在当官的时候老徐曾追随做过密探细作的头目,现在又管着新建立的近卫局,都是细作情报衙门,他不是那么容易被蒙的。
或许老徐觉得现在发达了,没有后人很遗憾,孙女也不能继承徐家的香火,所以有了什么想法?倒不知他还有没有那方面的能力。
张宁现在也没有心思去过问属下的这些破事,老徐这种年纪的人没什么盼头了,有点心愿也是好事。他再次觉得把重权交给朱恒是对的,老徐根本无法承担起如此重任。
园子里没什么气氛,只是那些奴仆丫鬟穿上了红sè的喜庆衣服,表现出了今天有些特别的rì子。张宁先去了姚姬那里。
姚姬正在通风的敞亭里喝茶听事,她喝的茶不是茶叶泡的,水白而清有股香味,大概是什么花草配的养身之物。见面之后,她便轻轻提醒了一句:“今天你就别见二娘了,上午她来请安,我对她说了一番话,大概是管用的。”
张宁客气道:“幸有母妃cāo持家事。”
这里十分宁静,仿佛在尘世之外,姚姬的神态也是清闲从容,她取石桌上那盏jīng致杯子的动作优雅轻柔,看得人赏心悦目。不料就在这时,远处一阵隆隆的炮响打破了此间的气氛,那是城外校场上试炮的声响,一整天都没完全停过。
张宁便随口说道:“兵器局在试炮,恐怕是搅了母妃的心情。”
姚姬轻轻笑了笑,又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过了一会儿,她才把杯子放下,只见那白玉一般的容器边缘染上了一丝红红的唇印。“这回来攻打咱们的可是八万人,真有胜算?”
张宁道:“刚才您听到的炮声,那种炮比官军铸造的最大的火炮都更有威力,除此之外我们还有火绳枪、臼炮、子母铳等利器。朱部堂也论断,朱雀军一万人能在战阵上堂皇对战官军三万人。咱们正在谋划这场战役,情况并非太悲观,也是有机会的。母妃放心,我定会尽力打赢这场至关重要的战役。”
“不论好和坏,我也只能依靠你。”姚姬轻叹道,过得一会儿她又说,“不过倒有一件事如今正好问你,抓到的锦衣卫细作说我们火器可能习自海路,但我是清楚的,除了太子,连你也在海路上没有门路,你是如何造出来的?”
第二百七十四章 秘密
每当看到姚姬,张宁都会有这样一个想法:她是人间最美的女人、没有之一。或许在后世一些经过高超技术包装后的美女能在相貌身段上比得上她,但在他的眼里终是缺少一种神韵;就像一幅极好的画,可以模仿,却欠缺那画龙点睛的一笔。姚姬不是一潭清泉,观之清澈可爱、尝之清淡无味,就算是甘甜的泉水饮多了也会很快索然;她是一樽回味醇厚的酒,经过了时间的磨砺,其味悠长而动人。
她的眼睛和心如水晶一般透彻,与之相处的感觉美好而自然,这是天真小姑娘绝对无法做到的。她通常不会通过委曲求全来维持和睦,妥协让步时是给人一种理解的温暖,或是宽容饶恕的感觉;她要坚持的东西也不会通过要挟或逼迫,通常会让你心甘情愿地做出让步,而且心服口服。圆润的交流,回避了争执的丑陋恶言,她的气质便雅致高贵,却毫无矫揉造作;人心不能完全美好,但她可以地把美好的一面在rì常中展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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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姚姬便很能感染人了,哪怕在大兵压境生死系于一战的前夕关头,张宁一样在这里感受到了一种沉静,可以从容地接过她递过来的清茶。因为她就是如此从容,你会情不自禁地追随她的脚步。
但张宁不能完全平静,yù|望是男人的灵魂,如此一个念头冒进脑海。除非是即将入土年纪的人,已然看淡一切,否则没有yù|望便没有梦想,必是平庸无用之人。
那是一种渴望,极难具体琢磨。就好像小时候的一件让你睡觉都想拿在手里的玩具,又仿佛情窦初开之时默默关注的人,它会让人衍伸出好和坏的两面,亲近、抢夺、占有……而那种只想她好、自己只是付出而甘愿看着她渐渐远离的奇怪高尚情cāo,张宁自己是无法理解的,或许他境界还不够、又或许有的人口味奇特。
所以张宁曾多次在内心里暗暗下决心,要守规矩、要理智,告诫自己的丑陋,仍然阻挡不住一种强烈的渴望。他在姚姬面前才审视到自己的弱点,才发现自制力如此之差。
幸而他们俩人都不是极端之人,姚姬出身书香门第,受封建礼教的影响很深;而张宁其实也是一个观念普通之人,前世的他保守而守规矩,实在不是道德败坏的人,所以理智上仍能克制。
也不知姚姬是他这幅身体的生母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不幸,大抵应该是一种幸运吧,不然连认识她的机会都没有;何况母子亲情是极为稳定的关系,他不用担心完全失去她。
张宁的头脑有些混乱,想到刚刚她的问题,不知怎地便索xìng回答道:“我是六百年之后来的人,见识过尚未问世的东西,所以能造出领先的火器。”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竟然没有什么忧惧之感。对于身份他是从来没对别人透露过的,哪怕对最亲信的人,因为他在这里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才能有生存可能;现在说出来了却无甚压力,大约是因为之前姚姬说“不论好和坏,我也只能依靠你”……似乎确实是这样的,所以张宁下意识才能有恃无恐。人总有一种奇特的破坏yù,他潜意识里想破坏这种亲情关系。
姚姬微微一愣,看着他的脸道:“你说得是真的?”
张宁才发现这种事已经超脱了人们的想象力,就算说出来也没人信,当下便道:“就像投胎一样,我不知怎地投到了一个刚刚死掉的人身上,那个人便是张宁、字平安,您给取的名字。”
这么一通话,他倒不必再琢磨怎么回答刚才的问题了。姚姬问他怎么会造先进火器,问得简单,答起来却是难;张宁一时根本想不出一个合理解释,胡诌一通不可能瞒过聪明的姚姬,反而让她觉得自己有意骗她、徒增隔阂。
姚姬一听自然觉得是句玩笑,正想一笑了之,不料又听张宁道“这是一个秘密,不能对外人道”。
她便没笑出来,只是安静地打量他的脸。张宁的脸形确实与她自己有点相似之处,肯定是有血缘的,特别他的眼珠,很有神。
虽然二十五岁的男子早可以成家立业当家为人了,但通常因为年轻在神态上和中年人还是很有区别的。可姚姬从张宁的脸上看不出一点稚嫩,他本就不是个习惯嬉戏玩笑的人,表情很认真,眉毛眼睛鼻梁之间有一种英气,神态温和却仿佛带着一种慑人的威怒,使人自然而然地不敢在他面前肆无忌惮。
这让姚姬有点无所适从,难以想象从这样一个男子的口中能说出荒诞的话来。
姚姬还没表现出来的一笑僵在脸上,顿时表情有点不自然。他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不想当她的儿子,那他要当什么?
“但你的身子是我的。”姚姬脱口说道。这时她发现自己慌忙的一句话有歧义,脸上不禁微微一红,也不便解释反而越抹越黑了。要不是记忆里已经发生了不道之事,姚姬实在不会让自己对儿子想到那些不该想的方面。
张宁的目光刻意回避,却在偶然之间飞快地从姚姬身上扫过,轻薄的丝帛上衫根本遮不住那美妙的线条,显眼的酥|胸撑得高高的,衣服上有脂肪体现出的天然轮廓。
他忽然站了起来,执礼道:“儿臣便不多叨扰了。”
当他走回后院、路过他和周二娘的卧房窗下时,这才从刚才的情绪中释然。
名正言顺属于自己的东西,并要为之承担责任,这才是可以坦荡荡的。他嘘出一口气,在窗前停留了一会儿,这才向为徐文君准备的新房那边走去。
他相信姚姬说的每一句话,今天最好不要去见周二娘。今天的周二娘是怎么个感觉?张宁似乎能感觉出来,假如是得知他的女人要去和别人同房、自己肯定受不了,不过因为观念差别,周二娘的感受应该与男人那种耻辱根本不同;但是人应该有相通的情感,大致是和自己好的人后来和别人好一般的感觉罢?总之她应该会很难受。
所以他猜测周二娘今天会比较敏感,会关注园子里的动静,特别是知道张宁回来之后。他在窗前停留了一会儿,这个细节兴许或多或少能宽慰她。他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院子在今晨被奴婢丫鬟们仔细打扫过,但秋季的落叶时刻都会掉落,张宁的靴子踩在干枯的树叶上发出丝丝声响。微风中有黄sè的桂花小瓣,他伸手一接正好抓住一片,拿在手心里看了几眼,一挥袖便随手丢在空中。
推开房门进去,只见穿着大红衣裙的文君正在房间里做琐事,门外还是大白天。她转身看见张宁脸上顿时露出惊喜的表情:“东家怎会这么早回家……”
张宁立刻把手指放在她的嘴唇上,轻声说动:“你要改口了。”
在徐文君眼里的一个强大的男人,对自己做这样亲昵的动作这样温柔的口气,她的脖子都红了,急忙点头低头道:“是……夫……君。”
张宁也不觉得自己是什么虚情假意,犯得着对一个十几岁的女孩虚情假意么?何况徐文君已经在自己身边几年了……不过张宁确实觉得自己的xìng格确实有点放不开,仍旧保留着一些前世的作风,否则他不会那么长时间也没对徐文君做什么,主要是没有个正大光明的理由,所以开不了口对她提出要求;上回好不容易对桃花仙子开口了,还没拒绝了。
这时徐文君又道:“我知道你这阵子好多事要忙的,不必为了我专程丢下正事。咱们像以前那样就好了。”
张宁道:“我其实早就该给文君一个名分,却拖到了现在。”
“我不计较的。”徐文君轻声道,“只有以前你和我爷爷说,要给我找个夫婿的时候,挺伤心的,后来没提了就好了。”张宁没说话,她又低声说着,“今早贵妃说了我一顿,其实我真无意与夫人争什么……我只是想留在你的身边,几年来我不敢去想如果有一天离开你了该怎么活下去……”
她的声音如此小,一定鼓足了莫大的勇气,说得如此含蓄,但张宁清楚这个时代的女孩说这样的话与表白无异。他不敢惊吓了她,便装作淡然道:“你是产生依赖了。”
张宁说罢不经意间拇指和食指在袖子里相互一|捻,发现滑|滑的,这才观察到她今天的嘴唇上涂抹了胭脂;刚才按在她的嘴唇上时,手指上便沾上了。
徐文君微微停顿,又喃喃道:“今天我也挺高兴的,以后再也不用担心会离开……夫君的身边了。你就像以前那样对我就行,不要耽误了大事。”
张宁笑道:“什么大事?几乎人人都想干大事做英雄,英雄不就是为了有机会过美人关?不然费心费力图谋什么大事也太无趣了点。”
“我又不是美人。”徐文君低头道。
张宁听罢伸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抬起来,饶有兴致地欣赏起来。
第二百七十五章 沙场秋点兵
短暂的温柔乡已无法留恋,战争的肃杀之气越来越近了。レwww.uu234.com♠思♥路♣客レ正道是沙场秋点兵,眼下的秋季真是战争频发的时节。自古以来边患爆发多在秋季,传言草原上的马吃了秋天结籽后的草长膘,膘肥马壮便能承担起战争了;内地这个因素倒不重要,因为兵马以步兵为主,而且马匹也要喂粮食。不过秋高气爽草木凋零,也许更有厮杀的氛围了。
参议部汇总了近几天来的多方线报,基本可以确定官军南北两路的动向,北路军已在荆州集结准备南下,可能会经过澧州那边进攻常德府;南路军已全数渡过湘水,正在长沙府治所和宁乡县之间,还没有进击的动静。
“此时应该就是朱部堂主张等待的时机?”张宁尽量让自己的口气听起来比较镇定。
朱恒在桌案前拜道:“正是此时,南路渡过湘水、北路尚未威胁到常德府之时,如果我们的主力人马调动到常德府的益阳时没被官府眼线察觉,突袭将更加出其不意。益阳到宁乡不到一百里,轻兵而行,一天便到;迅速占领宁乡县之后,南路大军已在几十里之遥,他们背靠湘水、临阵接敌,打一仗恐怕是免不了的。”..
时至今rì,他们根本没有别的法子,但张宁还是转头问另外的周梦熊、韦斌等人:“你们觉得值得一试么?”
