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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奸臣txt下载     奸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六十章 英雄不问出处

    一大早天还没亮的朝会已经免了一年多了。亏得如此仁政,昨晚谈到夜半方才送了众人回去,徐勋还算补了一个安安稳稳的回笼觉。然而,枕边空空无人对于此前新婚燕尔的他来说,实在是不怎么容易捱,否则他何必日日就宿在外书房?这会儿在阿宝服shì穿衣裳的时候,他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今天是十四?”

    “少爷,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您忘了昨日命金六叔派人去下帖子,请了不少人来家里来?一大早金六叔就带着采买的人出去了,柳总管还让我问少爷一声,是不是去几家相熟的酒楼请上一两个厨子。”

    原来今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了!

    一想到京城这边的局面须臾就收拾了干净,徐勋不禁分外后悔当初让徐良和沈悦启程的日子定在了八月初,如今撂着他一个人在京城孤苦伶仃。幸亏昨日让人送了大把帖子出去,否则今天晚上他就真的要效仿李太白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了。

    “不用上外头请,这些都是熟客了,哪天不到外头大吃大喝几顿!让厨房里做些家常可口的东西,预备两坛子好酒,这就够了。”

    等到一身衣裳穿戴整齐,徐勋想到这些天养伤一直不曾去过军营,便让阿宝出去传早饭,顺便吩咐一众护卫预备起来。心不在焉地填饱了肚子,他带着阿宝刚到二门,外头管家柳安就疾步迎了上来。行过礼后,柳安便赔笑说道:“少爷,您今天大约什么时候回来?万一下午有人到得早,我也好给个准信。”

    “大约午后吧,如今还能借着伤势偷个懒,过一阵子上了正轨就难能了。”

    坐骑牵了过来,徐勋一抓缰绳利落地跃上马背,随即又侧头看着柳安说道:“对了,今天我要带曹谦出去,门上的事情你帮着金六多留意一些。”

    柳安是兴安伯府老人,并不是徐勋的亲信,如今这总管和金六比起来就总有些没底气。况且他又听说金六从兄长那里过继来的儿子昨天得了一个大彩头,刚到京城预备上任的左都御史张敷华,竟然亲自给那本叫金元宝的小家伙取了个名字叫金弘。金六大嘴巴一吹,四处一下子全都知道了。此时此刻,他满脸堆笑应了是,压根不敢去质疑为何是自己去帮金六。

    在二门前迎着的护卫不过是十几个,其中除了府军前卫中武技骁勇的幼军,就是马桥荐来的几个人,而等到出了东角门,此前那一纸靠身文书作废全都得了军职的护卫们也簇拥了上来,二三十人顿时将一条武安侯胡同挤占了大半。见曹谦也已经跟了过来,徐勋冲他一颔首就笑道:“憋了你这么久,今天带你到军营里看看。”

    “大人言重了,我年轻,打熬得好筋骨,再加上日日应对的都是从前想都想不到的人物,哪里谈得上一个憋字,再说文书信笺本就是我打惯交道的。”

    曹谦在马背上欠了欠身,见徐勋笑着点了点头,一众护卫两边排开,打算护着徐勋往外走,他便策马紧跟在了徐勋身后。一行人才刚出了胡同,前头开道的人突然叱喝两声,随即三四骑人竟是将胡同口两个大汉围了起来。因为先头再有一遭遇刺之事,众人的神经本就绷得紧紧的,这时候曹谦立时本能快行两步,将身挡在了徐勋跟前。

    “怎么回事?”

    “大人,这两人在外窥探,我昨天才见过他们!”

    听到窥探二字,徐勋沉吟片刻就吩咐道:“把人押过来!”

    等那三四个护卫将两个汉子押了上来,徐勋才明白他们为何如此紧张。只见这两人虎背熊腰,满脸的精悍之气,一看便不是寻常百姓。然而,虽说是被人驱赶到了他的面前,两人面上与其说是惊惧,不如说是紧张,不住地抬眼偷瞥着他。

    徐勋一扬手,其中一个跳下马来本想押着两人下跪的护卫顿时退了回去。打量了两人片刻,他正要说话,一旁却传来了一声惊咦。侧头发现是一个护卫,他便以目示意,那人先是有些不安,随即就躬了躬身说道:“大人,小的认识此人。上一次马大人在家里招募家丁的时候,他们两个曾经来应征过,马大人还赞过他们的弓马,后来不肯写靠身文书,就回去了。”

    到底还是有人来了!

    见徐勋若有所思地看了过来,底下的刘六和刘七对视了一眼,兄弟两人就同时屈膝跪了下来,结结实实磕了个头。虽是如此,刘六却免不了恼火刘七冒冒失失lù出了行迹,如今这大庭广众之下不好说话,上头就传来了一个声音。

    “既然是马桥赞过你们的弓马,那料想是有真本事的。今天我要出门,有什么事改日再说。”

    刘六本以为今日这见面的时机糟糕透了,有嘴也解释不清,可不想徐勋就因为别人说那位马大人赞过他们的弓马,立时就给了一句有真本事的评价。情知如今若不抓住机会,自己改日再想见到这位难上加难,他不免踌躇了起来,谁知道一旁的刘七竟直截了当地抢过话头说道:“小的兄弟二人是从霸州文安来的,倘若大人不嫌弃,小的愿意随shì左右。”

    “嗯?”徐勋微微一愣,随即就笑了起来,“这样,今日我要前去西山,倘若在出城之前你们能紧紧跟得上来,那便随我去左官厅里说话!”

    刘六压根没来得及阻止,刘七就一口答应了下来。眼见徐勋在一众人簇拥下从身边过去,他正恼火间,却已经被刘七一把拽了起来。后者一面盯着那一行人一面开口说道:“六哥,这可是老天爷送来的大好机会。

    从这宣武门大街到阜成门大街才多远的路,凭咱们两个的脚程,绝对不会跟丢了。”

    “你这个冲动的宝货!”

    狠狠骂了一声之后,刘六的步子却比刘七更快,须臾就紧紧跟了上去。然而,上了宣武门大街,前头一行人虽不能风驰电掣一般地疾驰,却也已经纵马小跑了起来,再加上大路上行人纷纷让道,他便渐渐被拉开了一些距离。正在这时候,旁边就传来了刘七的声音。

    “六哥还骂我,要不是我机灵接口快,兴许这机会就错过了……哎,前头拐角就是阜成门大街,赶紧跟上去!”

    刘六懒得做声,脚底却加快了速度,也没顾得上理会路上百姓投来的奇怪眼神,只顾着赶前头马速越来越快的那一行人。

    直到远远望见那高高的阜成门楼,他才松了一口大气,奋起力气冲刺了几十步,竟是堪堪赶上了停下来预备出城的这一行人。

    马上的徐勋打量了一下面sè只是微红,喘了几口气就缓转过来的这兄弟俩,心想其他不论,这两人的体力便不错。他是常走这条道的人了,见守城的百户上来请了个安,他便笑着说道:“罢了,就是按惯例出城,只不过今天得找你借两匹马,等回城的时候就还回来。”

    那百户虽闹不清徐勋要借两匹马干什么,可人家是正当红的伯爵,他自然不敢违逆,连声答应后就立时去了,不一会儿亲自牵了两匹光背马来。见徐勋面sè诧异,他连忙解释道:“伯爷,不是卑职借马还不给鞍子,着实是这两匹马是一个总旗家里养的,他今日没来,马鞍带回去了,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马鞍。”

    听到这话,徐勋皱了皱眉就看向了刘六和刘七。这时候,兄弟俩都明白了徐勋借马的用意,知道不用跟着一路跑到西山军营,两人都松了一口气,因而只瞥了一眼那光背马,刘六就上前拱了拱手道:“大人,小的兄弟二人成日里便是策马在荒山野地里跑,别说光背马,就是没有辔头没有马镫的马,也都能骑得。”

    “哦?”

    这种事是吹牛吹不得的,徐勋当即笑着摆手让两人上马,这才一挥马鞭疾驰出城。上了官道,不比在城内不许纵马疾驰,马速就渐渐提了起来。他每每在弯道往后瞥上一眼,见那兄弟二人跟得极紧,他暗自点头,渐渐也就不再回头观望。等顺山道一路疾驰到了那座新造的营房前,他调转马头回头望了一眼,不多时,那前后两个骑着光背马的大汉就出现在了眼前。见两人利落地跳下马背,走了几步就恢复了过来,他便扬手吩咐人去把两匹马牵了过来。

    这长时间长距离骑马疾驰,不比马场上驯野马来得危险,却也考较马术,这还是从前徐良对他说的。见两匹马虽是浑身冒汗,显然有些疲累,但马背无伤,他不禁点头赞叹道:“这弓马二字,弓尚未见得,这马术却着实不错。既然来了就不用杵在外头,一块进来吧。”

    曹谦见徐勋连名字都没问两人就唤了他们跟进军营,忍不住回头很是打量了他们一会儿,暗想从前父亲挑选亲兵的时候,也常常让他们干些匪夷所思的事,看来都是一个道理。然而,徐勋没问,他却不会掉以轻心,落在最后的他等到刘六和刘七兴冲冲过来,他便和气地问道:“你二人之前说是霸州文安人,这姓甚名谁却还不曾说过。”

    “啊,看小的这记曹谦衣着虽不华贵,可刚刚一直都紧跟在徐勋身后,刘七就知道这年轻人多半是徐勋的心腹,忙笑呵呵地说道,“小的刘宸,这是小的哥哥刘宠,因在家行六行七,别人都叫小的哥哥刘六,叫小的刘七。”

    曹谦听着还没什么,可前头走路的徐勋却突然停了下来。他强忍住扭头再去看一眼那兄弟二人的冲动,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往前走去,心里却涌起了一股古怪绝伦的感觉。

    刘六刘七……这不是两个将来的造反头子么?他现在是不是应该把他们捆起来一股脑儿砍了以绝后患?说笑罢了,真要造反,没有刘六刘七也有张六张七,看来他这一次真的是撞大运了,居然能钓出这么两条大鱼来!

    徐勋在家养伤这些天,他那左官厅的职责都是神英和张永代管。两人曾经在塞外合作过一回,彼此之间颇为信任,再加上张永原本更感兴趣的就是练兵带兵,而不是在宫里无所事事,这一个月自然过得有滋有味。此时此刻,张永和神英一块迎了徐勋进来,上下打量了对方一会就笑道:“我说徐老弟,你这养了一个月,看上去倒有些发福了!”

    “去你的,昨天我去通州接人,那两位老大人还对我慰问唏嘘不已,连道我消瘦了,就你会取笑!”徐勋见张永哈哈大笑,他就冲着神英拱了拱手道,“此次真是有劳泾阳伯费心了,这么一大摊子的事,我说不管就不管,幸好皇上还送了张公公这么一位救急的援兵来。”

    “什么费心,你这次死里逃生,我不过是多费点气力,这还有什么可说的。”神英笑着捋了捋下颌那一把花白的胡须,随即狡黠地笑道,“我还没谢过你,你让人把我那儿子直接拽到了军营里头去,听说他这些天越发连到外头鬼混的时间都没了,整天都被死死拖在西苑里头mō爬滚打,还不知道走通了谁的门路往家里捎信求救。”

    “都是想当初用过的老法子了,小齐和小徐想来记忆犹深。”

    见徐勋打了个哈哈,神英和张永身后的齐济良和徐延彻齐齐打了个寒战,一时全都回忆起了当初那暗无天日的操练日子。那些天他们被钱宁操练得死去活来,而且还常常被罚抄写,天可怜见那字都比从前写得像样了几分,最后结束时积攒的字纸足有一尺厚。当然最可怜的不是他们两个,而是如今已经调到延绥军前的张宗说,也不知道那位寿宁侯世子如今怎样了。

    这折腾人的本事,徐勋若是敢认第二,那决计是没人敢认第一!可在折腾之外,他也着实让他们见识到了除了仗着家门之势作威作福之外的另一条路——另一条可以扬眉吐气走在人前的金光大道!

    神英见齐济良和徐延彻都是面sè一连数变,心里不禁有些犯嘀咕。然而,知道徐勋顶多是让儿子神周多吃些苦头,总不可能把人折腾死,他也就没再纠缠此事,笑着把徐勋请进了公厅。按照此前商量定下的宗旨,再加上这个月新补进来的,左右官厅如今已经选出精锐一万八千人,每官厅九千人,下设副将、参将、游击、佐击、坐营、号头、中军、千总、把总,加上他们这两个总兵,不算张永这个监军,一共是十级。尽管这和武官品级并不相关,但如今却是按照原本的层级暂时分派下去的,若有不好另行撤换。

    仅仅一个月,操练的强度就已经裁汰了两百余人,当然同时又补进了更多的人。

    下头从游击开始的一众空缺基本上都满了人,而副将的位子却给了从前跟着苗逵往援过他们的陈雄,另三个参将的位子如今都还空着。徐勋得知徐延彻和齐济良如今都已经挂了佐击将军的头衔,忍不住笑看了两人一眼,随即便点点头道:“这架子能够搭起来,泾阳伯和张公公劳苦功高。今天是中秋节,犒赏可发下去了?”

    说是犒赏,不过每人两枚月饼,平日里京营和十二团营号称逢年过节也有,可一层层一道道克扣下去,赏钱到人手中就不剩下什么了,更何况中秋节还不算什么朝廷放假的三大节。神英含笑点头说已经都放了,张永就接口说道:“而且从前天开始,连续十日轮流给假回家与家人团聚,如今营中剩下的人就少了十分之一。怎样,你今天来可要操练操练训训话?”

    “这些就不用了,等我正式回营之后再说。”徐勋笑着摇了摇头,随即就看着神英说道,“不过倒是有一件事,收拾一条射箭的驰道出来,我要看看两个人的本事,别让太多人知道。”

    刘六和刘七和一众护卫一块在外头等着,这一等便等得异常心焦。眼看太阳渐渐到了头顶,哪怕是秋天,无遮无挡依旧晒得人脑袋发昏,可里头的人依旧没有出来的意思。兄弟俩汗流浃背,几碗水下肚须臾就化成汗水都出了。刘七是急躁得不得了,刘六却冷眼旁观,只见那些个气息彪悍的护卫有的坐下摘着帽子扇风,有的在那窃窃sī语,倒是那些个只有十五六七的幼军们一个个站得笔直tǐng拔,别说没一个坐下的,就连一个擦汗的都没有。

    “有人出来了!”

    听到这一声,一行人全都望了过去,见是曹谦从里头快步出来,众人连忙迎了上去。曹谦到了众人面前,环视一眼就笑道:“大人有命,正午日头大,先去房里用午饭。午后若是有精神的,就到驰道那边去,大人要考较骑射。”说到这里,他就看着刘六刘七道,“你们随我进去,大人和泾阳伯张公公要见你。”

    刘家在霸州文安也算是小有名气,这名气在于刘家两兄弟骁勇绝曾经有一次在赴乡间一富户寿宴的时候,一伙响马盗来袭,兄弟两人联手在前门阻敌,两把弓箭五十步外连杀五人,一时把人全都惊走。事后到官府领出了赏银五十两,这便是他们捉响马盗的开始。然而,随着渐渐把这条路当成了活路,他们便不似起初那样张扬了,当听说道上几处有名的响马全都把他们当成了眼中钉时,两人不免也开始拉起了一批乡勇自保,可等到此次无意中得罪了人,又听说了京中之事,他们方才起了这心思。

    只不过,这名气放到京城的大人物面前,却着实有些不够看的。神英张永都是看惯好汉的人,两人磕头见过之后,他们不过只问了两句,得知徐勋要驰道是为了他们预备的,神英就笑道:“平北伯还真是有招揽人才的瘾,有钱宁那样左右开弓的人还不够?”

    “人才嘛,自然多多益善。更何况钱宁本就是锦衣百户,他们却是民间百姓,有这一身武艺更是难得。”徐勋说完就颔首吩咐道,“你二人起来吧,且先去用饭,回头上驰道熟悉一下马匹弓箭,可以先在那儿练一练。”

    等两人领命而去,徐勋才有意无意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不招揽几个人实在是不行。我自忖已经防护够严密了,居然让一个江山飞给mō到了身边。倘若不是谷公公审讯严密还了我一个公道,也还了刘公公一个公道,这些天外头流言就更甚了。”

    张永曾经和谷大用sī底下密谈过一回,此时此刻不禁眼神微微闪烁了起来。神英也知道此事刘瑾嫌疑甚大,可真要在背后指摘刘瑾,他却也不那么自然,因而只能打了个哈哈道:“谁让平北伯你年轻高位招人惦记……对了,这两人底细可mō过?”

    “他们也是和那江山飞一道来家里应征过的。因为出了那么一件事,此前来应募过的人,谷公公已经让西厂全部去mō了一回底,除去三个人至今查不出根底,想来十有**是易名来投的响马盗,其他的都已经查出了底细。小曹,记得这些都是你整理的?”

    谦点了点头,随即思索片刻就开口说道,“他们既说是霸州文安的刘六刘七,那就是赫赫有名的刘氏兄弟。这两人骁勇善战,官府缉拿响马盗的赏金,他们前后入手差不多四五百两,富家大户的谢礼就更不用说了,其实算得上衣食无忧。他们来投奔大人,多半是因为响马盗抓得不少,和附近几个有名的首领有些龃龉。”

    徐勋此前把这一茬全都丢给曹谦去管,因而听曹谦说得仔细,他一面暗叹西厂如今的触角已经伸得颇远,一面沉吟日后这些事情自己也不能完全做甩手掌柜,否则若不是刘家兄弟找上了门,他险些就错过了这么两个人。见神英和张永尽皆皱眉,他就站起身笑道:“英雄不问出处,但使有真本事就行了。我只求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第五百六十一章 弓马双绝,司寇请罪

    第一卷金陵败家子]第五百六十一章弓马双绝,司寇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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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六十一章弓马双绝,司寇请罪

    shè静靶从来就不算本事,无论是军中还是以武传家的勋贵武将,都习惯于在家中设驰道,练shè术的同时练习马术,看的就是人马如一,弓马配合。然而,家中究竟地方有限,如今左右官厅既是按照朱厚照的旨意从十二团营之中再次择选jīng锐,这驰道自然比家里的驰道更宽更长。只是目测,刘六就已经看出两边大约是每隔三十步一靶,左右一共是二十个靶子。

    “随你先往左还是先往右,只要这两袋二十支箭都用完了就算是结束了!”

    见曹谦递来两个箭袋过来,刘六连忙收了,见不远处徐勋和神英张永并肩而立,还有个自己不认得的中年武将,瞧着也像是身居高位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大步朝此前已经熟悉过的坐骑走去。才抓住缰绳要上马,他突然感到有人搭住了自己的肩膀。

    “六哥,让人好好看看咱们的本事!真要比弓马,咱们不但不输给这些军中高手,而且还赢得过他们!这死靶子算什么,咱们还能shè活的!”

    “少说两句。这儿毕竟都是军中出身的人,在人面前卖nòng过头有什么意思!”

    刘六翻身稳稳坐上马背,见刘七有些不服气,他便嘿然笑道:“只要这二十箭无一脱靶,咱们兄弟俩的本事就已经足够让人惊叹了!”

    场边的徐勋自然没听见刘七这豪言壮语,虽是神英打趣他就爱招揽人,可当他看见刘六一阵风似的疾驰出来,倏忽间就已经左右shè出了三箭,他的面sè立时凝重了下来。须知军中较技,往往先shè左边的十个靶子,这一圈转回来再shè右边的靶子。哪怕此次挑选出来的jīng锐,对于骑shè的考较也没有那么严格,只有百户以上的,要求二十箭至少shè中十二箭。然而,这会儿随着那边监靶的军士高声报着一个个中字,他几乎能料到最后的结果。

    “回禀大人,二十箭全中!”

    “好箭法!”神英着实没想到徐勋随便带来的两个人竟然有这等本事,当即眼睛大亮,因笑道,“就是我从前年轻的时候,二十箭能够中得十七八,就已经是眼疾手快了,更何况竟也是左右开弓,我还以为就只有你从前从锦衣卫挖来的那个钱宁有这等本事。好,好!要说眼力,我果然是不如你!”

    “什么眼力,侥幸而已。”徐勋微微一笑,见曹谦领着刘六过来,他摆手示意不用磕头,这才笑道,“刚刚泾阳伯赞你好箭法。如今既是你shè完了,且在这儿看看你弟弟如何。”

    刘六叉手而立,恭敬地说道:“大人,小的弟弟弓马更胜小的一筹,只他天**卖nòng,若是待会儿玩出什么huā样来,还请大人恕罪。”

    卖nòng?

    徐勋微微一愣,待听到一阵惊叹,他立马抬头看去,果然就只见上了马的刘七竟是不走驰道中心的直线,而是折线左右前进,骑shè之间弓如满月,几乎让人难以相信在短时间能够这样频繁地多次开弓。不用听报数的声音,他就能听见那弓箭中靶的闷响,脸上不知不觉就lù出了赞赏的表情。

    怪不得这两兄弟日后能够拉出那样的造反队伍来,而且辗转多地,累得朝廷要出动边军方才能最终镇压下去!京营和十二团营确实已经烂了不假,可也是反军当中的领军人物确实有两把刷子。只不过,两人并非军户,为何去习练了如此武艺?

    心里有此疑问,等到刘七shè完了之后满脸喜气洋洋地快步过来,他便开mén见山地问了这么一句。刘七不等刘六开口,就心直口快地说道:“回禀大人,小的兄弟俩的老子早年就卖了地,后来虽攒了两个,可近畿附近买地不容易,无田可种,再加上咱们从小就爱舞刀nòng枪,就索xìng在这个上头下功夫,挣钱比从地里刨食还来得快些。”

    此话一出,刘六就知道不好。见徐勋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而如神英等人则是默然无语,他有心想解释两句,可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额头上不免就冒出了汗来。

    “我明白了……总而言之,你们兄弟俩这弓马本事我都看过了,厮杀上头我也不用再看,能擒住那些响马盗,总不可能凭嘴皮子。你们先下去,回头跟我回府说话。”

    “多谢大人。”

    刘六慌忙跪下磕了个头,等刘七也行过礼后,兄弟两人方才一起退下。等距离那些个大人物渐渐远了,刘六才恨铁不成钢地冲弟弟喝道:“你就不知道说话藏半截,什么近畿无田可种?要是让人觉得咱们是在告那几个富家大户的状,回头万一传出去,万一人家不要我们,回乡之后怎么办?”

    “怕什么,那位大人又没生气!”刘七没好气地撇了撇嘴,随即tiǎn了tiǎn嘴chún说道,“那些大户本来就是不干好事,欺男霸nv强买田地,凭什么他们好处得尽,咱们四处奔bō卖力杀人,这收成却只有那么一丁点……六哥,有时候我真想过,要真的bī急了我,老子带上一票人马把那些狗东西都抢光杀光算了!”

    “闭嘴!”

    虽则是周遭无人,可刘六还是被惊出了一身冷汗。见刘七满脸无所谓的样子,他不禁压低了声音说道:“费了这么大劲才到如今的地步,莫非你还是想去落草为寇?”

    “哥,我这不是说笑嘛,说笑……”

    因为刘六和刘七兄弟的这一番弓马炫技,徐勋原本心情不错,可一想到他们所说的事,以及天下都常常有州府因盗匪横行告急的奏章,还有那些遍布天下的捕盗御史,他自然而然便有些心不在焉。在军营中又泡了一个多时辰,和神英陈雄张永商议之后,听三人的意思无不是说,最好能把左右官厅从十二团营之中独立出来,就如当年十二团营从京营中独立出来一样,他踌躇之后就答应先考虑考虑再向皇帝上奏。呆到未正时分,他嘱咐几人晚上早些过府来,又顺带邀上了陈雄,随即才启程回城。

    进阜成mén停下等人核查之际,他突然头也不回地问道:“小曹,之前泾阳伯等人之意,你觉得如何?”

    此前商议的时候,一直跟着徐勋鞍前马后的徐延彻齐济良等人都有份旁听,曹谦也在场,只是那种场合却没他们开口的份。此刻面对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问题,他先是一愣,随即沉yín了许久,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恕卑职直言,这事情有利有弊。”

    徐勋一下子回过了头,见曹谦神sè自然,他便点头赞道:“不错,能看到有利还有弊,足可见你有些眼力计较。好了,回府吧!”

    尽管常常进出阜成mén,但徐勋素来没有长驱直入的习惯,每回进出都是在城mén停留,让守城营一一核查人数之后方才通行。起初那些个军卒都不习惯,久而久之却都竖起大拇指称赞这位平北伯从不让人难做。这会儿那百户收回了自己借出去的两匹马,目送着人离开之后,他就掂着手中那几个银角子眉开眼笑地走了回来。

    “借你两匹马你还心疼,看这是什么?”见那身为马主的总旗有些讪讪的,他扬手扔过去两个,随即冲着其他军卒笑道,“其他的是平北伯打赏的酒钱,今天下了值之后,大伙儿到羊ròu胡同喝酒!”

    “喔!”

    刘六和刘七兄弟得了承诺,自然就不用像之前出城那样紧赶慢赶靠两条tuǐ撵在徐勋一行人马后,此时才刚顺着阜成mén大街走出不多远,听见后头那些军士的欢呼声,刘七就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随即靠近兄长说道:“六哥,看样子咱们是真的来对了。这位平北伯到底是民间出来的,不像那些勋贵子弟满身傲气,对人没有多大架子不说,而且手底也大方。”

    沉默片刻之后,刘六就轻叹道:“别的不怕,就是怕人太大方了,咱们得把命卖出去!”

    到了自家西角mén,徐勋正要对迎出来的金六吩咐了刘家兄弟的事,金六一把抓住缰绳,竟是抢先说道:“少爷,刑部屠尚书正在屋子里,说是奉旨来的。”

    “奉旨?”

    徐勋一下子就愣住了。屠勋昨日派人大晚上偷偷mōmō送礼过来他就已经够奇怪了,如今这人亲自过来,还说什么奉旨,这就更让人mō不着头脑了。见金六口中问不出什么来,他便懒得问了,吩咐人刘家兄弟若来了先找个地方安置,随即径直往外书房去。到院子mén口下了马,他疾步刚到书房mén口,站在mén口的阿宝还没出声,就听见了里头的说话声。

    “居然是张都宪起的名字,真真难得。”

    知道多半是屠勋和金元宝说话,徐勋笑着冲阿宝点了点头,阿宝立时打起了mén帘,又出声说道:“屠大人,我家少爷回来了。”

    徐勋笑着进mén,见屠勋站起身相迎,如今改叫了金弘的金元宝上前行礼,他颔首吩咐小家伙退下,又冲着屠勋拱了拱手说:“什么风把屠大人吹过来了?”

    什么风?当然是飘忽不定的旋风!

    屠勋苦笑着和徐勋行礼相见,待分宾主落座之后,他正斟酌着该怎么开口,徐勋就笑道:“说起来有趣得很,京城官员之中和我同姓的众多,可和我同名的,我就知道屠大人一个,只可惜一直以来不曾相jiāo过。早听说屠大人在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全都干过,jīng通刑名,公允明正,就连边备也是颇有成绩,果然不负多面全能之称。”

    刑部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屠勋是心灰意冷,几乎想撂挑子不干了。然而,他自从入仕之后就几乎一直从事刑名,好容易熬成了刑部尚书,可不曾干出任何实绩就要黯然去职,他总觉得心里憋了一口气。秀水屠家是在他中进士之后方才渐渐兴旺起来的,他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兄长,为儿子孙子着想。所以,昨天他思来想去,还是给徐勋送了一份并不算丰厚的贺礼,可谁知道今日再请降级致仕的折子被驳回了不说,而且司礼监那文书官还带来了一番让他万分羞辱的话。

    “刘公公让我转告一声皇上的话,这事得平北伯说了算,他若是肯说话,大人留任就是一句话,他若是不肯说话,大人就是想降级致仕都未必能行得通,兴许还会牵连子孙。总而言之,你也别左一个折子右一个折子往御前递了,有这功夫,自个去兴安伯府负荆请罪吧。”

    若是按照他从前的脾气,这一趟无论如何都不肯走,可牵连子孙这四个字着实太大,他没法承受得起。此时此刻,见徐勋面上笑yínyín的,甚至还说什么同名,随即更是盛赞起了他旧日的功绩,乍一看去根本不像是要追究刑部此前的失职,他纳闷之余,生出了一丝希望的同时,却也不无警惕。

    “平北伯过奖了,都是些老黄历的事,况且我身在刑部,深通刑名也是应该的。”顿了一顿之后,屠勋就索xìng打开天窗说亮话,“今日此来,是因为此前刑部走了江山飞那样的要犯,我自请降级致仕,可折子连番送了三四道上去,却一直杳无音信,直到今日方才有司礼监人捎来话,道是解铃还须系铃人。所以我今日特来向平北伯负荆请罪,都是我糊涂了,还请平北伯在皇上面前说一句话,就放了我致仕吧。”

    尽管屠勋含含糊糊,不曾说司礼监人究竟是捎来了什么话,可见这位六十开外的老尚书起身郑重其事地大揖行礼,徐勋就是傻瓜也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连忙站起身来,双手扶起了屠勋,笑容满面地按着人坐下,随即自己才回到主位坐了。

    “屠大人如此jīng于刑名,放眼满朝几乎找不到第二个,你若是走了,谁来掌管刑部?”

    见屠勋一脸意外的表情,徐勋便越发和颜悦sè地说道:“屠大人想来是nòng错了,我遇刺归遇刺,刑部天牢走了要犯归刑部天牢走了要犯,那时候你还是shì郎,再加上尚书之位空悬已久,你一个人忙都忙不过来,忙中出错也是应当的。要怪也只能怪那个拖着江山飞久久不曾处决,这才惹出如今事情的人。”

    没错,要怪就得怪焦芳!皇帝要杀的那么多人都一口气杀干净了,非得留这么一个烫手山芋在刑部,结果又惹出来这样的大祸!想当初这么一个人从天而降落到刑部,他怎么都不服,可架不住焦芳圣眷好,几次事情办得深入圣心,好容易盼着人高升去了吏部,之后又顺顺当当入阁,转眼间却留了这么个麻烦给自己!

    尽管有人后不出恶言的习惯,但屠勋还是险些忍不住附和。硬生生吞下到了嘴边的那句话,他不由得开口说道:“平北伯如此说,难道并没有怪罪刑部失察的意思?”

    “刑部失察是有的,但若是无底限地继续追查,那着实没多少意思。更何况屠尚书乃是一等一的能员,若是就因为我这么区区一件案子致仕而去,我岂不是平白无故就成了众矢之的?此事不用说了,这案子是西厂办的,回头我对谷公公打个招呼,都是那几个狱卒自作主张欺上瞒下,你顶多一个失察的罪名,什么降级致仕的话都不要再说了!”

    这样通情达理的勋贵宠臣,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屠勋只觉得心头大石安安稳稳落了地,如释重负的同时,他便生出了这样一个念头。想当初他奉弘治皇帝的旨意治理寿宁侯和百姓争地的案子,为了他上书说后族和细民争尺寸土,失大体,张鹤龄在背后说了他多少坏话,据说在当时还是皇后的张太后面前也告了好几状,所幸弘治皇帝按下了没理论。那时候还是区区争产,这一次徐勋遇刺险些连命都丢了,却是这样的态度,人和人怎的就这样不同?更何况张鹤龄还一把年纪,徐勋却不到二十!

    屠勋脸上一副百感jiāo集的样子,眼神里头满是感动,站起身来又是深深一揖。见此情景,徐勋赶忙又去扶了这位老大人一把。重新坐下之后,屠勋有心想要开口再谢一声,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yù言又止老半天,他这才深深叹了一口气。

    “平北伯,从前我和别人一样,都错看了你!”

    有这一句就足够了!睚眦必报固然很痛快,可那也得分是谁!

    徐勋莞尔一笑,恰好外头就在此时传来了一句话:“少爷,刘六和刘七已经来了。”

    尽管听这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官员,但屠勋心情极其复杂,只想着尽快回去平复了心情,来日再好好登mén道谢,当即开口说道:“平北伯既是有客,那我就不打扰了……”

    “诶,屠大人暂且留一留。既是你正巧来了,这两个人也请你见一见,他们从前做的事情和刑部最是相关,我正愁找不到知根知底的人,如今你既然在那就最好不过了。”不等屠勋开口答应或拒绝,徐勋就扬声吩咐道:“阿宝,去把刘六和刘七请过来。”

    “是!”

    趁着那边厢去请人的功夫,徐勋便言简意赅地对屠勋解说了两人的行当。果然,屠勋听着听着,脸sè便凝重了下来,最后摇摇头道:“如今天下盗匪日多,刑部海捕文书每年不知道发下去多少,可是能拿到正主儿的却少之又少。就是能拿到的那几个,还是这些官府外头的人拿着去官府领的赏钱,足可见那些差役无用。当年漳州温文进作luàn,我奉旨前往弹压,其实哪里有那么多人愿意附逆,都是些被胁从的百姓。那时候我只让人传出话去,只问首恶,宽免胁从,巨变须臾就压了下去,如今这些盗匪也是如此……”

    听屠勋说着那些缉盗的事,徐勋仔仔细细听着,又不时问上一两句,等外头报说刘六刘七已经等在了外头,他方才暂时打住叫了声进来。随着刘家兄弟进mén,他便注意到两人都已经换了一身行头,看上去不像早上那样彪悍之气外lù,但那虎背熊腰的身材却藏不住,看上去仍然不像良善之辈。见两人进mén之后看到屠勋都是一愣,他便颔首道:“你们两兄弟从前既是以缉盗为生,那这位大人想来应当知道。这是刑部屠尚书。”

    刑部屠尚书!

    刘六和刘七同时大吃一惊。这昨日先后造访兴安伯府的人他们都留意过,吏部尚书林瀚、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敷华、右佥都御史张彩,还有几个庶吉士。徐勋一个武官勋贵,居然在文官中有这样的班底,自然是非同小可。可谁知道就只过了一天,他们便再度发现,刑部这位大司寇竟然也是徐家的座上嘉宾!

    屠勋当过刑部员外郎、郎中,南京大理寺丞,大理寺少卿,刑部shì郎……这兜兜转转都是在刑名上头,他们就算只是平头老百姓,又怎么会不知道?

    此时此刻,两人连忙跪下磕头道:“参见屠大人。”

    “起来吧!”

