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章 喜讯惊讯
夜幕下的草原显得格外宁静。
徐勋并不是第一次在这种地方仰望满天星斗了。事实上,当两年前他这样仰望天空的时候,想到的是自己能不能平安回家和亲人团聚。那种每时每刻挥之不去的生死之间大恐惧,若非就是他自己提出这样冒险的计划,又有神英这样的老将在侧,再加上他一直都是极其能够掩藏自己的人,所以没有一个人能够察觉,胆大包天的他实际上也一直在深深的恐惧
身处敌人腹地,稍不留神就可能满盘皆输把自己都搭进去,他没法不害怕。可他更痛恨的是按照别人的摆布亦步亦趋地行事,到头来沦为生死前程都要为人cao控的棋子。所以,他不得不一次次生死相搏,在狭缝中挣扎求存奋力前进。然而现如今,这种状况终于为之一变,需要在夹缝中求存的人不再是自己,而是换成了别人,这种转变着实来得快。
“大人,哨探已经都派出去了。”
回过神来的徐勋这才将脖子从仰起的状态放下来,这才发现刚刚看得太专注,脖子竟是又酸又痛。不自然地扭了扭脖子,他这才看着眼前那两个年纪很不小的老军官,想起他们这些天竟然养成了和自己那些亲兵一样的习惯,不知不觉改了称呼,他便若有所思地说道:“今次事了,你二人可有什么打算没有?”
莫峰和韦胜对视一眼,前者犹豫片刻。便开口说道:“若是大人用得着卑职,卑职自当效力。如果用不着,卑职还打算去开那家肆。倘若朝廷真的复了王太傅的爵位,那几套剩下的襄敏集。怎么也应该能卖出去了。”
“哈哈,你的心愿,便这么小么?”徐勋忍不住笑了起来,随即就若有所思地说道,“你们当年能够一块为王太傅结集出,这份心意着实难得。你年纪不小了,我也不强留你继续在军中,我出一千五百两银子。你把那给我多印几百套,也不用卖,回头我带了去京城有用。对了,还有你韦胜。镇远关固然险要,但倘若从镇远关到东边的清水营能够连成一片,你那儿的压力补给等等就不会那么艰难了,下头那屯田的出产想来会更高,你还打算继续守在那地方么?”
这是徐勋第一次在两人面前直截了当地把此事说出来。因而,韦胜和莫峰同时一愣。韦胜毕竟早年就想过这事,眼睛一亮便又惊又喜地说道:“大人的意思是,您要……”
“不是我。是朝廷要复河套,皇上要复河套!”
徐勋微微一笑。见韦胜一时间竟是老泪纵横,他便没有再追问韦胜的打算。拍了拍这位老将的肩膀,便径直离开了二人。直到走出去老远,他转身瞥了一眼,却见两人的身影被火炬拖得老长,虽有些萧索,但更多的是壮志得酬的欣慰。面对这一幕,他略一思忖,便招来一个亲兵吩咐道:“去传陆海等庆府中护卫诸将来见我。”
陆海等人进入徐勋帐子中的时候,不少人身上还带着之前那一战在身上留下的斑驳血迹。尽管丁广张钦被查实和安化王朱寘鐇有涉,最初那会儿他们彷徨难安,但之后那次突袭他们做得漂漂亮亮,之后只付出了伤亡十数人的代价,而徐勋很是褒奖了他们一番,他们这彷徨不安的心方才稍稍放了些下来,依稀觉得徐勋那破虏卫的说法应当不是信口开河。
“之前我对你等提过破虏卫的事,尔等可愿意调出庆王中护卫?”
尽管当年陆海等人在朱台浤之父庆恭王的庇护下,顺利脱离了本属卫所,在王府中过了几十年的安生ri子,但王府护卫说白了便是个养老的职司,如今这位庆王虽不是什么雄才大略的人物,但待下勉强还算随和,可之后要让自己的子子孙孙都为庆府一系卖命,不论主子贤愚,要说完全甘心却是不可能的。之所以他们也曾一度和安化王朱寘鐇走得近,也是因为这位郡王言谈举止礼贤下士,让久不逢明主的他们心有所感的缘故。
因而,在发现众人都看向了自己之后,陆海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便沉声说道:“大人,王府护卫乃是庆王一系相传多年的,无罪不可开革,大人向庆王借了我等出来,想必就已经是莫大的为难,而且要说赏功劳,我等这一次着实说不上有多少功勋……”
“只要你们愿意,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徐勋微微一点头,却没有立时要他们的回答:“尔等不妨回去好好想一想。对了,今夜的巡夜都仔细些,毕竟这河套乃是蒙人出没之地,千万别大意了!”
“是,请大人放心!”
这一晚上,从上至下都是防备森严,和衣而卧的徐勋却睡了个难得的安稳觉。当一大清早亲兵把他推醒的时候,他还忍不住翻了个身抱怨了两句,随即方才一个激灵惊醒了过来。翻身坐起之后,他当即开口问道:“什么时辰了?还有,江彬等人可回来了?”
“大人,还早,只是卯时,因为江游击回来了,所以属下才不得不叫醒大人。”
“嗯,大事要紧,你做得不错。”
得知江彬总算是回来了,徐勋也顾不得梳洗,随便整了整头发,他起身拿起那件灰se大氅往身上一披,立时大步往外走去。才出那张简易的军帐,他就看见江彬正站在仍旧昏暗的天幕之下,脸上赫然是焦躁之中混杂着喜悦的表情。
“江彬!”
“平北伯,卑职回来复命!”江彬三步并两步赶了过来,正要跪下行礼,见一双手紧紧托住了自己,大晚上这一路四处绕圈子的提心吊胆顿时丢到了九霄云外。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便低声说道,“火筛开了口,说他可以答应内附,但这种事不能空口说白话,他一定要见大人一面。当然,时间地点任大人你挑。”
说到这里,江彬顿了一顿,这才讷讷说道:“火筛原本还说,有一份大礼要送给大人,是小王子的女儿,结果那个乌鲁斯博罗特立时跳将起来和他大吵大闹了一番,所以这事儿最终没成。卑职那时候不知道他们这争吵是真是假,再加上不想节外生枝,没敢贸贸然掺和,还请大人恕罪。”
火筛竟然打算过把图鲁勒图公主送给自己?徐勋差点没噎着,等江彬说出这事情乌鲁斯博罗特坚决反对,他方才松了一口大气。达延汗巴图蒙克就这么一个女儿,听说是草原上的一颗明珠,要是落到了他们这些明人手里,接下来就是为了面子也要狠狠打上一仗。既然乌鲁斯博罗特好歹顾惜那点兄妹之情,多半会把人送回去,那样至少可以太平一时。
“恕什么罪,这时候就应该装傻充愣,要是把那个女人带回来,那就真的是天大的麻烦!很好,能够平安而去,平安而回,又带回来了这么一个好讯息,你此次功劳不小!”
听徐勋竟然不在乎这么一个蒙古公主,江彬顿时安心了——他本以为徐勋不好se,可说不定想着把人带回京城献给天子。知道此次的功劳最要紧的是去火筛那儿充当了一回信使,而这个却毕竟不能算那些奇功首功,因而拜谢归拜谢,他心中却依旧有些没底,直到徐勋传令,让仇钺先带兵回兴武营去禀报杨一清,自己则是带兵回平虏城,他才彻底死了心。
要再打一场硬战,看来是不可能的!
自打徐勋带兵渡河而去,平虏城参将荣盛就一直都是心里七上八下没个准。尤其是当这一天来自宁夏城的那位御用监掌印张永张公公派了个信使来,却根本不对他提什么事,而是直接就在平虏城住下了,他就更加忐忑不安了。好在盼星星盼月亮,次ri午后没多久,他就得知黄河对岸现出大股己方兵马,打着宁夏镇的旗号,他亲自到城头看过之后,认出了徐勋此前知会过他的旗语,立时传令让人搭浮桥,又吩咐人去通知张永派来的那个信使。
然而,等到徐勋一行人从浮桥上才刚过来,他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就只见张永的那个信使一个箭步窜上前去,行过礼后便沉声说道:“大人,张公公命属下送信过来。”
双手呈上一封信给徐勋之后,他又低头说道:“另外,还有一个好消息要教大人得知。京城传来了兴安伯信,尊夫人顺利产下一女,母女平安。”
徐勋拿着那封信正打算立时拆开来看,听得这话顿时一下子抬起头来,脸上一时又惊又喜。而四周围的军官全都是眼尖耳灵的,纷纷齐声贺喜,此前就已经得了消息,这回却被人抢先一步的荣盛都赶紧上前来道喜不迭。而喜上眉梢的徐勋自是连声吩咐去集市上把能买的鸡蛋都买了来,做成喜蛋分送此次随他征战的将士。一直等到了参将府坐下,他才拆开了张永的那封信看。然而,才扫了一眼,他就惊得跳了起来。
张永这是在搞什么名堂!玩火也不是这么玩的!(。。)
第五百二十一章 动乱(上)
动乱
随着一支又一支军马从宁夏城中被派了出去,这座西北的边陲重镇一时间变得冷清了下来。请牢记往ri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大小军官几乎都没了影,总兵府riri点卯的情景亦是不复得见。就连小胡同里常常拿着才到手的军饷寻欢作乐的寻常士兵也少了许多。对于这幅景象,宁夏城中的百姓和商户们都司空见惯了
毕竟是大明朝的九边之一,鞑子过境还能算是什么新闻?这许多年来,鞑子兵临城下的次数很不少,可哪一次真的打进了城里来?
然而,百姓们照样过自己的ri子,商户们照样开自己的铺子,就算楼子里头的姑娘们,也就是少做几笔生意,换言之也能好好休养生息几ri,可某些贵人们就没那么舒坦了。庆王朱台浤便是天天派人去总兵府向姜汉打听消息,此外,安化王朱寘鐇更是在一次又一次地派人出城受到阻拦后,忍耐力几乎到了极限。
好在这一天,终于有人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来的是孙景文,他兴冲冲地进了房,就快步走到朱寘鐇身边,甚至连行礼都顾不得了:“刚刚司礼监那位王公公由镇守太监李增邓广陪着,去了总兵府,是为了屯田事务去的。周指挥从总兵府里头传了消息给我,说是巡按御史安惟学也在那里。他们说,就从今年开始在河套屯田,如今虽晚了些,可赶紧忙活起来,chun耕还是来得及的。所以,今年下半年的军饷禄米会减半供给,明年则是再减半,以后就足可自给自足了。”
“徐勋不在,他们果然就蹦跶了起来!”
朱寘鐇在最初一愣过后,立时醒悟了过来,禁不住哈哈大笑道,“要是徐勋知道他在前方带着人打胜仗,后头却还有这么一堆拖后腿的人,也不知道会不会气得七窍生烟!那姜汉怎么说?他虽不是什么极有魄力的人,可面对这样的事,也不可能轻易答应?”
“当然不可能,咱们的姜总兵还是颇为大义凛然的。先是痛陈此事不可行,然后又拖延说是要请示杨大人,可是,那位王公公拿出了盖着玉玺的公文,他就有些招架不住了。尽管并不是内阁发的明旨,而只是中旨,但敢抗中旨的都是京城那些脑袋比钢刀还硬的读人,可不包括他这么个多年好不容易才爬到总兵的。所以,虽然如今还拖着,但想来他未必真扛得住
殿下,如果我猜得没错,恐怕那位王公公的算计很简单,那就是趁着徐勋在外这段时ri,把生米煮成熟饭!”
到这里,孙景文见朱寘鐇眼睛一亮,赞同地点了点头,他不免jing神大振,立时又滔滔不绝地分析道:“倘若徐勋打了胜仗,总不成和皇上的中旨相抗,而要是打了败仗……他就更加没有底气了,就算皇上从前再宠信他,这一次也不免要追究败仗之责,轻则贬官去职,重则流放,到那时候刘公公一人独霸朝纲,天底下再没有人能制得住他!”
“你说得没错,这武官的天职就是打仗,打仗都打输了,还说什么圣眷?”
朱寘鐇的脸上露出了快意的笑容。然而,他也不笨,知道眼下不管徐勋打胜还是打败,最重要的却是怎样利用这个刚刚新鲜出炉的消息。所以,他眯着眼睛一沉吟,便对孙景文说道:“你去见何锦他们几个,把这个消息尽快散布出去,越快越好!看看下头是个什么反应,如果群情激奋,明天晚上,你在东升楼设酒款待这些人,借着酒意激他们一二,务必让他们从了我!只要他们肯在那封盟上按下手印从我,这事情就成了!”
他本不想这么早动手,可是徐勋一步步逼得太紧太急,再这么下去,难保有人扛不住露出风声!既然如此,择ri不如撞ri!
整个宁夏前卫和左右卫的军饷是多少,别人不知道,镇守宁夏已经有一段时ri的李增和邓广自然心中有数。而他们更清楚,王宁所说将下半年的军饷扣一半,而那一半绝不会到得了国库中,多半是流入了刘瑾的私囊。所以,从总兵府回来,又把安惟学那个假道学分了手,两人自是对王宁赞口不绝。而之前才在徐勋手底下吃了大亏的李增则是口不择言道:“若是刘公公知道王公公此次竟然办成了如此大事,王公公回去之后必然能更进一步!这半年的军饷是多少?纵使之前那些再出手大方的人比如宁王,也不会有这般贡献。”
“咳!”
王宁不悦地重重咳嗽了一声,见李增这才反应过来,脸上一时讪讪的,他才没好气地说道:“咱家只是给刘公公跑跑腿做些小事,说什么更进一步!就是那军饷,刘公公公允无私,自然也会对皇上细细禀明,不会拿一分一毫的好处。”
这要是徐勋打了败仗,这好处还能不动声se拿不少,可要是徐勋万一走狗屎运又打胜了回来,那这些省下来的自然全都只能进国库,可也终究是刘瑾的一大政绩!如此一来,众多军镇便能纷纷将屯田制推行到底,于刘瑾来说也不是没好处的!
见李增和邓广都是慌忙应是,王宁这才郑重其事地吩咐道:“总而言之,这事情做成之前,先不要四处张扬,只要把姜汉这一头打通,张了告示宣谕全城,自然就是木已成舟了!”
朱寘鐇消息灵通,而身处关帝庙的张永也并不差。毕竟,曹谧如今手头除了军情局的人,还外带宁夏镇的锦衣卫和延绥镇一股脑儿跟过来的锦衣卫,足足有三四十个人。其中总兵府便有足足三四个眼线在,王宁和李增邓广安惟学一块去见了姜汉之后一个时辰,已经整理好的详细谈话笔录就已经到了他的案头。尽管料到刘瑾派了王宁过来必然有所图谋,可真正了解了事情的始末,他仍是有些哭笑不得。
“老刘啊老刘,就算要干些成绩出来给人瞧瞧,也不带你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这消息要是传开了去,得是多大的乱子?”
一旁侍立的曹谧听张永这般说,他便沉声答道:“回禀张公公,这事情已经开始传了。据我所知,城中留守兵马的那些千户百户之类的军官,还有些不得志的闲散指挥等等,都正在议论这件事。得知这个消息,上上下下群情激奋,只是还不曾露在明面上而已。”
“是真的?这么快?”
张永一下子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xing。霍然站起来之后,他就看着曹谧问道:“是有人捣鬼?”
“是,散布消息的人,有往安化王府走动频繁的卫学生孙景文、孟彬、史连,还有何锦等等几个军官。他们四下串联,可笑王宁李增邓广等等还自以为得计。”曹谧说到这里,不等张永追问,便躬身说道,“至于常往安化王府走动的都指挥使周昂,却仍在总兵府尚未出来。他深受姜总兵信赖,如今城中军马剩下不足六千,将校更少,如他这种上过阵的,自然姜总兵颇为倚重。张公公了,事到如今,不能再拖了,得尽快处置。”
“你小子和徐勋一样,都是急xing子!”
张永摩挲着一根胡子也没有的下巴,没好气地说道:“怎么尽快处置,咱家去对姜汉说,有人在煽动你下头的那些军官,他们怨声载道,兴许会图谋不轨?且不说这事情是真的不是假的,更何况咱们是外人!而且,究竟有没有逆谋还不知道,若是因此有了防范,说不定那就更加糟糕了。况且,有些事情,不动起来不好处置,更何况徐勋这番出去,胜败还不知道……这样,你收拾一下,留一两个人守在这关帝庙,其他人跟着咱们走!”
“张公公……”
“乱起来不是咱们的职责,但收拾乱局,却也是一桩功劳!笨小子,至少给徐勋做些预备,免得他那边有什么万一,咱们这儿有功就可以帮他挡一挡!”
真要刘瑾惹出了乱子,就算徐勋打了败仗,回头镇压之下也能抵得过了!更何况,庆府中护卫徐勋是摆明了借了不想还,怎样不还,还可以着落在今ri之事上!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满城兵马已经没剩几个了,他该到哪里去弄人?还有这宁夏城六门,他至少得控制一两个,另外派亲兵急速往宁夏平虏城,把徐勋找回来是最可靠的,别人难保信不过!