他问罢低头看面前的图纸,在宁乡县和长沙府中间的空白处,可以想象一下南路军的位置,他的目光就像静候着猎物的一头野兽一般。
周梦熊等人片刻后便答道:“目前确实是个战机,末将等赞成朱部堂的主张。”
或许张宁只是问了一句废话,中枢的这几个人现在是不会反对的,要反对这个计划他们早提出来了。张宁也没想反对,不过真正要下决定了,他还是忍不住再次思前想后,所以才问周梦熊他们如此一句话。张宁觉得这或许是一种弱点,但又安慰自己:小心万年船,大意失荆州。
“既然诸位都没有意见,就这么决定了。先把兵马向益阳调集,前期不可大张旗鼓。”张宁终于说了这句话,语气很平缓,但内心里其实十分镇重其事。
又是至关重要的一战,张宁没有感觉到恐惧,只是有点莫名其妙的担忧。早上眼皮就直跳,虽然他不信这种玄虚的东西,却难免影响心境。
张宁心里琢磨,朱雀军兵器优良人马jīng锐,一万多人对阵南路两万多官军,应该不成问题的。就在这时朱恒接着说道:“新造的长管炮不应在军中携带,太重影响行军速度,此战咱们避免怠误战机才最重要。臣建议臼炮也不必携带,只带少量一百多斤重的子母铳即可,如此一来大军便能迅速抓住南路官军决战。”
周梦熊也附和道:“官军使用的永乐朝造的大将军炮重达五六百斤以上,威力也甚是有限,别的火器实用也无法与朱雀军使用的火器相提并论,声势能吓住蛮夷,咱们却是不怕。只要以火绳枪方阵正面对敌,以骑兵配合,正面击败南路军胜算很大。”
张宁点头同意,这个问题没啥好考虑的,长管炮重达六七百斤,一门炮最少要配五六匹马才能机动,这种武器不适合突袭机动作战;不然等军队过去,黄花菜都凉了。
……
令常德没注意到的一件事,湖广巡抚于谦到了长沙府。这事儿连官军诸将都感到有些意外,南路军各将以为最多会派总兵官薛禄过来督战,倒不料于巡抚自己来了。
于谦刚到军中便四处巡视军务,回到大帐后对武将们训话:“此次朝廷调兵围|剿叛贼,兵分两路,南路兵马虽然少许多,却关系整个战局;特别是现在,长沙军是重中之重,切不可松懈军纪。”
帐中的将领们一本正经地听着,但大部分实际上不以为然,因为这种官腔听起来都差不多,无非是督促大家用心一点罢了。其中就包括南路军的总兵孟广,他本来是长沙卫的指挥使,这回从周边卫所调集了大批人马组成大军,他便暂领南路军总兵,实则全受湖广巡抚的人节制。在场的武将中还有一个是覃有胜,也是和朱雀军交手过一两次的武将。
于谦当着大伙的面训了一通话,又叮嘱孟广,让他派人明察暗访、时刻注意常德叛军的动向。孟广当然是赶紧领命,不过心下却道:大战在即,就是您不吩咐,我也要派人打探军情的,谁都会这么做。
离开大帐后,随从的幕僚王俭问于谦:“大人让武阳侯在北路管军,您却到长沙来,难不成是认为叛军会主动进攻南路?”
王俭追随他多年了,于谦也不含糊,直接答道:“正是如此。张平安此人绝非坐以待毙之辈,就算现在咱们兵力绝对优势,两面合击,他照样有可能铤而走险出动进攻。虽然叛军来打南路也不怕他,只是我担心地方上的武将长期懈怠会出错差,所以还是自己过来看着放心一点。我还是那句话,只要咱们不出错,张平安就没机会。”
于谦的眼睛里露出了很少有的杀气,到今天这步田地他和张宁之间那点不算深的交情已荡然无存,他心无旁骛一心只想置张宁于死地;这不是什么私怨或仇恨,而是一种责任。自新皇登基后,内乱一起,战争已持续一年多了;如果湖广的局势坏在他的手里、近十万的军队败北(虽然于谦觉得是不太可能的),形势将再度恶化,内战也会因此延长……那样的话他便会觉得愧对君父及天下子民。
虽然步入仕途以来,他也不免沾了许多升官发财的门道,但自问还是有抱负和良知的。他当然分得清权力在手怎么做才是白、怎么做是黑。
不几rì,果然孟广急冲冲来报,探马发现了叛军大股正向宁乡直奔而来。
于谦此时正在给武阳侯写信,他马上便放下了毛笔,立刻问道:“冲宁乡出击?叛军自何处来?”
孟广脸sè马上就十分难看:“回大人的话,自益阳。”
一旁的王俭也忍不住怒道:“抚台三天前才专门叫诸将军盯住叛军动向,军中的斥候、军随细作都干什么去了?为何叛军从常德府到益阳两百余里之遥的路程、一点禀报都没有,直到逼近宁乡才发觉?”
孟广脸sè越来越白,忙解释道:“探马在叛军刚出益阳就发现了,只不过叛军行军十分快,刚等探马报到中军、末将报到大帐,他们就已逼近宁乡。”
于谦沉思片刻,自言道:“宁乡县是个小城,无险可守、防备薄弱,肯定是挡不住叛军的,恐怕连半天都守不住;他们占据宁乡后,据长沙府只一百里,据南路大营不过五六十里……”
孟广渐渐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xìng,那朱雀军在湖广折腾了一年,官军连战连败,朝廷里皇上都震怒了,其间因为怠误战机的武将被杀的也不是没有。他心下一沉,忽然跪倒在地,额头“咚”地一声磕在地面上,顿时头破血流,他眼皮都不眨一下,说道:“末将罪该万死!”
于谦却没有气急败坏,反而稍稍作了个扶的动作:“现在不是计较功过的时候,只要仗打赢了,你又有功,官场上谁会非和你过不去呢?”
“是,是……”孟广忙道。
于谦扶了一下自己的乌纱帽,四平八稳地坐在椅子上说道:“情况尚不至糟糕,不过大战在即,将士需严整军备,再不可松懈大意。”
这时有个将领小心进言道:“眼下叛军还未到宁乡,咱们南路先向长沙暂退,避开兵锋,等到北军进攻,威胁便自撤了。”
孟广刚刚在于谦扶的动作下爬起来,当下就没忍不住斥道:“没出息的东西,还没打就想着跑!”
于谦忙制止武将们的恶言,好言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撤退。人太多又走得急,过湘水可能要再搭两座浮桥;就算时间来得及,也肯定要丧失大量火器辎重。而且现在撤到湘水以东,便误了时间,不能配合北路攻取辰州府……孟将军,我军在此地有两万多人,是叛军的一倍,并有火炮火器,你可有战胜之法?”
孟广一语顿塞,他倒是有些想法,只是不敢随意说出来。想上回高都之战,成国公是朱雀军的六倍,被打得大败;例子就在数月前,孟广因此很没自信。
就在这时,于谦沉吟道:“我倒是有一策,说出来你们参详参详?”
“抚台请赐教。”众将忙道。
于谦道:“叛军在此时主动出击,南下进攻,所图者无非是yù先剪除南路的威胁,避免腹背受敌的处境。他们突袭南路军,最提防的就是我们避战,必然急迫想与我军决战;况且我南路军兵马相对较弱,叛军携多次胜仗之势,必有轻敌之心。急于战、又轻敌,就很可能冒进。当此之时,诱敌设伏之计不是恰当得很?”
第二百七十六章 真良将也
四蹄长着白毛的千里雪一阵轻快的小跑冲上一个缓坡,坐在马背上的张宁顿觉视线开阔,俯视前方,只见有绿树、黄叶、褐土,还有闪着白光的水田,正是一个五彩斑斓的秋sè。水田里大部分稻子都已收割过了,水面裸|露;有些收成早的地方,稻庄上已经生出了浅浅的新芽,如同chūn芽一般的新绿。
不过当他回首看时,身后的境况便大为不同。只见大路上尘土弥漫,黑压压的人马正迎面而来。田园般的宁静在军队出现的地方便荡然无存,只有喧嚣。
骑马在一旁的周梦熊说道:“官军南路大营撤了,据报丢弃了许多东西,恐怕是想避战。”
另外几个武将纷纷附和,因为这湖广官军跑路不是第一回,上次一万多人守常德直接就跑了;所以再跑一回也没什么稀奇的。
就在这时,一员武将在半坡呵斥了一声马儿,仰冲上来。山坡上几个人的注意力被吸引,纷纷侧目。等了一会儿,那武将终于爬上了山坡,从马上跳将下来,执礼道:“他们在江上修浮桥……禀王爷,末将探明了,官军正在湘水上用船连一块儿搭建浮桥。” ..
周梦熊问道:“消息确实?”
那武将道:“末将亲眼所见,看到的就有三座正在赶建的浮桥。”
这时参议长朱恒也忍不住表现出了自己的看法:“或许咱们调兵到益阳的时候就被细作发现了,目前南路军后撤的命令可能是武昌直接下达的,不然当地主将不敢擅自撤退。以臣之见,官军的主战兵力应是北路,南路的用处是趁虚攻占辰州、以及之后威胁我们的腹背;而他们一旦得知第一场大战要在南面发生,应当是不愿意看到的局面。所以暂退保存实力是极有可能的。”
朱恒说得很谨慎,他只是说“极有可能”,实际上现在朱雀军上层最提防的就是抓不住官军南路,使这回突袭白跑一趟。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张宁只是偶尔点头应付,心下也在琢磨目前的局势判断。他能看到的东西,除了身后自家的人马,就只有秋sè田园,判断也就只能通过得到的消息进行抽象推理。武官武将们的意见还是很重要的,它会很直接地影响和提醒张宁。不过张宁一向还是有自己主见的人,他需要一点点时间理清思路。
过得一会儿,张宁才开口问道:“除了我们追赶和官军撤离的大路,应该还有一条好走的路到湘水西岸?”
朱恒略一思索,便答道:“是有另外一条大路,现在枯水季节,几条小河水浅,能徒步涉水穿行的地方不止一处。”
张宁道:“我们距离敌军主力尚有数十里,若是步军尾随而去,就恐敌军情急之下丢了辎重直接从浮桥跑到东岸去了;那样的话咱们要突破湘水追击南路军就十分困难。我有个想法,可以派骑兵团走另外一条路,直接奔袭湘水西岸,将江上正在搭建的浮桥烧毁;如此一来敌军主力就来不及在与我军接战前过江,只要他们还在西岸,这仗总得要打一回。”
朱恒沉思后转头看向冯友贤,说道:“如果冯将军能摧毁浮桥,自然很好。我只是担心官军可能会预料到我们会破坏浮桥切断退路,因而派兵驻守以逸待劳。”
冯友贤抱拳道:“官军主力刚从大营撤走,不可能两万多人很快全部到江边了,兵力不够想困住骑兵团是不可能的。末将不敢说一定能靠近浮桥放火,但保证能把骑兵团完好地带回来。”
他这么一说,这个任务基本就没什么风险了。张宁当机立断道:“骑兵团立刻出动,绕道至湘水岸,摧毁浮桥后便立刻赶回来寻找中军位置。”
冯友贤举起手臂一本正经道:“末将得令!”
张宁又道:“下令全军加速行军,中途不必费时立营扎寨,露宿休息以节省时间。”
此地距离湘水的路程也总共只有五六十里地了,只要官军没能在明天之内渡过湘水,就不得不面对朱雀军交战。所谓露宿也就只有一晚上;及至天黑前大军才停下来休整,没有构筑简单防御工事,因此张宁和诸官在晚上戒心便提高了许多,把大部分斥候都撤回来布置在营地周围、防备夜袭,并下令将士夜不解甲,随时准备作战。
所幸整晚上都平静无事,看来官军实在没有夜袭的打算;或许他们正急着想办法怎么避开朱雀军,根本就无暇反击,张宁等人倒是高估他们的战心了。
一大早人们简单做了早饭吃过,便要赶着继续向东进军。但张宁还是抽了点时间举行慎重的“升旗仪式”,因为不出意外的话决战就在今天发生,他希望士气能尽量高涨。
现在张宁唯一挂心的事便是冯友贤的骑兵部队是不是已经摧毁浮桥了,他希望幸运垂青于自己,也期待冯友贤不会让自己失望。
各哨准备停当开始行军时,张宁终于等到了从前方返回的急报。报信的人大老远就喊“捷报”,张宁心下不由得一喜,突然觉得有一颗大石头从心里落地了一般。
冯友贤的亲笔奏报:官军在江边有守军,骑兵团昨rì黄昏与之交战,激战约一个时辰冲垮了官军防御,自损甚微、斩获无算,并于当晚纵|火烧桥,江面火光冲天亮如白昼。骑兵团完成任务之后,正在沿原路赶回。
张宁的嘴角露出了笑意,忍不住高兴对周围的人笑道:“我没有看错冯友贤,真良将也!”他一面在脑海中想象起了昨晚湘水上的景象。
火光冲天、亮如白昼,一定是很美很壮观的景象!