    屠勋想起了刑部的繁难,自己多年的刑名经历,刚刚在徐勋面前的老态一时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说不出的jīng悍之气。反客为主地打量着刘六和刘七两人,他便直截了当地问道:“我也曾听人提起过霸州有你们刘家兄弟,但凡官府拿不着的响马盗,你们都能手到擒来。刚刚平北伯又盛赞你们武艺,足可见你们是有真本事的。”

    见两人连连谦逊,他突然石破天惊地说道:“既是有真本事,缘何却玩nòng那些养盗的小伎俩!”

    徐勋也是知道这一条的,只不过除却这些形同赏金猎人的民间好汉干这个之外,尚有贪恋钱财捞取功绩的缉盗御史也在暗地里干过这样的勾当,倒是刘六刘七是否做过这个尚未有明证。因而,他眉头微微一挑,却没有打断屠勋,而是看向了刘家兄弟。

    “屠大人,咱们敬重你是朝廷大司寇,可你不能血口喷人,这养盗的勾当从来都没做过!”刘七被屠勋的话jī得一时大怒,当即大声嚷嚷道,“咱们兄弟俩什么都可以认,这没做过的勾当就是没做过,就连通风报信……”

    “老七!”

    刘六此时满心后悔这一回带了刘七出来,见人一时语塞,而上首那两位大人物则是脸sè微妙,他不由得捏紧了拳头,暗自盘算着事有不谐逃出去的可能xìng。然而,就在心中异常紧张的他反反复复偷瞥徐勋的时候,这位年纪轻轻的伯爵却是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屠大人不过是随口一诈,你倒是xìng子直!就算盗匪,也不是个个穷凶极恶,通风报信本也不算什么,你们又不是官府中人。”说到这里,徐勋倏然话锋一转,“不过,此前你们是领赏办事,如此干也就罢了,若是今后到了刑部亦是如此,那我绝不相饶!”

    ……

第五百六十二章 软硬兼施,毛遂自荐

    刘六傻了,刘七呆了,屠勋愣了。.

    见他们如此光景,徐勋却也不忙着解释,吩咐刘六刘七先出去,这才对屠勋说道:“不瞒屠尚,昨日我就和林尚他们几位说起过缉盗之事。现如今盗匪层出不穷,尤其是在南北直隶屡屡出没,决不能掉以轻心。譬如畿南,响马盗中就有好几个出名的人物,譬如张茂,譬如齐彦名,譬如杨虎。除此之外,京畿内外散布白莲教义的也不在少数,这都是大乱的由子。北直隶近畿附近居然有这些苗头,更何况天下?”

    屠勋本以为徐勋只是招揽两个有些本事的护卫,听到这里,曾经在南北都做过好一阵子官,也曾经备过边,知道关外小王子势大的他一时心中一紧。官居二品,这些内忧外患不可能不知道,只是现如今朝廷之中就是这么一番正道萧条的景象,有多少人有功夫有时间去关心别的?因而,他在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便开口问道:“那平北伯的意思是……”

    “缉盗的事刻不容缓,但不能和从前那样单纯只想着挥师去剿灭,也不是单单去安抚。须知这些盗匪深居山间,干的是没本钱的买卖,就像此前刘六刘七兄弟所说的一样,他们对于种地不但不在行,而且也看不地里刨食的那些钱!强压着他们屯田也好,流放迁徙也罢,都不是长久之计,如何让他们干自己拿手的,这才有可能渐渐掐灭这些苗头。”

    徐勋说的粗俗,但意思却相当明白,可这却和屠勋几十年官当下来根深蒂固的认识背道而驰。他一直觉得自己只诛首恶宽免胁从的方针策略对付这些盗匪山贼一流是最好的,可如今徐勋竟是说这些人根本没法抚,这简直是彻头彻尾的颠覆!

    “屠尚应该听说过,有些山贼肆虐的村子,一村人看似深受其害,但有商人行旅经过的时候·往山通风报信的是他们,往山卖粮食的也是他们,甚至还有人根本就是把自家子孙往那些山寨里头送,只求奎条活路·至于官府兴兵清剿的时候通风报信,这要命的,可难道你能把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剿了,亦或是都一体远远流放出去?”

    见屠勋满脸踌躇只不说话,徐勋便放缓了口气说道:“所以,如今之计,便是要给这些人活路·但同时得约束他们的行动。刘六刘七这两个虽说不承认养盗,但如他们刚刚说的,这通盗是很自然的,否则山贼盗匪随便往那个山窝窝里头一钻,他们怎会知道人在哪儿?”

    说来说去,屠勋已经被徐勋给绕得有些糊涂了,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可是,平北伯刚刚说他们今后到了刑部·这又是什么意思?”

    “当初那个江山飞是怎么进的刑部,想来屠尚不会忘了?”见屠勋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显然想到这么个家伙掀翻了闵·还差点把自己给掀翻了,徐勋便笑了起来,“当然,有了江山飞的前车之鉴,我不会请屠尚名正言顺把他们收进刑部去,免得到时候又激起一片哗然,只把这两个人在刑部密档之中暂且挂一挂,我拿他们有用。”

    刑部里头挂两个名字不难,横竖捕头之类的开销并不是走朝廷俸禄,也不花几个钱·可徐勋这样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伎俩让他更加糊涂了:“为何不把他们收进军中?”

    “收进军中便是过了明路,有些事情不免不太方便。”说到这里,徐勋便笑道,“因为我要借他们两个从左右官厅抽调训练一批人出来,先拿畿南的山贼盗匪之流试试手。”

    缉盗不能用大军,一来惊动太广·二来耗费巨大,倒是组建一支山地作战的小部队来应对这种场面很不错,而且连教官都是现成的!等收拢之后,那些精于小集团作战的山贼盗匪,日后还有另外一个相当适合的去处!

    如今和屠勋还没有达成那种利益攸关的同盟关系,徐勋自然不便透露太多,只是在初步交了个底之后,又与屠勋初步达成了互通信息等等几点要旨,随即便将屠勋送出了门。目送着屠勋坐了那一辆斑驳掉漆的马车缓缓消失在夜色之中,徐勋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容。

    如此看来,倘若谢铎的事情能成,他日杨一清能回来,他距离六部一院七卿大满贯的道路已经不远了。

    刘六和刘七被叫进去见了屠勋,随即没说两句话就被遣了出来外头晾着,兄弟俩是等的得心急火燎,尤其是说错了话的刘七更是讪讪地大气不敢吭一声。.直到阿宝又传来徐勋的吩咐让他们兄弟去房,两人才慌忙小心翼翼地随着人往里走。

    “这位小兄弟,不知道平北伯这心情如何?”

    阿宝平时接待的客人多了,早已不是当年运河讨口饭吃的纤夫,这会儿他扭头看了两个人一眼,便咧嘴笑了笑,露出了一口不甚整齐却还算白的牙齿:“少爷心情可是说不准,有时候明明笑着却是发怒,有时候明明发怒却并不生气,我可不敢瞎说。”见刘六伸手递了一个银角子来,他立时仲手挡了回去,又摇了摇头。

    “府里规矩严,门可以收门包,但咱们这些紧跟少爷的人是绝对不许收东西的。不知者不罪,你收回去,我就当没这回事。”

    刘六不想小小一个小厮竟也是这般难对付,讪讪把手缩了回来,心里不禁越发没底了。及至再次进了房,见除却徐勋之外并无旁人,引路的阿宝行礼过后也退了出去,他方才渐渐心安了一些。倘若这个位高权重的天子宠臣疑忌他们兄弟两个,怎么也不至于一丁点防范都没有,照此看来,应当对方真的不在意此前刘七那口无遮拦。

    “大人……”

    “你们两个此次进京见我,可是想要投效于我?”

    面对这直截了当的问题,刘六来不及犹豫便硬着头皮说道:“大人威名远扬,此前是小的兄弟自己错过了机缘,所以想请大人覆水重收。”

    听到这最后四个字,徐勋不禁莞尔:“什么覆水重收,你们又不是签了契又叛出门去这四个字用得不当。只不过,你们在霸州文安也算是有些名气,缘何肯丢下那种日进斗金的好日子不过,却来仰人鼻息?”

    刘六本不想说实话可想想徐勋不同别人,蓄意欺瞒只是自取其辱,便把心一横道:“大人既是垂询,小的不敢隐瞒,实在是此前捉拿两个响马盗的时候,咱们不慎打伤了附近有名的响马盗大首领张茂的侄儿。那边放出消息来,的二人要么索性去投了他们便再不计较;要不就是小的二人自己离开霸州这一亩三分地。咱们还有妻儿老小,虽有几个人,可张茂的响马盗手底下足足两三百人,硬拼实在胜算不高,所以小的二人听说了大人遇刺之后,那些护卫都得了升赏,一时又惭又愧,就厚颜投了来。”

    明白是这么一回事徐勋便若有所思地问道:“你们既是一直帮官府缉盗,遇到这种事情,就不曾想到通过官府索性让他们出兵剿灭了那些人一劳永逸?”

    “哪有那么容易!”刚刚一直装哑巴,刘七终于忍不住了,“官府要是有那能耐,还会用咱们去帮忙缉盗!他们哪回出兵不是撵在人屁股后头连个影子都摸不着,亦或是大败亏输却连个抚恤银子都拿不出来,都是饭桶里的饭桶!”

    “果然如此。”徐勋见刘六又要拿眼睛去瞪刘七,他便笑道,“得了,你弟弟说的都是实话,你不用怪他。不过我也可以明白告诉你们如先前那样巧合的美事,如今却是未必能再有了,除非打仗建功,否则你们兄弟写下靠身文投进来,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再为自由身。所以,看在你们两个骁勇善战我可以另给你们一个选择。”

    刘六知道那就是徐勋刚刚所说进刑部的事情了,忙竖起了耳朵,然而,接下来听到的一句话却让他大吃一惊。

    “我有意从府军前卫和十二团营左右官厅之中择选三五百人出来,特训弓马搏击,以及山林追击陷阱捕杀等等各种技艺。你们兄弟俩既是捕盗的能手,应该能发挥些长处。”

    “啊?”

    “过了十月,渐渐就是寒冬,我给你们两个月。就在年底,你把你刚刚所说的张茂这一批人剿了给我看!”

    倘若说刚刚是大吃一惊,那如今刘家兄弟就是彻底的惊骇欲绝了。见徐勋满脸的郑重其事,刘六不禁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老半晌才有些结结巴巴地开口说道:“大人……大人不是在和小的兄弟两个开玩笑?”

    “一句话,要人给人,要钱给钱,但两个月若是训不出能用的兵马来,你们两个便会知道我的秉性。”徐勋稍稍一顿,随即微微笑道,“你们的家眷,应当还在霸州文安?”

    见刘六刘七同时面色大变,徐勋又缓和了语气说道:“当然,若是有成,那我一样不会吝惜赏赐。我刚刚已经和屠尚说过,你们的名头暂时挂在刑部,一旦有所成,那我就报给皇另行赏赐。朝廷不轻启边衅,北边要打仗建功也得看机缘,况且你们弓马再好,阵的时候未必抵得过鞑子铁骑,可如今这是你们的老本行,要建功还不容易?而且,若你们担心在响马盗中还有什么相识的亲朋好,我也可以一并答应你们,绝不赶尽杀绝。”

    沉默良久,刘六才声音干涩地说道:“大人可否容咱们兄弟两个好好想一想?”

    “可以,不过,虽说我这人不喜欢逼迫人,可事关重大,这消息我不想走漏,所以早先我就已经知会了锦衣卫和西厂派人去霸州文安。”徐勋虽没说派人去干什么,可他知道两人必定心知肚明,因而最后便语重心长地说道,“既然你们今日来这儿投我,那就应该打听过我徐勋为人。但凭跟着我的人,从来没有一个人吃过亏!”

    说到这里,他就扬声叫道:“阿宝!”

    阿宝须臾就从门外进来,躬身说道:“少爷有何吩咐?”

    “带这两位去客房休息。另外传话给金六,他们两个的消息不许泄露出去,还有那些护卫也去告诫一二。”

    “是!”

    眼看刘六刘七面色异常复杂地行过礼后跟着阿宝出去了,徐勋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他可不想内里要和刘瑾对掐和老大人们斗心眼,外头要提防立志一统全蒙古的达延汗,还得防着近畿的农民起义,他又不会分身术!对了他还记得正德年间还有赫赫有名的宁王造反,这要注意的事情太多,真的是顾都顾不过来!

    坐在那儿只眯瞪了一会儿,徐勋就听到外头传来了阿宝的声音:“少爷,人都安顿好了。另外,钱大人马大人他们两个一块来了!”

    这两个家伙真是好快的动作!

    想到昨夜才开过文官的小宴,今夜这八月十五中秋小宴则是一群武将之中的翘楚徐勋揉了揉眉心就站起身来,打定主意今晚非得一醉方休好好放松一回。

    于是,起身叫了阿宝进来,他便想也不想地嘱咐道:“去看看厨房那儿准备的是什么酒,要是不够,把皇过年的时候赐下的十坛御酒都搬出来,今晚我非得灌醉他们不可!昨夜和各位老大人们劳心劳力也就罢了,今晚只喝酒不谈公事!”

    一连好些天司礼监衙门都是灯火一直亮到三更。不知道的感慨如今那位掌印太监着实勤勉,知道的却不禁连连撇嘴——趁着此前吏部尚林瀚还没任,先头的文选司郎中张彩已经调任了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刘瑾利用焦芳在吏部多年的关系,将那些官员的案卷全都小心翼翼调了过来,带着几个心腹熬了几个通晓挑灯夜读,几乎是熬出了黑眼圈来,好容易抢在林瀚正式就任前完成了这么一项艰难的工作。

    “终于是都有了!”

    屈指弹了弹桌子那一沓厚厚的纸笺,刘瑾笑吟吟地扫了一眼面前四个新提拔起来的随堂,赞许地说道:“不错,你们四个很不错,陪着咱家熬了这么些天,总算是把陕人在朝做官的都整理了出来。唔不枉咱家舍了那么多内堂出来的人不要,却偏偏挑了你们●个。好好为咱家办事,咱家不会亏待你们的!”

    “多谢公公!”

    “去!”

    刘瑾站起身一甩袖子屏退了众人,低头看了看桌子的东西,颇有一种陕西英雄尽入吾之彀中的得意洋洋。

    不枉他费了那么大工夫,果然是发现朝官当中重南轻北北地官员尤其是陕西官员素来不占优势。倘若他能够大力提拔那些有才干的陕西官员,让那些老乡知道依附他便有进的希望,那么即便他是阉宦,也必然能聚集一大批人来!

    徐勋那小子不就是利用出身金陵的优势,一口气一网打尽那么几个油盐不进老家伙的?

    “公公,今夜您是出宫回私宅,还是就住河边直房?”

    听到外头那小心翼翼地绸了这么一句,刘瑾不禁犯起了踌躇。按理司礼监掌印太监无事不得随意在外闲住,得在河边直房随时备着御前召唤,可朱厚照对他素来信任,也就没理会这一茬。然而,自打先前王守仁被赶出了京城,他便依稀觉得小皇帝仿佛有些闷闷不乐,便不敢如从前那般恣意。此时此刻,他不免踌躇了一阵,突然开口问道:“今儿个是中秋节?”

    “是,您私宅中几个侄儿已经备办了酒席月饼,说是等公公回去同过中秋。”

    “那就回去!”

    刘瑾这么些年大多都是自己一个孤孤单单过中秋,顶多是谷大用等人一块陪着,如今位高权重能够和家人一块过节,他便把谨慎两个字暂且丢开了去。等到从公厅出来,他见几个小火者已经备了凳杌过来,他抬脚去坐了,突然又冲身侧问道:“对了,其他人呢?”

    那奉御王宁是刘瑾身边多年得用的人,最是乖觉,闻言就低声禀报道:“回禀公公,魏公公的兄弟才因为圣意封了锦衣卫官,这会儿大约在家里庆祝,丘公公也差不多……”林林总总道了几个人之后,他顿了一顿,这才继续说道,“至于张公公和谷公公,都平北伯家里去了,说是平北伯请他们中秋小酌几杯。平北伯也曾经送了帖子到司礼监来给公公。”

    “怎么不早说!”刘瑾沉下脸呵斥了一句见王宁连忙跪下磕头赔罪,他却没再理论,一跺脚就吩咐了一声走。等到王宁起身后快步跟了来,他仿佛后头长了眼睛似的头也不回地吩咐道,“下次有这样的帖子先说一声,至少让咱家有个准备。你去一趟平北伯府,就说好意咱家心领了,可咱家那几个侄儿也可怜得很,成日里在外头见不着咱家这个当叔叔伯伯的几面,他们的孝心不能不领以后有空再去叨扰他的酒。”

    “是,小的记住了。”

    见王宁要走,刘瑾突然又开口叫住了他:“等等,回来!”及至王宁又快步回来侍立在凳杌之侧,他想了一想,又低声说道,“留意或者打听一下,今晚去的都有谁!”

    刘瑾出宫换了大轿前呼后拥回到了鼓楼下大街东边沙家胡同的私宅,门早有孙聪和他几个侄儿一块迎了出来。听说今日中秋节送节礼的人极多,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换了肩舆一路进府,等到正堂东屋,眼见一桌极其丰盛的酒宴已经摆下了,四下里明晃晃的蜡烛,亮闪闪的宫灯,再加那些金玉辉耀的摆设玩物,恰是流露出一股他从前从未奢望过的富贵豪奢来,他不禁神情大悦。落座之后几个侄儿满脸堆笑来敬酒,人人都是打叠了一箩筐的恭维话,他只觉得整个人越发飘飘然不知不觉就多喝了几杯。

    这一顿饭过后,刘瑾已经是双颊赤红,两个人一左一右架着方才回了房。然而,他迷迷糊糊地才刚歇下,就只听外头传来了嘀嘀咕咕的说话声,满心不耐烦的他不禁开口喝道:“都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

    “回禀公公,是王公公回来了。”见刘瑾没吭声,门边的孙聪犹豫片刻,又开口说道,“王公公还带回来一个生,是在咱们家门口碰的,自荐有大才却无人赏识,明珠蒙多时,还夸口说什么胸怀善策,足以让公公为万家生佛。”

    现如今已经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权倾一时的内相,刘瑾心里头连内阁首辅李东阳都不放在眼里,却对徐勋总有些发怵。原因很简单,不是因为徐勋圣眷已经几乎追了他,而是因为徐勋左一个右一个都是自己人,比拼起手中的人才来他竟是差了不止一截。所以,若孙聪说别的也就罢了,一说到是门自荐的生,他竟是一骨碌立时爬了起来,不顾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就连声吩咐道:“请,快请!”

    不消一会儿,王宁就引了一个约摸四十出头的生进门。见着这年纪,刘瑾先满意了七分。他可不想朝中要和年纪能当自己孙子的徐勋斗法,到家里还得听一个乳臭未干毛三道四。才刚喝过醒酒汤的他坐直了身子,和颜悦色地说:“就是你说有善策要献给咱家?”

    “是,公公。”

    那生躬身下拜,待直起身时就一字一句地说道:“学生张文冕,华亭人氏。学生得闻公公如今掌管司礼监,深得皇宠信,故而献安民之计。”

    “什么安民之计?”

    “减免赋税,清理盐政,惩治贪腐,追论府库积欠赔偿林林总总一共十三条!”

    张文冕从袖子中拿出一卷纸呈递了来,见刘瑾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了颇感兴趣的表情,他不禁在心里暗自高兴。他当年连过县试府试院试中得秀才,可乡试却屡试不第,空有一身抱负才学却始终明珠暗投。若不是那次醉酒之后偶尔遇到那个铁面人,他借着酒意慨然相诉志向,得人资助盘缠,他怎么可能到京城来,又在这司礼监掌印太监的面前侃侃而谈?

    该是他时来运转的时候了!纟

第五百六十三章 议边军,警白莲

    八月十五中秋节的这天晚上,徐府自是非同一般的热垩热闹闹。TXT电子书下载**

    除却他之前下帖子请的那些客人之外,英国公张懋不请自来,此外还有好几个闻风而动的勋贵,就连隔壁和自家走动不多的武安侯世子郑纲,也代替父亲郑英前来送中秋节礼。见这里都是勋贵武将,他就厚颜留了下来,徐勋又不好把人往外赶,也就随他去了。[soudu.]

    他是想好了今夜好好放松放松,因而酒宴一开便申明只叙闲话不谈国事,这下子自然是让气氛松垩弛了下来。如今距离弘治皇帝过世已经一年多了,歌舞饮酒都不在禁止之列,因而郑纲索xìng笑着荐了自家的戏班子,立时三刻拉了一批人过来吹拉弹唱,恰是好不喧闹。等到张永和谷大用联袂到了时,发现竟这般鱼龙hún杂的情形,徐勋拉了他们入席之后什么正事都不说就亲自斟了酒上来,两人都松了一口大气,打趣了一句舍命陪君子就一饮而尽。

    寿宁侯张鹤龄和建昌侯张昌龄都是国戚,虽说正牌子勋贵往往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可他们自己也常常自矜后族,这天晚上张昌龄点了个卯便半途早早辞了,倒是张鹤龄多留了半个时辰,临走时还借着醉意对徐勋惋惜了好一阵子,一吐没招上这么个nv婿的后悔。徐勋这只耳朵进那只耳朵出,笑眯眯送了人上轿走了之后,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就凭张大小垩姐那冒冒失失的xìng子,娶回家来有得他倒霉了!

    至于剩下的人今夜难得放纵一回,也顾不上明日公事不公事,等到徐勋送了寿宁侯后回席,神英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徐勋连灌三杯,随即自己便一头栽倒在酒桌上醉了过去。徐延彻平日对神英颇有些发怵这会儿酒意上来甚至忘了父亲在场,大笑着拍桌子打趣神英嘴上厉害,结果身下椅子竟是就这么直垩tǐngtǐng往后倒了,他急中生智用手一拉,结果把身边的齐济良一块带着倒在了地上,两个人滚做了一堆,惹得别人垩大笑不止。不过被他们这一闹,其他人自忖功成名就,不想今夜真的喝多闹出什么笑话来又坐了不多久便三三两两告了辞。

    这会儿都已经是下半夜了,徐勋知道外头虽到了宵禁时分,可五城兵马司的人自不会为难这些人,可仍是留了两个醉得最厉害的留宿在家里——除了被人抬上垩chuáng还呼呼大睡人事不知的泾阳伯神英之外,便是同样醉得一塌糊涂的张永——反而谷大用酒没少喝,徐勋送人出去的时候却连脸都没红一下却只是笑呵呵的不说话。

    “老谷,下次喝酒再不叫你了,众人皆醉你独醒,单让你看我们笑话!”

    “你……你以为……以为我真没醉?”谷大用话一出口,见徐勋愣了一愣,他便呵呵笑道“我这本事……嘿,天生的,再多喝几杯也不上脸!老张你照顾照顾,这些天……他泡在军营埋头苦干,还得听闲话……他不像我想得开……得,我走啦!”

    见谷大用摇摇晃晃到马车边上,两个小火者前推后拽也没把人nòng上车去,徐勋这才知道谷大用竟是醉得最厉害的——没看其他那么多人往往都还能上马走得飞快?于是,目送了这位如今越发心宽体胖的大珰艰难登车随即马车渐渐起行,他就冲着金六吩咐道:“等谷公公的车出了mén,就把东角mén落锁了吧。今垩晚上把残局收拾干净了之后,但凡忙活过的人看明天早上有没有急事,没有就一概放半天假。另外,除了中秋赏钱之外,每人额外再加五百钱。”

    金六一一答应去了之后,徐勋就看着管家柳安道:“过了中秋,年底就不远了,你找几个稳妥的人到庄子上一一看看收成,回头报上年底大约能收多少上来。”

    等柳安也去了,徐勋便打了个呵欠出了二mén。父亲妻子都不在家,空dàngdàng的后院他也不太乐意住,外书房已经成了如今他第二个寝室,这会儿眼皮子直打架的他才刚走到外书房前头的穿堂,就只见阿宝快步迎了出来。

    “少爷,张公公和泾阳伯在里头等您。”

    一听这话,徐勋顿时愣住了。径直进了外书房,他一进mén看到两个对坐一块正喝垩茶的家伙,忍不住气不打一处来:“好啊,你们两个联手装醉诳我是不是?”

    “不装醉怎好在那么多人面前留下来?”张永嘿然一笑,见徐勋面sè酡垩红,分明是酒意颇深,他便自来熟地对阿宝吩咐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帮你家少爷去拿醒酒汤来,否则他这满嘴酒气醉醺醺的,怎么谈正事?”

    “还要谈正事?”

    徐勋见神英亦是眼神清明,分明和张永一个打算,他忍不住哀叹了一声。坐下之后,见金弘小家伙也乐颠颠地拧了一条máo巾过来,他一入手觉得冰凉,知道多半是井水里头出来的,忍不住mō了mō小家伙那脑袋,随即才指着张永和神英道:“是不是这两个支使你的?”

    “张公公和泾阳伯说,备好井水和凉máo巾让少爷清垩醒清垩醒,待会有jīng神好说话,还让我去吩咐厨房预备夜宵了。”

    听到这话,徐勋更是为之气结,恶狠狠瞪了两人一眼就有垩意冷脸冲着金弘喝道:“你怎就听他们的,他们两个给了你什么好处?”

    “甭提了,听说这小家伙原本叫做金元宝,偏生给张都宪改了名字,我还特意预备了金锞子,谁知道压根没用上。”张永掏出了几个金锞子在手里掂了两下,见金弘目不转睛盯着他的金锞子,tiǎn垩了tiǎn嘴chún却是一个字没说,他就叹了口气说,“看看,就是这馋涎yù滴的架势,可真的给他不论如何都不要你这家里规矩森严,你还怕我贿垩赂了他?”

    “亏得有他们俩帮你说好话,否则我非得把你退回你爹那儿去不可!”徐勋说着说着就自个笑了起来,一股脑儿从张永手中抢过那些金锞子,他就一把塞在了金弘手中“给少爷我去送给你爹入账,有这些金子,今垩晚上的酒宴和打赏钱就都有了!”

    张永见状不由得咬牙切齿:“你这么个有钱人竟然和我算这种小账,真是钻到钱眼里去了!”

    见这一回金弘捧了钱一溜烟跑了出去,须臾就没影子了,张永不禁连连摇头,直道有其主必有其仆一旁的神英笑得直打跌。直到阿宝把醒酒汤和换了的新茶都一一送了上来,他才止住了笑声,笑呵呵地在那一面喝垩茶一面看张永和徐勋继续打擂台。最后结果自然是可想而知张永那六七两金子自然是ròu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一段小chā曲过后,徐勋吩咐了阿宝在外头守着,酒意渐去的他方才和两人谈起了正事。借着刚刚这么一阄,他已经约mō猜到了两人的来意,无非是想给左右官垩厅寻个正名毕竟如今这总兵又不像外镇总兵挂什么征虏将军征南将军等等衔,说得不好听就是没名义。

    “你们早上说的事情,我也不是没想过,但现如今还不是时候。京营是英国公,十二团营虽说保国公和武定侯如今是再难管了,可定国公换了上去。哪怕他们这两位国公都没真正上阵打过仗cào练等等也只是挂个名义,但如今咱们干的是从人嘴里抢食的营生,争名义远远不如争实质,毕竟,咱们那儿的人,单单十二团营还不够,就连京营之中也要大挑一回。”

    神英虽说提出了此议,但自己也知道希望不大,因而徐勋既这么说他也就没有再争,洒然一笑就点点头道:“既然这么说,那就先搁一搁吧。这事情并不紧急,真正紧急的事情还是让张公公对你说。”

    张永见徐勋扭头看了过来,他便没了刚刚那玩笑打趣的表情,沉声说道:“我也是才得到消息,罗祥魏彬和马垩永成对皇上说,京营和十二团营只是没牙的老虎,中看不中用。请调边军轮流上番拱卫京垩城,让皇上看看什么是真正的虎将雄军,皇上似乎有些动心了。”

    我的天!

    听到这话,徐勋忍不住真正倒吸一口凉气,仅存的那一丝酒意全都化作冷汗出了。这边军调防岂是一句话的事,粮饷、驻防、习xìng……这些统统不提,最要紧的是,这会冲垮如今京垩城那种脆弱的平衡!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睛,随即就若有所思看着张永。

    “这是罗祥魏彬马垩永成的主意,还是老刘的主意?”

    “我看是那三个人自作主张。”张永不假思索地答道,见徐勋还有些踌躇,他便开口说道,“徐老弟,咱们两个再加上老神,全都是沙场上并肩作战的老jiāo情了,我和老刘从前jiāo情还不错,毕竟大伙有同仇敌忾的对头,可如今嘛……他有些事情是做得不地道。”

    尽管没说怎么个不地道法,但张永看见徐勋和神英都没做声,他便知道两人其实心知肚明,当即又轻咳了一声:“不止是对你,就是对咱们,老刘也是不如从前。单单说一个司礼监,你看咱们八个号称八虎,除了老得八十出头的高凤,还有谁在司礼监里头?大家看似一个个都是正牌子太监了,家里人也jī犬升垩天了,可没正经事情管,总觉得不安定。罗祥魏彬和马垩永成也是这么个道理,看着老刘有司礼监,丘聚老谷各掌东西厂,我则是干起了老勾当监军,他们虽说看似职司多,可没一个管用的,当然不服气。”

    “这事情不可小觑。”神英一把按住扶手,一字一句地说道,“要知道这事情咱们觉得不行,可难保刘公公为了拉拢他们,轻轻巧巧答应了,到时候你不反垩对便要失朝堂人心,反垩对了那三人难免对你恨垩之入骨。”

    徐勋沉yín良久,心头虽也有些主意,可总觉得不是那么可靠。就在这时候,张永却又笑yínyín地开了口:“说起这件事,其实我倒是有个还不错的主意,又轻巧又方便若是成了,还能拉上他们三个站在咱们这一边!”

    张永这一个咱们听得神英和徐勋都是面sè微动。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把脑袋凑了过去。这时候,张永却并不说话,而是用手蘸着茶水在高几上写了一个字。

    见徐勋看着那一个罗字满脸的错愕,他便笑道:“绝不是我夸口,此人算卦命理都是极准,更难得的是绝不会所求太多,如今满京垩城不少百垩姓也对他深信不疑,不愁马垩永成他们三人不信!”

    话虽如此,盯着那高几上的一个罗字徐勋面上的错愕虽是渐渐散去,可心里那种古怪不安却反而强烈了起来。这个罗清,势力未免扩张得太快了之前寿宁侯府那事情,似乎也见此人出过面!想到这里,他便笑道:“既如此,看来我倒应该去见见这位罗大士!”

    红罗厂街因为红罗厂而得名,那些专供宫中的红箩炭因为主管太监贪图sī利,也往往有不少sī底下垩流入各大勋臣贵戚府邸。如今既然还未到十月烧炕用火盆的时节这红罗厂自然冷冷清清,然而其南面的那几条胡同,却一直都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这一天上午,轻车简从到了这里的徐勋从红罗厂街拐进旁边一条夹巷,往南走了一箭之地,他就听到无数喃喃祈祷的声音。打开竹制车帘就这么一瞧他一眼发现好些男男nv垩nv跪在不远处那胡同的两侧,双掌合垩十念叨不止,其中几个甚至还在不停地把头往地上磕,赫然一副虔诚信垩徒的架势。尽管他重新到世上走这一遭,对于神佛之类并不如前世那般不屑一顾,可也没到笃信的地步,这时候不禁眉头一皱。就在这时候,那边胡同中一处中mén大开的宅邸中,一个人走了出来张望一阵就慌忙快步朝马车走了过来。

    今天徐勋没带几个随从出来,就是路邙从慧通那里领过来的师垩兄弟几个,因而这会儿路到了近前一扫从人,心底就松了一口大气。他如今已经有了官身,在罗清这儿hún着原本只是权宜之计,自可脱身而去,可上次事情做完,徐勋既是嘱咐他依旧往这儿来,他自是没什么不乐意的。此时此刻,他听到马车中传来一声吩咐,立时不敢迟疑弯腰钻上了马车。

    “大人,您有什么话吩咐一声或者传我过去就成,怎么亲自过来了?”

    “今天不是来见你,而是来见你那位师傅的。”徐勋见路邙大为讶异,他便笑道,“怎么,如宫中张公公这样的大珰,寿宁侯这样的勋臣贵戚,你师傅都有jiāo往,难道我就来不得?”

    “这哪能呢,只是没想到您会来!”路邙想起徐勋先头的告诫,此时不禁更是小心翼翼了起来,“师傅正在经堂打坐冥想,这一坐往往得一个时辰,总不能让大人干等着。而且来来去去的人也多,未免不方便,若是有人认出大人来,那就更糟糕了。要不这样,定个时间地点,我请了师傅过去?毕竟张公公和寿宁侯府,师傅也是亲自登mén的。”

    “择日不如撞日,我刚刚过来时,瞧见红罗厂东边承运库那儿有一间干净的茶馆,已经让人包了下来,若是你方便,就请你师傅到那儿去吧,我在那儿等。”

    见徐勋显然是已经决定了,路邙也不好再劝,连忙答应了下来。然而,等到出了马车,目送着这一行人远去,他匆匆回了那宅邸之后,在经堂外头转来转去老半天,却始终不知道该进去还是不该进去。跟了罗清这么久,最初不过是因为慧通的指令,心不甘情不愿叫一声师傅,可现如今他是真心敬重这么一个人。那些jīng深的大垩法他不懂,可那些仿佛能直入人心中深处的道理,他却觉得字字珠玑。

    可外头要见罗清的那位可是非同一般的主儿,耽误了万一人垩大发雷霆,那后果可是非同小可!

    “路邙,你在外头都踱了有一刻钟了,有话进来说吧!”

    路邙没想到背对自己的罗清竟然能这般敏锐,呆了一呆后忙快步入内。到了罗清身后,他便深深一揖,低声说道:“师傅,平北伯刚刚来了,说是在红罗厂东边靠近承运库的一间小茶馆等着见您。”

    平北伯徐勋?

    罗清尽管不曾和徐勋直面打过jiāo道,但这个名字已经听得耳朵都起老茧子了。此人的诸多事迹暂且不论,单单西厂和他联垩系的那个掌刑千户钟辉一再通垩过他的信垩徒为此人办事,他就知道此人潜势力大得无以复加。尽管如今他有西厂的庇护,再加上自己苦心钻研弘垩法,渐渐可以叩开众多权垩贵之mén,可这样的通垩天人物依旧得罪不起。

    为了他梦想之中的真空家乡,这位炙手可热权垩贵的一关必须要过!

