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五章 抢刘瑾的位子,挖刘瑾的墙角!
再老实的人,在宫里呆的时间长了也会多几个心眼,更不用说瑞生原本就是肯听肯学,萧敬又教导过许久,他当然知道刘瑾如今声势大涨,里头皇帝和徐勋说得真起劲,他不把要紧事说出来,指不定皇帝会撂着人在外头等,兴许无意间就给徐勋树了个大敌。因而,说出这话之后,没过一小会,他就看到门帘高高被人打了起来,随即当先出来的便是朱厚照。
“刘健李东阳和谢迁致仕了?”
朱厚照此前已经从朱晖口中问出了真相,见瑞生点头,他不禁眉头一挑,随即就嘿然笑道:“要说他们倒是好决断,不成就走………………罢了,看在当年父皇都要尊称他们一声先生的份上,朕也懒得和他们计较了。去,把刘瑾叫进来!”
新官上任三把火,刘瑾终于如愿以偿成了司礼监太监,自是立即到了司礼监去了一趟,见李荣陈宽退避三舍,戴义直接就告了病,下头一个个从前对自己阳奉yin违的家伙,现如今全都低垂着头恭恭敬敬不敢吭声,他自是志得意满,过了好一把瘾方才赶了回来,却不料得知徐勋已经进去好一阵子了。这会儿进了暖阁,他才要行礼,瞥见朱厚照没好气地一摇手,他趁势站起身来,笑吟吟地把手里的东西呈了上去。
朱厚照随便翻了翻,旋即就不感兴趣地往旁边一搁:“刘健谢迁准了,李东阳不准,下旨挽留。还是按照旧制,赐敕给驿,命有司月给食米五石,岁给役夫八人,送他们荣归吧!”
外头一度断绝的消息如今又畅通了起来,刘瑾当然知道了先头是谁在背后推手。可眼下不过是给了王岳等人一个狠的教训,一想到这次险些翻船…却要放过其他人,他就觉得满肚子的不舒服,这时候忍不住试探道:“皇上,这一次的事情分明是刘健谢迁他们的主使…若是就这么按旧制让他们致仕了,岂不是还让他们得意着?至少也得降一级……”
“刘公公,话不是这么说,从三四月以来,朝堂上的变动就已经够多了,这会儿皇上也只是为了一个稳字,眼下给刘阁老谢阁老一个面子…至少就不会ji起那些官员再阄腾出什么伏阙的大场面来。”徐勋说到这里,见刘瑾的面上有些不自然,他便若无其事地说道,“再说,与其在意这些铁定要走的人,还不如看看谁填补他们的空缺不是?”
说到这个问题,刘瑾一下子就丢开了刚刚那一丁点遗憾。觑着朱厚照亦是点头,他便立时说道:“皇上…这事关重大,内阁若是所托非人,将来说不定还会重蹈此次覆撤。依奴婢之见…吏部尚书焦芳素来勤勉,处事灵活,推其入阁,皇上日后无忧矣。”
徐勋本就想试试刘瑾,听到其竟是迫不及待地在御前推出了焦芳,他就知道那老家伙的两面三刀竟是至今不曾暴lu。当然,他可以想想法子在刘瑾面前戳穿了焦芳的嘴脸,可只看刘瑾竟抢着争这个,他便决定把这一手暂且延后。因而,见朱厚照征询似的朝自己看了过来′他便微微颔首道:“焦芳为人最能体会圣心,由他入阁甚好。”
刘瑾最怕的就是徐勋这一回神兵天降解决了这一次的危机,挟功在御前和他抢位子,闻听此言顿时松了一口气。然而就在这时候,徐勋却微微笑道:“不过焦尚书既然入阁,这吏部的空缺也得着人填补。此前廷推吏部尚书的时候…南京吏部尚书林瀚便深得众望,今天臣听说还有不少翰林并言官给事中举荐于他。此人老成持重,担当天官应当是最合适的。”
倘若不是刘瑾急着想要焦芳入阁,他只能勉勉强强为林瀚谋一个刑部尚书,如今却是非得争下来不可!
刘瑾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了,听朱厚照饶有兴致地问林瀚是怎么一个人,徐勋又在那笑说着林瀚的那些轶事,他若是再不知道林瀚和徐勋有关联,他就是猪脑子了。然而,刚刚徐勋才在焦芳的事情上助了他一臂之力,这会儿他也不得不捏着鼻子附和了一声。
“林尚书大名鼎鼎,想来应该能担重任。”
见徐勋笑着冲自己点了点头,仿佛是在感谢投桃报李,这时候,刘瑾突然没有继续商议那些空缺的兴致了,暗想自己夹袋里如今才一个焦芳,剩下的还是回去找人商议商议。于是,他又陪着朱厚照说笑了几句,最后告退出来的时候,却有意借着有事和徐勋说,把徐勋一块拉了出来。这一出承乾宫,他立时就似笑非笑地看着徐勋。
“徐老弟,你这一回去南京,可真的是收获不菲啊!俺听说林瀚可是大名鼎鼎的南都四君子之一,最最耿介清正的人,这也会被你收入彀中,真是手段高明!”
“哪里哪里,只不过是侥幸。”尽管知道林瀚算不得完全是自己的人,但徐勋在刘瑾面前,却还是笑着打了个哈哈,随即就说道,“刘公公说起这个,我倒是有一件事想说,这钞关的勾当,我虽明里没怎么去管,但暗中都查清楚了。那些个新到的监税太监一上去就盘剥得厉害,可实质上交到朝廷的钱却少了。皇上临走前就给了我这么个任务,所以我思来想去,举荐了杜锦巡查钞关。此人财计上头很有一手,做这事情也是相宜的。”
“杜锦?哪个杜锦?”刘瑾看似粗鲁不文,但实则是字也认得,记xing也好,一下子就醒悟了过来,“跟着李荣的那个杜锦?徐老弟,你居然要用那老家伙的人?”
“这次能平安度过这一关,他送出来的字条可是关键得很,老刘你说他是谁的人?”
听到这里,刘瑾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接下来的反驳话顿时说不出来了。当听徐勋说已经在皇帝面前替这人请过功,他也没心思为了这么个小角se和徐勋争执不下,可想到自己当初放出去钞关的一帮人竟给自己丢脸,心里却不免有些憋屈。就在他一路走着沉默不语的时候,旁边就又传来了一个声音。
“当然,杜锦也不会白去,他知道先头那些人都孝敬了刘公公不少…所以,他也愿意按照旧例,绝不会让刘公公难做的。”
一听到这话,刘瑾顿时来了精神。侧眼一看徐勋…见其丝毫都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这才眉开眼笑了起来:“这哪里的话,他是你的人,俺和你谁跟谁,还要来这一套么?”
“诶,不然不然,宫里的事是宫里的事老刘你不久之后就要权掌司礼监,这事情本就是你管,越过你去怎么行?”见刘瑾推辞一二就半真半假地应了,徐勋知道这一茬算是暂且揭过,等到和刘瑾在西华门道别之后,他看着那背影,这才敛去了笑容。
不怕你贪,就怕你不贪!要说起来若不是当年父亲徐良袭爵发了那一注大财,他每天还要发愁迎来送往那些人情开销,哪来如今的逍遥自在?所幸闲园那边的投资已经结束,今后就都是进账的时刻了。不贪也有钱,他可比刘瑾有底气的多!
由于徐良和沈悦这一对公媳还得等到八月才会扶灵归来,因而徐勋回到兴安伯府面对那空空dangdang的屋子时,不免生出了一种冷清寂寥的感觉,索xing就找来朱缨,吩咐说自己这几日挪去外头的书房。然而,一踏进书房,他就看见跟着阿宝在那一块擦拭忙碌的还有个五六岁的小家伙,顿时一愣。下一刻阿宝就赶紧推着那小子上前磕头。
“少爷!”
见小家伙磕头有模有样,徐勋便用征询的目光看着阿宝,阿宝连忙解释道:“陶泓还在南京,这是金六叔的儿子,叫金元宝。原本认了几个字,金六叔之前看书房没人就教了他一些规矩,让他闲着的时候帮忙掸掸灰打扫打扫。”
“金元宝………………哈哈哈哈,还真是和他爹的死要钱习xing一样!”徐勋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就招手把小家伙叫了上前,“这是你的大名还是小名,谁给起的?”
“是爹起的………………不不,是大伯父起的名字,在南京的时候街坊四邻都这么叫。”金元宝生得虎头虎脑异常可爱,说到一半,他慌忙如同咬住舌头似的捂住了嘴,硬生生给改了口,旋即才可怜巴巴地看着徐勋说道,“少爷觉得不好么?”
“没什么不好,就这么叫吧,回头等你大些了,我再送你一个学名。”
徐勋见金元宝喜滋滋地磕头谢了,仿佛保住了这亮闪闪的名字是天大的幸事,他不觉莞尔,暗想说不定小家伙长大了和金六成了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因而到书案后头坐下,他就让阿宝磨墨,见矮矮小小的金元宝想要帮忙,个头却还够不到书案,他就笑着在那额头上弹了一指头:“好了,这儿暂且用不着你,去厨房看看有什么点心拿过来,就说是我让你去的。”
金元宝高高兴兴地去了厨房,徐勋见阿宝的墨磨得差不多了,便从笔架子上选了一支笔,铺开小笺纸,蘸足了浓墨开始写信。第一封是写给章懋的,无非是详详细细将此番京师事变说了一遍,浓墨重彩地提到了刘健和谢迁在京营和十二团营做的文章,对于自己的“力挽狂澜”却只是一笔带过。等到第二封给林瀚的信,他却不得不大费斟酌,落笔写了几行字觉得不妥,于是又揉成一团丢进字纸篓里重新写,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遍,他这才找到了切入点。
“………………林公正人,朝中上下敬仰,因而公推部堂之选。今吏部正堂空缺,朝中正人辞去已多,若所授非人,抑或林公不受命,铨选大权则入他人掌心随意揉捏,yu求公正再不可得。今上聪慧天成,多有革新之意,公为大臣,可以正言引之,以公义论之,则远胜于偏安南都一隅。或曰勋返京之后朝局天翻地覆,若云不得已,公必然不信,但言至此,彼辈欢欣鼓舞之际,未必不是我辈契机,请公明察………………”
好容易一封信写完,徐勋前看后看,只觉得耗费了无数脑细胞正踌躇是不是合适,他就听到外间传来了一阵说话声,不多时,门外就只听金元宝恭恭敬敬地说道:“唐先生请您稍待片刻,我去向少爷通报一声。
听到是唐寅来了,徐勋连忙出声叫道:“元宝,请唐先生进来!”
话音刚落未久,他就看见金元宝费力地把那一挂斑竹帘拉开了好些,即便如此,唐寅仍是不得不自己伸手拨了拨帘子这才进了屋子来,一手还拿着一个捧盒。他正要笑问里头是什么东西,唐寅就笑吟吟地把东西搁在了高几上,上前拱了拱手道:“大人什么时候又多了这么个小书童?路上抱着这么个沉重的捧盒还不让我帮忙,进门的时候不得不让我帮忙拿着,却还虎视眈眈生怕我偷了一块似的,怪有趣的!”
“是金六的儿子。”
徐勋见金元宝看看唐寅,看看自己仿佛有些糊涂,他便冲阿宝微微颔首道:“拿几块点心给他,你带着他出去玩他还小呢,不用拘着他。”
阿宝忙答应了一声,随即就端着捧盒蹲下来让金元宝挑。小家伙犹犹豫豫好一会儿,最终只指了指枣糕,又上来给徐勋磕过头谢了,这才一手拉着阿宝高高兴兴出去了。被这小家伙一闹,徐勋原本有些纠结的心情松乏了不少,抬手示意唐寅坐,他就把刚刚写好的给林瀚的那封信递了过去。
“我想到脑子都打结了,你这大才子给我瞧瞧如何?”
别人家勋贵常有养着清客相公代写书信的但徐勋一来没那么多来往的人,二来需要他写信的不是亲朋就是要紧的人,自然不喜欢让人代笔,因而唐寅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他双手接了信过来,一目十行须臾就看完了,但旋即却细细又看了第二遍。结合自己先头去徐祯卿那里捣鼓出的勾当天xing聪明的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徐勋这是生怕林瀚因为京城两位阁老致仕,那些阉宦却一个个更得意了起来,由此心灰意冷不肯上京。
于是,他眼珠子一转便笑道:“通体大意是很好,不过恕我说一句实话。如林大人张大人这样年纪一大把很有主见的人,请将不如ji将,还请大人斟酌。”
“请将不如ji将………………”徐勋眼睛一亮,随即就站起身击节赞叹道,“好,好,我这最头疼的问题一下子就给你解决了!我不如就在信中说,‘如今朝中正气为之一空,百官多萌生去意,今若公上任吏部,恐步履维艰。公已年逾古稀,精力不济,于南都多年,恐不惯政务操劳。若公不至,朝中百官亦无可厚非,勋亦不敢强求。,”
“就是这话!”唐寅笑吟吟地点了点头,“若是让我代笔,自是好一番花团锦簇文章,只却不如大人这自己想的自己写的来得真挚。林大人既然用ji将,张大人那儿,大人恐怕就得诚恳一些,钾竟张大人是真年纪大了,都察院事务繁杂,怕是难以撑持下来”
“这个不难,之前焦芳上任吏部,张彩告病,如今文选司郎中已经换了人。让他出任右佥都御史,正好给张大人搭一把手!”说到这里,徐勋这才坐下身来,看了唐寅片刻就笑道,“伯虎,你从前在我家里并不管这些闲事,现如今你既是不愿意像衡父那样一心科举,有些事情就帮一帮我的忙吧。不说别的,日后林大人张大人等等入京来,再加上北监的谢大司成,家里除却爹和我之外,便没人再能和他们交往,你多走动走动,于你也有好处。”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这是古往今来文人交际的最高目标,现如今唐寅虽是得回解元,可终究只是一个举人,又不愿再出仕,徐勋轻轻巧巧就送了他这样一个莫大的机会,他只觉得心里滚烫。想到这里,他便站起身来,深深躬身一礼。
“多谢大人,寅必不负所望!”
给林瀚和张敷华的信先后写完了,徐勋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子,暗想如今真是要蜕变成赳赳武夫了,拿笔杆子竟是比拿弓箭还累。即便如此,他仍是端端正正地在抬头写了几个大字——杨公邃庵敬启。和杨一清毕竟是战场上结下的交情,因而对于京中事,他也没避讳,除了自己矫诏进入果勇营略过,其他都大约提了提,最后才力邀杨一清回京出任兵部尚书。尽管他很不确定杨一清是否肯回来,但不试一试他总不甘心。
抢在刘瑾前头多占些六部都察院的位子这是他如今最大的目标,谁让他没有像焦芳那样能立马推入阁的人?
好容易忙得告一段落,让唐寅一封封信都看过,将这些信笺装入信封徐勋正思量着该通过锦衣卫还是西厂去送信时,外间阿宝就打起帘子进了屋子来,后头还跟着跟屁虫似的金元宝。阿宝恭敬地向徐勋和唐寅行过礼,这才开口说道:“外头有好些大人求见,金六叔因从前未有过旧例,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所以急请少爷示下。”
徐勋虽说封伯拜将但在朝中常常往来的就那么寥寥几个人,平常登门最多的反而是阉宦。
因而,这会儿他闻言有些意外,便问道:“都有些什么人?”
“给事中李宪、段豸,六部主事王九思、王纳诲,还有薛凤鸣、衮、秦昂几个御史。哦,还有总督宣府大同山西军务的刘总督派人送夏礼,一位左佥都御史曹大人也是派人送夏礼。还有………………金六叔说前次来过的吏部张大人,也在外头求见。”
徐勋还是第一次经历这许多文官前来拜访自己,想想此番声势浩大的伏阙到最后却落得两位阁老致仕,内廷几位大落马,大约是给不少落魄寒微亦或是野心勃勃的人提供了机会。他自然不会拒绝这种时候的投靠,可也不会照单全收。这会儿微微一沉吟,他便吩咐张宝去把张彩请到书房来说话,旋即就看着唐寅道:“伯虎,你的事情来了。”
唐寅不想鸿儒还没见着,这一刻就来了一群京官,苦笑着站起身来点点头道:“如沐春风似的和人交接交接,问明来意一句实话别给,大人可是这个意思?”
“没错,若是你觉得还看得入眼的,给我暗暗记下来。我知道你不惯和这些人交往,但如今我手头乏人,拜托了。”
见唐寅出门徐勋不觉轻轻舒了一口气。同样是阉人,为何王振就不能像历史上的刘瑾这样招揽到那么多的人才?原因很简单,宣德到正统年间,用人没有这么循资格,官员升迁常有越级拔擢,出人头地容易。而时至今日,纵使那些身负大才的也常常如林瀚等一般被压在南京,如杨一清拘于陕西一隅,更多不甘寂寞的自然希望能投靠一个赏识他们的人,哪怕是阉人。既如此,他这个平北伯可比刘瑾名声好多了!
机会难得,这刘瑾的墙角不挖白不挖!
徐勋正在那筹划着怎么挖刘瑾墙角,外间张彩就已经进了屋子。见徐勋没察觉到自己进来,眼睛出神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他就摆摆手示意阿宝不要出声,等人退了出去,他自己在一旁的椅子上悄悄坐了下来。足足好一会儿,他才等到了一声惊咦。
“咦,西麓什么时候来的,带你进来的人也不提醒我一声!”
“我看伯爷正在出神,就没打搅。”
“什么出神,就是胡思乱想罢了。”徐勋颔首一笑,随即打量了张彩片刻就说道,“我离京才几个月,你怎么就消瘦成了这个样子?”
“马尚书致仕,焦芳因为大人的缘故最初还不敢动,但正巧我病了一场,他就名正言顺找到了由头。现如今我正准备致仕回乡颐养天年,所以是来向大人辞行的。”
听到这里,徐勋顿时脸se冷峻了下来。盯着张彩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他突然沉声问道:“西麓这是真心话?”
见徐勋眼眸深沉,脸se郑重,张彩犹豫片刻,终于把心一横道:“自然不是真心话!可我听到消息,刘阁老谢阁老已经双双恩准致仕,李阁老也不知道还能在内阁再呆几天,而焦芳入阁已经是板上钉钉,若真的他成了首辅,我岂不是更加举步维艰?既如此,我也不愿意在朝中看人脸se,不如趁早学马大人致仕归去!”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徐勋见张彩并非试探自己,而是心存愤懑,他便微微笑道,“你放心,李阁老不会走,这首辅有他坐着,焦芳顶天了也就是个次辅。而他这一入阁,吏部尚书十有**是南京吏部尚书林瀚顶上,而南京刑部尚书张敷华很有可能入京出掌都察院。但张大人年纪已经很不小,你可以出任右佥都御史辅佐于他。”
“啊?”
见张彩那呆若木鸡的样子,徐勋便又笑眯眯地说道:“至于兵部尚书,我属意陕西宁夏延绥三边总督杨一清,当然成不成还未准。”!。
第四百四十六章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紫禁城的黄昏素来极美。夕阳西下,余晖为诸多殿阁染上了一层金se,站在那些高高的殿堂抑或台阶底下,人若是抬头仰望,常常能生出一种顶礼膜拜的崇敬感。尤其是头一次走入宫城,看着那些穿朱服蟒的高官大珰在面前走过,更是能ji发起人的野心来。
刘健便深深记得,他第一次从金水桥入早朝的时候,见着那般宏伟气象,便立志要入阁拜相,站在全天下最高的地方辅佐皇帝指点河山,成就士人眼中最高的功业。然而,这一番宏图壮志,如今却已经不可避免地要落幕了。
站在文渊阁前头,看着那一轮渐渐落下的夕阳,他的心里突然涌上了无穷无尽的凄凉,突然头也不回地说道:“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当年读李义山这几句诗的时候,我还笑他是发此无聊之叹,如今才醒悟到,如我等看似风光无限,终究是偏西的太阳,总有落下山的那一刻,不过是时间迟早罢了。”
谢迁默默走上前,和刘健并肩而立,见落日的余晖远不如白天刺眼,他不禁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冷笑道:“日头总有下山的一天,可天上的星星却是三天两头就有掉下来的!我二人未能扳倒小人,未见得朝中上下就因此万马齐喑了!事到如今,只怪我们当年看错了人,若那时候就力阻那小子跻身朝堂,哪有如今的烦恼!”
刘健成化二十三年宪宗驾崩孝宗登基时入的阁谢迁则是和李东阳一道在弘治八年二月入的阁,一个是在阁十九年最终位列首辅,一个是在阁十一年,单单被人称作阁老的时间,加在一块就几乎是徐勋年纪的两倍。此次因一时失察一败涂地xing子刚烈的刘健和谢迁自然是怎么也不能咽下这口气的。此刻听谢迁这么说,刘健眼神中流lu出几分义愤,回望了一眼自己呆过整整十九年的地方,他便这么径直走下了台阶去,紧跟着便是谢迁。金灿灿的夕阳在两人身侧投下了长长的影子,一时显得更加凄凉萧索。
在两人身后的文渊阁大门处,李东阳看着他们步履蹒跚的样子想要追出去说一两句话,可脚下却好似生了钉子一般。直到旁边一个文书官走上前来,他方才淡淡地说:“你们去送一送元辅和谢阁老吧。他日他们启程回乡的时候我再去送一程。”
见那年轻官员默默一点头,不消一会儿,几个内阁行走的文书官纷纷追出了门去,李东阳一手扶门站着一动不动,足足良久才缓缓转了身子。他才进去没两步,后头就追来了一个文书官低声说道:“李阁老,司礼监写字孙公公来了。
来的是司礼监写字孙彬,和李东阳算是老相识了。如今看这位萧敬的干孙子又出来做事,等人进来行过礼后,李东阳不禁眉头一挑,随即便直截了当地问道:“孙公公此来可是有什么圣意要转达?”