朱雀军步军主力因此大举向东追赶,张宁感觉已经胜券在握。他下令前军斥候沿追击的大路快马搜寻官军主力的位置,盯住他们的动向。
决战似乎已经近在眼前了。这回的官军主要来自重镇,情报得知装备有天字号大将军等重武器,决战之时对于张宁的火绳枪方阵有一定的威胁力,尤其是骑兵团现在还未归队之时;但官军的火炮技术落后虽威力有效却十分沉重,因此很难机动,只要朱雀军不主动靠近,官军那些重武器根本来不及运到战场上。
张宁认为在追上官军大营之前,冯友贤的轻装马队有充足的时间赶回。
今rì天气晴朗,太阳明媚却不炎热,正值秋高气爽的时节,大军在宽阔的官道上进展十分顺利迅速。湖广中部地区以平坦的地势为主,或有丘陵也是平缓低矮的小山坡,没有什么险恶之地。张宁很期待这场“公平”的较量。
第二百七十七章 绽放火花
越向东走遇到的河流越多,靠近长沙的地区水网交错十分影响行军速度。这已经是朱雀军一天内第三次渡河了,好在正值枯水季节小河水浅又窄,有的地方最深的水才及胸。于是步卒涉水过河,装备从上面的石拱桥上过,大军的征程并不能被挡住。
忽然听得“砰”地一声响,一枚烟花自北面的山林中冲天而起,呼啸到半空时便炸开,顿时绽放成了一朵硕大的火花。刚刚渡过小河的众将士纷纷抬头观望。张宁也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
又不是过年过节,大白天的荒郊野岭突然冒出一朵烟花,确实是一件十分怪异的事。张宁几乎瞬间就有一个念头:信号弹。
“马队!”这时有人大喊了一声。
张宁忙四下观望,却什么也没看到,周围的人也和他差不多。北面也就是朱雀军的左翼,是一片缓坡山林,刚才的烟花就是从那边冒出来的;右翼的远处有一个村庄,附近有竹林和低矮的树木庄稼,是一片小丘陵地带;而正面则是朱雀军行进的大路。 . .
这时旁边有个武将从马上跳下来,然后趴下身体,侧首把耳朵贴在土地上。过得一会儿,他便抬起头瞪目道:“右翼,有马蹄声!”他这么一说,张宁也好像隐约听到了远处确有低沉的声音;而其它人也急忙依样学着把耳朵贴地面上听声音。
很多大队见到情况异样,都自行挺下了脚步,不一会儿韦斌也下令传令兵骑马传令,让各哨各大队原地停止。
韦斌策马追到张宁的位置,说道:“右翼应该大量马匹冲咱们过来,恐怕是官军在此设伏,想进攻咱们。”
“左翼的山林上有什么?前军斥候是否搜索过?”张宁指着相反的方向。
众将茫然不知,一路上朱雀军急着追赶向东撤退的官军大营,加上斥候大多都去追寻正面的退兵了,这回的行军确实有些冒进。这时韦斌才大喊道:“邱队正!马上去把邱队正叫到中军来!”
所有人都把目光聚到张宁的脸上,他此时心理也准备不足,不过必须做出镇定的表现来。战场便是如此,计划布置时可以郑重地慢慢来,但随机应变也是很重要的,有时候你必须临时马上做出一个决定。
张宁当下便沉声道:“传令各哨,布拒止方阵,准备迎敌。”
朱雀军所谓的拒止方阵,其实就是一种被动防御阵型,因有重型火绳枪和长枪兵、又是步兵方阵,所以有点类似西班牙大方阵。这种阵型对于机动突袭、特别是针对骑兵进攻的防御力很强。右翼疑有大股骑兵,故张宁便有此决策。
中军各将立刻分别派遣传令兵,沿路传达命令。很快远近各处便听见军士的大喊:“中军有令,各营哨以两哨为一阵,就近布拒止方阵,备战迎敌,不得有误!”
韦斌之前派人去找的斥候大队邱队正总算赶来了,张宁便重复了之前的问题:“左翼山林,是否派人搜寻过?”
邱队正答道:“回王爷的话,去了人的,没发现什么异常。”
一旁的韦斌有些恼怒地质问道:“那刚才那边发shè的信号是怎么回事?”
邱队正低头拜道:“大人您是知道的,就照咱们的行军速度、而且末将的人又不多,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在沿途近左所有地方都一尺一寸地查。”
张宁制止了韦斌的质问,不动声sè地说道:“目前不是问罪的时候,邱队正,你现在再派人过去瞧瞧,那片山林里究竟有什么东西。”
“得令!”邱队正急忙行礼,上马而去。
军中的鼓号已鸣奏起来,周围人马往来不息,人们奔走着排列队形准备兵器,乍一看纷纷乱乱,但嘈杂中却是有条不紊。常备军编制的两个哨最是训练有素,很快就已经有了方阵的雏形,其它那些农兵部队就有些良莠不齐,有的地方乱哄哄的,有的要稍微好点;其中姚二郎统帅的“常德营”是新军,最是混乱。朱雀军步骑的总规模虽然已经达到了一万五千以上,但成军的时间并不长,加之地盘有限资源不够,实际上其中不是全都jīng兵,算上马兵和收编的官军俘虏,真正能称得上jīng锐的人马最多五六千不足总体的一半。
骑兵的战术机动非常快,不久前连声音都听不真,很快他们已经出现在了视线之中。丘陵山野间,人马成片而至,不知人数几何,一眼看去,就好像动物世界里百兽迁徙一般的场面。
渐渐地南边荒地上跑得快的骑兵前锋,很快慢跑接近到几百步外了。张宁于马上观察自己的人马,大部分方阵已基本成型,只有常德营的一个方阵仍没准备好。此次应战可谓仓促,不过看起来还不算特别糟糕;很显然南路这股官军是有预谋的伏击战,不过他们的伏兵不能布置得太近,会被发现,所以张宁还是有一点时间做准备的。
数百步外的官军马队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径直向朱雀军这边奔来,接战的时刻就在眼前。
张宁一踢马腹,座下千里雪便敏捷地冲了出去,左右将领急忙策马跟上。他从各方阵间奔行而过,一些将士认出了他纷纷叫嚷起来,其中有个带兵的将领还嘶声大喊“备战”,或许是想在张宁面前表现一下吧。
风在耳边呼啸,张宁扬起刀鞘喊了一声:“诸位将士可还记得澧州被坑杀的兄弟?”
这时周围的人已被阵队间奔行的张宁吸引了注意,很多人叫嚷起来。张宁又大声问:“你们想变成伪朝官府的俘虏、任人侮|辱屠戮吗?”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很快就有人回应,人们纷纷大喊:“不想!”张宁又喊道:“兄弟们愿意屈服于不义的暴|政?”将士的呐喊此时已更加整齐:“不!”
张宁便趁势煽|动地高呼道:“团结与荣耀!为了朱雀军!”众军情绪更为激动,纷纷大呼“万岁”“必胜”!
战场上呐喊震天,响彻天地,大地仿佛已沸腾,热烈异常。在热血的气氛下,对死亡的恐惧仿佛已经削弱了。不一会儿军乐队又奏响了曲子,在马蹄声中呐喊中喊杀中回荡飘扬。
很快炮声就轰鸣起来,但炮响刚过、那被压下去的军乐仍然没有停息。开炮的是朱雀军这边的骑炮,便是一种轻型子母铳,也可称作弗朗机炮。子母铳重约一百斤,初级后装填火炮,shè程约两三百步,因可以用骡马直接驼运,故有骑炮之称;此次朱雀军出征为了行军速度,这是他们携带的唯一一种火炮。
炮响之后,南边的马队前锋即展开了冲锋。他们从大约一百五十步到两百步的距离上加速,直接冲往常德营方向的方阵。骑兵打薄弱环节,此战官军的指挥官恐怕绝非二笔之辈;他们第一阵打击的就是常德营最弱的那股人马,那边的人到现在都还没完全结成严密方阵。
硝烟弥漫中,只见疾奔的战马向利箭一般冲去,人群中刀光闪耀,杀声怒吼。“砰砰砰……”在火绳枪的陆续爆响中,骑兵冲到了常德营左右二哨组成的阵营上。战场上的音乐也无法掩盖痛苦的惨叫。
还没准备好的方阵已经很快就被击破了,前方的队列被骑兵冲得乱作一团。骑兵后面的梯队冲锋速度明显减弱,因为被沿途大量死伤的人马阻碍了道路,但是他们还是陆续加入了战团,用刀枪和三眼铳弓箭等与朱雀军将士混战,常德营步兵死伤惨重。
靠近战团的另一个方阵用火绳枪和骑炮打击马队冲锋的侧翼,但依然无法阻挡官军骑兵扑向被破了阵的步兵。张宁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常德营第一个方阵被骑兵独自击败只是时间问题,而且用不了多长时间;不过他还能沉住气,就算被一个方阵被全歼也只损失约一千五百人,几乎影响不了全局,此时战场上除了中军也有六个大方阵,各自分开dú lì的布局。所以朱雀军的布置通常不会发生全军全部溃败的情况。
战场上嘈杂一片,张宁不断提醒自己保持冷静的判断。目前看来,官军的伏击战只有骑兵是无法得到什么战果的,他们击败一个较弱的方阵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若是接下来要强攻其它拒止方阵,非得把整支马队都耗死在这里不可。
张宁再次回头看向左翼的山林,若是不出所料,左翼应该也会有一股伏兵到来,这样才算得上合格的伏击战……假如山上有重炮,他感觉情况就十分不妙了。
不过他又觉得:这种战术应该不可能出现在明初“土著”中,因为太先进、脱离了时代。
骑、炮协同作战,骑兵起哦昂风迫使敌方步军静止防御,以炮兵打击方阵;炮兵为骑兵打开缺口,再为骑兵主力破阵创造战机。相互协作,各为联系……这在战争主要还依靠冷兵器的时代,是实在不太可能突然出现的战术,因为战术都是实战发展出来的。
或许左翼来的是一股步兵,步骑协同才是明朝官军熟知的战术。张宁等待着局势的变化,那个带斥候去打探军情的邱队正还没回来,希望他尽快完成任务。
第二百七十八章 枪炮咆哮
负责到左翼观察军情的邱队正终于回来了,他禀报道:“敌兵在山上架炮!后面的山腰上全是人,往上面来了!”
不用他说,现在张宁自己用眼睛都看到山坡上出现了人影。那边是一片长着灌木的山坡,形势平缓并非要地,目测相距行军的大道超过一里,不过在地形高的地方炮击,可能朱雀军的阵营便会在shè程之内。这时任永定营指挥使的韦斌又忍不住唾骂那斥候将领渎职,但被张宁暂时制止了。
他并不想推卸责任,此次中埋伏主要应该还是受决策影响:朱雀军追击南路官军急切,冒进奔袭百里。孙子兵法言“百里而趋利者蹶上将”,轻敌冒进本就是兵家大忌,只是张宁没想到较弱的南路军居然会迅速组织反击。
此时还不是懊悔的时候,张宁马上就说道:“必须要尽快拿下敌军的炮阵,否则这仗没法短时间结束。”
左右的人纷纷附和赞成,目前的状况,只有没法机动的官军步炮阵地才是突破口,而右翼的敌军骑兵如果想龟缩便不容易被追上。..
据邱队正口述“后面山腰全是人”,但张宁认为左翼伏兵规模也不会太大,因为引|诱他们深入的官军大营人马也不少;南路军一共就两万多人,情报比较准确,长沙这边不可能忽然再变出一大股军队来。
一向稳重低调的张承宗策马向前走了两步,抢着抱拳道:“末将愿往。”
“如此甚好,张指挥即率永定营左哨、右哨向左翼推进,攻下炮阵。”张宁当机立断道。但此时冯友贤的骑兵团还没回来,步军进攻时侧翼脆弱,张宁只得再调遣陈盖等两员大将率两阵兵马分别位于张承宗的左右方向,安排三股人马成品字形发起进攻。
远处的“常德营”一股人马已经被骑兵杀得乱作一团,不少人四散溃逃。但骑兵也没法扩大战果,一些零星马兵在混乱中误冲近别的方阵,随即就被火绳枪打成了马蜂窝,人仰马翻的场面随处可见。
张宁所在的中军严阵以待,掩护前后的三个方阵转变队列。他希望张承宗所率的兵马能发挥出应有的战斗力,永定营左右二哨的基础是最开始起兵的老兵,是朱雀军最jīng锐的部队。
不久后,山顶上冒起了白烟,瞬息之后就听得炮响如雷轰鸣,肉眼都能看清半空中炮弹呼啸而来。官军使用的重型武器永乐造天字号大将军炮,实际上也算作臼炮一类,都是口径大、炮管粗|短,因为明军无法制造出合格的长管野战炮,大将军炮的炮弹也只能抛|shè,因此速度较慢才叫人抬头就看到了。
一里开外的炮击只能用实心弹,在隆隆的“雷鸣”中,陆续有炮丸击中了朱雀军官兵的队列,铁球从空中砸向地面,将沙石击飞四溅,如同爆炸一般,没死的人叫得十分凄惨。
甚至有一枚炮弹落到中军位置,密集的人群中倒下好几个人,炮弹在硬土上跳起,附近的众人心惊纷纷弯腰低头。近卫队正王贤忙挡在了张宁的前面,不过张宁仍然面不改sè稳稳地坐在马上……实心弹能用眼睛看到,场面恐怖,但威力有限,他不觉得自己的运气能差到恰好被打中;如果军队不是密集队形,而是成散兵布置,这样的远程炮击很难造成什么杀伤。
渐渐地从左翼直接攻击朱雀军的骑兵前锋陆续撤退,另一股马兵正向东面运动,可能他们发现了朱雀军几个方阵的动向,便yù从东面打击侧翼。张宁不得不承认,遇到的这支南路军指挥调度很迅速。
官道大路上的地形平坦,人们的举动以及鼓号声一目了然。永定营中吹起了牛角号,鼓声也富有节奏感地响起,三个方阵成空心矩形,缓慢向北推进;指挥官张承宗便在中间发号司令,四面都有密密的队列,他的危险只有来自头上的炮弹。
一轮炮击完全没能击破朱雀军的阵营,溃散更无从谈起,接下来炮声忽然消停了。估计山坡上的官军正忙着装填,得要好一会儿才行。
张承宗观察着东面的马兵,好像已经重新在那边集结好了,但并没有要冲过来的意思。也许马队在等第二轮炮击,如果在炮击中方阵正好被打开了缺口,骑兵就有一定的机会破阵,不过发生这种状况好像只能碰运气。张承宗趁压力很小的时机,下令各队向前行进,趁机推进了两百多步。
过了许久,果然炮声在意料中再次轰鸣,这回炮弹不再攻击大路上的人马,而主要是对付张承宗这股行进的军队。侧翼有马兵虎视眈眈,张承宗只能用密集方阵,将士们便无法避免被炮弹击中。突然一枚炮弹落进了队列,尘土弥漫中周围的人脸上忽然溅上了血迹点点,有个人“呕”地一声就吐了出来,原来不远处的一个士卒脑袋恰被砸中,脑浆血肉都飞了出来。后面有人推了那呕吐士卒的背一把,他才反应过来继续前行。不远处的地上还躺着一个人,被血水洗过一般的手捂着肚子蜷缩在那里,他的肠子流出来了,不知死了没有。
与此同时东面的马兵终于开始运动了。张承宗须要马上下令军队停下来准备抵抗骑兵的冲击,他作为中层指挥官也要在适时的情况下做出正确的判断,不然可能导致灾难xìng的后果。
他确实是这么下令了。远处的大股骑兵正在慢跑而来,攻击的方向是张承宗侧后翼的陈盖部。陈盖大声喊道:“为将卒者不怕死,咱们身为武夫勇士,等的就是马革裹尸那天,死了倒好!”