    尽管徐勋不止一次借助过罗清下头信垩徒之力,但真正面对面打jiāo道却还是第一次——倘若不算上那一回他和沈悦在羊ròu胡同中遇到官垩府拿人的那一回。这会儿坐在茶馆中,见路邙引着一个人进了屋子,他忍不住细细打量了起来。时隔多时,他对于罗清的印象已经不那么深刻了,如今一见便发现,单从外表论,这是一个放在任何地方都不会太起眼的人物,既不俊朗也不丑陋,六十开外白发苍苍,只是如今一头白发整整齐齐,看着方才略有些仙风道骨。

    “老朽见过平北伯。”

    “罗大士闻名已久了,这却还是第二次见面。”见罗清微微有些讶异,他便抬手示意人坐下,这才微笑道,“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恰逢你在羊ròu胡同被西城兵马司的人锁了回去,想必如今你信垩徒满京垩城,又有西厂扶持,再不会有什么牛鬼蛇神对你不利了。”

    说到这个,罗清方才恍然大悟,隐约明白了自己那次从西城兵马司出来后不多久,便立时遇到西厂那个掌刑千户的缘由。只他六十余年人生坎坷,市井阅历丰富,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太过jī烈的情绪来,而是双掌合垩十道:“原来当初是平北伯扶持,方才有我今日。

    “说不上扶持,有些事情你也先后出过不少力,算得上是自己人。这两天有人把你那些信垩徒手抄的教垩义送了几本给我,我信手一翻,觉得有些意思,所以就想到见见你。”说到这儿,徐勋微微一顿就直截了当地说道,“何为真空?”

    “真空为无边虚空,乃是最高体,原为世间万物本来面目,世间万物皆有其所生。有道是,老君夫子何处出,本是真空能变化。山河大地何处出,本是真空能变化。五谷田苗何处出,本是真空能变化。三千诸佛何处出,本是真空能变化。盘垩古初分何处出,本是真空能变化。chūn秋四季何处出,本是真空能变化。”一口气说到这里,罗清就双掌合垩十,郑重其事地说道,“世间无穷苦难,人生苦短,当求早日解脱至真空家乡,不可留恋富贵权垩势。”

    当着自己一个整日争垩权夺势的人说不可留恋富贵权垩势,这简直是非同一般的胆大,因而徐勋盯着人看了片刻,不知不觉就笑了起来:“难不成你对张公公,亦或是在寿宁侯夫人面前,也是这么说的?”

    “大人是心智坚毅之人,但真垩实二字,于人人都是一样的。人自真空家乡坠落尘世以后,被世间‘虚huā景象,míhuò,本xìng尽失,再也找不到出身之路,因而沉沦苦海,困入六道轮回,受尽各种磨难,今世虽富贵,然来世如何?来世虽再富贵,然再来世如何?纵使大人富贵已极,然家乡二字,莫非大人就从来不曾想过回归?”

    倘若不是徐勋这几年在红尘名利圈子中来回打滚,已经把人磨砺得油盐不入,此刻听到最后这一句话,他几乎就会立时跳将起来。毕竟,对于两世为人的他来说,家乡二字是最可望而不可得的东西,因为那在他永远都不可能企及的时间彼岸。看着眼前这么一个人,他突然眯了眯眼睛说道:“看来,异日倘若我真的勘破了富贵名利,倒是可以和你做个伴。”

    说到这里,不等罗清再次说话,他就开口说道:“今日请你来,是因为张公公举荐,只不过我和你因缘既然更长,所以就起意见你一面。张公公有三位宫中同垩僚,现如今有些困扰,你若是能帮他们解一解,你想要再上一步并不难。”

    约mō解释了一两句之后,见罗清心知肚明,他便突然开口问道:“罗大士既是广为传教,可知道京畿附近白莲教的情形?”

    陡然听到白莲教,罗清面sè顿时微微一变,沉yín良久,他才开口说道:“白莲教弥垩勒教这些都是朝垩廷严禁,我和他们从来不曾jiāo往,只是传教当中偶然会有冲垩突龃龉。京畿和北直隶的白莲教,奉白瑛为主,此人为白莲教当代圣主,和各绿林山寨都有不少联垩系。”【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四章 观大比君臣相得

    尽管前次闹过徐勋遇刺的事,朱厚照曾经又是郁闷又是恼怒自在了好一阵子,但小皇帝的日子总体来说,还是过得比从前舒心。.且不说朝中没了在他耳畔唠唠叨叨不许做这个不许做那个,自己还得叫一声先生的辅臣,就是宫里,全数换顺心的内侍,他这日子就松乏多了。当然,最如心意的是,张太后总算松了口答应,将大婚的日子再往后拖延一年,既满足了他待父皇大祥过后再办事的孝心,也满足了他可以继续隐藏身份和周七娘厮混的乐趣。

    当然,这一切也不是没有代价的,因为他的乐趣的同时,也得让张太后高兴。按照张太后的意思,他先得为自个的表弟张宗说选一门好亲事。须知对于此前张婧璇的婚事,张太后是一万个不满意,只侄女喜欢,儿子认可,她也只能认了。

    按照朱厚照的心思,这算什么大事,随便交待一个人满京城划拉一下也就算完了,可张太后说了要他亲自督办,他也不好违逆母后的意思。这天下午,他思来想去,原本想去找刘瑾来商议商议,偏生派了瑞生去司礼监,却道刘瑾到内阁去了。跟着瑞生前来回话的那个随堂虽说竭力请小皇帝稍等片刻,亦或是去内阁走一遭,可朱厚照没半分心思和那三个阁臣打交道,把人打发走了后,他眼珠子一转就招手示意瑞生过来。

    “徐勋这几天可在府中?”

    瑞生被这个问题问得吓了一跳,慌忙摇头道:“皇,小的不知道。”

    “直说,朕又不会怪你!”

    瑞生这些天是真的忙得发昏。作为有史以来年纪最小的乾清宫管事牌子,下头人大多数不服他,他依照谷大用和张永的提点安抚后院还来不及,只打听到徐勋伤势痊愈就一门心思忙活自己的,哪有空闲去盯着旧主?此时见小皇帝满脸不信,他不禁哭丧着脸道:“皇小的真不知道。小的成天跟在皇身边,来回跑腿还来不及,哪有时间去打听平北伯的动向!”

    “真是的,这个都不知道!”朱厚照没好气地一拍扶手虎着脸说,“你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以后他去哪每天都给朕留意着,省得朕要找他却还找不着人……得,换衣裳,出宫!”

    “啊,皇知道平北伯在哪?”

    “笨蛋朕怎么会知道,可这京城总有人是万事都知道的!”

    这话虽说拗口,可朱厚照自然不是信口开河,他带着瑞生和几个护卫一出宫就直奔灵济胡同西厂,结果一出现就把慧通给唬了个半死。得知小皇帝居然是来问徐勋去向的,原本因为谷大用不在还有些为难的他立刻松了一口气,连忙赔了个笑脸。

    “皇,平北伯出城去军营了听说今天是什么大比,谷公公也被张公公拉去看热闹了。”

    “哦,是什么大比?”

    见慧通直摇头说不知道朱厚照原本就找徐勋有要事商量,这会儿更是来了兴致。于是,他立刻不容置疑地吩咐道:“找人给朕带路!这西苑里头府军前卫操练的都是千篇一律那些东西,朕都看腻了,倒要去看看他们瞒着朕在搞什么名堂!”

    小皇帝既然有兴致,慧通自然不敢拦阻,只他可不敢真的让这位主儿就带这么几个人出城,一面从西厂调拨了几个稳妥可靠的番子,一面又让人去锦衣卫知会一声。不过一刻钟功夫,一个人便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屋子却是锦衣卫掌刑千户李逸风本人。

    “咦?”朱厚照原本极不耐烦要多带人,见李逸风行过礼后,说是调拨了八个精干属下,自己也亲自陪着,他不禁大喜其人知趣,连连点头道“那好,就是你陪着!钟辉,你就别跟了,谷大用既然都去了那边,这儿没人不行!”

    慧通本来就没什么高升的野心,因而听到皇帝这吩咐,他立刻笑着应了,只将人送出门的时候,他趁其他人不注意轻轻拍了拍李逸风的肩膀,低声嘀咕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可跟紧了,能不能升一步,这是绝好的机会!”

    别人不知道慧通和徐良徐勋父子的关系,李逸风当年亲自跟着叶广去过南京,如今掌着北镇抚司,又几乎代管锦衣卫,他怎会不知道?不动声色点了点头,待到马之后,他自然是跟得小皇帝紧紧的。非常等到了山道,他更是叱喝着分派人手,当朱厚照瞥见瑞生在马背有些不济,于是策马停下示意歇息的时候,他又笑着前递了一个铜罐子。

    “这是……”

    “皇,这是解渴的芦根水,清热生津,如今虽是天凉了,但喝这个也是管用的。

    朱厚照依言打开盖子喝了一口,入口虽有些苦涩,但紧跟着便有一丝微微甘甜,比起在宫中常喝蜜水玫瑰露等等的他来说,倒是觉得更清爽些。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他便冲着脸色煞白的瑞生递过了铜罐子去:“朕倒是忘了你不惯骑马,喝几口,别太多,否则肚子里晃荡晃荡,骑马就更难受了!”

    瑞生赶紧答应了一声,注意到别人都在瞧着自己,他只略略沾了沾唇就赶紧双手递了回去。歇息了一盏茶功夫,朱厚照这才一挥手示意起行,直到前方带路的指着山坳不远处一座简易的营房说是就到了,他才突然加快了速度,一时一马当先冲在前头。李逸风生恐小皇帝遇到什么事,自是连连打马追了前。

    “什么人?”

    两扇木栅栏的大门此时紧紧关着,高高的木塔一个巡逻的岗哨瞧见下头驰来二三十人,大吃一惊下便厉声叱喝了一声,又敲响了头的鼓。不过倏忽间功夫,朱厚照就只见各处高台出现了黑压压好些个人头,一张张弓箭齐齐拉得满满的,居高临下对准了自己。他还把持得住,一旁的李逸风顿时惊得一身冷汗全出来了,慌忙大喝了一声。

    “我是锦衣卫北镇抚司掌刑千户李逸风,奉旨意来这儿查看!”

    尽管有这话在,几处高台的弓箭手却并未放下弓箭·只是将手中弓矢斜斜指向地面。

    而刚刚的岗哨则是在打量了几眼后高声说道:“平北伯和泾阳伯张公公谷公公正在主持大比,你们且在营门之外稍等,待我去通报!”

    见他一溜烟从木梯下去,立时又有人来顶替他·其他人等仍是严阵以待的光景,朱厚照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时候,瑞生身边一个内侍便凑趣地说道:“皇,平北伯虽年轻,这治军倒颇有章法,李千户说奉旨意尚不能径直入内,竟有些周亚夫治细柳营的光景。”

    瑞生读不多·如今正在认字练字,可李逸风却不像某些武职那样大老粗。见那内侍三十出头满脸精干相,他便在一旁笑道:“周亚夫治细柳营,那是拿汉景帝立威,如今平北伯他们是在里头主持大比,这营门把守严实一些是应有之义,否则军营重地谁都能进进出出,岂不是笑话?这位公公打的比方可是不妥。”

    朱厚照却仿佛没注意到两人的言辞交锋·满不在乎地说:“周亚夫是居心不良,拿皇帝做靶子给自己扬名,汉景帝也是疑心重又没风度·一朝天子一朝臣做得太明显了些,否则给人高官厚禄养起来,何至于让周亚夫死在狱中?汉朝那些皇帝动不动就夷人三族九族,这心胸都太狭隘了,朕不取他们!”

    听小皇帝竟是在那大喇喇地评价起了汉朝那位声名卓著的景帝,李逸风忍不住一脑门子的油汗,哪里敢插话,心里却忍不住想到,现如今这些年,虽偶尔也有被处死的大臣·可族诛的事情倒确实是不太得见了,可本朝太祖和太宗年间的那些腥风血雨,放在动辄夷灭三族九族的两汉,也决计是骇人听闻了。

    这边厢君臣等人耽误了一小会,那边厢营门就开了。快步迎出来的徐延彻和齐济良看见马背的李逸风,正要打招呼·随即就一眼认出了马背顾盼自得的朱厚照,这一惊非同小可。可他们还没来得及前见礼,朱厚照就一下子跃下了马,笑吟吟提着马鞭子走了过来。

    “不错不错,你们两个倒是瞧着更英武了!废话少说,也别和朕跪来跪去了,赶紧带着朕去瞧瞧……朕可警告你们,不许通风报信!”

    朱厚照这么一说,原本打算派人给里头通个消息的齐济良立刻打消了这盘算。他和齐济良对视一眼,到底还是各自深深一揖,这才双双站在左右引路。尽管他们已经做出了这般架势,可重量级人物都在里头校场,这门口都是些寻常军官士卒,哪里想得到李逸风不是奉旨来查看,而是奉着小皇帝来查看,因而肃静归肃静,没一个人机灵些往里头去报信的。齐济良徐延彻带的人倒是有机灵的,可在小皇帝眼皮子底下,谁也不敢违旨。

    于是,朱厚照就这么轻轻巧巧直入校场。远远看见那校阅的高台时,他就听到了整齐划一震耳欲聋的喊杀声。这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一时不管不顾快步往前赶去,一眼就发现场中竟是两支队伍正激烈地绞杀在一起。面对这种真刀真枪的架势,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把就抓住旁边的齐济良问道:“居然这么操练?不怕死人或受伤么?”

    “皇,大人都是从军器监里头调来尚未开锋的刀剑,所以一般情形下,只会有人受伤,不会有性命之忧。当然,若有万一也是难免的,可平日操练和战阵厮杀不一样,要是每每顾忌受伤不敢放开了训练,战阵一见血,或是一遇到挫折,很容易就溃散了。”

    这话朱厚照听得眼睛放光,当即催促齐济良前头带路。他却不忙着直接高台去见人,而是绕着校场有意兜了一个打圈子,见两边竟真的是在演练厮杀战阵,而不是单纯地摆个架子,他不禁更感兴趣了,可看着看着,见好些躺在地的人被人见缝插针地拖了出去,等到最后蹬蹬蹬冲高台,他就开口嚷嚷道:“这样演练好是好,可伤员怎么办?”

    朱厚照这一开口,高台原本正在交头接耳的徐勋和神英陈雄也好·谷大用张永也罢,全都一下子回过神。他们都是和小皇帝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吃惊之下徐勋便第一个跳了起来:“皇怎的连个知会都没有,径直跑到这么远地方来了·万一宫中找起人来怎么办?”

    见众人乱糟糟地前行礼,朱厚照不耐烦地叫了一声免,当即走前去,毫不客气地在徐勋原本居中的主位一屁股坐了,这才直截了当地说道:“朕又不是小孩子,心里有成算,早的文华殿议政都已经完了·其他政务自然有内阁和司礼监,再说朕出来的事西厂和锦衣卫都知道。你别岔开,朕问你伤员怎么办?”

    “伤员自然有专门的军医处置,臣用最好的待遇从各军调来了四十名军医,跌打损伤各种药剂也都备了个齐全。轻伤的躺三五天便能够重新操练,若是伤筋动骨,一两个月臣也不是等不起。既然挑了人出来,就要给人时间。”

    因为之前张永和神英所说之事·徐勋虽说已经知会了罗清去打动马永成等人,可他知道如此治标不治本,原本就琢磨着等这边大致有个章法·就让小皇帝来现场观瞻,务必从源头遏制边军入京的事。此时此刻,见朱厚照自己送了门来,又露出了兴致盎然的表情,他便坦然说道:“当然,单单如此仍然不够。毕竟是自己的袍泽,哪怕有赏罚在,也不会下狠手,所以下一步,臣预备将他们编成小队拉出去演练·连演习的活靶子都已经找好了。”

    他说着就示意人拿地形图来,将头的一个个标记对朱厚照说了一遍。得知近畿竟是隐藏着大大几拨各种大盗山匪,朱厚照不知不觉就黑了脸。等听徐勋说,已经招募了两个最善于捉拿响马盗的高手,预备让人调教出几支三五百人的队伍,专司缉盗他的脸色一下子就精彩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用这个实战?那些乌合之众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

    “皇今天来得正好,臣原本就是想找机会禀报此事。皇可不要小看了这些所谓的乌合之众,官府也曾经央卫所出兵整饬过,可最后的结果却是损兵折将不了了之。

    这些人有些是日子过不下去,于是方才山为匪,但也有些已经在山林间经营了好些年,父子相承成了气候,根深蒂固之外,尚有本地人通风报信。所以,臣并不打算让这些人马打着旗号去剿匪,而是预备打着另立山头的名义。否则朝廷一动,下下同仇敌忾,那时候反而打草惊蛇。”

    白莲教的事徐勋已经让罗清送更翔实的情报来,之所以不动用西厂或锦衣卫,就是因为这些教派信徒实在扎根太深,稍有不慎就容易走漏风声,此时在朱厚照面前也丝毫不露口风。即便如此,他说的这些仍然是让朱厚照满脸愠怒,扫了一眼其他人就沉声说道:“朕还以为四海升平,没想到这个天下如此不太平!”

    这话就说得很重了。无论是身为武将的神英陈雄,还是身为中官的张永谷大用,一时都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这时候,作为挑起这个话题的始作俑者,徐勋不得不开口说道:“皇,天下太平看的是大势,不是这些小处。想太祖太宗雄才伟略,太祖立国之初各省揭竿砀起的络绎不绝,而太宗治世多年,仍然有唐赛儿的山东之乱。其后宣德年间松潘作乱,后来成化年间又有大藤峡瑶民作乱,哪怕再太平的时候,这大乱小乱就不曾停过。”

    说到这里,他又顿了一顿说:“但是,既然在京畿,哪怕不过三五跳梁小丑,也不能小觑,不能让这些隐患有成了大患的机会。”

    “怪不得刘瑾今早给朕呈递来了一个折子,头罗列着好些需要变一变的成法。既是如此,那朕回头对内阁说,先从京畿开始,先蠲免了之前所欠的陈赋!”

    刘瑾要变法?

    徐勋倒真的尚未听说过这个,此时不免一愣。只现如今不是追问这个的时候,听小皇帝只是说蠲免之前积欠的陈赋,他眉头微微一动,没有说出任何的反对意见。而其他人对这样的政务就更不会插嘴了,张永和谷大用甚至还凑趣地赞了两句皇仁德。洋洋得意的朱厚照自然轻轻巧巧就把刚刚的烦闷丢在了九霄云外,随即就想起了今天的真正目的来。

    “那你们继续主持那什么大比,朕找徐勋说几句话。”

    见朱厚照不由分说拖了徐勋就走,神英不禁轻轻捋了捋胡须说道:“皇对平北伯的信重,还真的是与日俱增,如此咱们总算可以放心些。”

    “就不知道这特意找过来,又是什么难题。”张永是深知小皇帝性子的,斜睨了一眼谷大用就悄声问道,“莫非又是和那位周姑娘闹了什么别扭?”

    憨憨一笑的谷大用摇了摇头,回到座坐下之后,他才对张永若有所思地说道:“不像,若是那样皇就应该气急败坏了,多半是有什么难办的事要交托给平北伯,比如什么保媒的大事,咱们这些人就决计不合适了,还是找平北伯的好。”

    当徐勋听到朱厚照竟是把给张宗说找一门合适亲事的艰巨任务交给了他时,他险些没一头栽倒过去。不等他结结巴巴表示自己在京城没人脉,更不可能人家里打听都有什么姑娘,小皇帝就不由分:“你给自己找了沈姐姐这么一个最合适的,又帮朕一块找到了七娘,如今你给张宗说再找一个有什么难的?朕又没给你一个期限,明年过年前找着人,让张家能够在二月下定就行了。再说了,寿宁侯和寿宁侯夫人都信得过你,张宗说那小子也是你保荐,让朕送到延绥军前去的,你不得对他娶媳妇的事情负责?”

    说一千道一万,朱厚照就是把这麻烦赖他了,徐勋即便再不情愿,也只好无可奈何答应了下来。就在君臣俩嘀嘀咕咕的时候,签押房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大呼小叫,紧跟着,瑞生就从门帘外头探进了头来。

    “皇,平北伯,兴安伯府送来消息,说是兴安伯和平北伯夫人都已经到了!”

    “怎么这么快!”

    尽管日夜盼着老爹媳妇进京,但此时听到消息,徐勋还是大吃一惊,蹭地跳了起来。如今他不比从前,各方消息畅通无阻,南京那条船的一路行程他都心里有数,之前还听说船在临清,这会儿怎就突然到通州了?一想到生什么变故的可能性,他的脸色就一下子变了。而朱厚照却没看出来,笑嘻嘻地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背。

    “得啦,知道你一颗心都飞回去了,朕给你假,赶紧去接老子媳妇!”

    皇帝是好意,可徐勋即便再着急,也不可能真的撂着今日才进行到一大半的大比就这么急匆匆回去。想到若真的有事,捎来消息也总会提到一句半句,他就笑道:“没事,公是公私是私,臣这儿的公务还没完呢,要这么回去,怎么对得起那份俸禄?而且要是臣就真的急急忙忙赶回去了,只怕老神老陈老张老谷不知道得把臣嘲笑成什么样子。此番大比人人争先恐后,臣这会儿还得继续回去看着。”

    朱厚照歪着脑袋打量徐勋好一阵,突然嘿然笑道:“那好,既如此,朕和你一块回去看,到时候咱们一块回城嘿,朕好久没吃过兴安伯的红烧肉了!”

    一听这话,徐勋顿时哭笑不得。老爹的饭菜是做得不错,可那也就是个家常口味,朱厚照怎得就一直惦记了?纟

第五百六十五章 疑云重重,娇妻有喜

    第一卷金陵败家子]第五百六十五章疑云重重,娇妻有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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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六十五章疑云重重,娇妻有喜

    时隔大半年,兴安伯府的真正主人再次归来,顿时让上上下下一片忙luàn。~~毕竟,徐良这一回来,事先并未曾和家里通过消息,徐勋尚且以为船仍在临清,下头金六柳安等等下人就更加不用说了。得知已故兴安伯夫人方氏的棺木已经停在了城外兴安伯祖坟外早就造好的灵房之中,金六更是觉得事情蹊跷,见过徐良退出之后,他就招手叫来了跟着回来的陶泓。

    “我说陶泓小哥儿,老爷和少nǎinǎi怎么会这么突然回来?”

    陶泓犹豫地抿了抿嘴,随即就摇摇头说道:“这事情不好说,金六叔你就别为难我了。”

    见这情形,金六虽说纳闷,可也不好再多问,没好气地横了陶泓一眼就下去安排行礼和此次跟着回来的人。直到外头一查看,他方才突然发现多了几个面目陌生的人,少不得亲自去盘问了几句,得知两个是徐良路上收留的家人,一个是大夫,还有七八个护卫,他突然想起少nǎinǎi身边还有两个面生的仆fù,一时就更加觉得奇怪了。

    这一路老爷少nǎinǎi坐船北上,听说都是太太平平,可人多成这架势,莫非遭了什么事?

    尽管打小就在江南地面上长大,初来京城时还不习惯北地的干冷的气候,但此次去了一趟南京,和祖母母亲重新团聚,还在家中小住了好些天,可如今再次回到京城,沈悦竟是有一种终于回家的安心感。此时此刻,她摩挲着刚刚铺好帐子被褥的chuáng,竟是出神了好一阵子。

    “小姐,听说咱们不在京城这些日子,姑爷都是让人收拾了铺盖在外头书房歇着,所以这屋子里才要现换帐子被褥。”如意送了一盏茶上来,又眉开眼笑地说道,“老爷太太他们送您启程的时候还不放心地千叮咛万嘱咐呢!要是让他们知道姑爷这般做派,咱们老爷又是那样的xìng子,哪里还会有那些担心……”

    “回了一趟南京,你这些称呼全都luàn七八糟的,还不赶紧改回来!”

    沈悦没好气地瞪了如意一眼,见其好一阵子讪讪然,她就笑着说道:“爹和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刚知道,拿来说道有什么意思……有闲得发慌的功夫想这些事情,你还不如思量思量路上的事如何善后。毕竟咱们带的人多,万一有一个半个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回头大嘴巴张扬出去,那就麻烦了。前院自有爹爹,咱们带出去的丫头仆fù你记住一个个告诫了。这种事情不比其他,出了差错就不是责罚撵出去而已!”

    “悦儿。”

    听到mén外传来徐良的声音,沈悦连忙示意如意出去,自己则是抿了抿刚刚在chuáng上靠得有些松散的鬓发,后一步迎出mén去。见徐良已经在居中的太师椅上坐下了,她上前行礼后就小道:“这一路坐船疲累,爹有什么事让人叫我过去就行了,怎么亲自过来了?”

    “就这么两步路,我又不是那些养尊处优的老太爷,怎么会连路都走不动?”徐良笑着摆了摆手,见如意奉了茶上来,又蹑手蹑脚退下,他示意沈悦坐下,这才说道,“去军营报信的人已经回来了,皇上正好也去了那儿,都在忙正事,勋儿应该不会这么快回来。等他回来再商量那事情,我就怕皇上再跟来,有什么首尾收拾起来来不及,正好他今天没带阿宝,我就让阿宝去灵济胡同西厂,带了一封信给和尚。”

    想到船到张秋镇时的情景,沈悦一点都不觉得徐良急急忙忙要见慧通有什么不妥,蹙了蹙眉就说道:“爹是想让他去追查?”

    “张秋镇虽热闹,可归根结底就是个镇子而已。若不是突然进水沉了的是钞关提督太监的一条船,咱们又正在相邻不远处,兴许这么点小事根本不会有人在意。好在咱们找了个过得去的理由,只说是咱们船上遭了贼,那边沉了的船上船老大和几个水手也嚷嚷着是有水鬼,咱们赶在官府追查之前就上了路,论理不会惊动太大。可王守仁突然被贬出了京城,还这么巧在咱们眼皮子底下碰到这种事,再加上此前送来的消息说是勋儿在京城遇刺……”

    沈悦一下子咬紧了嘴chún。报信的人那时候说得轻巧,一口咬定是轻伤,可徐勋这人的xìng子她还有什么不清楚?天塌了都没事人似的,就是吃了多少苦头,也决计不会在她和公公面前lù出来。而他们船到张秋镇竟然吴巧不巧地救了王守仁,天知道是事故,是水鬼凿船窃盗,还是另有蹊跷?

    “爹,那王公子把从人都托付给咱们,从咱们那借来了两个人就上了路,这万一再遇到点什么不测……”

    “这种事情可一不可再,既然给咱们撞上了,倘若别人再纠缠不休,那就是愚蠢了。”徐良叹了一口气,随即就说道,“王家那两个人,我本想派个人去王shì郎府上说一声。是他们暂时收回去,还是等过后再派去贵州,咱们总不能替别人拿主意。可思来想去,勋儿和王守仁他父亲又不那么和睦,难道咱们能说他儿子在路上遭人追杀正好给我们救了,结果他还不肯停留,咱们只得悄悄换船,在临清停了几天知会官府捉贼,给他趁机南下打掩护,当然也是怕别人对咱们也不利?这样的巧合说出去平白启人疑窦,我便有些没辙了。”

    沈悦这才明白徐良找自己是为了什么,沉yín片刻就开口说道:“既如此,就借着咱们回京之际,往四处送一些南京带回来的土产和各sè玩意吧。比如定国公府英国公府寿宁侯府这些勋贵,泾阳伯和其他那些军官,还有宫中相熟的那些公公,张大人等等,人人都捎带上,再请唐先生给翰林院的几位送上,这再送王家一份,也就不那么显眼了。王公子既然把那块手帕给了您,把这东西就送给他家少夫人,她一定会登mén回访的。”

    “唔,你这法子好,就如此吧!”

    既然议定了,徐良便起身出了屋子,沈悦则是把如意叫了进来,得知其已经告诫过了那几个仆fù丫头,她就把刚刚和徐良商议好的宗旨吩咐了一遍,接着又叫了朱缨和两个留守的丫头来。众人按照单子一份一份预备,打点了十几份礼,又送到外院分派人去各家送。前头原本就是正忙的时候,突然chā进这么一件要紧赶着用人的事,自然更是忙得人仰马翻。等到傍晚时分徐勋和朱厚照回来,一到西角mén,眼尖的朱厚照就一眼瞧见东角mén上有一辆车出去。

    朱厚照立时好奇地问道:“这才刚回京城呢,就有客人来了?”

    金六不想正好被这两位主儿撞上,有心想岔过去,可当着皇帝的面,他犹豫老半天,终究还是陪笑道:“老爷和少nǎinǎi从金陵回来,捎带了一些土产,还有各式各样的小玩意,下午就一样样都收拾好了,让人送到了各家去。这是王家少nǎinǎi亲自来谢,少nǎinǎi陪坐了好一会儿才送了人走。”

    这下子换成徐勋诧异了:“王家,哪个王家?”

    见朱厚照亦是满脸疑问,金六只得轻咳了一声道:“就是礼部右shì郎王家,从前和少爷jiāo好的……”

    朱厚照立时恍然大悟,当即轻哼了一声:“这王守仁的娘子倒是比王守仁还知恩图报,得了礼还知道上mén道谢,不像他走了就走了,连一句话都没有!”想到徐勋遇刺的旧案,小皇帝忍不住又往徐勋身上瞥了一眼,见其刚刚诧异过后,脸sè已经恢复如常,他这话说下去也只是微微一笑,他不禁只能在自己心里生闷气。

    这个王守仁,就不知道上个书认认错,他还是可以宽宏大量原谅人的,没见刘健谢迁韩文那些个,他也都放他们致仕了,王鏊还入了阁!这个牛脾气的家伙!

    见朱厚照虎着脸走在前头,徐勋本想向金六问个究竟,可想想他留在京城,又不是知情者,于是索xìng就跟着小皇帝进去。耽搁了这么一会儿,里头的徐良早就得到了信迎出mén来,待要行礼却被朱厚照一把拉了起来。

    “朕又不是别人,你还和朕来这套!”朱厚照熟络地捏了捏徐良那坚实的胳膊,回头看了一眼徐勋便笑道,“看到没有,什么时候你要是练出你爹这样结实的体格来,要想回回赢朕就差不多了,现在嘛,你要是再不上心好好cào练本事,你迟早会被朕甩在后头!”

    徐良当然不会知道,这是今天看完大比之后,朱厚照欺负徐勋伤才刚好不多久,坏心眼地拉人上马比赛骑shè,结果徐勋以一箭之差惜败,小皇帝一直得意到现在。只是这天子的称赞让他也颇为得意,当即笑道:“皇上说的是,这小子练武原本就晚了,还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自然就是个半吊子。”

    “正是正是!”

    被人一句话搔到了痒处,要不是眼下已经夜幕降临,朱厚照也不打算扫人家一家团聚的兴,否则他简直想立马拉着徐勋老是挂在嘴边老当益壮的老爹去比试比试弓马。等到进了正堂,他笑嘻嘻正大光明地提出要想在徐家蹭一顿晚饭。徐良闻弦歌知雅意,立时卷起袖子满口答应亲自下厨炮制,朱厚照闻言眉开眼笑,竟掰着手指头报起了菜名。亏他记xìng好,徐良从前做过的几道竟是记得分毫不差。

    这一天的晚饭自然吃得luàn糟糟的,饱餐过后,朱厚照固然心满意足回宫去了,而徐勋等人欧洲,则是看着满头油腻腻汗渍的父亲,有些嗔怪地说道:“爹,皇上就是一时起意,您随便做几个应付过去也就是了,居然一口气就是整十道,咱们家又不是开馆子的!”

    “知道你如今不用我这个做爹的讨好皇上,可皇上心情好,让人扫兴就没意思了,再说,好几个月不见,宝贝儿子偏生在京城遇着了刺客,就不兴我这个做爹的让儿子好好补补?”徐良见徐勋为之语塞,当即板着脸说道,“眼下好处也给你管够了,现在赶紧跟我回房,我和悦儿憋了一肚子的话要审你!”

    说是审,可真正回房之后,徐勋却无可奈何地被父亲妻子勒令脱下衣裳给他们查看伤口。虽则是养了这么久,大多数伤疤结的痂都已经落了,只能看见浅浅的痕迹,但tuǐ上一处最深最长的伤口仍然看得徐良眉头直皱。当他连珠炮地质问徐勋如何会突然招募家丁,如何会这么巧被江山飞hún进来,又如何会一时起意带着这些人出城之后,见儿子虽百般狡辩,眼神却总有些不自然,他不禁恼怒地一捶chuáng板。

    “做事就爱行险,你到现在都改不了这xìng子!”

    “爹,你又不是刚知道他,这xìng子从当年金陵开始就是如此。凡事就爱逞能,就喜欢亲自上,到了现在位高权重,反而更变本加厉了!”沈悦也早就看出了徐勋的不尽不实,轻哼一声就嗔怒地斥道,“要除掉这么个家伙有的是稳妥办法,他却非得如此行险,肯定又是盘算着什么一石二鸟一石三鸟……别忘了你从前可是对我说过,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xìng命!”

    被父亲和妻子连番抢白,在外头威风八面的徐勋此时不得不连连认错讨饶。就在他几乎许诺了第八百遍日后绝对不会再如此行险之后,徐良方才沉声说道:“你在外头替这家里挡了大多数风雨,这些我和悦儿都知道,可你也得考虑考虑你自己,事情做成了自己却有什么闪失,那时候你后悔就来不及了!为了你自己,还有你爹我和你媳fù,还有你未来的孩子,你日后要是再敢这么胡作非为,小心你爹我捶断你的tuǐ!”

    徐勋在那儿本能地连连点头连连答应,等到徐良说完,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顿时有些疑huò地说道:“爹,您刚刚说什么,我未来的孩子?什么孩子?”

    见徐良一副你明知故问的样子,徐勋一时只觉得脑袋一炸,立时扭头去看沈悦,见小丫头一身慵懒宽松的打扮,起初并没有在意的他几乎是三两步窜上前去,满脸紧张地问道:“爹……爹说的是真……真的?你你你……你有了?”

    “说话都结巴了,这样子出去谁信你是那个翻手为云覆手雨的jiān臣!”沈悦笑着lù出了可爱的小酒窝,随即才在徐勋急切的目光下轻轻点了点头,“是启程之前几天,我突然觉得不舒服,请了大夫来诊出的喜脉,所以爹索xìng重金让人跟着咱们一块上路。幸好一路上这孩子都安安稳稳,连大夫都说这是极其少有的,想见肯定是个乖宝宝。”

    “原来我要当爹了……”

    面对这么一个来得太快太突然的喜讯,徐勋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喃喃自语好一阵子,他突然才醒悟到一个问题,不免气急败坏地说道:“这么大的事情,怎的不派人火速报信来?”