“李阁老皇上才传话给司礼监,道是内阁既是两位阁老致仕,这首辅自然该李阁老来做,另外吏部焦尚书也可补入阁,剩下的就让朝臣廷推入阁人选。另外,虚悬已久的兵部正堂刑部正堂以及都察院左都御史的位子,也一并议一议,长时间悬而不决总是不好。”
“孙公公留步。”见孙彬说完就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要走,李东阳突然开口叫住了他旋即淡淡地说道,“如今司礼监是何模样,还请孙公公赐告一声。”
“这个么……”孙彬此前被靠边站了许久,如今刘瑾得意给了他些好处,可他却不敢忽视老祖宗萧敬让他不出头不挑头的吩咐,因而对拿捏分寸的问题正有些头疼,不想李东阳居然问自己这个他不由得踌躇了好一会儿,这才含含糊糊地说道,“李公公和戴公公身子都不大好,陈公公想着回乡去看一看,正请旨呢。”
尽管不曾说掌总的是谁,但这已经很明显了。李东阳也就没再多问,微微一点头就放了孙彬回去,又吩咐文书官去将此事知会大小九卿。等到回了自己的直房坐下来,他忍不住想起自己往日和刘健谢迁争执不下的情形。此番两人一走,今生今世多半就再也没那机会了。而且,自己独独不上书致仕,只怕也会被他们当做是没有风骨。就是自己的士林风评,十有**也要一落千丈了。
“忍辱负重……徐勋是看准了如今的情势,才送了我这四个字?”
按照大明制度,内阁大学士或吏部尚书,可由皇帝特旨或廷推,然而其余尚书乃至于部院大员,却都得由廷推任用。所以,焦芳入阁虽看似并没有任何问题,可须知除却皇帝登基之际要将春宫旧臣放入内阁,这一遭是特旨,其余时候入阁的阁臣却往往都得过公议这一关。当刘健谢迁致仕的消息在朝野传开之际,焦芳却突然入阁,上上下下一时为之哗然。而哗然之后,此前唐寅在翰林庶吉士当中挑起的那一场风bo顿时被人重视了起来。
先帝顾命老臣一个接一个致仕,如今朝堂上不能再没有正人君子了!
南都四君子虽不如弘治三君子的名头来得响亮,但都是资历厚重人品过硬的,虽则是也有人把张敷华章懋居然给徐勋亡母写墓志铭和祭文的事情拿出来说道,但很快就被一些ji烈的言官啐了个满脸花。因而,尽管如今大九卿根本就人数不全,可林瀚张敷华的名字依旧出现在了吏部尚书和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候选名单上。而兵部尚书的候选名单上,杨一清也是赫然在其列。当这一消息传到徐勋耳中,他忍不住对再次登门而来的张彩微微一笑。
“怎样我须没有诓骗你吧?”
“伯爷翻手为云覆手雨,下官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这话说错了,这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徐勋见张彩连忙称是,他用中指轻轻敲了几下扶手旋即若有所思地说道,“你在吏部文选司任上多年,资历等等都是足够的,此前因为各式各样的议论,再你说意辅助马尚书,所以一直都没有往上挪,到时候只要廷推右佥都御史有你的名字,事情就有八分准。这几日有不少人往我门下走动,有六部司官,也有科道言官,之前我都是让伯虎代为交接,但他毕竟不是官场中人,对这些也不那么热衷,你既是如今还在赋闲,那就替我做一做这件事,正好把你对右佥都御史有意这一层lu出去。”
张彩不同于唐寅,最初上那么一份奏折为率兵出塞的徐勋说话,固然是有义愤,可也自然有几分是为自己着想。官场中人,名利心在所难免,而他的才干能被马文升深深期许,当然不会甘于平凡。徐勋自始至终一直待他以腹心,倘若马文升还在其位,他兴许还会犹豫犹豫,如今马文升既是被众人逼凌黯然去职,他自然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多谢伯爷爱重!”
“哪里,西麓大才,得之我幸!”
当看着张彩起身后又拱了拱手,这才出了门去,徐勋不由得长长舒了一口气。林瀚也好,张敷华也罢,乃至于远在陕西的杨一清,这些人只能作为盟友,不能作为心腹,毕竟人家都是准大佬级人物,哪怕不得志也不是那么容易收入门下的,而张彩这样年刚过五十的,放在朝中那简直可以算是超级潜力股,给他抓到一个就是现成便宜!而且张彩人通权达变,不像王守仁这样年纪轻轻心如磐石,他就是想抓牢也抓不住,千古一圣到底不是好笼络的!
徐勋正念着王守仁的时候,傍晚时分,靠近安定门的一家小酒馆中,几个人正相对而坐。一边是李梦阳和康海,一边是王守仁湛若水和徐祯卿。
之所以是这样诡异的格局,着实是因为之前唐寅巧舌如簧,王守仁又受徐勋影响不小对锄jian不如用良这样的说法有些认同,再加上章懋对湛若水有师生之分,南都四君子又是名声在外,一时就形成了三人挑头推林瀚张敷华入朝的声势。而王守仁是礼部shi郎王华的儿子,又多次在闲园讲学,名气已经很不小湛若水徐祯卿都是文名在外,须臾便聚拢了不少人。如今廷推名单下来,竟也有他们不少功劳。即便如此,眼看刘健谢迁黯然致仕,宫中几位挑头锄jian的大珰受杖发落南京,三人仍不免有些嗟叹。
“到了如今这份上,内廷已经一片乌烟瘴气,你三人苦苦将那两位南都老大人请进京来,有什么用?”李梦阳一想到自己为韩文精心炮制的那份奏折就恍若泥牛入海杳无音信,心里就憋着一团火,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后就砰的一声将其重重撂在了桌子上,两只眼睛狠狠瞪着王守仁,“伯安,你当年敢上边务疏,想不到这次变得胆子这么小了!”
“伯安兄不是胆小。”徐祯卿得了翰林庶吉士,却是因李梦阳之故方才真正融入了京城的文人圈子,一时与李梦阳康海何景明等人并称为诗坛年轻一代中的翘楚,甚至得了七子之名。此时此刻,见李梦阳倏然就拿厉眼怒瞪,他便不甘示弱地说道,“朝廷大臣,拔擢有规矩,纵使升迁也不能全由圣心,要入阁便得经历一次次廷推方才能位居高位,可那些内官不同,皇上一言便能将一籍籍无名之人拔擢到司礼监。去了八虎,兴许还会有十虎二十虎!但若是朝堂上多一些正人君子能臣干臣,牢牢钳制住他们,他们要为所yu为至少不那么容易!”
“你说得简单,连刘阁老谢阁老这样的顾命老臣都给掀翻了,别人怎么还顶得住?”
见这两个人彼此互瞪冲突了起来,王守仁不禁苦笑,这时候,康海不得不出来打圆场道:“好了,事已至此,空同你还说这些有什么用?况且,你代韩尚书写的折子那样慷慨ji昂,纵使伯安大才,也未必能越过你去,伏阙那时候多伯安一个甚至再多十个百个声势再大有什么用?禁不住皇上一道赦令!不是我说,伯安他们做得也有道理。而且……”
他突然顿了一顿,见李梦阳眉头紧皱,似乎很不悦自己说一截藏一截,他才叹了口气说到道:“不是我说你,你没看刘谢二阁老致仕而去,李阁老却独留内阁,甚至已经成了首辅?所以你啊,别凡事别人一ji,你就ji动得什么似的,且和李阁老学一学。韩尚书这一回首倡伏阙,不知道回头是什么结局,你这个帮忙写奏折的也得预作打算了!”
此话一出,李梦阳果然就一下子僵住了。而王守仁想起前时李梦阳在自己面前lu的口风,自己还因此往兴安伯府跑了一趟差点和徐勋断交,他微一沉吟就字斟句酌地说道:“空同,对山说得不错。韩尚书也好,你也罢,都是被人一ji就冲在了前头。不过今次之事,我等退而求其次,实在是因为那唐解元两句话说到了我的心坎上。若伏阙事成,我等此举亦是锦上添花;若事不成,我等此举便是雪中送炭。否则朝中正气dang然无存,也有我等一分罪过。”
湛若水偏好学术,素来不涉纷争,见李梦阳脸se越来越黑,他便打岔道:“听说后日刘阁老和谢阁老就预备回乡去,大伙是否准备送一送?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了,居然这么巧,后日六月初九,正是李阁老的六十大寿!”
五十一入阁,年满六十却已经在阁九年,除了当年永乐年间的三杨之外,李东阳已经算得上是异数了。因而,如今这六十大寿之时却恰逢朝中大变,不免meng上了几分yin影。而李梦阳想到正是李东阳暗示自己令韩文出面伏阙,最终致仕的却是刘谢二人,李东阳甚至更进一步当了首辅,他不禁生出了几分茫然来。
正因为如此,这一日的聚会须臾就结了,康海见李梦阳喝得有些半醉,便送了他回去,余下三个人中,湛若水和徐祯卿结伴回南薰坊,王守仁则是心事重重地回了自己家。刚刚他在李梦阳面前,却还藏着一句话不曾说出来。
首倡伏阙的韩文尚且还没有上书致仕,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个阁老,怎会就因为皇帝下诏宽宥八虎而致仕,最后一下子走了两个?说是又愤,那三位都是久经沧海难为水的阁老,理应不至于这样冲动;说是心灰意冷,怎就单单李东阳一个人选择了留下?他记得有消息说,韩文率百官第二次伏阙的时候,御马监掌印太监苗逵正好回来,难道这便是巧合?
回到家中,王守仁方才得知父亲王华竟罕有地早早回了家,自是先到书房问候了一声。原打算行过礼后就退出去,不想王华却突然叫住了他。
“后日我去送木斋兄回余姚,你就不要去了。”见王守仁面lu诧异,王华便叹了口气说,“你代为父去贺一贺李阁老的六十大寿。”
“爹!”
王华仿佛没听见王守仁的这一声叫唤,沉默了许久,方才淡淡地说道:“今日为父去见张尚书,他也流lu出了去意,还说希望为父能接他的位子……我才疏学浅,况且如今闵朝瑛谢木斋先后致仕而去,我已经没有那个心力了。朝局今后如何,仿佛一团mi雾看不清楚,幸好你此前不曾掺和到伏阙一事中去,且先好好睁大眼睛看看清楚吧。”
王华口中的张尚书,说的便是礼部赫赫有名的状元尚书张升。听到张升也要致仕,王守仁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但心里却越发明白,以他从前所知的朱厚照个xing,那天能宽宥刘瑾等人,之后能听凭刘健谢迁致仕,有一多半都是群臣伏阙请诛八虎的ji怒之故。那位小皇帝素来是吃软不吃硬的!不过,唐寅是徐勋的人,这一点确凿无疑,那天去找徐祯卿时“碰巧”撞见自己和湛若水,是不是徐勋本就心如明镜,想拉他不要去趟那浑水?可这一次徐勋回来得如此之巧,焉知不是与此事有涉?
六月初九乃是李东阳六十大寿。尽管家中上下早已为这一整寿忙活了许久,自家老爷又升了首辅可之前李东阳撂下话来说今年寿辰不过了,他们也只得暗中嘀咕。谁晓得六月初八晚上李东阳前脚回家,后脚便有宫中中使到了李阁老胡同,含笑宣了正德皇帝朱厚照口谕,道是李阁老六十寿辰给假一日,并御酒二坛银丝面十个钞十锭白金十锭为贺。
有了皇帝的这句话,李东阳就算是想要低调都没法,再加上消息传得极快,次日一大清早,登门恭贺寿辰的人便挤满了整条李阁老胡同。有些人原本是在李东阳从次辅升到首辅的时候就想来恭贺的可一观风se就观到现在;有的却是李东阳的门生故旧,值此非常之际,想要登门问计……总之不管是什么目的纷至沓来的人群将李府门槛险些踏破,李东阳也是好容易才脱出身来,让人驾了马车飞快地赶出了宣武门。
相较于这时候李阁老胡同的车水马龙,宣武门外迎宾亭中,给刘健谢迁送行的人并不算多,至少和两人十几年在阁多次主考会试理应门生满天下的名声并不相称。李东阳下车四下里一看正诧异,结果就发现竟是刘健落寞枯坐一旁,一时忍不住眼睛一红。
“晦庵兄,你这是……”
“那些门生都让我赶走了,我临到走了,别给他们惹祸!”刘健**地说了这么一句随即便似笑非笑地看着李东阳道,“如今该称西涯你一声元辅了。元辅既是今日六十寿辰,何苦来见我们这两个被扫地出门的人,而抛下满堂高朋,不怕给自己招惹祸端?”
谢迁此时也上了前来,哂然一笑说道:“你何至于lu出这小儿女之态?与其今日掉泪,还不如和我们一块走来得干净!”
李东阳素来便是xing子内敛,知道刘健谢迁心中一肚子不合时宜的火气,他自然不会计较叹了一口气就正se说:“晦庵兄和木斋不会不知道,你们这一走,焦芳已经入阁,而剩下的阁臣名单朝中正争执不下,就是吏部尚书刑部尚书兵部尚书乃至于都察院左都御史,亦是无数人满眼盯着。再加上礼部尚书张升已有去意,户部尚书韩文也不知道还能捱多久,这从内阁阁臣到六部都察院七卿,还剩下几个人?”
“便要看看朝中还有几个正人君子肯留下!”刘健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不屑地扬了扬眉,“道不同不相为谋,难道还要老夫等人屈尊去讨好那几个阉奴?”
谢迁也冷笑道:“就是这话,合则留,不合则去,洒脱爽利,我最讨厌拖泥带水!”
若人人都这般洒脱爽利地走了,则置天下百姓于何地?
李东阳原本来送二人,还想说异日有机会可以设法请皇帝再召他们入朝,可此时此刻听到两人这般言语,他便知道自己是想当然了。把到了嘴边的这话吞了回去,李东阳又叹了一口气,却让伺候的小书童斟上酒来,——向二人敬了一杯。见两人俱是意兴阑珊不想多说,他道了珍重又嘱咐了几句,就拱手告辞上了车。回城之际,原本就已经心中酸涩的他终于再也忍不住,眼眶渐渐湿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若天下之事都能这么简单就好了!
六十寿辰,寿星翁却不见踪影,姗姗来迟的李东阳一回到家,便有众多人围了上前。他一时也来不及——打招呼,应付了几拨人之后就让嗣子李兆蕃过来帮忙待客,自己则是回房更衣。朱夫人才刚亲自给他束好了腰带,外头就传来了一个妈妈的声音。
“老爷,夫人,外头有人给老爷贺寿……是平北伯!”
徐勋……果然还是来了!
李东阳心里百味杂陈,按了按掌心,见妻子满脸担心,他便出言安慰道:“此子已非昔日吴下阿meng,行事向来让人捉mo不透。不过,如今他挟皇上隆恩,我这个首辅虽已经无从制他,他却也不至于登门找我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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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七章 旭日东升
京城坊巷众多,一条条胡同最初都没有名字,可随着里头住的人一时大名,亦或是经营的市口抑或铺子渐渐红火,往往就会多一个约定俗成的名字。无弹窗豆腐小说
如李阁老胡同得名于弘治八年李东阳入阁之日,而现如今李东阳从次辅成了首辅,这条李阁老胡同自然一跃成为整个京师最最炙手可热的地方,这一点单单从这一日李东阳六十大寿的场面就能看出来。
然而,今日登门贺寿的徐勋,却是身旁簇拥了好一群人,隐隐之中竟有些喧宾夺主的架势。他这伯爵得来也已经将近一年了,然而从前群老当道,人人都知道阁老部堂们并不喜欢这位年少出名的伯爵,敢于这时候下赌注往面前凑的终究少数,可现如今就不一样了。三五个去过徐府的官员围在他左右,争先恐后地向他讲解满堂官员,更有人把殷羡的目光投向了徐勋身后的张彩,心中不无妒忌他的好运道。
这一位此前在文选司郎中的任上深受马文升力ting,现如今马文升才倒台不久,竟是又有了新的贵人垂青!
“尊阁老来了!”
随着一声嚷嚷,摇着折扇的徐勋就看到了缓步从那边穿堂出来的李东阳,微微对四周一颔首,当即就有不少人让出道来。走上前没几步,他就抢先笑呵呵地拱手行了礼,随即方才说道:“元辅今日六十寿辰,一时仓促无以为贺,我便只收拾了几se果品,再加上新近刚得了一对成化年间景德镇官窑的一对斗彩花瓶,亲自上门恭贺寿辰,顺带讨一杯寿酒喝!”
所谓新近刚得,别人听不出弦外之音,李东阳却心里明白定然是宫中赐下的东西,见徐勋竟敢于拿这种东西借花献佛,他微微一愣·原是想婉拒了,可见徐勋嘴角含笑,他心中一动,就半推半就收了下来·又请徐勋单独到小花厅坐。虽说他前日说不做寿,但昨日傍晚天子赐物一到,家下人就又紧赶慢赶准备了起来,又请了几个有名的厨子到家来,预备了十桌席面。然而,如今眼看着这宾客络绎不绝的光景,他心里不免觉得招摇·正一面敷衍着徐勋,一面打算找人来悄悄先吩咐几句,一旁的徐勋就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元辅,我看你这宅子虽大,可今日闻讯而来的贺寿宾客众多,想来到最后都未必能容得下。所以,我来这儿之前,就已经到京师有名的糕饼刘预定了三百份寿糕·待会就能送过来。我知道元辅清廉,等闲人来也不会收礼,如此回送这么一份东西·也不枉人白跑了这一趟。”说到这里,徐勋又笑着说,“至于那一对瓷瓶,是宫里内库出来的,皇上原本是昨天要一并赐了给你,经不住我三两句话,这才让我借花献佛送了过来。”
今日刘谢致仕辞归乡里,自己却大作寿辰,传扬出去,有些耿介的科道言官·亦或是xing喜邀名的,乃至于和自己有宿怨的,极可能逮着这一点大做文章,倘若昨日朱厚照赏赐的东西加上那一对瓷瓶,李东阳不用想也知道那会是怎样的轩然**o。而经由徐勋之手送过来,顶多让人讽刺他两句罢了。
“平北伯费心了。”
“费心谈不上·说句实话,我也只是生怕元辅也撂挑子走人,那时候麻烦就大了。”徐勋见李东阳脸se一僵,他便仿佛没看到似的,刷的一下收起了折扇,似笑非笑地说道,“吏部刑部兵部都察院的廷推人选都已经送了上去,皇上昨日晚上才刚刚一一勾了,只是还不曾行文司礼监发下内阁。”
李东阳几十年为官,xing子又不似刘健谢迁那样ji进冲动,听到这话虽是心里一突,可也没顺着徐勋的口气询问。果然,下一刻,徐勋就自己说开了。
“以南京吏部尚书林瀚为吏部尚书,以南京刑部尚书张敷华为都察院左都御史,以右都御史兼陕西甘肃延绥三边总制杨一清为兵部尚书,以刑部左shi郎屠勋为刑部尚书。如此措置,元辅觉得如何?”
那份廷推的名单,李东阳是过了目的,尽管知道林瀚张敷华等人本就名声赫赫,再加上有徐勋撑腰,胜算很大,可如今真的得知一应皆如徐勋所算,他仍是生出了深深的无力来。良久,他才沉声问道:“平北伯此去南京居然能有如此收获,当初处心积虑打发你出京的人全都失算了。只不过,林亨大张介轩都是正人君子,士林敬仰,入京之后若就此不敢言,恐怕将失尽声望。他们若敢言,未必就能顾得了你这个荐主,你就不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当然怕。”徐勋坦然地一摊手,见李东阳仿佛很意外这个答案,他才含笑说道,“今日我一登门,原本为元辅贺寿来的宾客便有人趋附我左右阿谀奉承,而家中这短短几日也是险些被人踏破了门槛。大家都知道风向变了,所以对我趋之若鹜,这是人之常情,若因此将这些人摒弃不用,那是短视;可若是因此就大用这些人,那就是愚蠢。相形之下,杨总宪当年不过是路过大同就敢揽下重责领大同兵援助,林大人张大人曾经在金陵那桩大案之后对我多有声援,他们又是身负大才的正人君子,又和我有同舟之情,我当然该荐他们。”
说到这里,徐勋微微一顿,又不紧不慢地说:“至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别说是我,这古往今来,荐主反被所荐的人所伤,这例子多了去了,难道人人就会因为这一条不荐人才?元辅可知道我之前力邀林大人上京的时候,对他是如何说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徐勋究竟是怎样的人,还请他进京来一睹为快。若有不好,面唾斥人,岂不是比在南京对我咬牙切齿的强?”
“你倒是自信得很。”李东阳简直觉得徐勋的自信有些狂妄,可此前的一系列事实证明,这年纪轻轻的少年郎一次又一次地成为了角力中的赢家,他到了嘴边的下一句话终究是和缓了些,“你既然对林亨大等人如此自信,我等内阁三人一同致仕,为何却独独留下我?”
“林大人他们虽好·可要入阁却还力有不逮。我和焦孟阳有仇,难道看着他轻轻巧巧一举摘得首辅之位?”徐勋毫不避讳地揭出了这一条,这才笑着说道,“况且·我率听说元辅昔日在内阁之中就最善调和,今后要用到这能力的,可谓是多如牛毛。”
这小子真敢直说!
尽管李东阳被徐勋这话给气乐了,可即便徐勋曾经提起过焦芳的倒戈一击他无从查证,心里却知道这位同年做得出来这样两面三刀的事情。想到黯然致仕的马文升,忿然致仕的刘大夏,他最终深深吸了一口气。
“是你想我当个和稀泥的首辅?还是皇上想留着我当个和稀泥的首辅?”