进入了夜禁的宁夏城街头比白天更宁静了几分,只有一队队巡行的兵马渐次经过。然而,较之往ri的夜巡兵马,眼下这一拨拨看似人数多了不少,实则已经是留守宁夏城兵马的三分之一。寻常百姓固然不敢随便外出,但打马疾驰而过的军官却常有看见,夜巡兵马别说拦阻,就连问话都没有一声。
谁也不知道那些军官究竟不过是区区一个百户,还是官高数级的指挥使甚至参将游击,万一得罪了,这小鞋可穿不起。
因而,当这一骑骑人殊途同归,先后在东升楼前下马的时候,亲自迎接的孙景文便殷勤地和一个个人都打了招呼,笑容可掬地把人引到了楼上。等到人一个个都来齐了,他这才对掌柜吩咐了几声,眼见店门口的门板一块块都移了下来,他这才反身回了楼上。
孙景文刚刚在下头迎客,上头早有何锦等人陪客,菜肴未动,不少军官却都已经被劝得饮了好几杯。等到孙景文到了大圆桌旁坐下,早有人嘿然笑了一声。
“咱们在边关打了一辈子的仗,那些阉宦只知道在京城享福,可结果却是他们一句话,便要夺了咱们的活路,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说话的千户原本就是个脾气暴躁的,劈手将酒盏往地上重重一扔,他便一拍桌子站起身来,“这世道没法活了,要是真的行那种屯田令,老子就脱下这身军袍,进山去当山匪!”
第五百二十二章 动乱(中)
有人带着酒意起了个头,其余人等顿时纷纷附和。也是何锦等人平素就留意交接这些中下军官,抱怨的声音一时越来越大,拍案而起的人竟占了大多数。还是孙景文见众人的巴掌顶多红一些,可这桌子未免禁不住拍,不得不站了出来举手做和事老。
“诸位,诸位!我知道各位心里有气,只气归气,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不是么?想来大伙劳累一天也是乏了,先喝酒吃菜,祭了五脏庙再说其他!
被他这一打岔,大多数人都坐了下来。虽则仍有骂骂咧咧的,可在同僚上司下属的劝解下,自是也跟着落座。眼见一盘盘的鸡鸭鱼肉菜蔬上桌,又是一坛坛美酒送上来,众将的心情方才好转了一些,可一面伸筷子大吃大嚼,一面咕嘟咕嘟痛喝美酒,一面骂黑心阉奴的不在少数。骂着骂着,也不知道是谁稍稍在言谈间拐到了姜汉身上,一时间就有人忍不住讥诮地又骂了起来。
“姜汉这老小子还有什么可说的!他这个总兵的位子是怎么来的,还不是在京城不知道对那位大佬摇屁股,他能有多少担当?要是换个有种的,直接就冲着那几个阉奴,还有那个安道学的脸上啐了过去,早就了结了这事情!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想当初那位钦差平北伯到了这宁夏城,到总兵府一看,一个将领都没有,全都跑庆王府看笙歌曼舞了!他们这些大官平ri里就知道放纵逍遥,出了事情一个个躲得比谁都快,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没错,他们吃肉,好歹给我们留一口汤喝,可要是京城那些阉奴吃肉,他们喝汤,连最后一丁点渣滓也要从咱们嘴里抢过去喂他们的狗,活活饿死咱们。谁能忍得下去?”说话的何锦见自己的这个比方激来了众多共鸣,他就站起身拱了拱手道,“诸位兄弟,大伙的军职都来自祖上。从前到现在,也不知道有多少长辈死难于王事,可到头来咱们得了些什么?纵有抚恤,常常也是被克扣过的,现如今还要受这些下头都没有的阉奴闲气!”
“对,不能这么忍下去!”
“和他们拼了!”
然而,在众多的附和声援声中。却也有人开口说了一句:“这样大的事情,也不是那几个阉人能够一语决定的。不如派人去禀报杨大人,还有那位钦差平北伯。只要他们肯出面,此事未必不能扭转过来。”
此话一出,何锦顿时心里咯噔一下。见孙景文等人也同样是面se一沉,他不免快速盘算起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然而就在这时候,外头却传来了一声嗤笑。
“给他们报信?你们莫非以为他们就敢管刘瑾的事?”
说话间进来的却是周昂。他一身整整齐齐的戎装,见众人一惊之后。纷纷起身行礼,他便伸手按了按,这才嘿然笑道:“就是杨一清下令封了宁夏城的六门。而现如今出入的关防一半在姜总兵手里,一半被他交给了那个御用监太监张永,就算煞费苦心集齐了关防出城,如今鞑子过境,你以为他会丢下军情跑到这儿来管这种闲事?”
周昂起了个头,孙景文旁边的孟彬立时舔了舔嘴唇道:“杨一清那老家伙平素自诩清正,可一大把年纪连个儿子都没有,面白无须,天知道他是不是个天阉?”
尽管杨一清在陕西多年,在民间颇有好评。但军中将士们推崇的是豪杰风度,杨一清身为文官,原本就天生和武人有隔阂,偏生他又是一副如同寺人一般的面貌,这会儿被人拿出这一点来嘲笑,再加上周昂点出的那一条。刚刚提出要去报杨一清的人就偃旗息鼓了。趁着这机会,周昂不免趁势进击,又嘿然冷笑了一声。
“至于平北伯徐勋,各位难道不知道他是如何发家的?倘若不是逢迎了当初的太子爷,如今的皇上,又和那些阉奴们打得火热,他能有今天?你们口口声声的阉奴,可别忘了跟着他一块来巡边的,就有两个阉奴!一个是御马监掌印太监苗逵,一个是御用监掌印太监张永,物伤其类,这两个人会为了咱们的死活,去和正炙手可热的刘瑾作对?事到如今,就别做梦寄希望于别人了,咱们都是有手有脚的武人,看别人脸se干什么!”
“周大人说得对!”
“求人不如求己……”
“周大人您说个章程!”
尽管周昂一出现就抢了自己的风头,但这家伙是朱寘鐇麾下第一受信赖的人,又是武将,因而孙景文虽有些不高兴,可见众人七嘴八舌地让周昂表态,他知道今天这事情多半是要成了。心里不免有些振奋。如今这功劳就算给周昂领了去,回头那一通妙笔生花的檄文,却还得他和孟彬史连一块去筹谋,这就是纯粹文人干的事了!
听说刘瑾如今已经是天怒人怨,可谁奈何小皇帝死死护着,京城的大佬们纵使有天大的不满也只能忍着,再要不然就告老还乡。只要这檄文传遍天下,还愁没有人响应?
在他的美梦之中,周昂便再次举了举手示意众人肃静,随即沉声说道:“事到如今,主少国疑,jian阉蒙蔽言路,要想让别人听到咱们的呼声,只有一条路,那便是将那几个jian阉一一杀了!持其首级号召天下臣民,诛除jian党,复我大明朗朗乾坤!”
此话一出,刚刚群情激愤的屋子里顿时一片寂静。然而,周昂却不等众人有反应的空子,又加重了语气说道:“事到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莫非诸位兄弟不敢?如若不敢,今夜这话,就只当我没说过!正好今夜总兵姜大人与我jing锐牙兵六十人,我这就带着这些军马去,杀了那几个jian阉,然后一人做事一人当,于诸位弟兄再无一丝一毫的干系!”
眼见周昂竟是扭转身大步往外走,孙景文一愣之下便暗道这激将之法着实绝妙。为了防止众人真的无一肯出头,他便立时站起身大声说道:“周大人留步!我虽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生,可也愿意随大人杀贼,请带上我一个!”
孙景文这一开腔,孟彬史连等人哪还有不知机的,纷纷嚷嚷着虽是生可也甘愿出力。当何锦这个千户站出来的时候,还在犹豫的军官们在酒意以及这番挑动的作用下,终于忍不住一个个响应了起来。
这一声声的愿从锄jian的声音之中,楼底下的掌柜就算聋子也听见了,一时瑟瑟发抖,可就算他动过心去往外头通风报信,在那几个虎视眈眈的牙兵看守下,也什么事都不敢做,只能眼睁睁看着须臾一大堆人跟着周昂下来,牵马过来一个个一跃而上,随即疾驰离去。
眼见几个牙兵对视一眼,脸se仿佛有些狰狞,他急中生智之下,慌忙出声叫道:“各位军爷放心,小的不是那等不识抬举的人,绝对不会把今天的事情说将出去!诸位不妨想想,倘若不是信得过小的,那位孙相公怎么会把聚会定在小的这东升楼里?今夜要拿jian阉的血祭旗,可总没有道理要拿小人这老实百姓的血来祭旗?”
一番话说得那几个牙兵犹豫了起来,他又从柜台里头抓了一大把碎银子和铜钱,随即满脸堆笑地捧了过去。等到几个人一人抓了一些,又jing告了自己几句,这才扭头离去,他忍不住按着胸口瘫坐在了地上。可还不等他庆幸自己捡了一条命,他突然就闻到了一股焦糊味。紧跟着,刚刚走了的那几个人又去而复返,为首的一个当胸直搠给了他一刀。
然而,周昂虽是意气激昂带着一队人出发,但最后却并没有如刚刚所说那样,带着人径直冲到镇守太监府,而是绕了一个圈子把人带到了和位于城东北隅相对的宁夏城西南角的一处校场。在众人的质疑声中,他借着火炬的光芒举了举手,等众人安静了下来,他这才清了清嗓子说:“诸位弟兄,我知道各位想问什么。冲进镇守太监府就这么杀了人很简单,可事后总兵府会怎么个反应,各位可能想到?而且,镇守太监府总有些护卫,拼杀起来即便不堪一击,可只要有一个人伤亡,那也是我不想看到的!”
提高了声音的他见不少人都露出了感动的表情,他这才缓缓说道:“如今我已经知道大家的决心,就更不能辜负了大家的一片心意。我有一个法子,说来大家听听,只要大家觉得好,咱们就这样做!”见大多数人果然都爽快答应了,他松了一口气,示意众人围拢来,他便低低地说道,“我去求见安化王,请他设宴请李增邓广王宁那几个阉奴一块来,再捎带上姜总兵,还有留在关帝庙的张永,在酒宴上当场杀了那几个阉奴,然后慑服姜总兵当场表态,如此一来,咱们就有了大义的名分!”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说得众人无不心服,一时间纷纷答应。虽也有人质疑安化王未必有这担当,却被那些往ri就受过安化王朱寘鐇好处的人给说服了。
这位殿下素来仗义得很,绝对是信得过的!(。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五百二十三章 动乱(下)
安化耳府房中,朱寘鐇目不转睛地盯着—个中年妇人手中那只五彩斑斓的鹦鹉,脸上赫然是鲜有的凝重和认真。就在那中年妇人亦是紧张得满头大汗时,那只东张张西望望,一直不吭声的鹦鹉,突然响亮地叫了一声。
“王有白气,王有白气!”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尽管那只鹦鹉只是重复叫着四个字,然而,朱寅镭仍然为之大喜。见那中年妇人立时伏地恭贺,心情大好的他立时大手一挥道:“好,重重有赏!”
见心腹小厮立时拿了两个沉甸甸的银锭子过去塞在了中年妇人手中,他便笑道:“王九儿,近来外头多事,你就不用再往外头去了,住在我的府中,我可保你无虞!”
王九儿闻言一愣,随即就立时满脸堆笑地说道:“是,小人听殿下的!惟愿殿下马到功成,成就不世之功业,千秋万岁!”
面有得se的朱寘鐇见人领着王九儿退了下去,忍不住摩挲着下颌那几缕胡须。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徐勋虽是把庆王中护卫的jing锐带了这么一队出去,可要不是他走了,王宁和李增邓广等人也不会这样肆意妄为,而下头那些军官也不会骤然群情激愤,继而为他所用。
这都是命,说明他确实有君临天下的天命!
一想到传檄各方应者云集的情形,他就忍不住飘飘然了起来。而偏偏在这个时候,刚刚领着王九儿出去的那小厮突然风风火火冲了进来。
“殿下,殿下!”他来不及站稳行礼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周大人……,周大人他们几个领着好些军官,这会儿已经进了王府后门!”
原本舒舒服服靠着靠背的朱寘鐇一下子跳了起来,待得知事情原委之后,他立时毫不犹豫地说道:“快,带我过去,我要亲自接见这些勇士!”
尽管夜se已深,但安化王朱宾解亲自接见众人,在听闻他们的心声之后,更是一口答应明ri便设宴邀请李增邓广王宁和姜汉等人,众将一时间都是感激涕零。因而,在孙景文建议众人歃血为盟锄jian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而就是这会儿开始心里打鼓的人,眼见别人都一个个爽快相从,这会儿再后悔也迟了,不得不违心喝了那酒,又在纸上闭着眼睛揌下了血红的手印。
次ri一大清早,安化王朱寅矫便吩咐亲信——去各处送帖子,道是晚间设宴请各人赴席。这种事情自然得找个最好的借口,他和孙景文商量过(屋最快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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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只以王妃老蚌含珠有了身孕作为由头,在帖子上更写明了如此天大的喜事,愿意捐粮三千石以供军需。
如此大手笔之下,果然等到各路亲信回报的时候,如李增邓广姜汉等人全都一口答应了前来赴宴。尽管王宁最初推辞,但在朱寘鐇亲自到镇守太监府殷勤相邀之后,最终还是勉强答应了。而安惟学却不给面子得很,直接让朱寅镭吃了个闭门羹。而张永那边朱寘鐇倒是亲自去了,也被别人恭恭敬敬请了进去,可张永却根本不在,关帝庙没剩几个人,让他大为失望。
尽管心里有些窝火,但想到今夜便是大事之期,朱寅镣还是按下了这郁闷。等到了晚间,他这个郡王亲自在门口迎候,听一个个来宾口口声声都是恭贺,就连他自己也不免生出了几分荒谬的感觉,几乎以为自己多年未曾碰过的王妃是真的怀孕了。然而,这一丝异样很快就被他丢在了脑后,反倒是姜汉说是总兵府有事要晚些来,让他有些心中不安。好在没过多久,姜汉便赶了过来,只带着区区数名亲卫。他吩咐亲信把这些亲卫安排到花厅喝酒聊天,旋即就笑容可掬地回到了主位上。须臾,他轻轻击掌,笑容可掬地说出了一句话来。
“今ri承蒙各位赏脸,小王请来了庆王府有名的彩云班歌舞娱兴!”
这下子,纵使起头不过存着给安化王朱宾镣一个面子一—至少给那三千石军粮一个面子的李增吓广两人,也都露出了兴致勃勃的表情。而就是在京城见惯了教坊司那些绝妙歌舞的王宁,也在李增和邓广的说明下,稍稍有了些兴头。当那一行乐姬先行进来,行过礼后落座,一奏出那铿锵之音来,曾经见识过这一出的姜汉不禁挑了挑眉。
今次可是安化王朱寅解的王妃有孕,该当演奏那些喜庆祥和的乐曲,怎么又是这么一出雄壮悲歌的军旅之曲?
当那塞上雪再次唱出了那一首《从军行》的时候,他终于品味到某些不同的东西。尽管依旧浓妆艳抹,尽管依旧肌肤胜雪,可他总觉得那表情中仿佛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似乎是悲切,似乎是绝望,似乎又是些别的什么东西。那一瞬间,他忍不住分神往四下里望了望,见众人大多不是看得聚jing会神,就是在指指点点议论那些舞姬的仪态,而朱宾罐却皱着眉头,仿佛有些不满。正沉吟之际,他突然发现朱寅舔右后侧的门帘那儿,仿佛有人在窥伺。随着那门帘的缝隙稍稍大了些,他依稀能看到有人手中紧紧握着刀剑。
莫非是鸿门宴?
姜汉一时之间哪里还顾得上看什么歌舞,脑子飞速转动了起来。几乎只是倏忽之
他便想到了最简单办是最笨的办法,他竭尽全力深深吸了一口气,憋了好一会儿,自觉脸上有些发热了,这才跌跌撞撞站起身来,歉意地对左右一笑,随即就这么脚下虚浮地往外头走去。他多ri烦躁,刚刚酒也确实多喝了两杯,脸se颇红,朱寘镣虽是冲左右使了个眼se,见有人跟上去之后,也就没太在意。然而,眼看一曲终了,姜汉出去足足有一盏茶功夫却依旧没进来,他方才露出了几许凝重的表情。
让一个心腹带人去查探,他知道再不动手兴许事情有变,便含笑站起身来。也不看那些拜伏其下的美貌姬人,笑容可掬地说道:“今ri能请来庆府这著名的班子,是托了小王那王妃的福分。当然,更要多谢诸位能给我这个区区郡王脸面。
听说如今外头军情紧急,所以小王捐那几千石粮食,也是为了尽自己的本分,只不过,诸位也都是深受皇上信赖的人,小王这个小小的郡王都如此表示过了,诸位怎能袖手旁观?”
此话一出,刚刚都小酌了好几杯的李增邓广不禁愣住了,而一直都是酒水略略沾唇的王宁却觉察到了一股不对劲。然而,他仍是沉声问道:“安化王觉得如何才是不袖手旁观?”
“自然是借出各位的一样东西。”
朱宾踏自以为幽默地微微一笑,随即方才一字一句地喝道:“便是借诸位的大好头颅一用!”
话音刚落,朱寘解便将一个杯子重重掷落在地,随着那响亮的声音,后头的两处小门一时涌出众多甲士。从来只觉得只有在戏文中才有这样的掷杯为号,伏甲士群起而杀人,可此时此刻自己真的面对这一幕,饶是王宁素来自诩智勇双全,也忍不住双脚发软。然而,他终究比李增邓广反应快些,几乎是一下子把满桌酒水往前头一翻,随即飞一般地往外头冲去。然而,等见到外间亦是有众多人围了过来,他立时便生出了一股绝望。
怎么可能,他立时三刻就要成为刘瑾之下司礼监的第二号人物,怎么会倒在这么荒唐地陷阱里,怎么会栽在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郡王手中?
