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五章 河朔悲歌,千金之女
第六百零五章河朔悲歌,千金之nv
入了三月,hūn寒料峭的时节就彻底过去了,取而代之的是hūn暖huā开,四下里绿意盎然。由网友上传==《》京城四郊那些文人墨客最喜爱去的地方,一时都多了无数踏青赏玩的人,有的鲜衣怒马,有的衣着寒酸,有的挟jì呼朋唤友,有的孤单单孑然一身。然而,已经红火了将近两年的闲园又重新迎来了众多捧场的客人,因为又一出新戏在这儿的戏园子上演了。不同于那些演多了的老戏,这一出又是和之前金陵梦同样的戏码,每七rì一折,闲园上演后三rì内,满城的戏园子都会跟着演,一时又是一折演罢满城催更新,煽情之处无数人潸然泪下
这一出《河朔悲歌》,徐勋给的要求就是煽情狗血,最好是能每折都让人悸动乃至于掉泪。唐寅直接找了康海,后者对戏剧原本就是兴趣颇浓,一想到前头一出金陵梦那满城传唱的架势,自然也全神贯注地参与了进来,如今见到这万人空巷的状况,身为这作者,康大状元自然是踌躇满志,毕竟,他几乎把自己从前身为状元,却无处伸张抱负的情绪一股脑儿全都投到了自己UU小说的王越身上,而作为解元的唐寅,也是同样一种情绪。
因而,但凡到闲园来看这一出的自认怀才不遇,亦或是屡试不第的官员士子们,赫然是最容易被打动的一批人。至于那些没工夫抑或原本不屑于一观的大佬们,在两折过后满城议论的情况下,立时都想到了这种舆论转折意味着什么。
成化年间王越被夺爵除名的时候,几乎没有一个人出来说一句公道话;弘治年间王越又被李广牵连以至于郁郁而终的时候,尽管没有追夺其官职,但也只是加赠太傅,而在谥号上头,朝廷也是多加刻薄。若是以文官终谥,应该以“文”字开头,倘若是以王越曾经封爵转为武臣,那就当以“武”字开头,可最后的谥号却是以襄字开头。
甲胄有劳曰襄,可文武官的谥号都有相当的等次,倘若是武襄,对于武臣倒是好谥,可王岳毕竟文官,而文襄则赫然是文官谥法第二十三等,更何况是襄敏二字。至于敏字,应事有功曰敏;明作有功曰敏;英断如神曰敏;明达不滞曰敏;闻义必徙曰敏;才猷不滞曰敏;好古不怠曰敏。尽管算是嘉字,可毕竟不算太高的美谥。
更何况,谁都没有提应该还王越威宁伯爵位的事。
这一天是闲园中的戏园子上演第三折《河朔悲歌》的rì子。上下三层楼座无虚席,几个位置最好的包厢全都是垂着帷幕。这已经是闲园的惯例了,虽则垂着帷幕未免看不清台上的戏子究竟是怎么演的,可谁都知道,帷幕后头坐着的必定是不方便在台前lù面的大佬,因而除了少有来这种地方的往那几间包厢扫上一眼,其他大多数人都是熟视无睹。当上演到拔剑誓师之际,一楼大堂也不知道是哪个好事的暴喝一声好,一瞬间的静寂之后,一时赫然满堂彩声。
三楼靠左第三个包厢中,和张敷华相对而坐的林瀚听到这个声音,忍不住低声开口说道:“唐伯虎这一出戏写得实在是动情三分,倘若咱们不是活了这一大把年纪,知道王越虽是功劳卓著,但也并非完人,必然得被这么一出戏给完全糊nòng了进去。公实兄,你觉得世贞非得捣鼓出这么一出戏来,他究竟想干什么?”
“要是我能知道他在想什么,我还用得着坐在这儿么?”张敷华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低声说道,“说起来,当年汪直倒台的时候,王越夺爵除名,三子削籍,那时候虽然我等也有人觉得处分太过,但皇上盛怒之际,兼且也想为附庸阉党者戒,所以都没说话。他这大功之人一沉沦就是整整十年,后来复起之时已经七十多,而且还是自述讼冤……唉!”
林瀚也好张敷华也罢,全都是深恨阉党的人,可如今徐勋西北这一去,一直有驿路急递送回来,因而从宣府大同一直到延绥等地的边备糜烂情况,都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了两人面前。想到当初被人弹劾冒功的王越,至少还是真真切切打过众多胜仗的,就连被人说成十恶不赦的汪直,一样是在战事上颇有建树,两人就不知道心头是什么滋味。
这一说话,两人对外头的戏文不免有些心不在焉,直到一曲迥异于寻常戏词说唱的民谣响起,赫然是虏中失陷民众所唱的调子,间中那些“年年望明月,何rì见家乡”的思乡之句,他们方才一下子惊觉了过来,对视一眼之后,张敷华终于忍不住走到én口掀开了一丝帷幕。但只见那些帷幕大开的包厢座位上,一张张都是面沉如水的脸。至于底楼的座位上,甚至有些抛头lù面来看戏的年轻士子们紧紧捏着拳头。
察觉到林瀚亦是到了背后,他便叹了一口气说道:“王越当年那一仗之后,虏寇多年不敢居河套,陕西三边虏患稍解,要是那时候能趁机把河套收回来……”
那时谁都不想让汪直建边功,连带王越也被恨屋及乌一块恼上了,有几个想到这么多?
直到这一折在风沙之中谢幕,刚刚寂静的气氛方才一下子消解了下来,随着三五个人的喝彩,一时满堂叫好。顾虑到此时离去,让人瞧见不免多事,林瀚和张敷华不免默然坐在包厢中没有立时动弹,随着底下的喧哗声渐渐散去,知道人应该都走得差不多了,他们方才相继起身,可还没走到帷幕前,他们就听到外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康海,唐寅,这一出戏写得好!”
这不是……当今正德天子?
林瀚和张敷华对视一眼,一时都站住不动了。就只听朱厚照的声音渐渐近了,竟仿佛就在前头的走廊上说话。
“人无完人,凭什么因为王越和汪直李广先后有些关联,就把人一撸到底,连一个说公道话的人都没有?自己不打仗,在背后指摘别人倒来得起劲,徐勋先前送来的折子上有四个字说得极好,那就是设身处地!改明儿是应该轮流让某些官员去西北诸边前线体验一下将士辛苦,免得他们空口说白话指责别人冒功太舒坦了!”
此话一出,林瀚一时忘了自己和张敷华也是悄悄前来看这么一场戏的,立时掀开帷幕说道:“万万不可!”
见那边一行人齐齐朝自己这边看了过来,尤其是朱厚照那瞪大了眼珠子的样子,他这才醒悟到自己一把年纪,眼下的行动实在有些莽撞了。然而此时此刻,他不得不镇定了一下心神,从容举步上前去,只是冲着朱厚照微微拱了拱手。
“言官言事,原本是本分职责,若是如此折腾,别人不免会指斥当今无用人之量。”
朱厚照看见了林瀚后头的张敷华,本打算颔首打个招呼,可听到林瀚这话,他就忍不住脸sè一黑,随即轻哼一声道:“就因为当今要肚量,就得听凭这些人胡说八道?要知道,当皇帝的深居宫中,又看不到外头究竟是怎么个样子,所以才得广开言路,可言路上一个两个七八个全都是众口一词,偏偏还是偏颇之词,这样下去到耳中的都是不尽不实之词,那还有什么好听的!从前新进士授官必得在六部都察院试职,选外官也先得学习,让他们去西北诸边看看也是应有之义,要是一两个月都受不住,这官也就不用当了!”
林瀚还想再说,觉察到张敷华拉了拉自己的袖子,一把年纪的他不禁默然无语。这时候,张敷华才扫了一眼已经空寂下来的戏园子,轻声说道:“事关重大,还请公子回头先议一议,再缓缓施行。”
“我又不是小孩子,这道理我当然知道!”
朱厚照没好气地摆了摆手,随即才兴致勃勃地说:“我还要去兴安伯府看看,你二人要不要跟着去?”
徐勋人都不在,小皇帝居然还要上兴安伯府,林瀚和张敷华不禁都有些意外。然而,他们和徐勋jiā情密切是一回事,这会儿和小皇帝一块去凑热闹又是另外一回事。当即林瀚和张敷华就同时借口事忙婉言谢绝,见唐寅和康海行过礼后,两人一左一右簇拥着朱厚照,再加上几个跟着的内shì,就这么下了楼去,他们不禁又对视了一眼。
刚刚小皇帝点了两个人的名字,这么说此次捣鼓这一出戏的不止唐寅,还有康海这个状元?这么一对组合……怪不得他们能写出这样的戏来!
刚刚当着两位资历非同小可的大佬的面,康海和唐寅一声不吭,直到出了闲园,跟在朱厚照身后的二人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可以说,事关时政的戏是不好写的,尽管明朝没有文字狱,可光影shè朝政四个字,就足以让他们深陷泥沼脱身不得了,要不是背后有徐勋,乃至于还有皇帝撑着,他们也写不出那样毫无忌惮的jī昂文字来。
而朱厚照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突然就这么回过头来:“怕什么,林瀚张敷华都是徐勋的人,而且还算是公道,怎么也不可能因为这一出戏怪罪到你们头上来。要是你们看到他们都心虚,到时候千夫所指的时候,你们可怎么办?唐寅还好,康海你可是在朝堂中天天要lù面的……对了,你真打算到最后直接公布此戏是你写的?”
“是,倘若别人容不下,我辞官就是了!”
康海这斩钉截铁的一句话说得朱厚照眼睛一亮,但随即就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怕那些sè厉内荏的家伙个鸟!出了事朕给你们兜着!”
小皇帝在外lù出这么霸气外lù的自称,此话一出,唐寅顿时哑然失笑。直到朱厚照被人簇拥着不情不愿上了马车,他才对康海说道:“对山贤弟,我反正是被人视作为平北伯sī人了,倒是你,回头还是好好思量思量。毕竟,较之程尚当年的科举弊案,王太傅的冤案,牵连到的人恐怕只有更多……”
“没事,反正我原本就不招元辅大人待见,朝中看不惯我们几个哗众取宠的人更是多了去了,多这一桩就多这一桩。”康海哂然一笑,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越是有人捂着,就越是要宣扬得人尽皆知!这天底下,终究还是有公道的!”
唐寅虽是附和着点了点头,但心里却生出了另一个念头——要宣扬公道……首先就得握住强权!
康海毕竟还有官身,请假陪着朱厚照来看戏就已经很离谱了,这会儿还得溜回翰林院去。而唐寅自然就陪着朱厚照径直去了兴安伯府。然而,一行人才在西角én停下,张头探脑的én房一看见唐寅去车上扶了朱厚照下来,立时就呆住了,随即慌忙回头大呼小叫。好一会儿,满头大汗的金六方才迎了出来。
“金管事,如今还没到大热天,你怎么这么个汗流浃背的样子?”
“这个……”金六瞅了瞅朱厚照,又看了一眼问话的唐寅,老半天方才把心一横低声说道,“虽说不恭,可小的不得不请皇上先行回宫,我家少nǎinǎi……怕是要生了!”
尽管知道沈悦的准rì子大约就在这几天,稳婆都早早请到了府里安顿好了,可唐寅着实没想到会这么个巧法,一时间呆若木jī。然而,朱厚照在最初的一愣过后,随即就lù出了兴高采烈的表情,一摆手就斩钉截铁地说道:“这是什么话,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朕既然正好赶上了,还提什么回去的话。徐勋这个当爹的不在,朕正好帮他看着,等他回来了也好告诉他!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带路!”
小皇帝竟然连这种热闹都要凑,金六简直觉得整个人都要傻了。然而,眼看唐寅苦口婆心又规劝了两句,朱厚照却执意不听,他只好嘴里发苦地把人迎了进来,又慌忙打发人到里头去报信。没过多久,徐良就脚下生风地跑了出来。
“皇上……”
“生了没有?”
被小皇帝当头这么一问,徐良只觉得自己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老半晌,他才干咳一声道:“没这么快,皇上,这事儿真的不是您想象那样……咳,少则一两个时辰,多则三四个五六个时辰甚至一整夜一整天,您还是先回去!”
“没事,朕今天没事,有的是时间,大不了晚上就不回宫了!”朱厚照大手一挥,颇为豪气地说道,“朕还从没看过小孩子是什么模样,甭管徐勋这第一个孩子是儿子还是nv儿,朕都要好好看看,异rì也能有些经验!”
这都是什么话,堂堂天子要这经验干什么,难道将来还得去给后妃接生?
腹谤归腹谤,但小皇帝一副吃了称砣铁了心的架势,徐良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个现实。好歹朱厚照还知道fù人产房进不得,又放了徐良回去看着,自己只留着唐寅在徐勋的外房中一面翻,一面耐心地等着,可却不时吩咐随行的瑞生去里头打听消息。
可怜的瑞生也不知道来回跑了几趟,当傍晚时分他再次踏进那座熟悉的院子时,他猛然之间听到了一阵响亮的婴啼声,一愣之后立时大喜过望,一阵风似的冲到了én口,险些和被李庆娘强令在一旁厢房里等候,这会儿也急急忙忙冲出来的徐良撞了个满怀。
不多时,产房大én就被人打开了,却是李庆娘满脸堆笑地抱着一个襁褓出来。一看这样子,两人就都知道必然是双双平安,顿时齐齐如释重负。而跑了太多趟以至于双tuǐ发软的瑞生则是长长舒了一口气,要不是徐良托了他一把,他竟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李庆娘见这两个都顾不得问是儿是nv便这幅样子,忍不住一阵好笑,随即便咳嗽一声道:“恭喜兴安伯,少nǎinǎi生下了一个漂亮的千金!”
“是丫头?”徐良愣了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这臭小子,成天说要先抱个闺nv,这一回竟是让他心想事成了!只希望这丫头比他爹更jīng明,也让那臭小子吃个大亏!”
尽管不知道徐良这话是什么意思,但瑞生还是立刻凑上前去端详襁褓中那小小的孩子。见脸还皱成一团,眼睛微微眯着,仿佛有些无jīng打采,他顿时生出了几分紧张来。等到李庆娘把孩子jiā给徐良,他便急忙问道:“怎么眼睛闭着?不是说孩子一生出来就能睁开眼睛么?”
“没事,刚刚稳婆说了,孩子甭提多康健,就是折腾了她娘不少!”李庆娘见瑞生仍是盯着徐良手中的孩子不放,突然笑着说道,“要不,你也去抱抱好好瞧瞧?”
“我……我不行!”瑞生赶紧连连摇手,把头也摇成了拨làng鼓似的,“我不成,真的不成!宫里一直有人说,阉人抱孩子不祥,而且我也不会抱孩子,万一跌着碰着……”
“屁话,哪来这么多禁忌!”徐良笑着把襁褓递了过来,见瑞生好一阵手足无措,他便没好气地说道,“要是徐勋人在这儿,也必定不会计较这个,小心些就行了!”
瑞生手足僵硬地接过孩子,仿佛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动作惊着了孩子,脸sè竟是比任何时候都紧张。当初父亲下了狠手之后,他最开始还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可渐渐的他就都明白了,自己注定了就是孑然一身。尤其是在宫中见惯了那些背地里乌七八糟的事,也知道刘瑾也好,谷大用张永也好,往往都在家里养着几个nv人,虽不至于和镇守太监似的在外直接置一个夫人,可意思却差不多。然而,再看上去夫唱fù随也好,终究不可能留下自己的孩子。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犹如父亲似的,抱着这么一个婴儿,抱着这么一个一出生就是万众期待的孩子,那种jīdàng的心情甚至无法诉说出来。当看到她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看自己,仿佛怔了一怔似的,突然一嗓子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吓了一跳的他慌忙把孩子直接塞回了徐良的手中,头也不回地往外冲去。
“我去禀报皇上!”
产房中的沈悦仍没有从那种用尽力气后的虚弱中回复过来,听到外头那luàn糟糟的声音,紧跟着又是孩子的哭声,她支撑着想要坐起身,却被如意慌忙按了回去,于是,她只能侧耳倾听着外头喜悦的声音,最后使劲攥紧了拳头。
“这么痛的事,我都tǐng过来了,你在外头千万也给我tǐng住!”
“小姐,你在这嘟囔什么呢!”如意忍不住又lù出了旧rì称呼,拿着帕子给沈悦擦了擦汗,这才含笑说道,“要是少爷知道自己有了个nv儿,必定不知道怎么高兴呢!”
“是啊是啊,天底下盼望生nv儿多过生儿子的爹爹,大概也就他这么一个……”沈悦没好气地撇了撇嘴,随即方才满脸怅惘地说道,“这个家伙,他终究还是没赶回来……”
尽管于理不合,但朱厚照最终还是径直闯了进来。面对这状况,徐良不得不无可奈何地抱着孩子上了前去,随即心惊胆战地看着小皇帝不由分说伸手过来抢孩子。见朱厚照笨手笨脚地抱着襁褓眉开眼笑念念有词的样子,徐良仿若产生了一股错觉。
虽说是当今天子,可有的时候,这位小皇帝还真的是就像个尚未长大的大孩子!
朱厚照直到过足了抱孩子的瘾,这才恋恋不舍地把孩子jiā给了一旁上来的李庆娘,只以为这是个寻常仆fù,旋即就兴致勃勃地问道:“对了,名字起好了吗?”
“徐勋临走之前,已经预备好了男孩nv孩两个名字。”说到这里,徐良忍不住怀疑徐勋是蓄谋已久,知道自己回不来,又怕有人越俎代庖,所以竟连这个都先准备好了。不等朱厚照追问,他就坦然说道,“倘若是nv孩,便取名为宁,取平安之意。倘若是男孩,便取名为宪,取博闻多能之意。”
朱厚照顿时大为遗憾地叹了一口气:“朕还想替他的儿nv取个名字呢,没想到给他抢在了前头……这样,将来这孩子的表字朕来取,谁都不许和朕抢!”
此时此刻,徐良很想提醒一声,这男孩子让尊长取表字也就算了,可自己这个是孙nv,让当今皇帝赐表字那就成什么了?
第六百零六章 强龙不压地头蛇?
第六百零六章
强龙不压地头蛇?
宁夏镇东北隅,镇守太监府
尽管总兵只有一个,但历来从南京到其余各地,镇守太监一般情形之下,总有两个。按理这些人在京城里就很少低调,外放到了地方,自然更是作威作福,两个人占一处宅子是决计不肯的。然而,在这宁夏城中,两位镇守太监却是很鲜见地同住一处府邸。一个占据东路,一个占据西路,泾渭分明,平rì里下头的侍仆也很少往对面的地方去串门。
之所以是这么一种格局,原因很简单,自打弘治十五年因刘大夏所荐,杨一清到陕西督理马政之后,就大刀阔斧地整治了陕西三处边镇的种种旧病,其中最厉害的一条不是别的,便是裁撤了镇守太监的用度。原本这宁夏城中亦是如其他地方一样,两个镇守太监中,资历较老的住镇守太监府,另外一人则是在外另择华屋美室,可杨一清这砍掉了他们每年用度中的一多半,彼时正是朝中诸大佬当政之际,镇守太监就是恼火也无处告状,不得不并在一块。
而眼下的李增邓广,全都是正德改元之后方才外派过来的,对这种局促的环境原本亦大为不满,奈何杨一清的荐主刘大夏是愤然致仕了,连带刘健谢迁也被赶出了朝廷,可架不住杨一清背后有一个顶顶厉害的靠山。因而,敢怒不敢言的他们也只得接受了这个现实。现如今这位平北伯徐勋还亲自到了宁夏,前几rì那个下马威之后,两人就更难受了。
所以这一天接着从京城过来的刘瑾特使司礼监奉御王宁,两人不免唉声叹气。他们的职司全都是重重贿赂了刘瑾这才得来,原以为陕西地处边陲,总能有大把的好处。可他们的用度被杨一清一个惯例两字卡得紧紧的,和总兵府那边才刚搭上庆王的线,生意没跑上两次,就被才刚到来的徐勋给洞察了一个分明,这会儿简直连调走的心思都有了。
“王公公,不是咱们挑三拣四,实在是这位平北伯太让人捉摸不透了。庆王生辰宴客,总兵府人人都去了趋奉,他本该大发雷霆的,可反而让仇钺转送了玉带作为贺礼,可咱们这儿呢……我那个小舅子陈展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可终究是兵部白纸黑字任命的副千户,他说杀就杀了,这会儿人头听说还悬挂在黑山营的旗杆上!”
到这里,尽管不曾亲见,但那儿悄悄跑回来报信的老军说得绘声绘sè,他就是晚上睡觉也仿佛能看到那血淋淋的脑袋,忍不住又打了个寒噤,随即才又苦着脸说道:“我当初和老邓来宁夏镇,说好了向刘公公的岁贡,可如今别说这一笔,只怕就连这位子能否坐牢靠还未必可知。如今平北伯人是不在宁夏,可苗公公张公公成rì里在城中四处晃悠,他们是什么牌名上的人,若抓着我和老邓一丁点把柄,咱们就彻底靠边站了!”
“话也不是这么说。”
王宁在京城一抓一大把的大珰眼中,算不得什么,但放在外头,单凭他是刘瑾亲信的名头,就足以让人高看一眼。然而,一想到在京城和徐勋分庭抗礼的徐勋人在宁夏,他也不能过度打包票,因而只是微微笑道:“刘公公自然能体谅你们的难处。毕竟,杨一清已经被人称作是陕西王,给他撑腰的徐勋人又亲自到了宁夏来,再加上苗公公张公公,你们自然撑不住。所以,这军略边务上的事情,你们就不要插手了,你们看看这个。”
见王宁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函来的,李增邓广对视一眼,随即齐齐站起身,李增率先恭恭敬敬双手接了过来。打开信封取出里头那薄薄一张信笺,他只扫了一眼就递了给邓广,随即又惊又喜地说道:“刘公公是说,在陕西屯田?”
“正是如此!”王宁得意地一笑,这才用手指轻轻敲着面前的桌子说道,“陕西三镇地处西北,刘公公明察秋毫,核对过历年账册,发现转运粮食实在是太难了。与其每年耗费无数脚力钱把粮饷运上来,不如让陕西诸卫开荒屯田,如此不但可以自给自足,而且还能够向朝廷缴纳夏税秋粮,如此一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邓广这时候也看完了手头的刘瑾手令,一时看到了其中的巨大财路,顿时难掩激动地说:“刘公公此计真是大善,只是不知道这事……”
“这是刘公公的善政,当然不能交给那些啰啰嗦嗦的官员,就交给你们两个!”王宁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见两人都露出了深深的喜sè,他这才似笑非笑地说道,“当然,这样的好事,每亩地的出产里头,你们别忘了给刘公公……”
“是是是,这是必然的,王公公就是不提醒,也合该咱们孝敬!”李增抢在前头表了忠心,见王宁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想了想就又满脸堆笑地说道,“倒是王公公不远数千里到了咱们陕西来,我和邓公公若是让您空手回去,那也太不像话了些。还请王公公少待几rì,我和邓公公还有打点刘公公的礼物请您带回去。”
见李增不动声sè已经是塞了一样东西过来,王宁低头一看,见是一块质地上佳的美玉,他自然笑纳了,紧跟着又同样笑纳了邓广的一只金麒麟。接下来,三人自然是就屯田之事彼此好生商量了一番,最终差不多定下了条陈之后,外头就传来了一个尖细的声音。
“启禀公公,平北伯已经到帅府了!”
“怎么又那么快?”
李增邓广上任的时候,都曾经在宁夏镇的各个重要卫所象征xìng地转了一圈,其中宁夏平虏千户所自然是一定得去的。但是,在宁夏平虏所西北面一百余里的镇远关,他们却谁也没去过,只听说那是整个宁夏镇最靠接近虏寇的地方,谁也不乐意跑这个冤枉路。如今徐勋整治了黑山营,听说又不知道在镇远关捣鼓什么名堂,本还希望人在那儿索xìng多呆几天,可谁想这会儿人又突然回来了!
于是,邓广沉吟片刻,就讨好地看着王宁道:“王公公,您说咱们是不是……”
“平北伯是钦差,再说之前在黑山营动了那样的杀机,你们总得过去一趟,回头也得把自己给撕掳干净,顺带把事情撸平了,否则他要是真的吃了称砣铁了心,你们这镇守太监也干不下去!”见李增和邓广都是噤若寒蝉,这时候王宁方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当然,咱家也跟着你们一道去。平北伯和刘公公一直都没撕破脸,有些事情总要买刘公公一个面子。”
仿佛正印证了王宁的话,当他们三个赶到帅府大堂的时候,果然发现徐勋并未一回来就雷厉风行地追究黑山营的事,而是正摊开了地图和姜汉等众将说此次犯固原退去的那股虏寇。当听到徐勋说到这一股虏寇可能是小王子的其中一子领军时,王宁顿时眼睛一亮。
瞅了个空子,他便开口笑道:“倘若真的是小王子的儿子,那若是能拿住人,岂不是天大的功劳?说起来,上一次平北伯也是带兵大破小王子兵马,听说连其次子都不知所踪,要是这一回再依样画葫芦来一次,那小王子的威风就再也抖不起来了!自打上次弘治十八年的大捷之后,九边就再也没有打过什么像样的胜仗,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徐勋这时候方才注意到随李增邓广过来的王宁。刘瑾麾下第一得用的臂膀,他当然不会认不出来,只这会儿人到陕西,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因而,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这才看向了镇守宁夏总兵官姜汉。
“这一股兵马还未知多少,宁夏兵力远不如延绥,倘若贸然调兵……”
“姜总兵所虑不错,所以,我已经命人去哨探了,如今要做的只是预备。我眼下只想问,宁夏前卫和左右中屯卫,总共能抽出多少兵马来?”
军功的诱惑很大,但风险却更大,此时此刻,姜汉忍不住踌躇了片刻,这才声音艰涩地开口说道:“宁夏前卫和左右中屯卫,顶多能抽出总计一万的军马。”
徐勋点了点头,却没有说接下来如何,而是看着王宁道:“王公公不跟在刘公公左右,却怎会到了宁夏镇来?”