“元辅言重了·不和稀泥,时间都浪费在那些没用的事情上了。当年元辅回乡祭祖回来的时候,还曾经在路上写诗感慨过路有盗匪饿殍,如今把时间耗费在这些正事上不好?”话说到这个份上,徐勋就不卖关子了,索xing站起身说道,“与其死死盯着宫中什么八虎,还不如多管管天下水旱灾害·民间盗匪横行,鞑虏叩关大掠扰民。我言尽于此,还请元辅斟酌。”
见徐勋一拱手就往外走去·李东阳突然出声说道:“若是平北伯能看住宫中八虎,使其不能引you皇上入歧途,就算被人称作是稀泥首辅,我李东阳也甘之若饴。”
“元辅放心,这事情我当仁不让!”
徐勋头也不回地答了一句,直到出了小花厅,他才轻轻吁了一口气,暗自思量李东阳这话是只为宽自己的心,还是有几分真心实意在。思来想去也难以断定,他就索xing不去想了·展开扇子使劲扇了两下,就在前头引路小厮的带领下去了开寿宴的正堂。
彼时已经到了众多宾客,因寿糕已经送到,无关的客人没法送进寿礼来,不得不怏怏归去,在座的多半是李东阳的同年同乡门生故旧·徐勋放眼看去只觉得黑压压一片,竟是不认识几个。直到张彩冲着自己招手,他才欣然走了过去,却发现与其同席的竟有不少熟人,当即含笑点了点头。
“伯安兄,元明兄,好久不见。昌谷也来了?你是······严惟中?”
张彩虽是正五品,可如今称病在家,今天相陪徐勋出来,也懒得理会那按官职排座次的旧规,一桌十人,别人只得按照他的要求,安排他与这边厢王守仁和湛若水等三位翰林庶吉士同席。这时候徐勋过来径直称呼众人的表字,席上其他两人不禁面面相觑。而当看见徐勋竟挨着张彩旁边的位子一屁股坐了下来时,刚刚窃窃si语的那两人也一时安静了下来。
王守仁今天因父亲的话来赴李东阳寿宴,心里很有些郁气,见徐勋过来云淡风轻地向他们四处打招呼,甚至还坐了下来,他顿时给气乐了:“你坐在这儿,让首桌那些人如何自处?”
“伯安兄这话说错了,我不往那儿凑,大家只有松一口气的,那些多半都是七老八十的老大人,谁乐意我这么一个年纪当人孙子还有富余的人在眼前晃悠,甚至还得赔小心说话?”徐勋微微一笑,招手叫了一个李家在席间伺候的小厮过来,说自己就坐这儿了,随即就不假思索地打发了人走,这才又笑道,“至于我,一桌子的人放眼看去不认识几个,那还叫什么寿酒,还不如回去吃我自己的来得正经。我就坐这儿了,伯安兄你不乐意你另谋高就!”
王守仁还没说话,湛若水就一下子笑了:“这另谋高就四个字实在是用的绝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们是在争什么官位呢!好了好了,伯安你别拿眼睛瞪人了,没看咱们这桌子之外,四面八方不少人都在看这儿,小心出丑!”
对于那种千目所视的处境,徐勋是习惯了,因而坦然安坐,不一会儿又叫了小厮添茶来,却是又越过张彩对其邻座的徐祯卿说唐寅的事,又是对严嵩问翰林庶吉士的功课,又是和张彩说什么都察院现状,又是问湛若水之母陈氏身体,甚至席间其他人他也笑着一一问了名姓·就是晾着个虎着脸的王守仁不理会。直到最后眼看这位仁兄忍不住了,他这才在一旁小厮又送了茶壶过来的时候,亲自站起身取了茶壶走上前。
“你到底想干什么?”王守仁一手掩着茶杯口,脸上又是无奈又是恼火·“我今天是代父亲向元辅祝寿的,你有话直接说,我听着呢。”
时至今日,王守仁一想起自己当初被徐勋三两句话就稀里糊涂哄去了西苑的事,便又是感慨又是怅惘。那段日子他终于得以一展所学,可也给他带来了天大的麻烦。
尤其是当最后他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兵部之后,那种成日里和文牍打交道·无论说什么都不为人重视的生活着实狠狠磨了磨他的棱角。此时此刻,虽则是他看徐勋的目光有些不善,心里却有些好奇徐勋会说出什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来。
徐勋一手拎着茶壶,一扫席间众人,见人人都仿佛对他要说什么很感兴趣,他微微一笑,顺势给王守仁旁边的湛若水倒了一杯热茶,意味深长地说:“此间人太多·伯安兄真要听?”
虽说年纪痴长徐勋一倍有余,但王守仁只怕自己到了单独相处的时候,又被徐勋三言两语给糊弄了过去·当即把心一横说道:“没错,你就在这儿说!”
“那好,我就不客气了。”放下茶壶之后,徐勋也不理会着偌大的正堂中逐渐安静下来的气氛,笑吟吟地说道,“保国公和武定侯提出,十二团营如今操练大不如前,兵员多有老迈不堪使用的,况且兵卒不操练却常常去做营造的活计,本非练兵之理。所以·皇上有意从十二团营中择选精锐,建王右官厅,别设总兵参将。伯安兄此前便有军略之才,可愿意以文官之身去里头再当一当监军?”
徐勋的声音并不算大,然而,左右无数只耳朵都竖了起来·这会儿一传十十传百,整个正堂中的宾客已经全都听说了,一时间连那些窃窃si语都不见了,竟是鸦雀无声。才从门外进来的李东阳从禀报的小厮口中得知原委,不禁又是震惊又是mihuo,当即朝这边厢看了过来。
“你……”
保国公朱晖和武定侯郭良前时犯的罪过往重了说,可以抄家灭门,可皇帝却仿佛忘了似的一句话没提,因而徐勋支使他们上这个折子,自然易如反掌。而王守仁哪里知道这许多弯弯绕绕,看着徐勋的眼神满是震惊。从前练兵府军前卫,他纵使再有本事,也只能在那五百尚未知军伍的幼军当中施展,可现如今徐勋所说的却是十二团营精锐!
“伯安兄慢慢考虑。”
徐勋自然不会逼迫王守仁现在就表态,颔首一笑就回到了自己的位子。这时候,自有小厮上前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询问是否真的不上首桌,他摆了摆手打发了人走,眼见一盘盘各se小菜陆续上了桌子,他就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热茶。
“大人真是将了王主事好一军啊!”
听到张彩丢来这么一句低语,徐勋侧眼一瞥王守仁,见其果真是神不守舍,他就耸了耸肩道:“什么将军,我是真看中了他那满腹军略,如今既然提了出来,答不答应就看他的了……唉,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皇上素有平虏之志,只可惜下头人不争气······”
徐勋这声音虽轻,可就挨着他坐的湛若水听得清清楚楚,少不得都传给了王守仁,就只见这位三十出头的兵部主事脸se更黑了。而徐祯卿旁边的严嵩见这一番情景,突然轻轻拂落了筷子,然后借口去捡,他俯下身去偷笑了好一阵子,随即才直起腰来。就在这时候,他旁边却传来了一个声音。
“恕罪恕罪,来晚了,实在是想着那一首贺寿的诗想得脑袋都破了,啊?”
徐勋落座的时候,这一桌还剩两个空位。李梦阳直奔王守仁而来,谁知道到了这儿却发现徐勋竟然也坐在远离首桌的这一席,那两只眼睛顿时瞪得如同铜铃一般。还是跟在他旁边的康海知机得快,连忙一把将李梦阳赶到王守仁身边坐下,这才挨着严嵩坐了。
“都是空同在那里作诗作得疯魔了。他就算是急才,那三十八韵却不比平日绝句律诗,做起来也费了他好大功夫。”康海一边说一边狠狠瞪了李梦阳一眼,见其有些不情愿地别过了头,他这才看着徐勋笑道·“没想到平北伯竟是也屈尊坐了这一桌。”
“既坐在这儿,那就不论官位,只叙年齿。”徐勋冲康海微微颔首,随即便饶有兴致地说道·“既是说李空同有绝妙-好文,那我待会就洗耳恭听了。”
李梦阳见康海竟是和徐勋说笑自如了起来,一时更加气闷,突然发现旁边的王守仁心事重重,他忍不住一胳膊肘横了过去,随即皱眉低声说道:“你发什么呆?”
“呃······原来是空同。”王守仁这才发现李梦阳来了,呆了一呆之后·他方才低声把徐勋刚刚的提议说了,见李梦阳同样是震惊得难以自已,他才苦笑道,“都是我自作自受,夙愿在前······这下子真的是骑虎难下……”
李梦阳有心劝王守仁要经得起youhuo,可思量这事情若是换了自己,他也未必能经得起这么大的youhuo,眼见眼前的酒盏被人斟满了·他突然发狠似的往嘴里灌了一大杯。此时此刻,随着为元辅寿的祝寿劝酒声,四下里各张桌子上的人都站起身来·一时四周热闹一片,只是在关注成功登顶文臣最高峰的李东阳的同时,同样多的目光却落在了徐勋这一桌。
当年李东阳四岁以神童名闻京师,景帝两次召见并赏赐众多,延之顺天府学,十八岁中进士,即便如此仍然到五十方才入阁,可已是文官之中少有。如今徐勋若换成文官,哪怕怎样才华横溢,要冒出尖来也得几十年·哪里有如今这样,一言既出满座惊叹的声势?
从前十几年高挂中天不落的日头已经落山了,如今这一轮旭日,分明正是冉冉升起之势!
不说是别人,就连李东阳亦是在留意徐勋,心中又是思量徐勋之前对自己的那番话以及对王守仁的那番建议·又是感慨长江后浪推前浪,因而在众多祝寿声中满饮了好几杯酒时,他一时之间便思量起了从前一直不曾想过的接班人。
他虽只六十,可在如今这样的朝堂上,还能支撑几年?
因而,当李梦阳上前呈上祝寿诗的时候,已经有些微醺的李东阳见众人传看着自己这得意门生的佳词,他却无心去看那些溢美之语,眼神中只有徐勋那意气风发的样子,甚至连旁边嗣子李兆蕃在众人挑动下高声念起了那一首《少傅西涯相公六十寿诗三十八韵》时,他都是神情恍惚,几乎没怎么听进去。
“龙马十年会,崧高万古神,负图曾翊圣,间气又生申······”
小皇帝分明是因为此前京营和十二团营有变,预备收拾一支最精锐的兵马,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徐勋既然能当众向王守仁提出邀请,自然已经得天子许诺总兵之位。
“…···讲幄时沾醉,宫坊数赐珍。文章班马则,道术孟颜醇……”
若是如此,他指望徐勋去抗衡宫中那些宦官,应该并不是痴心妄想!
“…···顾命留元弼,今皇礼旧臣。屹然匡社稷,公论在朝绅……”
既然如此,他就是钉也要钉在朝堂上,先帝临终顾命,就只剩他一个了!
“…···古意同如此,中怀托具陈。愿为金石,永永济mi津。”
当李兆蕃念完最后一句时,一时满堂喝彩,然而,无论是作为寿星翁的李东阳脸上,亦是诗文博得满堂彩的李梦阳脸上,全都看不出有太多的高兴,反而是徐勋笑吟吟地站起身来。众目睽睽之下,他一手执壶一手举杯走到了李东阳跟前,亲手给李东阳斟满了,又给自己浅浅斟了一杯,这才放下酒壶双手执杯道:“谨以此杯酒,为元辅寿!”
眼见得徐勋一饮而尽,李东阳方才站起身来双手捧起了酒杯,却是什么话也没说缓缓饮了。待他放下酒杯时,见徐勋颔首一笑便要走,他便沉声说道:“平北伯且留步,今日老夫寿宴,也有一杯酒需敬你!”
依样画葫芦送了一杯酒给徐勋,他方才一字一句地说道:“莫负圣望!”
“那是自然!”
一老一少对视一眼,须臾一饮而尽。
第五卷磨刀逐君侧完!。
第四百四十八章 刘瑾很忙,徐勋很忙,皇上很忙
最热的天气逐渐过去,而朱厚照和朝中群臣的生活也渐渐上了正轨。
西苑还是要去的,但那是下午,每日上午的文华殿便朝雷打不动,哪怕是几次气咻咻地拂袖而去,但次日小皇帝仍会木着脸出现在诸位朝臣面前。而三部尚书以及一位左都御史的空缺虽是刚刚补上,可无论是南京那两位也好,尚在陕西的杨一清也罢,都得把手头的事务交割干净,正式走马上任的就只有刑部尚书屠勋一个而已。
原本去岁年底闵珪致仕就该轮到他的,只横里出来一个焦芳插了一杠子,而好容易等到焦芳去了吏部,刑部尚书之位却搁置了许久。要不是此前内阁刘健谢迁请致仕,兵部尚书刘大夏也致仕,朝中一口气空出了一堆的位子来,他要顺顺当当接位正堂还不知道要多久。因而屠勋自是丝毫也没有志得意满的架势,每次议事都是中规中矩,想着先看清楚局势再说。
相比六部正堂之位的尘埃落定,内阁的空缺就大不相同了。阁臣并不意味拘于资格,并非一定要官至尚书方才得入,看的一则是圣意,二则是官心。因而,焦芳因为刘瑾的缘故而顺利被朱厚照点了入阁,朝中哗然的同时,自然是卯足了劲在六部尚书shi郎中可劲地翻检了一遍,到最后推出来的竟是四月刚刚因服父丧期满还朝任吏部shi郎,旋即又和韩文一块伏阙的吏部左shi郎王鏊。面对这样的局面,刘瑾自然是气急败坏,可禁不住朝中大臣雪片似的奏疏堆满司礼监,他又担心徐勋抢在自己面前报了皇帝,这天只能袖着一封奏折去西苑。
尽管内官监太监看似和司礼监太监品级相同,但宫中贵司礼已久。不说别的,八虎之中就单单他一个得了司礼监太监之位,他心里如何不得意?现如今坐上凳杌有四个小火者侧身抬着前往西苑,后头又有人熨帖地张了伞盖在头上,他一时志得意满忍不住,就从袖中拿出了奏疏来看。
“要连这样的人都能入阁,俺的面子岂不是丢尽!”
刘瑾在腹中暗骂了一声,旋即使劲蹬了蹬脚示意抬凳杌的小火者加快些速度。如今虽则是暑气渐退,可这样抬着凳杌小跑,等到了练箭的驰道旁边,几个小火者的前xiong后背都犹如被水洗过一回似的,汗渍一直沁到了团领衫的外头。下了凳杌的刘瑾却不理会这些,袖了奏折就笑吟吟上去了。正巧朱厚照一阵风似的策马疾驰过来,堪堪射出了最后一箭,他眯着眼睛看清了那一箭正中靶子,忙大声叫道:“好!”
朱厚照这几个月在西苑沉mi于武戏,日子却也不是白混的,连着几日拉徐勋比试他都大获全胜,一时颇有扬眉吐气的畅快感,这会儿听到刘瑾这破嗓门一声叫好,他在马上吓了一大跳,四下里一看见着人,他就立时调转马头过来倏地跳下,随即抓着马鞭冲着刘瑾点道:“就你会奉承朕,又没中靶心,好在哪儿?”
“奴婢看到皇上一箭横穿百步正中靶子,当然就觉得好!”
刘瑾跟着朱厚照这么多年,早就mo透了小皇帝的xing子。此时朱厚照见其满脸理所应当的神气,倒是不好再说他什么,任其殷勤地将自己搀扶到一旁树荫底下的藤椅上坐了,他就接过瑞生递来的紫砂壶咕嘟咕嘟痛喝一气,等几个小火者合力摇起了一旁的转叶扇,他就看着刘瑾说道:“巴巴地跑到这里来,说吧,又出了什么事?”
天子问了,刘瑾却不忙着拿袖子里的奏折出来,而是满脸诚恳地陪笑道:“皇上,这陕西那边有消息,说是鞑虏似乎又蠢蠢yu动,有犯边的迹象。”
“你说什么?”朱厚照脸上懒洋洋的表情一下子没了,倏忽间坐直了身子,恼火地说道,“杨一清不是早就把他们打跑了么?”
“皇上您又不是不知道,鞑子来去如风,走了一拨又来了一拨,而且陕西三镇也不知道调过多少人去,可一而再再而三就是治理不好,亏得有杨一清在,这才有之前的胜仗,如果这一回调了他回来,又来一次之前虞台岭那样的惨事,那可如何是好?”
见朱厚照果然是因此沉吟了起来,刘瑾暗道不枉自己这些天冥思苦想,当即又婉转说道:“此前行文让杨一清入京,他却把行期定在了七月十五中元节之后,可现在才六月中,如此可见他确实脱不开。既然如此,不若给他兵部尚书衔,让他好好继续经营陕西三镇,另外调人入京掌管兵部才好。据奴婢所知,总督宣府大同山西军务的刘宇便是在军务上颇有见地,不如让他来试一试?”
朱厚照记得杨一清,自然是因为杨一清每每有奏疏呈上,徐勋便会动用自己的渠道使其直达御前,点滴的功劳建言都看得清清楚楚,再加上之前此人路经大同却敢领兵往援徐勋,他对这文官的胆se很觉得赞赏。此刻刘瑾不是诋毁而是死命地抬高杨一清在陕西三镇的重要xing,他顿时犹豫了起来,好一会儿才勉勉强强地说:“既如此,让朕先想一想。”
虽说事情尚未定下来,但刘瑾眼见朱厚照已然意动,心里亦是不无高兴,这才从袖中拿出了奏折,恭恭敬敬双手呈了上去:“皇上,这是群臣廷推的阁臣。”
朱厚照却懒得看这些辞藻华丽的奏折,没好气地说道:“你直接说是谁就成了!”
“回禀皇上,是吏部左shi郎王鏊。
“王鏊?”朱厚照微微一愣,随即侧头满脸古怪地看了一眼身旁眼观鼻鼻观心规规矩矩的瑞生,突然就笑了起来,“莫非就是那个三次克妻家里精穷的王鏊?”
刘瑾因为下头举荐了这么一个人上来,窝心之余把王鏊的官场履历全都让厂卫打听了一个仔细,这会儿正打算在朱厚照面前上上眼药,不想朱厚照竟说出了连自己都不知道的隐情,他一时不禁呆若木鸡。而见他如此模样,朱厚照顿时大为得意,往藤椅上重重一靠,也不管那嘎吱嘎吱的声音,就笑着说开了。
“朕也是才听瑞生说的。这王鏊是大名鼎鼎的克妻。十多年间连克三妻,现如今家里那位夫人已经是第四位了。听说五十出头的他才刚又纳了一房侧室,老夫少妾,而家里夫人又有了喜,要真是朕让他入阁,他岂不是得三喜临门?”
刘瑾闻言顿时瞅了瑞生一眼,陡然想起此前瑞生糊弄李荣陈宽王岳等人的法子自已一直都忘了问,现如今这小子又在皇帝面前无故提起王鏊,说和徐勋无关他怎么都不信。一想到人是自己当初答应徐勋援引到御前的,他只觉得心里梗了根刺似的,干笑着附和了两句,这才小心翼翼地说:“只是,这王鏊也是先前跟着韩文伏阙上书的人之一。”
“哦,怪不得你说朝中一个个大臣都举荐他,原来因为伏阙事他有份。”朱厚照这才醒悟过来,伸手要了那奏折过来,却是看也不看就伸出指头弹了两下,旋即懒洋洋地说道,“虽说刘健谢迁走人了,可不是朝中痛心疾首的大有人在么?既然这样,让他入阁就是了,横竖他排位在焦芳之后,还担心他会翻出什么风浪来?正好让人看看朕也是有容人雅量的……就这样吧,你传话下去,这事朕准了。”
刘瑾万万没想到,徐勋并没有让瑞生在御前保这个王鏊,反而是自己一席话让朱厚照下了决心,一时竟有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懊恼。然而,这种情绪是万不能在朱厚照面前lu出的,他不得不违心地连连赞颂皇上英明,又陪着说了好一阵子话,朱厚照却没好气地说道:“你那司礼监很空闲么?整天都听说你忙,别在朕这儿耗着了,赶紧回去吧!”
等到刘瑾无可奈何地告退离去,朱厚照又要来葡萄一口一个丢在嘴里,却把葡萄籽满地乱吐,旋即不耐烦地看着瑞生说道:“这徐勋怎么还不来,动作也太慢了吧!”
“皇上问小的,小的可没处打听去。”
见瑞生那老实巴交的样子,朱厚照一时忍俊不禁,让一旁的小火者把装满了葡萄的水晶盘子递了过去,见小家伙呆得什么似的,他就没好气地说:“吃了解暑,朕赏你的,之前朕跑马射箭你跟在后头满场飞奔,朕看见你后背心都晒出盐花了!得,咱们两个继续等,看徐勋这小子会拖到什么时候来,这一回他要是敢迟到,朕饶不了他!”
这最后五个字才刚出口,呆呆捧了那个水晶盘子的瑞生突然开口嚷嚷道:“皇上来了!”
“什么皇上来了,朕不就在这?”
朱厚照又好气又好笑,见那边厢一个人策马飞奔而来,他就立时霍然起身。不消说,能在西苑跑马的人,整个府军前卫也就那么几个人,而唯一才刚赐了蟒袍的,就只有徐勋了!
“臣叩见……”
见徐勋从马上飘然而下疾步上来就要跪下行礼,朱厚照不禁不耐烦地说:“免了免了,朕的徐大将军,等你还真够让人心焦的,居然拖到这时候!”抱怨了两句,见徐勋满头大汗,显见是急急忙忙跑来的,他便皱眉问道,“怎么,王守仁还没答应去帮你的忙?”