“安化王,你知不知道,你这是谋逆犯上作乱,况且平北伯徐勋和三边总制杨一清都将兵在你……”
此话尚未说完,他就只见李增和邓广被那些甲士团团围住,随即一阵乱刀之下,只听惨叫不绝,再看时人已经是倒在了血泊之中生死不知,而剩下的人则是挺剑朝自己围了过来。在这种生死关头,他却还看清楚朱真镭那得意忘形的笑容。
“死到临头还敢胡言乱语,你以为本王是什么人?本王是太祖爷的血脉,大明的宗室!刘瑾一介阉奴,把持朝政残害忠良,如今还妄想茶毒宁夏城上下军民,是可忍孰不可忍!来人,将这几个阉奴枭首示众传遍全城,以激励上下将士之心!至于徐勋和杨一清……嘿嘿”本王才刚听说,张公公往都司报信,他们打了个败仗,如今指不定被那些鞑子上天入地地追赶呢!”
尽管这曾经是自己盼望的消息,可此时王宁却觉得这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紧跟着,他觉得后背心一痛,紧跟着便不可思议地看着一截剑尖从自己胸口露了出来。随着后背上剑的骤然抽离,惨呼一声的他颓然倒地,竭力回过头来往后看时,却发现后头的姬人早已经如chao水一般退到两边,一个军官模样的中年大汉正提着犹在滴血的宝剑,嘴里却大声叫道:“殿下,不好了,姜汉打昏了那两个人,竟是不知道用什么法子逃出了王府!”
姜汉竟然逃了?这个该死的家伙,看出不对就应该及早通知他,竟然敢一个人逃之夭夭!
王宁恨恨地在心里痛骂着姜汉,随即便失去了最后的意识。然而,这时候却没人来得及注意他,所有人的心神都放在了竟然逃走的姜汉身上。朱宾镣更是脸se大变,当即厉声喝道:“周昂,立时让人封锁这附近所有街口,然后带人去总兵府!”
“是,不过殿下,是不是还要去庆王府?”
“不用了,朱台谅那个软蛋,本王之前去的时候,也告诉了他,他的庆王中护卫上上下下都惟我马首是瞻,他立时把彩云班双手奉上,哪里敢说一个不字?你等快去,把宁夏城的六个城门,还有总兵府和都司都给本王拿下来!”
朱寅镣眼见周昂等人纷纷离去,心头的焦躁顿时稍稍为之一解,心思不免放在了下头这些姬人上。尤其是当目光落到塞上雪身上时,他想起以自己的王叔之尊,这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一个绝se尤物,可此前朱台讼竟是不惜让她去总兵府给徐勋献艺,他只觉得心里又是愠怒又是得意,勾了勾手示意塞上雪上前。
眼见那个肌肤胜雪的尤物在犹豫了片刻之后,终究是咬着嘴唇缓缓上得前来,他只觉得一股豪情油然而生。权势,美人,大丈夫当如是也!
要不是周昂从都司打听得张永命人秘密送去徐勋杨一清败战的消息,说不定他还会再等两ri发动,如今却是天赐良机不可辜负!
第五百二十四章 迎头痛击
深夜的宁夏城中突然传来了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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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
弹窗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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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这是九边重镇常常响起的马蹄声,但在马上骑手的心态中,这一夜的马蹄声却格外不同。在这三品以上军官遍地都是一抓一大把的宁夏城中,百户千户这样的低级军官根本算不得什么,更何况整个宁夏城中还聚居着庆府一系诸王,他们在哪里都只能夹着尾巴。可这一夜,他们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地闯进那些往ri根本不敢进的地方,让别人尝尝他们的怒火。
什么总兵府、都司衙门、镇守太监府、庆王府以及其他诸多王府……今夜在他们的铁蹄下,必然都只有战栗颤抖的份!
当出了安化王府前头那一条横街之后,周昂策马驻足,随即对左右喝道:“何锦,你速速带人去总兵府,搜不到姜汉,就把上上下下清洗一遍,姜汉那老小子的亲信尤其不能放过!”
“孙景文,你和孟彬史连他们几个带着兵马去满城贴檄文,务必在天明之前让上上下下都能看见!”
“马老三,带人去都司衙门,让上上下下摁手印,就说此次起兵是诛除jian阉清君侧!”
“陈建,此前我已经让人去城门那边联络了,只要那几个百户出手杀了他们的上司,城门应该能夺下来,你一个个巡视,务必不能出半点差错,这是咱们存身立命的本钱!”
这些明明都可以在安化王府就分派下去的事,此刻周昂却当街布置下去,便是因为生怕安化王朱寘鐇闻讯指手画脚。那位郡王的雄心壮志固然是有,可能耐却并不怎么样,这一次起事又实在太仓促,他可丝毫不想当几天跳梁小丑,就被朝廷大军扑灭。因而,临到最后,他又指着姜汉给自己的那六十牙兵中领头的一个老卒说道:“你带几个可靠人,速速出城去见仇钺。就说是总兵姜汉急命,让他那玉泉营中的六千兵马赶紧回来!”
只要能多六千兵马,接下来守城可保无虞!
他摆摆手,正要示意众人离去,突然就只听一声尖锐的破空厉响。原以为是谁发现了姜汉或者其他窥伺的人影she出了一箭,然而下一刻,他就听到了扑通一下落马声,定睛一看,却是身旁不远处的一个牙兵掉下马来。一瞬间,他只觉得又惊又怒,可还不等他开口厉喝,四周围就传来了一阵阵高声呐喊,紧跟着屋顶上便显出了憧憧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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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窗广
告)原本漆黑一片的大街两侧,倏忽间更是亮起了好些火把。
“什么人?”
“乱臣贼子人人得以诛之,尔等已经落入重围,还不赶紧束手就擒!”
听到这个年轻而又有几分熟悉的声音,周昂眉头一挑,第一感觉便是徐勋,可随即又觉得不对。眼看露出那声音的人并不露头,他一咬牙便掣了腰刀在手,随即低声喝道:“弟兄们,别理会这虚张声势,外头都已经预备好了,先杀出去再说!”
变生肘腋,一应人等虽是都吃了一惊,但事到如今也没有考虑的余地,一时间只听马嘶声和抽刀声不绝于耳,与此同时传来的,还有屋顶上的竹哨声。紧随而来的机括声和拉弦声让下头的孙景文孟彬史连这几个生不寒而栗。他们之前是嚷嚷过虽手无缚鸡之力,也愿意跟随诛除jian佞,可谁也没想到会真的陷入如此险境。偏偏三人骑术及不上其他人,不过三两个起落就已经落在了别人后头,再加上又没有兵器,能做的竟只有祈祷箭支别落在自己头上。
然而,怕什么却偏偏来什么。孙景文尽管慌慌张张引马左闪右避,可动作笨拙的他随着渐渐落在最后,只觉得箭如雨下,简直成了别人的活靶子。当身下坐骑的屁股上中了一箭,吃痛之下一下子尥蹶子长嘶一声飞一般地往前奔去时,他一下子拉不住缰绳,竟是被狠狠地从马背上甩落了下来。落地的同时,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两支一前一后的箭没入了自己的腹部。刹那间,他竟鬼使神差地想到了自己早上才为安化王朱寘鐇jing心炮制的那篇檄文。
“近年以来,主幼国危,jian宦用事,舞弄国法,残害忠良,蔽塞言路,无复忌惮,致丧天下之心,几亡神器之重。今阖城官军共诛守臣之虐民害政者,持首来献,余不得避,奖率三军以诛党恶,以顺人心。特兹晓谕官军人等,贸易耕种业艺者皆仍故,其逋负杂徭尽免之,仍保守疆界,听候调用,各镇军马数目及地里图籍宜即赍至,敢抗者弗贷。”
可惜了,那是自己这辈子做得最好的文章……
孙景文的落马并没有减缓其他人的速度。此时此刻,长街之上的每个人想到的都是自己,只知道逃出去和其他各股兵马会合便能把局势翻转,其他的都来不及去想。眼看街口在即,一马当先的周昂只觉得jing神大振,可下一刻,他就只觉得一股难以抑制的前冲力。即便是他死死拽住了缰绳,仍随之一块往前头扑了出去。
竟然是……绊马索!
一条绊马索并不足以绊倒百多号人。可随着前头人纷纷倒地,后头人多少有些停顿不及,骑术好的勉强腾跃过去,而骑术稍差一丁点,就立时毫无意外地和地上仆街众人摔成了一团,一时间人仰马翻惨叫马嘶不绝。再加上街口影影绰绰现出了好些军马,有此前原本就心志不坚,本是被其他人带着不由自主从逆的军将立时开口嚷嚷道:“大人网开一面,我等投降,投降!”
周昂一时气得脸se发青,可这样求饶投降的声音却越来越多,甚至连起初还有呵斥怒骂的声音,都被这此起彼伏的嚷嚷给盖住了。一想到自己指望的便是这样的乌合之众,他忍不住咬碎了银牙,可那一跌却着实太重,重到他只觉得嘴里一片腥味,竟是怎么挣扎都无法爬起身来。直到前头传令,命他们这些人丢下兵器,自缚双手缓缓出街口,他才终于艰难地张口叫了一声。
“愚蠢,别被这些人愚弄了,他们没多少人,只是诓骗你们过去好杀了一了百了!”
然而,这话才刚出口,这边厢想着束手就擒的人正在犹豫,那边厢街口处却传来了又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周昂顿时提起jing神,立时又大声说道:“听听,一定是咱们的援兵……”
可这一次他的话却没有说完的机会了。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那边更是传来了响亮的叱喝:“大捷,大捷,平北伯和陈将军率军大胜而归,总兵府游击将军仇钺也传檄报捷!”
这又是大捷,又是报捷,如同两记重击似的狠狠砸在了周昂的心头。尽管他无法相信,也不想去相信会有这么巧的大捷,更何况此前打探得知的分明是徐勋杨一清等人打了败仗,可他身边的人就没有那样的犹豫了,随着一把又一把腰刀之类的兵器砰然落地,他就只见三三两两的军士迟迟疑疑地往前走去。当发现前头并未放箭,亦或是杀出什么人来,他们顿时放心了些,一时间原本犹犹豫豫的步子迈得飞快。然而,终究还有二三十个人聚在周昂身侧,一个个死死握着手中的钢刀。
而这些人,清一se都是四五十开外的年纪,不再是那些满腔热血的毛头小子。既然蹉跎了一辈子想要奋起一击,响应了安化王朱寘鐇,便知道这等谋逆事的后果!就算此时此刻侥幸逃脱一条命,等到事情传到了朝廷,天子震怒之下,仍然也是一个死字,而且连家眷都不得脱身!既然如此,还不如这会儿豁出去拼一拼!说不定,那所谓的大捷只是骗鬼的呢?
然而,街口那边厢分出一个缺口,让赤手空拳跑过去的将校军卒都通过了去,随即便再次严丝合缝地合围了起来。那边的人仿佛是看穿了这里众人的赴死之意似的,紧跟着就传来了一个尖厉却又冷飕飕的声音。
“咱家御用监掌印太监张永,再给你们最后一炷香的时辰,倘若这会儿能放下兵器,那咱家可以在此承诺你们,只当你们是被蒙蔽了,罪只及你们一身,不涉家人!否则,就算你们在这儿被碎尸万段,你们家里年十五以上的同居长辈子孙,全都是一体处死!平北伯的军马从北关德胜门入,须臾及至。大军一至,尔等必然化为齑粉!”
此话把周昂那番话的效用,以及众人心头最后的那一丁点拼死之心全都化成了乌有。知道对面竟然是此前从关帝庙中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张永,再加上刚刚那番截杀布置,谁都知道消息已经走漏。倘若张永要拖延一个时辰甚至更久,那么他们兴许还会考虑拼一拼,可这会儿张永只给了一炷香,而且还点出了大军即将返回,再拖延下去便是祸延全族。在死一般的寂静声中,随着再一把钢刀的砰然落地,一时间周昂就看见身边众人多数都丢下了武器,拖着沉重的步子蹒跚往前走,就连臂上中了一箭的何锦都不例外。
“老何……”
“我家里还有个儿子……总希望给他留一条活路!”
何锦嘴里说着这话,然而却对周昂拍了拍腰间。那一瞬间,周昂立时明白了这个死党的意思,竟是想借着束手就擒的机会,看看能不能最后搏一搏。欣慰的他立时点了点头,眼看何锦混在众人之中往街口那边去了。可还不等那边传来了他期冀之中的惨叫,他就听到了远远比刚刚那一阵更加沉重的马蹄声。那绝不是三两骑人,而是千军万马!
“平北伯回来了!”
瘫软在地的周昂听着这声音,不可思议地抬起了头,却见那边厢传来了阵阵欢呼,紧跟着,一支兵马便疾驰而至。借着火把的光芒,他竟是在众多张风尘仆仆的脸中,一下子认出了那张曾经见过几次的脸。
真的是徐勋,这小子竟然真的赶回来了,这真是天数!
此时此刻,他甚至没有兴趣知道何锦还有没有机会动手,惨笑一声便摸到了腰腹之间别着的那柄匕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他将其一把拔了出来,深深插入了自己的胸口。
凡谋反及大逆,但共谋者,不分首从,皆凌迟处死,他可不想落人手中零碎受苦!
第五百二十五章 心狠手辣
渡河回到平虏城的徐勋得到张永急报之后,立时心急火燎地带着两千多兵马匆匆赶了回来。他原以为自己早给杨一清和张永去信让他们防备,再加上又把庆王中护卫中最jing锐的一千多人带了走,安化王朱寘鐇逆谋又为之败露,怎么也不至于真的闹到造反的地步。可是,这事儿就偏偏真的出了!
张永派来报信的那人带着他的军马走了宁夏城北关德胜门,入城之后他方才得知除了德胜门和东门清和门之外,宁夏城其余四门全都落入了朱寘鐇掌握,他一时之间又惊又怒。知道这会儿最要紧的不是分出兵马去掌握其他四门,他当即留下江彬带人协防德胜门和清和门,紧跟着就急急忙忙领兵赶往了安化王府
一来张永已经将兵去往了那儿,二来则是……擒贼先擒王!
当完全控制住了这条长街的局势,将那些赤手空拳的谋逆将士一条绳子全都捆成了蚂蚱,又吩咐麾下兵马立时去围了安化王府,他才一把将张永拉到了一边僻静处,气急败坏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不是早对你说提防安化王逆谋,怎还会让事情发展到这份上?你没通知过姜汉?”
“安化王有逆谋,焉知总兵姜汉就一丁点都不知道?”一句话把徐勋给堵了回去,张永便嘿然笑道,“再说了,你不是和杨一清商量着要收复河套么?可你知不知道,老刘派来的那个王宁,正和两个镇守太监算计着你那河套还没拿回来的土地。打算让宁夏镇的军士进河套屯田,然后减少对陕西的军粮供给。甚至反过来要他们上供粮食?”
见徐勋倒吸一口凉气,张永这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否则,朱寘鐇又不是失心疯了,怎会造反?又怎会轻而易举说动了这许多人附逆?你从德胜门进来的时候应该已经听说了,整整四门都已经落在了他掌控,足可见就因为老刘派的这么一个王宁来,就惹出了多少事情!这要是不死几个人。就算事后事情平息下来,也不足以平民愤!说起来朱寘鐇还是挺有脑子的,我原以为他会直接煽动了那些军士去各府里杀人,谁知道他竟下帖子邀约众人到他府上赴宴,还说什么是王妃老蚌含珠,王宁李增邓广姜汉全都给他赚去了!”
徐勋从前只知道张永这人敢冒险有勇谋。可这一次却见识了他老辣的另一面。此时此刻。听到王宁这个司礼监奉御以及李增邓广姜汉全都落入了彀中,前头三个他丝毫不关心,后头一个却毕竟是宁夏镇总兵,因而他忍不住眉头一挑问道:“他们如今安危如何?”
“王宁李增邓广应该是被杀了,那些个投降的军士都这么说。至于姜汉……”
张永头也不回地用拇指往后头戳了戳,徐勋循着他的指点望去,就只见曹谧的身边站着一个军士打扮的中年人。两旁紧紧贴着两个亲兵。尽管第一眼没能认出来,可他再细细一看,不是宁夏总兵姜汉还有谁?
“虽说他翻墙从安化王府跑了出来,正好撞在我手里,但我着实还是怕他万一回了总兵府不是振臂一呼调兵平叛,而是趁机调集兵马从了朱寘鐇谋逆,所以就暂时把人扣住了。”张永见姜汉的脸上严霜密布,他便不以为意地说。“而且,之前就是他不曾义正词严把王宁那说法给驳回了。这才会有后来的将士群情激昂。所以我很怀疑,就算他振臂一呼。有多少人会听他的!”
这一番话张永说得声音并不轻,姜汉一字一句都听见了,脸上不由得一阵青一阵白。此时此刻,徐勋也无暇顾及杨一清到了宁夏城的时候,还对姜汉颇有些赞誉之词,皱了皱眉便出声说道:“既如此,先去安化王府,哪怕围住了,也难保有什么闪失,先拿到了人,满城平叛也就容易多了!”
然而,等到反身上马之际,见张永亦是策马跟了过来,他才突然想起更重要的一件事,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刚刚张永所带的这一二百兵马:“我都差点忘了,你这些人是哪来的?还有德胜门和清和门,你是怎么拿下来的?”