王宁正在思量此番无论如何也要撺掇徐勋用兵——尽管徐勋倘若建下功勋,回朝之后必然声势更盛,但打仗不比其他,尤其是对战虏寇,不少久战将领也是胜少败多,倘若徐勋只凭着此前胜绩,万一栽了跟斗,那时候圣眷一去,刘瑾轻轻松松就能占据上风。而且,徐勋既然出去打仗,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不在宁夏,这屯田事宜也能进行得更顺利。因而,徐勋这一问,他一开始竟是没留神,直到李增咳嗽了一声,他这才回过神来。
尽管没听到徐勋问什么,但在他想来,徐勋必然还在谈刚刚的战事,因而清了清嗓子就开口说道:“平北伯此前仅率千余人也能纵横敌后战果非凡,如今若有大军相助,自然所向披靡虏寇闻风丧胆……”
他说着说着,就发现了四周众人那奇怪的眼神,立时就明白只怕自己是弄巧成拙,然而,此时要是打住反而更加尴尬,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直到徐勋似笑非笑看了过来,他才讪讪地住了口。
“想不到我在王公公心目中,居然是这么个英雄人物。”徐勋不用想也知道王宁在打什么算盘,因而讥刺了一句后,他就淡淡地说道,“兵者凶器,我又不是什么绝世豪杰,还未打过,说什么让人望风而逃所向披靡?倒是王公公还不曾说,此来宁夏有何贵干?”
王宁这才醒悟到徐勋刚刚是问自己的来意,结果自己马屁却拍到了马腿上。只是他素来脸皮极厚,心念一转便丢下了那些尴尬,却是毕恭毕敬地躬身说道:“回禀平北伯,我是奉刘公公之命,前来宁夏镇守太监府索要前几年的节略册子。刘公公说了,既然如今吏部考核官员不用拘泥时限,那镇守太监自然也当如此。做得好就留用,做得不好就革除,否则难收一视同仁之效。”
此话一出,李增邓广都是一愣,但随即就醒悟到王宁只是不愿意在徐勋面前露出屯田事的口风,这才拿话遮掩,因而都没怎么往心里去。至于总兵姜汉和副总兵参将几个游击将军,就更不会把王宁这话往心里去了。然而,别人不在意,徐勋却是眉头微微一挑。
“哦?原来刘公公如此公允,竟然连镇守太监也要开始考察了。”不等王宁有改口的机会,他就笑着说道,“我都差点忘了,此前我在黑山营杀了副千户陈展,据说他就是李公公的小舅子?他那时候还开口求饶说,那些亏空李公公会替他填补,可我那时候正好气昏了头,手一滑,也就没能留手,不知道李公公怎么说?”
自己不过是随口捏造了一个借口,可徐勋却突然打蛇随棍上把这么一件事揭了开来,还说什么手滑,王宁一时恨得牙痒痒的。可是,这屯田事他已经对李增和邓广言明了,这时候断然不会真的放弃李增,更何况他还没有代刘瑾做决定的资格。于是,他只能没好气地斜睨了李增一眼说道:“李公公,那陈展还有什么直系亲属没有?”
“这个……”李增一想起小舅子就一个才满三岁的儿子,指望别人来还那亏空决计不现实,更何况他这一年多来从中吃了不少好处,因而,在徐勋yīn恻恻的目光下,他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既然是他罪该万死留下的亏空,自然我该给他填补,不知道这积欠究竟是……”
“哦,账面看,至少给他贪没了三千多石粮食。”徐勋见李增仿佛给他打了一闷棍似的,这才又补充了一句,“若是李公公肯给他赔出来,那自然是最好。只不过,黑山营地处山口,运输不便,还请用粮车尽快送过去。”
自己就不该听王宁撺掇特意跑来的,这一回损耗大了!陕西的粮价可不比江南,再加上路上的脚力,他这一回至少得配上去数千贯!
直到王宁和脸sè铁青的李增,脸sè微妙的邓广告辞离去,刚刚眼看两边拉锯了这么一场的姜汉等众将方才都明白了过来。原本以为不过是你知我知的双簧,没想到最后徐勋竟是在李增身上狠狠割了一刀,这位镇守太监要吐出来的比之前吃进去的何止多一倍?黑山营就是亏空再多,也不至于有三千多石,徐勋分明是把从前历年积欠都压在了李增身上!
“平北伯,那刚刚议的军务……”
“宁夏前卫和左右中屯卫的调兵准备,就交给姜总戎了。”徐勋顿了一顿,又环视了一眼众将,这才沉声说道,“各位尽管放心,若没有详尽的情报消息,我绝不会贸贸然提出兵!”
尽管姜汉等人殷勤相请,但徐勋答应了这一晚去总兵府赴宴,却依旧坚持住在关帝庙。毕竟,人在关帝庙进出方便,总好过在总兵府进进出出都在人眼皮子底下。等到回了关帝庙,早已等了他好一会儿的苗逵和张永齐齐上了前来。
“苗公公本说是要去总兵府的,我说那边人多嘴杂,也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还不如等你回来了好好盘问个仔细。”张永说着就急不可耐地指着东边辟作议事厅的一座配殿说道:“里头地图等等已经都备好了,就等你平北伯大驾光临。”
徐勋见曹谧正站在苗逵张永身后不远处,一双眼睛先仔仔细细端详了他背后的曹谦,这才不自然地瞅了他一眼,他便欣然点头道:“好,我们进去说!”
然而,快到配殿门口的时候,他却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头看见只有陈雄和曹谦跟了上来,而王景略王大胖子正在笑眯眯地和四下里的其他军将打招呼,他便没好气地说道:“王大胖子,别在外头磨蹭,进来说话!”
王景略诧异地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见徐勋不耐烦地点了点头,他立时受宠若惊地跟了进去。待发现曹家兄弟俩一个门外一个门内站着,显见是怕人听去了这要紧军情,他更是心中忐忑了起来,斜签着身子在一张条凳上坐下了。然而,也不知道是这关帝庙中的条凳时间太长腐朽了,还是他的分量着实太重了,这一屁股下去,就只听嘎吱嘎吱一阵声响,随即整张凳子突然四分五裂,他一个不留神就顺势跌了下去。
好在一旁的陈雄眼疾手快,顺势拉了他一把,可自己险些没被这沉重的身躯拖得一块倒下。直到王景略惊魂未定站稳了,他这才没好气地说道:“你一个带兵打仗的军官,竟然把自个养成这样子,也真是古今罕见的奇闻了!”
王景略脸sè涨得通红,唯唯诺诺连着赔了好些不是,见众人已经是围到了那边的一张方桌前,他方才慌忙跟着过去。尽管自己在神木堡镇羌所时,也用过这样的军图,可对比眼下这一张标注着宁夏镇各大卫所堡垒以及关外不少河流等等的地图时,他仍是大大吃了一惊,眼神中不由得流露出了少有的神光来。
听徐勋大略解说了曹谦和王景略从河套打听来的消息,苗逵沉吟片刻,便忍不住低声说道:“火筛已经是行将就木的人了,我担心的只有一件事,他这消息会不会有诈?”
徐勋眉头一挑:“比如说?”
“比如说,他已经向小王子输诚,打算趁着这次的机会诱了我军出来,然后和小王子那股兵马合在一块,让咱们吃个大亏!”
苗逵的话让张永和陈雄悚然动容,两人见徐勋面sè丝毫变化都没有,张永就忍不住开口说道:“徐老弟,苗公公这话不是危言耸听,这可能不是没有……”
“你们说的没错,这可能xìng不但不是没有,而且还相当大!”
见苗逵和张永陈雄都松了一口气,徐勋若有所思地说道:“前年年底我让人将乌鲁斯博罗特交给火筛的时候,他透露了小王子部攻延绥的事,结果严阵以待的杨邃庵直接让他们吃了个不大不小的亏。经过这一事,去年曹谦见到火筛的时候,他还说没法探知小王子所部的动向,怎么这一次曹谦却从他口中知道了这么详尽的情报?不但知道领军的人是谁,而且有多少人,又是和西套诸部打好商量入寇的,这种详情都一清二楚,岂不是有些不合情理?”
到这里,徐勋便耸了耸肩道:“自家人知自家事,之前我能够侥幸拿住乌鲁斯博罗特,靠的是天时地利人和,并不是我徐勋打仗有多大本事,因为封了个平北伯就得意忘形,为了军功就径直往上冲,这种事我是不做的。所以,之前我已经派了镇远关百户韦胜带人去哨探,他镇守镇远关二十多年,这附近地形无人再比他更熟。本来是打算再让王大胖子走一趟的,奈何他这身材太过扎眼,我只好把人带了回来。”
到这里,徐勋便看着王景略问道:“如今我想问你,这河套之中,你可知道有什么地方最适合设伏?或者说,最适合扎营?”
王景略这时候方才明白了过来,连忙在那地图上指指点点,好一会儿方才开口说道:“第一个当然是当年王太傅率兵烧了鞑子辎重的红盐池,只不过那里打过那么一仗,鞑子十有**不会选择在那儿扎营亦或是设伏。至于第二个……应该就是这儿了!”
他那肥大的手指,一下子点在了那条黄河旁边支流的东北面,见其他人都聚jīng会神看了过来,他方才笑呵呵地说道:“一来水源充足,二来这地方背靠沙漠,更北面则是鞑子的地盘,不虞遭人背后突袭。而且这里的地势有些高低,没有比这更适合扎营的地方了!”
听到这话,徐勋终于jīng神一振。接下来,就得看哨探的结果了!
第六百零七章 鸿门宴
总兵府设宴,而不是总兵宅设宴,这自然是意义不同。器:无广告、全文字、更
尽管只是一条街上相邻紧挨着的两座院子,可一个是镇守宁夏总兵官姜汉以官方身份设宴款待平北伯徐勋,另一个则是以sī人的身份招待亲朋好友。所以这一天,宁夏镇上上下下的军官到了个齐全,连宁夏前卫和左右中屯卫的高级军官也来了不少
大家本以为这位一来就让人ō不着头脑的少年权贵必然要摆摆架子,拖到最后才姗姗来迟,可自忖来了个大早的他们却赫然发现,帅府点将的议事厅前,姜汉正在和几个人谈笑风生。其中那个负手而立面带笑容的,不是之前见过的徐勋还有谁?
自打徐勋从镇远关回来,又带来了此前来犯固原的那一股军马的消息,随即又让他hōu调宁夏前卫和左右中屯卫的兵马,姜汉就一直在考虑万一徐勋强令他出兵该怎么办,甚至已经让人飞马急告三边总制杨一清。本想借着今rì晚上设宴再探听探听消息,可谁想徐勋人是早早来了,可却约法三章,今rì不谈公事。所以,这会儿他只能心不在焉地听着徐勋身边几个人在那大说特说此番路过宣府大同的诸多风土人情。
仇钺和几个将领凑了上去,听陈雄笑yínyín地提到大同婆娘,其中一个参将便忍不住tiǎn了tiǎn嘴hún道:“要说大同婆娘,确实除了京城,这北边无人能比。听说如今在huā籍的乐户就有超过两千,歌舞管弦rì夜不绝,从前庆王曾几次huā了大价钱从大同nòng来了一批歌舞姬人,这才有庆王府眼下的nv乐。就是咱们宁夏城中的青楼楚馆。不少也都是原籍大同的婆娘。要说滋味。她们却是比淮扬江南的nv子还有味道些。”
这话题虽是陈雄勾起的,可这会儿引申出去太远,而且连此前庆王寿辰的那档子事也给揭了出来,姜汉不禁不满地往那边斜睨了一眼。然而,那参将乃是灵州左参将楚宏,还是刚刚从灵州所回来,并不知道此前的过节,因而丝毫没注意到姜汉的发黑的脸sè。说到这里甚至还笑呵呵地问道:“总戎大人,今rì既是设宴招待平北伯和诸位京城来的贵人,不如出条子向庆王府借几个姬人来如何,否则觥筹jiā错之间,也没什么滋味……”
“咳,咳咳!”
姜汉重重咳嗽了几声,正想敲打楚宏几句,徐勋却微微笑道:“怎么,庆王府的歌舞姬人,平rì里也是能随便借的?”
“听说庆王做寿不看贺礼。只看心意,足可见为人尚算慷慨,再说有总兵府具名,哪里会不借?”陈雄虽则年近五十。可出én在外近一个半月没松乏过,徐勋又说过今晚上不过消遣消遣,因而他就笑呵呵地说道,“姜总兵意下如何?”
尽管宁夏城中亦有巡按御史,这种事情根本捂不住,御史十有**会往上弹劾。可眼见徐勋仿佛不以为意的样子,姜汉便立时点点头道:“也好,我这就派人去庆王府!”
随着众将陆陆续续的到来,姜汉少不得向徐勋一一引见。出乎他意料的是,他不过是领着人报官职名姓,可徐勋下一刻就能笑yínyín地说出人的履历战功来。若只是参将游击将军这一级也就算了,可下头的守备、都司、中军官。甚至那些宁夏诸卫的指挥使指挥佥事,有一多半徐勋都仿佛了若指掌,随口就能说出人曾经最得意的战功成就,如此一言一语搔到人的痒处,等到真正开席之际,今rì赴宴的军官们原本那忐忑不安一时都无影无踪。
地处西北,菜肴中用得最多的便是羊
òu。姜汉原本还担心徐勋乃是金陵人氏,未必习惯吃羊
òu,可眼见他大碗喝酒大块吃
òu,谈笑了无禁忌,和前两次见面的时候大不相同,一时只觉得脑袋luàn糟糟的。尤其是见一个指挥使捧着个大碗上去敬酒,徐勋竟是二话不说一饮而尽,他更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西北的酒,可是入口就烈,到胃里更烈的玩意!
徐勋也知道自己那点酒量,这一碗下肚觉得火烧似的,又见其他不少人都跃跃yù试,他却信手把碗倒扣在了桌子上,笑着说道:“算起来已经喝了六七碗了,断然不能再喝。诸位且容我随意,我可还想留着点肚子品尝其他好东西,不能只让酒给灌饱了!”
恰逢这时候又送上了大盘羊
òu上来,众将自然齐齐大笑了起来。毕竟,如今的武将却还没到后来一心效仿文官气度,连走路都要美婢搀扶,穿着亦是儒衫纶巾,就差没像诗文中的诸葛武侯那样摇一把羽扇的地步,最推崇的还是豪杰气度爽快xìng子。譬如那些凡事都好节制,连吃饭都是浅尝辄止的文臣,与其同席那就真是拘束透了。
因而,仇钺甚至听到左右在那儿低声议论道:“之前还以为这平北伯是不好亲近的权贵xìng子,如今看来,只要不招惹他,倒是还好。你看看,这会儿都是直接拿手抓的!想当初姜总兵设宴款待杨总制的时候,杨总制往那儿一坐,下头可是没人敢在吃饭的时候吭声,更不要说招来歌舞姬人助兴了!”
“说的是……哎,来了来了,竟然是庆王府的彩云班!”
随着这一声惊呼,甚至有将领忘乎所以地站起身来。须知庆府歌舞伎不少,但来自大同的班子,却就这么一个。三十七人中,十二人为乐,十二人为舞,十二人为歌,领唱的姬人huā名曰塞上雪,便是因为其肌肤胜雪,最为庆王宠爱之人。如今庆王能够把这么一个班子送到总兵府,足可见徐勋的面子大。
只是,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倘若没有之前徐勋送到庆王府的那样一份重重寿礼,这次又暗自派人去说了一声,庆王也断然不会投桃报李。如此慷慨大方。
牙板三声之后。旋即便是琵琶声起。尽管徐勋在京城已经听过yù堂hūn那一曲让张彩这个一时名士都赞不绝口的《十面埋伏》,但此时听到这数人齐奏却丝毫不luàn的琵琶声,仍是忍不住停箸细细欣赏了起来。倏忽间,曲调骤然一变,其中数人仍是之前的轻拢慢捻,而另外数人却是陡然用右手奏起了刚劲有力的曲调,却是拨弦之中犹如风雨大作。而此时此刻,歌姬之中便有一个装束最yàn丽。肤sè最白皙的姬人起头yín唱了起来。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yùén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一人唱罢,众人齐唱,一时间,那琵琶声和歌声仿佛融合在了一起,陈雄突然带头叫了一个好字。他这一起头,四下里彩声雷动,就连起初担心徐勋让自己往庆王府借歌舞班子兴许另有目的的姜汉,瞧见徐勋亦是抚掌赞叹。不由得心情为之一松。
朱厚照素来喜爱玩乐,张永陪着这位主儿看遍宫中教坊司的歌舞,本司胡同演乐胡同勾阑胡同这些烟huā之地也是常去的,最初还不觉得这歌词调子有何新奇之处。但此时设身处地地听了这么一会,他纵使一个阉人,也生出了血脉贲张的感觉来。此时此刻待到歌声乐声稍稍低落了下去,他才忍不住出声问道:“歌姬和坐乐都已经见识过了,那些舞姬呢?”
“舞姬来了!”
随着徐勋这一句低低的回答,就只见一sè十二名做将军打扮的舞姬亦是涌入了偌大的厅堂之中。皮靴轻甲。再加上那仿若头盔似的帽子,以及那不知是真是假的佩剑,一时更是带出了几分战场上的肃杀气氛来。随着琵琶声骤然一停,取而代之的是长箫声起,众人不知不觉竟生出了一种夕阳照大漠的落寞苍凉。
“黑云压城城yù摧,甲光向rì金鳞开。角声满天秋sè里,塞上燕脂凝夜紫。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yù龙为君死。”
尽管又是一首唐诗,但此时一众歌姬却是低声曼唱,和之前犹如的jī昂比起来,却是更显悲壮。一众舞姬随着唱词从最初的守城到最后的敌袭,虽只是区区十二人,却让人犹如身临其境,哪怕是座上多是和虏寇jiā过手的将领,此时此刻也全都看得聚jīng会神。而这一次,却是直到乐声停歇,歌舞nv乐姬人齐齐下拜,四下里依旧鸦雀无声。
“果然不愧庆王府的歌舞,名不虚传。”
徐勋纯粹以欣赏的角度看完了这一出不过一盏茶功夫的的歌舞,因而第一个开口打破了沉寂。见一众人等依旧拜伏在地,他便开口说道:“这一出歌舞可是新排的?”
闻听此言,此前领唱的那名歌姬便抬起头,恰是娇颜如雪:“回禀平北伯,贱妾等人十rì前才刚刚排好这一班歌舞,原本是打算在今年王妃三十大寿上献演,但今rì庆王殿下特意吩咐,必要以新歌新舞献演,所以便仓促之间搬上来了。若有疏失之处,还请平北伯恕罪。”
说到这里,她便额头点地再次行下礼去。今天被差遣到总兵府来献艺,彩云班众人都知道是镇守宁夏总兵官姜汉为了设宴款待平北伯徐勋,而自家庆王竟仿佛也有jiā好之意,特地卖足了力气。可即便如此,毕竟是刚刚排演好的,总免不了有两三个小错。想着眼前是来自京师的贵人,众人免不了都有些战战兢兢。
“曲好,歌好,舞好,最要紧的是,今rì这一出应景!”
徐勋笑着站起身来,随手拿起刚刚过后就一直搁置在旁的酒瓮,把倒扣的碗重新翻转了过来,满满倒了一碗,这才举起以示众人道:“我本来已经不胜酒力,可今天看了这样的歌舞,着实不可无酒。诸位将军,刚刚这好曲好歌好舞足可下酒了,我敬诸位一碗!”
原本以为今rì这一宴乃是鸿én宴,诸将都是心怀忐忑而来,可好酒好菜之后更是看了一出往rì几乎甭想看到的好歌舞,旋即徐勋更是亲自敬酒,上上下下全都觉得极有面子,一时间。总兵姜汉带头。众将站起身来忙着各自倒酒,最后齐齐举起了碗来。
“就以这一碗,祝他rì不教胡马度yīn山!”
刚刚连用了两首唐诗,此时徐勋又是这么一句,上下人等也不觉得突兀,自是齐齐应和了一声。跪伏于下的歌舞姬人彼此小心翼翼地对视了一眼,都知道刚刚的歌舞曲子是对了这些京城贵人的胃口,自然都是极其欢喜。果然。等上头一众将校一饮而尽之后,徐勋便开口说道:“特意让你们从庆王府过来献演这么一曲,也不能让你们白跑一趟,赏!”
姜汉正想说已经备好了赏钱,可谁料徐勋身旁已经有一个年轻军官站起身来。认得是此前府军前卫派到宁夏镇来公干过的,仿佛是如今镇守固原总兵官曹雄的次子曹谧,他眉头才一挑,却见曹谧已经捧了一个匣子走到了那些歌舞姬人面前。
“金yù俗物,不能酬此好曲好歌好舞。听说从前北边风俗,fù人都有裙刀。这匣子里的裙刀,便赏了你们!”
众jì都是为之一愕,然而,知道总兵府必然另有赏赐。领头的塞上雪少不得再次盈盈拜谢,接了那匣子之后退出了厅堂。等到姜汉的亲兵送来了一箩筐的清钱,她笑着吩咐跟来的人收了,等到抱着匣子和其他几个素来亲近的上了马车,禁不住众姊妹挑唆,她便揭开了盖子。见其中果然是六把码放得整整齐齐的裙刀。她忍不住抓了其中一把在手中把玩。
“这位平北伯也真奇怪,听说今rì也是他特意命人来说道,要演什么战争的歌舞曲子,幸好咱们有排练过这么一出,否则怎么拿得出来?”另一个姬人也好奇地探头过去凑在那匣子上瞧看,见一sè都是黑黝黝的鞘子,她忍不住撇了撇嘴道。“要我说,我还真希望他能送两样内造的首饰。”
“小蹄子,内造的首饰是咱们消受得起的?纵使送回去也多半是要jiā上去的,王府王妃和那些正经夫人们还不够分呢,还不如这些裙刀,说不定能落在咱们手上。”
塞上雪轻轻哼了一声,突然信手hōu刀出鞘,见这外表平平无奇的裙刀刀刃异常短小锋利,她忍不住生出了一个念头,当即笑yínyín地将其塞进了怀里,随即看着周遭的另外四个人低声说道:“横竖里头是什么东西,也就是我们几个知道,一人一把留个纪念,不管怎么说,那也是大名鼎鼎的平北伯赏赐的东西。剩下的这一把,回头献给庆王殿下,就说是平北伯赏赐的,料想这种东西王府妃妾也是不会要的,他要么重新赏了给我,要么自己留着把玩,总不至于去问平北伯究竟赏了多少把?”
尽管众人口中说还不如赏赐金银首饰,可见东西其貌不扬,可确实是锋利,又短小不起眼,可留着防身,一时之间,其他四人只犹豫片刻,就一人伸出手来拿了一把,做贼似的藏在怀里。等到塞上雪又盖上了匣盖,方才有人好奇地问道:“就不知道平北伯大老远地从京城过来,为何会带着裙刀这种东西?”
不止是她们这几个歌舞姬人不解,厅堂之上,徐勋把东西赏赐了下去,众将之中也有不少人不解。此时已经是曲终人散之际,有人已经醉意深了,因而左手靠下的座位上,便有人忍不住开口问道:“不知平北伯刚刚缘何赏赐那些歌舞姬人裙刀?”
此话一出,其他人不禁齐齐朝那多嘴的人看去。尤其是总兵姜汉不无猜测——徐勋这几把裙刀恐怕不单单是为了那些个歌舞姬人准备的,倘若是回头真的一定要出击,众将之中有谁不肯应命,徐勋这一把裙刀送出来,那时候一世英名都要丢尽了!
“我听说西北民风彪悍,多出豪杰英雄之士,纵使nv子也是刚烈,随身带着裙刀是习俗,一时起意,便备下了这么一些,没想到今天果真有送出去的机会。”
徐勋却是仿佛漫不经心似的答了一句,见那问话的指挥使已经被同僚拖了下去,其他人再没有二话,他便摇摇晃晃站起身,随便拱了拱手道:“今rì想来应该是宾主尽欢,皆大欢喜。宁夏地处边陲苦寒之地,诸位长年在这儿驻守,不免枯燥苦闷,偶尔赏鉴赏鉴歌舞,也没有什么不应当之处。只是各位也需得知道,宁夏镇乃是九边之一,虏寇此次固然是犯的固原,可万一杀一个回马枪,宁夏镇也并不是高枕无忧的!太平之际听歌观舞,那是娱情,但战事正酣之际赏鉴歌舞,那便是利刃加颈尤不自知!”
见下头一种将领,不论酒意或深或浅,全都是面sè赤红,徐勋方才放缓了口气说道:“从前王太傅经略三边的时候,曾经向秦王讨过nv乐。今rì我也敢对诸位说,倘若能够教鞑虏数年内不敢犯边,我也愿意出面向庆王讨要nv乐,以为军中上下娱情!只有太平年间,方才能够轻松惬意地赏鉴歌舞,否则,纵使这些nv乐再好,万一虏寇兵临城下,乃至于破城之险,她们也只有裙刀自尽这一条路罢了!我言尽于此,诸位自省!”
及至徐勋众人离席而去,带着众人送到én口的总兵姜汉不由得长长吁了一口气。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庆幸徐勋不过是嘴上敲打了这一番,那边厢竟是有人低声嘀咕了一句。
“那位平北伯是说真的?他真能从庆王那儿把彩云班整个要过来,庆王怎么舍得?”
“你个彭大傻子,闭嘴,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干嘛要闭嘴,听说这位平北伯最是言出必行,他应该不止是说说而已!那样的美人儿,却是平常见一面都难,想想也不行?”
仇钺回头一看,见虽只彭大傻子一个人在那儿嚷嚷,但不少人脸上都流lù出了深深的心动。想当初王越从秦王那儿把一整个nv乐班子都要了过来,虽是纳入府中,可却也不是一人独享,而是麾下众将士但凡有功劳者,多半能赏得一个。在那个时候,功劳就是官职就是银钱就是nv人,下头将士谁不尽力用命?
尽管已经过去了,但总兵府那场盛宴的情形仍然为人津津乐道。尤其是错过这一场,没能看见庆王府彩云班那一出歌舞的上下将校,无不是捶xiōng顿足后悔莫及。而到关帝庙求见徐勋的上下军官,也是络绎不绝。这一次,徐勋就不像此前在京城兴安伯府那样对自荐的人关紧大én了,而是一一接见,哪怕是某些漏dòng百出的献言献策,他也都是放着足够的耐心听。直到这一天清晨,他终于等到了风尘仆仆的几个人。然而,其中却没有莫峰。
“虏寇自贺兰山西北麓出没,已经渡过了黄河入套,瞧着应该不过六七千人,观烟尘所见,没有带多少辎重,也没见裹挟多少百姓。”
得知这么一个消息,徐勋终于放下了最大的一桩心事。镇守固原总兵官是曹雄,算是他徐勋én下,而杨一清也亲自赶去了平凉府,若再让虏寇成功大掠而归,这两人便有逃脱不了的罪责,如今看来,不愧是杨一清和曹雄,应该没让人占到大便宜!