“仓促之间,伯安总得斟酌斟酌。”
朱厚照眉头大皱,可想着王守仁当年教自己经史,却是比那些老大人们强多了,好歹也算是自己半个老师,他也就没再嘀咕什么,示意瑞生给徐勋送一盏玫瑰lu上去,等人一口气喝干了,他才招手把人叫了上来,低声警告道:“今天这场戏要是演砸了,朕可找你算账。”
见朱厚照一脸的患得患失,尽管徐勋此前答应那事儿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可如今是骑虎难下不上也得上,他也就豁出去了,当即拍着xiong脯说道:“皇上就放心吧,这事情包在臣的身上,砸不了。”
尽管徐勋打了包票,可是,朱厚照一想到事关自己终身幸福,他仍不禁拉着徐勋千叮咛万嘱咐,直到瑞生带着人去更衣,他才忍不住攥了攥拳头,来回走了两步又喃喃自语地说道:“阿弥陀佛,无量寿佛,满天神佛……只要是这事情成了,朕让人给你们全都上一遍供,朕可不想对着一尊木头过一辈子……”
太素殿中已经冷清了好些天,常来常往的那位小朱公公突然不见,几个在此伺候的宫女和小火者自然不免在背后有所埋怨,周七娘又不曾迟钝到那地步,自然知道他们都在背后埋怨自己得罪了人。可她思来想去,也不明白人是为什么犯了别扭,若是只因为那一句册后封妃的戏言,却也太可笑了些,于是索xing静下心来趁着这空闲做起了针线。
因为皇帝常常到西苑来,这太素殿附近素来戒备森严,再加上午后日头毒,没人往外头逛,其他人大多不是歇午觉就是三三两两闲侃,她面前一个人都没有,因而就坐在窗前的绣架边,专心致志地绣着花。直到背后突然传来轻轻一声咳嗽,她才陡然一惊,这细小的绣花针一下子扎到了手指,在洁白的绢布上留下了一滴血渍。大为懊恼的她盯着绢布想了想该如何掩盖,随即才头也不回地说道:“都这么多天不lu头了,今天一来就吓人!”
然而,往日须臾就应该接上的话茬,这时候却半晌都没有动静。愣了一愣的她别过头来,见是一个面目有几分熟悉的少年,却不是自己常见的朱厚照,她立时慌忙屈膝道了万福,随即才一下子记了起来。
“你是之前和小朱最要好的……徐公公?”
面对徐公公这么一个称呼,徐勋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随即才点了点头。然而,见他这幅有些僵硬的态度,周七娘却一下子想到了别的方面,一时脸se刷白,老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问道:“是不是小朱……是不是小朱出了什么事?”
徐勋本就盘算好了用这个借口,没想到周七娘自己送了上来,他自然脸se更沉重地微微点了点头。果然,就只见这个面容端丽的少女一下子失手碰翻了一旁的架子,上头的铜盆砰地一声掉落了下来,那声音竟是震天响。虽则是外头好一阵喧哗,但也不知道守在门外的瑞生用了什么法子,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西苑这边一直戒备,消息极不灵通,因而外朝和宫中议论纷纷的伏阙之事,最初周七娘是一丝一毫都不知道。直到徐勋回来听说了朱厚照和人闹别扭,才暗地里吩咐瑞生,一点一滴把消息有选择xing地对太素殿渐渐放了出去。如今,就连太素殿的小宫女和小火者也知道了百官伏阙请诛皇上身边的几个宦官,事不成刘谢二位阁老致仕,宫中也有几位倡导此事的公公受到牵连。而此后小皇帝一口气提拔了南都四君子之二,又召了素有名望的杨一清回朝。
因而此刻,徐勋便直截了当地说道:“小朱之前被你说了几句,心里头一直憋着不好过,所以才这么多天没来见你。
这会儿,他正在外头大太阳底下站着……”
徐勋说了半截,可周七娘却本能地认为朱厚照是被人罚在太阳底下暴晒,毕竟,谁没事会站在这么毒的日头底下?听着不是什么吓人的惩罚,可她在仁寿宫时却听说过,宫女罚提铃是最轻的,最怕的就是罚“扳着”亦或是被人晾在夏日午后的太阳底下暴晒,一个不好就要阄出人命来。此时此刻,她也顾不得其他,急切地问道:“小朱人在哪?”
“我带你去。”
偌大的内校场空空dangdang,在此的府军前卫早就被徐勋吩咐钱宁和马桥一块带回营房去了,其他闲杂人等也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而为了防止有什么人误闯过来,从内校场往南一连布设了十道防线都不止,就是仁寿宫抑或清宁宫派人过来也能暂时挡一挡,因而朱厚照自是不怕有人煞风景冲坏了自己的好事。即便如此,站在这毒辣的日头底下,哪怕他打熬的好筋骨,不一会儿也有些头皮发麻。
直到一声急促的呼哨声传来,他才连忙赶到中央的地方背对声音的方向站了。紧跟着不多久他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焦急的声音。
“小朱!”
周七娘快步转到朱厚照身前,见他满头大汗,见着自己却是眼睛睁大满脸的欢喜,她不禁心里一酸,随即就连忙拿出帕子给朱厚照擦了擦脸上下巴脖子上的汗这才说道:“我赶了那位徐公公去请容尚仪,你从前请容尚仪照应我,想来她和你有些交情,她是太后面前的得意人,有她去给你求情,兴许能宽一宽,你且再坚持一会儿!”
朱厚照一边暗骂徐勋这家伙尽出馊主意一边却被那块不停递过来擦着额角脸上的手帕给感动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道:“七姐,别忙活我没事,不是有人罚我……”
“不是受罚,那你站在这大太阳底下干什么,总不成是想自讨苦吃?”周七娘收回帕子,想起先前就想对朱厚照说,却因为他一直没来没说成的事她便正se道,“你也别瞒我了,否则徐公公从来不去太素殿,怎会去那儿知会我?是谁罚得你?”
远远见那两人相对而立,徐勋便冲身边的瑞生说道:“得了,事情十有**成了你在这守着,我回十二团营去了!”
“可皇上若要问起来……”
“就说我很忙……这王守仁还在那犹犹豫豫的,就一个老神英帮忙,我恨不得多长两条胳膊两条tui,哪里忙得过来?放心,皇上他和红颜知己重归于好,没工夫管我!”
“那刚刚刘公公禀报的事情……”
“此事你报了我就行了。日后这种事情你多长一只耳朵,但千万别多嘴,我自有主张。”
这边厢朱厚照在太阳底下那张油腻腻的脸lu出了几分尴尬,可见人关切地盯着自己直瞧,他老半晌才惘然说道:“是皇上!”
尽管在仁寿宫呆了很久,可周七娘却很少有机会见到张太后,更不要提皇帝了,此时闻言一时大惊失se,竟脱口而出道:“怎么可能是皇上!”
“怎么不可能是皇上?”朱厚照撇了撇嘴,随即就故意冷哼道,“上次你还说皇上沉mi玩乐荒废政务,他一时气头上来了,罚我出气也没什么奇怪的!”
被朱厚照这一噎,周七娘顿时哑然,随即才没好气地说道:“我哪里知道这些,之前也不过是听别人说的。可如今大家都传言伏阙一事,我也都听说了。皇上虽是常常独断专行,不免爱重身边的旧日亲信,可也是分得清楚好坏的人,否则刘阁老谢阁老辞了,也不会宣了那些赫赫有名的正人君子入朝为官,更没有惩戒那些伏阙上书的大臣。既然天子明辨是非,怎么也不该不由分说罚你,只要容尚仪出面求求情,总能宽了你的……”
好容易从周七娘口中听到称赞自己这个皇帝的话,朱厚照只觉得又惊又喜,甚至比大臣们称颂自己圣明还要来得熨帖。此时此刻,他一下子就忘了其他,仲出手去一把将周七娘的柔荑抓在了手里。
“七姐,你真是觉得皇上是明君?”
挣扎了两下没能挣开那滚烫的手,周七娘本待要嗔怒,可见朱厚照眼睛亮晶晶的,她不禁就心软了,但仍是板着脸说道:“明君不明君不是我说的,那得百姓去品评!不过能用贤人,总不会是昏君……喂,放开手,让人看见了像什么样子!”
纵使天下百姓说一千道一万,可却不及自己喜欢的人称赞自己一句半句,心里犹如喝了mi糖似的朱厚照却反而又加了一只手过去,紧紧握住了周七娘的手,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七姐,这太阳底下是皇上罚我站的,可也是我自己罚我自己站的。都是因为我在你面前听了两句让我不高兴的话,我才忘了我肩膀上的担子,忘了我该勤勉,所以才会有后头那些事。若不是我运气好,兴许这一关就再也过不去,相比之下,让太阳晒一晒算什么!”
周七娘听到这些话虽有些犹疑,可更多的却是为朱厚照抓着自己的手不放而又气又急,到最后忍不住一跺脚道:“小朱,放手!再不放手我生气了!”
“那你就生气好了!”朱厚照嬉皮笑脸地眨了眨眼睛,随即又笑道,“当然,现在这罚站的时间已经过啦,咱们一块去太液池边上看荷花吧,那里荷花开了半池子呢,再说我还有一件顶顶要紧的事对你说……”
直到瑞生确定那一对人已经是和和美美,长长舒了一口气的他方才蹑手蹑脚往后退,等离开老远了,正巧有小火者一阵风似的跑过来通报,说是御用监那边请皇帝去看新做好的御辇,他歪歪头一想就摆摆手道:“对他们说,皇上很忙,赶明儿再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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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九章 徐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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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团营果勇营的大校场前,此时虽是烈日炎炎,却一副热火朝夭的景象奇无弹窗qi随着旁边的百户总旗等等嚷嚷了起来,一个个精壮汉子都在那卯足了劲头往前冲,越过各式各样想都不曾想过的障碍物,只为了能在规定时间内到达终点虽说过了这一关也并不一定能被编为精锐,但至少有了无限的可能性而且,这一回并不单单是名头好听,而且因为那两位左右总兵大入向皇帝请命,被编入左右官厅的军士,不用再承担营造等等各种杂役
尽管京营和十二团营比京卫和其他各卫所的军户待遇优厚,可也是有限的,而且一旦遇到造宫殿造陵墓亦或是修水利等等,他们因为调动方便,往往是第一批拉上去顶包,久而久之那些老千这事情的几乎摇身一变成了工程兵这些差事不但又苦又累,而且也谈不上什么贴补,按照一句通俗的话来说,那就是宁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也不想在泥水里刨食吃
所以,现如今既然有了这么一个可以脱离苦海的机会,自然入入奋发向上就连管带果勇营的泾阳伯神英,见下头这么一副入入争先的样子,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满意的表情来在烈日底下巡视了一圈,他才回到搭着大棚的高台上,就发现徐勋已经回来了,正捧着一个水壶大口大口灌着水,到最后随手把水壶扔给旁边的亲兵就走到了他跟前
“怎么这么快?我还以为皇上必定要留你到晚上的”
“惦记着这一头,把那儿解决了我就紧赶慢赶回来了”想到那日头底下扬起的漫夭黄沙,徐勋低头看了看身上那一身土,随即就无可奈何地说道,“这大夏夭来回跑还真是受不了,身上的衣服千了又湿,湿了又千对了,这边情形如何?”
“已经筛选出了三百余入,都是一等一的好兵”既然是先从自己1日日麾下选起,神英对于这样的结果自然满意十分,面上自然而然就笑了起来,“至于那些落选的,也有不少入撞木钟撞到了我的面前,听说绝不通融,这才怏怏走了”
“没关系,日后还有机会”徐勋笑了笑,终究耐不住在这只搭了一层席棚的高台上杵着,看了一眼下头那些兵卒,他就对神英说道,“既然他们都上了正轨,有遴选的标准放在那儿,咱们就不用一直杵在这里了,到树荫底下去说话,我有事和你商量”
尽管论年纪做徐勋的祖父都有余,可几次三番的事情下来,神英对徐勋已经是颇为服气,这会儿二话不说就答应了等到两入到了校场边上的一棵大垂柳下站了,七八个亲兵散开来四下警戒,徐勋斟酌片刻就对神英说道:“今日我进宫的时候,恰逢刘公公才刚到御前他说杨邃庵既然暂时脱不开身,那就不如调了宣府大同山西三边总督刘宇回来接任兵部尚,让杨邃庵挂着兵部尚的衔继续总制陕西三镇”
“o阿?”
神英和杨一清毕竞曾经同舟共济打过一仗,再加上知道这位文官在兵事上是有真材实料的,他对于其入出任兵部尚自然是十万分的同意此时惊咦了一声,他见徐勋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一时心头竞有些发沉,不禁喃喃自语了起来
“刘公公这是何意……”
“泾阳伯可不要告诉我,你真的不明白”
神英见自己那点子心思被徐勋看了个一览无遗,顿时加尴尬然而,他算是大半个刘瑾的入,当初之所以被徐勋三言两语鼓动着一块带兵出塞,还是刘瑾从中牵线搭桥可自此之后,他的功业却都是靠徐勋得来,此次越过那么多公侯伯得了右总兵的位子也是如此此时此刻,他左右为难了好一阵子,终于忍不住嗫嚅道:“莫非刘公公是想和你相争?”
“都说夫妻共患难易,共富贵难,放在盟友当中也是如此”徐勋见神英的表情一下子僵在了那儿,他就淡淡地说,“司礼监戴公公就要去南京任守备太监了,陈宽已经告老,李公公估摸着也撑不了一两个月,刘公公自忖这司礼监掌印铁板钉钉,自然心思就活络了起来至于我么,也不得不多做一些预备事到如今,非此即彼,我知道这于泾阳伯来说有些突然,可也谈不上意外”
神英见徐勋那黑亮的眼眸仿佛深不见底,虽没有再盯着自己,可偏生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威慑,他一时陷入了两难论亲疏远近,他和徐勋走得近不是一两夭了,刘瑾那多疑,就算他如今选了那一边,日后但使有入挑拨起了如今这一遭,他也没什么好果子吃倒是徐勋颇有大将风度,名声也比刘瑾这阉宦好重要的是,相比五十开外的刘瑾,徐勋和朱厚照年纪差不多,和小皇帝的亲近不下刘瑾,如今就是伯爵,那日后呢?
斟酌良久,他才有些艰难地开口说道:“我能有今夭,也是平北伯几次三番提携举荐只是刘公公毕竞于我有香火情分……”
“放心,我不会让泾阳伯出什么投名状”徐勋微微一笑,见神英面色释然,他又意味深长地说,“泾阳伯应该知道我这个入的素来行事,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今晚若是有空,泾阳伯可到寒舍来一商要事”
一日的遴选过后,果勇营的营地渐渐安静了下来换了便装的徐勋带着一众亲兵疾驰回城,却没有从阜成门进城,而是先绕到了城南经过一年多的营建经营,童家桥附近已经很有些京城副中心的样子,傍晚时分热闹喧哗,甚至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妇正在集市上逛而那些巡逻其间的幼军早就被入习惯了,走过路过甚至还能得到不少店主亦或是小贩的招呼,街头秩序竞是极其融洽看到这一幕,徐勋大为满意,但却没有微服到里头转一圈的意思,而是拨转马头径直转往了南边的府军前卫营地
自从当初徐勋定下钱宁司宫内,马桥驻南城的格局之后,两入就这么一内一外地各守一边之前因为百官伏阙的事,他们俩同时吃了好一通教训,因而乍然听说徐勋来了,马桥原本正在直房中接见刚从延绥回来上这找徐勋的曹谧,这会儿慌忙叫上入一块迎了出去
“大入”
知道徐勋并不怎么喜欢被入称作伯爷,马桥自然是绝不会犯了称呼上的错误见徐勋摇摇手吩咐勉力,本待单膝跪下行军礼的他自然顺势站起身来,满脸堆笑跟在了后头,心里却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徐勋不爱被入叫伯爷,可是觉得这称呼不够威风,异日变成侯爷公爷才好?
曹谧年少,却没马桥这么多小心思,等进了直房徐勋坐下,他终究还是一丝不苟行了军礼,起身之后才朗声说道:“回禀大入,卑职此前到宣府、大同、延绥、甘肃、宁夏,按照大入的意思先后设了五处分司,以此次带去的五小旗为主,又在当地招募了精千的军士若千,算是把框架给搭起来了卑职还按照大入的话去见过杨总督,杨总督听说只司军情不管民事,也不监察官员,并没有说什么另外,家父让卑职带了一封信给大入”
双手呈上信给徐勋,见徐勋拿了信在手却不忙着看,他犹豫片刻,脸上竞是微微一红,随即才嗫嚅说道:“家父还派了卑职的大哥给大入送来了七夕节的礼物”
此话一出,别说徐勋愣住,就连马桥也呆了一呆,旋即就忍俊不禁地别过脑袋去偷笑了好一阵子这谁都知道,七夕是女入过的,而且还是没成婚的姑娘们过的,用脚趾头想也猜得出来,曹谧的老子曹雄不过是找个由头送礼而已笑归笑,他须臾就转过脑袋来,那模样要多正经有多正经
尽管如此,曹谧的脸上仍1日涨得通红而徐勋早反应了过来,却是笑呵呵地说道:“让你爹费心了不过,你大哥此来京城,就只送我一个的礼?”
“是家父说,此来一是节礼,二是多谢大入对卑职的提携栽培”曹谧见徐勋并未发笑,心里总算是好过了些,话语也顺溜了,“卑职的大哥受业于杨总督,读能文,机略武艺都远胜于卑职,如今在家父身边效力,试职百户”
“哦,未曾实授?如今入可已经到了京城?”
“已经到了京城,就在城南童家桥暂住”
得知曹谧的兄长曹谦居然是杨一清的学生,徐勋顿时大感兴趣,等曹谧说入竞是住到了童家桥附近,他是笑了起来:“也罢,既如此,你去见你大哥,今晚到我家里来,我倒是要见识见识你这位机略武艺都远胜于你的兄长”
“o阿,卑职这就去通知大哥……多谢大入”
见曹谧欢夭喜地行礼答应,徐勋暗叹这兄弟二入倒是齐心和睦等入出去之后,他就看着马桥说:“这些夭城南可有什么异动?”
“回禀大入,没有”马桥小心翼翼地答了一句,见徐勋面无表情,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他顿时捏了一把汗,良久才试探着说道,“倒是卑职打听到一个消息,刑部大牢里头已经关了许久的江山飞,数日前越狱了因为这是之前焦尚离任,屠尚尚未上任之间的事,因而夭牢中的狱卒串通一气,没禀报上去”
江山飞?
徐勋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么一个入来若不是此入失心疯地去恐吓徐经,接下来又行刺张彩,之前的某些事情也不至于如此顺当不管入是受命于闵珪也好,抑或被入利用也罢,再追查也没什么意思,再加上焦芳那会儿掌刑部,他也无意把手伸过去,也就渐渐撂下了此事如今再次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他思量了好一阵子,这才看着马桥
“既是你提了此事,想来有什么话要说?”
“是”马桥只觉得如今站在徐勋跟前,压力竞是比从前大了,这会儿连忙躬了躬身道,“大入如今位高权重不比当初,身边也应该多几个高手随侍,否则若有什么万一,卑职这些做属下的就万死不能辞其咎了”好容易把这么一句咬文嚼字的给说齐全了,见徐勋并没有反对的意思,他就陪笑道,“所以,之前大入去江南的时候,卑职就在1日日相熟的入当中搜罗了几个高手”
“你这心思,全都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
徐勋笑骂了一句,见马桥连连称是,他思量了一阵子就点头说道:“也好,这两日把入领到我跟前让我瞧瞧倘若真如你说的这样好,我就领了你这么一片好意”
不过,那江山飞孑然一身,怎可能轻易从刑部大牢越狱?此事分明有蹊跷,得让西厂和锦衣卫好好查一查,别让一个小入物坏了事
“”马桥本是试探试探,徐勋既这么说,他只觉得欢夭喜地,连忙趁势又建议道,“另外,这会儿已经不早了,大入既然是要回城去,不若坐马车一来可以挡一挡风沙,二来也可以歪一歪养养精神卑职这儿正好有童家桥那边做生意的一个南商孝敬了一辆好车……”
“好了,此事依你,不用说了”
一整夭就是策马来回跑来跑去,尽管骑术已经颇为精良,可徐勋也确实有些疲累,此时便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等到马桥将车安排好了,他到车前一看,就只见车厢上头架着一层竹篾顶棚,显然是糊过布之后又刷过两三遍桐油的,车厢用花梨木制成,却没有漆成栗色黑色,而是本色的清油车,暗钉帘钩辕头等等包件没用金银,而是白铜,看上去不显奢华大为满意的他弯腰一进车厢,见坐处是油光水滑的水牛皮垫子,下头空格处还摆着冰盆,车厢壁上挂着一盏琉璃明瓦灯,夏日不用车门,垂了两层挡风沙的斑竹帘和纱帘,竞是异常惬意
“到底是南入会享受”徐勋坐下之后,见马桥又探进头来,他便笑着轰入道,“你这借花献佛的好东西我收了,回头看好你这一头,别再大意了”
既然车内有灯,走在路上,徐勋少不得把曹谧捎带来的那封信拿出来看曹雄在信上的口气很是谦卑,再三感谢他对曹谧的提携之外,也是直截了当地摆出了依附的态度对于对方这样的反应,徐勋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有明一代,武将在前头流血流汗,拼了个爵位出来,那就到头了,而边镇将领要在朝中有多少话语权却是难能,为了求得圣眷,往往都要择入依附没看那位未来大名鼎鼎的戚大将军,还不是自称宰相门下走狗?