“人嘛……是让王景略王大胖子去招募的军余。他这家伙正好我之前差遣他做个声东击西的幌子,正好人还没上路去兴武营,所以我就用上他了。”
见徐勋闻言愕然,张永便笑容可掬地继续说道:“只是灵机一动,想到了你白手起家把府军前卫的架子搭起来那会儿的手法,再加上王大胖子那出了名的好名声——跟着他的人伤亡最少——所以轻而易举便收拢了二三百jing壮军余,许以重赏,再加上我说你大胜而回,谁会不卖力?至于德胜门和清和门,那就更简单了,我秘密去了一次庆王府。要说朱寘鐇对庆王这个侄儿还真是关照备至,庆王中护卫几乎就成了他那安化王的护卫,庆王一个都指挥不动,到时候不得不背上一个附逆的名声不说,还眼睁睁看着其把自己最喜爱的彩云班给直接领走了,说气得吐血都不为过。”
“这么说来,德胜门和清和门的守将,和庆王有涉,或是受过其的好处?”
“差不多便是这样。”张永点了点头,随即又补充了一句,“总而言之,诸事平定之后,宁夏城上下,少不得要狠狠地清洗一次,以免重蹈覆辙!”
徐勋知道,张永的做法不是在屋子里突然迸出了火星之后直接泼一盆水将火浇灭了,而是纵容不理会,一直等火熊熊燃烧,不惜把房子全部烧掉,也要将那些已经腐朽的梁柱,已经败坏了根基的东西,甚至于其他完好的家具陈设一块付之一炬。至于那些卷入谋逆的将士们会是一个什么下场,那是丝毫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然而,当他在安化王府前下马的时候,看见那一座规制宏大的郡王府,他也不得不认为,张永这一计虽然毒,可为了斩草除根,不得不如此。要知道大明朝对于文武大臣都是说杀就杀,可唯独这些宗室皇亲尽管一个个圈得和猪似的,甚至于不少都是劣迹斑斑,但即便他是天子信臣,等闲要想拿下一个都难。而附逆的军士当中,多少是被逼,多少是胁从,事到如今,也顾不得考虑那么多了。
“大人,安化王府最初惊慌失措关上了门,可紧跟着里头就是好一阵子大呼小叫,仿佛是出了什么事。”最先过来的曹谦禀报了之后,见徐勋和张永全都是眉头紧皱,他便开口问道,“可是要立时三刻攻进去?”
听到这话,心情原就说不上好的徐勋立时眉头一挑:“叫门!告诉他们十息之内不开门,那便直接攻进去,到时候鸡犬不留!”
因为张永的报信,之前徐勋过平虏城其门而不入,身上仍然沾着之前数战的尘沙泥土,战袍盔甲上已经瞧不出本se,头盔上也是血迹斑斑。因而,他这一声令下,曹谦立时毫不犹豫地下去传令,而此前王景略召集来随从张永平叛的那两三百号人则是起了一阵阵sao动。尤其是王景略身边的一个干瘦年轻人,更是用胳膊肘撞了撞其肥硕的肚腩。
“鸡犬不留……这可真狠!王大胖子,你确定这位平北伯事后不会出尔反尔?”
“那是肯定的,人家这样的大人物,还会在乎那么一点小事?”王景略嘴上答得利索,心里却不由得打起了哆嗦。这徐勋从前跟他一路从神木堡到延绥镇的时候,看起来可好相处得很,如今这一身回来,却显得杀气腾腾。还有,鸡犬不留这种话,听上去也太碜人了!
然而,兴许是徐勋这一句鸡犬不留具有太大的震慑力,亦或是府中原本就乱成一团,因而那倒数的数字才到五,紧闭的大门就传来了嘎吱嘎吱的声音,最后堪堪在声音到一的时候打开了。看见后头散乱一地的桌椅板凳,众人便可以轻易想见这些东西是怎么被堆在门后防御,又是怎么在徐勋鸡犬不留的jing告下被火速挪开。
随着大门打开,一个身穿绸缎衣裳的中年人便带着好些下人惶然走了出来,二话不说直接伏跪在了地上,紧跟着后头黑压压跪了一地。面对这样一边倒的情形,徐勋却没有立时三刻就进了王府去,而是仍高踞马上居高临下地问道:“安化王何在?”
然而,这个最好回答的问题,引来的却是一片沉默。
那一瞬间,徐勋只觉得心里陡然生出了一个本能的念头。从古到今,跟着主君附逆的人不少,事情败露之后不惜用自己的命换取主君乃至主君家小逃亡的部将忠仆也不少,但同样不少的还有一类人——那便是到最后双手捧上主君xing命甚至于首级的人!
徐勋自然知道成王败寇,更知道倘若真的发生此等事情也是朱寘鐇咎由自取。可他毕竟听说过朱寘鐇对下头人还算不错的名声,此时大步入内,随着沿路众多人跪伏道旁,他的神情越来越冷。直到最后来到郡王府的正堂外头时,闻到了里头浓重的血腥气,他才忍不住停了停脚步。这时候,后头的曹谦曹谧兄弟已经赶上了前来。
“大人,咱们先进去探一探?”
“不用了!”
之前那几仗尽管算不上硬碰硬的大仗,但倒伏的尸体,刺鼻的血腥气和尸臭味,徐勋又不是没见识过,此时也谈不上有多少忌讳。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就上了台阶进入正堂,旋即就在那昏暗的灯火下,看清楚了屋子里的情景。
ps:今天能和雁九同学在西安会合了……(。。)
第五百二十六章 美人如玉
“怎么,是人真的死了?”
张永也快步跟了进来,见徐勋站在那儿仿佛在发呆,他就忍不住问了一句。然而,一看清楚眼前的这一幕,他的脸se也不比徐勋好到哪儿去。
屋子里处处大滩大滩的血迹,朱寘鐇两眼睁开坐在宝座上,一手握着一条血迹宛然的鞭子,一手捂着插了一把短匕,已经完全被血染红的胸口,满脸的不可置信。在他的脚下,一个上衣凌乱的女子正蜷缩在那儿一动不动。尽管衣衫勉强是穿好的,但徐勋等人何等利眼,哪怕在这样的光线下,依旧能看到内中露出来的宛然血痕
是朱寘鐇得意忘形亦或是狗急跳墙的时候鞭笞姬妾取乐,紧跟着被人所杀?
张永才刚生出这么一个念头,就只见徐勋竟是又上前了两步,低着头盯着那地上的女子瞧看了好一会儿,随即目光就落在了朱寘鐇胸口,良久才发出了一声叹息。
“没想到竟是断送了她!”
这会儿陈雄正在外头指挥搜府事宜,然而,徐勋到了宁夏城之后的种种行踪,张永和曹家兄弟却都是知道的。此时听徐勋竟然用这样惋惜的口气说话,三人不禁都觉得大为奇怪。张永更是忍不住问道:“你认识朱寘鐇的这个姬妾?”
“她不是朱寘鐇的姬妾。”
徐勋淡淡回答了一句,还不等他再解释,外头就传来了一阵喧哗,紧跟着,便有一个亲随满脸惶恐地在外头说道:“大人,张公公,外头有一群女子吵闹着要见您。自称是庆王府被安化王强要来的彩云班姬人。”
张永闻言顿时眉头大皱,然而。徐勋却沉声吩咐道:“让她们进来。”
这一进来,便是一大群莺莺燕燕。然而,跨过门槛的一刹那,大多数人都看清楚了这屋子中的情景,有人忍不住失声惊呼,有人忍不住哭出声来,有人呆滞不能动弹,更有的人直接脚下一软就直接瘫坐在地。面对这些女子的反应,徐勋知道刚刚自己没认错人。直到她们彼此搀扶着跪下行礼,他才说道:“你们是一同到这安化王府的,怎会只有塞上雪一人在此?”
闻听此言,下头的姬人们沉默了许久。方才有一个容长脸的膝行上前一步。磕了个头便凄声说道:“伯爷,那时候安化王到庆王府强索我等,庆王千岁慑于安化王yin威。不敢不给,我们一回来,安化王便强要我们在席上献舞。雪姐姐xing子刚强,便让我们拿出之前在总兵府排练的那一出歌舞,可谁料就在席间,姜总兵借故离席。没多久安化王突然摔杯发难,让伏兵杀了那三位公公。紧跟着又下令别人出府作乱。”
她一个女子,对于那时候骇得她心惊肉跳的事件,也只能讲到这般程度,顿了一顿就继续说道:“安化王分派了这些之后,却留下了我们,又叫了雪姐姐上前伺候他斟酒,突然抓着她的手腕质问之前那一出歌舞是不是在讽刺他。雪姐姐因为不想连累我们,竟是自个儿担当了下来,安化王便留下了她,让人把我们都押了下去,谁知道……”
说到这里,那个容长脸的歌姬终于忍不住,竟是伏在地上哀声痛哭了起来。这时候,旁边一个个子稍矮的圆脸姬人便接上了话头:“伯爷当初在总兵府看了我们的那一出歌舞之后,赏赐了裙刀六把,是雪姐姐一时促狭,只将其中一把呈给了庆王千岁,其余五把便是我们这些要好的分了。庆王千岁最喜爱雪姐姐的歌喉,于是便把那一把也赐给了她。所以今天从庆王府过来,其实她早在身上藏了那两把裙刀。”
“一把杀了朱寘鐇,另一把用来自尽么?还真是预备得齐全,想来是不想让别人肮脏的血玷污了自己。”
徐勋摇头叹息了一声,随即走到早就完全没了气息的塞上雪跟前,突然解下身上那一件血迹斑斑的灰se大氅,屈膝蹲下盖在了她的身上。这时候,张永才终于明白了过来,尽管在宫中那么多年,见惯了世事,可那些只有州县官员为下头贞节烈妇求表彰的事,竟然活生生发生在了面前,就是他也不免动容。
见那三十多个姬人多数都是神se呆滞,张永便沉声说道:“塞上雪手刃逆贼,又不屈自尽,此行可嘉!先行厚殓,等事情过去之后再厚葬!”
“不止要厚葬,而且我会上朝廷表彰其行!”
想到就算今次自己没有及时赶回来,张永也没有及时阻截周昂等谋逆将士,可安化王朱寘鐇竟是死在一个姬人的手中,足以让叛军军心大乱,徐勋便忍不住再次瞧了瞧那张浓妆艳抹的脸。想想他在大明朝的这些年,见过的女人其实也不少了,有贪慕富贵的,也有贪得无厌的,然而,其中却有一些拥有不逊于男儿的铮铮铁骨。
小丫头在秦淮河文德桥上那纵身一跳;沈九娘和唐寅患难夫妻,却恐阻了他似锦前程,几乎舍下丈夫爱女飘然而去;玉堂chun以死相逼首告鸨母;现如今又多了这么一桩。然而,前头三桩都是以大团圆亦或是喜剧收场,现如今的这一出,却是以这样的惨烈结局收尾。
徐勋那掷地有声的一句话让姬人们大吃一惊,但有人感动叩谢,却也有人出声说道:“平北伯高义,倘若雪姐姐泉下有灵,必然会心安的。只是,雪姐姐并非庆王府上了宗谱的正经姬妾,而且身在乐籍……”
“身在乐籍又怎么了?”徐勋眉头一挑,随即淡淡地说道,“大明律上写得清清楚楚,但凡能捕获谋逆者,民授以民官,军授以军职,仍将犯人财产,全给充赏。虽则安化王身为宗室,但既然谋反,便适用大明律,而且死了和捕获也差不多。塞上雪就算身在乐籍,但只要是大明子民,便当受赏,如今她人既然已经香消玉殒,这嘉奖更是理所应当。张公公,我这大明律没记错?”
张永虽是对塞上雪的刚烈颇为触动,可见徐勋引经据典,他不得不担心正在气头上的徐勋说到做到,真的把整个安化王府的财产充公了赏给这么一个乐户姬人,此时听到徐勋仍是旨在表彰,他立时点了点头。然而,徐勋得到他的附和之后,却不等说话便开口说道:“还有你们,既然被安化王从庆王府要了出来,那从此之后,便和庆王府再无半点瓜葛!我从前曾经对总兵府众将说过,若是能够教鞑虏数年之内不敢犯边,我也愿意出面向庆王讨要女乐,以为军中上下娱情!你等的契,回头我就上庆王府去要!”
众姬人听张永说厚殓厚葬塞上雪,徐勋又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要为塞上雪求表彰,紧跟着更是说会将她们从庆王府要出来,一时都只觉得心中七上八下,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因为徐勋刚刚解下大氅遮盖塞上雪的举动,一个素来泼辣的舞姬忍不住眉头一挑说道:“平北伯的意思是,要我等专为宁夏镇上下军官表演歌舞么?”
“不是宁夏镇上下所有军官。”徐勋微微一笑,见这些妙龄女子们一个个都睁大眼睛看着自己,他便一字一句地说道,“是为此次血战之后大胜归来的将士!一出歌舞之后,将会当众宣读功劳簿,让宁夏城上上下下都看看今次立下战功的人都有谁,当然,今夜平叛的功臣也同样在其中!尔等若是有看中了谁愿意委身相许,那就尽管说出来,只要是没有妻室的,我必然成全!”
身在庆王府,尽管乐籍的姬人们看似锦衣玉食,但却依旧是王府的奴婢,本以为徐勋便是把她们要了出来,也不过是当成玩物一般,可此时此刻听到徐勋竟是开口说,让她们自己挑那些有功将士,而且还是没有妻室的,那便是许了她们一个归宿,一时间谁不感恩?一时间,随着一人盈盈下拜谢恩,其他人也慌忙重重磕头拜谢。
直到曹家兄弟领命把一众姬人带了下去,又去安化王府挑了几个仆妇来收敛塞上雪的尸体,张永顿时忍不住竖起大拇指道:“徐老弟,你这一招,实在是神来之笔。”
“那些浴血沙场的有胆se武勇,但今天这些弱女子同样是胆se可嘉。尽管她们不比塞上雪和朱寘鐇同归于尽的勇气,但此前能够违了朱寘鐇心意,在那种场合上演那样的歌舞,却可见她们终究都是颇有些担当的。姜汉能够察觉到不对逃出来,兴许也是因为察觉到歌舞不应景。如今的世道对女子尤其严苛,她们就算回庆王府,不过仍是玩物,而且庆王此人既然无能又无担当,兴许还会嫌弃了她们,既然我如今有这个能耐,便成全她们一回!”
说完这话,徐勋便转身回到正堂前头,高声喝道:“宁夏总兵姜汉何在?”
被两个亲卫牢牢挟持住的姜汉听到这声音,本待挣脱他们上前,可两边人放开了他的胳膊,他便立时快步上前,面seyin晦地行礼参见。然而,本以为上头会劈头盖脸训斥他一番,可等来的却是另一番言语。
“我与你三百人,你这个总兵立时去城中各处弹压,只消说安化王朱寘鐇已死,现如今只要束手就擒的,免究家眷!若有顽抗,家眷同死!另外传令下去,前司礼监奉御王宁所言屯田之事全属子虚乌有,秋冬军粮军饷会全数拨给,明ri一早就会张榜通告全城!”
ps:昨天晚上石三同学请客,咳咳,一男五女啊……(。。)
第五百二十七章 安民逼王
这一夜,宁夏城上下喧嚣而纷乱。
由于张永率人直接堵在了安化王府门口的这条街上,将叛乱造逆的骨干几乎一网打尽。接下来姜汉这个宁夏总兵亲自带着三百兵马到各处弹压,兼且宣扬平北伯徐勋和宁夏游击将军仇钺大胜而归的消息,姜汉又转达了徐勋的那一番话,尤其是安化王朱寘鐇已死,各处立时三刻缴械投降的居多,只有极少数的人在情知必死的情况下负隅顽抗。等到天明时分,大街上虽然还留着一夜厮杀的血迹和散乱兵器,但秩序却渐渐恢复了
昨夜一夜到处都是奔马声,喊杀声,吵闹喧哗不绝于耳,小民百姓无一不是关紧门窗暗自求神拜佛,祈祷不要牵连到自个儿,而腰缠万贯在宁夏城做生意的商户们就更加惴惴然了,大清早下门板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的。直到街上的巡行卫士高声宣读安民告示,上上下下方才安下心来,一个个到大街上张头探脑。
而往ri最早张贴告示的总兵府前,当军士们出来贴上榜文的时候,倏忽间就已经围拢来众多人。然而,还不等有识字的人出来卖弄,便有一身衙门打扮的人站在告示前大声读道:“钦差巡边大臣,平北伯徐勋告宁夏城上下人等:安化王朱寘鐇假造危言,蛊惑军中上下谋逆造反,今已事败身死,从逆者已多数落网。今官兵正满城大索余逆,限期三ri内自首,可免责家小,否则一旦捕获,本人格杀勿论,家小一概同罪。另告军中上下,外间所传屯田事,纯属子虚乌有,秋冬军饷钱粮照旧供给。望广而告之!”
此话一出人群中(
)顿时又起了一阵阵sao动,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的同时,也不知道是谁高声问道:“可之前都说,那屯田的事是司礼监的刘公公派人来对姜总兵说的。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怎么如今却成了的子虚乌有?”
今天亲自在总兵府前监督贴告示以及读告示的,却是曹谦本人。因而,扫了一眼那提出疑问的汉子,他便沉声说道:“一不见朝廷明旨,二不见主持此事的朝廷官员,三不见总兵府正式发告示。怎么不是子虚乌有?即ri起若再有言秋冬军饷减半者,以妖言惑众罪论处!”