    “你遇刺这么大的事都只是让人含糊其辞说了一声,你媳fù心里不高兴,自然就说这喜脉先不告诉你了。”徐良见徐勋为之气结,他就笑yínyín地说道,“再说了,你在京城星星念念惦记的都是大事,咱们这点小事,就不劳烦你平北伯大人了。”

    “是啊是啊,省得你知道了还嘀咕说,这小家伙来得不是时候。”

    父亲和妻子一搭一档,徐勋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可终究是那种欣喜若狂的冲动占了上风。两世为人,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他如何能不高兴,如何能不喜欢?因而,他小心翼翼上前扶着妻子坐下,随即才急不可耐地问道:“几个月了?”

    “快四个月了,幸好是坐船稳当,这一路上又有傅公公引介的那个大夫照看着。”见徐勋听到傅容的名字咬牙切齿,显见是连隐瞒消息的傅容一块埋怨上了,徐良不禁笑道,“也是你媳fù糊涂,之前一直没觉察出来,其实一早就该诊出喜脉了。”

    掐指一算,自己竟是最迟明年三月就要做父亲,徐勋只觉得心里翻腾着无数情绪,可脸上的表情却是僵硬得很。见他这幅情景,徐良想起自己从前乍然得知要为人父时的狂喜,眼眸微微一暗,随即就轻咳一声说道:“好了,这喜事先说到这儿。想必你也奇怪咱们怎的就突然早到了。实在是船到张秋镇的时候遇上一件事,不得已就在临清泊船做了个样子,然后金蝉脱壳连夜北上,到了天津正好顺风,就早到了几日。”

    徐勋顿时一愣:“张秋镇?遇到了什么事?”

    尽管猜到父亲和妻子必定是遭到什么变故,这才有突然提早来京,可当得知两人在张秋镇泊船的夜里,临清钞关的一艘船沉了,好些人落水,徐良先是紧赶着让好些从人去救人,见人luàn哄哄的没有章法,便拿出从前练就的那一身水上本事亲自下了水,结果最后救了个王守仁上来,听到这里,徐勋的脸sè已经完全黑了,大略猜到了王守仁夫人上mén的缘由。

    “王守仁如今怎样?”

    “这小子倔脾气,幸好还会些水xìng,我捞了他上来他吐了几口水就没事了,硬是要继续南下,却说自己两个从人招人眼,问我借了两个人。我想他好好的前程都能丢下,也只能由着他去,却千叮咛万嘱咐他到南京去拜访一下章大人,再接着路上走也好有个照应。傅公公和郑公公就算了,免得他此次坐杜公公的船出事,因而心里有什么疙瘩。”

    沈悦也紧跟着说:“他给了我一块帕子,让我转jiāo家中夫人,所以我下午就紧赶着给各家送礼,把给他夫人的东西夹带在其中,果然她瞧见了,于是登mén回访,我已经安过她的心了。果真不愧是书香mén第,温文大方,知道夫婿陷于那样的险地,震惊哭过之后就立时恢复过来了。要是换成我,未必有她这般镇定。”

    王守仁和妻子诸氏琴瑟和谐,可一直没有一男半nv,徐勋也曾经听人提起过,王家甚至如今已经有了过继嗣子的意思。想到王守仁此去贵州山高路远,诸氏在家中shì奉公婆,膝下无子的压力便要单独承受,他微微蹙了蹙眉,最后便开口说道:“她既然来回拜过,赶明儿你再找个日子去见见她。若是她放不下王守仁,我可以派人护送她去贵州……啊,不对,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不能随便走动,看我这记xìng!”

    见徐勋竟是自顾自地拍着脑袋,沈悦不由得扑哧一笑,随即板着脸道:“真要是有了身子就得成天窝在家里,我非得憋死不可!放心,生怕这一路上有什么不妥当,魏国夫人借给了我两个妈妈,都是她当年有身子的时候伺候过她的,连最后那一关也经历过,日后我出mén都由她们在旁边陪着。待这段日子过后,她们就去王世坤那儿,王世坤定下了婚事,在京城也就得另外置办宅子了。”

    “那就好,那就好!”

    尽管徐勋恨不得沈悦一步都别出去天天呆在家里,可知道孕fù也得多多活动,又有那么两个伺候过孕fù产fù的有经验妈妈,他也勉强能放心。此时此刻,他方才仔细思量起了王守仁这一趟遇险的经过,待得知徐良已经知会了慧通去查,他微微点了点头,突然若有所思地说道:“爹,悦儿,你们那时候为何会夜泊张秋镇?”

    听到这话,徐良正沉yín,沈悦就突然惊咦了一声:“你是觉得这事情不像巧合?”

    “刘瑾那个人我了解得很,赶尽杀绝固然是他行事作风,但断然不会冒险行事。明明知道皇上对王守仁还有几分念旧情,派出人去做这种事,事发之后万一被我或者别人揪出来,即便没有证据,他也要惹得一身sāo。而且,爹你水xìng好心肠热,也不会没人知道。这次的事情,简直有些像是直接送到我手里的刀子。”

    “这么说来,确实太凑巧了!”徐良猛地一拍大tuǐ,“这夜泊张秋镇,是因为张秋镇上有驻军!之前船行运河,船老大说后头仿佛有两只船跟在咱们后头,想到夜里行船万一给人可趁之机,所以就暂且夜泊张秋镇,这才会遇到这种事。毕竟,早先得知你遇刺的消息,咱们都加倍小心,傅公公还额外让陈大人给咱们添了几个护卫。悦儿有身子,我就担心出些什么luàn七八糟的事情!”

    ……

第五百六十六章 威逼利诱,貌合神离

    第一卷金陵败家子]第五百六十六章威bī利yòu,貌合神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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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六十六章威bī利yòu,貌合神离

    京城东南隅的麻绳胡同并不长,一头接着崇文mén里街,到另一头则是喜鹊胡同。e^看这里虽距离皇城不远,但因为不远处就是盔甲厂和草场,即便贡院就在不远处,也就是三年一次的礼部试时会热闹一阵子。相比那些不管寒冬腊月或者三伏酷暑都要出去觅活计的下等人,这条街那些小院子住着小富即安的寻常百姓,来来往往的都是差不多的人物。

    麻绳胡同中段的一处两进院子便住着这样的一户人家。四十出头的主人会两手医术,据说在郊外还有十几亩良田,雇了几个长工耕种,自己有时候出去坐堂问诊,下头有儿有nv,还收了几个徒弟,日子过得却也殷实。只是一年到头他总有些日子外出行医,不但家里人,左邻右舍也都习惯了。这天他一回来,往附近邻居送了些土产,一时不少人来谢。

    送走这些客人,主人白瑛在前头院子里转了一圈,查看了一下自己种的那些huā草,见长势都还好,他不禁笑yínyín地捋着下颌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几根胡须。这时候,却有人蹑手蹑脚走到他身后,站定了没出声。

    “虎子,鬼鬼祟祟缩手缩脚的,是有话要说?”

    “先生,咱们这一趟做的事情……”杨虎yù言又止,好一会儿才轻咳一声道,“这要是杀jiān贼,一百个我也眉头不皱一下,可那王守仁是坊间人人称道的名士,这一回又是上书弹劾jiān阉这才被逐,咱们害得他险些丢了xìng命……”

    “你也说了是险些,他人死了没有?”白瑛专注地看着huā盆里头的那些huā,头也不回地说道,“你既是投在绿林道,就应该知道,好官也好,贪官也罢,对于咱们这些信奉弥勒的,统统都只有一个宗旨,那就是赶尽杀绝。自从永乐年间佛母起事之后,咱们已经多少年不成气候了?若是就咱们剩下的这点底牌还被人揭了出去,那这北边的基业转眼间就要全部葬送了。所以,那一两千的银子对于你的寨子兴许很要紧,可我还看不上,我是怕那人让我们做事不成就去报官,引来朝廷大军,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原来先生是顾忌这个!”

    杨虎是粗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此刻听得脑袋分外纠结,直到最后一句方才恍然大悟,一时捏紧了拳头粗声粗气地说:“既如此,回头那家伙来送尾款的时候,我找两个人做了他!敢利用先生和咱们这些兄弟的人,我饶不了他!”

    “你就是这德行!”白瑛这才转过身来,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这又不是你们山贼土匪之间争强斗狠,拼个你死我活就完了,他们既然能知道我是圣主,又知道你算是我半个徒弟,难道不会还有别的后手?再说了,杀一个马前卒有什么用!”

    见杨虎脸sè涨得通红,白瑛没有再说什么,背着手施施然往屋子里走。杨虎起初没在意,可听到那咔嚓咔嚓的声音,他立时吃了一惊,再看白瑛脚下时,却只见好几块青砖应声而裂。想到下头好些兄弟都以为白瑛不过是医术jīng湛的大夫,直咂舌的他忍不住摇了摇头。

    他看着比白瑛壮硕魁梧,可真要打起来,三个他都不是人家的对手!

    刚刚在杨虎面前虽是表现得淡然,可从深处说,白瑛心里的愠怒却一丁点都不比杨虎少。他从自己的师傅那里接任了圣主的位子,可白莲教在永仁宣之后就一蹶不振,尽管后来土木之变朝廷luàn过一阵子,可不管是哪个皇帝当政,对于白莲教一直都是打压不遗余力。哪怕成化年间皇帝沉mí方术不理政事,可无论东厂西厂,对于他们的传教一直都格外留意,因而历经这么多年,教徒虽是聚集不少,可远远没有成气候。

    然而,现如今好容易盼到了少帝登基,朝政动dàng的大好机会,却偏偏有人窥破了他的动向,连杨虎这个嫡系的底子都被人mō得清清楚楚!须知白莲教从来不是铁板一块,下头对他这个圣主阳奉yīn违,乃至于虎视眈眈的人多了,消息泄lù出去,别说是朝廷,兴许教中的其他人也会生出异心,借刀杀人的主意,谁不会干!须知他的妻儿家小都在京城,而且一直不知道他便是明廷一直最最防范忌惮的白莲教圣主!

    在纸上一连写了好几个忍,白瑛这才勉强静下心来,却是坐在书案后头反反复复琢磨着此次这场戏的来由。因为事主吩咐,要凑巧让那兴安伯府的船撞上此事救人,他不免先想到了赫赫有名的平北伯徐勋身上,可就因为这凑巧,他又一思量,反倒觉得另有蹊跷。

    瞧这手段,倒仿佛是有意让那位平北伯和司礼监掌印刘瑾闹开似的,难道是有人打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先生,先生!”

    白瑛正沉yín间,突然听到外间一个声音,抬头一看,却是杨虎气急败坏地冲进了屋子。见这汉子的脸sè铁青,他立时沉声问道:“怎么,出了什么事?”

    “来了!”杨虎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送银子的人来了,瞧着不像是从前那个跑tuǐ的,是个有些派头的书生!先生,要不要借此立威?”他将手放在脖子上,做了个干脆利落的手势,面上lù出了几分狰狞,“如若不然,扣下了人也好谈条件!”

    “不要打草惊蛇,别忘了这是京城,如若他和什么达官显贵有涉,你以为我们能平安出去?”白瑛霍然站起身,冲着杨虎厉声吩咐道,“你让你那兄弟几个到厢房里头猫着别出来,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出来!记住,这是京城,不是你的寨子!”

    虽则仍有些不服,可杨虎的命是白瑛一手救回来的,在绿林之中能有如今的风光,也是白瑛的指点,他自然不好违逆,当即闷声出了mén去。而白瑛重新理了理衣衫,这才出了屋子。一跨出mén槛,他就一眼看到了那个站在院子中央好奇地东张西望,满脸闲适模样的中年书生,而他后头站着一个少说也有五六十的老仆,手中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

    “请问这位相公是……”

    “白先生好。”中年书生笑呵呵地拱了拱手,随即便说道,“之前所托之事原本唐突得很,没想到白先生竟然能办得如此妥当,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所以,我今天特意备了薄礼亲自上mén道谢,还请白先生宽宥此前登mén之人的无礼。”

    一想到之前那人口气强硬地揭破他身份,又倨傲地bī他和杨虎去做这么一件事,再对比如今这个满面堆笑客气热络的中年书生,白瑛见自家小儿子好奇地出来看热闹,不禁恼怒地瞥了一眼过去,见人立时缩脑袋逃回了内院,他方才淡淡地说:“谈不上什么宽宥,既然是做买卖,自然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情势比人强,我也无话可说。”

    “白先生若是这么说,我可是无地自容了。”中年书生又是微微一笑,随即才意味深长地说道,“不过,白先生莫非就打算和我这么在院子里说话?”

    “是我疏忽了,只不过贵客远来,对我白瑛了若指掌,我却不知道贵客名姓,天底下主宾之间,似乎不曾有这样相待的吧?”

    “名姓这东西,若是我愿意,随时随地就能有一百个,白先生既然如此执著,叫我一声二先生就行了。”

    “既是有二先生,莫非尊驾背后,还有一位大先生?”

    二先生闻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不愧是白先生,果然慧眼如炬。二先生是没有,大掌柜却有一位。如此总算可以进屋说话了吧?”

    白瑛见此人始终笑眯眯,自己有意jī怒,人却依旧没事人似的,他只能沉着脸把人让进了屋子。见那老仆随shì这二先生进屋,当二先生入座时,此人仍是如同泥雕木塑一般站在主人旁边一动不动,他扫了一眼看不透深浅,索xìng就收回了目光,缓缓开口说道:“事情也已经做完了,二先生既然来了,把剩余的帐结一结,咱们也就两清了。”

    “诶,都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如今咱们做成了买卖,白先生又何必这么绝情就此两清?”见白瑛眼神一凝,二先生便笑yínyín地冲着旁边的老仆打了个手势,等其提着包袱走到了白瑛跟前,他才举手说道,“这是此前说好的纹银五百两,此外,因为这次的事情白先生做得实在是漂亮不lù痕迹,所以另外五百两乃是另外谢白先生的。”

    白瑛此前就一直注意那老仆,见其单手若无其事地提着东西,两肩齐高,若不是此时人家直言说出,几乎很难相信那沉甸甸的一包东西就是六十多斤银子。纵使他原本也曾经闪过让杨虎把人留下bī问的念头,此时此刻也只能暂且打消,可伸手去接的时候,他却有意试探,摊手一抓包袱就突然将手往下一抓一沉,那骤然加上的力道何止百斤。然而,那老仆却仿佛丝毫未觉似的,一只手不颤不抖,仍是稳稳平举提着包袱,满脸恭敬地弯了弯腰。

    “白先生请!”

    白瑛只觉得自己犹如伸手去拽一块千斤巨石,一愣之下顿时生出了几分气xìng,一时又加了五分气力。这时候,对面那老仆终于lù出了几分凝重的表情,提着包袱的手斜里一挡一架,眼看白瑛下头脚尖微挑猛然踢上前去,他又顿足一踏,两只脚猛然间撞在一起,发出一声犹如金石jiāo击的响声,随即包袱方才稳稳落入了白瑛手中。

    “二先生,贵仆真是好身手!”

    “哈哈哈哈,哪里哪里,也就是有几分粗力气!”见白瑛拿过包袱当面解开那蓝布包袱皮,将里头那木箱打开,仔仔细细检视起了其中的银锭子,二先生便含笑说道,“总而言之,一回生两回熟,今后若再有事情,只怕还要麻烦白先生。不过白先生尽管放心,银钱只会比此次更加优厚,你也不用担心咱们会泄lù什么风声。须知这事情见不得光,家主也不是眼光短浅的人。倒是有一件事我得提醒白先生一声,咱们是友非敌,可如今京城的愚民被人蛊huò,不少都信奉那位罗大士口中的无极圣祖,长此以往,不免对圣教不利。”

    听到对方竟然有这一次还不够,下次仍打算再找上自己,白瑛一时大怒。然而,听到家主二字,又听对方提到罗清,他不知不觉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xiōng中怒火,这才淡淡地说道:“不劳二先生挂心,这事情我自有主张。来人,送客!”

    随着这一声,杨虎这才窜进mén来。见白瑛使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sè,即便他心头焦躁,也只能强耐怒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把这主仆二人送到外头,见那二先生弯腰上车,他忍不住出言刺道:“尊驾日后行道的时候还请小心些,莫要不小心车辕断了,亦或是惊了马!”

    “哦,多谢杨大当家的提醒!”二先生倏然转过头来,笑容可掬地说道,“也请杨大当家日后小心些,朝廷似乎对畿南一带的山匪盗贼一流,有些整饬的意思。”

    二先生上了车,那老仆就二话不说跳上了车夫的位置,扬鞭一挥,马车立时稳稳前行。二先生拨开窗帘,见杨虎站在那儿咬牙切齿,他不禁摇头哑然失笑道:“一个俗子,一个莽夫,拿捏起来容易得很,不足为惧。”

    “先生,后头有人盯梢,是不是要除了?”

    “从崇文mén里街拐到扬州胡同之后,把人解决了,记住不要出人命!”

    等马车从扬州胡同靠近明智坊草场的一条南北夹巷驶出来的时候,吊在车后的一个人影不知何时已经是不见了。马车绕了一个圈子,却又从崇文mén出了城。待往东边拐过chōu分厂行了不多久,马车就停了下来,二先生只听外头老仆恭敬地叫了一声:“大掌柜。”

    “是正巧路过,还是在这儿等我?”二先生打起车帘,见对面一乘小轿中,戴着铁面具的中年人二话不说上前登了车来,他不禁哂然笑道,“怎么,就这么一丁点小事,你还担心我亲自出马会办不好不成?那白瑛号称白莲圣主,却是优柔寡断一丝大气也没有。若我是他,在罗清尚未成气候的时候就早出手将其灭了,还会有如今的分庭抗礼之势?”

    “白瑛是没什么了不起的,可他毕竟是名义上的白莲共主,畿南一带的寨子和绿林道上,往往都信奉弥勒,真要惹火了他,对大事并没有好处。”轻轻扶了扶脸上铁面,徐边便沉声说道,“我此来京城,原本是要到北边去的,可得知京城里头既是这局势,我不得不停留几天。罗先生你素来算无遗策,照你看,如今这局势发展下去,谁胜谁败?”

    “这个嘛……”

    千变万化身份无数的罗先生踌躇片刻,随即便嘿然笑道:“你还别说,这问题真是有些棘手。徐勋给了我太多惊喜,手头又笼络了一个又一个的人,现如今他这声势非但不输给刘瑾,反而略有胜过,更难得的是他竟然能huā言巧语蛊huò了好几个清流中的顶尖人物,不得不说这手段是真厉害。不过,刘瑾在宫中毕竟年限长些,只要天子圣眷在,就能屹立不倒。除却如今刚刚接任兵部尚书的刘宇,听说检察院的左佥都御史曹元也搭上了。朝中jiān猾之士都知道刘家的mén比徐家好进,而清流中人未必肯附徐,所以两人竟是势均力敌。”

    早知道他就看好了那个从焦芳府里骗出来的人,谁想到一不留神竟被人跑了!

    “不愧是罗先生,看得比咱们都清楚。”徐边微微一笑,随即就若有所思地说道,“不过,殿下的事情确实只能拿去求刘瑾,毕竟南昌远在江西,京城人大多不以为意,而徐勋乃是金陵子,林瀚张敷华往来mén下,如是一朝再将丁忧守制的林俊招揽过来,殿下谋复护卫就不那么容易了。这事情要尽快,所以罗先生得辛苦辛苦了。”

    所谓辛苦,不外乎是说卑躬屈膝阿谀奉承,这对于罗先生来说却是驾轻就熟的。两人在车上又商议了片刻,徐边就下了车回到了自己的轿子,不一会儿,那顶两人抬的小轿就消失在了小巷之中。直到这时候,罗先生才放下了车帘,漫不经心地说道:“他素来只管赚钱不管外务,如今却来指点起我来了。都说我化身千万,他的来历却从始至终无人mō透,要我是殿下,才不会相信这么个人!”

    “先生才智告绝,大掌柜素来只管银钱,自然比不得您。至于信赖,殿下当然也是更信赖您的。”

    “说的也是。”

    随着马车重新起行,不消一会儿就拐出了巷子,而不多久,刚刚消失的那顶两人小轿却从旁边一条夹巷中又拐了出来,停在了刚刚的位置。徐边挑开轿帘默默注视了那边好一会儿,直到两条黑影从夹巷中窜了出来恭谨地肃立轿前,他才低声吩咐道:“盯紧罗先生,外头这些事情都是他jiāo涉,务必留心他jiāo接的每一个人。如若有什么会出纰漏的地方,你们就照殿下此前的吩咐行事。”

    “是!”

    等人应声离去,徐边才放下轿帘示意起行,自己靠在了椅背上,闭目养神似的眯起了眼睛。良久,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面上lù出了一丝欣然笑容。

    他付出了那么多代价,不但儿子成了别人的,又毁了这张脸,苦苦隐忍这么多年,如今终于距离他夙愿得偿不远了!尽管他也想过其他办法,可事实证明,只有斩草除根方才能永绝后患,他便只能把那些冲动深深埋藏在心底。好在他还生了一个聪颖机敏的好儿子,儿媳也已经有了身子,他已经什么后顾之忧都没了!

    他做了那许多仗义疏财的好事,结果如何?这世上只有强权,没有公理,只要他报了仇,哪管这世间洪水滔天!

    兴安伯府中赫然一片喜庆的气氛。昨日徐良和沈悦一块归来之后,沈悦有喜的消息便传开了。不过一晚上的功夫,别说府里下人都知道了,外头竟也有不少官员得到了消息,蜂拥而至贺喜送礼的人不在少数。相比之下,倒是那些和徐家真正jiāo情深厚的没有反应这么快,只有唐寅让妻子带nv儿去送了沈悦一幅亲手所绘的送子观音。

    这会儿,沈悦揽着桃笙坐在那儿,又对沈九娘笑道:“唐先生和嫂子真是太客气了,要我说,都是桃笙带来的福气,就连那天凑巧发现让人诊脉,也都多亏了她。”

    “哪里,都是夫人自己福气深重。说起那一日,我到现在还后怕得很,若真是给她闹着动了胎气……”

    “这不是好好的吗?再说要不是她那一撞,兴许我自己还糊涂着!”沈悦一边说一边后怕,暗想魏国夫人那时说得一点没错,自从干娘被那和尚拐走了,她身边没个妈妈,有些事情如意又懵懵懂懂没个提醒,否则怎么会拖这么久才发现?

    见桃笙围着沈悦又是笑又是跳,知道这是小丫头在南京时养成的脾气,沈九娘不禁有些心惊胆战,可眼见沈悦笑着拉了桃笙软榻上同坐,又是问其到了京城是否习惯,又是问其想不想家,她虽也想念苏州桃huā坞,可一闪念间就过去了。

    和唐寅在桃huā坞的隐居日子虽好,可柴米油盐酱醋茶,失了功名的唐寅甚至连一介小吏都能欺上mén来。如今回去也不是不行,可平北伯用人之际,夫婿其他的不行,可和林瀚张敷华这样的士林大儒jiāo接却还是能够的。待到夫婿辅助这位平北伯功成,他们再回桃huā坞去,那时候才是真正一辈子的平安喜乐。

    沈悦看着眉眼继承了母亲jīng致,又有父亲俊朗的小桃笙,心里忍不住想起了肚子里的宝宝究竟会是nv儿还是儿子。虽则是大户人家无不盼望着先有个儿子,可昨夜徐勋絮絮叨叨一直说着想先要个nv儿,将来长姊教弟,他这个爹爹可以省些心,闹得她如今看着桃笙也有些心动了。就在她踌躇的时候,外头如意突然快步冲了进来。

    “少nǎinǎi,大喜!”如意见沈九娘诧异地看了过来,这才醒悟到还有别人在,忙快步冲到沈悦身边弯下腰道,“李妈妈那儿打发人来报喜,她生了个大胖小子!”

    “啊!”沈悦一下子站起身来,惊呼一声道,“干娘这么快就生了?人呢,人在哪?”

    如意知道这会儿沈悦准保是忘了李庆娘如今已经成了钟家娘子,干咳一声后方才说道:“报喜的打赏之后就走了,说是等满月后一定摆酒宴请少nǎinǎi!”

    尽管沈悦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可终究打小朝夕相处,她早已经把李庆娘当成亲生母亲一般,思来想去,她终究还是忍不住站起身来:“什么满月……如今就得想着送什么了……沈娘子,你快来帮我想想主意,这贺人nòng璋之喜该送什么?”

    ……

第五百六十七章 探麟儿故人说旧事,上大朝新政露端倪

    这一日徐勋人还在军营,就得了报信说慧通喜得贵子。书mí群4∴⑧0㈥5想想那和尚打光棍半辈子,还俗之后飞黄腾达不说,还拐了个凶悍娘子在家中,现如今连儿子都有了,他便忍不住有一种不太真垩实的感觉。而回程路上,记起沈悦一直称李庆娘一声干娘,如今她身怀六甲再加上两家关系尚未过明路,不好明着登mén,他想了想就索xìng入城之后直奔灵济胡同西厂,刚在mén口下马就听到里头一阵嚷嚷。

    “别抢别抢,人人有份……喂,你们这些没出息的家伙,不就是几个喜蛋么,用得着这么争来抢去!”

    “钟头儿,咱们这不是想沾沾您的福气嘛!年近五十娶了娘子,居然这么快就瓜熟蒂落,说出去谁不得啧啧称奇,大伙儿说是不是?要说您这喜蛋也备得太少了,至少得备上四五篓子,否则怎么也不够分!”

    听里头哄笑一片,徐勋想到慧通平日里在下属面前装威严正经的样子,忍不住又是一阵笑,跃下马就提着马鞭径直入内。一进mén,他就看到十几个番子正在哄抢地上那两篓红彤彤的喜蛋,而慧通则是在那没好气地喝骂着,竟没有人注意到他进来。直到他一声不吭走到一人身后,眼疾手快抢了个红蛋在手,前头那人方才回过头来。

    “喂,那是我的……啊,平北伯?”

    一听到这声音,正吵吵嚷嚷分东西的众人齐齐回头,随即一个个忙不迭站起身来,又是行礼又是问好。而慧通则是干咳一声走上前,拱了拱手说道:“平北伯怎有空到这儿来?”

    “你那派去报喜的人都跑到西山去了,我既然知道怎么能不来走一趟?”徐勋见慧通虽则是连连谦逊,可脸上洋溢着初为人父的喜悦,他便笑道,“之前你的喜酒没赶上,现如今你既是nòng璋之喜,我再不贺一贺就过不去了。今日正好散得早,上你家去看看你那大胖小子!”

    慧通还有些犹豫,旁边已经有个机灵的校尉凑近低声说道:“我说钟头儿,这样天大的体面还不赶紧答应下来?铁定是平北伯夫人也正好有了身孕,想沾一沾你家娘子老蚌含珠一举得男的福气!”

    有了这么个借口,慧通自然是打了个哈哈,须臾就答应了下来。正好此时宫中谷大用得报,也打发了个心腹的中官送来了贺礼,却是一副赤金的长命锁。尺寸大了些,可这是上司所赐,其他人自然又是好一阵子啧啧称羡。眼看慧通满脸笑容地带了徐勋离去,便有人竖垩起大拇指道:“连儿子也是这时节得,要说钟头儿无论仕途,还是子嗣,全都是大器晚成!”

    “你们可算过咱们钟头儿这儿子的月份?”一个小旗嘿然一笑,见有人掐着手指计算,也有人lù垩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他便眨巴着眼睛说道,“这快三月才成婚,如今九月就瓜熟蒂落,啧啧,咱们钟头儿还真是心急的人。”

    虽说知道那些从前对自己畏之如虎的下属这会儿必然在背后嘀咕,可人逢喜事jīng神爽,慧通自然顾不得这么多了。他只是区区一个千户,按理这宅子等等都得自己张罗,可架不住谷大用对他素来信重,竟是在他成婚之前,说动皇帝赏赐了一座三进院子。

    慧通自己置办了家具和仆婢,现如今徐勋一进mén见照壁石狮子一应俱全,看上去很有些官家气派,待进了二mén把曹谦等人都留在外头,他便不禁打趣道:“不错不错,比你从前那蜗居强多了。”

    “到京垩城后已经好得多了,况且那也说不上蜗居,只是一直没怎么收拾过,怎么说也比我那会儿在南京太平里赁的房子强。”短短几年便完成了之前十余年最大的心愿,慧通自是心满意足,更何况此时还有了儿子,唏嘘不已的他走到正房跟前,突然就停下步子说道,“不但是我,就是庆娘每每想起旧事,也总觉得是在做梦。她那nv儿如今已经许配了人家,虽不是什么官宦,但要紧的是那男人老实,有咱们夫垩妻撑腰,绝不敢欺负了她。”

    徐勋也隐约听沈悦提过李庆娘从前嫁过一次人,结果因为娘家被降罪,自己被夫家赶了出来,nv儿不得不留在了那儿。如今听慧通提起时丝毫无芥蒂的情景,他不由心中一动,突然开口问道:“我说和尚,当初悦儿她干娘可是和你不那么对付,结果你居然能把人娶回家来,莫非便是从人家闺nv这打开的突破口?”

    慧通不想徐勋竟连这种事都能猜到,嘿然一笑后便绝口不提。因李庆娘如今正在坐蓐,不便见客,他便从里头亲自抱来了自己的儿子。到了徐勋跟前,他便得意洋洋地炫耀道:“怎样,是不是和我这个爹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看这天庭饱满,看这眼睛,还有这鼻子这嘴,啧啧,长大之后也不知道得mí倒多少姑娘……”

    徐勋起初听着还好,可见这和尚越说越离谱,他的嘴角自是chōu垩搐了两下,直到屋子里头突然传来了一声没好气的喝骂。

    “吹什么吹,人家平北伯再过几个月,也能多一男半nv!人家郎才nv貌,可不比咱们两个勉强凑合的强?我看这小子只有一点像你,头上光溜溜的!”

    听李庆娘中气如此之足,丝毫不像是才刚生产亏虚过身垩子的,徐勋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慧通平日在外凶悍,可在家里是被李庆娘降伏惯了的,因而也不敢辩解,灰溜溜地赶紧抱着孩子招呼徐勋去了外头huā厅坐。见徐勋要接过孩子瞧看,他连忙递了过去,又絮絮叨叨地说这孩子降生得比预料早些,自己连名字都没想好,最后方才说道:“要不,平北伯你给孩子起个名字?”

    “这起名字的事情我怎么能越俎代庖!”徐勋先是婉言辞了,随即却又笑道,“与其求我,不如找我爹。你们几十年的老jiāo情,他老人家想必很乐意当这么个角sè。回头让他认了你家小子当干儿子,咱们两家走动起来也就方便些。”

    “嘿,这主意好,我怎么就没先到这一茬!”慧通一拍大垩tuǐ连声叫好,随即突然想起了什么,便似笑非笑地试探道,“我都忘了,徐八……咳,你家老爹将来是个什么打算?”

    “这次回南京在母亲坟前,爹已经说过了,他这辈子不想另外找垩人了。”徐勋这才敛去了面上笑容,怅然说道,“他说纵使再有了儿子,也和母亲没了关联,即便要上香祭拜,有我和悦儿就足够了,何苦为了那么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子嗣,坏了他如今安安定定的日子。”

    “他才是真豁达。”

    这虽说是一个别人很难相信的选择,但慧通和徐良相jiāo几十年,倒不觉得有什么意外,反觉得日后少了些麻烦。直到徐勋怀里的小家伙突然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他方才赶紧上前接过了,又抱到外头高声叫了rǔ娘来。等儿子被迅速抱走,那洪亮的啼哭声渐渐远了,最后完全消失,回转来的他方才舒了一口气。

    “有儿子是好,可这闹腾真正吃不消。”

    言不由衷地抱怨了两句,他便换上了一脸的正sè:“对了,你让我去查的事,我已经吩咐下去了,可未必有结果。不止是这个,算上从前的,现如今积攒在手里的悬垩案已经有很不少了,单单那个江山飞,指使他的人物就是一个谜。后头他对你不利,还能说是焦芳亦或是刘瑾,可前头那一回恐垩吓徐经行刺张彩,要说是闵珪,这却可能xìng不大。还有那寿宁侯大小垩姐的案子,也是一路查,所有相关人等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料想十有八垩九是被灭了口。再有则是再前头的郑旺妖垩言案,顺理成章得让人不敢相信。”

    “你说得没错,就仿佛是有人料敌机先,每一步都走在了前头。

    最棘手的是人在暗我们在明,所以哪怕如今你在西厂,锦衣卫北镇抚司我亦能指使得动,可有些事情却仿佛就查不到底。看似这些事情咱们还没吃过亏,可若是等到真正吃亏就来不及了。”

    徐勋尽管赌xìng深重,可最不喜欢的就是事情脱离掌控——尤其是一整条线上的事情老是在脱离掌控。他在心里暗暗计算着自己印象中正德一朝的种种事变,陡然想起那一桩震垩惊天下的事,最后突然开口说道:“这样,这条线上你且让人去查,不过只要按部就班,无需投入太多。但你给我chōu调一批jīng干的人来,去查一查江西的宁王。”

    “宁王?”

    慧通闻言一下子愣住了,重复了一句方才问道:“宁藩虽说在民间恶评不少,但比起那些行垩事更张扬跋扈的藩王来,也谈不上有多显眼,你怎么会惦记上了他?”

    “没什么别的,只是从林尚书张尚书那里听到了一些传闻。”

    徐勋直接把林瀚张敷华拎出来当了挡箭牌。毕竟,南都四君子之中如今丁忧在家的林俊就是和宁王颇有龃龉。见慧通恍然大悟,点头答应了下来,他就又开口说道:“另外,你派几个你身边最可靠的人,去查一查徐边。虽则是大海捞针,但一个毁了面目的人应该目标极大,说不定能查出些线索来。”

    “啊?”慧通未料想徐勋突然想起了生父,这一惊竟比徐勋让他去查宁王更大些,犹豫片刻他方才开口说道,“是要查他的下落,还是查……”

    “查他这些年究竟在何处,在做些什么,如今在何处,又在做什么。”

    徐勋想起徐良那时候说,徐边道是不想连累儿子亲族,这才想让所有人都当做是他死了,又说在什么一条道上不能回头,甚至在十几年垩前就已经做了相应打算,他只觉得生父如此心思不可测。而其人两次出现,一是在沈悦面前,二是在徐良面前,偏偏自己这个“亲生儿子”避而不见,实在是让人怎么想怎么疑huò。因而,见慧通越发纳闷,他想想对方和徐良相jiāo半生,李庆娘又是沈悦的干娘,他索xìng合盘托出,果然听得这昔日和尚又惊又怒。

    “此人……此人好深的心计,竟然早在十几年垩前就伏下了这样的招数!”