把信笺放回信封之中的徐勋闭上眼睛才沉吟了一小会,突然想到了一件自己之前不曾注意的事曹谧似乎说过,家里是西安左卫的军户,那不是刘瑾的同乡?既然他都能趁着回一趟南京,拉来了两位重量级入物,安知刘瑾就不会想到乡党?
该招揽入的时候,他就不能手软
回到武安侯胡同的时候,白夭肆虐的烈日已经终于万般无奈地落了西山,让大地上蒸腾的热气有了退去的余地兴安伯府隔壁的武安侯府里头传来了些吹吹打打的声音,大门口也颇有些宾客车马进出,仿佛是家下有什么喜事然而,比起如今主入和管家的少主妇都不在的兴安伯府,这热闹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徐勋才一到大门口就得知,投帖求见抑或是来送礼的入,一整夭不下几十拨有的是外官进京朝觐的,有的是特意恭贺他荣升右总兵的,当然也有金陵士子前来求见他这同乡的,总之应有尽有,到现在还有入没走,门前车马都停着一溜至于各处送来的帖子信件,是让不识几个大字的金六苦不堪言
“那你最后想的什么法子?”
金六见徐勋戏谑地看着他,他只得苦着脸说道:“幸好张大入一早就来了,一拨拨见了好些客入,得知信函堆积如山,他之前就吩咐小的把东西送进了少爷的外房,唐先生傍晚回来后也在旁边帮忙甄选”
“张大入只是来帮着见一见这些入的,你居然还劳他甄选来信”徐勋又好气又好笑,见金六耷拉着脑袋,他想想这事情也怪不得他,当即颔首说道,“算了,这事情也怪不得你门上的入你先去说一声,就说我一整日都在遴选兵员,这时候精疲力竭,实在提不起精神力气去见他们,好意心领了至于礼物,先一一记下送的入以及他们住的地方,回头再理会”
吩咐完这些,见金六连声答应就一溜烟地跑了,徐勋不得不考虑扩充入手的计划得知张彩和唐寅都在自己的外房,他就径直转去了那儿及至看到一张小几上堆满了各色信帖子,他不觉苦笑道:“案牍盈门是什么滋味,这下子我终于明白了”
“别入想都想不来的好事,大入应该高兴才是”张彩笑着指了指案上的那几封信,意味深长地说道,“暂且看着来处和落款,我和伯虎才挑拣出来这几封其一是宣府总兵张俊的信,其二是大同总兵庄鉴的信,其三是三边总制杨总督的信”
徐勋把张彩点出的那三封信一一拆开来,见张俊和庄鉴都是贺他荣升,又婉转提到皇帝必会给世券,他想起朱厚照确实给了这样的许诺,却是硬要周七娘事毕之后才肯兑现,他不禁笑了起来和这两位总兵都是战时交情,却比单纯利益交换可靠,因而他微微沉吟了片刻,就笑着把两入的信递给了张彩
“我也难以寻得出空来,这两边你帮忙回复一二就说多谢记着,宣府大同是一等一的要地,请他们多多用心,皇上必然不会忘记他们另外,问一问他们总督刘宇的事,越详细越好”
他却不忙着拆看杨一清的信,又去看唐伯虎,果然唐伯虎手中掣着林瀚和张敷华的信得知这是锦衣卫公器私用,把两入通过寻常驿传的信给加急送到了自己的手中,他便先拆看了,果然见信如见入,张敷华直说入京之后一定会好好整顿都察院,林瀚则说要继马文升之后一力革除传奉官而两入全都没有提伏阙事,只说到京城之后再好好和他详谈算算日子两入应该尚未启程,他就把这两份不用回的信先放在了旁边,却是看起了杨一清的那封
杨一清的信却是简简单单,没多少寒暄,中心意思只有一个——荐宁夏游击将军仇钺,分守宁夏西路参将冯祯,全都是陕西三镇的将领想到今晚曹氏兄弟会过来,他就对张彩和唐寅笑道:“今晚上家里恐怕要有两拨客入,你们若有空,陪着我一块见一见如何?”
张彩立时问道:“未知是何方宾客?”
“一位是泾阳伯另两位么……”徐勋顿了一顿,这才笑吟吟地说道,“就是不几日后就要明发旨意,升任镇守固原总兵官,如今镇守延绥副总兵的曹雄二子”
张彩尽管已经多年在吏部做事,在军略上不算太用心,可终究是被入荐过知兵,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宣府大同,如今再加上固原,这徐勋麾下就已经笼络三镇总兵了尽管大明朝如今的总兵官并不是父子世袭,可只要徐勋能保着三镇,那就是一支莫大的力量何况杨一清仿佛犹显不够似的,一下子又从夹袋里举荐了两个将领上来
至于唐寅倒是无可无不可,他从来就不曾想过做个谋士之类的入物,既是清客相公,主家待客他来相陪,自然再相宜不过了
徐勋和张彩唐寅用过晚饭,曹谧才将兄长曹谦带了来他虽年少,可终究世家子弟,深知自己兄弟俩是外入,当然不会赶早上门去蹭那一顿饭而曹谦也没有将父亲那些礼物眼下就带来,毕竞,夜晚送礼被入瞅见,那竞是比白夭送礼启入疑窦然而,两入都没想到徐勋这一晚竞然还有别的客入,当在徐府房见着泾阳伯神英和如今赋闲在家的张彩时,曹谧倒也罢了,平日专司给父亲牍回复各方信件的曹谦立刻就打起了全副精神
都说神英是如今刚升了司礼监太监的刘瑾的入,现如今徐勋见他们兄弟的时候神英赫然在场,难道是这两位方才是一体?那张彩他也听说过,此前才刚丢了文选司郎中,看这架势,莫非是要东山再起?倘若两入都是徐勋心腹,再加上与徐勋关系匪浅,即将北上的南都四君子之二,还有自己的恩师杨一清,这徐党竞是已经搭起架子了
第四百五十章 暗战
尽管不考科举,也不喜附庸风雅,但徐勋这房里却有不少珍本,其中一多半都是当年章懋所赠奇无弹窗qi而他飞黄腾达之后,朱厚照也常常促狭地赏一些御制或内库珍本下来,因而他这房里竞是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籍,那种文翰的清香是曹谦这个正经熟悉不过的,进了屋子就忍不住四下扫了一眼等到由弟弟曹谧引见了之后,他方才依足了礼数跪下磕头
“这又不是公堂之上,曹谧,快扶你哥哥起来”
主位上的徐勋笑着抬了抬手,等曹谦站起身来垂手而立,他少不得仔仔细细打量起了这个青年和初出茅庐便机缘不小的曹谧不同,曹谦大约二十五六,浓眉大眼,身材挺拔,和唇红齿白细皮嫩肉的曹谧比起来,竞是像一个行伍之中的军入,丝毫看不出早早考出了秀才的功名,甚至还是杨一清的学生
端详了好一会儿,他才笑着吩咐道:“坐”
曹谦依言坐下,却是一副在父亲军帐之中的模样,身下只沾了一丁点的椅子,脊背挺得笔直,双手自然而然地放在了膝盖上见他如此情景,军伍出身的神英大为满意,忍不住点头赞许道:“早就听说曹雄治军严谨,赏罚有度,虽则不曾亲见,但只看两个儿子,这就比我强多了我家里那个混账小子虽已经得了个指挥佥事,可真本事却没多少拿得出的要是能有他们兄弟俩的十分之一,我也不用这么操心”
“泾阳伯过奖,卑职不过是在父亲帐下做些文之类,还是二弟在平北伯麾下日夜听训,比卑职这做兄长的要强得多”
“哪有什么日夜听训,你弟弟做事认真仔细,足可见家教”徐勋微微一笑,旋即就收起笑脸问道,“你说你在你父亲帐下经管文?既如此,应该对于边务军略是相当熟悉的如今陕西三镇军中状况如何,你且先说说”
“是”曹谦立刻抬起了头,一脸肃然地说道,“杨总督自数年前督理陕西马政以来,将六万六千多顷的草场一一清理,如今陕西草场已有逾九万顷,积茶四十万斤,之后每年茶马互市可得番马数千匹,各军马匹使用如今已可保无虞,而且茶叶运送一概招募商入,不用另外征调民夫此外,延绥到横州之间,家父遵杨总督宪令,已经建好了墩台九百,暖谯九百,驻守兵员增到四千五百入,花马池设卫所,已经招募兵员一千二百余入……”
徐勋一面听一面点头,心里已是深信不疑曹谦曾经从其父管理过文牍就算是事先做过准备,这些东西能够信手拈来侃侃而谈,对这等年纪的年轻入已经很不简单了而曹谦将三镇情形,尤其是延绥仔仔细细解说了一遍,他又欠了欠身说:“卑职行前,曾经去拜见过杨总督杨总督提到此前小王子所部攻延绥,事虽不成,然宁夏多有滋扰,再加上宁夏边务有不少需要整饬的地方,所以想请朝廷蠲免宁夏一半的赋税,另外则是请两淮盐引三十四万,以充实固原等地边储而历年以来,陕西流民已多,打算招募流民屯田备边”
曹谦记性极好,将此前杨一清随口说的几条在徐勋面前一一复述,见徐勋沉思了起来,他就暂且停了下来而这时候神英却笑道:“杨总督不是你的老师么?怎的不称一声恩师,反而一口一个杨总督的?”
“回禀泾阳伯,如今卑职是向大入禀报边务,不敢因私废公”
见曹谦回答得一本正经,神英不禁笑了起来:“好小子,好一个不敢因私废公杨总督这样上马能拉弓制敌,下马能经略安民的文官,实在是凤毛麟角他能看中你一个军旅世家子弟,着实难得不过你若是去考科举,十几年之后出来准保又是一个张口就是圣入之言的呆生,还是如今这样的好平北伯,你可真是好福气o阿,想着什么就来什么”
徐勋这才回过神来,知道神英是说刚才的戏言想起自己才对神英半真半假地抱怨家里信帖子堆积如山,竞是要劳动张彩和唐寅这两个入去帮忙分拣,他忍不住又盯着曹谦打量了起来,半晌突然开口说道:“你替杨总督禀报的这几件事,我都知道了,回头就会设法倒是你,你父亲遣你入京,可还有什么吩咐?”
京城巨变的消息传出之后,曹雄就已经预备往京城送礼然而最初却不单单是送徐勋,曹雄是连刘瑾那一份一块打点进去的,毕竞,刘瑾自个就是陕西入,和曹雄算是有同乡之谊然而,曹谦却苦口婆心劝阻了父亲
“二弟就在平北伯麾下,且蒙恩已授千户,在他这样的年纪算得上是异数了父亲虽和刘公公同乡,然素日并无交往,如今即便竭力投效,可因为二弟这一层关系,未必不受疑忌既如此,还不如一心一意投效平北伯伯爷年轻志高,兼且以军功封伯,与我等军旅中入夭生的亲近,何必舍近求远,舍易取难?”
当时能够对父亲劝谏这样一番话,这会儿徐勋既是问出了这样明白不过的言语,曹谦立时站起身来单膝跪了下去:“回禀伯爷,卑职行前父亲曾经嘱咐过,卑职已经在延绥军前打过数场大小战事,文案牍也已经历练过了,倘有机缘,希望能在京城觅一席之地好好磨练磨练曹家起于卒伍,家声能否延续不败,看的是真本事”
神英听着这话,打量着曹谦,又端详着曹谧,心里想起自家靠往军前纳了千石粮食这才得了个指挥佥事的儿子,一时觉得不是滋味而尚没有儿孙的徐勋自然不能体会到神英这点子小心思他哈哈大笑了两声,旋即便站起身亲自把曹谦搀扶了起来
“既是你父亲都这么说了,我这儿正好缺个入,回头我就把你调到我那左官厅不说别的,要入给入,你先给我好好带几个经管文的入过来另外,我也不怕让入说我压榨你这小小年纪的,我这家里成夭投帖送信的也已经让上下入等吃不消了,这一头你每夭花上一点时辰帮忙照管照管,也是同样的道理,不要一味自己忙,给我带几个入出来”
曹谦见徐勋竞是一口就许下了这样的承诺,一时又惊又喜然而,让他惊喜的是,自己千恩万谢之后,坐回去的徐勋竞是又笑着说道:“你父亲升都督佥事,调任镇守固原总兵的旨意,估摸着也就是这几夭的事而你这弟弟此番大热夭的跑了这么多地方,同样是功劳不小,我还打算把他再往上挪一挪你这个做哥哥的,可不要输给你弟弟”
“大入,卑职……”
见曹谧要说话,徐勋扬手止住了他,这才意味深长地对其他入笑道:“张西麓升右佥都御史的旨意也快了,伯虎是自己不愿意入仕,否则他既是会试解元,前程也容易得很”
说到这里,徐勋便笑吟吟地看着神英说:“至于泾阳伯,你如今爵位官位都得了,想来担心的应该就是令郎不是我说难听的话,与其将其硬是扶上墙,还不如寻一个稳妥的差事千着,不要硬往九边凑毕竞,为将者胜则赏功,一败就什么都没有了调一个府军前卫指挥佥事,这事情我还是可以做主的”
神英想想儿子神周几次三番地磨着自己,想要放出去当参将,以求日后父子总兵光耀门楣,再想想他那三脚猫功夫,拿不上台面的军略,他一时咬了咬牙,老半晌才点点头道:“也罢,就依平北伯所言,这小子我已经管不住,兴许到了你这儿还好些”
听到这里,张彩和唐寅对视一眼,心里已经都明白了此番陪客的用意
徐勋正为自己得了个少年英杰而额手称庆的时候,刘瑾这一日也回了自己在宫外的私宅虽说兵部尚的事情还不曾十分准,可他对朱厚照的脾气摸了个**不离十,知道自己的谋划十有**能成功,因而索性就把焦芳请了过来,又将宣府大同山西总督刘宇派来京城送礼的侄儿刘材一并叫了来,当着两入的面洋洋得意地说了今日的成果
听闻皇帝竞是答应考虑,焦芳一时喜不自胜,竞比刘材还高兴些,连忙满斟了一杯送到刘瑾面前:“公公实在是高这一手若成了,决计能让入有苦说不出”
“那是,咱家答应的事,哪里还会办不成?”
自从升任司礼监太监之后,刘瑾说话就注意多了,那个俺字已经许久束之高阁不用此时见他洋洋得意,刘材自也是连声恭维道谢,又卑躬屈膝地说伯父若能调回京师,必定上门拜谢云云他这一说拜谢二字,焦芳想起自己听说刘宇为此送上了万两白银,不禁鄙薄地撇了撇嘴,自然谨慎地没让这表情落在刘瑾眼中
觥筹交错之间,刘瑾脸上微醺,言语中不知不觉就带了出来:“徐勋当年刚进京时,不过是那么一个不起眼的寻常少年,若不是咱家和他交好,他哪来的今夭……现如今才刚坐稳就开始和咱家抢位子,唉,少年郎就是容易忘恩负义……”
虽是入刘瑾门下已久,但平常焦芳和刘瑾说话的时候,几乎从没听过刘瑾说道徐勋的坏话,此时听见不由得大喜,情知刘瑾是因为这些夭渐渐感觉到了徐勋的威胁,这才在外入面前也不能避免地露出口风来因而,他立时对刘材使了个眼色,随即就满脸堆笑地附和了两句,正打算进一步挑拨的时候,外间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刘公公,谷公公来了”
一听这话,刘瑾半真半假的酒意顿时醒了一半,忙开口叫道:“请他进来”
见此情景,刘材连忙告退辞去,而焦芳见刘瑾没有让自己退避的意思,便心安理得地安坐原位不多时,一个秃头矮胖的汉子就领了谷大用进来谷大用是常来常往的入,见满桌残羹剩饭,他也不在乎,笑呵呵一坐就吩咐入添一副碗筷,随即旁若无入地捞起中间那只烤鸡,撕下一副鸡翅膀,立时大吃大嚼了起来风卷残云下了半只鸡下肚,他这才接过热毛巾擦了嘴和手,长长吁了一口气
“请吃饭居然那么晚才让入通知我,老刘你须不地道”
“看你说的,咱们谁跟谁我还没计较你来得晚呢,你居然计较我请你请得晚了”刘瑾和谷大用当初好得能穿一条裤子,这会儿即便是抱怨,也仍然是笑眯眯的,“再说了,就是些家常小菜,说得上什么请吃饭……对了,听说你这西厂正在扩充入手,老丘都到我这来抱怨好几回了,说是你抢生意”
“怎么,凭他东厂招入,我就动不得?”谷大用嘿然一笑,不屑地说道,“他是运气好接了个最好的职司,东厂要钱有钱,要入有入,哪里像我那破衙门,什么都要我自己亲力亲为……下次他要是再敢抱怨,你叫我,我和他吵一架再说”
“自家兄弟,也就是说两句,那么认真千嘛”刘瑾半真半假劝解了一句,随即便闭口不谈正事,只殷勤地向谷大用劝酒足足一连灌了对方七八杯,见谷大用脸上已经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醉意来,他才开口试探道,“我说老谷,当初最要命的那个晚上,皇上连一句话都没露给咱们就悄悄出宫去了,瑞生那小家伙究竞是拿什么法子糊弄了李荣他们几个的?”
焦芳还是头一回知道,就是决定胜负的那个晚上,朱厚照竞然不在宫里见刘瑾自己也是面色酡红,他知道今晚若不是刘瑾高兴,又有些醉了,就是自己也铁定被蒙在鼓里,因而斟酌片刻就索性一头伏在桌子上,假作醉倒了过去果然,眯着眼睛的他就只见刘瑾根本没注意到自己这儿,眼睛只盯在了谷大用身上
“什么法子?嘿嘿……你真想知道?”
“废话,老谷,你就别和我卖关子了”
“啧啧……那我就告诉你好了”谷大用笑嘻嘻地又给自己满斟了一杯,直到刘瑾劈手把他的杯子给夺去了,他才夹了一筷子的茄子放嘴里慢慢嚼着,随即慢条斯道,“还能用什么法子,当然只有一条,虚张声势……那三个老小子进来一跪,他便什么话都不说,我自然虎着脸让他们三个有话快说,王岳最忍不住,当即就在那儿慷慨激昂地说什么要皇上杀了咱们这几个祸害结果么……床上须臾就砸了一个杯盏下来,紧跟着就是玉枕,没多久几个入就吓得落荒而逃了,看着真解气”
刘瑾能够想到的也就是这么一个法子,谷大用这么说了,他心里也就为之释然,少不得哼哼道:“那小子运气好,要是咱家,借着1日日情分,就是乍着胆子也要上前去掀开帐子瞧一眼,居然这么容易就让他糊弄了过去”
“否则皇上怎么这么喜欢他呢?如今皇上不住乾清宫,可上下入等还是按照乾清宫的品级设的,他原本只是个答应,皇上似乎还打算给他管事牌子呢,要真的如此,那可咱们大明朝有内官以来最年轻的管事牌子了……”
尽管眼睛因为酒意已经有些浑浊,可乍一听见这话,刘瑾仍然是勃然色变见谷大用抱着酒杯已经睡了过去,他忍不住没好气地嘟囔道:“皇上就是这脾气,擢升入起来比什么都快……这才不到二十的小家伙就要升管事牌子,俺当年四十多了也就是东宫答应……”
“公公,刘公公……”
听到外头传来叫唤声,刘瑾揉了揉眼睛就摇摇晃晃站起身来焦芳悄悄睁大了些眼睛,见入和门口起先带谷大用进来的那秃头矮胖汉子说道了几句,随即就出了门去,他不禁在心里猜测这么晚能让刘瑾亲自去见的客入是何方神圣然而,瞥了一眼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谷大用,他思来想去还是止住了去一探究竞的打算
“孙聪,做得不错,日后若是再有这样的入来,别说咱家喝醉了,就是睡着了你也得进来通报”
喝下一盏醒酒汤的刘瑾已经没剩两分酒意,把高脚杯往旁边一放,就冲着那秃头矮胖汉子吩咐了一句见入垂手应了一声是,不像别入已经是打叠了一堆逢迎奉承上来,他不禁对这个自己专门从陕西弄过来的妹婿满意十分这算账管家的本事好,入又寡言少语,偏生又不乏机灵,再加上是自家亲戚,这种入再可靠也没有了
“你好好千,迟早咱家给你在六部谋一个差事”
“多谢公公”
点了点头之后,刘瑾又在入亲自服侍下换了一身衣裳,旋即才由其陪着前往房一跨过门槛进去,见一个屁股挨着椅子的年轻汉子倏地跳了起来,他就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钱宁,你架子不小o阿,咱家三次五次地派入请你,你居然到现在才来”
“公公恕罪,卑职实在是抽不出空来”
尽管和刘瑾不算陌生,可平日也没说过太多的话,因而钱宁最初得刘瑾相请时,那是千方百计地推脱然而,刘瑾偏是派入一再相请,话也说得有些分量,道是瞧不起他,他百般无奈之下,思量刘瑾迟早入主司礼监,也有些惊惧,只能今夜偷偷摸摸地过来
“抽不出空?只怕未必?”刘瑾似笑非笑地端详着钱宁,见其不自然地避开了自己的目光,他也就没再继续逼迫下去,而是慢条斯,“咱家和徐老弟交情莫逆,今夭找你来,不是为了别的,是看在他的面上露一个消息给你锦衣卫都指挥使叶广病得七死八活,据说顶多熬到明年,运气不好今年之内去了也是没准的事你是徐老弟的心腹爱将,品级功劳都足够了,那个位子使使劲,兴许是大有指望的”
“o阿?”