他这一答,上上下下顿时深信不疑,一时间竟是有不做军户打扮的人都欢呼了起来
毕竟,在这宁夏城中住着的军户远远大于民户,正军之外,还有众多从事各式各样行当的军余。此时此刻,众人一哄而散的同时。却是纷纷急急忙忙往自家去告知这个消息。
总兵府中,昨夜在见到姜汉后立刻跟着一块各处弹压平叛的宁夏镇留守众将,这会儿都汇集在帅府大堂上。可当得知徐勋并不在此处的消息之后,不免都是一个个大失所望。有的懊恼自己为何不在调防之列,有的悔恨不曾早一点察觉苗头第一时间反应,也有人不无嫉妒地想着这一次不但无过反而有功的游击将军仇钺……然而,所有人都知道的只有一点,那就是镇守宁夏总兵官姜汉,这位子恐怕是保不住了。
姜汉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因而他见众将窃窃私语的时候,都有意和他隔着几步距离,他虽是愠怒得很。可心里却知道,倘若不是他给了周昂巡行城中上下的权限,又授意其领六十jing锐牙兵,昨夜的事情原本不用闹这么大。可事到如今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他怎会知道,就连自己的总兵府牙兵之中。竟然也有这许多心怀愤懑之人?
正思量间,他就只见外头曹谦走了进来,一时也顾不得总兵威严,急忙迎上前去问道:“曹千总,可是平北伯回来了?”
“大人如今去了庆王府,已经让人传话过来,请各位不必等他,先商议军略大事要紧。”曹谦向众将行过礼后,又恭敬地说道,“满城榜文已经都贴了出去,但为免有人借此生事,卑职还要去四处瞧一瞧,先告退了。”
等到曹谦告退出去,本想从他口中再打探打探徐勋态度的众将不禁大失所望。一个守备甚至低声嘀咕道:“早知道就应该和曹雄学学,早早就傍上了一条最粗的大腿!先是让小儿子给人家当跟班,然后连大儿子也送去给人家当跟班,顺顺当当总兵就捞到手了。否则按照他那资历,熬到总兵那得多少年?”
别人口中给徐勋当跟班的曹谧,这会儿正手按剑柄站在庆王府的承运殿之外。尽管他身前的台阶下头,赫然站着几十个看上去五大三粗的王府护卫,可这些人不同于先前徐勋带出去的陆海等人,全都是因为相貌雄壮身材挺拔,这才在庆王朱台浤出入之时打仪仗的,根本没多少底气,摆在这儿还是因为之前朱台浤听说徐勋到来吓破了胆子,让他们出来给自己壮胆的。此刻见徐勋进去了好一阵子,为首的一个汉子终于鼓起勇气上了前。
“曹二爷……”
“退后!”曹谧不等人开口便厉声叱喝了一句,见那汉子吓得蹬蹬蹬连退了三步,他这才没好气地说道,“我家大人吩咐过,不许靠近承运殿三丈之内,违者杀无赦!”
一个人对几十个人说杀无赦,这听上去仿佛笑话,但下头却依旧噤若寒蝉,愣是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反驳的。而曹谧见吓退了众人,一时很想往后头瞧上一眼,可脑袋转了一丁点,最后还是颓然打消了这主意。
都是他之前被张永那番话给说得稀里糊涂,竟是跟着冒险行事,大人回来之后就没和他说过一句话,必然是恼了他!
承运殿中,尽管庆王朱台浤高踞王座,可扶着两边扶手的他却一丝一毫底气都没有。尤其当徐勋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名单,一一读了他那庆王中护卫之中从逆的军官和军士时,他甚至连腿都打起了战。好一会儿,他才勉强稍微镇定了一些,强打jing神说道:“平北伯,不看僧面看佛面,你此次出击能够大捷,毕竟也是借了本藩的庆王中护卫……”
“倘若不是因为此事,庆王殿下觉得我还会出现在这儿?”
徐勋眉头一挑,见朱台浤一时哑然,他这才微微笑道:“庆王殿下,要不是我一下子从你的庆王中护卫中抽调了那么一些最jing锐的人马,之前安化王朱寘鐇从你这儿借走彩云班时,顺便也把护卫兵马都一并‘借’了回去的时候,恐怕就会平添上千骁勇之士,那个时候就远远不是昨夜那么容易弹压的了。而那时候,想来你的罪名应该免不了再添上一条。”
“可本藩只不过是被胁迫……”
“朝廷那些老大人们,可不会管什么胁迫不胁迫的话,他们只会说,庆王殿下身为庆府一系之首,却在安化王大逆不道的时候一言不发,甚至双手奉上女子玉帛,甚至连护卫都拱手让了出去!如此怯懦胆小,怎堪为庆府诸王之首?”
“这是yu加之罪……”
在徐勋似笑非笑的眼神下,朱台浤连何患无辞那四个字都说不下去了。他的屁股甚至没法再黏在那高高的王座上,挣扎了老半晌最终站起身来,随即下了王座一侧的台阶三两步冲到徐勋面前,一把拉住了徐勋的袖子,那神se竟是要多惊惶,有多惊惶。
“平北伯,自打你来到这宁夏镇,本藩可从来没有得罪过你,不但如此还百般成全,你一定要为本藩说几句公道话!无论你有什么要求,只要是本藩能够做到的,都绝无二话!”
“哦?”徐勋之前将昨夜种种情形一一道来,刚刚又是步步紧逼,就是为了朱台浤这么一句话。因而,见这位庆王使劲点了点头表示诚意,他便放缓和了语气说,“庆王殿下,咱们也不是第一回打交道。我这个人并不好财se,对于仗义助人也素来热心得很。但是,皇上最恨的就是宗室尸位素餐,所以你在根子上,得打动皇上。”
此话一出,朱台浤原本担心徐勋狮子大开口,可听其从这样的关键点上切入,一时信了八分,立时答应道:“只要能让本藩安然逃过这一关,用什么打动皇上都行!”
“那就好办了。”徐勋立时伸出了一根食指,不紧不慢地说,“此次虽说你那些留下来的中护卫将士大多都是被安化王裹挟,可终究从逆两个字是脱不去的污点。再说,经历安化王一事,朝中老大人们必然对庆府中护卫心存忌惮,既然如此,你不妨大方一些,直接上请缴还护卫,将其编入宁夏中屯卫。”
“这……”尽管朱台浤对于交出自己手里唯一的一点武装大为不舍得,可那时候朱寘鐇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是什么样子,可时隔没几个时辰便事败身死是什么样子,他想想这反差背上就汗津津的,犹豫老半天便咬牙切齿地说道,“好,这事我听你的!”
“第二,此次随我征战建功的那些护卫兵马,行军布阵也好,战力武勇也罢,全都不逊于正规边军,这本来是你治军有方,但出了之前的事,这治军有方反而成了你的催命符。所以,这一部分兵马,你不妨直言乃是昔ri威宁伯王越旧部所练,此次既然建功立业,请编入边军,以嘉报国之心。”
一部分是从逆的兵马,一部分是建功的军马,如此区别对待,朱台浤也只觉得是正理。然而,接下来徐勋说出的一番话,却让他面se骤变。
第五百二十八章 善后难为
“再有,便是你刚刚说的,我有什么要求。之前安化王要你预备的财帛,应该还没送走?这些东西你依旧入库,我也不要你的。你只把之前给了安化王的那个彩云班给我,接下来所谓说好话也罢,在朝中替你打点也罢,我都替你担了下来。”
身为男人,两ri之内被两个别的男人当面索要自己家里的女人,这对于生来便是金枝玉叶的朱台浤来说,着实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经历
然而,既然能给人一次,给人第二次也就容易多了,再加上想想以朱寘鐇那德行,之前把人要了过去还不知道怎样胡天胡地,既然是给人玷污了的,再要回来也着实没意思,还不如送出去做个人情。这心下既然打定了主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立时露出了笑容。
“她们险些落入朱寘鐇魔爪,如今有平北伯看中她们,是她们的福气。只是这些丫头们被本藩养得娇惯了,不免有些脾气,还请平北伯千万海涵!”说到这里,他忖度横竖做人情,索xing把人情做得大一些,又含笑说道,“她们往ri在王府乐户中,什么都是最上等的,一年四季衣裳八套,再加上首饰钗环都不少,之前跟着朱寘鐇走了,也没来得及带那些,如今本藩立时让人去整理整理。毕竟她们也服侍本藩那么多年,本藩看她们也就和女儿差不多,自然不能亏待了她们。”
女儿?要是女儿那会儿面对朱寘鐇,你会那样轻易送出去?徐勋哂然一笑,但旋即便享到,这世上有的是卖妻求荣乃至于卖女求荣之徒,淡淡一点头也就算是答应了,却是只字不提塞上雪手刃朱寘鐇一事。如此烈举换朱台浤几滴不知是真是假的廉价眼泪,外加假惺惺的叹息,那就没意思了!
他也没心思去等朱台浤让人整理的那些首饰衣裳,径直吩咐到时候把东西送到总兵府,旋即便告辞离去。等到他出了庆王府,带上曹谧等等一众随从疾驰回了关帝庙,才到门前还不及下马,就早有亲兵快步迎了上前。
“大人,杨大人从兴武营赶了过来,如今正在总兵府!”
“杨大人来了?”
徐勋不知道杨一清是得到了安化王朱寘鐇谋逆的消息而快马加鞭赶了过来,还是因为自己此前送去的那一封信,沉吟片刻就拨马直奔总兵府,立时便有人飞报了里头。他进门之后不多久,就只见杨一清和姜汉一前一后联袂迎了出来。由于从兴武营这一路赶过来,就是驿站快马也得一天半,因而杨一清非但风尘仆仆,脸上也尽显疲态。
“邃庵公,让你又跑了一趟,辛苦了。”
“我部署完花马池一带的防务之后便急急忙忙赶了过来,所幸没出大事。”
杨一清脸上表情虽还勉强维持得住,但却是满心的后怕。若是真的让安化王朱寘鐇占据了宁夏城,那他这个陕西三边总制不说别想干了,甚至连体面致仕都是难能。因而,见徐勋含笑点了点头,他陡然之间想起了之前从姜汉那儿听到的昨夜经过,不免四下扫了一眼。
“张公公人呢?”
“哦,张公公和苗公公去镇守太监府了。”
尽管徐勋说得轻描淡写,但是,李增邓广都已经是死人了,他们的府邸也是险之又险才没有让之前那些群情激昂的将士给血洗一遍,这会儿张永和苗逵去那儿能干什么,那自然只有一个答案。要知道,此前王宁可也是住在那里的。于是,杨一清在微微皱了皱眉之后,便沉声问道:“安惟学依旧没有下落?”
尽管安惟学鲜少和李增邓广混在一起,就连王宁也只见过一次,但徐勋又哪里会不知道,这个宁夏镇可说得上是绝无仅有的文官是个什么角se。单单只看朱寘鐇设宴,宁夏镇从总兵姜汉到两大镇守太监全都去捧场,只有此人托辞不来,而事后又在张永故意漏掉没派兵去那儿救助的情况下,府邸被烧成了白地,可自己却消失得无影无踪,足可见此人的心术。
于是,他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宁夏城从之前你下令六门封闭开始,就一直都是许进不许出的状态,所以他应该还在城内。倘若是人没死,到时候发现时局已定,应该会现身出来。倘若是死了,送到化人场的那些尸首,我已经让认得他的人去辨认了,至今还没传出讯息来。”
杨一清又问了几句昨夜到今ri的情形,随即便看向了总兵姜汉。尽管徐勋也提到,弹压的时候乃是姜汉亲自出马,可宁夏镇的地盘上竟然发生这种匪夷所思的造反谋逆,而且姜汉竟然还毫不怀疑地去参加了朱寘鐇的宴会,事后追责下来绝不是一个小罪名。然而,姜汉坐镇宁夏这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想想便有些犹豫,但最后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汉升,毕竟是一夜动乱,之前我经过大街上仍能看到不少乱象。你亲自带上人出去维持,记住两条。第一,不能放过一个真正造逆的犯人;第二,也绝不容许有人利用这个机会陷害欺压良善!”
尽管杨一清的品级不比姜汉高,但杨一清在陕多年,积威甚重,再加上如今自己是待罪之身,姜汉自然知道杨一清此时吩咐的这个任务,也是给自己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于是,他拱了拱手便应命而去。见他一走,杨一清便反客为主地虚手请道:“我们屋里说话!”
两个人是老相识了,等进了帅府公堂,徐勋仍是把曹谧排在外头看守,又将亲兵把守四下其他门户,随即就和杨一清在相邻的两张椅子上坐了下来。两人先是言简意赅地说了此前用兵之事,紧跟着徐勋便提了江彬去见火筛的经过。而杨一清听到徐勋竟直接让江彬提出了内附二字,他一时忍不住站起身来,旋即方才缓缓坐了下来。
“若不是枭雄末路却依旧不肯认命,兴许这事情就是另一个结局了。”
“谁让他老来却没有一个儿子继承领地子民?”徐勋想到历史上朱厚照的结局,再想想火筛殚jing竭虑争取来的这么一个结局,心里顿时百感交集,“越是枭雄,就越是不愿意一辈子拼死拼活挣来的东西就此到了别人手中。就是外孙再不中用,他也希望其继承自己的事业,而不是随随便便交给汗庭指定的人。所以,等宁夏城安定之后,我便会派人去和火筛定下见面之期。而我对他所提十二团营和京营枕戈待旦之事,也不全是虚张声势。要复河套,全凭陕西三边目前的兵力自然不够,所以哪怕只是做做姿态,也需得从各镇调集兵马来。”
“以免巴尔斯博罗特败退,小王子一怒之下立时兴兵?”
“没错!”
杨一清飞速地盘算起了陕西三镇的兵力,沉吟了一会便点了点头:“陕西三镇能调动的兵马,立时三刻大约只有两万许,我会立时布置在从清水营到镇远关一带。此事我立时行文各处,固原镇曹雄和延绥镇张安应该都不会马虎。”
“那好,京城的折子在此前出发之际我就送出去了,以皇上的xing子,应该不会拖太久。”说到这里,徐勋便一手支着扶手,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件事固然要紧,但小王子即便怒不可遏,倾举族之力来报仇,却仍不是轻轻巧巧就能办到的的。他想把蒙古变成和咱们中原似的一人说话万人俯首,但事实却是各部首领一直都不肯完全降服,而这一次便是比之前亦不剌兄弟反叛更加严重的事件。他如果不把内部先清理干净了就贸然出兵,只会给自己增加不必要的负担。所以,趁着如今的当口,把咱们要做的事迅速推行下去,一定要快!”
“我知道要快。”杨一清点了点头,随即哑然失笑道,“你推荐给我的那个监生夏言,我这一次也带来了。此人在大局上的领略极强,就是还差历练,心气也高。这一次你要是去见火筛,我就不去凑热闹了,你带上他。好歹让他看看肆虐大明边境几十年的火筛是不是三头六臂,如此一来见识过真正的枭雄,就不会小觑天下英雄了。”
战事说完,两人闲适自如地又谈了一会杂务,杨一清方才仿佛若无其事地问道:“这次安化王谋逆,虽是轻而易举就镇压了下去,但李增邓广死了也就罢了,偏偏还死了个王宁,那是司礼监刘公公的心腹人,你可不要告诉我,这都是巧合。”
“邃庵公还真是慧眼如炬。”尽管这事情是张永折腾出来的,但两人相见之后,张永把那点子私心都倒了出来,而且也直言不讳地说,他们在前头冒险,刘瑾在后头拆台,总得给人一记狠的教训,所以才纵容了此事。可当着杨一清的面,徐勋总不好把张永给卖了,因而索xing揽在了自己的身上,“他们是咎由自取,再说没有这三颗脑袋,不能安宁夏上下军民之心,所以他们死了比活着好。”
“那远在千里之外,却引发了今次动乱的那个人呢?”杨一清一把抓住扶手,目光炯炯地看着徐勋,“或者说,今次之事后,平北伯还以为能够和刘公公井水不犯河水?”([
第五百二十九章 一劳永逸,庆功大会
屋子里一片静寂,两个人四只眼睛死死盯着彼此,良久都没眨一下眼睛。***良久,徐勋才仿佛是眼睛干涩了疲累了似的,眼睛突然眯了起来,随即又拿手去轻轻揉捏了一下鼻梁,这才似笑非笑地看着杨一清。
“邃庵公,我不算是个纯粹的武人,我那半吊子的弓马,就是从卒伍之中随便拉几个人出来,兴许我也要甘拜下风。”说到这里,他仿佛丝毫不觉得这是在自曝其短,又不以为意地说,“当然,我也决不能说是个文人。虽说南监章大司成对我有半师之谊,曾经对我讲授过一月经史,但就算我都能一字不漏地记下来,也曾经看过不少,但我对经史却并没有太多的兴趣。所以,我这个人很实际,你有话不妨直说。
杨一清对徐勋的xing子已经有相当的认识,只是对于其在这种关键问题上的单刀直入,他仍是不免微微有些意外,但旋即就正se说道:“那我就径直问了,平北伯究竟想忍到何时?”
“忍到刘瑾犯下无可遮掩又无可挽回的大错。当然,这一次原本是个最好的机会。倘若我不在陕西,你也不在陕西,又没有那样一位刚烈的姬人将朱寘鐇手刃刀下,那这件事的影响会比此刻大上十倍二十倍,应该便会大大动摇刘瑾的根基。只是我们既然在,便不得不负起责任来。”
“那平北伯是在后悔?”
“后悔?自然不,只是一夜,到时候人头落地便至少要上百,若是战火蔓延,这一场事情拖上三五ri十几ri甚至几十ri,死的人又何止成百上千?为了一个所谓正义的目标便拖上一群同样无辜的人去死,我虽然心狠手辣,但还不至于这么没人xing。”说到这里,徐勋微微一笑。这才看着杨一清道,“我之所以忍着刘公公,是因为他跟着皇上多年,皇上虽说信赖我。但对于他的信赖,绝不在我之下,兴许还有过之。贸然鹬蚌相争,兴许只是渔翁得利。而且,若不让人看到他行事的急功近利,又怎能显出我的步步为营?”