一个时辰后,宁夏镇总兵府也送来了最新的消息,余寇陆续自靖虏卫退出固原镇,三边总制杨一清正往宁夏镇赶来。知道杨一清是生怕自己冒进出事,徐勋见那前来禀报的仇钺明显在打量自己的脸sè,他便开口说道:“你回报姜总兵,此事我知道了。”
等仇钺一走,从大同大老远地跟过来,还跟着徐勋去镇远关转了一回的江彬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平北伯,既然虏寇动向已知,那如今是战是守?”
徐勋瞥了江彬一眼,就知道这位拖着一直不回大同去,只怕就想着打一仗,如今这情形恰好正中其下怀。然而,这一次他是巡边的,不是担当总兵官配着什么平虏将军印来专én打仗的,况且如今敌情尚未完全明朗,与其贸贸然出击撞在人埋伏圈里,还不如拖一拖,一来等杨一清赶到,二来再琢磨琢磨巴尔斯博罗特和火筛究竟是怎个目的。
谁都不是傻瓜,就看谁的耐心更好!
第六百零八章 人心何向
第六百零八章
人心何向
安化王朱寘鐇这几天的心情很不好
国朝之初,宗室藩王雄霸一方的时代早已经是过去式了。当然,就算仍在那时,这宁夏镇也是庆王的地盘,他一个郡王在这郡王满地走的宁夏镇,根本算不上号。只不过,作为宗室也有宗室的好处,无论大错小错,朝廷申斥罚俸之外,少有真正严厉的处置,就是他常常呼朋唤友在家中饮宴作乐,巡按御史弹劾归弹劾,可基本上奏章入京,也就如同泥牛入海毫无音讯。比起那些劣迹斑斑的藩王,他这顶多是小小放纵罢了。尤其是他往来的多半是中下级军官,并不涉及总兵府的那些要紧人物,一直都没什么人在意。
可如今徐勋敞开大门接见上下军官,他立时察觉到了几分危机。尤其是徐勋在公开场合常常盛赞死前就已经丢了威宁伯爵位的王越,这顿时在上上下下激起了不小的反响。当徐勋某次开口说出已经上朝廷,议复威宁伯王越爵位之后,这场轩然大波更是蔓延到了他的身上。那些往rì他呼之即来的下级军官,一连数rì在他这里也常常议论此事。
于是,这一rì周昂到了安化王府,他第一句话便是沉声问道:“听说城东北隅的关帝庙rìrì门庭若市,可是真的?”
周昂和朱寘鐇的来往也不是一两天了,听到这话就明白这位安化王在想什么,因而斟酌了一下语句,他就小心翼翼地说道:“自打这位平北伯在黑山营杀了陈展之后,城中上下的下级军校中间,不少对其颇有好评,再加上他之前在姜汉设宴款待时看了庆王府彩云班的歌舞后说出那么一席话来,更是让不少人为之心动。殿下也应该知道,武人么,图的就是一个建功立业封妻荫子,既然这位平北伯是天子宠臣,当然引得人趋之若鹜。更何况,昔rì王太傅在咱们陕西三镇原本就名声远播,他放出那样的风声来,怎不叫人当他是第二个王越?”
“痴心妄想!”
朱寘鐇一想到自己派人试探xìng地请徐勋来赴宴,对方却明言文武大臣不得私自交接藩王一口谢绝,自觉失了脸面的他不禁恨得牙痒痒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便看着周昂说道:“那之前让你们散布的消息怎样了?那些军官们想要捞军功不假,可也不是真的想豁出命去拼,更何况下头的小卒们有几个愿意拿命去给上官换功劳?”
“殿下,消息是传出去了,但如今的问题在于,宁夏前卫和左右中屯卫固然集结了,可这位平北伯压根没有用兵的迹象啊!总兵府放出去的消息是虏寇动向不明,因此集结兵力以作守御。而更要紧的是,徐勋已经先后撤换了十几个劣迹斑斑的千户百户,从总旗小旗乃至于小卒之中简拔上去人署理,一时间下头都是心动得很,谁不想这好事落到自己头上?”
到这里,周昂见朱寘鐇面sè铁青,顿时暗叹一口气。这藩王看似尊贵是尊贵了,可给人的只能是银钱,哪里像徐勋凭着钦差和天子信臣的身份,可以给人的东西就太多了。如今他摆出公正却又不触动上层高级军官们大利益的态度来,轻轻松松就收拢了人心。
“难道就任由这小子收买人心!”朱寘鐇一想到自己多年来才好容易做到的事,徐勋不过数rì就做到了不算,还几乎撬动了自己的墙角,他不由得咬牙切齿地说道,“对了,这就是收买人心。此前他在黑山营杀的陈展原本就是不请而诛,居心叵测,去对那个巡按御史安惟学说,他不是刘瑾的人吗,这时候不做文章什么时候做文章!”
见朱寘鐇显见已经气得狠了,周昂自然顺着他的口气答应了下来。及至孙景文孟彬带着一个满脸堆笑手持一只五彩斑斓鹦鹉的中年妇人进来,他和他们交换了一个眼sè,这才悄然而去。出了安化王府,他立时带着部属快马加鞭地朝中城只和城隍庙隔着一条街的宁夏巡按御史所驻察院而去。
他丝毫没有注意到,安化王府门前的那条街上,一个人抬起斗笠,盯着他的背影瞧了好一会儿,这才垂下了斗笠。
直到三月十四,杨一清方才赶到了宁夏镇。他先从延绥镇到平凉府,随即轻车简从赶到固原镇帮助曹雄一块谋划,逐犯固原之敌,随即在虏寇犯隆德之后又以疑兵之计将其惊退,最后又到靖虏卫督促发民夫紧急修补之前的缺口,得到镇守宁夏总兵官姜汉的急报之后又十万火急赶到了宁夏镇,可谓是马不停蹄。即便如此,他还生怕徐勋一时xìng急带着兵马深入河套清敌,直到在关帝庙前下马,确定徐勋人真的在其中,他才舒了一口气。
“幸好幸好,我总算是赶上了!”
“怎么,邃庵公就这么觉得我会故技重施领着千余人马入套?那就不是入套,而是自己送上门中人家的圈套了!”
听徐勋说得轻松,杨一清忍不住眉头一挑道:“什么圈套,莫非虏寇动向已经探明?”
“也只是有这个可能。毕竟,如今人都觉得我徐勋爱行险,送来一个香甜的诱饵让我去屯的可能xìng不是没有。”徐勋对杨一清言简意赅地说了说曹谦王景略和莫峰所部先后打探来的情报消息,众人之前的提醒,以及他的猜测,随即才开口说道,“此次我是奉旨巡边,不是奉旨开仗,真的就算要打,没有万全的把握,我怎么会轻易出动?之所以下令宁夏前卫和左右中屯卫集结,只是为了以防万一。邃庵公,倘若虏寇真的云集河套,按理来说,花马池到兴武营这一带是最好突破的。我记得,那边的城墙才修了几十里?”
“是,毕竟之前严冬修建,事倍功半,我是准备从chūn到秋,发兵卒民夫四万,争取一蹴而就。当然,只要朝中没有掣肘。”见徐勋露出了一个你尽管放心的表情,杨一清这才所有所思地说道,“不过,倘若领兵的真是小王子三子巴尔斯博罗特,那么,此前劳而无功必然yù求不满,再犯的可能xìng极大,贸然出击反被所趁。”
徐勋就知道xìng子稳重的杨一清不会因为此前的那次大捷而忘乎所以,当即微微一笑。见旁边的张永递上来一个黄绢包裹的竹筒,他便接过来对着杨一清摇了摇,似笑非笑地说道:“邃庵公可知道这里头是什么?”
杨一清微微一愣,随即谨慎地说道:“是圣旨?”
“是圣旨。京城到陕西足足两千多里,这是六百里rì夜加急送过来的,听说在内阁和部议上险些闹翻了天。”徐勋摩挲着此前被包裹得严严实实,这一路上没有丝毫磨损的黄绢,他便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是圣命,令宁夏城文武官员于城南山川坛祭天,另祭历年来死难将士,建英烈祠。”
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看着惊愕莫名的杨一清说道:“当然,不止是宁夏,还有九边其他重镇都是照此办理。从即rì起,在宁夏城山川社稷坛西,建英烈祠,专祭历次战事死难将士。将来会慢慢设法一一录名其上。当然,除了死难于王事者之外,建下大功而寿终正寝的也可以入英烈祠,而在陕西三镇名声赫赫的追赠太傅王襄敏公,毫无疑问便是第一批入祠的人。”
身为两榜进士,杨一清对于自己的前任,也是开陕西三边总制先河的王越,自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同样是最初挂右都御史衔任三边总制,同样是在陕西呆过多年岁月,因而,他就任以来,每每听人拿他和王越相比。就是他自己,对于王越虽则也有钦佩敬意,可对其为人却始终不以为然,此刻听到徐勋这番话,他的目光不禁完全落在了那一卷圣旨上。
“就算六百里加急,只怕这圣旨出炉也没经过太久的时间?”
“没错,这是我临走之前就对皇上请了命的,也对刘公公打了招呼。只要皇上首肯,刘公公不拦着,其他人即便有反对,但也拦不住,所以,听说即便闹翻了天,真正在朝上也不过争了数rì。可就算争再久,这东西我也一定要争下来。将士们上阵都是豁出xìng命去拼的,一丁点追赠亦或是抚恤银子,毕竟不能完全弥补伤痛,而这尽管比不上旌表,可能够光明正大地让名字位列其中受官员祭拜,这样的荣耀也是死难将士该当的!”
杨一清知道徐勋下定决心的事,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更何况这东西已经演变成了圣旨,他自然无话可说。因而,当徐勋说请他去见一见宁夏巡按御史,傍晚酉时齐集帅府颁布圣旨的时候,他自然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只是,徐勋问起夏言的时候,他却微微笑道:“既然他不急着去应乡试,我就把人丢在在总督行辕学一学。能够对你说复河套的年轻人,磨砺磨砺,兴许异rì能够接过这些担子。”
而临去御史府之际,他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开口说道:“只是,下次若是再遇到黑山营这种事,还请平北伯三思而行。杀人立威都是不得已的情况下方才为之,毕竟有违朝廷律例。哪怕皇上信赖,可朝中物议太多,终究于你不利。”
等到杨一清匆匆离去,张永才若有所思地上前说道:“我说徐老弟,黑山营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向来不是这么冲动的人,这一回为何要如此凌厉行事?就算杀一儆百,把人押回来在宁夏城中斩首示众岂不是更好?”
苗逵此时已经去了监枪太监秦怀的府邸,陈雄也跟着一块去了,因而这会儿关帝庙中除去了江彬曹谦曹谧等人之外,就只剩下了徐勋和张永这两个大头头。听张永终于问了这一茬,徐勋才笑道:“你也太高看我了,要说杀了此人,还真有三分是冲动。当然,之所以当场就杀了他,是为了震慑黑山营上下,以及传给镇远关的守军看的,也不无jǐng告宁夏上下军官之意。之所以不把人带回来再杀,那是因为传言以讹传讹,远比看到的更能震慑人,否则,要让宁夏镇这些或是桀骜或是心灰意冷的军官俯首听命,一个脑袋还远远不够。”
到这里,徐勋便一摊手道:“你看我这次一口气撤换了那许多人,砍了一个脑袋没有,可有人有异议?就因为那个脑袋至今还挂在黑山营的旗杆上,这宁夏城中的事情方才会推行得这么便利。”
张永顿时恍然大悟:“我还想呢!打一棒子,给个甜枣,这素来便是收服人心之道!可你冲动杀人的时候还能考虑得如此周全,真是贼jīng明!”
傍晚酉时,帅府之中一时将校云集,就连镇守太监李增邓广也一块来了。宁夏镇原本有宁夏府,但自从洪武年间废府置卫,后来又成为了宁夏镇之后,渐渐就成了完全的军管。上上下下的文官加在一块,就只有住在察院之中的巡按御史一个人。所以,巡按御史安惟学和李增邓广一样,在满院子的武官之中显得格外碍眼。尽管他位阶几乎比这儿的每个军官都低,可大明朝的武官不值钱,如他这样的文官却异常值钱,尤其是巡按御史的巡按两个字,便是代天巡按,几乎等同于天子耳目,所以他足可昂首睨视那些粗汉。
“钦差平北伯到,三边总制杨部堂到,姜总兵到。”
眼见徐勋和杨一清一块进了院子,而姜汉则是落后两步,众人纷纷左右站开,毕恭毕敬低头行礼。而安惟学见杨一清看似和徐勋并排,实则也落后了半步,忍不住嘴角一挑暗自哧笑了一声。
杨一清明知道他是刘公公的人,之前在面前避而不谈军务,只论学问文章,可实则还不是一样党附徐勋,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什么名臣!
当三人一一入了正堂之后,其他一应人等方才鱼贯而入帅府正堂。然而,却有眼光敏锐的将校发现,这一次的正堂之中却并未设置留给巡按御史和镇守太监的座位。就连李增邓广和安惟学,在进了大堂之后也全都是面sè一变。李增更是强笑问道:“平北伯,不知道御马监掌印太监苗公公和御用监掌印太监张公公人在何处?”
见下头众人多有疑问,徐勋便淡淡地说道:“苗公公和张公公出城去查看山川坛和社稷坛的情形了,所以如今不在。今rì召集诸位前来,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因为有诏要颁。”
见徐勋手一指,立时有一个年轻军官双手捧着一个黄绢包着的签筒快步上来,众人你眼看我眼之后,立时齐齐跪了下去。就是心中震惊的安惟学,见杨一清亦是和姜汉退步到阶下行礼,他也不得不随着李增邓广跪了下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九边重镇国之屏障,历年来御虏寇战殁者甚多,虽有追赠抚恤,尚不足以慰上下军民之心。今于九边重镇悉设英烈祠,历年来战殁者镌刻其名,chūn秋两季令官员祭拜,以告慰英烈在天之灵,故名曰英烈祠。然前有战功赫赫者,虽非战殁,仍可移入英烈祠,受朝廷香火百姓祭拜,以不负其昔rì战功。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此前徐勋虽不曾动得宁夏镇的根本,但今rì圣旨一来,从总兵姜汉以下,都认为自己明白了徐勋此前按兵不动的缘由,可谁想并不是一道下令出兵的圣旨,而是这样一道设英烈祠的诏。因而,等徐勋宣读完毕,从上到下全都是大为意外。尤其是巡按御史安惟学在起身之后,更是忍不住开口说道:“死于王事者,朝廷一直都有追赠抚恤,怎么突然要建这英烈祠?况且,历次战殁者极多,万一有人冒功要入祠……”
“安巡按,这诏上已经写得很明白,虽有追赠抚恤,尚不足以慰上下军民之心。”说到这里,徐勋又加了一句道,“文武官出仕到五品以上,朝廷都有敕命诰命加封追赠,更有赏银重修坟茔等等。可这死于王事者就是那几两银子,相较之下未免太微薄了。毕竟,相较于别人的功劳苦劳,他们丢的却是一条xìng命!至于是否冒功,自然会一一审核。”
到这里,徐勋一把合上手中的诏,环视了众人一眼,这才沉声说道:“所以,数rì之内,宁夏城文武官员于城南山川坛祭天,另祭历年来死难将士,起建英烈祠。皇上说了,昔rì太傅王襄敏建有大功于朝,建好英烈祠之后,将其灵位第一批移入。”
徐勋之前固然对别人盛赞过王越,可此时的态度却代表朝廷代表天子,自然绝不相同。一时间,下头面面相觑的同时,更多人窃窃私语了起来。直到众人一一退出正堂,李增和邓广对视一眼正要走,却不防徐勋突然开口叫了一声。
“李公公,不知道黑山营的粮草,如今运多少了?”
听到这话,李增顿时面sè一变,随即才转身陪笑道:“平北伯,这粮食已经调拨完毕,只是这运到黑山营毕竟路途遥远……”
“这不妨,只要有粮食,召集运力要多少有多少。明rì一早,还请李公公把粮车齐集到北关德胜门,尽快运去黑山营。”
李增原本只是推搪之词,可见徐勋竟是丝毫不让地逼了上来,他顿时面sè更难看了。可他话都说出去了,这会儿要继续敷衍却是难能,思来想去只能强笑着答应了下来。等到和邓广一块出了正堂,他便立时沉下了脸来。
“欺人太甚!”
邓广却若有所思地往后头瞧了瞧,随即低声说道:“老李,他这么逼着你调粮食上黑山营,说不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回去和王公公合计合计,他不是就巴望着徐勋赶紧走么?他是来巡边的,一直赖在宁夏不走,必然是想着那一股虏寇。只要送了他这个瘟神出兵,接下来就只要祈祷老天有眼让他打败仗就够了。不就是三千多石粮食,我帮你去凑一千石!”
李增转念一想,深觉有理,立时重重点了点头,扭过头又狠狠瞧了里头一眼,他便咬牙切齿地说:“好,咱们走!眼下咱家认栽,可他也别想一直赢到最后!”
这两个镇守太监一走,安惟学方才缓缓从里头出来。刚刚有意拖着步子的他把两人之间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心头自有一本明帐。知道这两人也是刘瑾的亲信,但他自忖两榜进士,去投刘瑾也就罢了,当然不肯和这些寻常阉宦混在一块。想着周昂在面前的旁敲侧击,他不由得哂然一笑。
真等这些家伙来提醒,那早就晚了!想当初黑山营的消息刚传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写了好一篇花团锦簇的文章,早送到京师去了,兴许这会儿已经压在了刘瑾案头。
尽管陕西距离京城足有两千多里,但在rì夜疾驰换马不换人的情况下,只要区区四rì便能抵达京城。所以,安惟学得到消息后送出的折子,确实一早就到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的案头。只不过,对于如何运用这样一件东西,刘瑾却一直有些犹豫。这非请上命而杀人,对别人来说兴许是不小的罪名,可徐勋是什么人,这点小事怎能动摇得了他?
于是,他只是授意都察院几个御史预备好了折子,等徐勋的驿传快报到了见机看看是否送上去,结果徐勋奏报一到,他在御前才试探了两句,小皇帝却把徐勋夸了个天花乱坠,他就知道这事儿绝不是发作的时机。
徐勋不在的这一个月,刘瑾在朝中雷厉风行地推动了诸多改革,从屯田到易俗,从清粮储积欠到考察官员,闹了个人仰马翻。而钱宁又带领内厂中人下淮扬,在两淮盐政司轰轰烈烈查了一个遍,因而哪怕眼下这件事不得不偃旗息鼓,他也没觉得太过挫败。
与其在这种小事上发难,还不如等着徐勋那小子贪功冒进吃个败仗!
三月十五这一rì乃是望rì大朝,因陛见陛辞官员甚多,朱厚照强忍不耐烦撑到了结束,照例叫上刘瑾等人陪着回仁寿宫去见张太后。然而,因为天气太好,再加上早上上朝坐得太久,小皇帝一时兴起,吩咐也不用步辇,本想就这么一路走回去。可还不等他下丹墀,突然那边就传来了一声惊咦,不多时,一个年轻宦官就脚下匆匆地捧着一样东西送了上来。
“皇上,这是奴婢刚刚瞧见遗落在御道上的。”
朱厚照一时愕然,让瑞生下去接过之后,他取了手中漫不经心才扫了一眼,骤然之间就面sè大变。
第五百零九章 狐假虎威
“皇上,皇上?”
刘瑾侍立在侧,一眼就看到了朱厚照那铁青的脸se,叫了两声见小皇帝只不答应,他便知道这卷东西非同小可,连忙提高了声音叫道:“皇上,可是有什么干碍的东西?”
这时候,朱厚照才一下子回过神来,气咻咻地把东西往刘瑾手中一塞,这才厉声说道:“你自己看看!
一时觉察不到朱厚照这怒气是冲着自己来的,还是冲着这东西来的,刘瑾当即小心翼翼地接过这一卷簿子,翻开来匆匆一扫,他的脸se竟比之前朱厚照那面se还要难看。
尽管这字迹他不甚熟悉,可里头的内容分明是人家往他家里送札的详略明细,以及他从刘波谢迁等人下台之后,陆陆续续网罗在夹袋中某些人的斑斑劣迹。
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心情又是激荡又是难受,好一会儿方才诚惶诚恐地一撩衣裳前摆跪了下去。
“皇上,这都是血口喷人,奴婢冤枉!”
“起来!大庭广众之下,让人看见成什么样子!”朱厚照没好气地喝了一声,见刘瑾为之一愣,他扫了一眼才刚刚退到午门的文武官员,厉声说道,六必是刚刚趁着上朝下朝人多之际,不知道是谁丢在了地上的!还有,你没事叫什么冤枉,咱们大明朝自太宗皇帝的时候就有制度,严禁匿名文,联难道还会为这样藏头露尾的东西怪罪于你?”
刘瑾抬起头看着朱厚照,见小皇帝一脸毋庸置疑的表情一时心中异常熨帖。想着八虎中人也有人凯觎司札监,可他在小皇帝面前吹风说人多嘴杂不利于办事,朱厚照就答应了他独掌司礼监;朝堂上一而再再而三有言官指斥于他,朱厚照不由分说把人调职黜落甚至于罢官;即便是对于徐勋那样的宠信,可对他的信赖也没少过几分。于是他忍不住使劲擦了擦眼角,这才讷讷站起身来。
“要告状就大大方方名正言顺地告,来这种名堂算什么!来人,传旨锦衣卫北镇抚司叶广,让他立时去查,尤其是这卷东西掉在今ri朝会后班人所处的位置,肯定是那些低品宫员遗落下来的,把那些人全都一股脑儿抓起来严加讯问!还有,去查核这些宫员的笔姐……”
没等朱厚照这话说完,刘瑾便再次跪了下来他也不看朱厚照惊讶的表情,磕了个头便一孛一句地说道:“皇上,此事终究是因奴婢而起不如皇上先罢黜了奴婢,然后再……”
“联都说了联不会信这些莫名其妙的待斥!”
见朱厚照一下子提高了声音,刘瑾这才抬起头说道:“既如此,皇上也不用劳动北镇抚司遗落东西的那个位置经过的人终宪有限,将可能经过这附近的人全数召集过来,令他们跪于丹摒。这么多人在一块,总不至于没有其他人瞧见这么明显的东西遗落在地。只要有人看见了首告上来亦或是其人自首,这事情也就立时可以水落石出!”
此话一出,瑞生顿时面se一变。然而,见朱厚照显然在考虑如此做的可能xing他想了想还是垂头保持了缄默。果然,下一刻,小皇帝便点了点头道:“也好,令鸿胪寺官员按照今ri朝会排班的位置,把可疑宫员全都召集齐了,由司札监诘问。一旦查出了是谁竟敢如此大胆遗留这样的文在御道上,联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一个时辰之后,足有三四百官员便被召集到了奉天殿前。当一应人等听说了如此兴师动众,竟是为了查问一卷莫名其妙掉在御道上的匿名文,一时间上上下下全都是好一阵哗然。然而,刘瑾却仿佛没看到众人那表情,居高临下地环视了众人一眼,这才慢条斯理地说:“祖宗旧制,宫民百姓,禁投匿名文。正统八年,内使张环顾忠匿名写试谤语,事发命锦衣卫鞫之,获环忠笔迹之后,英庙旨意将二人凌迟于市,令内宫俱出观之。之后历朝,一直都是严禁此举。没想到时至今ri,还有人明知故犯!”
尽管只有一个时辰,但也足够刘瑾让熟悉律例的司礼监文翻出了旧档,此时一个凌迟二孛,见下头不少人都是噤若寒蝉,他方才放缓和了语气说道:“当然,诸位当中做这事情的顶多一个两个既然如此,就不要连累了别人。一人做事一人当,爽快承认了,也不失一条汉子!而若是不肯承认,只要有人看见如实说出来,这事也就算是结了!但是,要是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肯认,那么……便看看是你们的嘴硬,还是你们的膝盖硬!”
下头多半是五品以下官员,平时纵使有些能在文华殿议事中见到小皇帝,但议政之外却往往没有单独说话的资格,自然没法辨认这话是刘瑾假传圣旨,还是天子真是有这意思。一时间,跪在地上的众人你眼望我眼,可一炷香过去了,两炷香过去了……始终没人站出来承认或首告。面对这种僵持的气氛,起初以为必定手到擒来的刘瑾渐渐不耐烦了起来,当即冲着一旁两个太监没好气地吩咐道:“你们在这儿看着,若有人站出来就去报咱家,咱家倒要看看,他们能硬挺到什么时候!”
他一定要弄清楚,究竟是谁和他刘瑾作对!趁着这么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情,也好杀一杀这些官员的气焰。最好再有人出面保奏或是抗辩,那这下子橹下去的人必定不少!
尽管不是所有宫员都被召集到了奉天门前,但毕竟三四百人是一个非同小可的数孛,且不说五府六部一下子就不足以运转,就是此事的恶劣影响,也足以让一众高宫大佬不能小觑。除了文渊阁的内阁首辅李东阳一下子接到了众多陈情,就是在外头千步廊的吏部衙门也一下子多出了好些人来。吏部尚林瀚面对满脸义愤的张敷华,以及面沉如水的札部尚谢锋,刑部尚屠勋,还有林林总总好几个侍郎员外郎,他最后便站起身来。
“我先去见一见元辅!如今虽说不是威夏可中午的ri头已经渐渐有些毒了,再说中间颇有年老体衰的人,若是一旦有什么人挺不住伤了病了,不但是旷古未闻之事,也有失皇上清么!诸位请先回去,我既然身为天宫,此事义不容辞!”
林瀚素来就是说一不二的xing子,他既然掷地有声地丢下了这些话,别人自无不信之理。哪怕是有些官员从前觉得林瀚身为赫赫有名的清流,竟然和徐勋走得甚近,实在有失大臣体面,可眼下见人爽快揽事上身,那些顾虑自然而然就都打消了。而和林瀚私交甚笃的张敷华却没有先走,而是等其他人几乎都离开了,他才面se沉重地开口说道:“皇上对刘瑾的信赖,实在是太根深蒂固了。”
谢锋亦是没有走,闻言便苦笑了一声:“倘若不是世贞苦苦挽留,我早就致仕而去了,也不用看如今这种场面……他在的时候刘瑾毕竟不敢嚣张至此,如今他才一走没多久,刘瑾竟是敢借着圣意如此胡为!须知祖宗成例虽是一直严禁匿名投,可也从来不曾用过这样激烈的讯问办法!刘瑾此人若是无人抗衔,只怕后果会更加糟糕!”