钱宁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他虽是武入,可心思却活络得很现如今朝廷中那些倚老卖老的老臣,一个个都卷了铺盖走入,自家大入水涨船高之后,少不得要提拔一批亲信顶上那些位子此时此刻,他被刘瑾说得心痒十分,口中却还诚惶诚恐地说道:“刘公公玩笑了,卑职何德何能,怎么敢想及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
“只要有胆子有手段,有什么不敢想的?”刘瑾嘿嘿一笑,随即就站起身来打了个呵欠,“叫你来就是为了这事,你要是不敢去向你家大入毛遂自荐,回头咱家替你说个话跟着鞍前马后立下那么多功劳的入,没道理有好事却轮不到不是?你这样的入才,你家大入得了,那真是夭大的幸事”
刘瑾点到为止,也没留着钱宁多说什么,须臾就放了入走等到这屋子空了下来,他伸了个懒腰,忍不住盘算起了接下来自己该千什么,脑海中倏忽间就冒出了一个念头来
抢位子归抢位子,可现如今刘健谢迁虽说赶走了,马文升刘大夏这几个老的也自己卷铺盖滚蛋了,可他在朝中的根基还算不得十分稳当这时候,他要做的事情简单得很,那就是……立威而且,他还得把徐勋一块拉上,不能让那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要是他和清流沆瀣一气,那可是夭大的麻烦
想到这里,刘瑾顿时嘿然一笑,心里已经是有了个稳妥的主意就在这时候,外间突然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紧跟着又是试探性的一声公公听出是孙聪的声音,他立时扬声叫了声进来不多时,孙聪就拿了一张帖子进门
刘瑾见状眼皮子一挑:“是谁这么鬼鬼祟祟,大半夜的跑来送礼?”
“公公,拜帖上只写了顿首百拜”孙聪有些纳闷地双手递上了拜帖,见刘瑾翻看了一眼就不感兴趣地撂在一边,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就低声说道,“不过启禀公公,此入是送了一份重礼来的,足足一万两银子”
“o阿”
刘瑾一下子跳了起来须知刘宇那侄儿两头送礼,最后却是选择了他这儿,重重送了一万两银子,因而他不假思索就把兵部尚给许了出去,现如今居然又有入送这么重的礼,足可见位高权重钱财来,真真一点不假他强忍面上兴奋,身子前倾问道:“那入在何处?”
“那入已经回去了”见刘瑾一时愕然,孙聪自己也觉得这事儿太不可思议,吞了一口唾沫方才说道,“那入说区区见面礼,不成敬意倘若公公愿意见他,他日将再敬奉重礼以表诚心若公公不想见他,这些见面礼就当是孝敬公公的”
大手笔,真是闻所未闻的大手笔
即使刘瑾自忖见惯世面,可终究是刚到司礼监太监的位子,再加上此前听说过的油水从未有这么大的,他竞是忍不住按着扶手站起身来好容易遏制心头激动,他才嘿然笑道:“见,怎么不见回头他再来你务必禀报,在咱家面前玩这种手段的入,咱家怎能不好好何方神圣?”
第四百五十一章 母子,站队
不管是达官显贵,亦或是寻常百姓,没了丈夫的寡妇日子都是最难过的。纵使张太后贵为太后,上头没有正经婆婆时时挟制,下头却有嫡亲的儿子孝顺看顾,可仍旧觉得一日日过得极慢。更架不住的是朱厚照这个皇帝儿子心思飘忽,她根本捉摸不透。因而,上一次从徐勋口中好不容易撬出了一丁点消息,这一日她终于忍不住了,事先没露出任何风声,便坐了銮驾从仁寿宫径直出了西华门往西苑去了。
尽管张太后已经觉得自己这行踪够保密了,可她怎会料到身边最信任的容尚仪早就成了朱厚照的密探,再加上沿途那些太监又不是摆设,因而她才刚过司礼监经厂,就看到一行人疾步迎了上来。她起初还以为是朱厚照身边那些人得了信,可须臾就认出了前头那人来,一时这一惊非同小可。
“母后……”
“六月里这么热的天,你居然就光着脑袋在日头底下走,连伞盖都不张,而且就带这么几个人,万一过了暑气可怎么办?”张太后没等上了前的朱厚照把后头半截话说出来就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句,见儿子不以为然,她顿时又气又急,待要板起脸时,她心里想到什么,一时眼睛又红了,“你父皇年纪轻轻,就是一丁点不注意,这就丢下我们娘俩去了,你要是又有什么闪失,让我怎么办?”
见张太后把话题上升到如此高度,又是垂下泪来,朱厚照这才着了慌。所幸就在这时候,旁边的徐勋凑上来低低言语了两句,他立时醒悟过来,放软了口气:“母后恕罪,儿臣今后改了就是,再也不敢啦!您还说日头毒呢,怎么就亲自这么跑了过来?不说西苑上下没得消息,将士们闪避不开,您自己万一热坏了怎么好,儿臣也是要伤心的……”
徐勋说让他关心关心张太后下死力哄一哄,朱厚照既然脑袋转过了弯来,说几句甜言蜜语还不容易,须臾就哄得张太后破涕为笑。他把手放在背后冲徐勋竖起了大拇指,旋即就越发讨好地问道:“母后这来西苑是想要游湖,五龙亭那边荷花开得不错,要不儿臣领您去那儿好好游玩游玩,亦或者咱们去太液池上划船?就是这天气湖上晒得很……”
张太后虽是心情好转了些,可想想自己今日找来这里的目的,她哪里那么容易就给朱厚照糊弄了过去,当即板着脸道:“别想拿这一套糊弄我,平日你到仁寿宫总是这样打太极,回回我都饶了你去,今天你若是不给我一个交代,我就去奉先殿里哭先帝!”
朱厚照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张太后把已故的弘治皇帝拿出来。他赶紧讨好地抓紧了张太后的手,可怜巴巴地说:“母后可千万别,儿臣这才把朝中那些老大人们给得罪狠了,您要是在去奉先殿里哭父皇,他们那些奏折还不得把儿臣给淹死……啊,您看四周围已经这么多人了,咱们去五龙亭说话,儿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是去奉先殿哭先帝,但张太后也不过是言语说说,见不远处果然有些太监跪在道旁,却是有些张头探脑,她便打消了在这儿质问的打算,轻轻点了点头,又招呼了朱厚照上銮驾来和自己同乘。然而,这銮驾才刚再次起行,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利眼在人群中一扫就发现了带着几个人蹑手蹑脚要溜的徐勋,当即喝了一声。
“徐勋,你给我回来,皇帝的事情也少不了你一个!还有刘瑾那几个,全都给我叫来!”
张太后一道吩咐,无论是如今总算有了些权臣气象的徐勋,还是渐渐开始露出权阉本色的刘瑾,抑或是现如今渐渐抖起来的八虎中人,不消一会儿就全都齐集在了五龙亭中。然而,面对着张太后那带着恼怒的审视目光,众人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吭一声。
“皇帝就要大婚了。”用这么一句话作为开场白之后,张太后便砰地一声将那精致的成化窑青花瓷盏往旁边的石桌上重重一搁,丝毫不在意是否磕破了一星半点,只是瞪着包括朱厚照在内的一众人怒声说道,“可皇帝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一直到如今都还没把人选定下来!我平日也懒得理会你们究竟带着皇帝在干什么,但今天你们若是没有个交待,甭管是伯爵,还是什么司礼监太监御马监太监,全都给我去辽东放马!”
此话一出,朱厚照都站不住跪了下来,更不要说其他人。而刘瑾斜睨了一眼和自己并排跪下的徐勋,心里恨得牙痒痒的。虽说人是他安排到仁寿宫,之后安置到太素殿也是他经手,可归根结底,那都是徐勋带着朱厚照干的好事,怎么如今他也得一块背黑锅!
朱厚照见八个太监都是大气不敢吭一声,便拿眼睛去斜睨徐勋,见其抬眼对自己眨了眨眼睛,他把心一横,便抬起头说道:“母后,这事儿他们就是知道也不敢说,儿臣就给您说实话吧……儿臣是有意中人了!”
尽管徐勋曾经在张太后面前信誓旦旦地这么说过,张太后也差不多信了,可此时真的从儿子口中说出来,她在如释重负的同时,却又生出了几分紧张来。她伸手往旁边一扶却落了个空,这才想起这是在五龙亭不是在仁寿宫,这椅子又没有扶手,幸亏旁边的容尚仪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她便厉声问道:“从前给你人你却不要,如今却偷偷摸摸的成何体统!究竟是谁?”
“这个……”朱厚照犹豫片刻,讷讷说道,“这话儿臣对母后单独禀奏可好?”
张太后留着其他人,不过是为了给儿子施加压力,这会儿自无不从之理,点点头就示意众人退下。等到自己身边容尚仪和几个宫女也都束手出了亭子退得远远的,她才看着朱厚照道:“现在可是能说了2000?”
五龙亭之外无遮无挡,在大太阳底下站了才一阵子,刘瑾就有些吃不消了。他毕竟已经五十开外,比不得年轻力壮又常常在校场和将士们打拼在一块的徐勋,一面抬起袖子擦汗,一面就半真半假地对张永抱怨道:“太后问皇上,却把咱们这么一堆人都给捎带上了,这还真是无妄之灾。老天保佑皇上别说错了话让太后生气,又把咱们捎带上一块陪绑。”
大热天的,人人都恨不得在屋子里多摆几个冰盆,更何况八虎中人现如今水涨船高最得意的时候,这会儿被人撂在太阳底下晒,自然不一会儿都蔫了。此时此刻,丘聚就有气无力地说道:“谁说不是呢……我说平北伯,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劳烦您老人家给大伙通个气。”
“我也想通气,可太后连我也一块捎带上了,我哪里还有能耐给大家捎信?”徐勋张望了一眼亭中那对至尊母子,见两人说得还算融洽,总算没有立刻犯拧,他心头微松,眼珠子一转就对众人说道,“再说,皇上大婚那是何等重要的事,且不说日后册封了皇后娘娘,那便是后宫之主,若和咱们这些人一丁点渊源都没有,甚至还瞧不惯咱们,咱们的日子就难过了。而倘若皇上能遂了心意,今后就不用担心后院起火,岂不是省了心?”
他这话音刚落,谷大用就立刻连连点头道:“对对对……”
“对什么对,从前万贵妃的事儿你们都忘了?就是太后不答应,有皇上宠着,册了贵妃,将来皇后娘娘也不能怎么样!反倒是今天皇上和太后说开之后闹翻了,咱们全都得落个不是!”说到这里,马永成就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徐勋道,“咱们没多大好处却惹了一身骚,那又是何苦?”
“马公公这么说,莫非忘了当年汪直是凭着什么掌管西厂睨视司礼监的?”
徐勋哪会怵一个八虎之后排名靠后的马永成,不紧不慢地说出了这话,见马永成立时为之语塞,他就笑呵呵地说道,“总而言之,我徐勋什么时候害过诸位?这么着吧,今次要是大伙平安过关,那就罢了;要是不能,我给诸位引介一个赚钱的行当赔罪如何?”
中官爱钱,放眼宫中几乎无一免俗,因而此话一出,哪怕刘瑾这样想着煽风点火的,也都立时闭了嘴,而资格最老的高凤少不得打趣徐勋是财神爷。而张永立刻笑吟吟地说道:“我说徐老弟,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
徐勋嘴里才刚迸出这么四个字,他就注意到五龙亭中的张太后站起身来,忙轻轻咳嗽了一声。众人都是警醒的人,一时间鸦雀无声,一个个站得整整齐齐,哪有之前被太阳晒蔫了的模样。而张太后和朱厚照一前一后出了五龙亭,路过众人跟前时,张太后的目光就在徐勋脸上停留了好一阵,旋即一一扫过众人。
“皇上大婚在即,你们一个个都有了职司,也不便丢下……这样,这些天高凤你随我回仁寿宫,你年长资历深,这些事你经历得多,正好给我拾遗补缺!”
张太后选中了高凤,众人并不奇怪,当即齐齐答应不迭,而高凤自是随了张太后一行离去。朱厚照行过礼后,伸长脖子送走了那太后銮驾,他立时长长吁了一口气,眼见得众人全都盯着他脸上瞧,他立时眉开眼笑道:“母后说这事儿得让她好好想想,约摸是成啦!”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刘瑾一嗓子抢在前头,众人自是围着朱厚照好一阵恭贺道喜,而徐勋当然不会和他们去抢这么一个先后,等众人都恭祝完了,他才笑眯眯地说:“如此天大的喜事,咱们这些人却被晾在外头晒了这么久的太阳,皇上是不是该赏赐一下大伙儿,让大伙儿均沾喜气和恩德?”
他此话一说,刘瑾等人这才想起之前徐勋许诺引介赚钱的勾当,这会儿平安过关,此条显然是要作罢了。然而,徐勋既是主动出面向朱厚照讨赏,今天这苦头也不算白挨,众人一时都眼巴巴地看着小皇帝。在这些热切的目光中,朱厚照没好气地瞪了徐勋一眼,随即就大方地一挥手道:“行了,朕依了就是!这样,朕也不亏待你们,各满足你们一个要求……你们可别贪心不足蛇吞象啊,否则朕可是不认的!”
皇帝的赏赐刘瑾等人无所谓,毕竟,朱厚照就算再大方,总不能赏赐他们十万八万银子,也就是些不能变卖的好玩意而已。然而,一个要求就不一样了。此时此刻,哪怕是起先腹中颇有不忿的马永成,亦是喜出望外连连谢恩,连瞅着徐勋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这小子真是看得贼准,小皇帝兴致一好,连这种承诺都会许出来!
别人高兴,徐勋心里却捏了一把汗。他倒是不在乎给八虎多一点甜头,以期暂时维持着那一层关系,可朱厚照这样的赏赐就不一样了。可话是自己说出来的,他只能也和其他人一样笑着,直到朱厚照好歹说出了贪心不足蛇吞象来,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小皇帝总算有些分寸!
众人都是刚刚新官上任,这会儿太阳晒了补偿也得了,自然也就纷纷告退回了自己的衙门。刘瑾倒是想多呆一会儿,奈何司礼监的公文堆积如山,李荣等人纷纷撂了挑子,他手底下招揽的人还不够,不得不也跟着一块告退。只临走之际,他却仍不忘寻了个借口把徐勋拉到了一边,低低说出了几句话来。
“徐老弟,趁着皇上高兴,你这爵位该挪一挪了,凭你这一次回京力挽狂澜的功劳,至少也弄一个世袭伯爵不是?哎,要不是令尊老大人还是伯爵,你就是封侯也是绰绰有余的。况且,你和神英分掌左右官厅的团营精锐,他比你资格老,你的爵位要是和他平齐,怎么指挥得动他这个老的?”
“多谢老刘你这提醒了,回头我看看机会。”
徐勋笑容可掬地点了点头,等到送走刘瑾,他不禁纳闷地挑了挑眉。要说昨晚上神英到自家来并不是偷偷摸摸,这刘瑾应该知道了神英的态度才是。既如此,他还提这么一茬干什么?须知神英既然肯投到他这一边,多半不会计较他徐勋这爵位高过自己还是低过自己。
“徐老弟。”
徐勋正沉思间,听到这一声忙四下里一瞧,却发现本该已经走了的谷大用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上前之后,谷大用就咧嘴笑道:“我瞧见老刘和你说话,就避开了一会,省得他以为咱偷听你们说话。我对你说,瑞生之前冒充皇上那档子事,我在老刘面前替他遮掩了一下,否则人人都知道小家伙有那么一手绝活,他在宫里就危险了。另外,你让神英好歹低调些,他昨晚就这么大喇喇上你那儿去,让老刘知道又是好一通跳脚!”
得知竟然是谷大用瞒下了神英登兴安伯府门的事,又替瑞生遮掩,面对这么一番好意,徐勋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虽说是和谷大用联手开发城南,在闲园等周边设施上赚了一票,通过收购囤积土地又赚了一票,可毕竟是建立在利益上的同盟关系,所以他不可能像对神英这样,步步紧逼其作出非左即右的选择。如今谷大用放着和刘瑾十几年的交情,苦心替他着想,他再不做些表示就太不厚道了。
“老谷,多谢多谢!这会儿说话不方便,这么着,今晚我请你喝酒!去闲园,那儿是咱们的地盘,没别人!”
“那敢情好,既如此,今夜咱们闲园碰头!”
朱厚照说动了张太后,一时心情极好,等徐勋回来,他硬拉着人上了驰道比赛骑射,结果挟着好事将成的气势大败徐勋。这一趟汗流浃背的比试下来,他接过瑞生递过来从井水里拧出来的毛巾使劲擦了擦脸,舒舒服服透了一口大气后,就看着徐勋说道:“别人朕都是给一个要求,你嘛朕就不纵着你了。朕回头让吏部先议一议你的爵位,毕竟当初刘健谢迁那些家伙本来就压着你的功劳,一张世袭铁券是轻轻巧巧的。至于别的,你又没儿子,等有了儿子朕亲自给他起个名字,赶明儿招了他做驸马!”
徐勋简直被朱厚照这天马行空的思维给震得麻木了。他这儿子固然八字还没一撇,可小皇帝还没大婚呢,哪里就知道一定会有公主,没见张太后先后三胎,却只保住了一个么?只是,他可不敢让这金口玉言成了现实,当即笑道:“犬子若有幸能得皇上赐名,臣自然是再高兴也没有了。只是这驸马么,臣倒是没有自信异日他能配得上公主。皇上和……郎才女貌,这生出来必定?000墙鹬迂剐愕幕首庸鳎绞焙虺甲用潜囟t榔屏送贰!?br/>
听徐勋说得有趣,朱厚照哈哈大笑之后,也没在意徐勋这婉转的推拒。然而,等他问起徐勋王守仁的答复,得知王守仁仍然没有只言片语,他顿时有些着了恼。
“从前见他最是爽快的一个人,这一次怎么这样拖泥带水!”
拖泥带水也好,爽快决断也罢,既然话已经说出去了,徐勋也懒得登门去逼迫倒霉的阳明先生,毕竟他先后逼走了王华的两个同乡闵珪和谢迁,没兴趣和王老爹再打交道扯皮。这一晚出了城到闲园,他从后门一进去,得知谷大用已经来了,就欣然快步入内。顺着小径来到了葡萄架底下,见谷大用正饶有兴致地在那背着手走来走去,他立时叫了一声老谷。
“哎哟,徐大忙人你总算回来了!”谷大用扬手打了个招呼,和徐勋面对面地在石桌两头坐了下来,等阿宝上前斟了酒,他端起一看就愣了一愣,“这是……葡萄酒?”
“是家里自己酿的,就图一个新鲜爽口,当然你要是喜欢,烧刀子也有,贵州贡的回沙茅台也有。”
“得,昨晚上才在老刘那里喝了一个酩酊大醉,今天就清爽一些。”谷大用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举起杯子品了一口,虽觉得淡,入口却别有一种清甜,顿时笑着点了点头,“还是你会过日子,只可惜你也忙,否则三天两头到闲园小住一阵子,这才是神仙过的日子。”
笑着扯了几句闲话,谷大用这才拐上了正题:“徐老弟,如今好容易把碍眼的人赶出了京师,不想你和老刘倒抬起了杠,你们这也太猴急了吧。这么大的朝廷,大伙各让一步,各发各的财难道不好?我和他是十几年的交情,和你虽没时间那么长的交往,可咱们也是非同一般的关系,你们要真闹起来,我夹在当中怎么做人?要是皇上知道了,那就更不好了。”
“还不到那份上,老谷你真是操心太早了。”
徐勋打了个哈哈,见谷大用一反平日的大大咧咧,认认真真地看着自己,他略一沉吟就笑道:“要说我和老刘没什么大不了的冲突,主要就是为了朝堂上那几个位子。他有他的人,我有我的人,这一对上免不了有些小龃龉。我也不想事情闹大,可你想想,焦芳入阁我没吭声,这老家伙我还和他有仇呢,可皇上才刚点的兵部尚书,老张之前和我嘀咕说幸好是杨一清,以后说不得他还能建一建功,这老刘就突然使了让我措手不及的一招。要说这一回我也算是帮了你们大忙,这才有那么多位子腾出来,可他……”
见谷大用摇头叹气,徐勋便仰脖子将那杯葡萄酒一饮而尽,随即淡淡地说:“所以,我才发了狠要把老神英拉过来,这都是给气的!不过今儿个你老谷既然说了这事,我也可以对你说明白,这小打小闹归小打小闹,终究是兄弟,床头打架床尾和好,不会露在别人眼前让人笑话咱们后院起火,大不了我忍一忍就是了!”
“唉,我也知道自个是多管闲事,可要是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谷大用执壶给徐勋斟满了,这才笑呵呵地说:“还正是稳根基的时候,自家窝里斗,没来由让那些文官笑话不说,而且被人钻了空子就不好了。这一回你帮了咱们大忙,我和张永是感激你得很,可也不免有人不识相。就好比马永成,还有丘聚……总而言之,自家人面上的大样子总得好好维持,要立威,那得冲着外人!”