众军纷纷喊叫助威,各自拿好兵器准备迎敌。“前列长枪手蹲下,火枪兵准备……”各队武将还没喊完,士兵们已经各自做好动作了,永定营常备兵已经实战恶斗过几场,训练时间更多,因此大部分人都十分娴熟,大伙知道在什么情况下应该做什么事。但是队正们还是不厌其烦地吼道:“没见到命令,谁也不能开火,违令者斩!”
阳光下骑兵队的黑影越来越近,军中鼓声停止,锣声两响,整排火枪手从容地把长长的火绳枪平举起来;队列中的小将也抽出了佩刀刚刚举起,以便手下的士兵都能看到他的动作。马蹄声在近处响起,地面仿佛都在颤|抖,铁蹄之下十分有震慑力;而朱雀军这边却不动如山,仿佛所有人都停止了呼吸等待着,而炮弹仍然时不时落到头上,有人在惨叫,阵营却纹丝不动。
侧面的旗手把一面金黄sè的朱雀方旗缓缓平放,马上又抬起,锣声也猛地响起。几乎同时只听得各处大喊:“放!”浓烟四起,铳声震耳yù聋。
前面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不过很快就有不怕死的人马从硝烟中怒吼着冲出来。烟雾里来的马群已经没那么有声势,死了一些人加上半路倒下的人马尸体挡道会造成一定的混乱,官军建制稍微一乱前面便各自为战。
朱雀军制定的对抗骑兵战术通常是火枪兵只打一轮,然后长枪手就要准备接敌,来不及换队第二轮shè击的。但在张承宗侧后翼的是陈盖部,陈盖这厮为人冲动又贪功,见官军冲锋减弱,马上就下令火枪兵换队。战阵之上,指挥官的命令必须遵从,不容许下面的人有自己的想法,就算是错的也要照搬,各队将领马上吆喝:“换!”
后排的火枪手走到前面,听着口令再次举枪准备齐shè。一番准备后这时冲最前面的一些骑兵已经近到二十步了,瞬间就要冲到跟前,众火枪手瞪圆了眼睛,期待着发shè命令的下达。
突然一支骑枪在爆喝声中飞了过来,正中一个站立的火枪手胸部,“砰”地一声,那火枪手在枪口扬起时放了一枪,随即就听得军官大吼“放”!顿时火铳声响成一片,只见马背上的一个骑士像发了羊癫疯一样乱|抖,身上冒烟,血线飞洒,手里的长刀也飞了出去。
铳声过后,带着恐惧和激昂的喊声很快把痛苦的惨叫呻|吟掩盖,更多的人马冲过来了,但速度被大量的尸体和死马阻挡已经大不如前,也许他们此时已经不想再继续进攻,但骑兵冲起来不太好停住,就算停下来也会和后面飞奔的马匹撞上。
在武将的吆喝呐喊声中,前面两排的长枪手站了起来,其中一排把长枪一头固定在地面上弯腰用脚踩住,交叉组成密集的枪林,长达一丈五尺的长枪布置起来,让方阵如同一个巨大的刺猬。冲到阵前的骑兵不得不勒住马头,少数几个人不幸撞上了长枪被刺下马去。
如同cháo水一般汹涌的马队势头被挡住无法进展,一些骑兵开始点燃三眼铳对着方阵一顿乱打,或是徘徊在阵前拿弓箭shè击,造成了少量杀伤但完全不足以打开缺口。很快后面的火绳枪装填好了,在长枪手蹲下后对阵前的游骑一顿齐shè,骑士在闪光中纷纷落马。
官军的第一波攻击显然没能奏效,死伤惨重后自行向后溃逃。张承宗很快就下令继续向北推进,“向左转,齐步走……”口号声和鼓号此起彼伏。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一窝蜂
山坡并不高且地形平缓,不过在山顶上视线依然很好。于谦站在那里观望地面的情形,也不禁被壮阔的场面震撼了。骑兵、步兵都有阵型摆在原野上,空中硝烟飘荡,也有一些溃兵如沙盘上坍陷的沙子散落在大地上乱跑。战场无疑是一种宏大而古朴的活动,它耗费巨大,却没有华丽的表现,在大自然的绿意中军队兵器的灰黑基调显得肃杀而黯淡。
可是那种激动的心情很快就消失了,于谦意识到这次伏击战并不能对叛军造成实质xìng的打击。本来起初他就没寄希望于此战能歼灭叛军,如果弱势的南路军就能击败对手,那么人多马众的北路军又有什么意义?只是真正经历这样的过程,肯定是不好受的。
想方设计的安排布置、占据了天时地利、人马比对手多,而且算是用了诡计,还是免不了战场失利。年轻的于谦不禁感到有些羞愧。
但他很快就从这种不好的情绪中释然了,他坚信自己在做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为了更早地迎来太平盛世,为了百姓安居乐业,为了如此正义的目标,就算是真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yīn谋诡计、就算不择手段,他也能心中坦荡无愧于天地。 ..
“抚台,贼军要上来了,您先离开此地,让末将等在此侍候他们。”一个武将在旁边讨好地说道。
于谦用随意的口吻说道:“我的xìng命并不重要。”
也许是他身上的一股正气外露,在场的诸将鲜有人怀疑巡抚这句话的本心,人们不禁肃然起敬。
“成国公曾上书习造新的火器,他说得很有道理,咱们的炮不堪使用了。”于谦又叹了一句。
他亲眼目睹了这次战役的整个过程,并不觉得自己犯了什么错,在伏击战中使用骑炮协同的战术构想也没什么不对,收效不大的原因:第一是叛军军纪整肃、极难崩溃,如果是一般的起义军,两轮炮击加上骑兵突进必然能将其打得溃不成军;第二,便是于谦忍不住感叹的炮不堪用,明军的火炮xìng能和战术都不适应这样的战争模式了,无法确定xìng地为骑兵打开缺口。
一时间于谦心里就有了诸多想法,若是rì后写下来刊印成书,或许会成为划时代的军事思想著作。
山下逼近的叛军呐喊让他很快回过神来,当下便毫无犹豫地下令道:“传令,大将军炮不要再装填实心弹,换散子,准备防御贼军的进攻。”
旁边有将领忙进言道:“抚台明鉴,重炮装散子十分麻烦。此时换装散子,恐怕是来不及了。”
明军用火炮打散弹是常规的战法,有一套装填程序,只不过于谦是文官对许多军事细节了解不够。按照平时的cāo作,装填散子时要先把炮竖立起来,对于重达好几百斤的火炮而言、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然后装填火药,在火药的上方安放木质的隔板(马子),最后在隔板上面放置弹丸,弹丸之间需要填充泥土。小心压实后才能准备击发……
显然临时才想用散弹炮作为防御的法子目前行不通。但于谦不能允许火炮再进行第二轮实心弹打击,因为按照之前约定的战术规则,南路军总兵官孟广在听到炮响之后就要下令骑兵对进攻的叛军侧翼发动进攻,每一轮进攻代价都是巨大的,刚才那一轮冲锋完全没凑效却损失至少几百骑士战兵。
于谦心里有一个既定的战略思路,在不能重创叛军的情况下,需得暂时保存南路军实力,以便对敌形成一个有效牵制。目前他不愿意再损耗骑兵兵力、从而失去对叛军的威慑力,影响大局。
他思考之后便再次下令:“马上派人去向孟将军传令,停止对敌进攻,接到命令后立刻向东撤离。”“此处留下一部兵马断后,其他步军舍弃较重的军械,各部自行撤离战场,若遇追兵被打散,则向大营集结。”
“得令!”
副将担心地看着下面正在上来的人马,问道:“抚台,断后的人马应当如何防守高地?”
“用碗口铳和重箭,近了用神机车。”于谦答道。
军令下达后不久,山坡上的步军很快就掉头向北下山,沿途丢弃了许多辎重兵器衣甲,加上临阵仓促撤退许多队伍已是乱哄哄一片了,争先恐后就跑。
断后的将士见大股人马都跑了,同样是人心惶惶,但见于谦等高官还站在身后,他们才硬着头皮没动。副将又劝于谦现在撤离,但他依然长身而立;这时长随已经把马牵过来了。
仰攻的叛军爬满了山坡,但细看之下仍旧很有章法丝毫不乱,前锋接近时,山上便一阵炮响,一长排碗口铳火光喷shè,炮弹向下倾斜而去。硝烟中只听得惨叫四起,密集队形难以避免被杀伤,却仍旧没能停止进攻。
官军的指挥盯着烟雾弥漫的下面,大喊道:“准备重箭!”
内地卫所军用重箭只能shè几十步远,但在山坡上或许能远达百步,与叛军的火绳枪shè程相当,他们倒也不吃亏。
不料就在这时山坡上也响起了一通炮响,烟雾中火光闪烁,如同云里的闪电一般的光景。朱雀军营中用弗朗机骑炮还击了,骑炮是初级后装填火炮,每炮配备五个子铳,shè|速很快。一通炮击之后,同样是密集队形的官军弓箭手死伤许多,很多人受了惊吓便拉弓放箭,箭矢嗖嗖乱飞,可是尚不能shè|及叛军,大多落到了山坡上如石子丢进了湖里。
“谁敢跑,立斩!”那官军指挥倒有先见之明,先爆喝了一声,勉强维持住阵型。
于谦见状,接过缰绳对随从说道:“咱们走罢。”
指挥作战的武将正在大喊:“换箭,准备!”
山坡上传来了一声锣响,被风稍微吹散的白烟中再次人头攒动。第二声锣响时,在吆喝声中,忽然“噼里啪啦”一阵爆响,无形的铅弹如雨点般飞来。一个士兵“啊”地叫了一声,立马丢下手里的弓箭捂住左额,鲜血飞溅,瞬间之后又有许多人倒地,一些尸首直接往下滚。众军大惊失sè,本来就人心惶惶之下,马上一哄而散,争先恐后就跑,什么都拦不住他们;就连武将们也懒得吼了,跟着调头而奔。
“杀!杀……”山坡响起了叛军的怒吼,他们弯着腰卖力地往上冲来。前面的已经失去了横排,一队人马cāo|着短枪腰刀等冷兵器猛冲。不料就在接近几十步的时候,官军溃兵中不知谁点燃了两部神机车,顿时大量火箭就喷|shè而出。
神机车又叫一窝蜂、装载了大量火箭,喷|shè起来像火箭炮一般壮观,箭矢后面冒烟飞行时嗖嗖尖叫,恍若大面积杀伤武器。无奈火箭在火药推进下弹道毫无规则,如同布朗克运动一般的弹道、神仙也搞不明白它们会飞哪里去,有的在空中转悠着直接上天了,有的很快落到了地上,距离稍远便四散。无数的火箭吓了朱雀军将士一跳,却没什么损伤,它们很快就占领了官军的高地炮阵。
于谦有卫队护卫,已在返回东面大营的途中。
他回到军营后,见到诸将士都十分沮丧,两万多人对一万余人打伏击战,打成这般模样任谁都高兴不起来。不料作为这场战役的全局策划者于谦却神情自若十分淡定。
“我想对诸位说的话是,只要我们不犯错,这仗最后肯定是我们赢。至今为止,我们可有过什么大的失误?”于谦对陆续来中军的各卫指挥说道。
武将们这才想到还有北路军近五万人,他们还有援军,这才稍安。
于谦又宽慰诸将道:“这一仗只能算个平手,谈不上败。虽然我们损失了更多人马,但官军的兵力也远远大于叛军,而且我们也有所斩获;诸位都是有功的,本官定会在表奏时对诸位的勇猛作战着墨。如果这么耗下去,很快叛军就承担不起了。”
不过大伙最关注的是眼下的处境,渐渐地就有人开始议论。
“在下以为,不如先撤到湘水以东,凭借长沙府城建墙高,怎么也能守住治所……怎么过江?骑兵他们追不上,先向北远遁;步军丢掉辎重,能上船的上船,不能上船的就是游也游回去啊!咱们湖广的兵,谁不会游水?”