把这样本该死死捂着的隐情大大方方揭开了,杨一清并没有太多的意外。他知道这会儿徐勋并不是要自己回答。因而只是坐在那儿等着接下来的话。果然,下一刻徐勋便问出了最至关紧要的一句话来。**()
“我不妨直接问邃庵公一句话,若要扳倒刘瑾,你觉得用何法最好?”
“我若是说请平北伯造膝密陈刘瑾的罪责,恐怕平北伯直接就要拂袖而去了。”杨一清自嘲地一笑,继而就倏然语气转为郑重,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办法只有一个,请刘瑾那些昔ri同僚对皇上去说!张公公也好,谷公公也好。而八虎之中的其他人则更理想。三人成虎,更何况刘瑾本来身子就是歪的,不怕参不倒他!”
“然后呢?”徐勋似笑非笑地问道:“你要知道,之前就是王岳等人,也只是杖责之后发南京,皇上并没有想要他们的命。他们都如此,就更不用说刘瑾了。而凭着刘瑾的本事,就算把人赶出了京城,你不怕他会东山再起?”
“所以,只有让他永无翻身的机会。才能一劳永逸。”杨一清声音低沉地回答了一句,随即停顿了许久,声音竟是变得有些干涩,“便只有如同此次朱寘鐇这样的谋反大逆,才能让皇上对其大失所望,如此一来……”
“如此一来是一劳永逸。但邃庵公想过没有,一直都在自己身边的人,一直都是自己最信赖的人,却被人指斥告发谋反大逆,皇上会怎么想?一个最亲信的人尚且会背叛,那么是不是还有下一个,下一个之后是否还会有下一个?”徐勋连珠炮似的丢出了这几个问题,见杨一清显然是没准备,他这才意味深长地说道,“皇上虽打出娘胎没多久就是太子,也是先帝一直带在身边教导,但却一直都是重情的人。倘若按你说的去办,与其说皇上之后会审慎地分辨是非曲直,还不如说在大失所望之下,做事会越发偏激。”
因为那样在皇帝心中种下怀疑种子的同时,还会种下接下来无法无天的种子。
自从到了这个时代,又亲眼见识了那个历史上出了名荒唐的正德皇帝朱厚照是怎样的xing子,徐勋比刘瑾琢磨小皇帝琢磨得更多,因而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见杨一清面上露出了少见的凝重之se,他便知道这位聪明人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所以,他便往后头靠了一靠,似笑非笑地说道:“所以,倘若真的有造反谋逆这样的罪名栽到刘公公头上,我恐怕还会为他辩解一二。”
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自己将来不被人如此对付一遭!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未必就是一辈子这么顺风顺水!就算对付刘瑾,主动权也要掌握在他自己的手里!
直到第二ri傍晚,宁夏城中的满城大索方才渐渐放松了下来。进出城门的限制稍稍放宽,但从总兵府到都司衙门的牢房中,却塞满了各式各样的人犯。这还是甄别进行得异常迅速的缘故,否则就连都司衙门的屋子都险些腾了出来。然而,眼看太阳落山,都司衙门的几个军官却都顾不上这些收尾工作了,一个个都在那交头接耳。
“听说今晚平北伯在总兵府设宴,宴请有功将士。”
“什么总兵府,你知道这次跟出去的有功将士有多少人?是总兵府旁边的校场,听说五千多人全都去了,单单酒肉就是莫大开销。倘若不是平北伯发了一注大财,总兵府和都司衙门非得被掏空了不可!”
“什么大财?”
“啧啧,这你都不知道?一来庆王殿下把彩云班拱手送了给平北伯,还搭上首饰行头,这一笔至少就有上万两。二来,这安化王死了,镇守太监府的两位公公也死了,这得发多少死人财?别说宴请五千多号人,就是多一倍人也请得起。”
尽管旁人看来异常容易,但这一夜校场上的庆功宴,却着实备办得并不容易。酒倒是现成的,拿着钱到各家王府摊派,即便有人不乐意,可强买强卖也总比强拿来得好,再加上朱寘鐇出事,庆府诸王都是惶惶不安,谁也不敢在这当口得罪了平北伯徐勋。至于肉食,宁夏镇并不算缺乏,只这一趟过去之后,市面上的肉食价钱陡然上涨了三成。
在这个没有麦克风高音喇叭的时代,在这两千余人面前要说些什么话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然而,当彩云班的那些歌女舞姬乐姬入场的时候,当丝竹管弦声响起的时候,四周围仍然顷刻之间鸦雀无声。即便偶尔有不凑趣的人,也会被同伴打得满头包。对于平ri只能去最便宜的地方找最便宜的姑娘,不少连婆娘都娶不起的正军来说,尽管只是遥遥看一眼那些平ri想都不敢想的美貌姬人演上一段歌舞,那也是莫大的享受,至少老来是对人吹嘘的本钱。
所以,当一曲终了,大多数人都是恋恋不舍。然而,直到依稀听到上首传来了有人说话的声音,原本已经窃窃私语起来的众人方才安静了下来。可隔着这么老远的距离,不少人都听不清楚,直到前头的人炸开锅似的嚷嚷了起来,这一个传一个,徐勋所说的话才一下子四下里传开了来。
今晚说是照功劳簿赐美酒一杯,而且不止这一丁点赏赐,最要紧的是,奇功首功居前的人,还会由那些刚刚献上歌舞的美人儿们过目。倘若投了美人的眼缘,那平北伯答应亲自做媒!也就是说,幸运儿可以名利双收,兼且抱得美人归!
“老天爷,这样的好事儿,可是从来都没听说过!”
“怎么没听说过?想当年威宁伯经略陕西三镇的时候,听说就赏过美貌的歌舞姬人给下头的有功将士。”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再说了,也不曾一次xing赏过那么多美人!听说那里有三十六个,整整三十六个!只可惜听说最漂亮的那个死了,而且是和安化王同归于尽,好烈xing的姑娘!”
“知道就好,所以这可不单单是赏,得人家姑娘看对了眼才行!而且刚刚平北伯还说,会连她们的嫁妆一块赏了,不想娶可以提出来,可娶回去之后倘若变心,他可不会放过那个负心汉!”
下头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一时竟是群情激昂。因而,当第一个被报上名字的陆海上台之后,他便爽朗地笑道:“末将都已经快六十了,膝下孙子也已经有三个,这样的大好机会,就让给下头的年轻人!”
今ri本应是仇钺第一,但仇钺先率军去了镇远关加强守御,便是陆海第一,但若加上去见火筛的功劳,江彬拔得头筹也是理所当然,然而那件事毕竟如今还是隐秘,因而江彬却也不争这个。轮到自己的时候,他却和陆海一样同样笑眯眯地推说自己只是大同边将,此来不和宁夏镇官军争美人,一时又引来了下头阵阵欢呼。等到了第三个第四个,全都是各式老将,一se的高风亮节,等第五个总算是轮到一个年轻军官上台,当他回头得意一笑,不报名字官阶,却先说自己如今正单身时,这气氛自然而然就推到了顶点。
哄笑之中,他便用热络的目光看着那些姬人,随即清了清嗓子说道:“俺是庆府中护卫总旗韩永,虽说这一回叙功,俺顶多也就是一个百户,但俺家里就俺一口人,没人管俺娶谁回来!俺只想说一句话,哪位姑娘跟了俺,俺绝不会让你吃亏的!”(。。)
第五百三十章 乐户民户,美人英雄
尽管今ri的庆功宴乃是徐勋一手导演,但他着实没料到竟然会跳出这么一个能说会道,还调动起了全场气氛的活宝来
大笑之余,他见一旁的杨一清依旧眉头紧锁,忍不住打趣道:“怎么,邃庵公是担心这家伙放下豪言壮语,却没有姑娘肯嫁给他?”
“你就别开这种玩笑了!”杨一清叹了一口气,随即正se说道,“都已经这好几天了,安惟学竟然就是不见踪影。他一个大活人竟然能在此前戒备森严的宁夏城中失踪,怎叫我不多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总不能放着人不管。”
徐勋对这个宁夏城中此前唯一的常驻文官并不感兴趣,微微一皱眉正要说话,突然只听得下头传来了一阵起哄声,立时就分了神。定睛看去,就只见一群姬人之中,却是有一个头梳双鬟的少女款款而出。只见她年方二九,脸上虽是妆容甚厚,但细细审视却仍是一个美人。她笑吟吟地走了出来,而在她身后,那些姬人们不少都是露出了懊悔的表情。
第一个虽未必是最好的,可这个年轻的的
“贱妾白鹭,只想问韩爷一句话。若是贱妾愿意跟了韩爷,韩爷刚刚说的话真能说到做到?”
“那当然,俺虽然不是君子,可俺说过的话,绝不会那些负心生那样说了当放屁!”韩永高声嚷嚷了一句,随即便兴冲冲地趋前几步在徐勋的面前单膝跪了下来,“平北伯,卑职愿意娶这位白鹭姑娘为妻!而且卑职不自量力,回头想请您到家里喝一杯喜酒!”
此话一出,徐勋见下头议论声嚷嚷声不绝于耳,见那韩永单膝跪在那儿满脸的诚恳,反倒是那白鹭仿佛没料到这一出,原本大大方方的姑娘竟是站在那儿发愣,脸上还飘着红霞,他顿时笑了起来:“好,就冲你这和战场上敢打敢拼一个架势,我就答应了你!只不过,我酒量有限,若是接下来人人都学你,我可消受不起!就此一次,下不为例!”
倘若说韩永的直截了当让下头众将士已然大吃一惊,此时此刻听到徐勋竟然真的答应了,顿时又是好一片哗然
几个和韩永往ri交情甚好的,这会儿的声音尤其大。其中一个按理该排在他后头的汉子就捶胸顿足地说道:“这小子平时看上去脑子就一条筋,怎么今天一下子就聪明了?这区区一顿喜酒居然能请到平北伯大驾光临,这面子简直是大得顶天了!”
“懊悔也没用,没听见下不为例?哎,这小子真是挡都挡不住的好运气!”
韩永一时兴奋得脸上放光,索xing就势屈下另一条腿磕了个头。磕完头的他正要喜滋滋站起身来,突然嗅到旁边传来了一个动人的馨香,一侧头就发现那位白鹭姑娘竟是紧挨着自己盈盈下拜。刚刚隔着还远看不清楚,可此时此刻紧挨着人,那柔滑的脖颈,细嫩的脸颊近在咫尺,他一时间只觉得心猿意马,一颗心更是滚烫滚烫的。
“多谢平北伯成全!”
然而,这两人仿佛夫妻拜高堂似的拜了下去,后头却突然响起了一声暴喝:“且慢!”
尽管这又不是真的就此成婚,但此时此刻传来的声音,却让人不由自主想到了那些小说话本戏文里头常见的场景。无数人扭头过去看究竟怎么回事的同时,还有韩永的同僚在那起哄嚷嚷道:“得,是老天爷也看不得这傻小子快快活活抱得美人归,这下子有人来搅和了!”
“莫非是那位白鹭姑娘是已经许人了?”
“那可是庆王府的姬人,许什么人,除非庆王殿下把人送出去却反悔了,今儿个晚上又亲自过来讨要!可想也知道这不可能,要我说,一定是韩永那小子当了负心汉,他青梅竹马定过亲的姑娘来这儿讨公道了!”
“呸,你这什么児多,那叫且慢的分明是男人!”
“男人又怎么了,那不会是人家姑娘的哥哥来给妹妹讨公道?”
下头是众多乐得看热闹起哄的将士,而上头的韩永和白鹭虽是往后张望,但看着那边厢出声叫唤的人,两人却都根本不认得。而徐勋依稀看清楚那是一个文士打扮的人,心里正沉吟,一旁的杨一清却已是霍然站起身来,沉声说道:“是安惟学!”
徐勋顿时眉头大皱。因见有军士把人拦了下来,那人说道了几句拿出一件东西一挥,立时三刻被人放了行,他立时信了杨一清的话。果然,等到那中年文士渐渐来到眼前的明处,他当即就认出了这个见过没几次的宁夏巡按御史。
安惟学到了近前,先是拱了拱手,随即便沉声说道:“闻听平北伯今ri大开庆功宴,还要将这些原本隶属庆王府的姬人赏赐给下头的有功将士,下官虽大病初愈,却不得不赶过来阻止!我大明律上有一条律法清清楚楚,那便是不得娶乐人为妻妾!”
他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此时见自己此话一出,慑服住了面前包括徐勋杨一清在内的众多官员,他不禁冷笑着斜睨了一旁的宁夏总兵姜汉一眼,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凡官吏娶乐人为妻妾者,杖六十,并离异。若官员子孙娶者,罪亦如之,附过,候荫袭之ri,降一等,于边远叙用。”
完这话,他瞥了一眼呆若木鸡的韩永,这才似笑非笑地说道:“若是这位韩总旗今次没有立功,还只是总旗,那么没有官身,娶一个乐户女子也就算了,可他既是正在叙功,娶了乐户女子那就与律法不合了。不止是他,今次这些有功将士全都是如此,所以,还请平北伯三思,否则硬要赏赐,反而让上上下下为难。”
安惟学之前一直行踪全无,今ri现身这一击却又准又狠。此时此刻,他又转过身看了一眼下头一片哗然的众将,提高了声音说道:“诸位都是大好男儿,何必为区区几个乐户女子,葬送了大好前程……”
韩永原本只觉得整个人从地底到了云端,随即又从云端一下子重重跌了下来。然而,当他发现身旁的那位白鹭姑娘跪在那儿,脸上的含羞带喜已经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凄然彷徨,身子还在微微颤抖,血气方刚的他只觉得一股热流直冲脑际,竟是忍不住霍然站起身来,冲着正打算滔滔不绝的安惟学喝道:“大好男儿,也得好姑娘配,俺没那么多大志向,只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大不了俺这前程不要了!”
完这话,他便突然转身冲着徐勋又直挺挺跪了下去,大声说道:“平北伯,俺是个粗汉,不知道那么多大道理!俺只知道刚刚俺求娶了白鹭姑娘,她也答应了,您还答应了赏脸来喝一杯喜酒,这事情究竟还算不算数?”
徐勋原本正冷冷看着安惟学慷慨激昂地做戏,此时突然插上来这么一出,他微微一愣后,顿时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眼见安惟学看着这儿脸se发青,他便似笑非笑地说道:“怎么不算数?只要你愿意娶,那我便充一回家长,眼下就把白鹭姑娘许配了给你!”
安惟学见那韩永竟是大喜过望,再次磕头拜谢,一时气得脑袋发昏。他怎么都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的二愣子,愿意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乐户姬人把即将到手的前程都丢了。然而,让他更没有想到的是,下头也不知道是谁起哄似的嚷嚷了一声。
“韩老大好样的!”
“韩老大像条汉子!”
安惟学一气之下,顿时冲着徐勋恶狠狠地说道:“平北伯,他一个区区总旗不尊律法,你身为朝廷大臣,正经勋贵,便是这样罔顾朝廷律法的么?”
徐勋瞥了一旁那三十余名姬人,见她们人人都是面露震惊和殷羡,他这才看着安惟学,淡淡地说道:“朝廷是有律法,官吏不得娶乐人为妻妾,可若她们不在乐籍,那么这一条便没用了!先头朝廷便有律例,清查各王府的乐户,不在先前所定乐户额度之中的姬人,放归。此次正好庆王殿下把她们放了出来,一并毁了乐籍,所以,从此之后,她们便是民籍民户,谁说娶了她们便会前程尽毁?”
到这里,徐勋再也不看安惟学一眼,上前两步扫了一眼下头乱哄哄一片的一众将士,伸手按了一按。顷刻之间,云集了两三千人的大校场竟是就这么平静了下来。这时候,他才高声说道:“你们浴血奋战,杀敌有功,我平北伯徐勋自然不会教你们在前程美人之中二选一。今次这些全都是脱了乐籍的美人,正好堪配尔等英雄!”
片刻的沉寂之后,下头顿时传来了山呼海啸一般的叫好声。而就在徐勋身后,尽管刚刚放出了豪言壮语,可韩永还是立时觉得整个人一松,竟是忍不住坐在了地上。等到徐勋回转了来,他这才慌忙挪动了一下腿脚,却不防徐勋竟是伸手在他的肩头上轻轻拍了一记。
“好汉子!”
ps:昨儿个刚从西安回来,累疯了,时间不够啊,法门寺乾陵都没时间去……抱歉大家再等我休整几天,实在是更不动了……
第五百三十一章 独当一面
安惟学这一闹,非但没有让今ri的庆功宴逊se半点,反而由于韩永大大出乎人意料的表态,以及徐勋的一番话,把场面推上了最**。***接下来在功劳簿上排在前列的军官们,但使年轻未娶的,无不都争先恐后地求娶,甚至还有家中有妻室却还涎着脸想求一个的,谁料却是下头早有人嚷嚷戳穿。到最后功臣们的美酒尚未赐完,三十六名原属庆王府乐户的姬人却是全都名花有主,没赶上的只能在下头捶胸顿足惋惜不已。
然而,在这种喜庆欢快的气氛中,杨一清却仍是不禁想到安惟学拂袖而去时那yin寒的眼神。此时此刻,他哪里还会不明白安惟学此前潜踪匿迹,恐怕是生怕有人趁着这宁夏城中动乱之际取他的xing命,而后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公然露面,一来是为了确保安全,二来则是为了落徐勋和他的面子,搅和了这一场庆功宴。由此看来,此人的心计不可谓不深
“邃庵公,此次你奔波辛苦,我敬你一杯。”
杨一清这才回过神来,见徐勋含笑送了一杯酒过来,他连忙伸手取了,一饮而尽之后,他才沉声说道:“平北伯若要见火筛,最好尽快。安惟学事到如今还敢闹这么一场,恐怕是知道这一场乱事的根子从何而来。京城那里不能再拖,你需得尽快回去,至少不能让此人先回去搬弄是非。而且,即便此次省却一场大战,陕西这儿仍是需要增兵,以防小王子再次兴兵来袭。即ri起,我就立时动用那些阉人和征发民夫开始重筑边墙,争取一个月之内,先把河套稳住!”