徐勋知道谷大用今次来找自己,十有**是那点义气使然,当然也不排除受刘瑾之托前来探探口风的可能,然而,先头谷大用帮忙的那两桩,还有眼下这番承诺却是板上钉钉。所以,笑着点点头后拉着人喝了个半醉之后,他就让其留宿在了闲园,等阿宝扶着谷大用去安歇,他却摇了摇刚有些微醺之意的脑袋,若有所思地沉吟了起来。
立威……这些家伙要立威,恐怕最可能是冲着领头伏阙的韩文!看今天谷大用这态度,倘若自己和刘瑾真的明刀明枪干起来,哪怕如他这样和自己亲厚的,保持中立就算很不错了,更不用说八虎之中的其他人,今天马永成和丘聚可不是什么好态度。他虽说可以常常出萬4a牍勺懿荒芎驼庑┯胫旌裾沼屑改晔改昵榉值闹泄傧啾龋豢赡苁率轮竿鹕〖一锘鼓勰亍?br/>
他既是软硬兼施让神英站了队,接下来就得想想法子让八虎之中和他亲厚的谷大用张永真正站在他这一边,哪怕是暗地里也行!如此内外两把抓,他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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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五十二章 引蛇出洞(上)
挑选十二团营精锐这件事,徐勋和神英差不多用了一个月,直到了七月中这才勉强完成神英倒还有不少部将心腹可以使唤,徐勋却不能丢下府军前卫,钱宁马桥一内一外留在了那儿坐镇,他就带着齐济良徐延彻曹谧整日在军营里横竖徐良和沈悦还不得回来,家里有张彩和曹谦这一老一小搭档看着,他丝毫不用担心
即便如此,他这一个月忙活下来,几乎被太阳晒得脱了一层皮,整个人也累得够呛如今事情忙活完,他不消说先给自己放了一天假,直接就抛开了门前车水马龙的兴安伯府,避到了闲园里头此时他人在木桶之中,听着前头传来那丝竹管弦之声,手里还拿着一杯葡萄酒,若不是没有红袖添香,那惬意就几乎可以算得上完美了
就在他轻轻哼着前头那金陵梦的熟悉曲调时,突然听到了外头传来了一声少爷,立时懒洋洋地吩咐进来不多时,阿宝就进了屋子,到木桶前头就屈膝半跪了下来:“大人,前时咱们回京时,在通州码头接过咱们的那位路大哥求见”
“哦?知道了,我换身衣裳,你叫人进来”
之前去对慧通禀报的时候,慧通吩咐他直接上了这儿来,路邙还有些纳闷,如今走在其中他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赫赫有名的闲园竟然也是徐勋的产业等到了那三间草堂外头,他规规矩矩垂手而立,直到里头传来了声音吩咐他进去,他才慌忙提起袍角跨过了门槛
“参见大人”
当初接人的时候不能泄露徐勋的身份,用不着太恭敬,可这会儿他却毫不犹豫双膝跪下结结实实磕了头及至听到那一声免礼站起身,他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太师椅上闲适自如的徐勋,见对方那目光正看着自己,他连忙低下了头
“可是你师傅有什么消息要带给我?”
“是……啊,不是,是小的自己得到个讯息,禀报师傅之后,师傅却让小的上这儿来”
“哦?”徐勋知道慧通为人精明,上次他秘密抵京那么大的事情委了路邙,如今又支使了人上这里来,无非是表示此子可靠他当即笑吟吟点了点头:“你毕竟是有职司的,不用一口一个小的,也不必这样战战兢兢什么消息,你说”
“刑部走脱的那个逃犯,师傅得了大人的吩咐,传令下去全面追查,小的……我也领了令,让罗祖的徒子徒孙们帮着留意,尤其是那些常有外乡人和居无定所之人留宿的大通铺客栈可这大半个月下来,竟是没找到一个和之前那形象一致的驼子我去查过,这江山飞别无家眷孑然一身,论理死了就死了,应该没什么牵挂才是,但他既然非得越狱出来,便是应当还不甘心不死心既如此,他也该知道自己最明显的就是驼背”
说到这里,见徐勋果然凝神倾听,路邙一时有了信心,又接着说道:“此前他落网,只是不知道别人已经注意到这些,再加上不知死活犯过一次又犯第二次,撞在了锦衣卫李大人手里我特意找过刑部他的旧日同僚,都说他那驼背只是微驼,但使时时刻刻注意,别人很难察觉,就是一肩高一肩低也是如此但人毕竟不能时时刻刻那么绷紧了神经,多半是避在哪儿没有出门所以,我通过五城兵马司,去查了那些客栈和赁屋之中来却很少出门的人,结果竟然给我寻着了那江山飞的踪迹只要大人一声令下,立时可以将人拿下”
听到这话,徐勋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自从战国那几位杰出的刺客之后,成功刺杀朝廷官员极其罕见,毕竟冷兵器不比热兵器,弩箭又是严格军中管制,他不信区区一个江山飞能弄到,但这并不代表他就真的对此不在乎了,否则何必让人去严查?从路邙口中得知此人如今的藏身之地,他便摆手示意路邙不必再说,一时踌躇了起来
慧通之前才送来过消息,说是刘瑾已经计划好了要拿韩文开刀立威他又不是急公好义的君子,去救韩文也未必能让人记情,可如今正是林瀚张敷华上京之际,若真的作壁上观,到时候那两位君子不好糊弄可谷大用才刚替他和刘瑾说和,他贸然横插一脚却也划不来而现如今,居然又钻出这么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物……
思量许久,他陡然想到闵珪当初居然能把这江山飞收服了替自己办事,如今他手底乏人,据说畿南一带并不太平,绿林道上有不少人专司捕盗为生,他立时心生一计,当即看着路邙说道:“这样,你且不要打草惊蛇,安排人如此如此……”
北城金台坊靠近北边的安定门和德胜门,和钟楼鼓楼也相距不远每日敲钟打鼓的时节,那声音震天响,最是不宜居住的地方,达官显贵自然而然避开了这些地儿,因此地价在整个京城也算是便宜的在此聚居的除了那些做小本买卖的人,便是应奉酒醋面外厂的铺户,而三教九流的人也往往选择此处作为下处,三五文钱就能住一个晚上的大通铺客栈也有许多
碾儿胡同这么一家客栈里,这大夏天里就很不好过了如今这酷暑天气,一间屋子里满满当当挤着十个人,在屋外就能闻到那一股子酸臭汗味和脚丫子味,除了里头的住客,谁也不乐意往这儿来虽说明知道这儿鱼龙混杂,纵使是负责北城地块的北城兵马司,例行巡查的时候也大多远远往里头望上一眼就掩鼻而走,根本不愿意多看几眼
然而人多拥挤,角落里那个面壁而卧的老汉却谁都不愿意去理会此人初来的那几天,这屋子里原本最凶蛮的汉子想要立威,结果一招之后就吃人折断了手,其他人知道那是一个煞星,立时偃旗息鼓再不敢招惹好在此人交足了房钱,一日除了三顿饭之外就是在床上呼呼大睡,旁人渐渐地也就放下了心中惊悸,常常当人不存在似的在那说话
“这人呐,还真的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那位兴安伯当初是什么人?听说在金陵就是一个靠打不起井的人家汲水送水为生的,现如今如何,摇身一变成了勋贵这要不是他养了一个好儿子,哪里那么容易把爵位抢过来?”
“谁说不是?不过那位平北伯真真是个有本事的,奉承得好皇上,又能打仗,方方面面都能兜得转,如今朝中老大人们一去,他那儿简直是宾客盈门,听说想投在门下的人把门槛都踏破了,还有人往那儿送七夕节节礼这几天他们府上竟是又招募家丁,昨儿个我上门去应征,只可惜这把力气不够……”
“要不就是要有一身好力气,要不就得擅长骑射武艺,据说是不问出身只看本事,那位平北伯异日要带上战场去的,到时候朝廷军功和赏赐都少不了……听说,不少道上混不下去的好汉听了都有些心动,想要投上门去,不是说背靠大树好乘凉么?”
几个人正说得起劲,丝毫没注意到那个背对他们躺着的老汉,没注意到其人在听了这些话之后,耳朵微微颤抖了几下嘻嘻哈哈地说着兴安伯府招募家丁的要求,又惊叹着那每月三千钱的报酬,几个人啧啧称奇,不知不觉竟是憧憬起真投进那豪门的好处来
大中午的不乐意到外头傻站着觅活计,但这么闲侃了半个时辰,眼看最热的时辰过去了,几人自然不可能继续捱在屋子里,三三两两就出了门去等到这屋子里渐渐安静了下来,面墙而卧的老汉方才翻了个身过来,乱糟糟的头发下头是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尤其是额头上那三条深刻的横纹,足以让人深信他的年纪
“徐府在招家丁……”
江山飞自打进刑部之后,就没打算能活着出去人家送什么他吃什么,不管是怎样难以下咽的东西他也不在乎,然而却架不住几个刑部老人不忿他陷害了闵珪,买通狱卒让他吃了不少苦头在牢里关了半个月,他人就没了个样子直到焦芳接任刑部尚后,他的日子方才好过了起来焦芳先是大力整顿了刑部天牢,又狠狠责罚了一批狱卒,换来的人至少不敢克扣他的饮食,甚至还因焦芳的训斥给他请来了大夫诊治外伤
然而,他最忘不了的,却是一次一个狱卒给他送饭的时候,半是嘟囔半是提点似的对他说出的那番话也就是那番话,让本是闭目等死的他大为不甘心
“闵尚是老糊涂了,可我知道,你这么个知恩图报的人,必然不会陷害他说到底,你是被人给利用了有人老早就看闵尚他们不顺眼,用闵尚的名义指使你去恐吓徐经,行刺张彩,全都是要逼他离任,偏生你死心眼,闵尚又一时糊涂,这才铸成了如今的结局你且想想此事得利的是谁若不是你闹得这一场,徐经和唐寅的功名会那么容易发还,闵尚会那样黯然地致仕,张彩会在御前屡受嘉赏?唉,原本有人倒可以为你说几句话,如今人调任吏部,也管不得这事了死到临头,你自己好好想想,下辈子不要做那么一个糊涂鬼”
江山飞虽是江洋大盗出身,可从前只取财不伤人性命,所以会在闵珪的折服下为其所用,这一跟就是十几年正因为如此,他之前自以为洞悉事情真相之后,才会那样心灰意冷然而这一番话,重点燃了他的怒火靠着自己在刑部天牢多年的经验,他又候着一个空子,竟是成功地越狱成功那时候刑部正好没尚,上上下下一团乱,正好让他成功找到这个地方潜伏了下来,每日里不是吃就是睡,好好调养了一番身体
年近五十的他没有婆娘孩子,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一身功夫却是极其精纯若不是那一晚上猝不及防撞上锦衣卫那些硬点子,人家又是有心算他无心,他也不至于这么轻易地落到了人手里此时此刻翻身坐了起来,摸了摸背上那多年习惯而造成的驼背,再想起那招牌的一肩低一肩高,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冷笑了起来
他的驼背只是年少习惯不好所致,若是一直留意,勉强可以不露端倪,只厮打的时候顾不得隐藏,却难免露陷此前投宿在此,他睡在床上用一块破被单遮挡,用饭的时候又刻意挺直脊背,因而谁也没注意到他是个驼子他反手摸了摸脖子和背部那硬骨头,随即看了一眼床上那个轻飘飘的小包袱,从中搜出最后一把铜钱之后,他就来到了后头的窗前,推开那临着臭水沟,从来不曾有人开过的支摘窗,敏捷地一踏一旁的条凳,竟是轻飘飘地钻了出去
这七月的大热天,兴安伯府因为招募家丁,自然呈现出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虽则是那位名声赫赫的主人根本没露面,而且也只把南边一座小偏院暂时辟作考核所用,可依旧难挡众人热情年轻小伙固然不吝脱光上衣打赤膊炫耀自己的精壮肌肉,就连中年汉子并五十出头的老汉,也往往勉力卖弄自己的力气和拳脚,让今天接了这趟私活的马桥简直忙不过来
咕嘟咕嘟痛喝了一气茶水,他随手一抹油光可鉴的额头,便没好气地说道:“一个个都说什么武艺出众,结果拉出来全都没了章法大人也是的,招募这些人干什么,军中有的是肯吃苦能打仗的子弟,谁不乐意到他门下讨口饭吃”
他这话一说,旁边的一个总旗连忙低声提醒道:“马大人您可小声些,让人听到您在后头编排大人,到时候一状告上去就不好了这不是您自己向大人大包大揽的么?”
“要你这小猴儿提醒”
马桥笑骂了一句,也就打叠起精神继续招募三十五六的他精力旺盛,记性也好,要糊弄他却也不容易,大半天下来只选出了七个家丁,三个认得几个字的小厮,这会儿一屁股坐下,见下头又领进的一个人竟是面上横着一道可怖的疤痕,脸上皱纹密布,看上去竟不知道五十还是六十,他先吃了一惊,随即就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负责领人进来的另一个总旗
“马大人别小看了他,这家伙力气大得很”
“哦?”听了这解释,马桥忍不住饶有兴致地端详了人片刻,见其身材中等,看上去也并不精壮,他就努了努嘴道,“这些刀枪棍棒随便挑一样试试,要是都不会,且去提那石锁”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那人憨厚地应了一声,就径直朝石锁走去不过单手一拉一提,那重达六十斤的石锁便离地而起,一时间四周其他人全都纷纷叫起了好来这还不算,那人轻轻巧巧左手换右手,耍了几个不好看却很见力气的动作,这才放下了石锁
“这么一把好力气,怎么练出来的?”
“回禀大人的话,小的小时候曾经帮人徒手运过磨盘,可练武却没天分,只能在通州码头上给人卸货,后来不慎破了相,可被人瞧中能做活计,就给一家人招赘当了上门女婿如今婆娘死了,岳父岳母骂我是克星,又看我老了,便把我赶了出来”
这一番经历听着真真切切,马桥瞧着人磕头行礼时那老实样子,倒也信了七分虽嫌此人老,但老而能干的人总比刁滑的年轻人强,因而他略一思忖,就吩咐暂且记下名字,等人欢天喜地退下,他立时吩咐人去通州码头上访查访查有了这么一段小插曲,接下来招募的人倒很有几个有趣人物
有县试府试一蹴而就,院试却从不得过,妻子一气之下改嫁他人,于是去练武的中年童生;有在茶楼了几十年茶却被仇家陷害断了手筋,结果练了一身左手刀的本事回来,仇家却早死了手的茶博士;有度牒丢了不得已还俗,耍得一手好棍棒的年轻道士……总而言之林林总总各式各样的人都有,让他大开眼界
晚间徐勋回来时,这才得知前来应募的竟有这么些匪夷所思的人物他倒不在乎三教九流,思量片刻就对马桥说道:“出身来历无所谓,横竖并不是立刻收在这家里,总要先磨一磨试一试他们才正式用起来明日人都挑出来之后,你传我的话,要留下的便写一纸靠身文,身价银自己开口,不愿意的我也不勉强,他们以前怎么过现在还怎么过”
马桥原本还嘀咕徐勋不要那些军户子弟,如今才明白徐勋要的只是家奴,军户子弟收做家奴,毕竟是犯禁的而收家奴和别的不一样,写了靠身文,那便是自愿投靠为奴,不像签了活契的那样容易有别的心思连声答应之后,他就笑道:“跟了大人,他们就算是跌进米缸里了,吃穿都不愁,每个月还有钱,谁会不答应”
“那也未必,兴许有人自负武艺,所以想看看我是不是慧眼识珠;兴许有人是别人支使过来,想要在我身边探听什么的;也兴许有人是存着对我不利的心思”见马桥的脸色刷的白了,徐勋便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大约要说,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很简单,那是要告诉别人,第一,我这缺人;第二,我这缺人,但和皇上当年在东宫要擅长各种绝活的人一样,也是要有拿得出手本事的;至于这第三……三教九流之辈,要想得我信赖,首先就得把身家性命都交到我手里不相信我待下如何的,就不用来了”
见马桥一阵惊悸,徐勋便淡淡地说:“这两天试探过后,接下来兴许会有加厉害些的人物上门投靠你之前不是说有几个护卫要荐给我么?你先把人调来,以防有什么万一还有,盯紧了你今天刚收进来的那个耍石锁的老汉”
“啊?”
“此人十有是你提过的那个江山飞”
“大人,既是如此,卑职立时就带人将其拿下”
“不用,我留着他有用”
徐勋摆手止住了满脸急躁的马桥,一字一句地说道,“此事除却那一头安排的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再有一人知道,到时候演砸了这场戏,我唯你是问”
对于马桥这么个实诚人,还是透一半留一半的好
马桥最担心的就是自己先头和钱宁画蛇添足闹了那一场,以至于徐勋自此之后恼了他,如今听到这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只觉得心里如同喝了蜜糖水那般熨帖,慌忙连声应是等到出了屋子,他却没有刚刚那轻松劲了,一面吩咐去请自己当初招揽来的那几位高手,一面将护卫兴安伯府的那些幼军亲兵叫来训话,到最后甚至整个晚上都没睡好
次日清晨,顶着满眼红通通的血丝再次来到南边的小偏院时,他一面喝着浓得发苦的茶,一面审视着今日前来的人,果不其然发现了几个满身彪悍气息的汉子,这下子顿时连江山飞的事情都给忘了等其中一人上来演练弓矢,二十步以内竟然能一箭正中前一箭末尾,他不觉眼睛大亮,一推椅子扶手就站起了身
“你这弓矢能射多远?”
“回禀大人,百二十步”
尽管马桥很想让对方试一试,可一想百二十步这等远的距离,只有兴安伯府后头的练武场方才使得,如今徐勋不在,他是不敢越俎代庖,因而颔首之后就回座坐下:“既如此,不用试了,就算你过关”
这一整日的甄选过后,加上之前两天挑选的,赫然有三四十人然而,当马桥将靠身文这四个字一提,底下顿时一片哗然见今天那几个彪悍大汉亦是皱眉不已,马桥瞥了一眼那徐勋之前说是江山飞的老汉,他便举手示意肃静
“尔等来之前应该都已经打听清楚了,我家大人待下素来宽严相济,下属若有功劳从来不吝升赏,因为那是自己人大人不会真拿你们当下人看待,大人说了,异日有军功或是其他功劳,即刻还了你们的靠身文,还另外有前程许给你们若是愿意写,从今天开始,就可以留在兴安伯府了”
……
第四百五十三章 引蛇出洞(下)
第一卷金陵败家子]第四百五十三章引蛇出洞(下)——
兴安伯府招了一二十个家丁。
对于这么一个消息,朝中上下并没有太大反应。马桥代为招人的时候就把军功的招牌给打了出去,却巧妙地隐去了出身案底这一条,就算有御史吃饱了撑着和他过不去,可徐党如今既然已经搭起了架子,张彩凭借自己在吏部文选司多年的手段,又即将升任右佥都御史之利,很是招揽了几个笔头子厉害人也圆滑的御史在手底下,这嘴皮子官司不愁打不赢。
因而,反倒是兵部尚书的人选有了变化,此事更让上上下下措手不及。尽管杨一清和刘宇都是总督,可这资历战功都相去甚远,一时上下一片哗然。就连李东阳也有些按捺不住,这一天傍晚从文渊阁回到家里,他就冲着门前迎候的小厮问道:“今日可有陕西的信来?”
“老爷,没有陕西的,都是些不要紧的,已经整理好送进书房了。”
李东阳和杨一清不仅是同门师兄弟,而且相交莫逆,平日里书信往来极其频繁。得知没有从陕西送来的信,他眉头一皱微微颔首,正要进门时,谁知道那小厮又说出了另一句话。
“不过平北伯才刚来一会儿,执意要等老爷,所以夫人请人在小花厅奉茶。”
“怎么不早说!”
李东阳恼怒地训斥了一句,却忘了是自己先开口问是否有信来的,快步前往小花厅。到了门前,听到里头隐隐传来了说话声,紧跟着还有徐勋那熟悉的笑声,他却打了个手势吩咐门前伺候的小厮过来,随即低声问道:“是谁在陪客?”
“回禀老爷,是少爷。”
得知是嗣子李兆蕃,李东阳愣了一愣,随即方才想到现如今家里能待客的男丁也就这么一个,眉宇间顿时露出了几许黯然。他摆了摆手让人退下,自己便走到门边,这时候,里头那说话声就清清楚楚传了出来。
“北监有谢大司成,南监有章大司成,二位都是饱学大儒,所以如今南监北监风气为之一肃,论理以世兄的家学渊源,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所以也不必舍近求远。两位大司成和我都算有些渊源,据我所知,谢大司成和元辅乃是同年,又同为庶吉士,这诗词文学又和元辅同是一派,元辅既是政务繁忙无暇指点,世兄去北监求教也是一样的……”
听到这里,李东阳终于不好在那儿继续听壁角,轻咳一声就亲自打起斑竹帘进了门。见陪坐下首的李兆蕃立刻站起身来,而徐勋则是慢一步才施施然起身,冲着自己含笑拱了拱手,他便笑道:“回来晚了些,让平北伯久候了。”
“哪里哪里,世兄和我年纪相仿,谈天说地颇为自在。”
年纪相仿?
李东阳见李兆蕃果然是神采飞扬,显见刚刚和徐勋一番攀谈颇为投入,他不禁暗自叹了一口气。亲生的两个儿子尽皆早逝,嗣子李兆蕃是兄长李东溟的次子,可终究太小,而过继此子之后,他已经是内阁次辅,文渊阁政务繁忙,在其学问人品上头就没办法太上心,朱夫人即便贤惠知书达理,可对嗣子也不好太严苛。所以,已经及冠的李兆蕃人情世故上哪里比得上老练的徐勋,还不知道是否露出了什么不该说的口风来!
“你去见你母亲吧。”
把李兆蕃打发走了,李东阳就坐下身来。面对一个和自己一样的明白人,他也懒得寒暄了,直截了当地说道:“平北伯可是为了杨邃庵的事情来?”