也有人在反对:“被人撵下江去,游水还能带上兵器铁甲不成?什么都没了,兵将溃散,和战败有啥区别?若是贼军真要渡江打长沙府,看你哪里找人来守城。”
“啪!”突然一声响,众人回头只见于谦用剑鞘拍在了桌案上,面有怒sè,大伙急忙住了口。
于谦深吸了一口气,心下有些无奈,不过最终还是从容下来,冷冷说道:“在场的诸位,最低也是卫指挥使,正是统率诸卫兵马的大将。为将者,本分岂不是守土保家、击败贼寇?”
“是,是……”
于谦道:“为整个大局获胜,南路军的责任是拖住叛军主力、或趁其北撤后进攻辰州,这是既定策略。但凡有违抗者,以临阵抗命论处,绝不姑息!”
第二百八十章 沁园春
战场上的硝烟还未完全消散,各营哨以外的地上凌乱地摆着许多人和马的尸体,一些人正在救治伤兵。张宁登上了炮击他的北面山坡,登高一望果然之前的战场尽收眼底。
虽然军中死的伤的可能多达几百人,但武将们仍然掩不住胜利的喜悦,打仗难免要死人,正常的事罢了。而张宁却没法太高兴,他回头看了一眼参议长朱恒,朱恒的脸上同样没什么表情,正摸着下巴的胡子眺望。
他们的目标是尽快抓住并彻底击溃南路军,这一仗显然没有达到目的,反而还被伏击了、虽然没成功。伏击战中,南路军的骑兵并未伤筋动骨;步、炮兵溃逃,但步军主力并未参战,而在东面大营负责诱敌深入。朱雀军必须要再次对其主力进行进攻xìng打击才能达成战略目标。
山上缴获了完好的十余门将军炮,但对朱雀军毫无用处,只能销毁避免再度落入官军手中。这种炮不仅重运输费马,而且因为设计粗陋火药利用率低,消耗弹药巨大,军中根本没有那么多火药来使用。 . .
张宁在山坡上站了许久,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便对左右说道:“于谦到长沙来了?”
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众将只得面面相觑。近卫局并没有关于于谦行踪的情报,参议部也无从知晓。
指挥这场伏击战的主帅绝对是个人才,骑炮结合的战术连张宁之前都没想到,直到这一仗他才猛地回味过来,这种战术好像确实在后来的西方军事上曾经有过。
官军没有应用成功,着实是火炮xìng能的限制;因此可以猜测那个人可能是文官,对火器了解不够,但很有智慧。这样的人应该不是随便一个无名之辈,张宁能想到的只能是于谦了,他最有可能。
张宁随心默默推论了一番,如果骑炮战术是用他拥有的长管野战炮、加上官军那样足够数量的骑兵,恐怕在开阔地是无往不利,完全足够击溃朱雀军这般的步军方阵。
太阳已经半落,残阳似血,与战场上惨烈相映成辉。今天只能在附近扎营休整了,将士们都需要一点休息,过一晚上估计冯友贤的骑兵也能回来。
果然在天黑前冯友贤就回来了,他前来中军请罪没能及时参与大战,张宁并未责怪,反而嘉奖道:“冯将军奔袭至敌后,成功摧毁浮桥,骑兵团完好归来,何罪之有?”
冯友贤听罢忙拜谢。
这时周梦熊顺着话说道:“湘水水面宽阔,官军建三座浮桥必耗大量船只,如今全数被焚毁,敌军主力恐怕难以渡江,或许我们明天就能追上其大营,将其主力击败。”
众人听罢以为然,纷纷点头附和。
“于谦可能在南路军中。”张宁不动声sè道,他顿了顿便问周梦熊,“如果现在周将军是官军南路指挥使,此情当如何应对?”
周梦熊皱眉沉吟许久,“南路军吃了一场败仗,士气定不如前,摆开了打应该打不赢,跑又跑不掉。骑兵倒是可以向北撤离,步兵大营没办法;长沙府防守倒也不要紧,有湘水屏障,这种时候朱雀军不会费时去攻打大城……有了,湘水橘洲附近有片山叫岳麓山,诸位定然听过天下驰名的岳麓书院,就在此山中。”
张宁道:“于谦……周将军若做指挥,会去岳麓山固守?”
周梦熊道:“这也没办法的办法,跑不掉打不赢,去山上也不容乐观,上去就会被困住,死地也,迟早被吃掉……不过凭借地形防守,是拖延时间的。”
这时朱恒轻轻提道:“就算南路军战败,拖延了时间也是极为有利,咱们常德府空虚,北路军之前就集结进发了。”
张宁一琢磨顿时感到有些沉重,他感觉于谦一定会这么做、或者于谦还能想出更好的办法。只要能拖一段时间,天气又晴郎路况良好的话,北路大军逼近常德府是极有可能的。
但是到嘴边的肉难道就要放弃?不把南路军彻底击溃,这块肉就要威胁腹背。
大帐中的要员时不时议论着,谈论自己的主张想法。良久之后张宁才开口说道:“现在就应该提早做出抉择,趁早让常德府把重炮和兵器局作坊运到辰州去……在不得已之时放弃常德府,以战略纵深换取时间;先将南路两万多人击溃,减少我军此后的压力。”
周梦熊如今在军机议事时很积极,大约是因为和张宁已联姻的关系,他提醒道:“辰州在苗人叛乱时全境遭兵祸破坏,收成不好,到今年年关时可能需要从常德府调粮赈灾;若是咱们只剩辰州府了,又有一万多兵马就食于当地,稍假以时rì,恐怕难以支撑。”
张宁心下一横道:“常德府几无能战之兵防守,谨防意外失陷……决不能让野战炮落入官军手中!我们宁肯在常德府迎战北路军时没有野战炮,也不能承担火炮被缴获的风险。下令常德府的官吏组织人手转移火炮,吾意已决;常德辰州路途遥远、事不宜迟,今晚就派快马去传令。”
朱恒疑惑道:“王爷认定官军会自入死地固守?”
“暂时尚无实据确认,但我判断这事仈jiǔ不离十,于谦应该在军中,此人不可小视。”张宁道。
众人皆有些不解,甚至有人觉得张宁今天的表现很糟糕,完全没有可信的情报和凭据支持下就决定军机大事,大事岂是凭一个人的直觉决定的,难道将决策视为儿戏?大伙儿也不觉得张宁屡次提到的湖广巡抚于谦有多厉害,此人不到三十岁就完成了科举道路、并升任兵部右侍郎兼一方大员,或许为官之道颇有造诣,但除此之外又有什么过人之处;此时的于谦也没太大的名声,大家此前都没听闻过。
但是在场的人听到了“吾意已决”这口话,也无法再说什么。因为张宁集团结构jīng简、缺少牵制分权制度,他实际上就是独|裁者,不言而喻地拥有军政最高权力。加上张宁在建文党内部的皇子身份、以及朱雀军是他从无到有组织起来的现实;内部根本就没有任何人有相近的实力与之抗衡。
不过,等到第二天上午大伙就服气了,前锋探马已经回报了南路大营的动向,真是向岳麓山而去;人们不得不承认,张宁有时候靠直觉也是很准的。
南路军的动向多半是要上岳麓山,此时已无路可走。只要朱雀军不主动撤走,这股官军必大部灭亡于此,上山就没有纵深和余地、只能是死地。
张宁在行军途中回顾左右道:“于谦必在南路军中!除了他,湖广的武将官僚没有谁敢下这样的命令,把整整几卫兵马调到死地,谁也不敢担此责任;而且上岳麓山显然是临时决定,如果于谦是从北方传令,不可能一夜之间调动南路军队。”
他又传令军中各将,攻下岳麓山后严守各处关口,务必拿住湖广巡抚于谦,如不能俘获可斩杀之。
张宁对于谦同样没什么私怨仇恨、相反很欣赏他,但是对于这种和自己作对的能人,必要时决不能心慈手软。当初他的“父皇”建文和燕王北军作战时,就因为碍于叔侄关系下了免杀令,结果让燕王朱棣有机会死里逃生,这完全就是个天大的错误;张宁当然不想步父皇的后尘,将来不断地为自己的失误悔恨。
待朱雀军尾随追至湘水边,果见官军主力都上山去了。从湘水岸看上去,用眼睛直接就能看到几个主峰上都是人;算来山上的人马应该接近两万,而岳麓山占地不算辽阔,那么多人布置在上面、兵力是相当密集的……那光景,让张宁想起了五一和国庆的风景区,好像这座山本来就是“风景区”。
张宁又向东望去,看见了江心的橘洲,也就是后世的“橘子洲”……dú lì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zì yóu。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这首词就是写的此地光景!不信玄虚的张宁也忽然觉得好像此地形胜、有帝王之气一般。
大江对岸,长沙城单单西城就有多达四座城楼,巍峨耸立近在眼底,这座城不愧为大明湖广布政使司的重镇,气势就足可与它的名声相配。
在尘世几多挣扎奔波,忽然就来到了这样一个风景绝好的地方,可惜时机不对、张宁此时压根没心情去欣赏,他心里只想着要把那山上的军队歼|灭。若是往后换了一种心情到来,感受一定是相当不同的。
就在这时,忽有快马来报。信使自常德府来,张宁忙开漆封观阅,只见盖有参议部印,上面写着:探马来报、参议部复实,澧州北五十里发现大股马队,官道上尘雾蔽天、大军不见其尾,兵马或逾万人。
第二百八十一章 证道
“大事未成,我不能留在此地。”于谦正sè道,“他rì评判功过是非时、今rì若我有罪,我甘愿以死谢罪。”
此时叛军刚靠近岳麓山,少数几个高层要跑还来得及;但一等叛军封锁几处要道,就只能在这地方等死了。于谦这口话显然是要跑。
大军陷入死地,主官要跑,他却能说得如此义正词严;总兵孟广等武将见状不得不服。
于谦此前说过“我的xìng命并不重要”,当时他正想着这场战争的重要后果与一人身家的比较;现在他的表现、却好像自己的xìng命又重要起来。两口意思完全矛盾的话,他都能说得大义凛然。
众将仅凭感觉,是觉得于谦很真诚的;但他们并不真正了解这个京里来的大臣,谁也不知他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若是假的,这个人一定无耻到很高境界了,或者说当官就得这般厉害的修为? . .
南路总兵官孟广心下不是滋味,但他还没准备要和上官彻底闹僵,便随口说着台面话:“抚台正因速速北去统筹大局,此地之战自有末将等以死报国!”
于谦却好像对他的好话并不领情,冷冷说道:“本官丑话说在前头,孟将军以下南路官军必须在此守住十rì,两万占据有利高地防守一万余叛军进攻,只要守住十天,如果守不住,本官自有办法让你们自食其果!”
孟广与各卫指挥使面面相觑,一时鸦雀无声。
之前于谦的话他们可以将信将疑,但这句话大伙是不得不信。这于谦的来头不是什么秘密,朝中核心重臣杨少保杨士奇的得意门生,关系好到情同父子;而传言那杨少保在皇帝面前说什么话,鲜有不被接受的。于谦要是被众将惹恼了,真要收拾他们的话,众将感觉后果很严重。
片刻后,于谦又道:“但如果诸位将军能极力作战,守住岳麓山十天,本官保诸位加官进爵。就算有人战死了,本官也要想办法为诸位谋个身后名声,不仅保你们父母妻子平安,更会受萌封恩恤。于某说到做到,今rì留下字据为凭。”
这句话不仅是在承诺好处,也是另一种威胁,“保你们父母妻子平安”这句话各位做到卫指挥使的武官都是懂的。
孟广脸上的皮肉都僵了,他意识到这个平时和颜悦sè的文官不是什么善茬,竟是个狠角sè。cāo|他|娘|的,竟拿别人家眷来威胁,比江湖绿林还不讲道义。
但大伙有什么办法?吃皇粮这口饭,胳膊拧不过大腿,别人朝中有人、而且是大腿,在场的地方武官谁能和他斗?
“我……末将……末将等自当抛头颅洒热血死战到底。”孟广yīn着脸拜道。
于谦点点头,铁着脸道:“今rì话是往明里说了,望孟江军好自为之……岳麓山,别的地方都较陡峭,大股人们不能展开也不好攀爬,唯有东北角地形最缓,孟将军应在东北方提前构筑工事,重点防守。”
“末将遵命。”孟广拜道。
就在这时,于谦身边的王俭执礼道:“恩师,请允许学生留在此地。”
于谦皱眉看向他甚是不解,虽然王俭是他的亲信,但王俭在军中危急时压根没有威信起到什么作用,只能靠孟广等人的。王俭也不过是个文人,考中过举人,他请缨留下有何用?白白送死么?