    慧通从前还觉得徐勋妖孽,眼下听到徐边亦是如此一个算计长远的人物,顿时觉得有其父必有其子,徐勋能有今天真就不奇怪了。无论是为了徐良着想,还是为了如今自己这一大片人着想,他都不会放任这么一个不稳定因素存在,因而立时满口答应了下来。等到留徐勋又坐了一会儿,将人送到mén口,他已经是暗自下了决心。

    徐勋虽说一口一个徐边,分明父子情义已断,可终究血缘还在。若是那徐边这些年安分守己便罢了,可要真让他查出此人正在捣什么鬼,那就怨不得他先下手为强了!顶多事后死死捂住不让人得知,免得此事对如今已经情同父子的徐良和徐勋有什么影响。

    在钟家这么一耽搁,徐勋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了。得知他是去看了慧通刚得的儿子,徐良和沈悦自然忙不迭连声问孩子如何母亲如何,徐勋一说孩子长得壮实喜人,但没见着李庆娘,沈悦立时郁闷了起来:“都是那个死和尚,要不是他拐走了干娘,干娘嫁到别人家我还能名正言顺上垩mén探望,现如今可好,我连去都不能去!”

    “以后别叫死和尚了,他好歹娶了你干娘,你就算不叫一声干爹,也好歹得客气些!”徐勋笑着打趣了一句,见沈悦一时哑然,他便扭头对徐良说道,“对了,爹,我可给你揽了一桩好差事,和尚骤然得子,也不知道该起个什么名字好,你就帮他琢磨琢磨。等起好了名字,让他家小子名正言顺拜了你当干爹,日后咱们走动就容易了。”

    “啊?”徐良刚刚出了一阵子神,乍然听到这话,他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说的是,他当初根本没想着这辈子会有儿nv,如今既然有了,凭我们几十年的jiāo情,他怎么也得认我一个干爹……等等,勋儿你如今秩位不比从前,若你去认了干儿子还便宜,我出面的话,别人恐怕会说闲话。”

    “没事,我认干儿子,别人还有可能说是我有垩意笼络西厂的人,可爹你去认干儿子,别人顶多认为你老人家是一时起意,没想到无心之举给我找了个长辈来,反而不会有那么多麻烦。顶多我在谷大用面前抱怨你老多事罢了,其他闲话理他作甚!”

    儿子这么说,徐良自然放心了下来,而沈悦更是眉开眼笑。夜间夫垩妻两个共枕而眠的时候,她摩挲着如今微微垩隆起的小腹,忍不住低声嘟囔道:“咱们的孩子真真可怜,还没出世呢,就多了个只比他大几个月的长辈……徐勋,干娘那时候嫁人咱们不在,满月礼我们可一定要一块去,我之前和九娘商量过,最后定下了给他家孩子送一件百衲衣,还有一双鞋袜,那些金yù等等都不送。”

    “这些东西好是好,可只有一个月功夫,你能做得出来?别忘了你如今也快当娘的人了。”

    “让如意帮我一起做嘛!”沈悦理直气壮地哼了一声,见徐勋窃笑不已,她不由得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这才凶巴巴地说道,“我如今针线活可比从前大有长进了,再说了,我嫁给你的时候,那些嫁衣还不是我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是是,娘子大人如今手艺颇jīng,未知什么时候也给我做两件衣裳或者两双鞋子?”

    见小丫头一下子僵在了那儿,徐勋不禁哈哈大笑,把人揽进怀里亲了亲那面颊,他便亲垩昵地说道:“不用急,你家夫君有的是时间等,就是十年八年后穿上也不打紧!”

    “徐勋!”

    听到里头那嗔怒的嚷嚷,本来头一点一点已经差不多睡着了的如意一下子惊醒了过来,待听到里头又传来了徐勋那明显有异的赔罪,她忍不住扑哧一笑,随即翻了一个身朝着里头墙壁又闭上了眼睛,可心里头却仿佛有小鹿luàn撞一般。

    小垩姐嫁了人,连李妈妈也有了归宿,她是不是也应该……呸呸呸,她要是也走了,小垩姐身边岂不是没了人?兴安伯府这些丫头看似老实本分,可就算姑爷是天底下少有不偷腥的猫,可架不住人惦记,小垩姐这一有身垩子,她得先死死看着这些人才好!

    尽管大清早不用站班常朝,但朔望日的大朝会,尽管徐勋多半以cào练繁忙为由避开,但也偶尔会去lù个脸。翌日九月初一,因之前朱厚照命人嘱咐过他务必上朝,一大早天还没亮,他便早早起身,把要跟着起来的沈悦硬按着躺下了,急匆匆梳洗过后就去了徐良那儿,父子俩一块用了早饭便并肩出了mén。等到了长安右mén,早已有不少要上朝的武官等候在了那里。

    九月的清晨已经很有些凉意,除却那些家境宽裕的勋贵和高垩官之外,大多数的世袭武官都是靠那些禄米过日子,一个个跺脚的跺脚抱怨的抱怨,只不敢太高声罢了。

    因而,当远远看见两盏灯笼过来,众人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

    如今不比唐宋年间,大臣之中上朝能提着灯笼的,也就是内阁部院,大九卿小九卿之类的大佬,武官之中则是那些得宠的公侯伯,连等闲都督都不能提灯笼。不过当今皇上知道养尊处优的公侯伯都不愿意没事上朝当磕头虫,所以鸿胪寺也就跟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处置逃避上朝的人,如英国公定国公等等,都借着在军营提督面也不lù,如徐勋这样的宠臣也是如此,今天这是谁来了?

    “是平北伯和兴安伯!”

    这父子两位伯爵是整个京垩城头一份,最最好认,因而倏忽间那些武官便有不少簇拥了上来,争先恐后报着自家的名字和军职。有的嚷嚷我是旗手卫指挥佥事,有的喊叫我是锦衣卫指挥同知,还有的说我是金吾右卫指挥使……乍一听仿佛都是多大的官。可大明朝已经一百多年了,遗留下来多少军官恐怕只有兵部才记得清,多数都只是挂名吃俸禄。面对这些过分热情的武官,徐勋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

    左右官垩厅中的名额至今未满,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瞧中了里头的缺额。若非他对英定二公全都言明,若要托人情,这府军前卫的军职他可以做主,但进去就得和神英的儿子神周一样cào练,而要进左右官垩厅,则只有凭真本事一条路,也不知道多少人会塞sī人进来。因此,这会儿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四下里竟诡异得安静了下来。

    见自己儿子如今已有了如此威势,徐良的脸上lù垩出了几分笑意,不以为意地隐在了儿子身后的yīn影中。下一刻,他就听见徐勋说了话。

    “我难得上朝,遇见诸位也是有缘。若是对左右官垩厅有垩意的,西山军营那边的大mén一直都敞开着,大家大可去试一试,优胜劣汰的标准放在那里,谁都不能徇sī枉法。”

    在场的这些武官大多数都是靠着祖上余荫,哪有多少人有真本事,闻言讪讪然的不少,暗自嘀咕的更多,可也有几个此前是心里没底,这会儿终于打定主意回头去试一试。就这么耽搁了不一会儿,长安右mén就开了,一众人慌忙跟着徐勋和徐良手中灯笼的光芒进mén,待一路行了许久到午mén前,早有人在直房前头请徐勋和徐良入内。父子俩进去坐下不一会儿,后头就有人进了屋子来。

    “哟,是兴安伯和世贞贤侄?”

    英国公张懋是最最自来熟的xìng子,进屋一认出人,他就笑开了,“我还道是皇上怎么想起我这老骨头了,非得要上这朔日大朝不可,敢情是你二位也一块来了。”

    “不止他们,还有我。”

    说话间进来的是定国公徐光祚,笑呵呵和三人见过礼,听徐勋说泾阳伯神英依旧留在西山军营,他眼睛微微一闪,随即便笑容可掬地和众人说起了闲话。瞅了个空子,他却挨着徐勋低声说道:“徐老弟,我听说,今日大朝要颁布几条新政令,是刘公公向皇上倡导的?”【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八章 借刀杀人最上,英雄所见略同

    “定国公好快的耳报神啊!”

    张永如今虽是一mén心思泡在军营里,但宫中那一头晚上必不辞辛苦回去的,更何况谷大用这个西厂提督鲜少在灵济胡同西厂呆着,多数都是在宫中御马监转悠。器:无广告、全文字、更他又不管军,御马监太监苗逵对他自是没什么提防,再加上谷大用看似憨厚,这两个倒是热络了起来。于是,宫中但有风吹草动,徐勋几乎都能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这次也不例外。

    此刻见徐勋这么笑yínyín的,定国公徐光祚mō不准他的态度,反倒有些踌躇了起来。两家是因为王世坤而拉近的jiāo情,后来徐延彻入了府军前卫,这关系就更近了一层。他更是知道,此番小皇帝能成功把刘健谢迁等老臣都赶出了宫去,他那次子徐延彻功劳不小,否则这一回皇帝收十二团营jīng锐建左右官厅,徐延彻这小小年纪能够当上佐击将军?

    因而,徐勋固然高深莫测,他却不会就此罢休,而是又凑近了一些低声说道:“徐老弟,你多少给我透个底!听说这一次从减免赋税到清理府库积欠,林林总总听说有几十条,其中总不会没有牵涉军中的。而且,若是给刘公公就此树立起威望来……”

    徐延彻就此打住没说下去,而徐勋面对这位定国公闪烁的眼神,心里自是明镜似的透亮。现如今的朝堂,一大批弘治年间的内阁部院大臣纷纷黯然辞去,取而代之的是年纪资历均无不如,却一直都没能跻身最高位的一批老臣,如林瀚张敷华等南都官员,如屠勋顾佐等熬了多年的老shì郎,还有刚刚起用不久就入阁的王鏊,一举夺下内阁次辅的焦芳,兵部尚书的刘宇……总而言之,格局清清楚楚——居中的李东阳一派,还有则是他和刘瑾。

    “定国公不必担心。京营和十二团营重地,总有变迁,也得缓缓图之,不会这么快。再说,我爹不是还在京营?”

    定国公徐光祚怕刘瑾出幺蛾子是一点,更怕的是徐勋和神英借着左右官厅,真正把那么一批jīng锐独立出去。如今听徐勋说出了缓缓图之四个字,他眼睛一亮,立时松了一口气,当即笑眯眯再不言语了。就这么一会儿,陆陆续续有好些勋贵进了mén来。发现鲜少上朝的徐勋和徐良居然都在,不少人都有些愕然,消息灵通的不免窃窃sī语了起来。

    没坐上多久,朝鼓便敲了起来。原本在直房中坐等的官员们纷纷起身出去,恰好那边文官直房里头,也有一些人鱼贯出来。徐勋和林瀚张敷华等打了个照面,彼此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倒是和屠勋打了个招呼,这一举动立时引来了不少人注意。而落在最后的礼部尚书张升虽是最年轻的一个,看上去却暮气沉沉,哪有当年状元尚书的风采。

    随着午mén大开,一应官员纷纷按照此前的序班一一站了,待静鞭鸣响,方才依次入午mén过金水桥,最后在丹墀两边肃立。因武官序班素来以公侯伯勋贵列众都督上,徐勋父子站立的位子颇为靠前,然而前头还有两位国公和不少侯爵,距离文班之中的那些尚书就有些距离了。当远远銮驾过来之后,文武大臣便纷纷跪了下去。

    虽说一个月总共就朔望日两次大朝,但对于素来不喜拘束的朱厚照来说,单单这两次就已经够麻烦了。一身衮冕的他不自在地轻轻拽了拽脖子上的系带,待升座之后,见一大堆人俯伏叩首,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好容易捱到这些礼仪全都过去,他便朝刘瑾摆了摆手。

    既然有文华殿便朝议政,现如今每朝奏五件事的规矩也就自然而然废了,再加上大朝原本就是官员引见亦或是陛辞的礼仪xìng场合,这天自然首先是不少离京赴任官员陛辞,然后又是不少新进京官的引见。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礼部尚书张升的致仕。尽管张升尚属年轻力壮,可谁都知道,他从前和韩文一块伏阙上书的由子还在,如今黯然求退也在情理之中。然而,当下一刻公布从此前廷推名单上皇帝钦点的新尚书人选时,若不是鸿胪寺官员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等待纠仪,四下里的文官们几乎就要惊叹议论了起来。

    以国子监祭酒兼礼部左shì郎谢铎为礼部尚书!

    谁都知道,谢铎之所以兼礼部左shì郎衔,是因为此人资历极老,先帝为了以示尊重大儒之故,这才在祭酒之外让人兼任shì郎,其实并不管部务。此前谢铎还在弘文阁挂职,这会儿突然就成了礼部正堂,这简直是太出乎意料了!

    徐良还记得当初儿子封爵的时候,谢铎曾经亲自登mén道贺,这会儿忍不住斜睨了徐勋一眼,见儿子神态自若,显见是早就知道的,他忍不住暗叹了一声。而武官之中居首的英国公张懋和定国公徐光祚则不lù痕迹地jiāo换了一个眼sè,心中无不是骇然。

    shì立在朱厚照身侧的刘瑾借着站得高看得远的优势,将前排文武大臣的眼神表情尽收眼底,心底虽有些恼火,但更多的却是得意。当这些人事任免一桩桩公诸于众,紧跟着那司礼监文书则是捧了一卷厚厚的卷轴出来,道是新行八法的时候,他便眯起了眼睛。

    争赢了位子不是本事,让俺的政令通行天下,让天下人都知道俺的手段,那才是本事!

    “其一,吏部考察京官不必定时……”

    “其三,闻天下盐课多年账目húnluàn,诏都察院监察御史乔岱等往核两浙盐课……”

    “其五,各地边储粮备常有亏空,主官jiāo接不事清欠,以至于积欠日多,赈济不足,诏今后若有查证,以历任主官追赔……”

    站在下头的徐勋尽管早得了张永谷大用的消息,可一条条听下来仍然吃惊不小。他从前觉得后世雍正那三项大政已经够得罪人够铁腕了,谁曾想刘瑾这一个太监,所行政令竟然和那手段差不多jī进,细细思来竟能让人倒吸一口凉气。见身边不少人都在偷眼看他,他便垂下眼睑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心里却飞速盘算了起来。

    改革也好变法也好,从来都是没下场的事,有刘瑾挑去这得罪人的勾当也好!弘治年间的官场看似清流当道,但贪官何尝少过,该让这些人吃些苦头了。再比如这考察京官……不如设法让人把张居正那赫赫有名的考成法给刘瑾建议了上去。只是,要把这步调控制好,不能jī起大luàn,不能由得刘瑾一味蛮干。

    虽说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晚了些,但第一次就提出了十三条各项新制,震慑住了文武百官,刘瑾自然很是志得意满。他目视焦芳,想到此前自己和张文冕捣鼓着拿出去的东西被焦芳删删改改拿掉好几条,最终只剩下这么一些,就连一贯和焦芳不怎么对付的刘宇也大为赞同,结果在李东阳那儿果然是一次通过,他对这老家伙总算是满意了些。

    今日大朝原就是为了宣布这些政令,因而见这些事完了,朱厚照自是以目示意退朝,可回銮之际,他又招来瑞生,吩咐把徐勋叫进来。这边厢皇帝銮驾一退,文武官员从金水桥鱼贯退出午mén。这从宫城到了外皇城,虽则仍然不能高声喧哗,可官员们少不得三三两两聚在一块,矛头全都集中在了刚刚的新政上。然而,李东阳焦芳王鏊全都回了内阁直房,于是部院七卿立时成了焦点,可面对种种询问,七卿之首吏部尚书林瀚都只是淡淡摇了摇头。

    “政出于上,我等事先都没听到消息。”

    “这……林尚书,这些新政令对官员实在是过于苛刻,若真的这么实行下去,要出大luàn子的啊!”

    林瀚和张敷华对视一眼,随即沉声说道:“政令未行,诸位先不要杞人忧天。况且既然是内阁行文下达的旨意,料想内阁三位阁老必有思量。政令施行还得看人,譬如吏部考察便是如此,若诸位信不过我林亨大,那便是两回事了。”

    一听这话,不少人方才安心了些,那些平素官声不错的固然是额手称庆掌管吏部天官的乃是素有清名的林瀚,可那些往日京察就常常出岔子的就没那么侥幸了。有的思量着去走mén路,有的琢磨是否调了外任,当然更有人瞅准了此次新政的空子,暗想这么多的变化,刘瑾那边必然需要人手,是不是该投靠过去。

    而等到出了长安左mén,见官员们多半各自回衙,林瀚方才停步对张敷华说:“其他的也就罢了,这追索积欠实在是太狠。我大明官员素来俸禄微薄,不少人清贫度日,若是就此背上这样的包袱,也不知道有多少家会有破家灭mén之祸,兴许bī死人也未必可知!”

    “你说得不错……其他的暂且不论,这一条怎会这般轻易地通过,也不知道李西涯是怎么想的!”

    而徐勋一下朝就被瑞生叫住,便请父亲徐良先出了宫。得知小皇帝并不在文华殿,而是吩咐他径直去西苑,他便点了点头,尚未出西华mén就听到后头有人唤他。一回头见是李东阳,徐勋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日头,随即便笑了起来。

    “今天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

    李东阳哪里会不知道徐勋这字里行间的意思,可这会儿他也没工夫理论这个,沉声说道:“平北伯说笑了,皇上刚刚让内shì传话,让我去西苑凝翠亭议事。”

    说到凝翠亭三个字的时候,李东阳分外不自然。须知当初刘健谢迁尚且在位的时候,他们三个全都因小皇帝长时间泡在西苑而劝谏过,若不是情非得已,他根本不愿意踏进那个地方。此时此刻,他轻咳一声就快速跳过了这个话题,见徐勋笑着侧身让了他先行,等到出了西华mén四下人渐少,而瑞生已是知机地去缠住了那个司礼监文书官,他便低声说道:“平北伯,今次那些新政令,追索积欠之条,还请务必设法,否则天下清贫官员无以存身。”

    徐勋闻言一愣,见李东阳面sè自然目视前方,如不是刚刚那话做不得假,他几乎得要怀疑此话不是李东阳对自己说的。愣了好一会儿,他才哑然失笑道:“元辅若要劝谏,此前这些政令若不通过内阁,无以明发天下,你何以那时候不设法?”

    李东阳面sè一滞后,随即才面带苦涩地叹道:“王震泽力争不得,险些和刘公公冲突了起来,而焦芳则是一意站在刘公公这一边,我若是再争,只怕王震泽就存身不能了。况且我的话比起你的话来,只怕皇上未必肯听。”

    尽管手长,但内阁要地,徐勋并没有贸贸然伸手,此刻听李东阳说王鏊险些和刘瑾冲突,他忍不住眉头一挑,随即便若无其事地说道:“元辅请托,我原本应该应下的,但此事不比其他,天下各布政司及州县的府库,再加上盐仓,积欠有多少你应该清楚。刘公公只要说,清理这些能够为国库带来多少钱粮,皇上会是怎么个心意就很明显了。不得不说,刘公公这一手极其高明,恰中圣心。”

    李东阳也承认这一手极其高明,见徐勋不外乎是说这事情无从设法,他的面sè一时极其凝重。然而,他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前走了没几步,耳边就又传来了徐勋淡淡的声音。

    “而且,刘公公这法子固然狠毒,但只要能够加以控制,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元辅刚刚说天底下的官员不少都清贫得很,但三年清知府,十万雪huā银,料想这样的贪官也很不少。既如此,就把这样的人送到刘公公眼皮子底下让他去杀jī儆猴。至于其他真正的清官,能救一个是一个,不能救的,破家总比没命的好。”

    李东阳何尝不知道这天底下有各式各样的贪腐官员,然而,纵使他是内阁首辅,也不可能真的下死力去把这些人一个个揪出来,须知一拽一拉就是一条线,他承担不起那个后果。此时徐勋所言,恰是一条狠辣到十分的点子!

    清官保命,贪官就让刘瑾杀人!

    “可平北伯怎能保证,这些贪官就不能贿赂了刘公公,给自己找一条生路?”

    “元辅说的没错,这时就显出刘公公旁边有人虎视眈眈的好处了。”徐勋侧头对李东阳一笑,lù出了一口保养得极好的雪白牙齿,“而且,既然抄家的时候同样可以捞到更多好处,何必费神去收那几个不知道多少的贿赂?而且,抄清官所得多,还是抄贪官所得多?”

    李东阳一时悚然而惊。这年纪轻轻的小子,简直jiān猾到骨子里去了,他怎么早没看出来?

    凝翠亭东面正对着太液池,已经换掉了身上那身累赘衮冕的朱厚照,此时正懒洋洋地坐在临湖的位子上拨nòng着那根鱼竿。然而,也不知道是小皇帝运气差,还是鱼儿也畏惧了他的龙威,足足一刻钟那鱼竿竟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他本就没耐xìng,此时怒从心头起,一把捞起鱼竿往旁边一摔,正要说话的时候,一旁眼尖的刘瑾就开了口。

    “皇上,李东阳和徐勋一块来了。”

    朱厚照抬头一看,见李东阳面上像挂了霜似的,而徐勋则是满面阳光灿烂的笑容,对比极其强烈,他不禁饶有兴致地托着下巴道:“看这样子,李东阳和徐勋似乎吵过架了?”

    吵架好!恨不得他们俩就此闹翻,他才高兴呢!

    刘瑾心里这么想,脸上却笑眯眯地说道:“这哪能呢,要不是当初徐勋,皇上撵走了刘健谢迁,又怎会单单留下李东阳?”

    “那也是因为他比刘健谢迁识趣。”朱厚照却没注意到刘瑾这话里头的乾坤,漫不经心地说道,“再说,李东阳从前教朕也比那两个教得好,这些日子政令下达通畅得多,更何况父皇留给朕三个先生,朕怎么也得留一个下来意思意思。徐勋那是管闲事,李东阳感jī他才怪了,上次徐勋难得上他家里去,结果虎着脸出来,听说他一走李东阳就砸了个杯子。”

    这种夸张的说法刘瑾也听说过,此刻听朱厚照如此说,又见那两人进来的样子确实像是闹了别扭,他心里不禁异常高兴,面上却在两人行礼之际退开些许,等朱厚照举手示意赐座,他就抢在小皇帝前头笑道:“元辅和平北伯是一路过来的?”

    “正好撞上!”李东阳有些生硬地迸出了这么一句话,随即才仿佛自悔失言似的,欠了欠身对朱厚照说道,“不知道皇上召见微臣有何旨意?”

    “没什么旨意,只是刚刚刘瑾对朕说,如今缉事人等,有东厂、西厂和锦衣卫,四下里又是校尉又是番子,路上行人见之惊惶。他说两厂一卫做事有时候未免没有法度,再加上又没人监管,长此以往未免不像。所以么,他建议朕另设一内行厂,钳制东西厂并锦衣卫,免得百姓怨声载道。朕思来想去,就找你们两个一文一武商量商量。”

    此话一出,李东阳只觉得一股寒气油然而生。他强忍住反驳的冲动,沉声问道:“皇上垂询此事,仓促之间,臣也没有太好的主意。只是,皇上心中可有人选?”

    “人选么……”朱厚照斜睨了徐勋一眼,心中冷不丁想起徐勋从前就在自己面前斩钉截铁地说过那么一番话,于是他便没好气地说道,“朕本来是有的,只可惜某人曾经对朕说,家有祖训,不事厂卫,所以朕才问你们两个,否则朕这会儿就该直接下旨了。”

    李东阳见朱厚照看徐勋的眼神有异,心中已是明白了过来。虽不知道徐勋为何在很久之前就会推辞掌管厂卫这样的实权差事,可现如今他分外希望由徐勋来分管这要命的新内行厂,因而他立时正sè道:“皇上若真有此意,平北伯自然是最好的人选。”

    “咳,咳咳!”

    徐勋忍不住重重咳嗽了几声,随即看也不看李东阳便站起身说道:“皇上,微臣家里既有祖训,实在不能违反……”

    “知道了知道了,口口声声就是祖训,朕就不信前几任兴安伯能看得这么远,你给朕坐下!”朱厚照气咻咻地一瞪眼,这才看着李东阳说,“你可看到了,这家伙死活不肯担当。刚刚刘瑾也荐了他呢,你们两个都白费心了。”

    刘瑾举荐徐勋,虽有试探的成分,但若是假戏真做,那也没什么可惜的。能够把徐勋手里的军权夺过来,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合算买卖,而这内行厂由他建议而起,只要他愿意,也能随时随地找个由头将其中止。虽不知道李东阳举荐徐勋是不是和他一个意思,但这会儿事情既是不成,他便笑着说道:“平北伯既然不肯,不妨咱们三个暗写一个人名下来,由皇上定夺如何?”

    此话一出,看了不少小说话本的朱厚照立时想起了那些古人定计的情景,立时大声叫好。而李东阳眼见刘瑾已经吩咐人送了笔墨上来,忍不住斜睨一眼徐勋,见人依旧镇定自若,他不由得暗恼这小子关键时刻反倒撂挑子,等接过纸笔,他在心中盘算了一下记得的仅有几个武官,突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主意来。

    不管如何,不能让徐勋真的撒手不管!

    朱厚照饶有兴致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见李东阳只一沉yín就提起笔来在纸上奋笔疾书了几个字,复又用手遮了,而刘瑾则是写得大大方方,他凑过去一眼就看清了。反倒是徐勋一直没动笔,见其他两人都写完了,他才拾起笔来随手写了几个字。此时此刻,朱厚照立时催促道:“既然都写了,赶紧拿出来给朕瞧!”

    随着三张纸同时呈递到了御前,朱厚照逐一看下来,脸sè一下子变得极其古怪。他抬起头扫了一眼刘瑾徐勋和李东阳,突然重重哼了一声:“你们三个莫非是商量好的?”

    徐勋心中一动,见刘瑾脸上错愕一扫而过,随即笑看着自己,反倒是李东阳有些措手不及,他便笑呵呵地说道:“皇上这话可说差了,臣和元辅一路过来,又不知道皇上会垂询何事,哪里有本事及早做好准备?不过有一句话说得好,英雄所见略同,大伙既然都写了这人的名字,足可见此人能够胜任。”

    朱厚照也就是诈一诈,见徐勋如此解释,他方才意兴阑珊地一摆手道:“行了,就你大道理多……瑞生,去召钱宁!”

    ……

第五百六十九章 心有灵犀谏君王,恩威并用议剿匪

    自打上一次去探望受伤的徐勋,表明了自己的心迹之后,钱宁便一直在关注着锦衣卫的动向。然而,让他大失所望的是,叶广虽说仍是大多数日子在家养病,可也偶尔到衙治事,据太医院的太医那儿透出来的音信,病情已经颇有好转。即便他对那个位子再垂涎yù滴,却也不敢在锦衣卫的眼皮子底下玩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伎俩,只能变着法子cào练自己麾下那些府军前卫的带刀舍人,希望能多引朱厚照前来。

    然而,朱厚照固然对他的弓马骑shè赞不绝口,对他带兵cào练也颇为赏识,西苑没少来,可却从未动过要升迁他的意思,他只能自己在那干着急。这一天,当瑞生亲自到了内校场,招手叫他过去说是小皇帝在凝翠亭召见,他一下子就来了jīng神。

    钱宁对付这些宦官已经是极有经验的了,当即赔笑问道:“瑞公公,是皇上召见我一个,还是另外有旁人?”

    “内阁首辅李先生,还有刘公公和平北伯都在。”瑞生如今不比从前,说话已经很有一套自己的章法,见钱宁闻言面sè一变,眼神也闪烁了起来,他便笑眯眯地说,“总而言之,你就别瞎猜了,我可以提早给你透个信,是好事。”

    尽管瑞生说是好事,可钱宁如今万事都往最坏的方向考虑。若只有徐勋也就罢了,这好事保管能落实,可刘瑾也杵在那儿,上一回人家就挑唆过他可以向皇帝举荐他掌管锦衣卫万一让徐勋误会他背主另投,这麻烦可就大发了。更何况还有李东阳那个内阁首辅在,这些老大人们素来视他们这样的人为佞幸,怎会有好事轮到他头上?

    因而,等到了凝翠亭中见朱厚照大喇喇的居中而坐,刘瑾shì立在侧,李东阳赐了锦墩坐在那儿,徐勋则是正在临湖的那个小垩平台上摆垩nòng钓竿,他越发闹不清楚此时的情形,跪下磕头之后就提起了十万分jīng神。

    “钱宁,你这左右开弓的本事素来少有朕一直都想提拔提拔你,可都没找到太好的机会。”朱厚照说话素来不喜欢兜来转去,这会儿就开mén见山地说道“正好刘瑾提议设内行厂,约束东西厂和锦衣卫缇骑,结果李先生和刘瑾徐勋三个人,异口同声都建议由你掌管。虽说缉事厂素来是内臣提督,可朕一向不拘一格用人才,所以便召了你来。”

    此时此刻钱宁竟是一下子懵了。所谓的提拔有各种各样的形式,可如今天上砸下来的竟是一块最大的馅饼。与其等叶广那老不死的就此撒手抑或致仕退休,眼下这一个新衙mén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片刻的狂喜过后,他便陡然想到自己这一回是一口气得到了李东阳徐勋和刘瑾三个人的举荐,也就是文官武臣和中官这三方面的势力居然都觉得自己合适,他不由生出了一丝惶恐来。

    “皇上,臣méng平北伯简拔入府军前卫,虽侥幸立有微功,但骤然担此重任……”

    不等钱宁说完,朱厚照就不耐烦地打断:“这又不是朝堂奏对,一道任命要三任三辞,朕眼下只问你,可有信心有能耐把此事做好!要是能朕立刻就委了你,要是不能,你也别啰嗦了,朕另寻高明!”

    尽管闹不清为何自己会得了三方举荐,但钱宁倏忽间就醒垩悟了过来,绝对不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他倏忽间就重重一个头磕了下去,斩钉截铁地说道:“皇上既是如此看重微臣,微臣纵使粉垩身碎骨,也会把皇上jiāo待的事情办好!”

    “很好,很好!”朱厚照高兴地站起身来,冲着刘瑾努了努嘴道,“这事情是你建议的,得,你把钱宁带下去,该配的人给他配上,横竖他原本就有西苑的通行腰牌,再给他北安mén的通行腰牌,有什么事径直可以禀奏于你,安排好了再到朕面前来说。”

    眼看刘瑾笑眯眯地带着钱宁退下了,李东阳想到刚刚钱宁乍然得闻任命时那股狂喜,再想想刘瑾的志得意满,心中陡然生出了一股后悔来——虽则是钱宁此前军功实打实,又是徐勋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弓马功夫都是上乘,小皇帝在西苑期间并未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可知人知面不知心,此人如此功利心重,若万一给刘瑾拉拢了过去……

    “皇上特意留着元辅和我,莫非是还有什么大垩事?”

    李东阳正想着,耳畔便传来了一个声音。抬头见是徐勋已经回到了亭中,手里还提着一尾正活蹦luàn跳的鱼,他不禁微微一愣。然而,朱厚照一看到那尾鱼,却是高兴地一下子跳了起来,连声问道:“朕之前在那儿坐了那么久,什么鱼都不咬钩,你才坐这么一会儿鱼就来了,这是什么道理?”

    “皇上没听说过一句话么,姜太公钓垩鱼,愿者上钩?”徐勋笑眯眯地说了这一句,见李东阳若有所思蹙了蹙眉,他才对有些恼上来的朱厚照说道,“这会儿太阳已经上来了,皇上刚刚钓垩鱼必定一会站着一会坐下急躁得很,是鱼儿都给惊走了,再加上这一身金线绣的衣裳那么显眼,鱼儿怎敢咬钩?若是不然,太液池的鱼平时也没别人敢钓,看到鱼饵只会上来疯抢,怎会不咬钩?”

    朱厚照这才释然,没好气地坐下之后,吩咐瑞生让人把鱼送御膳房,中午要吃鱼羹,他这才咳嗽了一声说道:“朕找你们两个过来,是另外有事商议。朕听说这些日子塞外鞑垩子连番征战不休,而九边多番整饬,已经颇有成效,新造了不少墩台等等。朕想仿效太宗宣宗,年底带军出去巡边一回,你们觉得怎样?”

    此话一出,别说李东阳惊得魂都没了徐勋也觉得头皮发垩麻。然而,他也来不及去想这是否刘瑾出的主意,几乎不假思索地说道:“皇上不可。”

    朱厚照没想到李东阳都没反垩对,徐勋这素来和他穿一条kù子的心腹臣子就先反垩对了,顿时沉下了脸。见小皇帝这般表情徐勋定了定神,却不慌不忙开口说道:“皇上,且不说巡边之前先要整垩肃军马,这一切安排妥当,至少得一两了月,而且秋高马féi之际,本就是鞑虏为了过冬而屯粮的时节,这进犯九边的可能xìng就比平时高得多。这时节是九边最忙碌最紧张的时刻,若是皇上此刻带兵巡边,他们要迎来送往,万一分心以至于放进了鞑垩子,那则如何?”

    见朱厚照一下子怔住了,随即皱眉沉yín了起来,徐勋便趁热打铁地说道:“再者,皇上尚在先帝孝期,之前为了大孝,一力把大婚推到明年,如今若是带兵巡边,有违为人子nv守孝的准则。”

    最后一句直接说到李东阳心坎里去了,见朱厚照明显踌躇了起来,他也附和着开口说道:“皇上锐意进取,仿效太宗宣宗皇帝,这份心意固然好,只是如今登基未久,天下民心仍有浮动,乍然离京万万不可,还请皇上三思。”

    朱厚照想起从前还和徐勋说过,他日君临天下,必定要一览天下河山,此时只觉得满心兴头都没了。他也懒得再说话,径直摆了摆手。这时候,李东阳瞥了一眼徐勋,索xìng就告退离去,而徐勋则是杵在朱厚照身边,一丁点都没有离开的意思。

    “你还赖着不走干嘛,朕才开口就被你一条条大道理堵了回来!朕从前怎么没瞧出来,你对于这些大道理侃侃而谈起来,就连那些老大人都比不上!”