林瀚张敷华俱是沉重地点了点头。然而,此时也不是在这说这些的时候,当即张敷华和谢锋便自己回自己的衙门,而林瀚则是匆匆赶去了宫中。可就在他一路紧赶慢赶,好容易到了阙右门的时候,却发现一个身材肥硕的中年太监正在门前来来回回踱着步子。
竟然是提督西厂的御马监太监谷大用!
谷大用也瞥见了林瀚,当即便笑嘻嘻地上了前来,微微一点头便开口问道:“林尚是不是为了奉天门前的那些官员来的?”
尽管知道徐勋和谷大用等几个太监关系不错,可林瀚素来对这些太监不假辞se,此时便**地反问道:“是又如何?”
“倘若是,咱家就不得不请林尚暂且打消求情之意。”尽管林瀚面se微沉,可谷大用仿佛没瞧见似的,仍是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事情皇上之所以答应了刘公公,只是一时义愤,一会儿就能回过神来,可你若是这时候出面,皇上反而会觉得是外头官员串联出来的这么一档子事情。要是你想见元辅商量,那就更不用了,元辅和王阁老都已经派人去司札监和刘公公交涉,这会儿还没个结果。”
能说的话全都给谷大用说了,林瀚不禁更是眉头紧锁。然而,人都到了这里,他若是就此回去不免于心不甘,因而踌躇良久,他方才沉声说道:“谷公公在这儿拦着我就是为了说这几句话?”
“没错。”谷大用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随即就竖起了一根食指,“第一,我答应过徐老弟,别让你们几位老大人搅进什么麻烦里头。”他见林瀚为之一愕,就竖起了第二根手指,“第二,若是遇到什么突发状况,尽我所能查问仔细。”紧跟着,他才竖起了第三根手指头,“第三,也是最要紧的一点,要进言的话,拣皇上能听进去的人去进言。所以这会儿,已经有皇上最能听进去话的人去进言了。”
徐勋临走之前就做过诸多安排,这一点林瀚是知道的,可却不知道安排得如此细致。此时此刻,他想起当初徐勋在金陵力邀他和张敷华出山时就曾经说过,他们只管在前头做正事,那些容易引火上身的麻烦,自有其衙理干净。可如今真的有人抢先把路都铺平了,他却又生出了几许复杂的情绪来。
谏劝君王原本就是人臣的本分,可如今为了惧祸而不出面,实在是有违他自小以来所学的圣贤道理!
然而,林瀚正犹豫之间,却听见背后有人呼唤,扭头一看,他便认出了是脚下匆匆的张彩。见张彩三步并两步赶上前来,见他无恙满脸的欣然,长舒一口气便要说话,他不知不觉就想通了,不等其开口就淡淡地笑道:“谷公公既然说一会儿就能有结果,我这一趟也白来了,西麓有什么事,回吏部衙门去说。”
这位最是强项的吏部尚,什么时候转xing子了?
张彩迷惑地看了谷大用一眼,见其冲着自己微微颔首,他也就顺着林瀚的口气说道:“是,既然如此,那就回吏部衙门去说话,其实,是为了之前着察官员的事……”
见张彩陪着林瀚转身离去,望着这两个相差二十余岁的徐党中坚那ri头下的一丁点影子,谷大用不禁摩挲了一下自己光洁的下巴,一时也是如释重负。
别人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匿名揭帖是怎么回事,可却瞒不过他的眼睛!这事情,十有**由头不是在宫外,而是在宫内!当年人呼他们几个东宫旧人为八虎,可现如今除却刘瑾,其他人的气焰终究有限,更何况刘瑾条条财路都要一把抓,若不是他另有财源,又和徐勋交好,只怕心里也是要气不过的!
“说起来,还是瑞生小家伙聪明,知道往哪儿走门路最管用!”
宫里头要说能管住小皇帝的,名分上有两个人,太皇太后王氏和张太后。
然而,这是亲近的长辈固然不假,可两人谁都是不言国事的,更何况小皇帝在某些事情甚有主见,就是两宫皇太后说了也未必肯听。再者两宫皇太后都是在宫闱多年的人,未必会听一个太监的话,所以,瑞生自然不会不自量力。陪着朱厚照回了乾清宫之后,他立时便撺掇着皇帝往元辉殿去。正在为八月的大婚学札仪的周七娘,这几个月便都得住在这儿。
民间的未婚夫妻尚且不能见面,更不要说规矩严格的宫中了。然而,朱厚照向来是不守规矩的人,再加上张太后知道儿子的脾气,情知其之前装了几个月太监也没露出马脚,倒不虞大婚之前闹出什么丑事来,此前那么大的事情都被儿子死活磨得答应了,这时候也只能无可奈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而这天中午时分,朱厚照兴冲冲地进了这儿,上下服侍的宫女和太监只能当成没瞧见。
“七姐,七姐!”
听到这声音,习练了一上午的札仪,才刚松了一口气的周七娘见两个宫女全都是掩嘴偷笑,她顿时不由得脸上一红。等到朱厚照兴冲冲地带着瑞生进来,那两个宫女悄无声息就溜得没影了,到现在还不甚习惯新身份的她忍不住就开口嗔道:“哪有你这样的,说来就来,传扬出去咱们还要不要名声了!”
这咱们两个字说得朱厚照心花怒放,立时不以并然地大手一
挥道:“什么名声,母后都不说话,谁敢乱嚼舌头,联饶不了她!若要是联天天不过来,你这一个人的ri子多难熬……
”见周七娘一下子脸se涨得通红,仿佛要发火了,他这才赶紧轻咳一声道,“当然,联的ri子更难熬……我说七姐,你好歹体谅体谅我,我这个皇帝成天要处置的奏折足有几尺厚,恨不得忙得脚不沾地,也只有来见你的时候才能松乏一下……”
“忙什么忙,我又不是三岁孩子,想当初你riri到在西苑那边去,还故意让太素殿门口守着人,不就是怕我看到你老在那儿厮混么?”
周七娘没好气地抢白了朱厚照一句,待见后头的瑞生一本正经地别着脑袋看外头,一副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的表情,想起自己这会儿又是违札了,她顿时忍不住有一种叹气的冲动。跟着那几个女官学规矩,她从来都是认认真真没出过半点砒漏,可莓莓真正面对朱厚照这么一个皇帝,她却是根本没办法维持女官们耳提面命的贞静贤淑庄重,连自己都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刚刚周七娘险些把手指点到自己的脸上来,朱厚照非但不恼,反而高兴得很。这会儿见人讪讪地把头别过去了,他顿时一阵莫名其妙,扭头瞥见瑞生还杵在那里,他方才恼火地说道:“瑞生,你小子怎么回事,呆在这儿想碍联的事么?”
“皇上,奴婢是不想碍事,可是您之前说过的,快到正午的时候提醒一声,须知奉天门前可是还跪着几百个宫员呢。”
见小皇帝为之一愣,瑞生立时闭嘴再不多言。然而,周七娘却听了个仔细,虽说她从不插嘴朝政大事,可对于这种从未听说过的情形,她仍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奉天门前跪了几百个官员?这是怎么回事?”
瑞生瞅了一眼面se不太好看的朱厚照,没敢开口,直到朱厚照微微颔首,他才原原本本将今天的事情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末了就看着周七娘道:“周姑娘,皇上为了这个心情很不好,所以奴婢才都斗胆请皇上到这儿来坐坐散散心,还请您规劝规劝。”
说完这话,瑞生便以飞一般的速度溜之大吉了。朱厚照才回过神来就发现人不见踪影,顿时恨恨地骂道:“这家伙,有其主必有其仆,和他旧主一个样,以前还觉得他老实,现在竟然也变得这样滑溜了!”
周七娘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扇放下之后仍在轻轻晃动的门帘,好一会儿才站起身裣衽施ru说道:“皇上,遇到这种事情,您不该到我这儿来,而应该去两宫皇太后那儿。我见识浅薄,不知道宫中从前可发生过这样的事,可两宫皇太后纵使没亲眼看过,也应该听说过,如何处置都是有定例和规矩的。如今这种令百官跪于奉天门自首亦或是出首的举措,我乍然一听就觉得不太合常理,还请您三思。”
骤然之间听周七娘用这样正式的口吻说话,朱厚照顿时有些不习惯。然而,听着听着,他便不由得露出了思量的表情,最后伸出手去把人扶了起来,却是有些犹豫地问道:“七姐是说,联不应该这么做?”
“我只是觉得,皇上若是坚持要令他们自首或是出首,至少应该亲临奉天门,如此上上下下畏于皇上威势,兴许会有所触动。皇上想过没有,官员之中多有老迈,如若有人支撑不住出现死伤,岂不是有损皇上威名?”
“这……”
“总而言之,事不宜迟,皇上还是去清宁宫或是仁寿宫请教一下两宫皇太后!”
瑞生在外头没等多久,就看到门帘一动,紧跟着竟是发现周七娘不由分说将朱厚照推了出来。面对这情景,他眼睛一时瞪得老大,好一会儿方才赶紧背过身去,直到朱厚照走过他身侧没好气地撂下一句走了,他方才急急忙忙跟了出去。
当在清宁宫太皇太后王氏宫中盘桓了两刻钟之后,朱厚照便立时传了銮驾前往奉天门。他前脚一去,立时便有人急急忙忙去司札监通报刘瑾。然而,司札监终完和奉天门隔着宫墙和老远一段距离,等到刘瑾乘着凳杌匆匆赶到的时候,赫然发现原本黑压压一片跪在奉天门前的宫员已经散去了。面对这幅情景,他一时心头打鼓,定了定神方才上了前去。
“皇上,您这是……”
“联去见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说,虽然历来严禁投匿名文,但素有jian人凯觎恩典,亦或是以此毁谤君王腹心,与其大张旗鼓地逼问,不如让人私平侦辑以安人心。”说到这里,朱厚照就看了一眼刘瑾道,“刚刚这些宫员,联已经让北镇抚司镇抚李逸风把名宇都记下来了,回头你让内厂好好查问一下就是了。今天还不是什么大热天,两个时辰下来还晕倒了十几二十个人,要是真的遇到暑ri,兴许就要出人命了!到那时候必然又有人指着你的鼻子骂jian阉,指着联的鼻子骂昏君,连带徐勋人不在,铁定都要被人骂jian臣!”
刘瑾不衙小皇帝竟是把太皇太后四个宇给掣了出来,一时心里发苦,却还只能赔笑答应。他是因为李广之故方才能进东宫伺候朱厚照的,想当初李广在弘治年间何等声等,百官交相弹劾,弘治帝又是虚怀纳谏的,可仍然一直回护着李广,直到当时的太皇太后周氏一句话,李广方才忧惧自杀。现如今他声势看来远远超过李广,可也不能掉以轻心,看来太皇太后王氏那儿他往ri忽略了,ri后却得要多多巴结!
好在小皇帝并没有在这话题上纠缠太久,随即就改口问道:“之前在九边建英烈祠的事情才刚刚准了,徐勋上请复王越威宁伯爵位世袭,这事儿你和内阁他们三个去商量商量。联只有三个字,不许拖!”
刘瑾一时满脸的笑容都僵在了那儿。商量?这三个字都出来了,那便是铁板钉钉,还有什么好商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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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章 刀锋所指
都思兔河乃是河套入黄的一条最大支流
混&
无
弹窗广
告)尽管东南面便是一片瀚海,附近又有盐池,这一条河一年之中又有将近五个月封冻,但仍然是一条重要的水源。而就在这条河的北岸,在如今这等chun暖花开的时节里,放眼望去但见军帐连绵不断,战马骑士和放牧的牧民交相辉映,却呈现出一片看似格格不入实则颇为和谐的情景。
然而,东面一顶最大的蒙古包中,里头的情形就绝不和谐了。时隔两年,乌鲁斯博罗特却比当年意气风发的时候苍老了许多,不但头发中已经能看到不少霜白se银丝,而且额头上也现出了深深的皱纹。他死死盯着坐在那里喝着nai茶的火筛,突然厉声质问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引狼入室!”
“你是说你的三弟?”火筛放下手中那只用了二十头痒方才从商队中换来的明朝宣德窑茶盏,随即淡淡地说道,“那你说我应该如何,真的和明人联手,将你那好三弟打一个落花流水,然后带领军马回去帮你争位?乌尔,你如果真的这么想,那么我只能对你说,幸好你没有当上右翼三万户的济农,否则兴许就印证了汉人的那句话,出师未捷身先死……”
“够了!”乌鲁斯博罗特暴怒地打断了火筛的话,随即声se俱厉地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那三弟如今深得父汗宠爱,麾下又是兵马雄壮,所以打算靠上去?就算你们这一仗真的算计了明人那又如何,只要你一死,你的领地照样不会如你所愿落到巴雅尔手里!”
见乌鲁斯博罗特气急败坏地甩手出门,火筛那皱纹密布的脸上方才露出了嘲笑之se。和巴尔斯博罗特联手是与虎谋皮,但和明人联手还不一样是与虎谋皮?那个平北伯徐勋先是把乌鲁斯博罗特交到他手中,随即又屡次交易茶叶粮食等等,还不是期冀他火筛能够牵制住达延汗巴图蒙克?可是,他已经老了,没有当年的威猛和jing力了,与其这样被人温火煮青蛙,不如孤注一掷地拼一拼。
与虎谋皮也罢,火中取栗也罢,终究比坐着等死好!
“那噶阿布!”
随着这声音,一个英气逼人的小伙子大步走进了蒙古包,右手放在胸前行了一礼,随即就兴冲冲地说:“刚刚图鲁勒图公主请我一起去骑马了,她的骑术真好!只不过她问我,大军还要在这里等候多久,我却没有办法回答他。那噶阿布,我们就这样干等着?”
面对自己唯一的外孙,火筛盯着他看了良久,心中苦笑了一声。女儿的丈夫,也就是他的第一个女婿已经早早死了,所以他才会想着让外孙继承自己的领地,然而,女婿早死这一点在某种方面令人安心,而且可以笼络乌鲁斯博罗特,但在某些方面也让人不安,因为那意味着没有后援。巴雅尔的武艺尽管无可挑剔,但作为一个领袖却远远不够格。否则在这种时刻,他就绝不会去亲近图鲁勒图,在自己继父的伤口上撒一把盐。
“探马已经派出去了,而且我已经把消息传给了明人,以平北伯徐勋偏好行险的xing格来看,出动兵马来捡便宜的可能xing很大。而且,他曾经拿下过大汗的一个儿子,如果对大汗的另一个儿子再打一个胜仗,按照明朝的规矩,他的伯爵就应该能变成侯爵。这样,他在他们朝廷里头的威望就会更高。”耐心地对巴雅尔解释了一番之后,他又淡淡地说道,“济农那边的兵马如何?”
“兵强马壮,再加上此前大部分军马都一直在黄河北岸那边休整,所以情形很好。”巴雅尔跃跃yu试地说道,“图鲁勒图说,那噶阿布从前就是大汗和大哈屯最信赖的将领,之前也就是因为那么一丁点误会方才导致草原上战事不断。如今只要齐心协力打一个大胜仗,让明人知道他们的挑拨离间全都是徒劳,那么,乌鲁斯博罗特不就能回去了?”
对于这么一个继父,巴雅尔并没有太多的尊重,毕竟,蒙古人对于成王败寇这四个字的见解更加深刻,在他看来,这个大汗的二王子只不过是打了败仗咎由自取罢了。所以,他甚至没有注意到火筛yin沉的脸se,又兴致勃勃地说道:“如果能够打赢这一仗,那噶阿布,作为你的继承人,我应该就有向图鲁勒图求婚的资格了?”
火筛闻言一愣,见巴雅尔双眼中尽是火热,他沉吟良久,这才淡淡地说道:“也许。”
“为什么是也许?那噶阿布,你当年不也是娶了大哈屯的伊克锡公主吗?她虽然没有为您生育子女,可听说也是一个绝代美人。”
“那你应该知道,当年和我一样迎娶了满都鲁大汗公主的幸运儿还有一个。博罗克沁公主比伊克锡公主更美貌,而迎娶了她的癿加思兰太师,你应该知道他的结果如何。”
火筛冷冷一笑,见巴雅尔一下子愣在了那里,他才冷笑一声道:“癿加思兰太师就是被博罗克沁公主的母亲,咱们的那位大哈屯亲自领兵打败,最后连脑袋都被他的岳母派人砍了下来。巴雅尔,记住,在咱们蒙古,女人的美貌是会很快凋零的,哪怕公主也是一样,不一样的只有手握兵权的女人,比如那位大汗死死捂着消息,其实却早就死在明人手上的大哈屯。如果图鲁勒图公主的陪嫁有她的母亲那样丰厚,那么,谁都会像当年的大汗一样,兴高采烈地迎娶她!”
巴雅尔被火筛冷淡的态度给震住了。然而,一想到图鲁勒图那珍珠一般的肤se,那犹如丝缎一般的头发,他仍然难敌心中的仰慕。知道和火筛再说也是徒然,他只能怏怏退出了帐子。而看着他的背影,火筛突然劈手将那个价值不菲的宣德窑茶盏狠狠掷在了地上。看着其碎成了不值一文的碎片,他方才仿佛看到了美貌破碎的图鲁勒图似的,深深吸了一口气。
“来人,派人去济农那儿通报,我要去见他!”
一个是大汗麾下的昔ri重将,一个是大汗的爱子,火筛和巴尔斯博罗特早就是见过无数次面了。然而,在彼此之间打过不少仗的如今再次见面,却是一种非同一般的感受。两个人你眼看我眼,好一会儿这才简短和疏离地相见之后,最后便双双坐了下来。
“明人一直没有动作。”
火筛没有等巴尔斯博罗特开腔,便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今ri的来意。他从弘治年间驻牧河套,在陕西一带的细作很不少。此时此刻,他稍稍一顿,便开口说道:“三王子若是想继续驻扎在这儿,我也没有什么意见,但这河套归属于我火筛旗下,已经有将近十年了。这儿的水草虽然肥美,但是有限,水源虽然充沛,但也同样有限。如果继续等待下去的话,我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事情。”
巴尔斯博罗特的瞳孔猛地一阵收缩。这一次和火筛联手,他自然是看准了火筛在之前的数次战事之后,声势已经大大不如从前,倘若他能够将其慑服,然后对明打一个胜仗,那么,乌鲁斯博罗特哪怕能够回到察哈尔汗庭,声势也将一落千丈。而尽管大哥图鲁博罗特留下了儿子,但对于统一蒙古的大业来说,那么小的孩子无法承载汗位的荣光,他才是最强有力的继承人。可是,倘若火筛真的一意孤行要在这里进行一场火拼,那么不但会便宜了其他王子,而且兴许还会让明人有机可趁。
“那你想要如何?”
“不能再等了,出兵!”
火筛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随即大步走上前去,在那张悬挂在帐中的地图上用手重重一圈一点,这才微微笑道:“听说济农此前在固原也好,隆德也好,全都是一无所获,那么,便从这里杀个回马枪如何?听说明朝在陕西设了一位三边总制。哦,就是那位之前一个胜仗把大汗打得异常狼狈,甚至连大哈屯都因而故去了的王越的继任者。他打算重建一道比之前更高更宽的边墙,用来阻挡咱们的马蹄,如今趁着他还没有成功,打一个措手不及,那是最最明智的选择。”
“如果让明人真的成功了,那么,驻牧在河套的你,应该是最恐惧的?”巴尔斯博罗特刚刚已经被火筛说出了真怒,此时冷不丁辛辣地讽刺了一句,见火筛冷冷盯着自己,他便怀抱双手说道,“如果你按兵不动,那么,哪怕我们就在这里打上一场,我也绝不会出兵。我不能放任别人在我的背上插一刀。”
“我当然不会按兵不动,我出兵六千!”
见火筛不假思索地报出了这么一个非同小可的数字,巴尔斯博罗特顿时一愣。然而,他已经把话说出去了,这时候势必不能反悔。因而,在仔仔细细沉吟了许久之后,他便一字一句地说道:“既然这样,我出兵八千。”
两人按照一贯的规矩击掌为誓之后,火筛便再也没有在帐子中停留,回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巴尔斯博罗特在大帐中站了一会儿,突然也走到了门前弯腰出了大帐,见几个亲卫团团围了上来,他便开口问道:“之前你们抓到的那个明人在哪里?”
“在马厩里。”
“把他刷洗干净送来!”
没多大功夫,巴尔斯博罗特没有等到那个被送到面前的人,却等到了一个亲卫。听到其在自己耳边轻声禀奏的那几句话,他忍不住讶异地挑了挑眉,随即便点了点头。不多时,一个被胡乱擦拭过的头发上还在滴着水珠,身上裹着一件不合身袍子的男人便被人架了进来。见其一进来便顺从地趴跪在了地上,神情中满是讨好和卑微,他忍不住更是生出了一丝嫌恶。
“一个阉人,竟然会说蒙语,你究竟是什么人?”
郑八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混在那个商队中逃出生天的。直到现在身处这些鞑子中间,他仍然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感觉。然而,他异常清楚,会说蒙语能够帮助自己逃过第一关,但接下来若是不能打动对方,他同样难以逃过一劫。于是,他立刻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牙牌,双手呈递了上去。
“尊贵的济农大人,这样东西能证明小人的身份。”
巴尔斯博罗特闻言一愣,随即吩咐亲卫去把东西拿了上来。然而,不通汉文的他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却是看不出什么名堂来,沉吟片刻便吩咐人去请图鲁勒图。不一会儿,比当年更明艳了几分的图鲁勒图就进了大帐。
“三哥,你找我?”
“图鲁勒图,这东西你看看。”
图鲁勒图好奇地接过那面温润的象牙牌子,只瞅了一眼便仿佛很烫手似的径直丢了回去,随即没好气地说:“什么死太监拿过的东西!”
“死太监?”
“忠字五十七号司礼监奉御白胜。这都明明白白写了,不是死太监是什么?”
尽管巴尔斯博罗特不通汉文,但作为对汗位野心勃勃的王子,他当然知道司礼监三个字意味着什么。因而,他几乎完全没有注意图鲁勒图的抱怨,而是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眼神中流露出了犀利的jing光。
“你是明国的司礼监太监?”
尽管哪怕是当初那个正牌子的白胜,也和司礼监太监这职位距离十万八千里,但郑八方还是死命点了点头。果然,他立时看到那个之前满脸嫌恶的蒙古贵人露出了对自己大为感兴趣的表情。因此,他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又讨好地说道:“尊敬的济农大人,大明朝的宫廷中发生了一些争权的事情,我的上司因为失败而被逐出了宫廷,我们这些跟从他的人也受到了牵连,不得已之下,我才逃出了明国的土地,想乞求蒙古贵人的庇护。”
“三哥,咱们蒙古又不用阉人,留着他这种人干什么!”
巴尔斯博罗特丝毫没有听进图鲁勒图的抱怨,而是一字一句地问道:“庇护于你?你有什么值得我们庇护的东西?”
“小人身上这一身衣服,也是济农大人赏赐的,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献给大人,但小人身在宫廷几十年,却知道很多大明宫廷的秘辛。”好容易九死一生来到了这里,倘若可以,郑八方恨不得把心肝剖出来给人瞧瞧,于是,只微微一顿,他便开口说道,“比如,明朝如今坐在皇位上的天子,据说并不是太后娘娘亲生,而是一个卑微的宫女……”
“这种消息我不需要!”巴尔斯博罗特不耐烦地喝止了他,随即冷冷地说道,“如果你知道明国边疆的防御守备以及兵事,那么还有些价值,否则的话,就是留下你当马夫也不值得!”
郑八方闻言立刻打了个哆嗦,这才醒悟到这种消息对于塞外的蒙古人决计谈不上什么重要,立时改口说道:“那么济农大人,我知道如今陕西三边总制杨一清杨大人曾经对朝廷的一通上。”
相比之前被轻易喝止,当他说出这么一句话时,立时清清楚楚地看到巴尔斯博罗特眼神中的惊喜之se。知道自己费尽苦心从真白胜那儿套出来的消息确实有价值,他不免苦苦回忆那时候对方究竟是怎么说的,奈何他顶多就是模模糊糊记得一个大概。
因此,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说:“杨一清上提到了复河套,而且如今正在休整兴武营到花马池中间的边墙,而兴武营那边为了方便,旧边墙正在拆……”
这话还没说完,他就看见巴尔斯博罗特蹭地一下站起身来,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惊还是怒,亦或是其他。想到中原那些权贵人的心xing,他立时把头垂得低低的,装出异常小心翼翼的样子来。果然,只是一小会儿,上头的人就发话了。
“把人带下去,再给他换一件衣裳,让他做我的马夫。”
巴尔斯博罗特深深吸了一口气,等两个亲卫把异常顺从的郑八方拖了走,他方才再次坐了下来。这时候,刚刚一直憋着没说话的图鲁勒图终于忍不住了:“三哥,那个杨一清提到复河套,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河套一直都是火筛占据的地盘,他之前不是和明人勾结吗?你之前才和我说过,这一仗打完,父汗迟早也是要对他用兵的。他已经老了,没有从前的力量了,而且巴雅尔不过是个莽撞的人……”
“别说了,有些事情你不懂!”
巴尔斯博罗特没好气地打断了图鲁勒图的话,可瞥见自己这个妹妹一下子撅起了嘴,他这才缓和了语气说道:“总而言之,这些天你再下点功夫,让火筛那个傻傻的外孙继续围着你转就行了。我要准备出兵的事宜,你如果想去找二哥,就去!”
见巴尔斯博罗特竟然提到了乌鲁斯博罗特,图鲁勒图一下子愣住了。她蠕动嘴唇本想说些什么,可想到自己也曾经落在那个狡猾的家伙手上,她到了嘴边的话最后还是吞了回去。等到退出了帐子,她死死绞着双手,可最终还是望了望火筛那边整整齐齐的营帐,没有做声。
二哥如果回去汗庭,要面对无数人嘲笑鄙夷的目光,兴许还不如呆在火筛这里。而她就算去见了他,他也不会高兴的。
ri暮时分,在宁夏城外山川坛祭英烈方才算是告一段落。因为没有这样的先例,礼部又没派官员过来,唯一派得上用场的一个文官巡按御史安惟学告病没露面,而杨一清摆明了和徐勋穿一条裤子,不得已之下,总兵姜汉只能凡事都听徐勋的,徐勋想要什么仪式他就上什么仪式,光棍得不能再光棍了。至于其他被拉出来观礼的武官们最初也并没什么所谓,可当之前徐勋在祭祀之际,竟是一一念出了这几年间阵亡将士的长长名单之后,他们才不由得彼此面面相觑。
这位平北伯之前能够对那许多军官的履历了若指掌,如今尚未通过总兵府,竟然能知道这种琐碎小事,难道是关注宁夏形势不止一两天了?