王俭道:“学生追随恩师多年,坚信此中大义,今rì便以xìng命证道。”
于谦听罢微微动容,便不劝了,只道:“今番我两万将士在此流血牺牲,我一人xìng命与之相比孰轻孰重?我自知责任深重、亦绝无苟且偷生之念;但两万将士与我大明王朝亿兆子民相比,又孰轻孰重?”
王俭深深鞠躬道:“学生正是受教于恩师以天下苍生为重之念,重义轻生在所不辞。孔孟大道传千载,为士者仗义死节何憾之有,吾虽一介书生欣然而往。”
众武将听得巡抚师生一人一言,他们虽然读书少,却生在儒家价值体系之内,也不免受了感动,对于谦的话又多信了几分。
于谦回顾左右武将,正sè道:“我本无意置诸将士兄弟于死生之地,但叛军战力之强有目共睹,伏击之战尚不能丝毫阻挡、又丢了东渡之路,唯有此策方能稳住局势。我早已下令北路马兵临时脱离大军,向常德府奔袭,不rì便到。若叛军yù试图歼灭南路军,只要你们拖住时间,我这便去北路督战,拿下贼巢并南进驰援;叛军要救常德府,南路军之围自解也。万千将士xìng命重责,若不能平定湖广,于某他rì定长跪于午门之外,乞皇上凌迟处死,以报勇士在天之灵!而今rì在场诸位如若不能戮力作战,让整个战役功亏一篑,那些战死的兄弟就白白送命了,你们又如何面对自己的良心?”
“此战攸关天下,一旦战败,湖广近左再无可战之兵,叛乱之祸不能蹴就,叛军必取武昌,与南京汉王叛军遥相呼应,大江天堑尽失也……”
……
张宁此时也在两难之间,他拿出木制圆规在图上和尺子上量大概距离。从澧州到常德的驿道近两百里;急报传出之时官军骑兵在澧州北五十里,现在估计到澧州了。以明军内地的全骑兵部队通常行军速度,如果路况好又没有耽搁,最多三天就能兵临城下。
而常德府距离辰州府比较远,四百多里的路程,昨天下令运送野战炮去辰州的命令在骑兵威胁下已经无法执行了,重达六七百斤一门的长管炮要走四百多里,在官军骑兵南下的情况下是十分冒险的;参议部有老徐留守,他应该也会有这么一点随机应变的头脑。不过事不嫌烦,张宁还是首先派出了另一道快马去传令,取消昨rì的军令。
一旁朱部堂的脸sè明显憔悴了不少,两鬓的白发因为头发几天没洗更明显,朱恒什么也没说,但张宁看得出来他的压力很大。
张宁心里并不责怪朱恒,他已经尽力;朱恒虽然很让张宁欣赏,但恐怕也不是于谦的对手,你不能怪罪一个力气有限的人扛不起三百斤的重物。
以朱恒为首的参议部在这次战役中拿出的战略本身就不是完美的,弱点就是容错率太低。整盘计划的成功只建立在绝大部分步骤都如期达成的基础上,一旦中间出现了较大的阻碍,就会影响整个战略的成功;就如现在的这种意外,不能迅速歼灭南路,北路骑兵忽然单独长驱南下。
只不过参议部没能拿出更好的办法……而现在好像情况反而变得更加糟糕。
“官军骑兵长驱南下,一定缺乏攻城器械,本不利于攻城,只是我们的兵力太少,恐怕常德十分危急。”张宁沉吟道。
周梦熊便在一旁说道:“只要四面围住,建飞梯各处攻打、以分散守军防御,骑shè压城;以常德这样的大城,守军不够便挡不住多久。”
这时朱恒张了张嘴,沉声道:“岳麓山上的官军无路可走,必死战,我军难以轻易拿下;若是现在撤军,尽快回防,应该能在府城失陷之前赶到。”
周梦熊听罢说道:“就算现在撤军也来不及,此地回常德城三百余里,比官军北路骑兵的路程还长;况且南路的马队向北遁逃,万一他们被下令转身沿途袭扰,我们几时能赶回常德城?”
张宁临时忽然有种感觉:朱恒一直担心抢了老徐的参议长位置会遭致不服,但真正对朱恒不服气的不是老徐、却是周梦熊。
情况已不容张宁过多杂念,他努力在清理思路:此时要援救常德府,只能让军队骑马回去,要么是骑兵、要么让步兵乘坐马兵团的马。
但中间有个问题:朱雀军建立时间不长,各部都有自己的训练内容,没有多少全才。骑兵大多不会cāo作火绳枪和火炮,也没法短时间内学会,火枪从装填到发shè有规定的十个步骤,还要协同号令,显然不是三五天就成的,朱雀军防御主要靠火器,骑兵守城很不好用;步军大多会用火器、又有很多不会骑马,军中青壮绝大部分是在湖广南部生活长大的,南方本就少用马,马匹也不是一般家庭有的东西,虽然骑马比较容易学会,但军队成阵营行动,生手组成马队极易混乱。
“让冯友贤的骑兵团迅速驰援常德城。”张宁用下令的口气说了一句。
小圈子里的气氛顿时冷场稍许,大家意识到骑兵守城不利,骑兵团战兵不足两千,更无法在城外击败官军马队。张宁倒是毫无犹豫就下令了……他已经想清楚了利害,根本就没别的办法。
有人问道:“是否要继续布置对岳麓山官军的进攻?”
众人都看向张宁,等着他的决断。这事他却是想了好一会儿,这才说道:“南路军已经跑不掉了,事到如今怎能丧失削弱官军实力的战机?我步军主力继续进攻岳麓山,直到歼灭或迫使其投降为止,诸位意下如何?”
第二百八十二章 神兵
冯友贤率军即rì启程回常德,张宁也一并踏上了返程之路。
岳麓山战役还未结束,接下来交由朱恒和周梦熊二人,朱恒掌战略决策权、周梦熊掌兵权;相信他们两人在作战方面没什么不如张宁的。他称自己要回常德亲自主持诸多事宜,但真正的原因是姚姬和他的老婆都在危在旦夕的城里,此中关节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却不会说出来。
要干争夺天下的大事,必应舍得一些私情,就如当年刘备的夫人还跳井了;张宁当然不会说我的老婆还在常德,我要回去救她们,如此一来怎是干大事的模样?连周梦熊都只字不提自己的女儿,仿佛妇人在大局当前就是无关紧要的存在。
不过真要张宁舍,恐怕是做不到,他自认还没达到那般境界;与其将来剩下的人生里不断为曾经的失去而遭受痛苦的心理折磨,还不如现在就珍惜罢。
马兵大队沿官道西还,启程时已是下午,行至旁晚正好靠近昨rì被伏击的河岸。张宁遂下令在河边扎营休息。..
众军便忙着在山下搭营帐,升火造饭。张宁一时兴起,便叫冯友贤陪着自己再上山坡去走走。这片山坡是否有名字?张宁问左右的随从,竟无人知晓,原不过是一座籍籍无名的小山坡而已。
穿着沉重的盔甲爬上山去,张宁感觉背心里出了一通汗,索xìng叫随从帮他把甲卸了,顿时感觉浑身都轻松了不少。
一旁的冯友贤倒是体力甚好,他照样穿着一身重甲,爬了山神情自若连气都不喘。他见张宁又站在那里俯视山下,便随口说道:“那于巡抚是个文官,昨rì站在此地发号施令暗算我们,应该也是没披甲的。”
张宁回头看了冯友贤一眼,毫无意义地笑了一下。多半是冯友贤听他数次提到于谦,才有这么一说。
想到于谦,张宁心里冒出了十分复杂的情绪。诸多情绪中,只有最简单直接的感受才是最强烈的,那就是恼怒。就如对一个想杀自己的危险人物,怎么也好受不起来。张宁暗自承认确实没那么高尚。
除此之外,他还有另一种因自信被打击以及被羞辱一般的恼羞。这种感受就好像小时候和一个人发生口角而打架,力气不够被人打了一顿、又被对方羞辱。
朱雀军真正具有很强凝聚力和韧xìng的部队其实只有几千常备兵,绝大部分已经遂主力东征了;常德府的守军九成是农兵。那些只训练了三两月的人马,若没有先进火器,论战斗力完全不如明军重镇的正规军,比真正的流寇也好不了多少。张宁对常德府能守住多久乐观不起来。
另外,已经推进到湘水西岸的朱雀军主力,打完仗又要马上走三百多里返回常德作战的话,来回就走了六百多里路;那时的状态立刻投入苦战,是否能对抗五万大军、包括超过一万的骑兵部队,恐怕也不容乐观。朱雀军马匹不多,步军行军基本靠双脚,而且不是走走路那么简单,单兵随身衣甲、兵器、干粮、弹药加起来有几十斤重,行军不是轻松的事。
张宁此时甚至开始质疑,当初自己最后决定的参议部方略是否明智?
其实只要官军的反应稍微放松一点,或许朱恒的方略还是很可能成功的……于谦啊于谦。老子真想一刀捅|死你!
张宁低头一看,地上还有许多脚印,或许其中就有于谦留下的。他不知怎地想象出面前就站着一个穿红袍官服的年轻人,或许现在这个人的脸已经成熟老一些了……
张宁无声地问:你不过是个文官,好好做你的官多有前程,跑到湖广来打什么仗?就算皇帝看中了你,你一句不知兵不就解决了?来湖广打仗有什么好处,难道你考完进士还想通过军功封个侯爵伯爵不成?
于谦:我是为了天下苍生安居乐业,只有消除动乱恢复zhōng yāng|集权才能太平,这本就是当今大势,你是逆天而行,收手罢!
张宁: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于谦:果然还是对手最懂自己,很多人都不信我。
张宁:不过在我看来,你不过是自以为是,以为一个人就是救世主?你这么做真是对的么?建文不仅是太祖长孙,也是太祖亲手传位的君主,燕王朱棣一家无论怎么说都是篡|位,你是在帮一个谋朝篡位的人,哪点符合礼法道义?
于谦:前事已往,如今天下重新归心、纲纪重立,不能再死伤千百万人去清算皇室一家的恩怨。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
张宁:好,我们暂且放下礼法,也不说以往,就说以后。燕王这一系传至宣德,或许本可让世道得到暂时的太平,但以这样的治国趋势,真的可以保大明长久太平?若我能掌权,必能让大明更加强大;我们在中原王朝强势之时不励jīng图治,却安于享乐不思进取,难道要把祸乱和羸弱留给子孙后代?
于谦:若你自以为是那还罢了。可你起兵真为了这个?你怕更多是因为自己一个人的野心和yù|望吧?
张宁:被你看破了……
“王爷。”一个提醒让张宁恍若从梦中苏醒。
他这才发现天sè已黯淡,山下的大路上燃起了火光,几千人聚在一块儿如同是在开一个盛大的晚会。他随手从腰间拔出剑来,这把崭新的剑虽然无缘杀敌、支配做个装饰,但仍然有着钢铁的寒锋。张宁举起剑锋,指着前方。
诸将和侍卫默默地看着他的举动,当一个人有权力了就有了zì yóu,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能管。
……朱雀军马兵团战兵只有不到两千人,也就相对灵活,他们赶回常德城时,官军北路的骑兵尚未靠近,但也不远了。
大队骑兵从常德城南部大路径直行进,老远就能看见烟尘漫天,城门紧闭早已戒严了。军队至城下,只见城楼上战旗竖立,站着许多兵士。冯友贤策马上前,对城上大喊道:“大王归来,开门迎接!”
城上的将领在那里看了一会儿,确认是自家人,便下令开门。风尘仆仆的骑兵很快就鱼贯而入,铁蹄踏在地面上隆隆作响。
张宁骑马行至十字街路口,便见到徐光绉为首的众官已在路上鞠躬见礼。张宁便从马上跳下来,取下了头上压着脖子的铁盔丢给亲兵,转头对冯友贤说道:“马兵团解散,你带各部回营稍作休整。”冯友贤拜道:“得令。”
“王爷归来,老臣等心稍安了。”老徐走上前来说道。
张宁问:“官军前锋距离几何?”
老徐沉吟片刻,说道:“此时恐怕只有四五十里路了,若马不停蹄明rì就能兵临北城之下,老臣已传参议部的命令,下令各部守军整军备战。”
“咱们先去兵器局武库看看。”张宁四下望了望,“马提举呢?”