“好!”
两只小小的酒杯轻轻一碰,旋即一老一少便各自一饮而尽。等到徐勋回头再看场中饮宴的那些将士时,却只听有人兴高采烈地划起了拳来,四处都是欢快的笑声。因而。和杨一清又闲谈了几句,他便站起身来,突然发现高台一角的yin影处,苗逵和张永正在那儿说话。
想当初张永为了掌兵。还曾经在朱厚照耳边告过苗逵的刁状,但此前一块并肩打了一回仗,再加上随着朱厚照登基为帝,张永水涨船高,连此前那御马监太监的名头都不在乎地扔了,两人之间反而有了些共同语言。***这会儿张永便低声说道:“李增到宁夏才几天?往京城送的银子便不下一两万,这还是不刮地皮。足可见这互市不开也是开,开也是开。倘若设个卡收税……”
“收税那才多少钱?”
张永听到背后突然传来了这么一个声音,回头一看是徐勋,他便没好气地说道:“那些小兔崽子实在是不像话,一看到你就想都不想放行了,万一我和苗公公正在背后说你的坏话,这不得被抓一个现行?”
“你们要真是有心思在背后说我坏话,还能不吩咐人一看到我就死死拦着?再说了。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不好说,偏要到这大庭广众之下来说?”徐勋哂然一笑,见苗逵亦是哑然失笑。他便正se说道,“此前我都在见宁夏上上下下的将校,一直也没顾得上你们在镇守太监府的收获。刚刚听老张的口气,似乎你们查出了不少事?”
“当然不少,只不过,要按照律例,那自然是十恶不赦,可要是按照朝廷往外头派镇守太监的做派,他们也就是和前人差不多。而且在杨邃庵的手底下,想要大贪也贪不起来。谁不知道他这眼睛毒手底狠,还有你给他撑腰?”苗逵见徐勋但笑不语,他顿了一顿便继续说道,“只是,走河套这一路的商队一直都不在少数。尤其是冬天黄河封冻的时候,哪怕路上难走。可一个冬天只要走一票,而且路途又不算远,就能比得上在本地一个冬天的利润,所以大家都愿意冒险。故而,火筛一部因为挨着宁夏这塞外小江南的关系,其实颇为富裕。”
张永也接着说道:“正因为火筛占着河套,而且陕西三镇都是只要他们不来扰边就谢天谢地了,根本不会进兵剿灭,所以他方才有和小王子叫板的本钱。即便留着老弱妇孺在河套,带着大军游走塞外和小王子周旋,这条后路却一直都是没人敢抄的。杨邃庵虽说深通边略军务,可贸然启边衅,这种事他却不会做,火筛自然后顾无忧。只可惜,火筛没儿子,即便是对小王子心存不满的蒙古各部,也多半觉得他这注下了风险大,再加上小王子强势多年,那个三王子也是一号人物,否则他也不至于孤立无援。”
“两位果然是厉害,刚刚还说李增邓广呢,这会儿就说起火筛来了。”
徐勋打趣了一句,却是直截了当地说道:“所以,把火筛圈了进来,生意可以继续做,而且不妨做得明一些。内附的事情暂且是两边心照不宣,但等到这边局势稳了下来,那就不能再藏着掖着了。至于刚刚老张说的收税……”
他笑眯眯地看了一眼张永,这才含笑说道:“坐地收钱是不错,但指望让人吐出钱来,不是那么容易的。若你们两个肯留一个下来,把李增邓广的那点子家产投进去,也在其中掺和上一脚,一两次三四次抢生意做下来,恐怕更多的人就会乐意奉上买路钱的。毕竟,宁夏城上下军将这次免不了要清洗一次,新来的人初来乍到,恐怕难以镇得住场面。所以,一路来是这宁夏城以庆王府,总兵府牵头的走私路子,应该可以换一换了。”
徐勋这话并不是开玩笑,然而,他看到张永和苗逵对视一眼,分明是在交流些什么,他不禁有些愕然地挑了挑眉。让他没想到的是,苗逵轻咳一声,竟是说出了另一个主意来。
“这宁夏城的两个镇守太监都死了,朝廷总要派新人下来,这当口咱们两个留一个下来,未免就有故意压制人的嫌疑了。与其如此,还不如在这新任宁夏总兵的事情上动动脑筋。平北伯就没有想过,把老陈留下?”
陈雄?留下陈雄任宁夏总兵?
徐勋在片刻的愕然之后,随即便醒悟到,这恰恰是一个最合适的办法。陈雄也是一员带兵的老将了,留在京城练兵固然好,但对于这样的老将来说,恐怕最希望的还是在边陲独当一面。沉思片刻,他便索xing招手叫来了张永派在不远处守着的一个小火者,吩咐去请陈雄过来。不消一会儿,就只见喝得满面红光的陈雄大步走来,身上尽是酒气。
“咦,这庆功宴上,三位不好好去饮酒作乐,躲在这种地方谈什么正事?”
陈雄的酒量颇巨,此时脑袋还清醒得很。所以,一句打趣过后,他见三人全都在打量自己,他不禁大为诧异,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并未有什么狼狈出洋相的痕迹,他顿时不解地问道:“我说平北伯苗公公张公公,你们这般看我做什么?”
“老陈啊。”苗逵见徐勋没有阻止,便笑眯眯地说道,“你可愿意留在宁夏镇?”
“留在宁夏镇?咱们不回京?”尽管陈雄脑袋还清醒,但反应却没这么快,此时有些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见徐勋和张永都笑开了,他突然一个激灵惊醒了过来,一时又惊又喜,“这是说……这是说……”
“这么简单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出了安化王朱寘鐇这么一档子事,姜汉的宁夏总兵自然是当不下去了。既然要人递补,咱家和苗公公商量觉得肥水不流外人田,再说你从游击到参将,也曾经在边镇多年,此前数战也大功小功积攒了无数,又升了官厅副总兵,这总兵你是当得起的。”苗逵毕竟是陈雄的老相识,这会儿仍然是他开口,但说到这里,却少不得加重了语气说道,“就看你愿不愿意挑了。”
尽管兵部尚是刘宇,而且九边总兵这样的职司并不是那么容易定下的,但陈雄丝毫不怀疑眼前这三个人有这样的能耐。因而,他只是片刻的迟疑之后,便爽快地点了点头道:“怎么会不愿意?在京城憋闷了这许久,有独当一面的机会,我求之不得!”
“好!”
徐勋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就对张永和苗逵说道:“老陈yin谋诡计的事情他不擅长,你们两个和他说说,我就不掺和了,再四处走走。”
眼见徐勋竟是潇潇洒洒当了甩手掌柜,走得比谁都快,张永和苗逵一愣之后,便双双骂了一声,紧跟着,苗逵便拉着陈雄道:“放着大好的酒宴不吃,偏要在这吹风说话,咱家和张公公干过一次这种傻事,眼下可不这么傻了!走,咱们边喝边说!”
下头的庆功宴上已经是不少人都醉得东倒西歪,徐勋知道,倘若自己还是当年的府军前卫指挥使,这当口下去与众同乐没关系,如今却不适宜去凑这热闹。因而,在几个高阶军官的席上露了个面喝了两杯,他便悄悄退席,很快得知了宁夏总兵姜汉亦是早早消失不见的消息。稍一沉吟,他便唤了曹谧过来,对其耳语吩咐了几句。(。。)
第五百三十二章 双雄会
败军之将,不可以言勇。这句话从古到今,几乎都是不变的真理。
文官们若是在朝堂中一时错判了形势,兴许还能东山再起;而武将们一旦打了败仗,性命多半就直接赔进去了,还得搭上下头无数将士。就算侥幸能够保全自己的性命,回到京城也避免不了被追究败军之将的罪责,国朝之初最有名的一次便是深受宠信的淇国公丘福一仗大败丧师三十万,尽管自己当场身死,可盛怒之下的永乐皇帝仍是将其家眷一并流海南。
姜汉却一直认为这公平得很。武将战功封爵,世职则是可以让子孙后代承袭,就算出了败家子,一般情形下总有条养家糊口的路子。可文官的荫袭也就是一两代人,本朝那么多有名的宰相,家里别说能够三代都出进士,连着两代能够出息的就很少见了,竟是印证了一句话,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换成大白话便是富不过三代。所以,他一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凡事都谨慎得很,可结果这一次却捅了这么大的一个篓子!
从热热闹闹的庆功宴上回到了自己的总兵宅,尽管地方还是原本的地方,人还是从前的人,姜汉仍然忍不住生出了一种异常萧索的感觉。他已经快到知天命之年,在各镇总兵中算得上是年轻的,妻子留在老家照顾身体病弱的母亲,抚育一对儿女,他身边只有一个老妾照顾起居,丫头仆妇两只手就能数得上来,倒是外院的亲兵养了不少。
此时此刻,此前喝了好几杯闷酒的他一点也不想回到内宅休息,索性径直来到了西边的演武场。月光照在水磨青砖的地上,照在兵器架子上,显得空旷而又幽深。酒意被风一吹,原本就有些渐渐上头的他一时兴起,索性走到兵器架旁,随手抄起了一把少有用过仿唐陌刀,掂了一下分量便奋力挥舞了起来。然而,毕竟酒喝多了些,再加上脚下虚浮,这陌刀的分量又着实太重,他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下了胳膊,随即苦笑着叹了一声。
“也不知道回京之后是个什么下场。”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外头传来了一个亲兵的声音:“大人,曹大人来了。”
尽管曹谧的品级原本还不到被人称之为大人的地步,但姜汉却一丁点都不敢小看了这位年纪比自己儿子还小的少年人——要知道,年纪和曹谧也差不多的徐勋,是一个怎样妖孽的存在。因而快步迎出来的他强打精神和曹谧寒暄了两句,正要试探着问其来意,曹谧却直接问道:“听说刚刚姜总兵逃席而去,结果回来在演武场练了一会武?”
“呃……”姜汉有些尴尬地斜睨了一眼那亲兵,暗骂人多嘴,但随即便赔笑道,“年纪大了,多喝几杯就吃不消,所以只能逃席而去。结果也是因为酒喝多了,老夫聊发少年狂,到演武场随手试一试,结果一把陌刀便经受不住了。”
曹谧这才轻轻点了点头,一板一眼地说:“我家大人看见姜总兵逃席而去,所以让卑职来看看姜总兵去了哪儿。既然姜总兵是回了总兵府,又还有豪兴演练兵器,我家大人让卑职捎带的话便可以说了。大人说,倘若姜总兵还有东山再起之志,那让卑职对您说一声,闲住之时,别把武艺军略给丢下!”
等到曹谧深深行礼后转身离去,姜汉先是愣在了那儿,随即便一下子明白了过来,此前的彷徨难安一扫而空。他的治下出了这样了不得的谋逆大案,他这个总兵难辞其咎,轻则削职为民,重则流放,他根本没想过还有冠带闲住的可能性。毕竟,保住了官身,便是异日还有东山再起的希望,而不像削职为民那般,只能寄希望于下一位新君登基的恩赦,毕竟小皇帝还年轻,那不知道要等多少年。
数日之后,宁夏平虏城东岸十几里处的一个小丘上,先到一步的徐勋看着不远处那一支三四百人的小股兵马疾驰而来,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而他身边的陆海等人,就没有这么轻松了,连续不断的军令传了下去,一时间箭上弦刀出鞘,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直到那边厢的兵马在相隔两百步远处停住了,紧跟着又有人出来喊话,这边厢江彬看了一眼徐勋,便主动拨马上了前去。好一会儿,他才调转马头疾驰了回来。
“大人,是火筛没错。”说了这么一句话后,江彬又补充道,“那个乌鲁斯博罗特也来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对于寻常人来说自然如此,但对于今次见面这三个人来说,至少从表面上来看,在最初提防地逐渐接触之后,竟是仿佛一时相谈甚欢。然而,只有紧紧跟着徐勋以备翻译两边话语的江彬和曹谦才知道,笑吟吟地唇枪舌剑并不是儒生的专长。而眼尖的他们甚至能够清清楚楚地发现,乌鲁斯博罗特那只手一直正在玩弄袖子里那把短刀。一时间,两人全都只觉得后背上的毛都炸了起来。
一番试探之后,火筛方才若有所思地笑道:“中原有一句古话,叫做自古英雄出少年,所以,我对平北伯已经仰慕很久了,今天能第一次相见,说来也是长生天赐下的缘分。”
火筛知道徐勋年轻,但这样的年轻,仍是让他惊叹不已,一时间竟冷不丁想到了达延汗巴图蒙克即位时的情景。那时候的巴图蒙克只不过是满都海背着四处征战的一个孩子,如今时光一晃过去了几十年,他老了,而巴图蒙克虽是正当盛年,可也好不到哪儿去。征战给巴图蒙克带来了众多创伤和旧病,只可惜不曾磨灭了他的野心和雄心壮志。
蒙古和明国,必然还会有一战!只可惜,他未必能看得见了!
“我对太师也是闻名多时了。”
尽管达延汗巴图蒙克并没有封过火筛为太师,而明朝对太师这种衔头也是绝不会轻易封赏,但徐勋还是用了这样一个火筛一直对外的自称。然而,下一刻,他便词锋一转道:“从宣府大同直到延绥宁夏,你的足迹踏遍了我大明诸边,但凡武将,有的畏你如虎,有的则是痛恨得恨不能噬你骨肉,至于百姓,则是一听到你的名字便会惊惧交加。只可惜,再骁勇的将领也扛不住时光。太师,你老了。”
被人当面说老了,换成别人必然会怒不可遏,但火筛是什么人?他眯起眼睛笑看着徐勋,好一会儿才仿佛漫不经心似的说道:“谁都会老,就如同平北伯如今正当少年意气风发,又受你们皇帝的信赖宠信,可这种东西能有多长久,你自己应该清楚才是。倒是我这辈子活了七八十岁,本钱都已经活回来了!”
乌鲁斯博尔特也冷笑道:“鸟尽弓藏的事情,你们中原的皇帝可没少做过!”
江彬和曹谦简直不敢翻译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很想找两个更加妥当的词语,但在徐勋那逼视的目光下,两人不得不硬着头皮分别把火筛的原话和乌鲁斯博尔特的一块译给了徐勋听。见这位平北伯微笑着仿佛没事人似的,他们方才松了一口气。
“我的事情,就不劳太师和二王子担心了。”徐勋哂然一笑,这才慢悠悠地问道,“不知道汗庭的那位济农三王子,此番狼狈而归之后会怎么在你们那位大汗面前交待?”
刚刚彼此试探之后又是一阵言语交锋,此时涉及正事,乌鲁斯博尔特也就收起了此前的敌意。尽管他是败在徐勋手中方才有之后的屈辱和亡命,但毕竟不是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看了一眼火筛,他便沉声说道:“巴尔斯博罗特大败而归,汗庭之中支持我大哥儿子为继承人的呼声就占了上风。他虽然侥幸逃了一条性命,但损兵折将之后威望大减。而我派人把图鲁勒图完好地护送了回去,也让不少图鲁勒图的追求者觉得他无能。”
说到这里,乌鲁斯博罗特想起火筛曾经对江彬说要把图鲁勒图送给徐勋,忍不住又盯着徐勋看了片刻,这才似笑非笑地说道:“如今汗庭之中纷争不断,太师正好能够腾出手来。之前平北伯那个趁火打劫的提议,如今要收回去还来得及!”
“收回去?”徐勋见火筛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他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好一会儿,笑声戛然而止的同时,他便直截了当地说,“我怎么听说,二王子那位父汗,如今正在各部点兵,不日就会大军开拔?”
乌鲁斯博罗特顿时脸色一沉,旋即方才嗤笑道:“平北伯莫非以为我是三岁小孩,会被你这一诈吓倒?”
“是不是诈你,二王子自己知道。”徐勋斜睨了一眼火筛,无所谓似的说,“横竖对我大明来说,你那位父汗率兵过境不是一两次了,如今从宣大一直到陕西三镇,全都是严阵以待,再加上京城正在点兵,你那位父汗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真的全线攻进来。可是对于你们来说,这一击恐怕就未必吃得起了。倘若二王子认为我之前那提议是趁火打劫,那容易得很,咱们就此别过,就当我今天没来过!”
见徐勋竟真的扭头就走,乌鲁斯博罗特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冲脑际,一直在袖子里把玩的那把短刀一下子就露了出来。然而,曹谦和江彬原本就是一直严加戒备,此时双双佩刀出鞘,一下子挡在了乌鲁斯博罗特身前。直到这时候,火筛方才再次开了口。
“大战至今也就过去了十日,敢问平北伯的消息是从哪儿来的?”