    “皇上别生气,其实刚刚那些理由都是糊nòng元辅的。”

    徐勋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见小皇帝果然一下子抬起头盯着他,他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皇上,最要紧的是,帝嗣未明带兵巡边,朝中上下难免心里没底。您要是有十个八个儿子留在京垩城,臣肯定第一个跟着您走。”

    “你……”

    朱厚照想起徐勋明年就能抱儿nv了,这下子顿时气结,指着徐勋的鼻子就说道:“你这算什么理由,照你这么说,朕一天没儿子,岂不是一天连皇城都迈不出去?”

    “皇上先别动怒,能否先告诉微臣,是谁建议的您巡边?”

    瑞生这会儿已经将周遭所有内shì都带得远远的,因而,徐勋自然问得直截了当。朱厚照原本并不想说,见徐勋只盯着自己不放,他不禁气呼呼地说道:“没有谁建议,是朕做梦梦见父皇,父皇说希望朕建立不逊于历代祖垩宗的功业,所以朕才打算先去看看九边是什么情形,结果你就给朕泼这么一盆冷水!”

    “皇上这话可对刘公公提过?”见朱厚照摇头,徐勋便笑道,“若是皇上对刘公公说,只怕刘公公第一件事就是磕头劝谏,决计没有第二种可能。而且,臣只是说皇上今年不能去,又不是说日后不能去。如今已经九月,到了十月,北边滴水成冰,在这京垩城都尚且难以在屋外停留,更何况这九边沿线?走在外头,不说人,就连骡马也常常受不了天寒地冻……”

    朱厚照的声音明显小了许多:“朕不摆排场,少带几个人不就得了,那样十天后就能出发,转个把月就回来,那时候天气还没那么凉。”

    “皇上,一国天子出行,纵使人少也至少得五千扈从,而这些人的随军饮食等等,全都得事先备办,万一被什么事垩故堵在了路上,那时候如何是好?而且,皇上是愿意如今就这么随随便便领一垩不上阵的兵走马观huā看一看,还是愿意异日领着雄兵,看大军塞外厮杀?”

    “这个……”

    “皇上,您要说服垩臣,说服太后让您出京,这功夫大了。与其如今名不正言不顺走这么一趟,让人在背后指摘,异日再想出去却难能,还不如等做好十全准备再行巡边之举。其一,练好兵;其二,朝政清明,您不在朝也能政令通畅;其三,近畿的匪患至少得全部消弭下去;而其四也是最要紧的,您得首先大婚,有个继承了您聪颖机敏的小太垩子坐镇朝中才行。”

    朱厚照听着听着,虽觉得有道理,可仍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照你这么说,朕还得在宫里窝多少年啊!”

    历垩史上大明朝前前后后那么多皇帝,除却当年的永乐皇帝之外,就只有宣宗登基之后曾经率军巡边,英宗曾经率军亲征以至于有土木堡之变,接着就是武宗朱厚照三番两次往外跑,又是带兵打仗又是南巡江南,其他皇帝都一步不曾离开过京垩城。此时此刻,徐勋再一次确定,朱厚照的本xìng就是不肯憋在皇宫里的,因而只能再次循循善yòu。直到刘瑾回来,他才把这个艰难的接力bāng直接塞给了刘瑾。

    果然,老太监完全没料到这一遭,等醒垩悟过来之后,立刻直接跪在了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劝谏了起来,甚至还搬出了一个最直接的理由—想当初王振跟着英宗亲征,京垩城那些他亲近的太监可是都被那些大臣们一股脑儿杀干净了!直到这时候,朱厚照那一时起意的兴头方才被压了下来。

    “早知道如此,朕还不如先大婚呢!”

    等到徐勋出宫,便是刘瑾亲自送的。心有余悸的他从徐勋口垩中听到之前劝阻的经过,一时长长舒了一口气,连声说道:“亏你亏你,若真的是让皇上就这么做了,俺可真的是要棘手了。如今咱们立足未稳,皇上又没个后嗣,这要是有什么万一,别人可以名正言顺把所有罪过都推在咱们头上,咱们就直接找条绳子上吊得了。那些大臣无所谓,轻飘飘劝两句,或者闹大一些jī怒了皇上一意孤行,等出了事之后,他们反而巴不得!皇上登基以来万事不按常理出牌,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非议!”

    自从刘健谢迁下垩台,韩文致仕,刘瑾和徐勋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剖心置腹地说过话。毕竟,两人如今看似声势大涨,但相比根深蒂固的文官们,仍然立足未稳,靠的是天子圣眷。因而,徐勋便笑道:“所以,遇到这种事情,咱们自然该同垩心协力。皇上虽是说因梦到先帝,这才生出这样的念头,可老刘你在宫里也请留心留心,万不能让人在这当口再蛊huò了皇上。

    “俺理会得!”

    在这种问题上,刘瑾自然不会放扣,打了个哈哈就答应了。及至把徐勋送到西安mén,停住脚步的他拢着袖子站在那里,脸sè却有几分惘然。今儿个李东阳暂且不算,他和徐勋同时想到了钱宁身上,又知道小皇帝必然会首肯,可说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而之后对于小皇帝的突发奇想,两人又是异口同声一样苦苦劝谏,再放到从前,这样的心有灵犀一点通就更多了。

    这要是他徐勋肯倾力一心助俺老刘,那该有多好?

    刘瑾想着这念头,而上了宣武mén大街会同了一干亲兵预备出城的徐勋不免同样想到,要是能和谷大用张永似的,让刘瑾仍然和自己一条心,他就真的该高枕无忧了。想归想,可瞅瞅人张居正和冯保把持朝政,张居正看似权倾天下,可相权却依旧受制于内权,他就知道这是奢望,倏忽间就打消了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从阜成mén出城之际,他就对一个马桥荐来的护卫吩咐道:“回头去一次马家,让马桥不拘什么时候有空,来家里见我!”

    虽是出城,徐勋却只是到西山的左官垩厅打了个转,把大半护卫留在了那里,只带着曹谦和几个心腹策马循着山林小道进了一处山坳。

    这处少有人经过的地方如今已经都平整了起来,过了几道关卡,一大批不垩穿军服袢袄的汉子正在其中奔跑腾跃,动作相较他第一次得见时已经添了几分矫捷。即便如此,仍是远远就能听到刘七那招牌大嗓mén的高声喝骂。

    “这么简单都爬不上去,异日要你们爬断崖岂不是完了?”

    “没吃饭吗,赶紧给老垩子使劲!到了山里头这可是救命的绳子,拉不上来你们一块完蛋!”

    “跑,给老垩子加紧跑!山里那些响马盗其他的本事兴许稀松,可逃跑的能耐是最大的!”

    刘六却比刘七沉默得多,眼睛一直盯着四下里的情形,眼见得有一行人过来他立时认出了打头的徐勋,立时疾步迎了上去。才刚要单膝跪下行军礼,他就觉得有人托起了自己的胳膊,一抬头便发现徐勋竟已经跃下了马来,只手扶着他眼睛却东张西望看个不停。

    “不错,短短一个月,就能训出这种样子,果然不愧你刘家兄弟之名!”

    这些天被困在这地方出入不得,刘六已经得了两封家书,无不是说已经安顿下来,所待极好其中长子甚至在信中说已经进顺天垩府学读书,异日若是他立了功,徐勋会举荐他入国子监。对于刀头tiǎn血一辈子让儿子读书就是为了有个功名出去不用四处下跪的他来说,虽则家眷被人捏在手里不免让人挂心,但相较于人家能给的锦绣前程,他不得不承认这也怪不得徐勋,而自己终究还是赚了。

    “大人过奖,最重要的是这些人挑选得好。要充作响马山匪就得有些匪气,所以那些身上一身军营气息的人不行。他们都是些刺头,小的和老七下死力折腾过他们两回,再加上他们打不过咱兄弟,这就终于服气了。”

    “嗯,看这样子十月中人就可以拉出去了。”

    见徐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刘六权衡良久,终究还是行了个礼,满脸诚恳地说道:“大人,恕小的多嘴,这些人虽说有些匪气,可和真正响马盗的区别还是看得出来的。要和畿南绿林的那些人抗衡容易,可若想让那些人不会因恐垩慌而抱成一团,恐怕还得去拉拢一批人手两下一结盟,这声势就造起来了。如若大人不弃,小的愿意去走一趟。毕竟,张茂此前放出话来要赶咱们出霸州,大人又安置了小的两兄弟家小,咱们拉人对抗张茂,这就顺理成章了。”

    “听上去主意不错,但如此一来,你兄弟俩在地垩方官府的案卷上,便多了一个匪名,就是你的家眷,也要背上匪眷的名声,这话就不用再提了。”见刘六闻言一愣,面上说不清是感jī还是其他,徐勋便笑道,“你兄弟如今已经挂在刑部名下,不用再一口一个小的。收拢一批原班人马的事,你们斟酌推一个人出来,但最重要的是把这批人练好。此事我已经禀报过皇上,若是有成,你们两个的长子我可保一个监生,此外你们刘家子弟可以再得两个带刀舍人。我徐勋说话算话,只要你们用心,这些东西绝不会吝惜。”

    “卑职多谢大人!”

    战场上搏一个封妻荫子,这是多少武人最大的心愿,然而面对来去如风的méng元鞑虏,这种功勋并不容易,而朝垩廷军民分际严格,军官常将军户当做奴垩隶使唤,刘六自然不会为了富贵荣华冒这种风险。等徐勋含笑将他扶了起来,心中滚垩烫的他已是完全下定了决心。

    半辈子刀头讨生活方才盼到如今的机会,豁出去拼了!

    徐勋看出刘六那热炭团似的心思,眼见刘七也疾步赶了过来行礼,他又开口问道:“你们兄弟两个既是在畿南缉盗多年,可知道响马盗中哪些豪强和白莲教有涉?”

    一听这话,刘六顿时踌躇了起来。倒是刘七没那么多思量,直截了当地说道:“自然知道,赫赫有名的大盗杨虎,便是白莲教当代圣主白瑛的半个弟垩子,连命都是白瑛救回来的。”

    徐勋此前已经从罗清那里听说了白莲教这一代教垩主白瑛的一些事,又让其去打探白瑛下落和那些教垩徒的情形,此时听刘七竟也直呼白瑛之名,他立时追问道:“那你们可知道白瑛下落?”

    “大人,白瑛此人素来行踪成谜极其谨慎,除非是亲近人,等闲人不知道他藏身何处。我只听说过,此人医术和当年白莲佛母唐赛儿不相上下,一身内家功夫亦是少有人能敌。要想知道他在何处,最好得从杨虎下手。”

    “既如此,不要从张茂开始,从杨虎的羽翼开始下手。他既然是畿南大盗,名声斐然,这一战得胜,名气就能立起来。这是你兄弟的第一仗,好好用心!”【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章 人心不足可补足,罚米肃贪送大贪

    第一卷金陵败家子]第五百七十章人心不足可补足,罚米肃贪送大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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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七十章人心不足可补足,罚米肃贪送大贪

    都是从旧日东宫起就随shì朱厚照的太监,随着朱厚照登基,群臣们连番累牍地上书,八虎的称号不但在朝堂上深入人心,就连在民间也是广为流传。e^看然而,相对于差事显眼体面的刘瑾张永谷大用丘聚,还有自弘治年间就一直排名居前的老高凤,罗祥魏彬马永成就显得不那么起眼了。虽则是朱厚照极其念旧情,一个个封赏了他们的兄弟子侄,在宫里也都各管一摊子,看似得意,可他们三个自己却实在没法满足。

    刘瑾掌司礼监,张永掌军,谷大用管西厂,丘聚管东厂,再加上如今cào持皇帝大婚事宜的高凤,唯独他们仨看似左一个名义右一个名义,可根本就是空架子!所以,当马永成好容易打听到小皇帝听了刘瑾的建议要立内行厂,正打算去活动活动的时候,上头立马又是一根**āng子砸了下来——刘瑾徐勋李东阳,这一个宦官一个武官一个文官,异口同声荐了钱宁!

    “这日子没法过了!”

    宫里的眼线多,这一天马永成便邀了魏彬罗祥出宫,包下了一家常来常往的清净茶馆,点了一壶香茗就愤愤不平发起了牢sāo。他这一起头,魏彬自然重重把茶盏往桌子上一搁,随即气咻咻地说:“可不是?皇上面前咱们三个看似说得上话,可只要老刘说一句话,徐勋说一句话,咱们就全都得靠边站!老刘当年比咱们品级还低些,徐勋一个rǔ臭未干的小子,现在都爬到咱们头顶上去了!”

    罗祥冷哼一声,随手将一杯滚烫的茶水径直泼到了地上:“徐勋且不说,他管的是外头一摊子,这次的事情就是没他推bō助澜,也轮不到咱们头上。可老刘未免太不厚道了!司礼监又不止单单一个掌印的位子,那么多秉笔太监,他硬是死死搂着一个都不让出来,除了高老凤那个老不死的,其余的秉笔现在还都空缺,听说他是拿这个当yòu饵,让下头随堂们对他惟命是从。再这么下去,这宫里迟早都是他一手遮天!”

    如今大敌已除,几个人本以为接下来就该是自己的好日子,可没想到好位子一个都没轮上,心底自然是越想越是愤愤然。你一句我一句抱怨了好一会儿,罗祥又自己倒了一杯清茶,这才缓缓说道:“要说也是咱们当初太谨慎没眼光,老刘且不去说,老谷和老张和徐勋走得多近?他们两个想当初也就和咱们差不多,可皇上登基还没多久,老刘连个内官监太监都还没挣上的时候,老谷就已经管了西厂,老张更是升了御马监太监!那小子年轻归年轻,可对人没差,你们知不知道,宣武mén再往南边那块如今喧闹繁华的地,是谁的?”

    马永成和魏彬对视一眼,同时问道:“是谁的?”

    “是徐勋和老谷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大体比例我没打探出来,但约mō差不多!”见马永成和魏彬满脸错愕,罗祥方才低声说道,“想当初童家桥那儿稀稀拉拉没几个人,到处都是菜地猪圈,现如今却是大变样了。单单一个闲园,每月戏园子里头的收入就不得了,这还是他们不曾沾手那些青楼楚馆,否则进项更多。我都打听过了,老谷是被徐勋拉着入伙的,怪不得他在西厂里对下头大方得很,有这进项,他还怕没钱?”

    魏彬知道罗祥在东厂西厂锦衣卫都无甚mén路,听着听着不禁有些狐疑:“老罗,这些消息应当都是捂得紧紧的,尤其是闲园,那儿文人雅士常去文会亦或是讲学,若知道有老谷的份子,只怕转瞬间就会闹腾起来,你怎么打听到的?”

    见马永成也是盯着自己,颇有些不信,罗祥顿时有些着恼,放下杯子就冷笑道:“怎么,你们还信不过我?信不过我拉倒,你就去守着司设监那些冷衙mén吧!”

    “诶,老马不是好奇嘛,老罗你生个什么气!”魏彬连忙拉住了起身要走的罗祥,陪笑说道,“我就是想,老谷把西厂的人调了一小半在城南守着,显见是早有定计。只是这消息实在要紧得很,我和老马问你个出处,这总是不冤吧?”

    “就是就是,咱们这就是想要个准信。这京城里头的消息渠道都给别人把持着,我们这不是怕你被人糊nòng么?”

    罗祥不太情愿地坐下了,见面前两人都放软了身段,他眯着眼睛沉yín了好一会儿,这才皮笑ròu不笑地说:“你们可知道,如今京城下至黎民百姓,上至达官显贵,最信的不是道佛,而是如今才刚兴起的一位无极圣祖?”

    “无极圣祖?”

    宦官们虽说是无根之人,可对于道佛却素来笃信。生前往佛寺道观砸下无数的钱,死后往往还要建造坟寺,为自己择定的有名僧人请封僧官,然后度自己的家奴为僧,护卫自己死后的墓地。所以,罗祥一说无极圣祖,魏马二人立时来了兴致。马永成甚至若有所思地说:“听倒是听说过,宫里也颇有几个信徒,老说什么真空,什么家乡,听着让人糊涂。”

    “不糊涂,这一mén修的是来世富贵,和佛家虽有些相像,可没那么多清规戒律,而且随时随地可以修炼,不比佛家又要打坐又要念经又要吃斋又要做善事。”

    罗祥说着就神秘兮兮地说道:“不说别人,当初寿宁侯倒霉的那会儿,寿宁侯夫人就请人推过休咎,紧跟着寿宁侯就放出来了。而老张据说也悄悄让人看过,人说他是因徐而昌,赖徐而贵,你说这话准不准?如今京城里相信无极圣祖的人不计其数,据说善男信nv甚至有献金箔供奉的,那位和我同姓的罗大士却坚持不收,光是这份cào守就比那些佛寺道观上乘多了!他下头信徒多,所以有些消息瞒不过他,这闲园的事,就是我从他那儿打探来的。”

    话说到这份上,既是魏彬和马永成仍有些将信将疑,可已经颇来了几分兴致。等问过罗祥,得知他悄悄让人拿着自己的生辰八字去算过,人道是他近来会有财运,他自己亲自去见,尚未开口,对方就直呼他为贵人,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心动。

    “要说起来,咱们不是商量过在皇上面前进言调边军吗?到那时候,只要有个监军的名义,这上下的好处能捞到多少?那罗大士算得不错!”

    虽则还没在朱厚照面前提过,但三人无不坚信以朱厚照对于带兵练兵的喜爱程度,此议必然会轻轻巧巧通过,因而不禁都对视笑了起来。于是,魏彬马永成便起意叫罗清来给自己瞧瞧,而罗祥则是满口答应,叫来外头守着的小厮,言语几句就打发人去了。

    三人在茶馆中没等多久,就只听外头传来了一阵响动。魏彬眉头大皱,站起身往店mén外头一看,就只见起头被他们赶了出去的那掌柜正五体投地俯伏行礼,正诧异间,他们便发现一个鬓发银白,梳理得整整齐齐的老者到了mén前。虽没有想象中的仙风道骨,可乍一看去却显得极为平易近人,尤其是当魏彬瞧见人稍稍低下身子,双手将那掌柜搀扶了起来时,那掌柜赫然满脸的感jī涕零,仿佛是多大恩宠似的。

    倘若今天不是魏彬亲自定的这茶馆,他几乎要以为这一幕是别人特意预备好的,这会儿却已经有些信了此人神奇。尤其是那掌柜亦步亦趋地随着罗清过来,随即亲自去备办了往日从不拿出来的珍品好茶奉上,哪怕在宫里什么好茶尝不到,三人也同时赞不绝口。

    “咱们在宫里这么久,怎就不曾喝过这样好茶?”

    那掌柜已经知道面前三个都是宫里大珰,闻言便战战兢兢地说道:“好教三位公公得知,进贡宫中的东西都是一个理儿,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倘使这种香气太浓重的茶,万一引得皇上或者贵人们喜欢了,下次还要,来年却未必还有这样品质的东西供给。所以,历来贡品也都是取得中正平和四个字,免得宫中照此例,大人们为难。”

    三人都是人jīng,听听大觉有理,罗祥就又斜着脑袋问道:“你刚刚在mén口迎拜又是为何?”

    “回禀公公,小可这茶馆是罗大士指点开的,如今生意兴旺,就连久病的婆娘也有钱医治,小儿更是启méng读了书,自然感jī罗大士。”

    历来传教,大多不是用撒豆成兵这样的异端邪说,就是用符水刀枪不入亦或是治百病这样的灵异传奇,因而罗祥三人本以为会听到这些,此时这一出意料,他们顿时更加诧异了起来。马永成便是大感兴趣地说:“罗大士都指点了你什么?”

    “罗大士指点的如何选地方店面,如何雇人,如何调和huā果茶……”那掌柜口才极好,林林总总说了好几条,见罗清淡淡地扫了过来,他才慌忙噤若寒蝉地说,“小人去后头灶上伺候茶水,三位公公和罗大士且在这说话!”

    见罗清一个眼神便让人住了口,马永成眼神闪烁,随即便似笑非笑地说道:“不想罗大士居然对这些俗务还有如此见识。”

    “既入我mén中,当解其困厄,谈不上见识。”罗清合十念了一声,随即从容说道,“不知道三位贵人见召,有何吩咐?”

    马永成当即嘿然笑道:“你僧不僧,道不道,在京城如此招摇,就不怕人以蛊huò人心为由,抓了你下狱?”

    “小可早年间曾经出家为僧,奈何佛祖不能解小可身上苦痛,更不能解心头困厄,所以小可便在数年皈依之后离开了佛祖,云游天下寻求大道。历经几十年漂泊,这才感悟大道到了京城。至于蛊huò人心,小可传道途中已经无数次吃过这罪名,下狱也已经好几遭了,早习惯了那些人的诋毁。”说到这里,罗清便淡淡地说道,“信便信,不信便不信,一切随缘。”

    舌粲莲huā的道士僧人,三人都见过不少,因而对于罗清的处之泰然,反倒让他们更信了几分。马永成索xìng请罗清讲了一段经,听罗清不提那些虚无缥缈的大道,只讲人世间百般苦,只讲有朝一日解脱还乡的无边安乐,自幼入宫受尽苦痛的他不知不觉便生出了共鸣来。不单单是他,就连早就听过此说的罗祥,以及乍闻此说的魏彬,也都不同程度为之动容。

    即便位高权重,思乡原本就不可避免,而那种儿时的懵懂快活,如今再富贵也不可得了!

    一番教义听得三人感受各异,而之后魏彬有意请罗清推休咎时,罗清郑重其事道出的一句刀兵不祥,提防横祸,却让他一下子变了脸sè。马永成顿时忍不住了,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三人平日同进同出,做的事都多半一样,你说老魏提防横祸,那你上一次说老罗近日会有横财天降,那又是何道理?”

    “人不同则运不同,纵使事同也是枉然。如同大人,近日便有福延子侄之喜。”

    就这么截然不同的批言,马永成魏彬罗祥回宫之际,面sè心情就全然不同。被批了会有横祸的魏彬一句话都不想说,上马出了直街就打马往前风驰电掣,后头的马永成罗祥一个不留神没叫住人,下一刻人早就没影子了。两人对视一眼,一个苦笑说老魏就是这xìng子,一个摊手道人有旦夕祸福,心里却都不免存下了一丝犹疑。然而,等他们回到西安mén,却得知魏彬并未回来,顿时都有些奇怪,可也没理论,打了个招呼就各回各的衙mén。

    直到晚间,两人方才先后得到消息,道是魏彬纵马疾驰往城外去,结果因为恰逢府军前卫cào练军马,他马失前蹄直接栽到了路旁沟里,所幸救得及时,也就是惊吓之外崴了脚,若再跌得狠一些,兴许连命都没了。这时候,马永成和罗祥顿时齐齐打了个jī灵,随即慌忙去见魏彬。果然,两人在那里碰头一遇到人,魏彬就在那大骂罗清妖人,他们俩安慰了两句就赶紧退了出来,结果才到马永成那司设监的mén口就遇着了瑞生。

    “马公公,罗公公。”

    如今瑞生日日随shì在朱厚照身边,反倒是他们八虎各自有各自的职司,不能像从前那样日日在御前伺候,因而马永成和罗祥见瑞生恭敬行礼,马永成顿时皮笑ròu不笑地说道:“哟,什么风把最是大忙人的小瑞公公吹到我这破衙mén来了?”

    “是皇上命小的来对马公公说一声。”瑞生说着就对马永成又行了个礼说,“之前皇上答应了马公公,升您兄长马钺的官职,结果旨意下到兵部的时候却出了岔子,错写成了您的从兄马钊,兵部已经报了上来。皇上说,既然是喜事,索xìng双喜临mén,也懒得改了,马钊实授锦衣卫百户,马钺也一样实授锦衣卫百户。”

    一听这话,别说是罗祥愣住了,就连本该大喜过望的马永成也呆在了那儿。瑞生却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见两人一丝喜sè都没有,他便小心翼翼地问道:“马公公罗公公,莫非这有什么不妥?此前他们都是冠带舍人,如今都升迁了,是好事啊!”

    “是好事是好事!”罗祥这才回过神来,打了个哈哈便在瑞生肩膀上重重拍了一巴掌,“你回去见皇上,老马一会儿就亲自回去谢恩!”

    等瑞生答应一声去了,罗祥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看着马永成说道:“好了,你别发呆了,这样的大好事也就轮着你马家,这下你几乎和老刘老张他们并肩了,老刘封了三个侄子,老张是两个兄弟。快去谢恩吧,这事儿给说准了,总比老魏倒霉了好!”

    “好是好,可真太神奇了些!”马永成终于回过了神,苦笑一声就冲着罗祥点点头道,“总之下回得去好好领教领教这位罗大士的传道,这会儿我先走了,也不留你在司设监坐,有话咱们回头慢慢说!”

    见马永成走得飞快,罗祥一面往回走,一面却在心里琢磨着自己所谓的横财。眼看就快到自己的衙mén时,他一个不留神,旁边就突然窜出一个人来,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大吃一惊的他正要叫嚷,身后跟着的小火者就叫了一声谷公公。看清那身躯越发滚圆的人确实是谷大用,他松了一口大气,随即埋怨道:“这黑灯瞎火的,老谷你突然窜出来,要吓死人不成!”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mén,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了,我找你是好事!”

    谷大用大大咧咧地放开了手,随即就抱着双手说道:“老刘推行的那些新政你听说了吧?其中就有让御史下两浙去清查盐务,追索历来的积欠。我那西厂刚查出两淮都转运盐使司也有些猫腻,想向皇上请示派个人下去核查核查。两淮那地方你是知道的,淮盐甲天下,那些盐商是真正贼富,所以我不想便宜了别人。老罗你正好闲着也是闲着,要你愿意,你亲自走一趟,我让西厂的人配合你行事如何?”

    罗祥不想谷大用竟然说的是此事,一时间大为措手不及。然而,站在那儿踌躇了好一会儿,他不免有些怦然心动。须知他如今经管的那个衙mén确实是油水不多,而他是宫里鼎鼎有名的大太监,跑一趟南边这所得可想而知。思来想去,他便假意说道:“这样的好事,老谷你怎想着我?你那身边人想着这差事的人应该多了,就是你自己,家里也开销不小。”

    “咳,他们这些都是小字辈,不比咱们多年jiāo情。至于我那个弟弟,不去说他,我给了他一个前程,又是宅院车马,开销什么我可不会惯着他。再说了,我另有进项,总不能把所有好事都占全了。”

    谷大用素来以豪爽著称,再加上罗祥知道谷大用那一个大财源,思来想去便觉得边军之事还未见准,还不如现捞一把,最后又谦逊了几句方才答应了。等送走了谷大用,他想起罗清那批示,一时只觉得深信不疑。

    那老家伙,真神了!

    且不说魏彬如何恼火这等飞来横祸,同时印证了自己财运和官运的罗祥和马永成就没那么多顾忌了,次日瞅了个空子便先后亲自去拜访罗清,很是推了一番今后的休咎。听罗清侃侃而谈,让他们不偏不倚休要出头,原本还生怕被人算计的他们自然而然打消了心里头的那些顾忌。毕竟,若真是装神nòng鬼,必然要蛊huò他们就此站在那一边,总没有让他们骑墙观望的道理。只这休要出头之说,两人便同时打消了先头去蛊huò朱厚照调边军的主意。

    将这么一场事端掐灭在摇篮之中,徐勋自然是大大松了一口气。至于这三个骑墙党如何站队,如今的他自然丝毫不愁。刘瑾派亲信去两浙清查盐务,要挑唆了人继续去两淮还不容易么?到时候,轻轻巧巧就可以让刘瑾和罗祥冲突起来。这天晚上在书房中见张彩时,他拿起面前那份从司礼监中秘密摘出来的刘瑾罚米新规,轻轻弹了两下就递给了张彩。

    张彩接过来才翻了几页,脸上表情顿时jīng彩极了:“刘公公莫非是疯了?”

    “这新规皇上那儿不消说也是大为赞成,官员若出了纰漏,便罚米输边陲充军粮,看似减轻军需压力,实则这一招极狠。一千石米,按照如今的市价是多少钱?丰年一两银子四石米,如今差不多也就是一两银子三石上下,可运到宣府的脚力也就罢了,但如果是运到甘肃,乃至于运到延绥固原,那脚钱恐怕比米钱还贵。”

    “可刘公公不光会用这一招对付贪官。”

    “你说的没错,如果用这一招对付韩文那些家境不过尚可的官,那会是个什么结局?人是要被bī死的!”徐勋自嘲地一笑,随即淡淡地说道,“别人不说,林尚书张都宪这样的正人君子,第一个便容不下。他们找我说几次了,所以,得先让刘瑾尝到甜头。”

    “先让他冲着那些贪得无厌之辈下手?”

    “是,我已经对老谷提过了,趁着哪天刘公公在御前时,揭一桩案子出来,给刘公公小试牛刀的机会!如今想来,要是当年我遇上的赵钦之案放到现在就好了,想必刘公公很乐意剥了他的皮去!”

    刘瑾半辈子既无权又无钱,如今有这样的机会,哪里会真的抄家充填国库,当然是小头送国库,大头饱sī囊。而这样一桩桩清理贪腐的案子做下来,捞饱了的他自然绝不会收手。但即便如此,那些钱也会堆满了刘瑾的库房,而官场上的震慑效应却非同小可。这样一把尖刀用得好,自然是无往不利,而且没有引火烧身之嫌,足以将整个官场清理一遍!

    张彩见徐勋一脸的遗憾,即便是对于当年金陵旧事不甚了然的他,也不由得暗幸赵钦乃是绞立决,否则如今不知道是怎个结局!

    ……

第五百七十一章 大刀阔斧,杀人抄家

    夏去秋来,不种树木的宫中还看不到多少秋日景象,但西苑却已经一片深秋光景。琼华岛上夏日里郁郁葱葱的树木都已经渐渐掉起了叶子,虽说不复酷暑,可也让人没有赏玩的兴致。因而,最近朝政上了正轨,爱玩的朱厚照便向张太后和太皇太后提出,奉了两宫往香山行宫去住。两宫都是多年闷在宫里,最初规劝了几句,可朱厚照左一个孝右一个孝,婆媳俩最后便答应了一块去散散心。

    香山虽是自金国年间便营造过行宫,元朝复又扩建,可等到大明定鼎江山,这山上行宫和当年的元大都一样全都废弃了。还是时任燕王的朱棣在北京建藩,继而在香山上修缮了行宫旧址当成别院,几代皇帝里头却几乎都没去住过。而朱厚照登基之初就是不定xìng的人,四处溜达了一圈就发现了这地方,当即让人修缮收拾了出来。只可惜此前夏日避暑的时候工程尚未完工,现如今总算是万事俱备,他哪肯放弃这机此时此刻,他带着刘瑾几个太监徜徉林间,见四处和宫里西苑一样,也是一片萧瑟景象,正嘀咕着明年夏日一定要来避暑的时候,后头就禀报说平北伯徐勋来了。他立时停下了脚步,不消一会儿,他就看到徐勋匆匆上了前来。

    “好了好了,没别人,你就别跪了!”朱厚照摆摆手示意免礼,随即就有些郁闷地说道,“朕眼巴巴地奉着两宫太后到这儿来赏玩,结果倒好,这儿看着竟是冷冷清清一片。而且你又带着军马把整座山都围得严严实实,这样还有什么意思!”

    朝中大臣原本都反对小皇帝此次离宫,可朱厚照死活不听劝,最后徐勋只得费心安排,把带兵在周围防戍当成是移防操练,又在附近现成的空地上演练兵马…李东阳王鏊和林瀚张敷华这几个掰着手指头计算了一下开销,以及来回公文的便捷程度,最后只能捏着鼻子作罢。

    此时此刻听到小皇帝抱怨,他便苦笑道:“皇上觉得这儿冷清…可臣却听说两位太后很喜欢这儿的清净和自然。至于皇上觉得这秋日风光萧瑟不好看,臣倒是有个好主意。这香山还算高,不如种上黄栌树。此种树和如今这些树木不同,一到秋日便是枫叶入火,那风光最是醉人。”

    见朱厚照一下子lù出了兴致勃勃的表情,徐勋便又若有所思地说:“香山上有行宫,但并不是整座山都是皇宫内苑…但这座山却是皇家的。一年四季中,皇上顶多是夏秋有功夫到这儿来赏玩,而且也未必年年有空。既然空着也是空着,种上那些可供人观赏的黄栌树,也可多吸引些文人墨客来这儿。另外,明年就是顺天府乡试时节,后年又是会试,如今宣武门崇文门以南那一带渐渐热闹…房租赁钱也都上去了,倒是这儿偏僻,也是适合读书的地方。这里山地耕种不宜…如此计算计算,不仅移植树木的钱有了,而且………………”

    听徐勋从种黄栌树,又谈起了移植这些树木的所需费用,继而更谈起了更远的东西,刘瑾听得有些莫名,可其中一个字却猛然提醒了他——钱。就在这时候,谷大用便笑吟吟地开口说道:“平北伯真是钻到钱眼里去了!皇上,不就是几千几万棵树吗,用得着这么计算。皇上登基之后…西厂侦骑四出,很是发现了一些贪贿案子,只要查清楚了这些,抄没几个贪官,还怕没钱?”

    自己想什么就突然来什么,刘瑾顿时来了精神…不等朱厚照开腔就立时问道:“老谷,什么贪贿案子?”

    “贪贿案子多了去了,如今查实的暂时就一桩………………河南一个知府在任上刮地皮,吃了苦主吃犯人,就连下头衙差打板子的好处,他也要分润,听说是真真正正的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如今正在上京铨选之际,听说吏部林尚书听说其官声不好,正死死卡在手里。”谷大用说着就不屑地撇了撇嘴,随即淡淡地说道,“为免打草惊蛇,我只是记档,还未正式查办!”

    “这样的狗东西还放着干嘛,立刻给朕拿来下狱,审问之后杀头抄家!”

    朱厚照却是个急xìng子,立时不容置疑吩咐了一声。这时候,刘瑾瞅见徐勋没什么表示,他立刻上前说道:“皇上,此前新政之中便有清理贪腐的条款,既然西厂正好有这样的案子,不如趁机办成样板的铁案,也好震慑一下那些官员,让他们知道皇上您的决心。想当初太租爷的时候,贪贿一千两以上便是剥皮萱草,现如今去开国已久,这些当官的一个个都越发不像话了,不整治整治可了不得!”