“他应该还在兵器局办公。”老徐答道。
张宁道:“我们先过去,派人去通知马提举。”
他也不歇口气,接着就重新上马,与老徐等几个官径直奔西城的兵器局武库而去。
前阵子兵器局花了大笔军费新铸造了一批野战长管炮,试炮中淘汰掉有内伤的,剩下的成品共十八门。铸成后存在武库里都还没得及用,和新的一样。不过在炮口位置能闻到一股硝的余味,只是试炮时留下的。
张宁用手摸着炮管上冰凉的铁,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冰凉的长炮如同有生命一般,蕴藏着巨大的力量。它们是十五世纪绝无仅有的神兵,这个时代原本不应存在的利剑。
但是,剑能伤人也能伤己。张宁极其防范这批火炮落入官军之手,特别到了于谦手里。
可以想象一下,当它们对着朱雀军阵营咆哮时,初速巨大的炮弹能直接洞穿方阵纵深,一旦打破方阵形成缺口,大股马队怒吼着冲来……张宁觉得自己手里那点本钱受不起几下打击就得玩完。
“炸了!马提举,你马上召集人手炸毁它们。”张宁冷冷道。
“什……什么?”马大鹏愣在那里。张宁说话口齿清楚,他一定是听清了的。
于是张宁只是看着他,不再重复。少顷马大鹏才郑重抱拳道:“是,下官立刻着人将这一批火炮共十八门炸毁。”
“要快。”张宁又道,“另外销毁兵器局的所有图纸、卷宗、名册以及无法带走的大型工具。在天黑之前召集人员,集结准备出城。”
“是。”马大鹏道。他或许已经明白了这么做的原因,大批官兵逼|近常德城已不是什么秘密。
安排了兵器局的事,张宁这才开始过问守城,显然在他看来丢掉野战炮比丢失常德城还要重要。
或许冯友贤的骑兵团不应该被布置在城里死守,整个朱雀军都不擅长守城,骑兵更不擅长;与其夺去骑兵的马让他们上墙,还不如放在外围寻机机动进攻袭扰,策应守军。
现在张宁要选一个守城的主将,他自己根本没打算留在这城里被围住,毫无意义。
“常德城也得尽量防守,不然我军主力在西北部就连一个屏障都没有了,能守多久就守多久,为大军争取一些时机。”
就在这时,老徐说道:“老臣请命留下主持守城。老臣也带过兵,主要在守军中还有些威信,镇得住那帮武将。”
第二百八十三章 不得安生
张宁当即就同意了老徐所请,让他主持城防。要统军恶战,在军中没有威信的人无法约束将士,而老徐从资历和地位上都是最佳人选;只是这份差事恐怕有些凶多吉少。
离开兵器局后,张宁再次见了骑兵团指挥使冯友贤。冯友贤听闻了分派,沉声问道:“若是徐大人的命令与卑职的意见相左时,卑职是否要服从徐大人的命令?”
张宁转过身来,目光从冯友贤等人身上扫过,抬起袖子在空中微微迟疑,终于拍在冯友贤的胳膊上,不动声sè地说:“必要时,你可以权宜行事。”
“卑职明白。”冯友贤拜道。
张宁刚刚任命了老徐为城防最高指挥,而且这本身就是极其凶险的事;马上又给予冯友贤“便宜行事”的特权,多少有点对不住老徐,愧对他的忠心……但张宁其实更相信冯友贤的才能和判断力,事难两全其美,总得有个选择的。. .
他又说道:“兵器局的人准备好了,让他们连夜先走。骑兵团调出两大队,喂好马匹歇一阵后,明rì凌晨交由王贤统领。”
“是。”冯友贤应道。
交代完外边的事,张宁这才回到自家园子。刚进大门绕过影壁,就见周二娘正站在石阶上迎候,后面的怜香和几个丫鬟见到张宁都急忙弯腰眼睛瞧着地面。
“恭迎王爷平安归来。”周二娘在人前的礼数挺得体,她轻轻一屈膝双手抱于腹前行礼。
张宁道:“进去再说吧。”
周二娘的脸sè很严肃,又轻轻说道:“刚才姚夫人派人来说,咱们要尽快离开常德,让我准备一下。我想着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只要能带上怜香就行了。”
张宁看了一眼她身后的近侍丫鬟,那怜香是从小跟周二娘一块儿长大的,肯定有些感情,当即便点头同意。倒是姚姬的消息很灵通,自己回城不久、还没回家,她就已经提前知道要离开常德城了。
片刻后他才说道:“南路战事已无大碍,你的父亲在大营中,你不必担心。”
“家父是为了大事,妾身自是体谅的。”周二娘道。
张宁又交代周二娘收拾卧房里的一些重要物品。接着去拜见姚姬,以便让她主持内务,把园子里的人安排好。他在园子里畅通无阻,直到姚姬住处时,才被她的近侍小月拦住。小月怯怯地说道:“夫人刚吩咐过,不得让外人擅自入内。”
“我又不是外人……”张宁沉吟片刻,又问,“母妃在里面作甚?”
小月道:“好像在收拾一些重要之物。”
原来如此,又不是在洗澡换衣服,有什么要紧。张宁便道:“那我进去见她。”小月听罢便不敢阻拦了。
张宁走进房里,掀开暖阁的珠帘,却不见有人,只看见旁边一间耳房虚掩着,便走了过去往里面一看,果然见姚姬在里面做着什么事,衣冠整齐并无不妥。张宁便伸手掀开木门,拜道:“我回来了。”
姚姬脸上顿时一红,说道:“你怎么自己闯进我的房里来?”
“时间紧迫,我来和母妃说几件事……”张宁觉得有些奇怪,这才仔细打量房里的光景。里面有个火盆正烧着东西,很大一股烟味,幸好后面的一扇小窗半开,稍微透点气。她手里正拿着一件长条玩物,外头用丝绸包着,里面填了不知什么东西|胀|鼓鼓的,这时被她飞快地丢进火盆里去了。房间里还有一把奇怪的软椅、木架、红sè的绳子,如同什么刑具一般。张宁看了一会儿,渐渐有些明白了。
姚姬见他一脸恍然,不禁恼怒道:“你不知儿大避母?没事就往妇人的房里闯成何体统?给我出去!”
不料张宁却道:“这么多东西,母妃一个人收拾要忙到何时?别误了正事;更不能留下蛛丝马迹,万一被外人发觉了不仅影响您的清誉,咱们一家都没什么好名声。这些玩意我又不是第一回见,让我帮你一把赶紧毁掉,您一会儿得把园子里的事都安排好;我等下还要去一趟参议部,看看城防布局。”
姚姬一张脸如桃花一般红,娇艳yù滴,她观察张宁的神sè,这坏东西竟无一丝邪气,好似在说一件什么能上台面的事一般。她颤|声道:“已经叮嘱过你了,休要再提。”
或许张宁说得也有道理,这人一走,万一什么东西被人发现了,这可得比死了还难受。因此她也没再回绝。
张宁便从腰间拔出佩剑来,斩断那架子和椅子间的红线,又将上面的一些铃铛玉器等物弄下来丢在一边说道:“这些玩意烧又烧不掉、砸也砸不烂……而且也挺可惜,您以后要重新置办恐怕很难收集到,不如带走。”
姚姬几乎要哭出来:“我再也不要这些东西了!”
“但是被人找到了,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瞧出来干什么用的。”张宁一面说,一面又拿剑去劈那把椅子。不料软垫下面是硬木,剑锋用力不平稳很快给崩出几个缺来。看来一会儿得去找斧子才行。
他又说道:“您老是一个人过rì子,这事也没什么要紧,我又不会对任何人说……”
“求你别说了!”姚姬伸手按住了他的嘴。顿时一丝淡淡的香味扑鼻而来。
张宁便住了嘴,只得默默忙活起来。过得一会儿,他又开口道:“只怪儿臣作战不利,又要让母妃这般东躲西跑。”
姚姬的呼吸这才渐渐平稳了些,幽然轻叹道:“早已习惯了,况且现在比当初的情形好得多。”张宁不做声,她又忽然问道:“你既率军打仗,为何不在军中,却自己跑回常德来了?你只需派人来递个消息,我自会去辰州的。”
“不管是什么时候,我都不会丢下您和小妹不管的。”张宁认真地说道,“您信么?”
这下轮到姚姬默不作声,不置可否。
张宁的脑海中突如其来又浮现出了那个模糊的身影,前世的亲妹妹;那么亲近的人,而今竟然连长什么样都想不起来了,那张脸在脑中总是模糊的。但却给他留下了难以忘却的记忆,恐怕到老都不能消散的。于是他又动容道:“我不想以后再懊悔不已、在梦里也不安生,告诉自己一定要懂得珍惜……”
姚姬板着脸道:“你总这么瞻前顾后,如何成就大业?”
张宁微微摇头叹息了一声,忽然发现头顶上有个白玉大茶壶一般的玩意,上面结了一条细长的竹管,下侧一头却包裹了什么凝脂一般软绵绵的东西。他一时好奇,想起了什么又摇头心道应该不会吧?
姚姬刚刚才稍微平和的情绪,顿时又激动起来,一把夺过来砸在地上,玉|壶“哐”地一声成了碎片,说道:“我不要你帮忙了!你分明是成心羞辱我,给我滚,滚出去!”
张宁意识到好像是过分了点,姚姬的措辞也十分不善了,他忙站起身来拜道:“儿臣告退。母妃大人务必要安排好内事。”
及至凌晨,张宁亲自去兵器局查验了火炮碎片之后,这才放心下来。他自己捣鼓出来的长管野战炮,忽然变得如核武一般危险,不得不慎重其事。又吩咐老徐天亮后派人把碎片沉进沅水河底。
骑兵团调配的两大队武装二百余骑护着几辆马车自南城出城,天还没亮,夜空上的点点星辰让整个天地显得额外宁静。老徐等人送至城门口,张宁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扶起执礼的老徐,几句话到了嘴边终于没说出来。
他本想说,万一城没守住,让老徐向官军投降,到时候兴许可以想办法用官军俘虏和一些财物看能不能换回来。但是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不说,老徐也许会在没办法时选择投降;说了他就无法选择,反而只能丢掉xìng命。
一行人出城便径直向辰州方向赶路。及至天亮,张宁才发现有两个人没跟着出城,顾chūn寒和桃花仙子。他忍不住策马到马车一旁询问。
姚姬挑开珠帘,在里面说道:“我已派人叫了她们,她们回话要留下,我便没有勉强。”
张宁心下有些不快,但只得作罢。心情也愈发沮丧,或许古之英雄也有落难的时候,但他觉得连自己的女人都丢了,实在是挺不堪的事。
第二百八十四章 大任
行走两rì,便下起了小雨。所幸这两天大路上的人不多,道路还没被踩成泥泞,只是硬土表面打湿后有些路滑;南方的土路一下雨踩成泥泞之后十分难走,张宁是早就见识过的。
到了旁晚一众人便挑个difāng扎营休息,姚姬等女眷也不下车,那马车是毡顶倒是天然避雨,连帐篷都用不着了。护卫的骑兵只能升起帐篷,到林子里寻了些枯枝,好不rongyi才升起火来。大伙一边坐在火堆边烤淋湿的衣甲,一边煮饭吃,一shijiān倒也十分惬意 ”“请搜索,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
相比那些只是好看的冷食甜点心,张宁还是愿意和将士们一起吃胡乱煮熟的东西。火上架一口铁锅加点水,把泡米、腊肉、野菜等一股脑儿放锅里煮,调料只是放点盐,煮熟之后绿糊糊的看起来有点qiguài,不过吃起来味道还不错,比甜腻的东西更好下咽。马匹则主要喂些五谷揉制的饼,然后牵到沅水边喝水。
天黑后大家分派好换哨,便陆续睡了。雨点打在桐油布上沙沙直响,要是不赶紧睡着,一会儿就能听到营地上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正在睡梦之中,忽然一声木哨的尖啸把张宁惊醒,帐篷外随即响起了嘈杂声,有人喊道:“有jǐng!”接着武将也在吆喝:“快拿兵器……”
本来还有些迷糊的张宁猛地清醒过来,一轱辘坐起来,身上的盔甲哐当一声。因为盔甲穿和卸都有点麻烦,这两天露营大伙都没卸甲的。zhouwéi光线黯淡,帐篷里的火堆yijing烧得只剩余烬。张宁终于摸到了搁置在枕边的剑鞘和头盔,忙把铁盔戴上。
这时帐外徐文君的声音唤道:“东家,东家。”
张宁提剑走出来,对她说道:“你快去看看姚夫人和周二娘。”徐文君应道:“是。”
不远处响起了马蹄声,显然不是ziji人的,骑兵团的人都栓马休息了。营地上十分纷乱,刚刚醒来的士兵从帐篷里跑出来,也有人牵到了马,马匹在营地上乱跑。王贤牵马来到张宁的帐前,拜道:“咱们的暗哨发现了一股人马,提前报了jǐng,恐怕是冲咱们来的!王爷带人先走,卑职与剩下的兄弟抵挡一阵。”
“让将士们列阵迎敌,乱跑shime?”张宁道。
王贤听罢忙喊道:“备战!拿到家伙的人到中间集结,其他人赶紧去牵马!”
张宁见王贤牵来的马正是ziji的坐骑千里雪,便拿起了缰绳,急忙赶到马车停靠的difāng。见姚姬和周二娘等人早已起来了,姚姬见到张宁便问:“官军来劫营的马兵?”