第五百三十三章 抉择
听到火筛的这话,徐勋方才缓缓停下了步子。然而,他却没有回头,而是就站在那儿哂然笑道:“太师这话问得不嫌唐突么?就好比当年我朝先帝崩逝,你们那消息比谁都快,如今这么一场大战,你们那位大汗是怎个光景,我朝当然不会不知道。”
火筛闻言顿时面色一凝。
这怎么一样!要知道明朝一直自居天朝大国,朝中人等甚至连蒙古国中君王更迭时那些亲戚关系都弄不清楚,对于草原上重要大战的交战双方乃至于死伤亦是不甚了然,怎会突然这样消息灵通了起来?想起徐勋此次动用的手段,他心里不由得突然闪现出了一个念头。
蒙古各部但凡稍有野心者,一直都有细作布置在九边各地,伺机打探中原朝廷变动,乃至于对蒙策略的变更,一切都了若指掌。而那些和各部有贸易往来的商贾边将等等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提供各种便利。但这是一把双刃剑,倘若明国也在那些商贾中派遣探子……
他冲着满脸愤怒的乌鲁斯博尔特又使了一个眼色,这才声音平和地说道:“大战将起,平北伯也不用一味说大话,你们明国虽然兵多将广,但要从京城调动军马,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要知道,你们当年那位英宗皇帝御驾亲征,调动军马是快了,可结果却后续补给跟不上,再加上军令混乱,结果当了也先太师的阶下囚,你就算位高权重,也不是皇帝,这兵马调动能有多快?事到如今,我们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被杨一清点名跟来的夏言距离这儿十几步远,虽说不得插话,可是,他身边却有一个精通蒙语的王景略在,听其小声翻译着那边的谈话,他倒不虞有什么话听不懂。然而,就是因为王景略的翻译过于大胆,他不禁听得一头冷汗直冒,暗想蛮夷就是蛮夷,对自己的君主都敢谋逆造反,更不用说在徐勋面前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了。
因而,见徐勋最终还是转过身来,朝着火筛缓缓走了回去,而曹谦和江彬亦是紧紧跟上,一时两边又低声说起了什么,他不由得向身边的王景略催促道:“他们都在说什么?”
尽管王景略已经是把自己的耳朵竖了起来,可竭尽全力也只能听到寥寥几个字,只能无可奈何地说:“夏相公,真不是我不给你翻译,这实在是听不见啊。我只听见什么茶砖,什么边墙,什么划定聚居区,别的什么都听不见!要不,咱们上前一些?”
夏言倒是很想靠近几步听听那边究竟在商谈什么,可不说徐勋会不会因此认为自己莽撞,就是那边厢虎视眈眈的蒙古人也不是好相与的,因而,他只能耐着性子站在那里,听王景略小声翻译好容易辨出的几个词句,心里猜测着两边究竟达成了什么协议。直到火筛等人大步离去,徐勋亦是带着曹谦江彬转身回来,他方才连忙迎上前去。
“传令下去,预备回宁夏!”
等到那边的几个将校立时传下军令去,徐勋方才对夏言说道:“公瑾,你这几天自己好好斟酌考虑,是留在陕西辅佐邃庵公,学一学那些实务军略,还是随我回京城。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回乡预备今年的乡试。不管走哪条路,选择都在你自己!”
自己当初慷慨激昂地对徐勋说了一通复河套的利害关系,本以为顶多得到一声赞许便是最好的结果了,可徐勋不但嘉赏了他的那番话,而且直接就把他捎带了上路,还让他跟着杨一清东奔西跑,领略了一回真正的行军打仗是怎么回事,此番又见识了从天顺年间开始就肆虐边疆,让九边上下不得安宁的火筛,还有乌鲁斯博尔特这位蒙古王子——因而,当看着徐勋撂下自己径直上了马,夏言不禁露出了几分犹疑。
回去乡试是不用再考虑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要是他志在今科乡试,那么此前就不会贸贸然丢下功课千里迢迢从南京跑到京城来。可徐勋给他的那前两个选择却让他委实难以决断。士为知己者死,加上从前那一桩,他是应该跟着徐勋回京的,尽管徐勋家中便有一个赫赫有名的唐解元,但唐伯虎擅长诗词书画,实务却是普通,他不愁没有用武之地。可是,跟着杨一清那些天里,他才知道什么是纸上谈兵,贸贸然置身于朝廷中枢政争,他一个监生真正能做的事情其实极其有限。可是,这种二选一的抉择,向来是最得罪人的!
“夏相公,夏相公?”
直到耳边传来了一阵唤声,夏言才一下子惊醒了过来。见是王景略那张胖脸几乎快凑到了自己的鼻根前,他慌忙往后退了一步,这才尴尬地干咳一声道:“对不住,一时走神了。”
王景略刚刚就在夏言身边,徐勋那几句话他听得清清楚楚,再加上这一程路上他奉了杨一清之命跟着夏言,心里约摸也有些计较,当即便笑眯眯地说道:“夏相公,恕我这个粗人多嘴说两句。刚刚平北伯的话我都听见了,此前我毕竟和他一路过一阵子,隐约觉得,他这话不是试探你,而是要你自个儿选一条路。跟着回京,自然脱不了幕僚策士,留在陕西说是辅佐杨大人,其实更要紧的是一个学字。否则,同样都是读书人考中进士之后放出去当官,为什么有些人能当大官,有些人却终身不过五品?”
夏言不想这肥头大耳的家伙非但不是草包,反而能说出这样精辟的话来,顿时愣了一愣。好半晌,他才反问道:“那你是说,我留在陕西?”
“老王我可没这么说,主意还是要夏相公你自己拿。”
王景略憨厚地一笑,可只要看过他王大胖子打仗风格的人,就知道这家伙和憨厚完全搭不上边。等到撇下夏言之后自己去上了马,见那书生依旧眉头紧皱拿不定主意的样子,他便在自己那匹坐骑上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随即使劲拍了拍那马颈子。
“大黑,还是你主人我爽利。杨大人问我是去京城还是留在陕西,俺二话没说就直接答留下!京城那地方是好,可俺这胖子人生地不熟的,除了这一身肥肉之外,也就是些打仗守城的歪本事,去了京城岂不是连带平北伯都惹人笑话?宁为鸡头不为牛后,咱在这儿好歹是个说得上话的人,何必到京城去看人脸色?”
王景略的这自言自语实在是声音大了些,听得清清楚楚的夏言一面暗骂这胖子是故意的,一面却终于下定了决心。当这一路回程终于来到了宁夏总兵府的时候,他下马之后立时快步追上了前头的徐勋。
“大人,学生愿意留在陕西向杨大人学习实务军略!”
徐勋立时转过身来,见夏言满脸郑重,他沉吟片刻便笑着点点头道:“好,回头我就对邃庵公去说。既然你要留下,那你可得做好准备,接下来这几个月是陕西最忙的时候,而且那不是忙于案牍,而是四处奔走的,到时候撑不下来可是你自己的事!”
“是,学生一定会竭尽全力!”
“那你自己去做预备吧!”
见夏言长揖行礼过后转身离去,徐勋不禁满意地微微颔首。幕僚策士这等人他不是不需要,可甘于做这些事情的,不是科举再无希望的落第举人秀才,如张文冕此等人,就是像唐寅这样曾经从云端跌落谷底,如今虽说再次复起,却已经犹如闲云野鹤那样的人。而夏言这样年轻而又正当雄心勃勃的,留在身边还不如放到好地方磨练磨练,如此一来他日一中进士,便能立时三刻派上用场!
然而,当和杨一清会面之后,他却没有先提夏言的事,甫一落座便直截了当地说道:“和火筛已经谈妥了,他会立时三刻组织麾下人马腾出沿河那段地方,你先把人送上去预备筑边墙事宜。但是,不用进展太快,接下来就会到了黄河的丰水期,要渡河不是那么容易的,所以,将此前兴武营这一带的边墙加固严实,这才是重中之重。”
“那火筛的条件呢?”
“茶叶、粮食、兵器。”
徐勋言简意赅地说出了这六个字,见杨一清若有所思地沉吟了起来,他便开口说道:“茶叶可以给,粮食只能少量少量地给,至于兵器,让先头那些商旅去做,夹带数量不许超过从前,而且要严格限制箭支数量。”
杨一清微微点了点头,随即便面色凝重地说道:“河套虽好,却不值得火筛非得占着这么一块地方不去,他应该能看出来,圈河套对他有一时之利,但却有长久大害。难道说……”
“也许你猜得没错。这次会面,火筛颇有些色厉内荏。他从天顺年间就开始率兵入寇,如今七老八十,别说是草原上日日拼杀的汉子,就是中原养尊处优的富家翁,也应该快支撑不住了。倘若不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外孙又没法接过重担,他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屈服。”
英雄末路,美人迟暮。对于这种话题,并不喜欢伤春悲秋的徐勋和杨一清都沉默了,但沉默之中却有几分如释重负。足足过了好一会儿,徐勋方才话锋一转提到了夏言的事,杨一清自然爽快地答应了下来。下一刻,这位三边总制却开口道出了另一件事。
“对了,安惟学离城进京去了!”
第五百三十四章 天子之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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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京城来说,四月末的天气已经足够炎热了。大中午的太阳火辣辣照得人脑袋发昏,但凡不是必得在这时候出来的人,往往都在yin凉去处躲着,而那些必要在这时候出来走路干活的,也都动作飞快,只想着事情做完能歇口气纳个凉。
然而,就在这大中午最毒辣的ri头底下,却有一个五十出头的干瘦老汉一动不动站在那儿暴晒。他额头已经满是豆大的汗珠,身子也摇摇yu坠,但脚下却不敢挪动半步。而就在他身前不远处,便是他进进出出过无数次的凝翠亭,可这一次,就是那么十几步的距离,他却愣是不敢靠近。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就在刘瑾只觉得整个人从内到外都是滚烫,眼前一片模糊,脚下也险些支撑不住的时候,旁边却突然伸出了一只手搀扶住了他。迷迷糊糊的他看清楚那是瑞生,紧跟着就瞧见了面前余怒未消的朱厚照。松了一口大气的他蠕动嘴唇叫了一声皇上,可下一刻,他便脑袋一偏昏了过去。
朱厚照先是一愣,随即便气急败坏地叫道:“刘瑾,给朕醒醒!”
瑞生见自己搀扶着的刘瑾一动不动,而朱厚照那脸上表情说不清是焦虑还是的,情知这不是落井下石的时候,连忙出声说道:“皇上,恐怕是中暑了,得赶紧请太医。”
“对对……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叫太医!把太医院那帮子人都给朕叫来!”
虽说此前心里还窝着一肚子火,可是,真看着头发花白的刘瑾就这么昏倒在面前,朱厚照仍然生出了几分懊悔来。安化王朱寘鐇造反固然是可恶至极,张永和苗逵联名的那通奏折上所述王宁李增邓广的所作所为,固然这几人全都是罪该万死,可这也不能全都怪刘瑾,徐勋收拾善后的奏折上不是提到,朱寘鐇早有乱谋∠上下下笼络了不少宁夏文武?人派出去了,谁会知道竟然会在外头打着他这个皇帝和刘瑾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名号招摇撞骗?
因而,等到将刘瑾送到了西苑太素殿中,几个急急忙忙赶过来的太医御医先后诊治。道是轻微中暑,开了好几个方子,朱厚照却仍没有离去,直到院使亲自赶来,几针下去把刘瑾弄醒了,他这才总算安下了心。因见刘瑾诚惶诚恐地要坐起身来,他当即不由分说地把人按在了床上。又劈头盖脸地痛斥了起来。
“朕正在气头上,你就不会乖觉些,先退下去等朕气消了再来见?一大把年纪了,在那样毒的ri头底下站着,你难道想找死?你死了倒痛快,不知道朕有多的么?”
听到小皇帝一怒之下,竟是说话颠三倒四了起来,原本心里七上八下的刘瑾终于如释重负。然而。当着朱厚照的面,他仍然哭丧着脸说道:“皇上,这都是奴婢看错了人。方才招惹出了这么大一场祸事,别说站在太阳底下思过忏悔,就是跪在这ri头底下也是应当的。都是奴婢识人不明任人唯亲,这才让皇上被人诋毁,奴婢罪该万死……”
“好了,你给朕闭嘴!”
朱厚照恶狠狠地瞪了刘瑾一眼,随即冷哼一声道:“来人,把刘瑾送回直房歇息,要什么药只管去御药局取,司礼监的事情不用他去照管了∴折全部送到朕面前来!”
刘瑾闻言大吃一惊。皇帝这番话固然显示出自己仍是宠眷未衰,司礼监也并未让别人去染指,可小皇帝突然勤奋了起来,打算看这些天的所有奏折,那万一有什么干碍的东西,麻烦就大了。于是。尽管对张文冕建议这场苦肉计的结果最初还算满意,此刻他却不免有些慌乱了起来,一掀被子便顺势滚了下床跪在了小皇帝面前。
“皇上,奴婢多谢您的体恤,可这大热天的,如今累计的奏折又多,倘若您真的全都看下来,别的事就什么都甭想做了。司礼监少了奴婢一个耽误不了事,还是让他们照旧节略呈报才是,外头还有几位阁老呢。只是奴婢铸成这样的大错,ri后恐怕再也服侍不了皇上了,还请皇上一定要珍惜自个儿……”
朱厚照也只是一时兴起方才说要遍览所有奏折,可一想想那是一项多么繁重的任务,他歪着脑袋一想,最终便决定还是听刘瑾的。可听到最后一句,他顿时恼了,上前一把抓住刘瑾的胳膊,轻轻巧巧就把这干瘦的家伙给拎了起来,端详了人老半晌方才沉声说道:“你回去先养着,这种丧气话给朕少说!你才多大年纪,再跟朕十年二十年不在话下!”
眼见刘瑾涕泪交加,想要跪下磕头却被朱厚照死死拽住,一旁的瑞生忍不住暗自咂舌。他起初还以为这次的事情足以让刘瑾栽个大跟斗,甚至于下台也不足为奇,谁知道刘瑾连负倦罪都还没做到,只在太阳底下晒了这一场昏了这一次,小皇帝就说出了这样的话来。一时间,他大为庆幸在最初得到消息之后偷偷溜出城去见了一回萧敬。
还是萧敬郑重地嘱咐他,平ri该怎样现在还怎样,千万不要贸然行事以至于弄巧成拙!
等几个小火者把刘瑾抬走,朱厚照却没有离开这太素殿,而是面se很不好地跌坐在靠着南窗的软榻上发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突兀地问道:“安化王朱寘鐇的那道檄文,你也看见了?”
尽管这屋子里除了瑞生,还有两个太监在,但瑞生知道这话只可能是问自己。因而他迟疑片刻,这才低头说道:“皇上忘了,小的不是看见,是您读了出来,小的都听见了。”
朱厚照愣了一愣,随即才突然笑了起来,但那笑声却不如平ri里的纵情畅快,却是蕴藏着深深的怒火。因而,当他问出下一句话的时候,原本就气氛僵硬的屋子里更是弥漫着一股让人窒息的沉默。
“主幼国危,jian宦用事,舞弄国法,残害忠良,蔽塞言路……嘿,说得真够好听的!朕虽然年少登基,可也不是凡事被人糊弄的xing子,怎么在他们眼中,朕就成了个少不更事的幼主了?至于残害忠良,朕就更不明白了,那些个忠良们一个个是自己要走的,还有就是上卧耸听的,这些人不走,难道还要朕把自个信赖的臣子给撵走?要不是徐勋说安化王朱寘鐇竟已经被一个歌姬手刃刀下,就冲这一篇颠倒黑白的檄文,朕就要把他押回京城碎尸万段!”
瑞生心里很明白,小皇帝暴怒之下的这番话并不是对自己说的,而是发泄心中的怒火,因而只低下头不吭声。他都如此,另外两个太监就更加沉默了,垂手低头的时候,恨不得把头直接埋进衣领里头去。果然,朱厚照越说越怒,随着他劈手砸了一个杯子,这几天在人前一直死死按捺的火气,这会儿全都显露了出来。
“不但是西北,畿南一带那些土匪盗贼抢地盘的连场大战也被人舀出来做文章,要是他们知道那是徐勋设计在剿匪,朕看他们是不是无地自容!说什么盗匪横生,都是因为朝中jian佞横行!说什么民不聊生,需得施行旧时仁政,不能妄动祖宗成法!说什么偏听则暗,需得广开言路,就差没直接让朕下罪己诏了!这些混账,这些混蛋,混账王八蛋!”
朱厚照这一气之下脑袋发昏,一口气把那些在群臣面前不能露出来的脏话一股脑儿倾泻殆尽,这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些。他一下子往后重重一仰,好一会儿才无jing打采地说道:“不知道徐勋什么时候回来……他不在,刘瑾又那个样子,朕都不知道该找谁好好说说话……”
话音刚落,瑞生正为难该怎么答话的时候,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皇上,提督西厂谷公公求见。”
“谷大用?”朱厚照微微一愣,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歪着脑袋想了一想,突然闷声说道,“对他说,朕心情不好,见他也是发脾气,有什么事改天再说!”
这个答复显然不能让外头通报的那个小太监安心。然而,声音还是立时没了。只不过,隔了好一会儿,门外却直接响起了谷大用恭谨的声音:“皇上,奴婢真的有要紧的事情,可容奴婢进来说话?”
不等朱厚照拒绝,随着门帘被一只手高高打起,竟是笑容可掬的谷大用直接闯了进来。见小皇帝愕然之后就露出了气恼的表情,谷大用行过礼后就笑眯眯地说道:“皇上心情不好,才更应该见见咱们这些从前的旧人。您从前也有过不高兴的时候,要说疏解这些情绪,有谁能比得过咱们?奴婢今儿个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要告诉皇上。好消息是,听说平北伯已经从西边的宁夏动身回京了。”
朱厚照听到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原是根本不想听,可谷大用一口气把好消息说了出来,道是徐勋已经动身回京,他立时眼睛大亮,竟是连坏消息也不觉得有什么愁人了,立时追问道:“那坏消息又是什么?”
“这个嘛……”谷大用却停顿了片刻,这才干咳一声道,“奴婢察知,有人要对平北伯不利。”(。,(shuhaige)投推荐票、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