回到关帝庙中之后,徐勋便赞许地冲着曹谧说道:“曹谧,做得好!这不是战功,胜似战功,回头我便为你请功!”
一听到这种小小的事情徐勋也要轻功,曹谧不禁脸se涨得通红,慌忙摇手道:“大人,这都是卑职该做的,谈不上什么功劳。倘若就连这种简简单单的搜罗消息也要请功,大哥……曹千总和王大人这一回深入河套,才是功劳卓绝。”
王景略还在仔细琢磨之前徐勋在祭祀时候摒弃那些词采华茂的祭文不用,而是即兴对今ri前来陪祭的众多军士说出的那一番话,这会儿突然听到曹谧竟称自己王大人,又说自己功劳卓绝,他即便脸皮厚,也忍不住老脸一红,连忙说道:“曹千户可不要这么夸奖我,我就是狗急跳墙和逃命的本事比人家高些,算不得什么,算不得什么!”
曹谦见弟弟拿自己开涮,忍不住恼怒地往他瞪了一眼。正要谦逊两句,他就只见外头一个亲卫匆匆赶了过来,连忙退到了一边。果然,那亲卫上来之后行过礼后,就立时低声说道:“大人,之前镇守镇远关的那个韦胜韦百户,如今正在外头等候。”
“快,让他进来!”
这几天看似按兵不动,但徐勋却一直在让杨一清转调各处粮草,又吩咐不许人渡黄河去东岸,就是为了可能到来的战事做准备。此时此刻,当看见韦胜大步进来之后,他不等其屈膝行礼一把将其拉了起来,随即不容置疑地说道:“屋里说话!”
这一路马不停蹄,韦胜别说风尘仆仆,简直仿佛整个人在沙子里打过一个滚似的。等到一进屋子,见跟进来的只寥寥几人,一个高瘦的中年人递了一杯水过来,他也没在意那是谁,谢了一声接过咕嘟咕嘟痛喝了一气,随即才一抹嘴道:“我才刚冒险渡过瀚海绕道兴武营回来。我从贺兰山西边一直吊着那支军马,一直跟到了都思兔河的上游。但因为生怕被人发现,所以不敢跟得太紧。
都思兔河上游有众多军帐,保守估计至少不下两三万人。火筛部族虽说不少,可就算加上老弱妇孺,也不应该有那么多,虽然不知道带兵的是否真是小王子的儿子,但应该是一个地位很高的贵人,因为大纛不一样,是九尾白旗。”
九尾白旗!
徐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就算小王子亲征,带出来的也不可能是蒙古三大纛之一九斿白纛查干苏勒德,但必然是与此有关的复制品。如此看来,火筛至少有一点不曾欺瞒了他,来的多半真是巴尔斯博罗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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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一章 王府借兵,矢志破虏
庆王府位于宁夏城东南,北边挨着旧谯楼,南边是宁夏仓,西边是寿阳王府,东边是礼拜寺和丰林王府。在庆王一系迁居宁夏城之前,这里原本是城外,但之后整个城池经过陆陆续续的扩建,比从前大了一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若不是庆王这位藩王,宁夏城也不会有今ri这番繁华的景象。
庆王朱台浤对于宁夏这个领地并不满意,尽管西挨贺兰山,东接黄河,看似天时地利,而且宁夏素有塞外小江南之名,可每逢黄河封冻之期就要担心鞑子是不是会渡河西来,再加上前头的镇远关已经早已不是当年的雄关了,鞑虏拆墙而入并不难,所以和其他庆府诸王一样,他也总有些朝不保夕的感觉。至少在中原那些地方坐拥几万顷地,绝不用担心鞑子兵临城下的危险
因而,听说三边总制杨一清也到了宁夏镇,徐勋吩咐宁夏前卫和左右中屯卫上下动员紧急战备,他不由自主便生出了一种深刻的恐惧来。别说寻常歌舞,就连彩云班的笙歌曼舞,平ri他最是迷恋,可这会儿也完全没了兴致。一杯接一杯把酒灌下肚的他唉声叹气了好一会儿,最终冷不丁张口喝道:“停,都下去,都滚下去!”
塞上雪见庆王满脸的不耐烦,虽是满心委屈,但还是和一众歌舞姬们行礼退了下去。等到她们走得干干净净,朱台浤举起酒盏一饮而尽,突然劈手就把酒盏砸在了地上。他才过了三十三岁生ri。这种时时刻刻对着刀锋的感觉,他受够了!
“千岁爷……”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朱台浤又是一阵烦躁,忍不住厉喝道:“不管是什么人什么事,就说本藩没工夫。全都回绝了!”
外头的声音沉寂了好一会儿,可最终那人还是小心翼翼地说道:“千岁爷,是平北伯和杨大人联袂来见。”
“什么?”
要是别人,哪怕是宁夏总兵姜汉,朱台浤也不怕将人拒之于门外有什么风险,可徐勋和杨一清就不同了。他又不是那些一味只知道耍蛮横的宗室藩王,徐勋毕竟是天子宠臣,而杨一清这三边总制也需得给几分面子。如此一来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否则当今小皇帝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天知道会如何。
于是,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站起身来。开口把通报的人传了进来,细细问了一番,得知来的就是徐勋和杨一清,他便立时吩咐道:“那好,快请进来!这样。本藩在承运殿见他们。”
王府的正殿承运殿只有平ri逢年过节接见属官叩拜,以及寿辰等等大ri子方才启用。平素地方官员不得擅自入见,所以也没什么打开的机会。今ri徐勋和杨一清联袂入见,下头人一个措手不及。再加上宁夏之地东边就有一片瀚海沙漠,原本就是风沙大。自然是慌慌张张开殿门地开殿门,打扫的打扫。总算堪堪在庆王升殿之际都收拾妥当了。
“请平北伯,杨大人。”
徐勋这还是第一次踏足宗藩王府,此刻进了这座面阔十一间的承运殿,甭管什么公侯伯府都被比下去了。知道大明朝尊崇亲藩是建国以来便有的祖制,因而等到了王座之前,他便笑吟吟地要行礼,结果原本端坐的朱台浤竟是一个箭步窜了下来,紧紧托住了他的扶手。
“平北伯是钦差,本藩怎好受你的礼?杨大人也请起,请起。”
见朱台浤如此客气,徐勋少不得又做了个长揖。而朱台浤原本在承运殿见人,是想以示尊崇钦差之意,可这会儿放眼左右,发现这儿竟是一张椅子都没有,他方才想起承运殿乃是王府正殿,平ri里就是王妃也不会来,既然没有人能和自己身份匹敌,自然更不要说赐座了。于是乎,他尴尬地轻咳了一声,这才开口说道:“这儿地方太空旷,不利于谈话,这样,平北伯和杨大人随本藩去后头房说话如何?”
杨一清本就想请朱台浤找个隐秘的地方说话,这会儿朱台浤既是主动提了出来,他自然立时点头说道:“也好,还请殿下移步。”
十几个忙活了好一会儿的下人眼见自家庆王居然就在承运殿中走了个过场,就将这两位非同小可的贵客带了出去,一时都几乎吐血。然而,谁也没胆子抱怨庆王的想到一出就是一出,恭恭敬敬目送人离去了,这才急急忙忙再进去打扫了一同,接下来才关上了门。然而,等到收拾好了,却有人悄悄从西边的侧门溜出了庆王府。
庆王府房位于庆王府东边一座单独的小院子里。进去之后的杨一清发现四处纤尘不染,架上的码放得整整齐齐,扫了一眼其中一本的封面,见是一本簇新的《太平御览》,他便知道多半这地方是常有人打扫而不太有人使用的。果然,庆王朱台浤甫一落座,便有些尴尬地开口说道:“这地儿本藩平时也少来,一则清净,二则不虑有失。敢问今天平北伯和杨大人联袂前来,是有什么要紧大事么?”
“确实是要紧的兵备大事。”
徐勋接过话茬说了一句,见朱台浤面se倏然一变,他便索xing坦然说道:“刚刚得到消息,黄河东岸的都思兔河上流,有虏寇大军驻扎。保守估计,至少应该有逾两万之众。”
尽管一年到头,九边常常上报动辄数万虏寇入境劫掠,但实则每次也就是数千人呼啸而来,随即呼啸而去——毕竟,九边之中尽管全都驻扎大军,但需得分散防御动辄几百里的防线和几座十几座城池,倘若真的是几万人,那就根本不用提如何防御了。庆王久在宁夏,也是知道这种鬼把戏的。所以,他这时候反倒安定了下来,直到杨一清补充了一句。
“两万应该并不是虏寇的全部兵力,除却老弱妇孺之外。真正能动用的兵力,也就是一万多一些,毕竟还要留着人守御。”
此话一出,朱台浤的脸se方才一下子白了。他一把抓紧了身旁的扶手,声音颤抖地说道:“杨大人,你这话……这话当真?也就是说,鞑子的兵力真的有过万之众?”
“应该不会有错。除了屡犯陕西的火筛之外,应该还有小王子部的一个王子。据平北伯的探马所报。应该是小王子的三子巴尔斯博罗特,如今领右翼三万户济农。他是汗位的最强有力继承人,之前兵犯固原的就是他。倘若他真的和火筛合流,接下来怕是一场大战。”
听到杨一清这番回答。朱台浤只觉得一颗心跳得飞快。直到见徐杨二人都还镇定,他总算是稍稍回过神来,使劲吞了一口唾沫,他便前倾着身子焦虑地问道:“那么,他们可会来犯宁夏?须知宁夏平虏所到镇远关之间并没有边墙阻隔。就隔着一条黄河,虏寇尽可以从这一段进来,如此宁夏便危险了……总而言之,平北伯和杨大人准备如何守御?”
“宁夏平虏千户所那边。已经派人严加守御,游击将军仇钺也已经回玉泉营守御。那边暂时可保无虞。虏寇犯宁夏城的可能xing不小,但更大的可能是在花马池到兴武营这一带进入。毕竟。这里的城墙才刚开始整饬,缺口很大,虏寇必然以为不需废太大的功夫就能进入。”
徐勋看了杨一清一眼,见其会意地点了点头,他又开口说道:“我已经命人快马加急通知花马池的宁夏后卫严加防御,而城外宁夏前卫和左右卫亦是已经严阵以待。所以,不说宁夏城固若金汤,却也是万无一失,庆王殿下不用太过担心。”
朱台浤才松了一口气,可紧跟着就想到,倘若真的万无一失,徐勋和杨一清又来找自己做什么?于是,他立时又提起了心思:“那平北伯和杨大人来找本藩,又是所为何事?”
“我想向庆王殿下借些人。”
饶是朱台浤怎么个猜测,也没猜到徐勋竟是说这个。他愣了老半天,这才故作轻松地笑道:“平北伯莫不是开玩笑?你麾下人才济济,纵使真要用人,总兵府也必然会人人争先,本藩不过是一个闲散亲藩,能够有什么人借给你?”
“庆王殿下过谦了。倘若我没弄错,庆王中护卫的战力,哪怕在宁夏,也是非同小可的。”
哪怕朱台浤面上挂着假笑,可当徐勋说出庆府护卫这四个字的时候,他就连假笑的心思都没了,一时间脸seyin沉得几乎能滴下水来,再也没了刚刚的客气。
“平北伯,你想要打本藩护卫的主意?你虽是天子信臣,可别忘了,亲藩不过下天子一等,别说是你,就连当朝那几个国公来,亦不敢对本藩说这种话!”
“庆王殿下可听说了宁王复护卫的事?”尽管徐勋对当初宁王成功复护卫一事很是不以为然,但此时此刻朱台浤既然如此愠怒,他就不得不把这件事抛了出来。见朱台浤不解地皱起了眉头,他便似笑非笑地说道,“天下人都知道那是宁王重贿了刘公公,可倘若不是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去理会此事,这事情也不会办得成。宁王又没给我送过礼,我尚且如此,如今我和庆王殿下无冤无仇,我算计你的护卫做什么?要知道,之前庆王殿下给了我一个面子,派了最好的彩云班去总兵府献艺,我还不曾谢过殿下厚意呢!”
这番话总算说得朱台浤心里熨帖了一些。想想也是,徐勋抵达宁夏的那一天,宁夏镇总兵府上上下下的军官都跑自己这儿欣赏歌舞来了,徐勋在总兵府干等了那么久,结果虽使人把这些家伙都叫了回去,可还是给自己送来了一份体面的寿礼。所以么,他投桃报李,自然而然在借歌舞班子的时候大方地把彩云班送了去。从这点来说,徐勋没算计自己的道理。
“那平北伯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听说,王府仪卫司和庆王中护卫当中。颇有当年王太傅的旧部?”
“这个嘛……”朱台浤犹豫了片刻,最后便干笑道,“有是有,但多半都是五十开外的人了。这是本藩的父王还在世的时候收拢进来的人。听说他们转隶王府的时候,答应过尽心竭力cao练兵马,再加上父王对王太傅也颇为仰慕,所以就都答应了。不过也就是十个八个,官职最高的是庆府中护卫的指挥佥事陆海。”
初代庆王原本也是洪武年间的塞王之一,分封伊始,其中护卫是从南京的京卫当中挑选的骁勇jing壮,算得上是jing锐。而后扩充护卫时。又将庆阳卫编为庆府左护卫,将宁夏卫改编为庆府右护卫,因而在庆府最兴盛的时期,庆王拥有左中右三卫。兵马近万人,凡有差遣,从王调用。只不过等到靖难之后永乐帝登基,便继承了建文帝没做成的削藩,庆王三护卫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中护卫。但也有将近三千人之众。能在这三千人之中做到指挥佥事,却已经是相当高阶的军官了。
徐勋闻言点了点头,随即便开口说道:“我要借的,就是这陆海和其他十几个人。以及他们为庆王训练出来的千余王府护卫。”
和其他军队一样,庆王中护卫当中也是有jing锐。有老弱,徐勋一开口便是自己少之又少的实力中最jing锐的部分。朱台浤如何舍得?然而,偏偏杨一清也循循善诱地说出了另一番话。
“庆王殿下,虏寇若真的是万余人犯境,而且兵锋直指宁夏镇,于这里的各个城池来说,都是莫大考验,一旦军情危急,殿下这数千护卫,不得已之下也是要征用的。与其到那时候和别的老弱士卒一样填进去,不如好铁用在刀刃上!”
“可平北伯为何只借千多人?莫非又要效仿前一次奇袭虏寇后军?”
“奇袭用多了,也就不是奇袭了。”徐勋笑着摇了摇头,随即又说道,“况且,虏寇逾万,区区一千余人实在是不足为凭,所以庆王大可不必担心我以卵击石。我已经从宁夏前卫和左右中屯卫当中抽调了一千余人,再加上我麾下的二百余人,足够做一些事情了。”
“那若有损伤……”
“殿下乃是亲藩之尊,我怎敢借了不还?事成之后,所有缺额一一补上。”说到这里,徐勋又补充了一句说道,“当然,包括从前的缺额。”
即便庆府中护卫是王府护卫,但吃空额乃是天下军队的通病了,自然难以避免。而作为庆王来说,也不可能堵住下属的这一财路,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手头的实力一天天萎缩。所以,徐勋竟然能说为其补齐所有缺额,他实在不能不为之心动。
那可是足足七八百人!
“另外,若是庆王殿下肯出人,事后还有另一桩好处……”
见杨一清身子前倾,对自己低声耳语了几句,朱台浤一听清楚,立时两眼圆瞪满脸的不可思议。他征询似的看着徐勋,见其也对自己微微点了点头,这一番话犹如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让他完全下了决心。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好,本藩就把人借给你们!”
“殿下不会后悔的!”
终于说动了朱台浤,徐勋自然长舒了一口气。尽管镇守固原的曹雄是自己人,而姜汉那里,若他要调大军,也未必会真的拒绝了,可他不得不考虑虏寇兵锋莅临宁夏前线时,上上下下遭遇的压力,再说固原的陕西镇也同样需要兵力守卫。所以,朱台浤那训练还算jing良的庆府中护卫,自然便是最好的标的。
更何况,之前曹谧禀报说安化王多有交接宁夏镇中下级军官以及庆王中护卫的某些军官,他不得不未雨绸缪预作防范。这一釜底抽薪,总比事后捶胸顿足的强。
朱台浤却也是雷厉风行的人,既然答应了,这天傍晚,他便召集了陆海等一众军官,言说平北伯徐勋有紧急军务召见他们,把人打发去了关帝庙。等到人一走,他便一屁股坐了下来,随即有些焦虑地摩挲了一下三十出头便开始掉头发的脑袋。
身在宁夏,这护卫的缺额方才显得重要,可要是杨一清和徐勋能够说到做到。他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如今去开国已久,各地都已经封满了宗室亲王,他就是再改封,也不可能和初代宁王那样就藩江西那等富庶之地。更何况手头握着护卫,总也是让人心安的事。和补齐缺额比起来,倒是杨一清所说的那一桩,着实是让人难以抵挡的诱惑!
因为宁夏镇乃是军管,即便虏寇的动向还没完全传开来,总兵姜汉便下令全城戒严,这会儿能够走在大街上的人,多半都是一身戎装的军官。因而此时夜幕初下。庆王中护卫的这些军官走在路上,却是没有引起太多人的关注,可对于某些一直盯着庆王府的眼线来说,却是一个非同小可的消息。只这些已经多半过了知天命时节的军官们却意识不到这些。当到了关帝庙前下马时,为首的陆海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
平北伯徐勋……这样一个和他们没有交集的少年权贵,召见他们做什么?
“卑职奉庆王殿下命,请见平北伯。”
见陆海拱拱手说出了这句话,守候在门口的曹谦立时快步上前。打量了他一眼便躬身行礼道:“陆指挥,大人正在里头等候!”
引人进去的曹谦一路注意几人的步伐,见虽是多半都强健有力,但也有两个心不在焉。联想到曹谧这些天扎在宁夏打听出来的消息,他不免暗暗留神。及至到了徐勋如今辟作起居见人的那一处偏殿。他便停下了步子说:“请诸位进去。”
六十出头的陆海整了整衣冠率先入内。由于此时外头点着一支支松脂火把,反而点着烛火的屋子里头更昏暗些。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睛,这才看清楚了那个正伏案看着什么东西的年轻人。从这个角度看去,他最初震惊的是那实在过分年轻的年纪,其次方才看清了那挂着的和散落地上的纸张。老眼一点都不花的他一下子就辨识出,那是从花马池到兴武营一点的地形图,其中清晰标注着灵州和韦州等等重镇的位置。
因而,他竟是分神了片刻,这才躬身行礼道:“卑职庆府中护卫指挥佥事陆海,参见平北伯!”
他这一报名,身后一众军官立时相继报上名来。这时候,徐勋方才丢下了手中的炭笔,打量了一眼众人,这才直截了当地说道:“今ri召了你们过来,只有一件事。虏寇即将来袭,我已经和庆王商量好了,接下来尔等同庆府护卫一千余人,暂时转隶于我麾下听用。”
此话一出,陆海只听到身后一片哗然。就算是他心中隐隐有些预计,此时也呆了片刻,随即才开口说道:“平北伯,这只怕是不合规矩……”
“虏寇如今在黄河西岸驻扎的有逾两万之众,一股便是陕西三镇打老了交道的火筛,另一股却是小王子最器重的三王子巴尔斯博罗特,这两股强军拧在一块,意味着什么,诸位应该很清楚!就算杨大人此前力主加固边墙,但如今这件事做了多少,诸位应该更清楚!兵临城下,规矩之类都可以放在一边,亦或者说,诸位从前追随威宁伯的时候,莫非每一战都是墨守陈规不成?”
陆海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见徐勋按剑而立仿佛只是在说平平常常的话,他一时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沉声说道:“平北伯刚刚提到威宁伯,卑职只想说,王太傅在成化年间夺爵之后,直到死后也不曾追复爵位,更不用说世袭,如今的世上,不管活人死人,都没有可以称得上这三个字的。”
“哦?”徐勋眉头一挑,见陆海身后众人有的义愤,有的嗤笑,也有的不以为然低着头,他便淡淡地说道,“那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们。不ri之后,朝廷追复王太傅威宁伯爵位的事情就会传遍天下。人进了英烈祠,还要背着旧ri那些不好的名声,没有这样的道理。战功面前不拘小节,那些诋毁之词不过是无能之辈嫉贤妒能的借口罢了!”
还不等这个消息在众人之中发酵,他便沉声吩咐道:“韦百户,你出来。”
等到白发苍苍的韦胜大步走出来,徐勋便指着他说道:“这是镇守镇远关的百户韦胜,二十年如一ri始终顶在那种谁都不肯去的地方,此次虏寇的动向,也是他打探而来。和你们一样,他当年也是威宁伯麾下。威宁伯曾经有一句诗写得好,吁嗟我老不足怜,塞上征夫泪成血!尔等虽是大好年华已逝,但如今观来仍然气力充足,可还有破虏的胆子和力气没有?”
一众人盯着韦胜,足足好一阵子的沉默之后,陆海方才第一个上前一步单膝跪下说道:“愿从平北伯破虏!”
“愿从平北伯破虏!”
外头的曹谦往里头瞥了一眼,见是最后头两个人跟着别人行礼,颇有些不情不愿的架势,他忍不住皱了皱眉,招了招手就向旁边叫了一个小校过来,随即冲着其低声耳语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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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二章 双管齐下
尽管郡王和亲王看似只差一级,但大明朝的亲王是有数的,郡王却至少有上百,无论王府也好,礼制也好,全都和亲王没法比。(氵昆
氵昆点点)所以,尽管同在宁夏城内,安化王府却只有百十间屋子,远远比不上庆王府开四门建宫殿的宏伟气势。平ri里朱寘鐇对这些便一直颇有微词,然而此时此刻,得知了那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他心中的震怒就更不用提了。
“你说什么,徐勋竟然敢向朱台浤借护卫,而朱台浤居然还把最jing锐的那一千多号人全都借给他了?”
见朱寘鐇面se铁青,竟是直呼庆王的名字,仿佛随时随地就会爆发,来报信的那个庆王府管事只能深深埋下了头,低声说道:“徐勋和杨一清联袂来了之后,便和庆王殿下到房密谈,因为门口留着有平北伯的的心腹看守,所以谁都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花言巧语说动的庆王殿下。后来陆海等人应召去了关帝庙,后来就回来把千余护卫全都召集了起来,如今就驻扎在关帝庙南边的那块总兵府校场之中。因为守备森严,闲人不许擅入。”
“他娘的!”
朱寘鐇破天荒骂了一句脏话,随即气急败坏地喝道:“再去打探,务必要弄清楚这徐勋究竟想干什么!等等,丁广不是庆王中护卫的千户么?派人去千方百计联络上他,还有其他人,让底下人闹一闹事,怎能让徐勋一个外人轻而易举就拉去了这样一队人马!”
“是是是……”
见那管事连声答应后快步退下,朱寘鐇这才霍然站起身来,冲着此前刚刚赶了过来的周昂和何锦沉声问道:“你们说,是不是徐勋已经听到了什么消息?之前就已经吩咐宁夏前卫和左右中屯卫战备,如今又借庆王中护卫,可鞑子却半点消息都没有。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决不至于轻易风声鹤唳,会不会是冲着我来的?”
此话一出,周昂和何锦顿时面面相觑。然而,他们是早就上了朱寘鐇这条船,如今再要下去却也晚了,于是品级高的周昂立时强打jing神笑道:“郡王不用担心,我看徐勋应该不是因为咱们这儿有什么动向,而是正好有战事,这才抽调了庆王中护卫。他能够在朝中站稳脚跟,全都是因为当初宣府军在虞台岭打的那个败仗,之后他乍着胆子来了一场奇袭,于是算尝到甜头了。之前他从镇远关回来之后便召集了总兵府的几个头头议事,听说就是之前兵犯固原的那股虏寇已经渡了河入套。”
朱寘鐇的脸se这才稍稍好看了些,按着扶手坐下之后,他便愤愤地重重一拍扶手道:“此人一来就闹得宁夏镇上下鸡飞狗跳,人心浮动,真是灾星!听说他在宣府大同都根本不曾停留,就是在延绥镇也没留两ri,为何非得在宁夏这种破地方一个劲逗留不走,说不定连鞑子都是冲着他来的!朱台浤真是昏头了,我这就去见他!”
知道这位安化王是因为徐勋连番举动不啻于挖墙脚,因而吞不下这口气,因而周昂何锦都没有贸然开口相劝,周昂更是赔笑说道:“既然这么说,殿下就去庆王府,我和何锦去总兵府那边瞧瞧,顺便打探打探校场的消息。请牢记姜汉素来对我颇为信任,有什么事不会瞒着我。”
等到出了安化王府,何锦就忍不住一把拉着周昂的袖子说道:“周老哥,你刚刚在殿下面前说的真有把握?徐勋不是因为听到些什么风声,就把庆王中护卫的jing锐一股脑儿都给抽调了?要知道,他这一来就闹腾出了不少事情,几乎一直都是咱们宁夏镇上下军卒的话题。而且听说之前朝中那几位阁老尚倒台,他也是出力颇多,若真的他……”
“别说了!”周昂一口打断了何锦的话,看了看左右便沉声说道,“事到如今,还说这些干什么?早知今ri,当初在安化王府只当个捧场吃闲饭的就行了,可须知那王九儿提着鹦鹉招摇撞骗的时候,你我可都是一声不吭!徐勋又不是三头六臂,这是宁夏,不是京城,他不可能事事都知道,就算是锦衣卫,在这陕西三边的一亩三分地上,也得夹着双腿走,不敢犯横,他也甭想通过锦衣卫打探什么消息!总而言之,少说废话,先去总兵府探探,再到校场上去看个究竟,说不定就知道徐勋在捣什么鬼了!”
然而,周昂和何锦匆匆赶到总兵府,却是扑了一个空,因为总兵姜汉和上下人等根本就不在,人都去了总兵府东边的大校场。于是,两个人也顾不上其他,慌忙又折去了那边,谁料远远看到那边一支支熊熊燃烧的松脂火把时,就被一队全副武装的军士给拦住了。
“什么人?”
“我是都指挥使周昂,有事求见姜总兵。”
都指挥使?