“应该是。”张宁道。ziji的护卫有整编两大队训练有素全副武装的骑兵,一般的山匪绿林想动他根本就是送死,应该只有官兵所为。
姚姬转头对徐文君说道:“短剑,给我一把。”
就在这时,一众铁器已突入营中,营地zhouwéi只有木桩和简陋荆棘围的藩篱,根本挡不住马兵。敌兵径直冲向营地中间的卫队,那里人最多。瞬息之间就响起了金属juliè撞击的声音,还有雨中的惨叫。
一骑忽然向张宁这边斜冲过来,扑向马车,pángbiān的几个侍卫都没反应过来,张宁急忙拔出剑、扬起格挡马刀的竖劈,“铛”地一声,黯淡的光线中火花溅飞数点。张宁被震得踉跄倒退了三步,虎口又痛又麻,瞪目立在原地。
“保护王爷!”王贤喝了一声,策马冲将过来。张宁心道:老子穿着yiyàng的灰军服和盔甲,你是生怕敌军认不出我来?
说时迟那是快,一骑端着马槊向王贤冲刺过来,那王贤倒也很有些身手,躲过了刺杀,马肩被对付的战马冲撞一下也没摔下去;却不料侧后另一骑拿着骑枪刺中了他的后腰,他大叫一声,竟能扭过身挥刀劈砍,将那身后的骑士斩将下马,飞溅的鲜血把纷纷雨点都染成一sè。
终于许多朱雀军将士靠上来抵挡,战成一团,场面十分混乱。许多骑兵仓促下竟没拿到马,成了步兵奔走厮杀。
张宁把周二娘扶下车来,问道:“你会骑马?”见周二娘点头,这小娘到底是大将周梦熊之女,张宁便把手里的千里雪缰绳递给她,“不能坐车了,骑马走,文君护好夫人。”
周二娘握紧手里的短剑,急道:“二娘既随了夫君,一定不会让你蒙羞。”
张宁心下不是滋味,也顾不得多想,他忙转头对姚姬道:“看样子官兵
有备而来,王贤恐挡不住,咱们得赶紧走了。”姚姬道:“我没骑过马,定会拖累了你……”
张宁没法多说,上前一把将姚姬从车厢里横抱起来,把她扶上一匹战马,ziji随即也翻身上马,侧头道:“母妃抱紧我、腿要贴|住马背、身体重心前倾,我带你走。”说罢朝马腹踢了一脚,便瞅准没见敌兵的方向开跑,身边的人也策马跟了上来。
这时官军一员武将浑身是血自战团中冲出,大吼道:“白袍者前头的人是贼首,枭首者加官进爵、赏银千两!”
张宁听罢赶着奔走,一出营地,雨天的夜里黑漆漆一片,幸好大路隐隐有白亮,只得沿着大路走,不然肯定得摔倒。多次经历危险的jingyàn后,他现在倒也很能镇定,情知路滑跑快了反而要摔倒,便凭gǎnjiào控制着速度。
只不过姚姬干嘛穿着白sè衣裙,太显眼了!张宁忙喊道:“母妃把白sè的外衣脱了!”他没听见答复,又急道,“这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没guānxi的。”姚姬终于开口道:“我正在脱。”
他回头看后面的光景,只见火光闪烁,一股人马点起火围追而来,也不知袭营的敌兵究竟有多少。附近陆续听到沉重的声响,马嘶人呼,不断有人摔倒。身边的士兵都是颇有马术的专业骑兵,在雨天奔跑还是免不得摔跤,这种shihou不如张宁驼了个人。
跑了不知多久,张宁忽然觉得身体失重一轻,心下暗觉不妙,果然片刻后脑子就“轰”地一声,浑身剧痛头顶金星乱冒。带着身上几十斤重的盔甲摔得十分重,更不幸的是因为惯xìng、百余斤重的姚姬也撞在了他的背上。张宁喉咙一咸,吐出一口血来,身上的力气瞬间消失,差yidiǎn晕过去,只觉得天旋地转天地一片混沌,知觉都méiyou了。
接着又hǎoxiàng滚了一阵,终于安静下来。渐渐地身上的疼痛gǎnjiào才回来,他仰在地上动也不想动了,也不知胳膊和腿有méiyou摔断。天yijing开始发亮,林子里传来了麻雀的叽喳叫声,hǎoxiàng昨夜是做个噩梦一般,他已不知ziji身在何处。
“平安,平安……”一个声音唤他。
他并没晕过去,便应了一声,接着忽然想苦笑了两声,不料牵动某处嗓子一痒就咳起来。姚姬忙扶起他轻轻捶他的后背,轻声道:“你受伤可重?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不然追兵发现摔马的痕迹,定会在附近多少搜寻一番的。”
“我不zhidào还能不能走,腿摔断méiyou,很痛。”张宁道。他转头看姚姬受伤méiyou,却见他上身只剩一件桃花绸缎抹胸,已被泥水打湿,饱满的胸脯十分显眼,胸前还印着两点凸|起的轮廓。姚姬触到他的目光,忙拿手轻轻遮掩。
张宁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他吗自作自受,怎完全没想到常德府会有细作?咱们的行程恐怕已被别人摸得一清二楚了。”
姚姬愣了愣,忙道:“这也怪不得你,常德府yijing戒严,就算有细作要把消息传出去也不rongyi,要及时传出去更不rongyi,况且我们凌晨出发,敌兵临时派人追击时相距恐已近百里之遥,谁能料到会出现那般境况?”
张宁此刻狼狈之下已是颓丧万分,“我们朱雀军真正战力强的也就是五六千人,现在失了常德府,大军在外存亡难料,剩下的辰州接连兵祸饥荒穷困……官军还有尚未参战的五万大军,只要于谦如往用兵得当,我们还有shime战胜的机会?”
想起ziji先被伏击,虽然依靠优势火力取胜,却在策略上落了下风;接着处处受制,忽觉有一种被人玩弄于股掌般的羞愤;他还想到ziji新娶的老婆周二娘刚过蜜月期就不知生死如何,心下更有万念俱灰之感。
“你一定要振作起来,所有的人都要靠你。”姚姬目光闪亮,认真地说,“你要是这么灰心了,我还能指靠谁去?你费尽心力创起来的朱雀军群龙无首,无人能控制局面,也迟早会毁于一旦,你又于心何忍?”
张宁心道,我非圣贤,只有几千战兵和一帮流寇,刚有点实力就要面对八万朝廷正规军,还有一个基本不犯错的厉害人物。也许天道大势便是如此,客观规律要让一个大一统王朝rì渐平稳,凡人极难动摇?
沉默了一会儿,姚姬又开口轻轻说道:“你不是说,你是六百年后来的人么?既然天有此玄机,定有大任。”
第二百八十五章 无法尽兴
姚姬的声音如天籁如幽语好听极了,听她说话就像一剂镇痛剂似的,张宁好像觉得那些困扰自己的负面心境在渐渐淡化。<-》更何况,她好似在呢喃倾述着,一个早各种险恶争斗中过来的女子,心机很重、是极难向人敞开内心的,当她在耳边亲近地说着那些话时,张宁已经完全沉迷了,仿佛忘却尘世。
“昨rì在我的房里,我责怪你瞻前顾后,并非本意,只因心里感动、不知为何就要说些话来掩饰。其实我更愿意看到你是现在这样重情的人。我生于洪武年间,太祖我也亲眼看到过一回,燕王也见过,天下能称枭雄者不止一人,但真正如平安这般的枭雄我却从未见识过。那些人再有能耐,视妇人如玩物,身为妇人又何苦去敬仰轻贱自己的人?”
“你曾记得以前说过,要打下大大的疆土,让我住在华贵的宫殿里,有万千奴婢服侍,尊享天下。我期待着在老去之前能有那一天,如夏花般绚丽,哪怕马上就死去,亦无憾了。”
张宁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坐了起来,还毫无困难地抬起手臂摇了摇,忙道:“好好的话,听着叫人好受,不要说死,我这还年轻着,您也不老。”
姚姬见张宁的目光有意无意从自己湿|透的抹胸上扫过,她也不做作地遮掩了,却微笑道:“其实我的腰更好,在总坛你那回难道都不懂得欣赏?”
张宁反倒有些扛不住,忙回避目光。
静了片刻,姚姬又轻昵细语道:“昨rì我摔坏的那枚玉|壶的用处,你有些好奇?应该正如你所想的那般用处,只不过我的本意却非yín|邪之物。我得了一本古籍上记载,用几种草药兑温水,洗净腹肠灌入其内可驱内毒,预防腰上长赘肉……你却不懂,妇人一到中年极易福,要是我的身段因此变了,真是死的心都有。上天给我最大的好处是这幅外表,这么多年我习惯了,难以忍受失去它。”
张宁在咨询时代见多识广,不过多是道听途说,没亲眼见过;这时反倒被十分封建的姚姬给弄得面红耳赤。他左顾而言它:“方才你说此地不可久留,确是对的。你临危不乱,儿臣汗颜之至。咱们想办法先离开这里再说。”
“我扶你,能起来么……以后不必自称儿臣,反倒别扭。”姚姬上前来扶他,手臂却有些娇柔无力,而张宁却身披重甲一身是铁,实在是扶不起来。她的脸靠得很近,吐气如兰,张宁闻得直觉头脑十分清爽。
张宁道:“我得把盔甲卸了,现在这玩意毫无用处,反增麻烦。”姚姬遂帮他的忙,解开各处关节的扣带。他又说道:“只要先从这鬼地方脱身,我得赶紧下令让朱恒把主力向辰州调集,为防常德失陷后,北路主力进驻常德、让朱雀军失去补给线处于危地。只要大军到了辰州,应该暂时还能维持一两月;辰州有以前留下的兵器作坊工具,虽不如常德新造、原料物资也匮乏,但有了技术经验赶造出小口径的野战炮还是可能办到的。到时候咱们的战略思路便是寻敌主力尽快决一死战,避免被拖垮,机会不是完全没有……”
姚姬柔声道:“我相信你一定能办到,我也绝不会失去你。”
张宁卸掉了身上笨重的铁甲,头盔自是早已不知掉到了哪里。他见姚姬衣着单薄走光,便把自己身上沾满泥水的军服脱了下来给她穿在上身,她也没拒绝。姚姬身材高挑,可穿上张宁的衣服还是很大,大概是因妇人更显身材。
他检验身上的伤,所幸腿脚没有重伤,能站起来走路,只是重重摔了后可能有点内伤胸口闷。俩人相互扶着一瘸一拐地向灌木林里乱走,决定先远离出事地点再说。
这一带树木主要是长着针尖叶子的松树,林中没遇到有人,慢慢走了一整天张宁的腿脚也利索了。不过肚子却饿起来,随口嘀咕了一句:“好饿。”
姚姬也只能说饿,毫无办法,她从小就在宫廷中生活,压根不用过问衣食来源。
就在这时,正好见小坡下有处小溪,张宁终于有办法了。前世chéng rén后确是在城市里讨生活,但小时候却在乡村长大,捉蟹摸鱼这等事没少干过。
姚姬便坐在一块青石上静静地瞧着他,他挽起裤脚在溪水里忙得不亦乐乎。有些东西几十年都忘不了,比如捉螃蟹,石块底下、溪边的洞|穴里多半能摸到……当然前提是溪水没有污染。那螃蟹要夹手指,但并不要紧,只要摸住它的背壳整个抓出来,然后放在地上,它想要逃就自然放开蟹脚了。
古代的小溪里水产比想象中更丰富,张宁很快就收获颇丰。还有姚姬陪伴在身边,他心情莫名变得甚好,一时间觉得这样简简单单的快乐也是极好的……不过多半只能是梦想,自古人们就有这种简单的向往,但能做到的很少。人类不是这样就可以生存的,更不是能因此满足的。
之后一个极简单的问题就难倒了张宁他们,没有火。小雨刚过,树枝落叶都是湿的,也没火种,根本没法升起火来……只好生吃充饥。
张宁随口道:“辰州歉收,不过这边水网较多,饥荒之时百姓捕捞些鱼虾加上野菜树皮,或许饿死得能少些。”
姚姬劝道:“辰州饥荒主要是苗疆叛乱四处劫掠造成的,与你无关。咱们占据常德后,也没见出现百叶凋敝的景象。”
按照估计,这个地方应该已是辰州地界,至少已经靠近辰州。想来暂时还是张宁的统治区域,他掌握着此地的生杀大权,可现在又有何用?权力也需要一定条件才能实现。
“我们虽然走得慢,却已走了整整一天,官军奇兵人数远道奔袭,人数不会太多,他们无法在非控制区内大规模搜索。”张宁道,“我们接下来还得去找百姓帮忙,一是问路,二是得到一些补给、能搞到马就更好了。”
一般的乡民百姓倒也没什么危险,普通人大部分还是良善之人,不敢轻易干出什么大事来。只有像当初从南京奔逃京师的路上,遇到桃花仙子那样的刺客才真正危险。
不过万事小心为妙,张宁怕自己一身军服弄出什么意外麻烦,遂打算趁天黑找处能入手的人家偷两身衣服。他在山上找个地方让姚姬躲起来等自己,姚姬抓住他的手千般叮嘱小心,脸上神sè有些恐慌。在这等境况中,她却是什么也不会显得十分脆弱,对张宁的依赖溢于言表。
“我一定会尽快回来,等我。”张宁好言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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