    谷大用和刘瑾这先后一说,朱厚照顿时觉得甚有道理,思量片刻便点了点头说:“唔,你说得没错,是该去办一办。

    不过,朕记得你之前派了人去清查盐务,又派了人去清查各地府库积欠?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压在你肩头太多,也未免太忙了。朕看,不如徐勋……”

    徐勋此前授意谷大用瞅准机会把那一个案子拿出来,自然为了丢出这个最香甜的yòu饵。此刻见小皇帝没注意到刘瑾的用意,竟是打算把这么一个看似香饽饽的差事丢给自己,他斜睨了刘瑾一眼,当即笑眯眯地说道:“皇上说笑了,臣一个武官,去管这些事情名不正言不顺,臣又不是厂卫。再说皇上一向优容,臣占的好处不少了。而刘公公能者多劳,况且这又是此前新政,让他多兼这么一件也没事。”

    刘瑾一下子就听出徐勋所言所占好处不少的意思,暗想这小子知趣,六部一院几乎把持了一半还多,总算还晓得让点甜头出来。心气顺了不少的他眼珠子一转,当即对朱厚照陪笑道:“皇上,就是平北伯说的这话。再者,奴婢忙不过来,不是有刚刚新建的内行厂么?”

    他一面说一面笑眯眯斜睨了徐勋一眼,见徐勋仿佛早有预料似的微微颔首,他也猜不透对方是介意还是不介意。然而既是把钱宁从府军前卫中撬出来了…他自然有的是把握用软硬兼施的功夫把人拿捏在自己手中,因而又趁热打铁地说道:“钱宁在战场上是一把好手,操练用兵也井井有条,如今这第一炮便交给他去打吧!”

    朱厚照思来想去…觉得这法子面面兼顾,当即满口答应了下来。接下来谷大用说起罗祥去两淮之事,他也没太在意,一口就答应了下来。然而,他看了看天sè,突然满脸急躁地问道:“眼下什么时辰了?”

    这么多人中,只有徐勋刚刚从外头来…对时辰还有些印象,当即张口就说道:“回禀皇上,约mō快申时二刻了。”

    “坏了坏了,朕答应七娘要去看日落……得了,你们都散了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见朱厚照这小皇帝拉着瑞生就立时走得飞快,几个小火者跟在后头都赶不上,剩下的几个太监并徐勋你眼看我眼…最后还是刘瑾干笑道:“皇上都说咱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大家就散了吧。哎,皇上能在这小住散心…咱们可没这么好福气,衙门里的事都堆积如山了。”

    刘瑾笑眯眯拱了拱手一走,罗祥当即借口回家准备,拉了马永成块走人。高凤这时节还在张太后跟前,丘聚人在东厂,魏彬尚在养伤,剩下张永谷大用两人,徐勋已经安排好了此次的防戍,这会儿就预备回城,他们自然跟徐勋一路。张永硬拉着原木要上马的徐勋和自己二人同乘一车…坐定之后就说道:“堆积如山,既然堆积如山,他也不让点事情给闲人去干!徐老弟,你那钱宁可不可靠,别给老刘拉过去了!”

    自打徐勋遇刺一事后,张谷二人和徐勋便走得比从前更加近了…从前不太好说的话,如今也都无遮无拦。见张永如此说,谷大用也忍不住说道:“老张说得没错,钱宁那小子功利心重,野心勃勃,老刘只要许以高官厚禄,他非心动了不可。更何况内行厂的出息可比他之前府军前卫那个指挥使多,你得防着一些。”

    今天听到刘瑾竟是用钱宁去查贪贿,徐勋便知道,除非钱宁心志极坚,否则只怕难以禁不住这个yòuhuò。比起风里雨里拼杀前程,提督内行厂的yòuhuò不在于钱财,而在于那种居高临下掌握人生死存亡的畅快感。而且钱宁又不是家底极厚的人,一两趟下来若sī藏了什么东西给刘瑾留下把柄就很难说了。然而,想归这么想,他说出的话却是仿佛半点不担心。

    “该是我的就是我的,要他真的起异心,光防防不住。

    你们放心,我会提点提点他。”

    “提点和敲打都得有。设了内行厂钳制东西厂和锦衣卫,要说老刘这一步棋真真好手段。只他动作实在是太快了些,我也就算了,不喜欢争来争去没意思,他却不想想老丘好容易才掌了东厂,这会儿凭空多出一只眼睛死死盯着他,他能松快么?”谷大用笑了两声,继而就冲徐勋竖起了大拇指,“我就佩服徐老弟你,说不争就不争,而且今天这样lù脸的事,也大大方方地推了给老刘!”

    张永也觉得徐勋在此前新政上不发只言片语,此次的好处也都让给了刘瑾,颇为高姿态,一时忍不住说道:“只希望老刘知道你这是让他,别当成了理所当然。”

    “没事,一世人两兄弟,咱们大伙儿好歹相识相交一场,计较那许多干什么?”

    徐勋脸上笑着,心里也同样笑着。争一时一地之利当然是要的,比如那些该抢的位子,至于其他的东西,他让一丁点出去,在别人眼里他就显得委屈了。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其实更准确的说,以退为进素来便是攻城略地之中最好的伎俩!

    京师多了个内行厂,哪怕对于习惯了厂卫行事的朝堂,这也不是一个好兆头。有言官义愤填膺地上书,言道皇上登基以来复建西厂,又立内行厂,大违先帝遗诏之意云云,然而,这样的奏疏,直接就扣在了司礼监,连出现在御前的可能xìng都没有。而与此同时,内行厂的第一次行动…准确而又让人惊悸。区区七日之后,九月十五的大朝上,原本赴京铨选的原河南卫辉知府贪贿、侵占民田、草菅人命、sī蓄流民……林林总总七条罪名就放在了群臣面前。

    “看看,还说朕设立厂卫大违先帝遗命…看看这都是什么样的狗东西,若不是厂卫,这样的蛀虫兴许还要高升!”

    在原本应该是礼仪兴致的大朝上,朱厚照并没有多说什么,可等到文华殿议政之际,他却当着一大群四品以上的高官,把内行厂送上来的奏疏直接摔在了地上。见李东阳带头跪了下来…他便不耐烦地一拍桌子道:“既然还有人怀疑,这样,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各出一个人,锦衣卫也出一个人,一块去好好查问一下这案子。让上上下下都知道,养着厂卫是为了什么!”

    由于朝官一片哗然,其中也多有为卫辉知府鸣冤的,因而刑部尚书屠勋亲自上阵…都察院则是张敷华,再加上大理寺少卿,锦衣卫的一个指挥佥事。当复核过后官府贴出榜文的时候…官场上固然暂时失声,民间却是一片哗然。当得知皇帝下旨判了卫辉知府绞立决,抄家籍没的时候,街头巷尾一片拍手称快的声音。

    “…………所为实多违法,尤以草菅人命为最。部议不论死,朕以其居官多年,无丝毫良政于民间,深感震怒。此獠不正法不足以平民愤,是故论绞,决不待时…家产籍没…………”

    听前头一个识文断墨的中年人在那一字一句地读着,徐勋隐在人群最后方背手而立,听众人在那七嘴八舌说话,他便不动声sè地留神倾听着各处的言语。果然,在大多数的赞同声音之中,他也听到了不同的意思。

    “厂卫抓人…从来都是大刑之下屈打成招,怎可凭此就断定一定是贪官!听说那卫辉知府写得一手好字,诗词文章也都是上上之选,说不定-人诬陷的!”

    “王老毛,你这算什么话,朝廷这次还派了好些老大人一块去审,还不是一个结果。这么一个铁板钉钉的铁案,你非要犯拧,莫非你得了人什么好处?”

    “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我得了他什么好处!”

    见人群中倏忽间就闹了起来,徐勋便悄然退出了人群。到墙根处的马车旁边,他稍稍揭起一些车帘,随即就笑道:“我来凑热闹看看也就算了,你干嘛非得出来?”

    “谁让那家伙是和赵钦一样沽名钓誉的伪君子,什么诗词书画一绝,我当然想来听听百姓都说些什么!”沈悦探出脑袋来瞧了瞧,见那替人说话的老人险些被人推搡到了地上去,她忍不住嘴角一翘lù出了笑容,“看来如今厂卫的名声虽不好,可贪官的名声更坏!”

    “我对钱宁说过,他在那些官员面前如何凶蛮我不管,但若是恣意纵马长街践踏行人,亦或是欺压良善,我不管他立了什么功劳,必定把他拿下来。就是老谷的西厂,连带锦衣卫,我都对他们提醒过这一条厂卫名声固然不好听,但只要在民间少些恶名,再加上此前伯虎那一出《金陵梦》,给赵钦这样沽名钓誉之流狠狠拍了一板砖,反倒是锦衣卫形象正面了些,百姓作何反应也就在预料之中了。”

    “知道知道,就你心思细腻,鬼主意一堆一堆的!怪不得当初那会儿,你一介平民能够把那么多人骗得团团转!”

    今天是金六亲自赶车出来,一众护卫都是便装,散开得远远的,夫妻俩说些sī密话儿,自然不虞被外人听见。沈悦坐在那儿歪头看着徐勋,想起他从前在金陵时的种种坑méng拐骗,嘴角不知不觉翘得越来越高,双颊自然而然就lù出了红晕。徐勋见她这样jiāo艳的模样,忍不住一步登上了马车去,随即放下车帘示意金六关上车门。可就在他一把揽了妻子的腰时,外头就又传来了金六煞风景的声音。

    “少爷,今天听说还要抄了那家,您去不去………………”

    “你以为你家少爷那么空闲不成,抄家有什么好看的,回府吧,好容易得了这一天的假!”

    尽管钱宁早早就承袭了锦衣百户之职,但那只是个好看的,北镇抚司这专管侦缉的地方,他根本就是削尖脑袋都当不了一个校尉,若不是李逸风顺水推舟把他荐给徐勋,哪有今天?因而,当他平生头一次领着手下来抄家的时候,他眼看手下的兵卒把四处翻得底朝天,那一溜仆从跪在墙根底下发抖大气不敢出,他忍不住生出了一种比沙场杀鞑子更大的快感来。

    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的感觉!

    这抄家的事情他既然是第一次做,所用的两个书吏便都是刘瑾那儿调来。忙活了两个时辰,当第一本造好的册子送到他跟前时,他仔细翻了几页,见上头那些东西别说自己根本没见过,就连听都没听过,仿佛是江南特地采办来的,他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脱口而出骂道:“区区一个四品官,就敢这样奢侈,该死!”

    骂过之后,当第二本第三本册子陆陆续续送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翻起来就随便多了。只是,看见那许多好东西,他只觉得心里异常痒痒,既不齿这种自忖圣人门生的家伙,又羡慕这外官任上的所得。思来想去,他突然想去亲眼看一看那些东西,言语了一声便进了正房。

    见两个书吏头也不抬在那一面听人报数,一面奋笔疾书,他便背着手来到了几个尚未清点贴封条的箱笼前。

    打开一个,满是遍地金的绸缎衣裳;打开另一个,装着各式嵌宝镶玉景泰蓝的小玩意摆设;再打开一个,里头是保存极好的几套瓷器,他根本估算不出价值。然而,当打开最后一个紫檀木的匣子,见着那一支支钗环首饰的时候,想着自己得了赏赐后才给妻妾淘换的那些货sè,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大人?”后头一个当铺里头征调来的老朝奉凑了上来,见钱宁脸sè变幻不定,他便凑趣地笑道,“别看金玉辉耀,有些东西不值钱,兴许便是假的。”

    “假的?”

    见钱宁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那老朝奉立时笑眯眯地说道:“比如说一支金簪,赤金的兴许值一二十两银子,可倘若是鎏金的,那便只得几两。而倘若是那些分心之类的大物事,真假分别就更大,甚至不造在册子上也不打紧。”

    话说到这份上,钱宁若是再不知道什么意思,那就是猪脑袋了。他伸手在那匣子里拨拉了几下,见里头赫然是一对赤金双凤牡丹纹样的前后分心,在手里掂着约mō有十二两重,想起此前有心送小妾何彩莲一件这样的,却怕家中大fù吵阄,况且他在首饰铺中瞧见的还没这么重,再加上衔缀的珠玉宝石,拿出去怕不得二百两银子,而且又是赤金的,他哪怕有钱也不敢这样给女人置办头面。想着想着,攥着东西的他不免出起神来。

    “大人?”

    钱宁陡然惊觉了过来,随手把这一对前后分心弃若敝屣似的往匣子中一丢,仿佛丝毫不在意似的拍了拍双手,yīn恻恻地说道:“凭他的品级,家中妻女倒是可用金事件,但里头林林总总这么多赤金的东西,足可见其人贪腐!全都一一造册,让人知道他死得不冤!”

    那老朝奉原本是做惯了这种造册事情的,主官上下其手不说,就连底下人也是能捞则捞,没想到这一回伺候的这位主儿既是如此大的官,竟丝毫不起贪心。他口中连连答应着,待长揖送了人出去,他回到那首饰匣子前头,掂着刚刚钱宁看过的那一对前后分心,眼中不免lù出了几分贪婪的光芒。

    “这样好东西,谁能不爱……”!。

第五百七十二章 心怜其类,扶摇春色

    第五百七十二章

    心怜其类,扶摇chūnsè

    兴安伯府的西角mén,素来是这座宅邸最忙碌的地方

    全

    文

    字TXT下

    载从前mén庭冷落的地方,这儿只要区区两个mén房就能应付了,现如今却至少得两拨总共八个人轮班。器:无广告、全文字、更就算如此,有时候仍旧忙不过来。相比自荐的文士,前来投靠的武官军卒最多。因而,分管mén上的金六不仅是徐勋从金陵带来的少有旧人之一,也是府里头一等红人。

    “金六爷,金六爷!”

    正指挥几个人把礼物造册登记,但凡有太过贵重之物就一概退回去的金六听到这声音,立时回转了头。见是mén上一个小厮,他便皱眉说道:“怎么,又有什么应付不了的人?”

    “金六爷,不是别人……是宫里瑞公公!”

    瑞生自打进宫后,来这里的次数并不多,但金六如今哪里敢小看他。虽说瑞生远远及不上刘瑾这些分管一处二十四衙mén的大珰,可乾清宫管事牌子却是一等一的lù脸职司,走在何处都要受人礼敬的。闻听此言,他立时随手叫了个人命到二mén通传,自己则提着袍子下摆忙不迭地迎了出去。待到外头,见瑞生头戴竹丝胎真青绉纱刚叉帽,身穿青sè圆领衬摆绸衫,外头罩一件红帖里双袖襕衣,收拾得整整齐齐,却不像那些大珰一样动辄蟒衣斗牛麒麟补子往身上缀。即便如此,十六七岁的少年看上去jīngjīng神神,和从前还在徐家时大为不同。

    “什么风把瑞公公给吹来了?”

    “金六叔。”瑞生仍是笑yínyín的一如旧日称呼,见众人都看了过来,他直到金六殷殷勤勤地将他和两个小火者请到了里头,这才开口说道,“昨天抄了那个卫辉知府,各sè玩器首饰刚刚造册送到御前,皇上记得平北伯夫人有喜,所以让我拣选了最好的挑一匣子送来。”

    金六记起昨天徐勋和沈悦还饶有兴致地去看街头榜文,可自己说起抄家的时候反倒受了训斥,这会儿小皇帝特意让瑞生送了这样的东西过来,他一愣之下便眉开眼笑,忙连连点头道:“这真是少有的恩遇,小的这就去吩咐开中mén……”

    “哎,别开中mén,不是正式的赏赐,不用兴师动众。”

    金六这才停住了,想了想就笑道:“既然如此,那小的听瑞公公的。只是老爷少爷都不在家,小的已经命人禀报进去了,瑞公公若是不介意,便径直去见少nǎinǎi吧。”

    瑞生进出徐家也有好几回,但沈悦却还没见过几次,此时微微犹豫便点了点头。果然,不多时,如意就亲自迎了出来,笑称少nǎinǎi行动不便,请他到二mén内徐勋的内书房说话。进了二mén,刚刚一路跟着的金六便就此止步,瑞生也吩咐两个小火者留在外头,自己取了那个匣子跟着如意进mén。如意一面走一面好奇地打量瑞生,如今再想想当初徐勋曾经把瑞生留在米行跟她和沈悦作伴那段时日,竟好似没有一丝真实感。

    瑞生见如意频频偷瞧,不觉有些莫名其妙:“如意姐姐,莫非我脸上长了什么东西?”

    “虽然没长什么东西,可也差不多。”如意被瑞生这一声如意姐姐勾起了旧日情谊来,忍不住放缓了步子问道,“你在宫里还好么?少爷从前一直都待你好,咱们这儿也少有那些勾心斗角,如今进了宫里,那些手段你可应付得下来?”

    听如意径直问了这么一句,瑞生愣了一愣,想起从前沈悦教他认字读书时,两人写字写得昏昏yù睡,险些头碰到了一块去,而如意写的那一手字被沈悦讥刺为比芦柴bāng还难看的旧事,他忍不住就笑了起来。直到如意柳眉倒竖瞪了过来,他才敛去了笑容,面sè平静地说道:“没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话是从前决计不可能从瑞生口中听到的。此时此刻,如意不禁停下脚步仔仔细细又端详了人一番,发现瑞生比从前长高了小半个头不说,人也显得沉静了许多,乍一看去,竟是有几分徐勋给人的感觉,不禁又是欣慰,又颇觉得不是滋味。

    “小小年纪谁不学,偏学少爷的做派……”

    听到这嘀咕,瑞生忍不住愣了一愣,见如意撇下自己有些没好气地径直往前走了,他这才迈开步子追了上去,心里想着宫中的明枪暗箭,一时有些走了神。亏得他在去伺候朱厚照之前,跟着萧敬耳濡目染许久,学会了很多东西,而萧敬那些徒子徒孙亦是各方面关照,张永和谷大用也一直照拂他,小皇帝又爱屋及乌,对他信任得很,否则他年少骤然登高位,早就不知道跌得多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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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下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话说得容易,可做起来却异常艰难。

    要他真能学到少爷的真髓,那就好了!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内书房mén口,一顶肩舆也正好在他们面前落下。下来的沈悦见瑞生忙不迭拜揖,她便回了一个不甚到位的万福,这才笑道:“自打你进宫去,虽也来过两回,可也没什么机会问你两句,难得你今天送上了mén来。来,书房里坐吧。”

    瑞生跟着进了书房,却还惦记着今日来的正经事,连忙双手递上了手中的首饰匣子:“皇上的原话,这不算赏赐,也不是旨意,就是送给沈家姐姐的,所以不用谢恩。”

    沈悦原是要站起身来,听了这话,她面上lù出了一丝笑容,可终究是起身接过。她对于这些珠yù之类的玩意,从小就不以为意,可今天既是朱厚照亲自命瑞生送来的,她知道这位小皇帝的做派,索xìng就当着瑞生的面打开,一一检视了几样,她便拿着一支鎏金的银簪在手中把玩,随即若有所思地又挑出了几样鎏金的首饰,随即让如意收了。

    “这些都是干娘能用的,你收起来,到时候孩子满月咱们送过去。”

    吩咐了这个,她又在匣子里淘了淘,见一对珍珠耳坠子颇为玲珑可爱,在自己耳垂上比了比,又让如意收到自己的妆奁盒子里去。至于其他那些金凤金孔雀的挑心,芙蓉牡丹式样的分心,亦或是金银掩鬓,以及顶簪步摇之类金yù辉耀的东西,她都没有太大兴致,最后从里头翻出了一枚yù质长命锁,她顿时喜笑颜开了起来。

    “这东西倒是应景,留着有用。”

    如意知道瑞生不是外人,忍不住轻声说道:“这毕竟是犯官用过的东西,不吉利……”

    “什么不吉利,就算以前是犯官的东西,如今皇上送给我的,自然便是皇上的一片心意。就算将来不让孩子戴,也可以留个纪念,叫他知道倘若不守法纪贪得无厌,再大的家底也是一场空,再大的官也是当不长久。”

    说到这里,沈悦便合上匣子对瑞生笑道:“你回头禀报皇上,就说拜谢皇上这一番心意,可这种事可一不可再,否则日后不但我,就连徐勋也该被人说了。皇上在别宫亲手shè到的野jī野兔,随手写的墨宝,亦或是兴之所至自己做的小玩意儿,这些好东西我肯定收,这种金yù首饰还是留着赏身边人吧。”

    瑞生虽说接了这趟差事,可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妥,此刻沈悦这么说,他立时打定主意回到别宫索xìng如实禀报。连声答应之后,见沈悦突然饶有兴致地问他在宫中可习惯可安好,他便有些犹豫了起来,含含糊糊应对了一番,最后却被一句话说红了脸。

    “听说宫中一直有对食,历代从未严禁,是人之常情。可你自己把握好,只千万别看错了人。”

    “我……我没有……”瑞生只觉得后背心直冒汗,慌忙站起身就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眼见瑞生逃也似地走了,沈悦打手势让如意出去送一送,可看着瑞生那单薄的背影,心里却不免有些怅然。别看瑞生看似风光,可人在宫里,徐勋便是再大的权势,终究不可能把手伸到那儿,他小小年纪又是那样憨厚的xìng子,吃过多少亏才有今天?那个将儿子阉割之后就撒手不管的父亲,真真是天底下最狠心的人!

    虽说如意不曾再提此事,可瑞生出二mén之际仍有些狼狈。直到金六迎上来一路送他出去,他仍然大为不自然。等出了东角mén,他随眼一瞥,却正好发现西角mén那边有一人领头停下,身后十几骑人纷纷勒马。那人身披黑sè大氅,不是徐勋还有谁?此时此刻,他突然想到这些天心中耿耿于怀的一件事,张口就叫道:“平北伯!”

    这旧日主仆俩如今一个在御前,一个常常行走御前,抬头不见低头见,这称呼上头最错不得。因而,纵使瑞生,如今也不会忘情地叫错称呼。而徐勋只见mén房上来牵马,还未得知家中情形,听到唤声,见那边厢金六送了瑞生出来,他便摆了摆手,径直策马往这边行了几步,随即跳下了马来。

    “瑞公公怎么来了?”

    “皇上吩咐我给平北伯夫人捎些东西。”瑞生见金六知机地退开了些,便打手势吩咐跟着自己的两个小火者也站远些,随即犹豫好一会儿,这才开口说道,“近来礼部上奏,自宫求进者极多,这是朝廷严禁,按律本身处死,全家发边远充军,可如今人越来越多,多半是杖责之后遣送回籍,但如此不治根本。若是不想想办法,此等人会越来越多!”

    徐勋听瑞生提到自宫一事,颇有些艰涩难以启齿的感觉,哪里不知道小家伙是触及心中隐痛。然而他更知道,数目庞大的自宫者中,除了有市井无赖自宫求进的,但也有不少活不下去的百姓将自家子侄阉割之后,希望送进宫找条活路,甚至是因羡如今宦官富贵,希望子侄能走这条路出息的。所以,但使有宦官一日,这条路子就不可能禁绝,甚至哪一朝宦官越是得势,自宫者就越多。

    “我听说,还有一个村子,自宫者上百的……”

    听到瑞生这句话,徐勋眯了眯眼睛,随即开口说道:“这事情我会请皇上再次下旨严禁,只不过我也不得不事先对你说,此等事是堵不住的。至于原因如何,你也该知道。只是那些宫禁不收的自宫之人,其实是最可怜的,我回头想想办法吧。”

    “多谢平北伯!”

    瑞生立时长身一揖,待被人扶起的时候,他jīdàng的心情方才平复了下来,感jī地看了徐勋一眼便告辞离去。而回头看着那一行三人上马离去,徐勋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小家伙,心肠太软!

    到了家中,得知小皇帝竟是把此次抄家的一批首饰送到自己家来了,徐勋只觉得哭笑不得。等听沈悦转述了她让瑞生带回去的话,他若有所思一想,当即含笑点了点头:“娘子想得很周到,这一次不打紧,今后若是一而再再而三,每次抄家我徐勋都分一杯羹,那时候我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你推辞了这个,冲皇上要那些东西,皇上只会觉得对脾胃,下次就不会想着分润这种好处过来了。只不知道,这一趟还有谁和我这般得了这种好处。”

    话音刚落,mén外就传来了如意的声音:“少爷,内行厂厂督钱宁命人送来帖子,说是今夜旧日府军前卫同僚一并贺他高升,请大人务必赏光。送帖子的人如今还等在mén外。”

    “哦?”徐勋眉头一挑,想起钱宁上任匆忙,再加上人员尚未齐备就是这么一桩大案子,确实连贺高升都不曾来得及。他微微一思忖,就吩咐把帖子送进来,待取了那大红的洒金请柬在手,见落款mén下钱宁百拜,他不禁微微一笑,看清宴客的地方在本司胡同,他就点了点头,“让送帖子的人捎带一句话给他,我必定前去。”

    本司胡同、演乐胡同、勾阑胡同,这是自永乐迁都以来京城最繁华的烟huā之地。原本只是教坊司在此,但因为教坊司是应奉宫中,等闲人难以一亲芳泽,后来便有教坊司那些年纪大的在家里调教些贫苦人家的nv儿,渐渐有了些青楼楚馆,如今纵使此地的酒楼,也常常有些出条子叫上歌舞姬人陪shì,尤其是那些有官身的。这却比光顾青楼楚馆的名声好得多,尤其是手头有些闲钱的官人,大多乐此不疲。

    今日府军前卫一众军官贺钱宁高升,便也是同样包下了本司胡同一座酒楼的整座三楼。因钱宁是跟着徐勋的老人了,一放出去就提督内行厂,这等升迁速度也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人,此刻钱宁一到,别人也不管酒菜尚未上齐,徐延彻和齐济良打头先灌了他三杯。直到人连连告饶,这两位豪mén公子方才罢了休,可马桥又笑yínyín举着酒杯上了前来。

    “老马……老马你可别逗我,这还没开席呢,你真想我醉死不成?”钱宁赶紧举手讨饶,连声说道,“到时候大人到了须不好看,你们好歹给我留点余地!”

    “什么不好看,什么余地?”

    正喧闹着的一群人见徐勋进了mén来,一时四下里鸦雀无声。面对这情景,钱宁如méng大赦,慌忙迎上前去,正要下拜行礼时,见徐勋一把托起了自己的胳膊,他忙开口说道:“大人千万救我一救,我才到没一刻钟,就被小徐小齐灌成了这样子,待会酒菜齐备,非得醉死不可!”

    “哦?”徐勋往众人脸上瞥了一眼,见徐延彻和齐济良大气不敢出一声,他顿时笑了起来,“你升官发财,还不让别人多敬你两杯?别说今晚醉死,就是把你泡在酒缸里,也是大伙儿的一片贺喜之意,你们说是不是?来人,给我挑大碗,我亲自敬咱们的钱大人!”

    钱宁不料想徐勋竟然跟着其他人一块起哄,眼见马桥亲自到外头嚷嚷了一声,随即就拿了两个大海碗来,他一时暗自叫苦。可眼看徐勋亲自提着酒瓮上来两边斟满了,又捧起了其中一碗,四下一示意,竟是先扬起脖子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这下子,就算他再头皮发麻,也不得不闭着眼睛一饮而尽,那顺着脖子淌下来的酒液一时就把前襟濡湿了一大片。

    徐勋既用如此豪爽之举开了个头,其他人自是一窝蜂涌了上来敬酒。钱宁无法,最后好容易求爷爷告nǎinǎi,每杯喝了一口,这才总算hún了过去。等到酒菜正式上桌,已经半是醺醺然的他见一个歌姬抱着琵琶上来弹唱,顿时眯了眯眼睛,脸上浮现出了今天拿着朱厚照赏赐的几样首饰回去之后,何彩莲那惊喜jiāo加的面孔。

    都说鸨儿爱钞,姐儿爱俏……屁话,nv人虽说喜欢俊俏男人,可没几个真愿意倒贴的,就算何彩莲爱他模样和神勇,可入他钱mén为妾,还不是因为他有护得住她的本事?可说一千道一万,那些好东西也只有到她身上,方才配得起,给他那黄脸婆却是糟蹋了!

    “钱大人,钱大人?”

    被这么一番呼唤给叫醒,钱宁mímí糊糊睁开眼睛,却发现这五六桌酒席上,喝趴下的人已经占了一多半,起先那弹唱的歌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而身前那张凑得很近的脸分明是马桥。他róu了róu眼睛,正有些纳闷,却发现马桥指了指临街的凭栏处。他定睛一看,撑着栏杆站在那儿的人,可不是徐勋?

    “大人叫我?”

    问了这么一句后,见马桥点头,钱宁连忙站起身子,发觉脚下站立不稳,他连忙使劲拍了拍脸颊,随即才迈着尽量沉稳的步子走上前去。待到了徐勋身后看,他正要说话,就听得前头的人开了口。

    “执掌内行厂这些天,感觉如何?”

    这还是钱宁走马上任之后第一次有机会和徐勋说话,电光火石之间,他心中转过无数念头,最后便恭恭敬敬地说道:“回禀大人,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你倒是会用成语。”徐勋回头一笑,继而看着下头本司胡同川流不息的车马行人,他便开口说道,“元辅荐了你,是因为想着你是我的人;刘公公荐了你,也因为你是我的人;至于我荐了你,更因为你是我的人。钱宁,你为人果决智勇双全,我不想你提醒别的。只是身处此位,一言一行可决人生死,你自己好好把握。”

    尽管徐勋年岁不到自个一半,但身居高位已久,钱宁又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站在面前自然而然就有一种发怵。徐勋点透了他心底一直犯狐疑的这一点,随即又让他好好把握,他一闪念间,就连忙一撩袍子要跪下,可紧跟着手一紧,竟是被人稳稳地扶住了。

    “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还来这一套,让人看见还以为你不招我待见!回席上去坐着吧,小徐和小齐打着我的名义,已经出条子去请了这本司胡同最有名的小楼明月来唱一曲。”

    钱宁闻言顿时眼睛大亮。要知道这本司胡同演乐胡同勾阑胡同,每条胡同好些院子,可真正有名的头牌却是每个胡同一个。这本司胡同的头牌尚芬芬,人送雅称小楼明月,说的便是那唱腔婉转清越,不同于寻常俗曲。他起头倒是想约了人来,奈何人道是对方早已经有了预约,而且是哪家勋贵。他初掌内厂,不敢太过招摇,于是只得作罢,谁知道竟是那两个小子拉起虎皮做大旗,出条子把人叫了过来。

    就在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悠扬的乐声。除却那些酩酊大醉醒都难能的人,其他人多数醉眼朦胧抬起头来,却只见mén帘一打,两个nv童延入了一个nv子来。那nv子大约双十年华,肤sè胜雪,明眸如月,大红罗销金圆领衫子,一sè的裙子,红罗抹额,分明是娇yàn如火的颜sè,穿在她身上却显出了几分恬静,偏那眼神妩媚婉转,让人一见忘俗。她深深道了个万福后,明眸往凭栏处的徐勋和钱宁一扫,随即便和着乐声唱了起来。

    “酒杯浓,一葫芦chūnsè醉山翁,一葫芦酒压huā梢重。随我奚童,葫芦乾兴不穷。谁与共?一带青山送。乘风列子,列子乘风。”

    半曲唱完,她便亲自满斟了一杯,盈盈朝徐勋和钱宁送了过来,仿佛是踌躇该送给谁似的犹豫了半晌,最后却是笑yínyín送到了徐勋面前。徐勋知道这便是尚芬芬了,见钱宁直勾勾地盯着人直瞧,他便信手接了过来,一把塞到了钱宁手中。

    “啊?”

    “今日你才是上宾,喝了这一杯,且听她下半曲!”

    那尚芬芬见徐勋把自己送上的酒转送了钱宁,眼神中流lù出了一丝失望,但随即便飘然回到了原位,又是轻yín浅唱道:“酒新篘,一葫芦chūn醉海棠洲,一葫芦未饮香先透。俯仰糟丘,傲人间万户侯。重酣后,梦景皆虚谬。庄周北蝶,蝶化庄周。”

    一曲唱完,她这才盈盈拜了下去,口中说道:“闻大人高升之喜,奴奴在此恭贺,愿大人青云直上,扶摇九万里!”

    *J

第五百七十三章 不解风情,难负绝色

    醉卧美人膝,醒掌杀人权。这便是众多男人梦寐以求的境界。

    钱宁如今自忖已经离这一步不远,可是此时见这个在京城声名赫赫的名妓俯伏行礼,他方才感受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畅快。他顺势端起刚刚那一盏酒一饮而尽,随即哈哈大笑把酒盏一扔,这才借着酒意把人一把拉了起来。

    尚芬芬的皓腕一入手,他就只觉得柔弱无骨,等人起身之后,离着那张勾hún夺魄似的精致小脸不过咫尺,那眉眼红chún就在眼前,更是勾起了他那种一亲芳泽的冲动。好容易他才用绝大毅力松开了手,可那种滑腻馨香却仍萦绕不去。

    “好,好,承你吉言!”

    钱宁本待要赏,可手探入怀中,这才想起几件首饰已经全都给了何彩莲。往日只觉得自己得胜归来后娶的这个女人已经是难得一见的尤物,可是和如今这尚芬芬一颦一笑的风情相比,那却是什么都算不上。想着想着,他一mō腰间还挂着一柄匕首,顿时鬼使神差地解下递了过去:“曲好歌好人更好,我是个武夫,索xìng就赏了你这个!”

    尚芬芬的两个shì女见钱宁信手递过来的竟然是一把鞘子黑黝黝的匕首,不禁都愣住了,随即眼神中便流lù出了几许鄙夷。而尚芬芬却笑着双手接过,再次盈盈拜谢。待起身时,她有意往徐勋那儿瞥了一眼,见人斜倚着栏杆,漫不经心似的看着街上灯火,仿佛对自己毫不在意,她忍不住咬了咬嘴chún,随即又lù出了一个笑容。

    “早闻平北伯麾下皆是英雄,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奴奴刚刚唱的是卢书斋的一支小令殿前欢,今日见诸位雄壮,便再唱一曲,以敬各位英雄。”

    徐勋如今虽位高权重,可整日里忙碌的时候居多,空闲的时候少,陪老父妻子的时间都只恨调匀不过来,婚后去了一次江南还没时间度mì月,撇下父亲妻子单独赶回京城,什么秦淮风月淮扬歌舞都不及去看。而京城这些有名的风月之所,他也几乎从来没光顾过。刚刚尚芬芬敬酒给他,而不是今日理当做主位的钱宁,他就有几分狐疑,此时此刻听说她又要一曲敬英雄,他终于忍不住转过了头来。

    且看这勾栏之中有名的头面人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吧!