今ri乃是曹谦奉命亲自封锁校场四周,此时此刻听到周昂这两个字,他的瞳孔顿时猛地一阵收缩,随即便似笑非笑地说道:“原来是周大人,若是平时,卑职必定不敢阻拦,但今ri平北伯和总兵府诸位大人有要紧事办,不结束之前,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何锦今天来回奔波,心里早就窝着一肚子火,闻言顿时炸了:“你是说咱们是闲杂人等?”
周昂连忙一把拦住了何锦,借着火把的光芒端详了一会对面的军官,他突然觉得其面生得很,心中不由得一动,连忙客客气气拱了拱手,却是拉着何锦扭头就走。直到已经走出去老远,何锦没好气地挣脱了他,他方才扭头又冲着那一行人望了一眼,发现对方竟是守住了路口,分明是不让任何人从这儿通过。
“周老哥!”
周昂这才回过神来,见何锦满脸的恼火,他这才声音低沉地说:“总兵府上下的人全都认识我,断然不会有这么个不识趣的小子。看他的年纪和衣裳,十有**是徐勋身边的曹家两兄弟之一。要说曹雄那人也是个枭雄,两个儿子全都派了去跟着人鞍前马后,否则他能轻轻松松就当到总兵?”
何锦却没工夫去考虑曹雄如何,心里只剩下考虑他们是不是真的被人盯上了,当下就不耐烦的地打断了周昂的话:“那眼下咱们怎么办?”
“静观其变,姜汉总不至于一直不出来,只要见着他,要套话容易得很!看这情形,安化王殿下说要进去递话让下头军卒闹起来,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夜幕降临,大校场上燃着一支支松脂火把,那熊熊火光映照在一张张或疑惑或满不在乎或惊惧的脸上,越发带来了一种让人不安的气氛。然而,徐勋虽没给出一句明话,但那些军卒都是陆海等人一手训练出来的,有这些主官弹压安抚,再加上徐勋这些时间从卒伍提拔人才,再加上惩治了几个往ri声名狼藉的军官,倒是没有闹出什么事情来。即便如此,校场一边站着的姜汉等几个军官仍是面se沉重,当杨一清快步走过来时,姜汉立时快步迎上前去。
“杨大人,平北伯真的要连夜出城?”
“派出去了三队探马,只有两队回来,足可见虏寇确实是真的动了。我已经传令各地守御,如今我连夜就赶去兴武营,平北伯把这队军马带出城去,进可攻退可守,而且连夜拉出去,不虞走漏了消息。”说到这里,杨一清便沉声说道,“此事除了平北伯,我只对你一个人提过,话不入第四人之耳。如果有人问起,你就只说镇远关和黑山营那一带有敌情!”
尽管姜汉仍有些犹疑,但看着徐勋身边两鬓霜白的陈雄,以及挑选的那些将校,他最终保持了沉默。夜se之中,他眼看一队队人马从北关德胜门鱼贯开出,哪怕知道这千余军马和城外宁夏前卫与左右中屯卫的两千军马会齐之后,并不会真的趁夜急行军,只会驻扎在张亮堡,可他仍然忍不住生出了深深的担忧。然而,下一刻,他的耳畔便传来了杨一清的吩咐。
“从即ri起宁夏城六门戒严,任何人进出都得出示盖上总兵府印信和我私章的关凭!我把我的私印留给曹谧了,若有事情到他那里去盖章!”
张亮堡距离宁夏城不过数十里,东边紧挨着是黑水河,乃是宁夏城东北的屏障之一。然而,这里既称之为堡,平ri里只容纳四五百人,即便傍晚时分就得了急令,可大晚上真的迎来了这数千人之众,即便这一支军马并不驻扎在堡内,仍是让镇守张亮堡的副千户大为惊悸。直到这天一大早造饭送了这数千人北上之后,他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上一次偏师偷袭,徐勋是以宣府军为主,神英的果勇营jing锐为辅,再加上有神英统军,这才能取得那样的战果,然而此次带出来这两千五百余人,虽也称得上jing锐,但由于成分过于复杂,当两ri后,这一支军马终于抵达了宁夏平虏城之后,他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宁夏平虏城并不是一座有数百乃至数千年历史的名城。此地永乐年间方才初建,景泰六年从前卫后千户所拨了百十名军户在此驻扎军马,以备虏寇进犯。直到弘治年间,此地方才真真真正地繁华了起来,重新筑城之后,民众不下数千,而驻军也已经达到了三千余人,坊市皆备,偶尔也有蒙古牧民渡河而来买些东西,千户所上下也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这里又不设文官,不收赋税,只有城中繁盛了,钱粮方才能多得些。所以,当突然得知平北伯徐勋到了的时候,比起之前管带张亮堡的那位副千户,平虏城尽管只有一个千户所,但分管此地的却是总兵府的北路平虏城参将荣盛。当大清早徐勋带着一二百人疾驰而至时,他本能地认为和之前徐勋往黑山营和镇远关一样,是来这儿巡视的。
他本想打叠起全副jing神预备着好好给人洗尘接风,然后打探一下来意,然而徐勋一开口便是直截了当地问他渡河事宜,他顿时愣在了那儿。
“平北伯,您是要渡黄河入套?”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荣盛只觉得一颗心悬了起来。哪怕不知道这位是否得了宁夏总兵姜汉的同意,是否知会了三边总制杨一清,他只知道倘若人在他这地面上渡河,出了事情全都要算在他的头上。
因而,他斟酌来斟酌去,最后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答道:“这几天黄河的水不甚湍急,按照往年的惯例,三月末到五月这两个月,因为上游下雨少,多半都是枯水期,要渡河就容易许多,连船家都不用,只要我派人去探探河水深浅搭上浮桥就行。除此之外就是黄河封冻的那些天,在马蹄上包上麦秆,也直接就能过去。只不知道您大约有多少人要过河?”
见徐勋竖起了两根手指头,荣盛因想着之前那些随员,便试探道:“两百人?”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徐勋身边的一个军官笑了起来,徐勋亦是摇了摇头,他这下子顿时吃不准了,一下子结结巴巴地说道:“莫非是二十余人?这套内如今有鞑子驻牧,二十多人过去万一遇到可是了不得的事……”
“是两千多人!”
徐勋见荣盛嘴巴张得仿佛能塞下一整颗鸡蛋,他方才问道:“怎么,是你觉得如此过不去?”
“这还不至于,还不至于……”
荣盛忍不住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到了嘴边的话最终还是勉勉强强吞了回去。知道徐勋就算是再敬业,也绝对不会带着两千余人去河套这后花园中散步,必然是又有紧急军情,他连问都不敢问,答应一声行过礼后便匆匆下去预备。而等到他这一走,徐勋在这间腾挪出来给他暂时歇脚的屋子中四下里张望了一眼,最后方才招手把曹谦叫了过来。
“之前你提到的那两个人,向曹谧确认过了?”
“是,曹谧说,其中一个叫丁广的确实常常出入安化王府,他也是今ri自告奋勇跟着大人来平虏城的军官之一。”既然是公务,曹谦也就不用兄弟之类的称呼,一时直呼曹谧其名,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又开口问道,“大人之前让曹谧去查安化王,此次又将他留在城中,莫非是……”
“你有个数就行。”
徐勋并没有明说。不管如今的宗室藩王再怎么没有实权,可安化王毕竟是宗室,不得证据不好擅动,所以他这才让曹谧仔仔细细核查进出安化王府的那些人。曹谧在各边毕竟已经经营过一阵子,再加上宁夏镇和延绥镇的锦衣卫,果然查证到了周昂何锦丁广等人身上。而且,此行之前,他特意请张永和杨一清一路,万一有事也能有个预备。
“那丁广如今人呢?”
“他和我们一起进来之后,便没了影子,极有可能去见荣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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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三章 狗急跳墙,恩威并济
宁夏总兵以下,最重要的便是副总兵一人,分守参将四人,游击将军三人,入卫游击一人。所以,论官阶,荣盛还在此前的宁夏游击将军仇钺之上。然而,他却不比仇钺手底下本事硬,又是宁夏总兵府的老人了,上上下下兜得转,因而他在平虏城参将这个位子上一坐就是六七年。要升升不上去,可转调他处也不愿意,凡事只以求稳为主
平虏城就在黄河边上,又是弘治年间筑就的新城,一般情况下足以抵挡虏寇铁蹄的,而素ri通过黄河水路往套内交易茶马的队伍,足以让他吃得饱饱的。
所以,要他这个参将有担当,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一面命人去探黄河水路情况,预备浮桥,他一面回到自己的参将府紧急写信,打算让人快马疾驰回宁夏城打听个仔细。然而,还不等他这信写完让人送回去,外头就突然传来了心腹亲兵的声音。
“大人,庆王中护卫千户丁广求见!”
此话一出,荣盛顿时皱起了眉头。庆王也是茶马交易背后的大东家之一,毕竟要论财力,谁也比不过扎根宁夏已有上百年的庆王一系。这丁广他往ri确实见过,虽只是个千户,可手面大人又豪爽,还在一桩争地案子上帮过他一个大忙。然而,如今这节骨眼上,庆王中护卫的千户跑来见他这个北路平虏城参将干什么?
“就说我如今正忙……”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了丁广的声音:“荣参将实在是太绝情了?咱们可是过命的交情,您就忍心这时候把我拒之于门外?”
话间人竟是已经进来了。尽管心头颇为愠怒,但荣盛瞧在庆王的面子上,不得不露出了笑脸站起身来,轻咳一声道:“丁老弟,不是我矫情硬是要把你拒之于门外,实在是今天这事情来得突然。平北伯之前说要到平虏城来看看,我苦苦等了好些天,可人连个影子都没有,如今总兵府正传令上下戒备的时候,他却又突然到了平虏城,而且还要渡河,这会儿就算是你有事找我,我也没空,所以……”
“荣参将以为我是怎么来的?”丁广打断了荣盛的话,见其愕然,他这才加重了语气说道,“我也不妨实话实说,我就是跟着平北伯一块入的城。平北伯要渡河的这数千人中,一小半都是庆王中护卫中挑选出来的,到现在还没有一个说得过去的说法!所以,今儿个我来找荣参将你,请你尽快给宁夏城那边安化王府送个消息,就说我们这是要渡河进河套!”
尽管荣盛原本就要往宁夏送信,可此时此刻听到丁广这话,他反倒是犹豫了。连庆王中护卫都征调了,这行为怎么看怎么古怪,不说三边总制杨一清据说和徐勋相交莫逆,此前还险些回朝任了兵部尚,就是宁夏总兵府上下,倘若徐勋真要调人,也决计不会违逆,何至于要去调什么庆王中护卫?而且,送信也该是给庆王府送信,给安化王府送信干什么?
想到这里,他便有意假作诧异地挑了挑眉:“平北伯居然调了你们庆王中护卫?这未免不合情理。”
丁广一路上也不是没想过往外头传递情报,奈何虽是黑夜上路,可陈雄这老将深通行止之道,出城之际就已经编户,一人逃亡整个小旗连坐,再加上黑灯瞎火的他也不敢贸贸然行事,所以路过张亮堡后又是行军一ri,第三ri午后就到了这平虏城。而由于陆海那些个地头蛇都仿佛是失心疯了,竟就因为那些空口白话真心实意跟着徐勋。在他看来,他是跟过王越,可那位声名卓著的王太傅都已经是死了多年的人了,怎还会有这样大的号召力?此前大队人马藏身在此前的一个山坳之中,他若不是自告奋勇跟着徐勋出来,摆明了什么事都甭想做。
所以,面对荣盛的疑问,他越发生出了一股忍不住的恼怒,索xing气咻咻地说:“可不是不合情理!天知道这位平北伯是怎么想的,宁夏城上下的守将还听他胡闹,庆王殿下也不知道是哪根筋转不过来了,竟也跟着一起疯!这种时候,安化王身为王叔,总能去提个醒。”说到这里,他这才又看着荣盛说道,“至于荣参将,你好歹拖延几天。要知道出兵这种事,有胜必有败,平北伯这莽莽撞撞地出击,万一大败而回,你的干系同样也不小!”
对于这番解释,荣盛虽知道不尽不实,可也好歹解释了一些自己的疑问。他斟酌来斟酌去,最后便含含糊糊地说道:“既然如此,我尽力就是。”
丁广却知道荣盛这人是老油子,闻言丝毫不放松,目光炯炯地说道:“荣参将,不是我虚言恐吓你,这一仗打好了你未必能分润到功劳,这一仗打差了,你却是背黑锅的不二人选。我实话和你说,之前和你争地的那户人家,要不是安化王出面,那五百亩能够引黄灌溉的良田,你怎么可能吃得下来?如今就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你要是不肯做……如今宗室藩王确实不如从前吃香,可要使些绊子还是很容易的!我言尽于此,告辞了!”
眼见丁广一拱手转身就要走,荣盛一时脸se如锅底灰似的难看。他是明哲保身怕事不假,可这并不代表他就是傻瓜。这丁广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要他报信给安化王,甚至不惜威逼利诱,这简直是非同一般的诡异了。想到这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刚叫了一声丁老弟,他就发现丁广揭门帘的那只手僵在了那儿,下一刻,他就看清了那个站在丁广对面的人,一时倒吸一口凉气。
“平……平北伯……”
丁广脸se变幻了好一阵子,最后方才艰涩地叫了出来,脸上不知不觉就露出了惊惧的表情。带着最后一丝侥幸,希望荣盛这府邸的人不至于没用到被人一路径直闯了进来却不出声,想着徐勋未必能听到他刚刚的言语,他便强笑道:“卑职来见荣参将,是为了浮桥……”
“哦,是浮桥?”
徐勋微微一笑,随即便意味深长地看了荣盛一眼,这才淡淡地说道:“那我刚刚在外头怎会听到,你对荣参将口口声声都在说,不知道宁夏总兵府上下还有庆王殿下为何失心疯了,容我这般胡闹?那我刚刚在外头怎会听到,你威逼利诱让荣参将往安化王府去送消息?那我刚刚在外头怎会听到,你要荣参将拖延我的行程?就算我调庆王中护卫让你大为不满,可你是庆王中护卫的千户,不是安化王府的人,凭什么要往安化王府报信!”
这一骤然提高声音,就连丁广身后的荣盛也不自觉地退后了两步,更不用说直面徐勋压力的丁广了。眼见自己的话果然一字不漏地给最要命的人听了去,他的脸se刷的一下惨白,眼角流露出一丝怨毒之后,他便突然深深躬下了身子道:“伯爷恕罪,都是卑职一时鬼迷心窍,这才铸成大错……”
这一个错字才刚出口,他适才小心翼翼搭向了左侧腰间的右手骤然之间攥住了剑柄,随即用力一拔的同时暴起向徐勋扑了过去。
只要能够拿着这一位做盾牌,他不但有可能逃出去,而且说不定还能扭转如今的局势!
然而,丁广只听说过徐勋心计狡诈如狐,从没听说过其人擅长拼杀,可蓄力一扑却偏偏是扑了个空,而挡住那一剑的,赫然是一把连鞘的腰刀。看清楚那个迅如闪电为徐勋挡住那一剑的人,竟是一个二十六七的青年,他一下子想到了此前远远瞧见一直侍立在徐勋身后的那个年轻军官。然而,此时此刻再后悔已经晚了,知道荣盛也从来不以武勇见长,再加上年纪大了未免反应慢,他刷刷刷连着三剑逼退了对方,随即便头也不回地往室内暴退。
可还不等他用脊背撞退之前就已经看清楚完全没有兵器的荣盛,他就突然感觉到侧面一阵锐风袭来。屋子里除了桌就是几把椅子,地方并不大,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他根本没法躲闪,因而等侧肋传来一阵剧痛的时候已经晚了。一下子单膝跪地的他看见荣盛手中赫然是一把尚在滴血的短匕,刹那间便生出了一种咬牙切齿的冲动。
这老家伙怎生突然伶俐起来了!
下一刻,一把闪亮的腰刀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头。然而,还不等他做出反应,颈后突然又传来了重重一击。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总算是听清楚了荣盛的声音。
“平北伯,此等穷凶极恶之徒一定要严加审问,不能让他有机会自尽!”
荣盛,你这该死的老家伙,**你祖宗十八代!
眼看丁广被打昏在地,徐勋眼中厉芒一闪,瞥了一眼荣盛,便对曹谦吩咐道:“处理一下伤口,别让人死了!”
闻听此言,又见曹谦蹲下身来熟练地撕开了丁广的衣裳,从怀中取出了一卷棉布来,荣盛只觉得心中咯噔一下,连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惊悸曹谦竟如此预备齐全,还是害怕自己刚刚流露出来的态度有什么让对面这两位不满之处。然而到了这关头,他只能硬着头皮单膝跪下行礼道:“平北伯,卑职惭愧,实在是没想到他竟然狗胆包天,居然敢蓄意行刺……”
“与其说是什么狗胆包天蓄意行刺,不如说是被人戳穿了心思之后狗急跳墙,这才想要挟持于我。”
徐勋侧头瞥了一眼门外,想到外头那会儿还有三四个护卫在,他不禁暗叹自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还是有道理的。否则刚刚真要是被人挟制了,哪怕事后能解决,传扬出去也是一个大笑话。谁让他如今这年纪再练武也是个半吊子,更何况压根没这功夫?
因而,扭过头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荣盛,他便沉声说道:“刚刚我在外头听着,荣参将似乎和丁广早就熟识?”
“回禀伯爷,并不是熟识,只是他为人豪爽,手面又大,所以在宁夏镇的军校中间,颇有好评,卑职也只是托他办过那桩买地的事。”知道刚刚的话全都让徐勋给听去了,荣盛不敢狡辩,可也不得不死命地撇去自己的干系,索xing把另一条腿也屈了下来,“卑职那会儿为了那五百亩地和宁夏城的一家富户打官司,那家富户和庆王府仿佛有些亲,是他走通门路给卑职办的下来,卑职只以为他是庆王中护卫的千户,在庆王殿下面前有些体面,并不知道他是居心叵测之徒……”
“好了,你不用多说了!”
徐勋知道从荣盛这种老油子身上也未必问得出什么,当即伸手召了曹谦上前说道:“你立时回去,那个和丁广一路的军官,即刻去秘密拿下了!若是惊动了别人,你就对陆海明明白白告知丁广行迹,他若是还不信,让他自己来见我!”
“是!”
等到曹谦答应一声快步离去,徐勋看也不看地上人事不知的丁广,径直对荣盛说道:“荣参将,我也不想说什么废话,给你两天时间,把浮桥的材料都预备好,只等时机成熟,我要即刻渡河入河套!”
尽管徐勋再不提刚刚的事,但荣盛知道要想这事情彻底过去,就得看自己接下来的表现了。因此,他也不敢去擦额头上那细密的汗珠,答应一声便快步退下。等到他这一走,徐勋方才命人来将丁广捆了押出去,却不忙出屋子,而是反客为主地在荣盛的桌前坐了下来。这一坐,他立时看到了那墨迹淋漓的两张信笺,顿时饶有兴致地拿到手中看了起来。
见荣盛的抬头是总戎大人钧鉴,随即言辞谨慎地提到他这位平北伯到了平虏城后要渡河的事,随即很是道了一番苦情,末了才请示究竟该如何处置,言辞谦卑恭敬,却又显出了火烧火燎的担心,看得他不禁莞尔。想了想,他将这两张信笺放到一旁那镇纸压了,就着荣盛还未用完的那半砚台的墨,拿起几张小笺纸就奋笔疾了起来。
这又不是需要斟酌字句的奏折,他也不顾忌字的好坏,龙飞凤舞一蹴而就,等到墨迹略干了些,他就将信笺装入信封一一封口,叫了在外头的心腹亲兵进来,却是交给他们一人一封:“你送去给兴武营的杨大人,你送去宁夏城中给张公公,也不用他们回信了,就说我请他们斟酌着处置!”
虏寇当前,却还有这样的隐忧,徐勋想也知道杨一清和张永会是怎样的焦头烂额。当然,杨一清的主要jing力多半会集中在对抗巴尔斯博罗特和火筛的联军上头,真正有jing力料理此事的应该是张永。尽管很想猜测一下张永会用什么手段,可眼下他还有更要紧的事去做,所以也只能暂时放下这一茬。
傍晚的东山坳显得有些清冷。徐勋的预料有少许偏差,曹谦带着十几个亲卫突然回来,只略施小计就拿下了和丁广是一路人的张钦,却丝毫没有惊动到其他的庆王中护卫军官。而等到徐勋回来之后,得知这干净利落地行事,他赞了曹谦两句,就吩咐人将陆海等人全数召集了起来。等众人到来,他也没有说话,让人解开了旁边的一个麻袋。
认出麻袋中那个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破布的人,陆海等人全都是面se大变。其中更有人一时忍不住激愤,厉声嚷嚷道:“平北伯,这是何意?”
徐勋眉头一挑,淡淡地说,“此人自告奋勇跟我去平虏城,结果却去游说北路平虏城参将荣盛往宁夏城的安化王府报信,又让荣盛拖延我的行程,不防我在外头一字一句都听到了,他竟然又暴起突袭,意图挟持于我,各位说这是何意?”
众人本是一时义愤,然而,听明白徐勋这一番话,一时场中赫然是一片难言的沉寂。都不是一丁点年纪的毛头小子了,他们如今年纪最小的也是五十开外,哪里会这样不通世事?庆王中护卫上下军官多半和安化王走得近,他们不是不清楚,就是他们自己,面对朱寘鐇的有意接纳,他们多数也或多或少地收过好处,可没想到丁广竟是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做出这种举动。足足过了许久,陆海才突然一撩军袍单膝跪了下来。
“平北伯,丁千户之事,我等虽并不知情,但既是袍泽,他有罪,我等也同样有罪。”
眼见一个个人默不作声跪了下来,徐勋便淡淡地说道:“既如此,我不放心把人丢在平虏城,此人和之前拿下的张钦便由你们看押。但使你们能劝得他们开口坦白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那我可以网开一面。否则,单单行刺朝廷命官这一条,便足以株连他们的家属!”
谁也没料到徐勋竟然肯这样轻的处置丁广和张钦,一时间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让他们更加没想到的是,徐勋转身走出去不多远,突然头也不回地说道:“宁夏有平虏城,镇虏卫,但平也好,镇也好,终究先要一个破字!倘若今次能够一举再破虏寇,我会上皇上,建宁夏破虏卫,从指挥使以下各级军官,全从此次功臣当中简拔,封赏等等我也绝不会吝啬,希望你等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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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四章 明暗虚实
徐勋和苗逵陈雄带去了大部分军马,一时间,这宁夏城的关帝庙中便只剩下了张永曹谧和二三十个从人,再加上因为骑马不便而被留在这儿的王大胖子王景略,一下子就显得冷冷清清了起来
即便如此,一大清早,仍有护卫发现外头仿佛有人窥伺,立时报到了张永跟前。张永闻言只是挑了挑眉,随即便嘿然笑道:“定是徐勋那天晚上连夜拉走了人马,如今宁夏城六门紧闭,这些人不知道兵马动向,所以不免把主意打到了我头上。”
王景略左右一看,发现留下的人除了自己,就没一个外人,坐在一侧不禁感觉大为别扭。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位张永张公公竟是突然朝他看了过来。
“王大胖子,你虽非宁夏镇的人,可好歹也是陕西本地的人,在宁夏镇可有什么熟人?”
“这个嘛……卑职镇守神木堡多年,多有宁夏镇总兵府的人在外头走动,勉强也有几个认得的,但说不上熟。”王景略小心翼翼地答了一句,随即便试探着问道,“张公公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卑职去做?”
“嗯,既然有人认得你就好。”张永招了招手把王景略叫了过来,在其又肥又厚的肚腩上狠狠拍了一巴掌,随即便似笑非笑地说道,“咱家听说,你婆娘已经没了多年,一直都没续弦,结果把家里的小子和闺女都丢在西安府?”
自己这个微不足道小官的家事竟然被张永知道了,王景略越发觉得这事情透着古怪,可还不得不赔笑点点头道:“是,卑职婆娘死得早,卑职自个又有军务在身,没工夫照应儿女,再加上神木堡那地方就杵在面临虏寇的第一线,万一有个闪失,未免对不起王家的祖宗还有死了的婆娘,就把他们丢在了西安府让老母亲照应着。至于续弦,卑职那几个俸禄,又是这样一幅痴肥的身材,哪里有人看得上,顶多……顶多就是随便找个女人去去火……”
见王景略说得憨厚,但张永从此前跟着王景略和曹谦两个入套的护卫口中早就得知,某次这胖子醉倒之后,因为别人嘲笑他胖,他立时嚷嚷着说自己在青楼楚馆之中很有女人缘,女人们都喜欢他这好身材云云。虽然这是没见证的事,但他却不介意在后头推一把。
张永微微一笑,勾了勾手指示意王景略靠近些,见这胖子小心翼翼挪动着身躯,竭力保持恭敬却又距离一些的地步,他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既如此,咱家送你一桩艳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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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除了小曹早早就派出去了,这两天我们这儿谁都没出去过,想必外头有些人都快急疯了。所以,眼下你就离开此地去兴武营和杨大人会合,不过,既然风里雨里这么折腾了大半个月,也该先去松乏松乏,这宁夏城中出了名的花街柳巷你应该知道在哪,自个去乐呵一回!”
“啊?”
王景略本以为又要和上次赶鸭子上架似的,丢给自己什么艰难任务,可没想到竟然是差遣自己去青楼,他顿时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还不等说话,他就看到张永手上一亮,赫然是两个蜂窝银锭子塞了过来。
“这五十两应该足够让你在那些花街柳巷逍遥一两天了。咱家也没什么别的要求,不到明ri早上不许从中出来!”见王景略一下子傻了眼,张永又笑吟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有你的旧ri袍泽来寻着你,记住慷慨大方一些,请他们一块乐一乐。要是有人问平北伯一行到哪里去了……”
“卑职一定说不知道!”
张永却没好气地摇摇头道:“不,你就对他们说,平北伯多半是带兵去镇远关了。从那儿渡河,正好可以直切虏寇腹地,和当年王太傅一样,端了他们的老弱妇孺,就算他们此次进犯宁夏能够饱掠而回,可终究是难以为继!都记住了没有?”
王景略人是胖,可脑袋却还灵活,此时此刻终于完全明白了张永的用意,慌忙连连点头,又将张永这番话原原本本重复了一遍。等到揣着两锭白银出了关帝庙,他四下里看了一眼,心里却不免活络了起来。
五十两银子看似不少,但在最好的私窝子里头,若是真的有什么老相识来找他,他还要充大头替人家销账,这转眼间就剩不下几个。可要是挑一个实惠的地方,一天之后少说也能有一半落进自己的腰包,既去了火又赚了私房,恰是一举两得。横竖那位张公公又没限定他要去哪一间出名的楼子,而且这些京里人手面大,应该不会冲他讨要剩下的银子。
想到这里,王景略左顾右盼了一会儿,突然乐呵呵哼着小调就瞅准一个方向去了。在他背后,一个人影立时紧紧跟了上去。直到一路跟着他穿街走巷,拐进一处小胡同里,那人影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随即方才溜进了胡同,在一座门板斑驳掉漆的小院前停下了步子,随即抬头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上头的招牌。
当这消息送到安化王府的时候,安化王朱寘燔本能地皱起了眉头:“迎chun楼……听名字像是个私窝子,宁夏城的青楼楚馆里头,有这一号地方?”
“那王景略本就是个小小的千户,听说最是个吝啬鬼,就算得了赏钱,去这种小门小户的地方乐呵乐呵,也不奇怪。殿下放心,我已经命和他相识的几个人去那儿打听了。他这胖子没见过大世面,应该能把话套出来。”
“那就好。”
一想到庆王中护卫中被调走的全都是jing锐,还不知道徐勋这人是否会有借有还,朱寘鐇只觉得心头和滴血似的。坐在那里咬牙切齿好一会儿,他想起前ri去见庆王朱台浤,这个往ri对自己言听计从的侄儿,这一回却是顾左右而言他,怎么都不说明徐勋究竟是怎么把人借走的,把他气了个半死,顿时捏紧了拳头。
要是换成他是庆王,这唯一捏在手中的那一支庆王中护卫,怎么也不会轻易出借了给人!
“殿下,殿下!”
朱寘鐇抬起头,见是孙景文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他顿时眯起了眼睛问道:“怎么,是不是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不是,是之前朝中司礼监刘公公派来见李增邓广的那个王宁,去见了巡按御史安惟学。我好容易从御史府中打听到消息,说是……说是王宁是专为了宁夏屯田而来的。刘公公也不知道是从哪听到了河套之地异常丰腴,所以请了圣意,想让陕西三镇的军户往边墙之外开垦田亩,以供军用,除却军用不用再劳民伤财从别处转运,还可以每年送给京城钱粮!”
这刘瑾是疯了,还是王宁假传圣意?
朱寘鐇差点认为自己是耳朵出了问题,直到孙景文确认这消息来源异常可靠,他方才霍然站起身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开口说道:“盯紧了御史府,只要这事情一旦真的定下来,立时来报我!”
尽管张永根本没有费神派人去盯着王景略,但他却异常笃定,从自己这关帝庙打不开突破口的人,必然会试图从王景略身上着手。所以,他闲适自如地睡了个午觉,等到这一觉醒来,竟已经是快到了申时。在小火者的服侍下穿好衣裳,他突然看到案头摆着两封信。其中一封的落款赫然是一个徐字,而另外一封也同样是一个徐字,但蜡封却是兴安伯府的印鉴。认出这一丝差别,他立刻变了脸se,上去把两封信掣在手中就厉声问道:“什么时候送来的?”
“回禀公公,大约就在半个时辰前。”那小火者答了一句,见张永面se铁青,他立马双膝一软跪了下来,结结巴巴地说道,“小的……小的只是想您出来一直都没好好歇过,想让……想让您安安生生睡……睡一个午觉!”
“该死,要是误了大事,咱家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张永恨恨地骂了一句,随即也顾不上穿衣,就这么拿着两封信到了床头坐下,径直先开了徐勋那一封。看清楚那寥寥几行字,他一时眉头紧锁。他原本让王景略去放假消息,不过是以防万一,可看徐勋的遭遇,那安化王朱寘鐇的逆谋就已经是昭然若揭了,否则丁广区区一个千户,怎会这般大胆?想到总兵姜汉这几ri调兵遣将命人沿河防御,城中军马一再抽调,已经颇为紧张,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下子真正明白了徐勋和杨一清要借调庆王中护卫的理由。
庆王中护卫好歹也有三千多人,这调走了一千多最jing锐的,剩下来虽然还是很不少,可万一安化王朱寘鐇真的有逆谋,再要对付的话,那就要简单多了!
“怪不得你和杨邃庵一搭一档,咱家留下坐镇宁夏你们还那么高兴,敢情是把这么一桩最麻烦的事留了下来……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沙场百战可封侯,咱家在后头替你们安定后院……可是要先掐灭了,还是再看看风se?”
张永喃喃自语了一句,随即把徐勋的信放回信封,却是贴身藏好了,这才又动手撕开了另一封信。然而,展开来才看了一眼,他那凝重的表情就变成了错愕难当,紧跟着竟是哈哈大笑了起来。地上那个伏跪在地的小火者不明白张永这大起大落的心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觉悄悄抬起头来偷觑了一眼。
“得了,徐勋不在,咱家少不得代他做个东!去找一个懂行的婆子来,上集市买上三五十斤鸡蛋,煮好了做成喜蛋分送各方。”见那小火者仍有些呆呆愣愣的,张永就笑呵呵地说,“若是有人问,就说平北伯喜得贵女,所以上下同贺!”
听到这话,那小火者方才恍然大悟,连声答应了之后一溜烟就冲出了门去。张永这才低头又扫了一眼那张信笺上言简意赅的言语,暗想徐良还真是老到,知道这信未必能直接送到徐勋手上,所以只在上头泛泛说了说母女平安云云,别的一句话都没有。可是,料想以小皇帝爱凑热闹的xing子,保不准亲自到场也可能。
“徐勋啊徐勋,你可是当爹的人了,千万悠着点!”
第五百一十五章 突袭和试探
此番虏寇南下,无论是徐勋还是杨一清,都判断镇远关并不是突破口,因而徐勋早在率军出城之际,就已经遣人去往镇远关,替了莫峰带来以及镇远关中韦胜最为信赖的七八十个老卒——也确实是老卒,最年轻的已经四十有一,最年长的赫然已经快五十了。当这一批人到了宁夏平虏城的时候,浮桥的材料已经都预备好了。然而,徐勋却没有让参将荣盛立时三刻搭起浮桥,而是只命人将舟渡了莫峰韦胜等人过河哨探,随即就一直留意着河对岸的动静
只过了一ri,他就得到了平虏城城头巡行的将士禀报,河对岸有人挥舞起了旌旗。他亲自登城一看,发现果真是自己教给韦胜的旗语,立时对荣盛吩咐道:“搭浮桥!”
平虏城对面的这一段黄河水面并不算宽,约摸二里,因这一阵子风和ri丽,水流平缓,二千余人从两道浮桥上依序过河,总计耗费了不到一个时辰。当全数渡河过后,徐勋命跟过河的荣盛麾下二百余人回去拆了浮桥,随即便立时见了哨探的韦胜莫峰等人。
“虏寇万余人,看方向,应当是奔着花马池和兴武营一带去了!”
“果然是那里!”
见徐勋脸se了然,韦胜莫峰对视一眼,xing子更急的韦胜就忍不住开口说道:“平北伯说果然,莫非本就料到虏寇会进犯那儿?”
事到如今,战事已经开端,徐勋微微一笑便点点头道:“从花马池到兴武营这一带,历来就是他们进犯的重点,如今大军再来,走这一线的可能xing自然最大。不过,须知杨大人如今正亲自在那儿提督,更何况……”想到杨一清的那一出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他一时便止住了话头,随即便直截了当地问道,“我再问你们,可能看出虏寇旗号?”
“除了此前的那九尾白旗,就是火红的赤se旗!”
真的给他料中了,确实是巴尔斯博罗特和火筛齐齐出兵!
韦胜说到这里,见徐勋表情凝重,他忍不住出口说道:“如今虏寇既然已经去犯兴武营花马池一带,想必都思兔河的扎营地点必定防守薄弱,平北伯可是要率我等前去袭营,断了他们的后路?”
“不,传令军中上下,先休息一个时辰,检视饮水可有按照吩咐备齐
徐勋对曹谦吩咐了这话,等其迅速转身前往传话,他便对韦胜和莫峰说道:“韦胜,此前你探查到虏寇驻扎都思兔河上游,你是如何接近的?”
“自然是扮成牧民。”韦胜不假思索地答了一句,随即生怕徐勋不明白,又补充说道,“当年王太傅最注重哨探,所以让我们多少都学一两句蒙语。再加上我都镇守了镇远关那么多年,常常和寻常的牧民打些交道,这蒙语更加学得jing熟,绝不会露出破绽。所以,我把其他人打发了回去,自己悄悄摸到了都思兔河沿线,路上顺手杀了个牧民换了一身衣裳,再加上那些牛羊,当然不虞有人发觉。要不是回程的时候赶不及,那些牛羊只能就地丢了,这一票还是划算的。”
两族沿北线拉锯多年,蒙古人入寇劫掠人口钱粮,而边将也常常对牧民下手掠夺牛羊,外加以其首冒边功,这已经是多年的习惯了。因而韦胜说起此事时习以为常,莫峰亦然,而徐勋也并没有动容。
要知道之前出张家口堡之后转战塞外那些时ri,他可是沿途屠了好几个蒙古部落,杀了男人放了女人妇孺!战争原本就是不择手段!
“那我问你,都思兔河一整条河有蜿蜒数百里,可有什么隶属火筛而人数又较少的部落?”
“当然有。”韦胜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我路上经过好几个小部落,还到其中一个去讨了水喝,大约是三五百人的小部族,青壮有限。对了,我都差点忘了,听他们说,这次那位什么济农似乎还把他的妹妹带了来,那是鞑子小王子最宠爱的女儿。”
巴尔斯博罗特的妹妹?达延汗最宠爱的女儿?是那个当年曾经被他一箭she了马跌下来的图鲁勒图公主?
徐勋想到上一次的遭遇,嘴角不知不觉露出了一丝笑容。但很快,那种在敌人中又逢故人的感触就被他驱赶出了脑海,毕竟要说故人,却还有个闻名不曾见面的火筛,以及在他手里曾经呆了好些ri子的乌鲁斯博尔特。因而,在沉吟片刻后,他便开口说道:“如果突袭一个小部落,造出大军突袭的架势,然后一击则退,你们觉得有多少把握?”
闻听此言,韦胜和莫峰同时吃了一惊,莫峰更是有些踌躇地开口说道:“平北伯,之前我等哨探虏寇动向,只有万余兵马,都思兔河那边只怕剩下的虏寇绝不在少数。若是他们赶来增援,只怕这一击之后会遇到大麻烦。”
“虏寇大军倾巢而出,腹地虽留有人马驻扎,但那里不但有图鲁勒图这位公主,还有火筛的家眷。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们若出动军马去增援距离他们至少有几十里之外的小部落,那万一这只是调虎离山之计,把他们大军调开,一举偷袭老弱妇孺,那么他们留军驻扎的最大目的也就没了!所以,巴尔斯博罗特的军马绝对不会多此一举,至于火筛的兵马,只怕也只能暂时按兵不动见死不救了!”
然而,徐勋的心里却还按着另一条没说。巴尔斯博罗特和火筛之前打得如火如荼,如今却又合在了一块,其中的关系怎么也不可能事如胶似漆,要说是貌合神离还差不多。如今两个首领合兵南下,留守的那些人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纷争。
“既如此,此事大可做得!”
不等韦胜说出请命前去突袭的话来,徐勋便摆了摆手道:“此前你等哨探有功,这功劳就不要都抢了!来人,去请陈将军,以及陆海等人前来议事!”
当众将应命而来之后,听徐勋说到领兵突袭,陈雄的脸上就露出了某种古怪的表情,显然是想到了此前神英和徐勋那一路的光辉战绩。而由于出了丁广张钦这样两个人,陆海等庆王中护卫众将却是沉默着没说话,首先打破沉寂的竟是江彬。
“平北伯,卑职请命,只要五百军马!”
“哦,你这个大同游击将军,熟悉这周边的地形?”想起钱宁曾经亦是偏好行险的xing子,徐勋不禁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随即不等江彬说话,他就开口说道,“陆指挥,你既然在宁夏多年,对河套地形想来应该熟悉得很。你在麾下点齐兵马三百,我再给你宁夏前卫兵马两百,再加上江彬麾下那十几个健儿,把那个部落给我拿下来!”
在庆王中护卫呆了这二十多年,陆海当年的豪情壮志原本消磨得差不多了,可徐勋先以王越复爵激起了他那沉寂多年的心思,紧跟着又在拿下丁广张钦之后,以建破虏卫为由进一步挑起了他和其他人心头已经燃起的火苗。此时此刻,听到徐勋特地点了自己的将,又搭上了此前自动请命的江彬,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最后终于上前一步跪下应命。
“卑职定然不负平北伯信赖!”
等陆海退下前去准备,徐勋对其他诸将又交待了几句,却是留下了陈雄和江彬。见后者脸se仿佛不太得劲,徐勋便淡淡地说道:“怎么,我给你添了一个老将辅佐,你觉得不高兴?倘若是在大同打仗,你既肯请战,我绝不会打你的回票,但这是宁夏!你知道都思兔河在何方,你知道麾下都是些什么人,有把握让人能够如臂使指听你号令?”
江彬被这连番反问问得面se一阵青一阵白,正要跪下谢罪,他突然感到徐勋仿佛上前了一步,连忙低下头去。这时候,他就听到迎面传来了一句斩钉截铁的话。
“有胆se很好,但贪功尤其是贪独功,那可不是名将所为!若是今次事成,请功簿上,我不会少了你的名字!”
“多谢大人!”
及至江彬大步离去,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陈雄方才缓缓上了前来,看着那背影若有所思地说道:“平北伯,此人和你之前重用的钱宁,某些地方像得很啊!”
“像与不像不要紧,如今之计,只要有勇有谋,再加上有胆se,谁我都敢用!”
徐勋随口答了一句,旋即才抬手示意陈雄和自己在行军的小马扎上坐了,旋即沉声说道:“今次的事,先机着落在兴武营和花马池一带的守御上,这事情杨邃庵杨大人已经都安排好了,只要不出纰漏,应该能让虏寇无功而返。而接下来,却在于我等这一支偏师,还有宁夏游击将军仇钺的玉泉营军马。李增运往黑山营的粮草,一部分存在平虏城,一部分则是囤在了镇远关。仇钺那些兵马不带粮草轻装上阵急行军,不出两ri就能抵达镇远关,补给之后就能出击。苗公公正在那儿等着他,只要消息顺畅,届时应该会顺利!”
陈雄听得目光炯炯,当即开口问道:“那这一次赌的是……”
“火筛和巴尔斯博罗特,不可能一条心!但使江彬陆海等人率兵往袭,只要真的在放走人报信之后去没有兵马来援,那么,此事便确凿无疑!否则的话,那就只有龟缩守御一条路!用这数百人突袭,便是试探!”
第五百一十六章 退敌
从弘治年间火筛驻套开始,陕西三边就一直不曾消停过,火筛本人固然是常常领兵来袭,而小王子麾下其他部将,也常常因为觊觎这块牧场而率兵扰边,陕西三镇从东到西,几乎每年都有数次或大或小的入寇,死难将士乃至于被掳劫的人口牲畜不计其数。请牢记而相较其余诸边,火筛之名在陕西三镇的名声,简直是如同凶神一般。
因而,当大军南下之际,巴尔斯博罗特防的与其说是那位好行险的平北伯徐勋,不如说防的是火筛。见其和自己一块亲自领兵,他方才稍稍安心。即便如此,两军之间依旧泾渭分明,隔着至少百步的空余地带,而从行军布阵来说,火筛所部稍稍居前,他的兵马稍稍落后
然而,等到兵锋抵达兴武营之际,眼见火筛所部已经驱使了所部的奴隶去拆墙,巴尔斯博罗特便立时传令全军放慢速度,眼见那片残破不堪的边墙倏忽间就已经破开了几个巨大的口子,火筛全军已经急不可耐地冲进了关内,他方才立时号令全军紧跟而上。然而,过了关墙不过数百步,就只听前方一阵马嘶喝骂,紧跟着,他就看到了让自己瞳孔猛地一阵收缩的一幕。
至少数百步宽的范围内,前头的人马几乎都是倒栽葱似的摔进了疑似陷坑的陷阱之中,而且后头的人马止不住冲势,竟是接二连三地摔了进去,只有零零散散的骑手因为马术极好,亦或是身下坐骑跳跃力佳,险之又险地纵马越过了那极宽的陷坑。然而,还不等这些人立足稳了,他就听到了一阵阵机括声,随即就看到了铺天盖地的羽箭朝这边倾泻了下来。
“护着济农!”
尽管身边的亲卫一下子就围拢了来。有的掣着一块块小圆盾将他围得严严实实,有的则是举刀拨开那些往这边she来的羽箭。然而。巴尔斯博罗特却看得清清楚楚,这些羽箭看似铺天盖地,但其实却是稀稀拉拉。他和明人尽管交战不多,但也从掳到虏中的人口中听说过。明人的兵器多是粗制滥造,而此前的那个司礼监的白胜也信誓旦旦地说。明朝造军器的军器监贪腐横生,前方箭支常常不够。因而,眼见火筛的兵马拼命地冲了上前。他只犹豫了片刻。最后就高声喝道:“冲上去,那壕沟宽度有限,挡不住我们的马!”
果然,只要是注意到了壕沟,一两丈的距离,确实有众多出se的骑士一而再再而三地一跃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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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窗广
告)这一次来袭的箭支却是稀疏了许多。过了壕沟的蒙古骑兵们眼见那边不过是数千骑兵和步卒,被激怒了的他们自是不假思索地纵马杀了上去。然而,就在路过那一段丝毫不见端倪的平地上时,又是好些骑手连人带马的栽了进去。
而这一次,无巧不巧的是,栽进去最多的,赫然是巴尔斯博罗特麾下的兵马,火筛那边的兵马竟是大多数安然无恙。此时此刻,刚刚就已经在怀疑明人的防御未免太过未卜先知的巴尔斯博罗特完全变了脸se,心中生出的只有一个念头。
莫非是火筛真的和明人沆瀣一气,要坑他入围?不可能,为了防止明人偷袭营地,他特意留下了三千jing锐,又嘱咐保护图鲁勒图的那些亲卫,等他离开即刻挟持了巴雅尔,须知那是火筛的命根子,断然没有能够轻易丢下的道理,火筛这次也留了两千部众留守。而且,火筛自己的兵马刚刚也颇有折损,倘若和明人合流,也没有拿自己人牺牲做靶子的道理!
巴尔斯博罗特心中惊疑不定,火筛亦是没想到,那残破不堪的边墙之后,竟是还隐藏着这样的陷阱。唯恐重蹈覆辙,他不得不挥手下令麾下暂时收拢阵势,随即便让后队把之前拆墙的那些奴隶们赶上来,用叱喝和羽箭驱使他们往前探路。果然,其中的那些明人果然是用汉话拼命叫嚷呼救,一时间场面一片混乱。
然而,往ri遇到这种情形,往往都会毫不犹豫she杀自己同胞的那些军马,这次却一动都没动。直到他心头微微后悔,应该在其中掺杂些jing锐以便暴起偷袭的时候,他突然听到后方边墙上传来了一阵隆隆火炮声。紧跟着就看到一枚枚炮弹落在了底下的军马中。
明人知道他们会从这一段进袭?这怎么可能,就算他们派出过探马,可从他的动向开始预备,那也已经迟了!
尽管巴尔斯博罗特和火筛确实是挥师朝着兴武营来的,但谁也不会真正冲着兴武营守御千户所那座结实的坚城下手,而是把重心放在了兴武营东边的那些个缺口上。此前他们派出的探马侦知,从兴武营到花马池这一带,缺口有七八处,也正因为如此,谁也没想到这是诱饵的可能xing。而且火筛甚至没有按照往年入寇一哄而上从各处缺口入寇的习惯,直接将一处缺口拆大了些,这才纵兵入内。
站在一处边墙箭垛上的杨一清听到那一阵阵火炮的声音,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徐勋和神英担任了十二团营左右官厅的总兵之后,cao练军马多用火器,而且还在军器监上下了不少功夫,这些火炮都是从去年年底直到现在,陆陆续续秘密运到陕西三边的,当然与此同时到来的,还有在左右官厅之中狠狠被cao练过许久的原十二团营神机营jing锐,较之边军骁勇不足,熟练有余。毕竟,不是什么兵马都能这么奢侈地真正用火药cao练。
复河套之事如今尚在朝议阶段,但他和徐勋商量过不止一次。修建边墙从去年一直持续到现在,该知道的人早就知道了,蒙人自然也不例外。既然如此,似修未修的花马池到兴武营一带自然是重点,当年是余子俊修筑了那数百里边墙,但倘若不是前任王越把虏寇打得不敢在河套驻牧,这边墙也不会在数月之内修成,之后保了多年太平。而现如今也是一样。那些蒙古人绝不会坐视这一带又造起了更坚固的边墙,趁机来犯不但能大掠一场。而且还能让他这个三边总制下台。
入主过一回中原的蒙人。早已不是只会打打杀杀的蛮夷了,亦是颇有算计!
“杨大人,虏寇稍有退却。”
杨一清这才回过神来,随即开口说道:“步卒趋前。让后头的神机营预备火器,两翼骑兵看旗语出击!”
当听到那一阵火器噼噼啪啪的炸响时。居高临下的他便发现虏寇前军的阵脚果然为之一乱,随着那一次次的火器齐she,后方露出了更多的旌旗招展和烟尘阵阵。他就看到虏寇右翼的军马渐渐有了些sao动。竟撇下其他人回撤。面对这一幕,他立时高声喝道:“来人,击鼓!”
随着边墙上那一座座战鼓纷纷擂响,一时间鼓声越来越大,最后赫然有响彻天际之势。见己方气势如虹,杨一清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吩咐麾下打出了旗语,随着两翼骑兵一时出击。他终于看到虏寇的队形渐渐越来越乱,到最后有的人回撤,但随着再次有人马失前蹄,更多人大叫大嚷了起来,想来是畏惧了那些壕沟陷阱之类的东西。
“挖壕沟取土,堆土为山作为防御,待此次过后立时再用那些土混合石块夯筑边墙,却是一举两得……”杨一清说到这里,却是想起年前和徐勋信往来时,他说起这些设计,徐勋大为赞同,还对他说什么深挖壕,广积粮,竟是把太祖皇帝当年的高筑墙广积粮给变了个方式,忍不住哑然失笑。
“杨大人,虏寇退了,只不过主力未曾有失,不知道会否朝其他方向入寇。”
见兴武营守御千户所的副千户上来禀报,杨一清便淡淡地说道:“他们不会这么容易死心的,毕竟这一出动便是万余军马,接下来各处都会有相应压力。传令各方严加戒备!”
果然,正如杨一清所料,之前这略一接战,火筛和巴尔斯博罗特所部军马的损失并不算大,只是一战不成回撤这个事实,让上上下下为之气阻。尤其是疑心火筛和明军合流,因而领兵先退的巴尔斯博罗特,心里更是憋着一团熊熊烈火。当两路人会齐了之后,他甚至不等火筛开口说话,就恶狠狠地说道:“明人虽则狡猾,可他们未必能处处都这般防范!”
火筛看着气急败坏的巴尔斯博罗特,不禁想起了此前一战败北英明尽失的乌鲁斯博罗特。然而,此时此刻,就连他自己也着实惊疑不定,因而闻言只是皱眉说道:“兴武营到花马池一带边墙最为残破,要进陕西,只有这一带最好下手。”
“那就打花马池!”
巴尔斯博罗特虽只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但他那脸se却已经表明了自己的决意。一时间人马齐集之后,过万军马又朝花马池呼啸而去。然而,前锋尚未抵达花马池,竟是遇到了明军的一股游骑,双方甫一交锋不相上下,因而一边回报本队,一边则是飞驰往报花马池守军。面对这种诡异的情景,想起之前的遭遇,在再次入关的时候,无论巴尔斯博罗特还是火筛,派出去的军马都不过千余。而这一次,回报的军马带来的消息让他们脸se更加不好看。
前方仍有壕沟,而且更深更宽!
“这些该死的明人,他们什么时候改行当老鼠了!”
无论心里怎么窝火,连续转战两个地方,都一头撞在了壕沟阵上,巴尔斯博罗特和火筛都萌生了几分退意。尽管如今不比当年成化年间明军齐集十几万人准备搜河套的时候,可这幅态势让他们嗅到了几分危机。象征xing地派出了几股军马再往边墙沿线哨探,两人竟是缓缓引兵北撤。可就在这时候,来自后方的几骑哨探却让他们又惊又怒。
明人一支偏师径直往都思兔河上游去了!
jian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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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七章 两虎相争
“又想偷袭,他们就不知道别的战法了?
巴尔斯博罗特怒极反笑,一挥马鞭便立时高声喝道,“整军,回援!
然而,他这话音刚落,火筛便沉声说道:“也许是明人的陷阱!”
“围魏救赵?我又不是没读过中原的兵,这点道理我却还明白!”巴尔斯博罗特不屑地冷笑了一声,随即才厉声说道,“那也得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实力!陕西三镇总共才多少兵马,之前能够用诡谲小道阻了我们进击,那就已经是了不得的成就了,他们没那个能耐!想当年王越以偏师偷袭成功,今ri我要让他们知道,再想故技重施是痴心妄想!”
眼看巴尔斯博罗特头也不回地拨马而去,一时间所部大军的纷纷往北移动,火筛却仍旧停在原地。直到心腹部属上了前来询问大军动向,他方才眯着眼睛说道:“传令下去,暂且歇息一会儿,派出探马跟上济农的兵马!”
虽说巴尔斯博罗特自负比乌鲁斯博罗特高明,但在刚愎自用这一点上,却是如出一辙。之前既然已经为了防止明人偷营,再加上两人互相疑忌,总计留了超过五千人在营地,巴尔斯博罗特仍然急巴巴地往回赶,分明是之前在兴武营和花马池两度受挫,于是想在那一支明军偏师身上讨回来。可要知道,明人既然真的敢去偷营,必然有相应的准备。更何况,巴尔斯博罗特把图鲁勒图留下看似是疼爱妹妹,可以为他真的不知道那是为了什么?
图鲁勒图在察哈尔汗庭便是无数贵族子弟捧在手心里的公主,见惯了人趋奉,会对巴雅尔那个傻小子假以辞se?可惜的是,古往今来的美人计从来都屡试不爽。想必就算这一次得胜而归,他也会发现自己的宝贝外孙落在了对方的掌握之中。
只可惜巴尔斯博罗特错认了他这个就快要死了的老将,他既然敢收留乌鲁斯博罗特,就有相应的打算!