    勾得徐勋转头,尚芬芬这才得意地一笑,却是也不叫外头重起曲调,就这么张口清唱了起来。只和先头那闲适的声音不同,虽是依旧一如刚刚的婉转,却多了几分金石铿锵之音。

    “柳营,月明,听传过将军令。高楼鼓角戒严更,卧护得边声静。横槊吟情,投壶歌兴,有前人旧典型。战争,惯经,草木也知名姓。”

    半曲唱完,刚刚伏案醉倒的不少军官都被同伴推醒,闹得清楚状况的听说是尚芬芬献曲,无不是睁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唯恐错过,而闹不清楚状况要开口嚷嚷询问的,也被同伴死死捂住了嘴。待那尚芬芬重新轻启樱chún又要唱时,屋子里已是一片静寂。

    “虎韬,豹韬,一览xiōng中了。时时佛拭旧弓刀,却恨封侯早。夜月铙歌,春风牙纛,看团花锦战袍。鬓毛,木雕,谁便道冯唐老。”

    “好!”

    钱宁当初身处敌营却勇夺上将首级,一举奠定沙城首功,此刻大略听明白了这尚芬芬一曲歌词,他只觉得心头大快,大声赞了一个好字,立时周围附和雷动。虽则是这些文绉绉的词儿并不是军官们平日寻欢作乐所爱,可人的名树的影,传扬出去说自己听过尚芬芬的曲,那也是极其有脸面的事,哪管听懂听不懂?一时间无数直白的赞誉,便这么径直冲着那位本司胡同的头牌蜂拥而去。

    “这一支小令朝天子虽是名声不大,可奴奴想着今夜这许多军爷齐聚,最是应景,便斗胆唱了出来。早听说钱大人当年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真是勇冠三军。而平北伯一战封伯,欣闻又有不少诗词流传民间,却从不显名,有道是横槊吟情,不愧文武双全。”

    尽管徐勋现如今听惯了各式各样的阿谀奉承溢美之词,可当官的要赞人,往往都是拿出各式各样的实绩往人身上套,哪里比得上青楼名妓的这张嘴?此时此刻,被称作是文武双全的徐勋见麾下众将都看着自己,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

    “听说本司胡同的小楼明月乃是才女,果然说话也是如此动听。你既如此赞我,我倒要请教,敢问这横槊吟情的典故,出自何处?”

    虽然身在勾栏,可尚芬芬读书识字却比寻常官宦千金还多些,此刻闻言顿时一愣。唐诗宋词元曲,这是她从小就学的,她又博闻强记,不过顷刻间就想到了那出典。然而,就因为想到了,她却一时陷入了惶然之中,竟是不知道该如何接口。

    “苏学士曾道,曹孟德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如今安在哉?如今我这点小小本事,要说文武双全,那便贻笑方家了。”说到这里,徐勋笑着冲众人一颔首,旋即便打了个呵欠道,“一个白天赶了这儿去那儿,着实有些困倦了,我杵在这儿,你们也乐呵不起来,索xìng我先走一步,就是你们把这楼闹一个底朝天也不打紧!”

    徐勋位高权重,刚刚即便是不拘礼节和众将闹了一气,可终究不是人人都敢恣意胡闹。这会儿他一说,齐济良徐延彻这两个年少贪玩的最巴不得,而钱宁倒是出口挽留了两句,见徐勋执意要走,他瞥了一眼一旁的尚芬芬,见其眼睛直勾勾只看着徐勋,虽则此前沉mí她颜sè,可他仍是微微皱了皱眉,眼珠子一转便又开了口。

    “既然大人执意要走,咱们也不敢留,尚姑娘便送大人下去吧!”

    “钱大人既如此说,奴奴送平北伯一程。”

    见钱宁冲自己丢了一个暧昧的眼神过来,徐勋也懒得理他,微微一点头便当先下了楼。此时二楼雅座亦是高朋满座,不少门口都守着衣着华贵的豪奴,见着楼上人下来,有眼尖的便叫了一声小楼明月,须臾,便有几间包厢的门打开了。

    “早听说尚姑娘今夜有约,想不到竟是在这儿!”

    刚刚楼上歌声,下头也微有所闻,不过这些本司胡同的酒楼饭庄,都有专门一条让歌姬舞姬走的小楼梯,别人既没瞧见,也就没往心里去。可此时既然见到了人,那些或贪婪或觊觎或垂涎的眼神之中,自然就流lù出了几分不同的sè彩。然而,那个打头上来的年轻公子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后头便传来了一声惊呼。

    “是平北伯……”

    本来略有些嘈杂的环境顷刻之间安静了下来。如今的清流却不是明末那些放dàng形骸的士大夫,等闲不上本司胡同这等地方来,其他文官在这种场所也大多收敛,要说张扬的,便只有宦官子侄、勋贵子弟并那些春风得意的武官了。而头一等人,那是放眼整个京城也不敢得罪的。毕竟,和这些大珰们作对的人,已经有下场摆在前头。

    刚刚那年轻公子便是刘瑾的侄儿刘二汉。虽则是封了锦衣百户之后,曾央人起了个气派的名字叫刘宏,可架不住刘瑾一口一个二汉的叫着,他也只能作罢。此时此刻,见尚芬芬亦步亦趋地跟在徐勋身边,刘二汉虽自从前些时日惊鸿一瞥就念念不忘,可还知道些高低,万万不敢和徐勋相争。此时此刻,他立刻改变了刚刚那倨傲的表情,满面笑容行了个礼。

    “在下刘宏,乃是司礼监刘公公的侄儿,平北伯有礼了。”

    刘瑾的侄儿?

    徐勋想起刘瑾曾经一度用侄儿推却了自己的中秋之邀,这会儿见这刘宏遍体绫罗,帽间缀玉,摇着扇子戴着玉佩,看上去极其体面,对自己的态度虽恭敬,可却流lù出几分凌人的盛气,他就大体知道了这是个什么人物。此时此刻,他微微颔首,淡淡地说道:“唔,刘公公常说自家子侄,我还是今天第一次得见。回去代我向刘公公问个好。”

    刘二汉连忙应下,见徐勋冲其他上来行礼问好的人只是一颔首,便又前行下楼了,而尚芬芬则是一言不发垂头跟在后头,想起下头人说道这本司胡同头牌的种种绝妙之处,他忍不住tiǎn了tiǎn嘴chún,等看不见徐勋的人影了,他才倏然合上了扇子。

    从来没听说过徐勋好女sè,等这尚芬芬把人送走了,难道他还愁没有机会一亲芳泽?

    今日偶遇刘二汉,徐勋想起此次一举得官的八虎子侄,心里不禁思量了起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原本就是禁绝不了的,更何况若不是朱厚照重情分,他也到不了如今的地步,断然不可能去断了他人的路子。若刘瑾等人有个度也就罢了,若他们十个八个家里人全都弄到京城,闹得天怒人怨,那时候也是另一条罪名。

    他正沉吟间,突然只听背后一声jiāo呼。他一愣之下回头,见那尚芬芬仿佛是脚底打滑,竟是从后头楼梯跌了下来,整个人挟着一股香风往自己怀里撞来。电光火石之间,他第一反应竟不是伸手去接人,而是本能地往旁边侧身一让。这下可好,就只见这么个让无数人垂涎yù滴的美人儿就这么一骨碌滚下了楼梯。亏得楼梯旁边有个伙计眼疾手快伸手一扑,总算是没让人在地上跌个狗啃泥。

    即便如此,尚芬芬好容易摆脱那趁机揩油的伙计,仍是狼狈不堪。见徐勋此时才回过神从楼梯上下来,她眼神中闪过一丝怨恨,随即便低头行礼道:“都是奴奴脚底乏力,一时无状,让平北伯受惊了。”

    “哦,原来如此,不打紧不打紧。”徐勋暗想自己简直是夜路走多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看着谁都像是刺客,轻咳了一声,这才又说道,“尚姑娘送到此处就行了,如今天凉,你这轻薄的衣裳就不用到外头去了,免得着凉。”

    说到这儿,徐勋便冲上前打躬作揖的掌柜说道:“三楼的那笔帐,若是他们下来会账,你就说我已经吩咐过了,回头派人到兴安伯府支取。”

    “是是是。”

    见掌柜打躬作揖,几个护卫迎上了徐勋,外头又是人牵马又是人执镫,倏忽间就簇拥着这么一位少年权贵风驰电掣地离去,尚芬芬只觉得眼睛一阵酸涩,心里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那一曲金陵梦她也是看过的,那时候就觉得沈氏不过运气好,遇着一个重情重义的男儿。她自小便到了这个见不得人的去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不知道学了多少,自信便是官宦千金也不及,可前前后后遇着几个看似俊杰,受了她的赠予后却全都杳无音信。如今她虽然依旧誉满京华,可年纪已经不小,若没了那些应奉的人,只怕鸨母转眼之间就会是另一副嘴脸。因而今夜别人既交待了这样一桩事下来,她敢不倾尽全力?sèyòu钱宁那么个大老粗不过手到擒来,可她心底更深处,却是想让徐勋能对她一见倾心!

    可是,本以为那位少年伯爵只是未曾尝过温柔乡的风流滋味,谁知道是真个不解风情!就是刚刚那一下子,他竟连顺势帮自己一把都没有,任由她在人前出了那样的大丑!

    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竟忘了这儿是人来人往的一楼,无数人的目光往她那艳光慑人的脸上看来。当shì女提醒了好几次之后,她才总算醒悟,慌忙以袖掩脸,退入了楼梯角落的一间屋子里。一进去,她就看到一个秃头矮胖汉子正坐在那儿慢条斯理地喝茶。一呆之后,她慌忙上前毕恭毕敬地行下礼去。

    “孙爷。

    孙聪这才抬起眼皮子打量面前的女人。见尚芬芬眼睛微红,形容竟有几分惨淡,他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看尚姑娘这样子,先头楼梯上这一下,倒真不是故意的啊?”

    尽管孙聪不过是区区一个礼部司务,不入流的官,可尚芬芬哪里不知道,这是刘瑾府上的大总管,多少达官显贵也要巴结的人。吃那眼睛一看,她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声音颤抖地说道:“孙爷,是奴奴一时脚底打滑了,请孙爷恕罪!”

    “世上的事,很多时候没有无心失手,全都是有心而为。”孙聪伸手勾起了尚芬芬的下巴,见其已是流下眼泪来,那楚楚可怜的表情衬着那吹弹得破的脸蛋,愈发让人想要把人揽在怀里肆意轻薄怜爱一番。尽管自家那个黄脸婆早就看腻了,可他仍是很快就放下了手,却是似笑非笑地说道,“公公的那位侄少爷就在楼上,听说他对你很是中意?”

    尚芬芬一时更是花容惨变,险些把嘴chún咬出血来。相比徐勋的位高权重少年得意,刘二汉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仗着刘瑾的光,这才在外头欺男霸女不可一世。如是真的要委身于这种货sè,她还不如…

    那一个死字不过在脑海中打了个转,她便低下头去低声说道:“不敢当侄少爷厚爱。”

    “你已经不小了,听说你家妈妈早有意思,替你找个好人家,拿着那笔银子,也好另外再捧一个头牌出来。”孙聪刻薄地点出了这一茬,见尚芬芬已是跪不直身子,双手微微屈起,竟是仿佛指甲抠着地缝儿,他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平北伯眼界高,看不上你也是情有可原。只不知道三楼那位正春风得意的钱大人对你如何?”

    闻听此言,尚芬芬一愣之下,立时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慌忙开口说道:“钱大人血气方刚,对奴奴颇为……有意……”她平日里周旋于众多男人之间,也不是没有调笑戏谑,可这两个字此时从口中吐出,却仿佛有千钧重量。话一出口,她已是脸上涨得通红,说不清是羞耻还是希望。

    “哦?”孙聪眉头一挑,笑吟吟地说道,“既是他还对你有意,我回头就对你家妈妈说一声,赎了你出来。钱大人如今初掌大权,春风得意的日子还在后头呢,你把人伺候好了,自然有的是你的好处。如若不然……”

    他再次仲手捏住了尚芬芬的下巴,突然使了点劲,见人花容惨淡却不敢叫疼的样子,他便一字一句地说道:“别说你本司胡同一个头牌,就算你是天下第一美人,刘公公的怒火,你也没本事承受!”

    徐勋一走,尚芬芬却再不见芳踪,三楼一众军官虽说遗憾了,可能得这么一位头牌唱了两曲,大多数人已经心满意足,再加上徐延彻齐济良带着酒意嚷嚷说回头必定再请客让大家一饱耳福,众人自是哄笑的哄笑,附和的附和。等到又有几个歌舞姬进来陪唱,虽几乎都是些不上台面的yín词艳曲,可终究对他们脾胃,一应人等顿时将尚芬芬抛在了脑后。

    唯有钱宁虽是应付着众人劝酒,可却老是低头去看手,脑海中怎么都忘不掉之前尚芬芬看徐勋的眼神。虽则知道这么一个天生丽质媚骨天生的绝sè,多少达官显贵都想把人据为禁脔,还轮不到他惦记,可心里头那一团火却怎么都消解不了。于是,到最后他实在不想在这地方再呆下去,索xìng装成酩酊大醉就这么睡了过去。直到两个家仆上了楼来架着他下去,他经过二楼的时候,还能隐约听到外头那些豪奴的议论声。

    “别看那小楼明月多大的名声,跟在平北伯的后头就好似一个小媳fù似的,别提多柔顺了……啧啧也不知道真个到了chuáng上,会是什么光景!”

    “再怎么想也轮不着你!咱们那少爷多大的名声,可在平北伯面前也大气不敢吭一声。”

    “废话,那可是敢和刘公公打擂台的角sè!就不知道小楼明月会不会一送把人送到了温柔乡里……”

    听着这些不堪入耳的猜测声,钱宁只觉得心里一团火烧得更旺盛了。虽说他知道今夜喝多了酒,可坐在马车上一路颠簸回去,他虽是拉开窗帘吹着冷风,可愣是没法熄灭这团火。因而等到最终马车在家门口停下,他不等人来扶,就跌跌撞撞自己下了马车。然而,人才刚站稳,他就看到一个人上了前来。

    “钱大人。”

    “你是……”钱宁眯着眼睛认了好一会儿,这才想起因为之前的案子而去刘瑾sī宅时,曾经见过这个人,记得姓孙,在刘瑾身前颇有脸面的。于是,他立刻提起了精神,尽量客气地颔首笑道,“原来是孙爷。”

    “哪里敢当钱大人一个爷字,您只叫我孙聪便罢了。”孙聪笑着行了个礼,随即便指着停在钱府门前的一乘小轿道,“这是我家公公特意吩咐我送来的。道是今天既然这么多人恭贺大人高升,他也没什么别的东西可送,便送个活物吧!”

    钱宁还来不及拒绝,孙聪便笑着一拱手,竟是就这么转身上马走了。见那么一顶孤零零的小轿就矗立在那儿,他愣了老半晌,这才有些犹疑地缓步上前,又踌躇了一会儿才伸手去揭那轿帘。然而,看到里头坐着的那个盛装打扮的女子,他一下子就愣住了,一失手就摔下了帘子。老半晌,他又揉了揉眼睛,这才再次揭开了帘子。

    此时,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这下子顿时吃了一惊。还不等他开口,里头的人便低了低头,随即就这么出了轿子来。他一个退避不及,那一个温软的人儿几乎紧紧贴上了他。

    “从今往后,奴奴便是大人的人了。”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钱宁几乎是使劲拍了两记脸,这才确信自己真的不是在做梦。想起之前三楼上她的一颦一笑,他信手一抓那皓腕,见人不闪不避给自己抓了个正着,他不觉深深吸了一口气,酒意已深的他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把人打横抱起就跨过了轿栏出来。待到了几个家人的灯笼前头,见那摄hún夺魄的玉容果然是此前那小楼明月尚芬芬,他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那笑声在夜空中回dàng了许久,惊起几只树上的宿鸟簌簌地振翅飞走,而那任凭他抱着的尚芬芬,则是再次死死咬紧了嘴chún,因为用力过度,那chún上不觉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印子。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那短暂的风光过后,却是老大嫁作商人fù。如今她能有这结局,已经该庆幸了,可是……她就是还不甘心!!。

第五百七十四章 最难洞察是人心

    第五百七十四章

    最难dòng察是人心

    早上卯时不到,徐勋便已经醒了。由网友上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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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下载位高权重有位高权重的坏处,那便是如今日日不得闲,幸好不用上早朝,否则只怕寅正就得起chuáng。见身旁的沈悦抱着他的胳膊睡得正香甜,他便没有挪动,想起昨晚上自己一身酒气回来,这小丫头还犹如狸猫似的在他袖子上luàn嗅的光景,他忍不住lù出了一个微笑,轻轻在那光洁的脑mén上摩挲了两下。

    “唔……”

    听到这轻轻的嘟囔声,眼睛却仍闭得紧紧的,料想她是睡得还好,他便枕着另外一只胳膊沉yín了起来。昨晚上虽然已经敲打过了钱宁,可要保证人依旧对自己忠心耿耿,这却不是那么容易的。毕竟,位高权重之后,有些人会感jī涕零,有些人却会不甘屈于人下,但他也不能因此一味只压着人不用。之前就算自己反对,李东阳和刘瑾都这么一写钱宁的名字,他倘若却荐了别人,事后非得把人压出怨气来不可。而把钱宁推到了这个位子,别人都会觉得自己举荐麾下人才不遗余力,马桥等等其他人也会觉得跟着自己值得。

    “少爷,少爷。”

    外头轻轻的唤声惊醒了徐勋,他抬头一看,见是如意披着一件小袄探进脑袋来,做了个外头有人求见的手势,他便小心翼翼从沈悦怀中chōu出了另外那只胳膊,随即方才坐起身子。从前都是沈悦一个劲说历来的规矩是nv人睡外头男人睡里头,可自从她有了身子,他不愿分chuáng,便死活哄着她睡在了里面。这会儿轻手轻脚下了chuáng,见小丫头还睡得香甜,他便趿拉着鞋子抓了几件衣裳往外走去。

    在外间如意的服shì下穿好了衣裳,他就开口问道:“这么一大早,什么人?”

    “是锦衣卫李千户。”如意生怕吵醒了里头的沈悦,压低了声音说道,“人似乎紧急得很。”

    一听说是李逸风,徐勋不由自主就想到了叶广身上,立时不敢怠慢,连忙匆匆梳洗过后就赶了出去。这会儿家中下人却已经有不少都起了chuáng,见着他匆匆出去,洒扫的人慌忙行礼不迭。此时此刻,徐勋却也顾不上理会他们,径直到了外书房,见李逸风竟然就在院子里踱步等候,他忍不住眉头大皱。

    “怎么,莫非是叶大人出什么事了?”

    李逸风连忙上前行礼,随即方才摇摇头道:“叶大人近来病情颇有好转,十日之中能到衙mén六七天,卑职不是为了叶大人来的。只是昨天半夜里宫中传命下来,命锦衣卫找寻江西南昌天顺年间旧档。卑职追问何事,那小公公竟是说,道是皇上打算……打算复宁王护卫,所以想看看宁王护卫当初因何而革。”

    此话一出,徐勋顿时大吃一惊。他才让谷大用去查一查宁王朱宸濠,这宫中就突然传来了复宁王护卫的事,这也来得太快了。沉yín老半晌,他这才若有所思地开口问道:“这事情虽然来得突然,一点风声都没有,可论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你怎想起来报我?”

    这也是应有的一问,李逸风踌躇片刻,想起昨夜刚刚得到的消息,虽担心徐勋以为自己是搬nòng是非,但他还是坦然说道:“大人,不为了别的,实在是为了昨夜还另有一件事。昨夜大人和麾下众将贺钱大人高升,之后钱大人回府的时候,刘公公府上的孙聪在mén前截着他,一乘小轿将本司胡同的头牌小楼明月抬进了钱府。据闻人是刘公公送给钱大人的贺礼,这一夜过后,那位引无数人趋之若鹜的尚芬芬尚姑娘想来该成了钱府的人了。”

    刘瑾竟然把那尚芬芬送给了钱宁?

    徐勋一下子就愣住了。想到昨夜那尚芬芬的挑逗眼神,还有在楼梯上有意往自己怀中摔,可紧跟着人却是被送给了钱宁,他不禁眯了眯眼睛,好一会儿才干笑道:“美人送英雄,想不到刘公公竟然会用出这一招来。只是这位头牌一进mén,钱宁家中一妻一妾只怕有的是头疼了,说不定还会悔教夫婿觅封侯。”

    李逸风见徐勋仿佛不以为意,这才加重了语气说道:“此事兴许是刘公公好意,可是,皇上有意复宁王护卫,听说亦是刘公公提请。卑职去打探过,宁王的亲笔奏折昨日才刚到京城,可晚上就已经送呈了御前。不是刘公公使力,断然不至于这般迅捷。”

    “你真是好快的耳报神!”

    徐勋看着李逸风摇了摇头。思量片刻,还是不想在院子里说话,当即示意其跟着自己进书房。此时还早,外书房中伺候的人只有一个阿宝,他就让阿宝在外头站着看守,示意李逸风坐下之后就说道:“这案卷你该找的就去找出来呈上去,复宁王护卫的事我心里有数了。只是,我却要问你,刘公公送尚芬芬给钱宁的事,你是盯着孙聪,还是盯着钱宁?”

    “两边卑职都一直在盯着。”见徐勋面sè倏然一变,李逸风就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不是卑职越权,而是卑职听说过钱宁有染指锦衣卫之意,所以不得不预作防范。至于其至内厂之后,卑职仍然让人盯着他,实在是因为听刘公公mén下孙聪在外夸耀过,道是钱宁已入彀中矣。听说刘公公送出去的尚芬芬,通身衣料首饰都是用查抄那卫辉知府的所得,所值不下一两千。”

    又是钱,又是nv人,刘瑾这一招招倒是用得巧妙啊!只怕昨夜钱宁抱得美人归的时候,酒意深重再加上喜出望外,决计不会想着和美人一块附赠的还有如此一笔横财!如今既然人已经吃抹干净了,东西收不收那也已经说不清楚了。

    想到这里,徐勋哂然一笑,定睛看着弯腰控背的李逸风好一会儿,这才站起身将其双手扶起。把人按着坐下之后,他方才负手而立,沉声说道:“锦衣卫由叶大人掌控多年,你和他当年都对我有恩,所以我虽常有事请你等援手,却从没有将你们视之为mén下。因而,你调人监视谁,论理都不和我相干。”

    “大人!”

    见李逸风霍然站起身来,那脸sè有些不好看,徐勋却摆摆手吩咐其坐下,这才开口说道:“但现如今,我却得让你捎带一句话给叶大人。眼下情势非比从前,锦衣卫分外要紧,我是不可能放手了,不知道他有何打算?”

    叶广堂堂正二品都指挥使,在锦衣卫浸yín了几十年的人物,一直秉承的是不偏不倚,可自从徐勋进京之后,因为旧日因缘,再加上徐勋深得圣眷,锦衣卫早就不知不觉靠了过去,此前能够逐了刘谢,锦衣卫便居功至伟。可归根结底,那仍是盟友的关系,说不上徐家mén下。此时此刻,徐勋终于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李逸风便起身单膝跪了下去。

    “卑职来此之前,已经去见过叶大人。叶大人让卑职捎话说,锦衣卫本是天子鹰犬,论理不从外人,可西厂内厂既是先后设立,远近亲疏不言而喻,那些老兄弟若无人照拂,只怕就此沉沦。若是大人肯收归mén下,他就放心了!”

    前次去探望叶广时,叶广也没有说出这样赤luǒluǒ的话,此时却让李逸风捎带此言,徐勋虽诧异,可也丝毫不怀疑李逸风这是假传叶广之意。毕竟,内厂既立,冲击最大的不是西厂和东厂,而是已经逐渐靠后站的锦衣卫。

    “叶大人可是想退了?”

    徐勋突然问出这么一句不相干的话来,李逸风不禁微微一愣,随即便知道瞒不过他,只得黯然点了点头:“大人说,如今恋栈不去,到时候免不了被人说是老而不死窃居其位,不如设法渐渐退下去。大人既然能推举钱宁提督内厂,麾下另一员大将马桥亦是人才,可调任锦衣卫,卑职必然会约束部属听其管束。”

    “你家叶大人真是……他以为我这手就伸得这么长,什么地方都想chā一手么?”徐勋哑然失笑,暗道叶广廉颇老矣,可到底依旧jīng明,当即嗤笑道,“马桥我还要用他掌管府军前卫,况且他对侦缉一窍不通,去锦衣卫干什么,当摆设么?这两日你等着吧,我先找几个人保举你升个一级。论理按照你的资格,早就该升迁了,叶大人当初压得太狠了。年底升个镇抚,如此北镇抚司理刑便名正言顺,明年过年再升个指挥佥事,到时候你勉强管卫事就够了。”

    李逸风不想徐勋立时三刻就给出了这样的承诺,脸上尴尬之余,嘴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一朝天子一朝臣,历来锦衣卫换一个主官,就要换一批做事的人,叶广处心积虑,不就是生怕他们这些跟着做事的没个下场?毕竟,是人都喜欢用嫡系,这是难免的。

    “好了,别跪着了,赶紧回你的北镇抚司吧!”徐勋在李逸风的肩头轻轻一按,随即微微笑道,“收不收归mén下,本来就不是一句话的事。你们为我解决了那许多麻烦,如今就不用让位以明心迹了。”

    等李逸风脸sè复杂地走了,徐勋方才忍不住靠在太师椅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暗想一大早就碰到这种要动脑筋的事,官当得大还真是一等一的麻烦。锦衣卫这一头他并没有多少担心,甚至钱宁是否会因而投靠刘瑾,那也得再看看,可对于宁王复护卫,他就感觉不一样了。此事来得太急太快,他甚至有立马让人捏造证据诬宁王造反的冲动。

    “不就是一个无权藩王,难道我真是从前小说电视剧看太多了?”

    喃喃自语了一句,徐勋突然听到一阵诡异的声音,再低头一看,他方才醒悟到为了养生之道,自己很少吃夜宵,如今一夜过去,早起到这儿磨叽了一会儿,空了一晚上的肚子早已经饿了。起身出mén之后,他就对阿宝问道:“可知会厨房把早饭送过来?”

    “少爷,已经让人去问过,说是少nǎinǎi吩咐厨房把早饭摆在老爷那儿。”

    得知沈悦竟然已经起chuáng了,徐勋倒是有些意外。小丫头如今身怀六甲,正是贪睡的时候,如今还不到卯正,这也未免起得太早了。可既然那边已经吩咐过了,他自然只能饥肠辘辘地往回赶。才刚进徐良的院子,他就看到几个提着食盒的丫头从里头出来,知道是早饭都已经摆好了,他颔首答了她们的礼,当即快步进了屋子。

    “一大早就有人找上mén来谈公事,大忙人总算是回来了?”

    徐良嘿然一笑,见徐勋上前行礼问安,他就搀扶了人起来,令其坐下之后,这才似笑非笑地说道:“听说,你们昨晚贺钱宁高升,结果还请了本司胡同大名鼎鼎的小楼明月来唱曲?真个风流逍遥啊,和尚前次还和我抱怨,咱们到京城这么久了,他连本司胡同勾阑胡同演乐胡同往哪儿开都不知道,更不要说那三个有名的头牌了。”

    徐勋一听这话,忍不住往沈悦瞥了一眼,见小妮子垂头只顾着布菜安箸,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他一时恨得牙痒痒的,使劲瞪了她一眼,这才苦笑道:“爹你就别打趣我了,就听了两首曲子,结果人赞我文武双全,我就吓得逃席回来,哪有什么风流逍遥?要说风流逍遥也是另有其人,刚刚李逸风才说,刘公公把那小楼明月送给钱宁了。”

    “嗯?”

    徐良本是打趣,未料想还有这样的事,顿时愣了一愣。而沈悦也不禁吃惊地抬起了头,见徐勋看她,她便皱了皱鼻子,这才不解地说道:“那小楼明月连我都听说过她的名声,歌好人更好,多少达官显贵要给她赎身,她后头那明月楼都不愿意,如今怎么这么轻巧……”

    说到这里,她就顿住了,想想刘瑾那权势必然能压服明月楼,忍不住又皱了皱眉:“送给谁不好,偏偏送去给钱宁。那钱宁虽说初掌内厂,可在京城终究是根基浅薄,万一那些垂涎小楼明月美sè的人知道了人在钱家,说不定就要找他的茬了……啊,他收了刘公公的人,就算到时候受了刁难,必定不好意思求你给他出头,到那时候刘公公再给他出出头……”

    “娘子所言极是,差不多就是你说的这些了。”

    见徐勋笑得没心没肺,扶了徐良到桌边坐下,随即自己也坐下身大吃大嚼了起来,沈悦忍不住重重拍打了一下他的手道:“什么所言极是,你是不是想着,既然我都能想到的事,那钱宁也能想到,所以没放在心上?”

    徐勋这才放下了筷子,嘴里塞的那个饽饽使劲咽了下去,这才说道:“恰恰相反,这看似只是送一个青楼名妓,其实却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倘若钱宁心里没鬼,就算收了也不打紧。怕就怕他被别人一再找茬,心里渐渐有鬼了,再加上英雄难过美人关,被人一回两回三四回那么挑唆了,只怕就要生出了异心来。那个小楼明月我见过……颇有些心计。”

    出淤泥而不染,那也得看是怎样的淤泥!

    又夹了一筷子萝卜丝拌着稀粥吃了,等徐勋放下碗,看见徐良和沈悦都看着他,老爹的眼神里颇有些担忧,而妻子则是带着几分戏谑,他便站起身轻咳了一声道:“有道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是管不住的事,他若是一心一意自然好,若是三心二意,我也另有主张。我都吃完了,先走一步。”

    一夜酒意癫狂,钱宁一大早醒来便觉得腰酸背痛。挣扎着坐起身的他侧头看着枕边那个绝sè容颜尤带泪的丽人,又看到地上零零落落散着一地的衣物,忍不住róu了róu眉心,这才想起昨儿个晚上的事情来。见佳人仿佛依旧昏睡在那儿,他忍不住一把掀开被子,见那完全赤luǒ的**上,原本没有一丝瑕疵的肌肤上却留着昨夜肆意的痕迹,他忍不住觉得小腹一团火热,挣扎老半晌,最终只是在那软yù椒rǔ上狠狠抓了一把,方才赤条条站起身从她身上跨过,下chuáng后若无其事地在地上捡起了自己的衣物一件件穿上,随即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他这一走,尚芬芬方才睁开了眼睛,只觉得身上又酸又软又麻,简直连动弹一根手指头都难能。她在风月场上多年,费尽苦心想要给自己一个着落,可谁知道第一次竟是遇到这样粗暴直接的男人,一晚上丝毫没有怜香惜yù地拼命折腾,不管她如何求饶都没用。一想到从此之后便要委身于此等人,她就忍不住悲从心来,泪水一时糊了眼睛。

    昨晚上汉子抱回了那么个nv人回来,按照潘氏从前的脾气,恨不得当晚就闹起来。可想想自己已经是三品的诰命淑人,钱家大fù,她方才硬生生忍住了,早起何彩莲来给她请安,她甚至还冷嘲热讽讥刺了人好一番。然而,这会儿看到钱宁打着呵欠进了屋子,她仍是怒从心头起,霍然站起身就斥道:“这都什么时辰,居然才起来,都是那个小妖jīngmí得你昏头了!”

    见何彩莲捏着帕子咬着嘴chún站在那儿,钱宁还有几分怜惜,可听到妻子这一声大吼,他顿时冷了脸。到居中主位一坐下,他便皮笑ròu不笑地说:“别一口一个小妖jīng,那是刘公公送给我的人,容不得你怠慢了!”

    “刘公公……”

    见潘氏犹如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没了气势,他又沉声说道:“总而言之,之前你怎么待采莲的,如今就怎么待她……”

    此话尚未说完,外头就传来了钱金的嚷嚷声:“爹,娘,外头来了客人!”

    钱宁闻言一愣,连忙赶了出去,才出了二mén就见孙聪笑yínyín地上了前,却是指着身后四个绮年yù貌的shìnv说道:“昨夜太过匆忙,竟是忘了尚姑娘身边的这四个shì婢。如今都赎了出来,还让她们服shì旧主,也省得钱大人你家里分拨人手。另外,明月楼早就备了妆奁给小楼明月出嫁,今天我也一并把嫁妆都送了来,钱大人你清点清点。”

    四个丫头,三十二抬的嫁妆,放在别处官宦人家嫁nv儿也顶多就这么一个排场。钱宁有心说不收,可尚芬芬如今就在自己房里,已经是破瓜的人了,总不可能再把这些东西往外推。于是,他推辞了一番之后,终究是都收了进来,丝毫没注意身后妻子潘氏和何彩莲面对这么一些东西,那脸sè有多难看。

    经此一事,这天他进宫去内厂的时候,已经早就过了巳时。心事重重的他一路走一路想着该如何对徐勋解说收了刘瑾这样大礼的事,可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一茬没法解释,顿时头大了一圈都不止。几度发狠想把尚芬芬和那些shìnv嫁妆一概转送了徐勋,可那些财物也就罢了,偏生那么个让人一看就想扑上去的nv子他实在是舍不得,一直到最后都没个主意。

    内厂就设在西安mén内的惜薪司。除了钱宁之外,几个得力的全都是刘瑾调来的宦官。前些天他们对钱宁虽说还恭敬,可今天就大不相同了,一个个都是口口声声的厂督,把个钱宁闹得莫名其妙。待他得知是因为刘瑾把赫赫有名的小楼明月赎了出来给自己,众人都以为他是刘瑾面前的红人,一整天的阿谀奉承下来,他那心底萦绕的为难就渐渐都没了。

    要说他给徐勋鞍前马后立功无数,更不要说沙城一役,若不是他建了头功,哪来后头他一战封伯的战功?不就是收了个刘瑾送的小楼明月吗,徐勋不应该在意才是,若是在意,那便真的是太小心眼了!再说,这种事情他必然都知道了,自己特意去解释,岂不是显得心虚?

    这一天,徐勋一直泡在西山的左官厅,太阳落山将士回营,他和张永一起看了军器监送来的神机营新式火器的图纸,一直到阿宝第三次提醒说再迟就要关城mén了,这才伸了个懒腰。等到汇集了护卫回城之际,他方才仿佛不经意似的向阿宝问道:“今天可有城里来人找我?”

    “回禀少爷,没有。”

    “哦。”

    徐勋上马之后沉yín片刻,最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风驰电掣回城之际,他却不免暗想,倘若钱宁连文过饰非都不乐意,这要说仍然一心一意,那便实在是值得商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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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天下升平,金陵妩媚,京城雄浑,歌不尽秦淮声,舞不完淮扬曲,盛世的祥和下,早已是暗流涌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明天下,他这一介孤儿欲求存身且不可得,何谈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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