“来人,去请二王子!”
当一直混在中军之中,心情极度郁闷的乌鲁斯博罗特到了火筛跟前时,却被这位便宜岳父开口说出的话给镇住了。良久,他方才不可置信地说道:“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
“我是说,要是让你杀了你的三弟把他从你手里夺去的济农之位抢回来,你愿不愿意搏一搏?”
确定火筛不是在开玩笑,乌鲁斯博罗特想起自己流落在外的这两年间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冷眼,甚至连对自己寄予厚望的父汗,竟也因为牧场部众和权势,不肯承认自己这个只不过打了败仗的儿子一时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为什么不愿意?横竖我也没什么可失去了的,最多就是这条xing命!”
“很好!”火筛欣然点了点头,竟是也哈哈大笑道:“你说的没错,我们都是没剩下什么东西的人既然如此,拼命一搏才是勇士的归宿!”
区区两百多里地,对于弓马娴熟的蒙古牧民来说,算不了什么但这一路上正好是刮东风,从东面的瀚海沙漠吹来的阵阵热风和沙子,却是让人很不舒服。直到渐渐远离了那一片沙漠,之前稍稍放缓速度的巴尔斯博罗特方才授意属下加速。然而,这时候,前队突然传来了一阵嚷嚷声。
“济农,是几个放牧的牧民!”
“把他们带过来!”
直到那几个骑马的牧民被驱赶过来,巴尔斯博罗特端详了一下他们的装束,以及泛着红黑的面庞,这才用蒙语问道:“你们是哪里的牧民?”
被人驱赶到这里的几个人仿佛很有些惊惶,面面相觑了一阵子,其中一个这才开口说道:“我们从都思兔河那边逃过来的,那里有很多明军!”
尽管此前就已经得到信使急报明军出没,然而此时此刻再次证实了这么一个消息,巴尔斯博罗特仍然是立时对左右传令下去,须臾,数千兵马就撇下了这零零落落赶着几十只牛羊的牧民往北呼啸而去。
等到他们一走,刚刚那个答话的人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你这蒙语说得果然顺溜,我听着几乎都以为你是鞑齤子,看来你在平北伯面前还真没夸口,不像我会的只有那两句了!”
“那是自然,我在镇远关这些年也不是白呆的。鞑齤子可恨,可我和他们的牧民却学了不少东西!”韦胜抬起袖子擦了擦下巴,这才对左右那些老卒说道,“前头那些鞑齤子上钩了,我们绕个圈子去看看那边的情形!”
巴尔斯博罗特事先吩咐过留在火筛营地的兵马,等他们出发之后不久,就让图鲁勒图引巴雅尔出来,然后将其挟持作为人质,因而面对明军的突袭,他虽有信心那些jing锐足可应付,却不得不担心火筛所部的反应。可遇到那些牧民之后还没走多久,前方就传来了接敌的大哼小叫。见是一支千余人的军马,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开口喝道:“不要停留,分出数百兵马挡住他们!”
眼看着左翼数百军马冲着那些明军迎了上去,巴尔斯博罗特心中稍安,然而,听着背后僻僻啪啪火器的声音,他仍旧生出了一丝焦躁。火筛的大本营被人端了不要紧,可那儿还有图鲁勒图。
作为父亲和母亲所生的唯——个女儿,图鲁勒图并不单单是察哈尔汗庭那朵最美丽的花,而且她的婚姻也会作为父亲笼络各部的重要工具。如果她出了什么问题……汗庭可没有第二个如此身份的公主可以激起上上下下各部首领的兴趣!
巴尔斯博罗特一时狠狠一鞭抽在了马股上,渐渐竟一马当先,疾驰在了前军之中。然而,接二连三好几拨小股明军偷袭,一时间,他又是恼怒又是不耐烦,每次分出数百军马阻截,当麾下探马来报,宁夏平虏城那边有动静,似手有大军正准备搭浮桥渡河而来时,他终于为之se变,心中更确定明人果然是偏师去偷袭了都思兔河那边的营地,把心一横索xing一口气分出了千多人马。
“若是平虏城有明军西来,务必将他们阻截在河边!还有,这附近的那些明军全都给我扫荡干净了!”
然而,当他终于赶到都思兔河下游的时候,岸边那几个破烂的蒙古包和帐篷却让他的心猛地收缩了起来。四处仍可见散乱的牛羊坐骑和不少倒卧的尸体,哪怕是他此前已经预计到了情况兴许会无比严重的可能xing,但面对这样一幅惨状,他仍然为之倒吸一口凉气。
“该死真该死……”。
“济农,这儿只是下游,还是尽快赶去上游看看图鲁勒图公主如何!”
经这一句提醒,巴尔斯博罗特立时回过神来,当下二话不说拨马往上游驰去。
当他这数千人马沿河而上渐次开拔之后,约摸两刻钟功夫,火筛所部却是赶了回来。见这一地狼藉的情形,乌鲁斯博罗特固然惊愕,就连火筛也是面沉如水。这里一片地方正是他所部驻牧之处,也就是说,这儿死的只会是他的人,不会是巴尔斯博罗特的人!
由于都是自己部族的人,早有前边的骑手下马四处检视,看是否有活口。就在这时候,尸骸之中却是有人有了动静,竟是挣扎着爬了两步。他勉强抬起头看清了这儿的众多人马,突然声嘶力竭地叫道:“是明人的军马突然偷袭,我和几个人拼死去求援,可济农的军马不但见死不救,拦着我们不让见留守的那位那颜,而且还杀了信使,我拼死才逃回和……”。
见那人头一偏,竟又昏死了过去,来不及再问的火筛顿时面se铁青。看了一眼麾下的军马,觉察到他们的惊疑不定和勃然怒气,他想起路上遇到的巴尔斯博罗特分出的那些军马正在和明人交战,略一计算就大约明白了,满打满算,如今巴尔斯博罗特麾下人马也绝对不超过六千。当然,加上营地里头留着的人马,那仍有过万之众。
是明人干的也好,是巴尔斯博罗特干的也好,如今这事情是众目睽睽之下被揭开的,势必不能轻易了结!
都思兔河入黄河的河口,一支军马正驻扎在那儿。
“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就算不是我之前挑起了事端,小王子想要仿照中原的制度,让大汗的权威凌驾于其他各部并领之上,让他的命令被各部奉为金科玉律,让各部的子所首先敬仰他,而不是自己的首领,本来就要把各方首领狠狠压下去。这种事是说理说不通的,只有看谁的拳头硬,而要做到这件天底下最难的事,当年曾经随他东征西讨,如今却要反叛他的火筛是比亦不剌兄弟更加好的立威对剃……”
策马而立的徐勋对陈雄说着这话,心里却不由得想到,夏商周三朝诸侯并立那么多年,到了汉朝依旧大封诸侯王,其后方才渐渐建立起了统一的中垩央集权,而蒙古不过是在入主中原百多年间,方才真正推行起了帝制。可即便如此,被赶回草原之后,权臣和瓦剌早就把黄金家族的荣光吞噬得所剩无几。如今小王子虽然雄图大略,几乎完成了统一大业,可下头反叛和抗争的苗头,早已经不是一两天了!
看着此前那次突袭中盆满钵满的一众将士,以及衣襟上血迹宛然的江彬陆海,陈雄忍不住问道:“平北伯不会是打算如今去他们交战之地,趁火打劫?”要真如此,今次可比当年那次趁火打劫要危险得多,他可得把人劝住了。
“不,我们去助刚刚分兵阻截的苗公公和仇钱一臂之力!”徐勋哂然一笑,淡淡地说道,“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这时候去趁火打劫,搞不好别人就同仇敌忾了,还不如先把能吃下嘴的都吃干净!要知道,这一次我们到陕西来,本就不是为了打仗的,所以一切以稳妥为先!”
第五百一十八章 知人善任
仇钺从小卒起家,一时机缘而得以承袭仇理的军职,又积功升迁到都指挥佥事,授宁夏游击将军,打过的仗也不少了。然而,被授予这样独当一面的重任,却还是第一次,尤其是当宁夏镇的大部兵马全都还在各城防守,他手中这支军马几乎连偏师都算不上的情况下。
他手头只有五百余骑兵,两千余步卒,其中经验丰富的老卒只有一半,面对一千余来去如风骑兵的压力可想而知。之前收拾那些零碎兵马的时候他尝够了甜头,这会儿要是轻易言退,会被身边这个老太监笑话的!他可是亲眼瞧见过,这老不死的太监刚刚曾经轻描淡写拉弓两箭,直接将两个鞑子she下了马
所幸这些都是他亲自cao练出来的兵马,不能说如臂使指,但在迫在眉睫的危机面前,将士们对他仍是异常信赖,终究使得大军在敌军两次冲杀之下堪堪维持住了阵型的完整。眼看敌军就要第三次逼来,他看了看天se和ri头风向,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自负的笑容。
敢情以为老子只会结阵固守而已?顺风,逆阳,更何况刚刚被连番守御憋了一肚子的火,是时候了!
他对传令官叱喝了一声,随着军令飞一般地传入前哨后队,他骤然取下刚刚一直不曾用过的强弓,从箭囊中取出一支箭搭上弦后,轻轻松松弯弓如满月。随着那一支箭如同流星一般往敌阵中飞去,他后头的十余名亲卫几乎同时she出了手上的箭。正当敌阵之中满心以为这遥远的距离只会是徒劳无功的时候,一阵锐利而刺耳的声响骤然之间在草原上响起,一时之间,虏寇的后方突然起了sao动。
“杀!”
那冲天的喊杀声。赫然是从后方传过来的!
仇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随即将弓箭往马颈旁一挂。当即抽出腰刀叱喝了一声,随着两翼骑兵先上,他方才带着中军缓缓前压,竟是第一次反守为攻。要真的只靠他这么一些兵马,那自然是螳臂挡车不自量力,然而此时敌军后阵之中火枪声音不断,再加上后头烟尘滚滚,也不知道有多少兵马,这千余骑兵顿时慌乱了起来。
此时倘若仇钺这一队中军乱了阵型。纵兵冲阵自然是最好的选择,也可试探援军数量。奈何仇钺哪怕在此时反攻之际却依旧一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架势,领兵的阿古达木竭力冲杀了两次都被死死挡了回来,再加上两翼死死被人咬住。后方又是阵脚已乱。纵使他也是巴尔斯博罗特颇为倚重的年轻一辈将领,这会儿也有些焦头烂额。
济农命他留在那儿是守御平虏城可能会派出的大军,可他居然被这么区区不到三千的兵马纠缠到这个地步!都说陕西三镇的军马早就不如从前了。怎会这么难缠!
“阿古达木,向阳不利,明军前后夹击,两翼又都是兵马,但东边军马多,西边军马少。明军一定以为我们不敢往西,往西边杀出去!”
听到身边传来了副手乌力罕的声音。尽管阿古达木一直都看不惯这个倚老卖老的家伙,但这会儿却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立时吩咐传下军令。然而,还不等突围的命令传遍全军,他突然又听到了明军的一阵阵欢呼。下一刻,他就只见西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众多军马。放眼望去旌旗招展,少说也有三五千人。随着那边厢一支骑兵疾驰了出来,他知道再传令未免不及,当机立断一马当先带着亲兵往东冲杀而去。尽管麾下军马有不少下意识地跟去,但之前向西的军令终究是让有些人无所适从,一时间竟是一分为二各自为战。
合围和追击只上演了区区一个多时辰便宣告结束。穷寇莫追乃是自古之理,更何况两支军马就算合在一块,也是依旧一支不到五千的偏师,掩杀上去固然痛快,可要是迎头踢上铁板,那就从喜剧变成悲剧了。
当仇钺见到徐勋的时候,几番转战歼敌,再加上刚刚这一场硬碰硬的大战,从马背上下来的他几乎伸不直腿。勉强上前行过礼后,见徐勋一把托住了自己,他也顾不上客气,好容易站直了身子就苦笑道:“平北伯若是不来,这一战末将就是赢下来也异常艰险。”
徐勋刚刚也已经看见了那一支所谓奇袭的军马,见是零零落落两三百人,而且大多是负伤的将士,便知道仇钺起初恐怕是安置人在附近那些比较安静的小丘,因而,他便若有所思地说道:“你可是嘱咐了他们,若是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那便扬起烟尘虚张声势,用火器乱敌阵脚?”
“不错,原本只是以防万一,谁知道竟是硬生生被那一股虏寇纠缠到不得不用上这险之又险的最后一招。”说到这里,仇钺便拱了拱手说道,“只不过,那些小股虏寇已经都被扫平了,接下来应该如何,还请平北伯示下。”
“你辛苦了,眼下先就地休整,接下来的事待会再说。”
徐勋见仇钺身边的苗逵虽也是面露疲态,但老太监显然jing神比刚刚饱受压力的仇钺还健旺些,临走的时候少不得叫上了苗逵一块。而等到苗逵和陈雄这个老相识重新碰了头,老太监便露出了笑容:“这仇钺真是个人物。到底是出身卒伍,下头人对他多半服膺,否则最后关键时刻那乱敌阵脚的一计,要是那些伤兵都跑了,谁陪他来唱这么一场独角戏?这么一个人,区区一个游击将军还是用得不够。”
陈雄尽管和苗逵有旧,但听到这话也忍不住苦笑了起来:“苗公公这话说得,仿佛他仇钺受了多少排挤委屈似的!别说宁夏镇,就是放在其他边镇,他这升迁也已经算是极快了!不过一介佣卒,先是承袭了和自个一点血缘都没有的仇理的军职,然后又是积功升迁。再是杨大人保举,这一次又立下战功。回去之后一个参将至少。真要当总兵,却总得再磨练一两年,独当一面不是那么容易的!”
苗逵闻言顿时嘿然一笑:“咱家倒是忘了,你也才只是副总兵……而且这副总兵比起边镇的副总兵来,威权上还差了一截。要是你乐意,咱家现在就和平北伯说说,把你留了在这宁夏镇,顶替了姜汉如何?”
知道苗逵也就是随口说说,陈雄也就没往心里去。却是看着徐勋说道:“咱们这沿路过来,陆陆续续大约也吃掉了几股鞑子。如今合师之后,咱们这支人马已经有五千人,是回平虏城休整。还是……”
“暂且扎营。”
徐勋撂下这言简意赅的四个字之后。随即便开口说道:“让江彬来见我。”
休整之后的扎营让一整ri都在转战奔袭的军马都松了一口大气。然而,被徐勋叫来的江彬却是提起了jing神。之前清洗了那个小部落的时候,因为徐勋亲口许了准许大掠。因而事后那里恰是一副犹如风卷残云似的景象。然而,他往ri做这种事都是抢在人前,这一次却是风度绝佳,甚至连麾下的亲兵也都约束住了——事后没少承诺给他们甜头。他自然知道这些事情少不得会传入徐勋耳中,只要对方觉得自己能克制,必然还有大用。所以这会儿站得笔直。
“江彬,你跟随我入陕西。大约也有快一个月了。”用这样一句话起了个头之后,徐勋便似笑非笑地说,“数次接战,再加上这一次的奇袭,你不是主动请缨就是一马当先,足可见确实是有胆se的人。我这个人其他的优点不多,但对于知人善任却有些信心。你既然从来不提回大同镇的话,我便默许了你一路跟着,所以,今天我有一件九死一生的任务想问问你可敢去。当然,你若是不想去,我也绝不会强求,毕竟刚刚也说了,那是九死一生。”
徐勋先说知人善任,再说九死一生,江彬顿时被撩起了心里那团炽烈的火。武将统共就那么几条升迁的路,最要紧的还是边功。而想当初徐勋要不是那行险孤注一掷,又怎会有如今的风光?更不用提钱宁那区区一个百户,如今已经是入主内行厂了!因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毫不犹豫地单膝跪了下去。
“不论是上刀山下火海,卑职都绝不皱眉头!”
“好,你起来说话!”
徐勋早就看穿了江彬这一股和当年钱宁一模一样的赌徒脾气,闻言点了点头后,便不紧不慢地说道:“之前那几仗虽然偶有小成,但于大局的影响却得看接下来的。我要你带上向导和几个可靠的亲兵去见一趟火筛,替我带几句话给他,还有他的女婿乌鲁斯博罗特!”
对于小王子那几个儿子,各边镇都有各边镇的叫法,但因为之前徐勋那一仗,再加上后来塞外一时打得如火如荼,乌鲁斯博罗特这个名字江彬还是熟悉的,因而他起身之后听清楚了这番话,当即满口答应了下来。等到徐勋招手示意他上前两步,他便依言上去,待到听明白了徐勋那一番耳语,他不禁为之愕然。
“这样的条件……火筛会答应?”
“形势比人强,他会答应的!”徐勋微微一笑,随即郑重其事地说道,“当然,尽管可能xing不大,倘若火筛和巴尔斯博罗特握手言欢,你这一趟去恐怕是凶多吉少。若是那样,你的妻儿家小我必然替你照顾,你的儿子将来便是我的儿子!”
这种话听上去仿佛只是轻飘飘的承诺,但江彬此前特地从大同去给庄鉴送信,就曾经仔仔细细打听过徐勋的为人,知道他最是说一不二。因而,心中大定的他抱手行了个军礼,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平北伯放心,卑职不是那么容易死的!”(。。)
第五百一十九章 圈河套
宽敞的大帐中铺着华美的波斯毯子,挂着轻盈的丝绸帘子,而坐褥则是不带一丝杂se的银貂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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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肤se微红的蒙古侍女用中原的瓷器送来了已经烹制好的nai茶,然而,乌鲁斯博罗特却压根没有看那送到自己面前的那一杯nai茶,而是依旧死死瞪着面前的火筛。
“这是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喝茶!”
乌鲁斯博罗特怎么都没有想到,当他跟着火筛回到了营地之后,并没有如同意料之中那般和自己的三弟来上势均力敌的大战——恰恰相反的是,他们面对的是损兵折将的巴尔斯博罗特。他更没有想到的是,一直纵容外孙巴雅尔和图鲁勒图厮混的火筛,竟是早已伏下了暗手,在自己二人以及巴尔斯博罗特率军走后图鲁勒图邀约巴雅尔的时候,麾下兵马先一步行事,硬是将他那位被捧为草原明珠的妹妹给劫了下来。
巴尔斯博罗特所部军马虽是一度将营地围得严严实实,更是杀了之前那个小部落求救的信使,可最终在人命关天的威胁下,不得不投鼠忌器退出十里开外。而后巴尔斯博罗特领兵回来,正好对上已经做好了守御防范的驻守军马,被一阵箭雨打了个措不及防,随即便遭遇了他们这一支后军,一时大败而走。
而他的那含恨一箭,更是重创了巴尔斯博罗特!
“草原上的勇士,可以不喝酒,但却不能不喝nai茶。”火筛示意那侍女过来,取了另一杯nai茶,又将其屏退了下去,这才淡淡地说道,“当年先祖们从中原的如画江山被人赶到了这草原,你知不知道,那些曾经在中原享惯了福,习惯了锦衣玉食的贵族们用了多少时间,才能重新习惯这些腥膻的肉食,习惯了逐水草而居的ri子?我们的先祖也曾经是那些漂亮城池的主人,这样的茶砖根本看不上眼,甚至非极品香茗不能入口,但现在哪怕这样的茶砖,我们也要去抢,或者靠中原的商队偷偷摸摸给我们带来,否则再强大的勇士也会早早陨落。”
乌鲁斯博罗特不知道火筛想说什么,然而,这一次如果不是火筛,别说解决如今的危局,他们兴许会如同丧家之犬似的往更西面奔逃,因而他只能耐着xing子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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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你的父汗有统一各部,重新恢复黄金家族荣光的大志,但你应该知道,他是否想过齐集各部军马,重新打下中原。”火筛见乌鲁斯博罗特一下子愣住了,他便微微笑道,“没有!你的父汗是一个雄才伟略的人,但也是一个审时度势的人。祖辈的那种机遇,目前没有。我们的军马看似可以肆虐他们的边镇如入无人之地,但一旦他们集结了几十万大军,那么我们就只有退避三舍。中原或许没有别的东西,但他们唯独不缺的是人!”
“可我们缺!”
火筛一下子站起身来,冷冷地说道:“单单各部的内耗,每次都至少是几人几十人甚至成百上千人的损伤,但女人们几年才能生一个孩子?又要几年才能让一个孩子长大?你曾经是汗庭之中寄托了大汗无限希望的二王子,那你就应该知道,咱们那些兵马的战力可比得上当年成吉思汗一统各部的时候!明人确实是远远不如他们当年把我们的先辈赶回草原时的情形了,可是,我们的兵马同样不是那支征战天下所向无敌的铁骑!”
乌鲁斯博罗特一直觉得火筛老了,可此时此刻听见这一番话,他才知道自己小看了这个昔ri的勇士。即便是老了,上阵杀敌比不上年轻人,可却依旧老而弥坚!于是,他终于开口问道:“那你想要做什么?”
话音刚落,帐外便传来了一个亲兵的声音:“太师,抓到了几个明人jian细!”
“明人jian细?”乌鲁斯博罗特一时愕然,随即气急败坏地说道,“这种时候抓到jian细还有什么好说的,直接斩首示众,还用得着来报?”
“这种时候来的,定然不是普通人物,你要杀了必然会后悔一辈子!”火筛接着乌鲁斯博罗特之后开了口,见对方一脸的不以为然,他却也不解释,直接开口吩咐道,“把人押到大帐来,我要亲自问!”
回到铺着虎皮的居中位子上坐下,火筛又重新端起了那杯nai茶,见乌鲁斯博罗特终于也拿起了那个侍女放在高几上的另一杯nai茶,他便一面好整以暇地喝着这温润暖胃的液体,一面思量着今次来的会是谁。倘若还是之前的那个曹谦,那么,即便事情可以谈,他却非得把人扣下不可。单单屠灭了他麾下那个小部落,这笔账他就不能轻易放过去!
“太师,jian细都带来了!”
随着外头一声禀报,火筛抬头一看,就只见四个五花大绑的人被几个亲兵用刀背驱赶进了军帐。只扫了一眼,他的目光就落在了那个脸上胡子拉碴,身材魁梧雄壮的中年汉子身上。尽管都是一se的装扮,可就凭此人自然而然站在了最前头,再加上怡然不惧的表情,就可见此人必然是首领。因而,他打了个手势吩咐亲兵把另外三人暂且押下去,便饶有兴致地打量了这个中年汉子几眼。
“你是何人,报名!”
他知道这当口被派到这儿的人,多半不会不通蒙语,因而也没留下什么通译,自然而然地用了蒙语。果然,就只见那人昂首挺胸站在那儿,那目光往他身上转了转,却是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就是火筛?”
乌鲁斯博罗特眉头一皱,火筛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不错,我就是火筛!”
火筛从天顺年间成名,几十年来一直都是明朝各边最头疼的人物之一。而且,不同于亦思马因这些风光一时,最后却战死战败的人物,他弘治中后期一举进入河套驻牧,屡屡滋扰陕西三边,守军对其丝毫没有办法,竟一直活跃到了现在。此时此刻,江彬面对这位须发皆白,却jing神矍铄到不知道还能活几年甚至十几年的老人,他不禁打心眼里生出了几分敬意。
老而不死,果真是一号英雄人物!怪不得能几十年纵兵肆虐大明边疆!
“我奉平北伯之命前来传话。倘若你愿意举族内附,那从前你纵兵肆虐,朝廷可以既往不咎。倘若你不愿意,那不ri之后,便战场上见!”
江彬原原本本把徐勋的话直接撂了下来,眼见火筛面se倏然转厉,他知道眼下是关键时刻,心里虽异常紧张,但面se却硬生生纹丝不动。眼见火筛旁边那个年轻人脸se铁青,却在火筛的一个手势下按捺了下来,而火筛本人则是冷冷盯着他,他便清了清嗓子打起jing神说:“是内附还是战,一言可决之。”
“没想到平北伯自己胆大包天,而且还派了你这么个胆子大,却半点不通事理的人来!”火筛哂然一笑,眼神中一时jing光更盛,“他以为我火筛是什么人?几十年来,你们的边境,哪个地方我没带兵去过,有几个将领不曾败在我手底下?他不过是一个才打过一两个胜仗的小子,和我交易过几次东西,便以为能够支使得了我?”
这最后一声已是形同暴喝。倘若不是徐勋面授机宜时,已经说到这一重反应,江彬饶是胆子再大,可这会儿身在敌营,也免不了出一身冷汗。然而此时,他紧张归紧张,但总算还能维持镇定,当即淡然自若地说:“我的话还没说完。所谓内附,你可以依旧在这河套之内驻牧过冬,但保证不再犯边,我大军出入,可以保证不视你为敌,而且可以和你互市。但若是要战,京师数十万京营十二团营jing锐正枕戈待旦,不ri便要开拔陕西!”
这是什么意思?
火筛陡然之间面se大变。这个平北伯徐勋派来的信使只字不提所谓腹背受敌这种挑拨离间的话,所言利害却是他之前未曾料到的。记起之前巴尔斯博罗特曾经说漏嘴时,曾经提到徐勋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居然和杨一清一个生打算复河套,从去岁到今年,陕西境内的暗探被连根拔起了不少,他不禁暗自倒吸一口凉气。
明人真的准备复河套?这怎么可能,这么多年了,听说他们的朝廷里一直争议不下,最大的缘由在他看来就是两个字——钱,人。多了河套这么大块地方,自然要人防御,而因河守御,自然就需要钱。这两样东西都不是平白能变出来的,更何况,他火筛一直驻扎在河套之内放牧,明人要把他赶出去,便需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而这一次,他们才是真正的趁火打劫!才把巴尔斯博罗特等人打得狼狈而逃,这河套之内自然不会有其他势力存在,就是有,清剿起来也是要多方便有多方便,至少他是绝不在意那些零星游骑被剪除干净的。至于明人倘若按照一贯的宗旨沿黄河南岸建造边墙,那对于他来说,那也能减少立时要面对的达延汗巴图蒙克的压力。
可倘若如此,他便算是被圈在了河套这一亩三分地上!东西南北四面都是边墙,可以想见,那个杨一清打洞的本领固然厉害,筑墙的本领也决计差不到哪儿去。最重要的是,从去年到今年的连场大战,他麾下的人马就算加上老弱妇孺,也已经不足两万,若是按照以往休养生息的惯例,冬天为了不被人吃掉,就得退到更西更北的地方去,而更大的可能xing就是给人吞得连骨头都不剩!而留在这里,则是足可他休养生息。
平北伯徐勋,着实年纪轻轻好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