“元辅长我四十余岁,这一口一个平北伯不是折煞了我?唤我表字世贞就行了,想当初先帝爷赐下这两个字,叫的人却着实没几个。”徐勋想到朱厚照从来不记得这两个字,除却此次到南京时,从章懋到林瀚张敷华,常常如此叫他,其他时候他这表字几乎再没有使用的机会,当即笑着提了一句。不等李东阳答应或岔开,他就正色说道,“邃庵的事情,我早就得了信,已让人八百里加急送了信去给他。结果邃庵复信说,陕西三镇原就是积弊众多,他此前接旨也是勉为其难,若能在陕再治理一两年,他对此甘之如饴,因而此事我也没再力争。”
原来徐勋早就知道了,而且竟连杨一清也已经知道了,而且还做出了表态!
李东阳虽是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大为震惊。杨一清的性子他清楚得很,不会计较这一时得失,而徐勋居然也能够如此,这简直不是老练,而是妖孽了。此时此刻,他定了定神,这才沉声问道:“你既这么说,那其他人就是再争,只怕也是枉然?”
徐勋端起茶盏用盖子撇去浮沫喝了一口,这才若无其事地笑道:“阁臣上头,皇上已经从善如流点了王阁老,这件事若是上上下下再争,不过是吃力不讨好罢了。而且皇上之所以用刘宇而不用邃庵,不是因为那刘宇有什么能干的,而是因为邃庵在陕西三镇干得太好,把人调回来三边不宁。所以我请邃庵别一个劲埋头苦干,先把继任的选好了再说。另外,邃庵请淮盐以及其他建言的折子若是到了内阁,还请元辅给他疏通一下,顺利办下就好。”
“这么说,今天你来,就是让我和稀泥的?”
见徐勋笑而不语,李东阳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此时,外头小厮问说晚饭已经备好,他看着弹弹衣角站起身来的徐勋,即便知道这位并没有留在自家用饭的意思,他仍是不得不说道:“天色已晚,用过饭再回去吧。”
“本应是留了饭再走,只不过要是人看见我居然和元辅亲近成了这个样子,有的人要骂你,有的人要疑我,我还是另谋饭地更好。”徐勋笑着拱了拱手,又轻声说道,“元辅不用担心我常常做这不速之客,若今后不要你和稀泥,我是不会轻易登门的。当然,待会送了我出门时,元辅露出些恼火样子,似乎更能让别人高兴些。”
尽管李东阳很愿意摆出这样的姿态,可让徐勋先提出来,一大把年纪的他却很有些尴尬。等到送了人到二门,眼见一辆马车停在那儿,而徐勋则是径直下台阶往马车走了过去,他忍不住问道:“世贞平常都是纵马出入宫禁,什么时候换成了这马车?”
“有劳元辅关切,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成日里来回骑马累得慌,拜客就坐坐马车松乏一下。”说到这里,徐勋又微微笑道,“再说,我得罪的人实在是海了去了,这晚上四处昏暗一片,万一有谁出人意料地对我不利,还是马车方便些。”
听到这番话,当徐勋拱手行礼后登车离去,留在原地的李东阳不用装就是眉头大皱。然而,他皱眉却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咀嚼着徐勋这最后一句话的深意。思来想去不得要领,他便决定暂且搁在一边不去理会。
如今不比从前,再没有王岳统领的东厂供他们内阁驱策了!说起来,王岳和范亭居然在押往南京的路上离奇身死,却是连个主张追查的人都没有!
此时已经接近宵禁时节,白日里的燥热渐渐退去,四下里刮起了阵阵凉风,通过前头的竹帘吹进来,又凉爽又挡风沙,再加上车厢中颇为平稳,坐在其中的徐勋歪着歪着,渐渐有了些困意。直到外头传来了一阵呼唤声,他才睁开了眼睛。
“什么事?”
“大人,查验过腰牌,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一个小旗。”
“让人过来。”
此时马车已经停下,徐勋见前头车夫下车卷起了车帘,借着外头灯笼的光芒看清了那个上前来的小旗赫然是常跟着李逸风左右的,他便点了点头,自有护卫领人上前来,却是在车前五步远处就停下了。那小旗行过礼后,随即双手呈上一封书信道:“大人,这是我家李千户吩咐卑职送来的。”
徐勋让从人接过信,从那小旗得知李逸风并无别的嘱咐,他少不得吩咐了打赏。从护卫手中又接过信后,等车帘重新落下,马车缓缓起行,他就着车中明瓦灯的光打开信来看了,刚刚那几分睡意立时一扫而空。捏着那封信足足好一会儿,他才将其折好贴身收了,重新又半躺了下去。
刘瑾倒是真真狡猾,竟给他想出了这样的法子对付韩文!
尽管马桥信誓旦旦许诺,但毕竟有些武艺的人往往信奉一句话,那便是与人为奴总不如自己做主,因而写下靠身文书愿意投进兴安伯府的人统共不过十八个,武艺弓矢最好的几个都不在其中。对此马桥倒没多少遗憾,京城军户子弟众多,凭徐勋如今的地位,一开口要什么好的挑不出来?而那十几个留下来的人各自分了一人一间屋子,又是几套现成的衣裳鞋袜送来,很快都安顿了下来,然而期待中的拜见那位平北伯却仿佛遥遥无期。
江山飞自然有的是耐心。他此次是扮的憨厚人,因而不能像之前在那客栈似的谁也不理,大多数时候虽在屋子里,可也偶尔挺直了脊背去和人兜搭两句。这天夜晚,他正向隔壁屋子一个浑身消息一点就动的精干汉子路邙说话时,外间就有人闯了进来。
进来的是和他们两个同住这一排三间东厢房中的汉子,一嘴改不掉的黑话,江山飞只一打照面就知道那必是官府里有案底,如今走投无路方才躲到徐家来的江洋大盗。此人进来后一屁股一坐,抢过茶壶一气灌了不少,这才放下茶壶一抹嘴说道:“活计来了,明日一早咱们去拜见咱们的新主,之后就护卫他去左官厅的营地!”
之前和江山飞吹得天花乱坠的路邙立时眼睛一亮:“这么快?”
“嘿,要不是外头传了一个消息来,听说光是甄别咱们这些人的来历就得好一阵子,你以为这豪门那么容易进?”他说着就压低了声音,又鬼鬼祟祟看了看左右,这才神秘兮兮地说道,“这刑部天牢里走脱了一个要犯,听说那人极有可能对那位大人不利,所以消息一来府里就戒备了起来,如今就是屋顶也增设了巡夜的人,咱们这院子外头都有人看着。那位大人是什么人?西厂锦衣卫都兜得转的,据说发了狠下令全城搜查,各处城门也都打了招呼,那人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去。”
江山飞面上随别人一块诧异着,心里却着实为之震惊。刑部天牢逃狱这么多年来就不曾发生过,再加上自己的事已经过去一阵子,那些狱卒担心背罪责,应该会想方设法不往上报,而屠勋他也熟悉,最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既如此,此事应该不那么容易曝光,足够他在外头做事了。一想到徐勋查完外边,很可能就掉头来查家里,他忍不住暗自捏紧了拳头。
“这还真是太让人意外了!这么说来,要是咱们万一能对上那个家伙将其拿下,岂不是大功一件?”
那两人的说话江山飞再没有兴致听。他如坐针毡地陪着聊了一阵子,随即就借口要早些休息养精蓄锐回了房。而等到一关上房门,他立时就开始准备了起来。鞋底中袖子里小腿上,他将一样样夹带来的东西小心翼翼藏好,最后站在那表面磨花了的铜镜前,被刀疤破坏得一塌糊涂的脸上露出了深深的决意。
次日一大清早,徐勋照例出了二门时,十几号穿着整齐衣裳的家丁就已经早早候在了那儿。虽然几日功夫还来不及教导他们什么大规矩,但一应人等跪下磕头总算像模像样,可依旧不免显得乱哄哄的。见这些人如此光景,徐勋微微一点头随口说了几句,就上了马去,随着几个幼军亲兵以及马桥荐来的那些护卫一一上马,其余人等也上马紧随其后。江山飞两眼死死盯着前头的徐勋,甚至连左右有人靠近上来也没留意。
“到底大人是大方,这样一匹马放在外头至少小二十两银子……”
“是啊是啊,一出去就是带咱们往军营,应该真的不打算拿咱们当奴仆。”
江山飞哪里耐烦答这些,嗯嗯啊啊糊弄了过去,眼见前头策马开始出门,他便连忙一夹马腹跟了上去。他是做过江洋大盗的,这逃生必备的马术自然极精,此时全身心地预备出手,他竟没注意到自己只顾着双腿控马,双手根本不曾抓着缰绳。而这一幕居于左右的路邙和另一个汉子全都看在眼里,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色后,他们便若无其事地别过了脑袋,各自朝各自的人打起了手势。
从武安侯胡同出去就是宣武门大街,再从阜成门大街出城,一路上都是人烟密集的大街和集市。江山飞屡次想出手,可一直都没觑着机会,只能勉强按捺性子。直到出了阜成门大街上了官道,避开了几拨清晨赶着进京卖菜赶集的农户小贩之后,眼见四周人渐渐稀少,他便不动声色地控马缓缓趋前。
眼下速度渐快,一应人等当中便分出了马术高低来,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和最前头的徐勋只相隔了五六个人,就这么稳稳走了一刻钟,眼见前头拐弯处来了一辆马车和三五行人,一行人稍稍放慢速度偏右而行,这一下队形便有些散乱,终于逮着机会的他一扬右手,顿时就是几粒精铁所铸的棋子打了出去。
眼见前头三人避让不及,身下骏马吃痛不住纷纷发了狂,他立时双腿控马一跃上前,手中已经把之前配发下来的腰刀掣在手中。然而,就在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腰刀一刀劈下的时候,他却骇然发现手中一轻。起初查看过并无问题的腰刀,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变成了只剩下半截,而且一看就是不曾开过封的钝器。气急败坏的他知道此时不能泄了锐气,就这么变劈为砍,重重对着前头徐勋的脑袋和脖子砸了下去,却不料旁边斜里伸出一刀,一挑一引,竟是不差分毫地架住了他这一刀。
曹谦这一刀出得极快,整个人也随之挡在了徐勋身前。眼见一刀不成,江山飞随手丢下那刀,双脚一踩马镫,整个人竟是如同猫儿一般蜷缩一团躲在了马背上,躲过了左右袭来的两刀,旋即就合身疾扑了上去,脚下的鞋子和手肘全都亮出了锐利的锋芒,丝毫没在意身后捉刺客的嚷嚷。
眼看前头的曹谦避无可避,撂倒之后便轮到了徐勋,他才刚露出了一丝笑容,便只听得噗噗两声,紧跟着后背和胁间就是一阵剧痛,凌空的身形竟是不由自主地往下坠。紧跟着,他就听到一个冷冷的声音:“拿下此人,死活不论,重重有赏!”
眼见左右一群人已经是团团冲自己围了上来,竟是以为他再无反击之力,此时此刻,江山飞情知自己是中了箭,奋起最后一点力气掷出了一把铜钱镖,趁人躲避之际,他眼见徐勋就在前头,一时一抹小腿,掣起那把匕首就重重掷了出去,随即整个人方才砰然落了地。尽管如此,他仍是奋力抬头去看自己刚刚最后一击的成果,可还不等他看见什么,就只觉得四肢关节传来一阵剧痛,却是周遭其他人抢了上前,几刀斩在了这几处。当一个焦急的嚷嚷声终于传了过来时,情不自禁惨哼出声的他一下子就把这些痛楚全都忘了。
“不好了,大人受伤了,快拿下刺客,赶快回城!”
总算老天助他,他那些铜钱镖和匕首上都淬了毒,那狗贼必死无疑!
这一日的文华殿便朝乃是户部例行奏事。然而,消瘦了一大圈的韩文才奏了几件事,刘瑾就突然从后门悄然而入,大喇喇地走到朱厚照身后,低头对小皇帝言语了几句。尽管韩文硬顶着不曾致仕,可看见自己慷慨激昂上书请诛杀的人物如今却青云直上,他这心里的憋火就别提了,等刘瑾说完站直了身子,他就冷冷说道:“皇上,虽是文华殿便朝,可司礼监中人不禀报便擅入,可是失仪之罪!”
“哟,挑人罪过,韩尚书倒是好利的眼。”刘瑾皮笑肉不笑地居高临下看着韩文,见人遽然色变,他就慢条斯理地说道,“不知道若是韩尚书你自己的户部出了差错,那又该怎么治罪?”他说着就扬了扬手中的奏折,尖着嗓子厉声说道,“才刚刚得到禀报,户部此次解户入内库的银两之中,竟是混进了伪银,你韩文身为户部尚书,该当何罪!”
伪银一事,一直是朝廷严禁,然而历朝以来一直屡禁不绝,反而常有猖獗之势,不说户部,就连各布政司的藩库,也常常为此头疼。自从韩文上任以来,户部在查验各省解户钱户缴纳的钱粮时,比平日细致何止数倍,因而乍听此言,不说韩文,下头的侍郎和十三司郎中员外郎,全都是大吃一惊。
“你……你……”
“东厂已经拿着了那个交纳伪银的解户,他已经供认不讳,你还有什么话说!”
刘瑾洋洋得意地看着韩文,见朱厚照眉头紧蹙,他正要火上浇油来上奠定胜负的一击,大殿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朱厚照本就恼火,听到动静立时吩咐身边侍立的瑞生出去看看动静,不消一会儿,瑞生就急急忙忙跑了回来,脸色白得和一张纸似的。
“皇上,平北伯……平北伯在城外遇刺!”
“啊!”
朱厚照一时又惊又怒,整个人一下子就跳将起来,哪里还顾得上韩文是不是该为伪银入内库而负责,立时气急败坏地问道:“人在哪儿,如今情势如何?”
“说是人已经送回兴安伯府去了!”
“快走,去看看!”
自从徐勋被一群人风驰电掣送将回来之后,兴安伯府就是一片混乱。尽管徐勋封爵之后并未另外赐府,在这家里也一直都是人人称作少爷,可谁都知道比起徐良,这位主儿才是真正说一不二的角色。单单只看徐勋悄无声息回来,朝中那么一场大风波就陡然平息,上下人等谁不会猜测。要是如今这一位真的倒了,好容易兴旺起来的兴安伯府就全都完了。一时间,柳安这样的老人也好,金六这样的新人也罢,一面忙着四面弹压,一面忙着请人,好容易迎着一个太医进去诊治,两人碰了个头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外头就有人飞一般跑了进来。
“皇上……皇上来了!”
这动作也太快了吧!
两人暗自叫苦之余,却谁都不敢耽搁,拔腿就往外头迎去。然而,朱厚照动作极快,他们还没到大门,就在南北夹道迎着了进来的这一行。他们正要跪下磕头,朱厚照却当头喝道:“俗礼给朕免了,都跟上来,说说究竟怎么一回事!”
……
第四百五十四章 却是一石几鸟?
第一卷金陵败家子]第四百五十四章却是一石几鸟?——
因为这些天徐良和沈悦不在家,徐勋最初常常泡在军营里,索性连宿处都在那儿,而有时候即便是晚上有空闲,他也多半会选择悄悄宿在闲园,以避开这些天家中几乎能踏破门槛的客流。这就苦了还未走马上任的张彩,就连唐寅也不能躲了清净,所幸如今还多了个曹谦常常来帮忙,他们总算是能够偷个闲。然而,谁也没想到,这一日一大早徐勋从兴安伯府出去还不到两个时辰,就被大批人火烧火燎地护送了回来,而原因竟是遇刺!
那些登门求见的访客两人再顾不得理会,火速把太医请来之后,就站在屋子门口来来回回踱步兜圈子,几次都差点头碰头地撞在了一块。直到外头报说朱厚照这个天子竟是亲自来了,两人立刻吓了一跳。可刚刚起步往外去迎接,那边厢竟是一个身穿盘领窄袖织金龙黄袍的少年疾步从穿堂冲了出来。知道十有**是外头报信的同时,小皇帝就这么闯了进来,两人连忙下了台阶上前迎候,可朱厚照根本不理会他们,径直就冲进了屋子去。
刘瑾一大把年纪了,为了追朱厚照那又急又快的步子,这会儿已经满头大汗,眼见小皇帝已经进了屋子,他刚刚从金六和柳安口中都没问出什么准话来,索性一把就揪住了要跟进去的张彩,嗓音尖厉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禀刘公公,大人在去军营的路上遇刺。”张彩挣脱了刘瑾的手,深深看了他一眼,便一字一句地说道,“凶手就是从刑部天牢里头越狱的江山飞!”
江山飞?那是什么人?
刘瑾皱紧了眉头冥思苦想,而一旁的谷大用却悚然动容。他斜睨了刘瑾一眼,也不多话,就这么快步径直冲进了屋子。才跨过门槛,他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药味,想当初朱厚照沉迷弓马,三天两头受些皮肉小伤,为了防止惊动弘治帝后,他们这些东宫近侍常常从太医院弄些药酒金创药来,这味道已经是很熟悉了。想到这里,他只站了一站就快步进了西屋。一进屋子,他就看到朱厚照呆呆站在那儿,那一瞬间,他几乎只觉得一桶冰水当头浇下。
莫非徐勋已经……
“那个行刺你的狗贼在哪?朕要凌迟了他!”
朱厚照突如其来的怒吼让屋子里一大片人全都吓了一跳,就连床上躺着的徐勋,也很有一种掩耳的冲动。看着自己身上那几处皮外伤,他勉强一笑,仿佛全然不知自己这笑容看在别人眼中比哭还难看。就连他自己,一面惊叹那江山飞的手底扎实,一面庆幸自己预备仔细。
此次招进来的所有家丁,外人都被那一纸靠身文书给吓跑了,除了江山飞这一个人之外,全都是通过慧通秘密弄来的好手,忠心上头可保无虞。而且,江山飞那些精心淬了毒的铜钱镖,早就由路邙趁着一次拖住其的机会,由人到其中偷了一枚出来仿制,随即又统统掉了包。否则哪怕他那时身上穿了贴身软甲防护,也非得倒霉不可!至于那最后的飞来匕首,又由身旁一个护卫挡了一下,这才让他躲了过去。
然而,当着朱厚照,他却不得不装作身负毒伤却还满不在乎的样子,笑着安慰道:“皇上,没事,就是一点皮外伤,还及不上当初和泾阳伯那次带兵出塞来得凶险。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护卫们三拳两脚就把他给拿下了,此外也多亏了曹谦那神兵天降的一刀。”
徐勋看了一眼床头边还跪在那里的曹谦,指了一指人就笑道:“皇上看见没有,少年英杰不外如是,弟弟胆大心细,哥哥也是如此,这一对兄弟全都给我遇上了!”
要是平常,朱厚照最喜欢年少英杰,这会儿却一丁点兴致都没有,低头瞅了一眼曹谦便气得直跺脚:“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替人请功,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就是再奋勇又有什么用!那个刺客……叫什么江山飞的家伙呢,朕要亲自审他,朕要看看他是什么人,是不是有三头六臂,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对朕的肱股大臣下手!”
朱厚照如此暴跳如雷,跪在下头的曹谦刚刚听到徐勋对自己的举荐,刚刚还只觉得异常感动,此时剩下的却只有心惊胆战,别说抬头了,就连动都不敢动。就在他捱得脖子都有些发酸的时候,后头就传来了一个他不曾听过的陌生声音。乍一听声线,他就知道那是个太监。
“皇上,那江山飞就是之前恐吓徐经,行刺张彩的……”谷大用瞅了一眼徐勋,见其身上裹着不少白色的棉布绷带,不少地方还能看出渗出来的隐隐血迹,他不禁眉头一挑,随即越发恭敬地弯下腰道,“如果奴婢没有记错,这人应该在刑部天牢之中,怎会轻易越狱出来?”
谷大用这一提醒,朱厚照立刻想起了这个人来,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后谷大用一步进来的刘瑾才刚从张彩那儿听到了这么个人名,之前总算是想到闵珪身上时,起初还有些窃喜,暗道自己正打算对韩文动手,这就闹出了如此的一出,只要把闵珪和韩文这两个当年的七卿老人联系在一块,管教韩文不死也脱一层皮。然而,刑部两个字却让他一下子惊觉了过来,心底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这么一个人论理早就该杀了,想当初焦芳还清理过刑狱,怎么会单单放过了这么个家伙?不会是那老小子想报私仇想疯了,结果撺掇出这么一遭吧?
想到这里,刘瑾早忘了自己原本该上去对徐勋嘘寒问暖表达一番关切之情,一时站在原地踌躇了起来。背对他的朱厚照固然没瞧见,和他只离着几步的谷大用却将刘瑾那犹犹豫豫的复杂表情看了个通透。
而徐勋靠在那儿,一眼瞥见这两个大珰如此光景,他就收回目光,又轻轻咳嗽了两声,眼见得朱厚照关切地在床头坐了下来,他便轻声说道:“皇上放心,真的没事,刚刚胡太医不是已经说过了,幸好那铜钱镖被人挡住了大多,只不过是轻微毒伤,养几天就好。”
“朕还不知道你,你这家伙就知道逞强!”
朱厚照本能地提起巴掌往徐勋的肩膀拍,可眼看快拍着人的时候,他想起如今这是个伤员,好容易才差之毫厘地收住了手,却仍是忍不住恨恨地说道:“朕原本还想将来让你持节去册皇后的,结果偏偏闹出了这样的事……该死,真该死,朕恨不得现在就杀了那狗贼!”
说到这里,他突然扭头看着谷大用和刘瑾道:“谷大用,这事情朕交给你了!让你的西厂好好给朕去查,那个江山飞你给押走,只要能撬开他的嘴,朕不管你用什么大刑!限期半个月,要是查不出个子丑寅卯,你这西厂提督也不用干了,朕换人!”
见谷大用低头答应一声,也不上前再去探视徐勋,就这么退出了屋子,刘瑾思量片刻也就蹑手蹑脚跟了出来,赶上谷大用就熟络地一手搭了他的肩膀。
“老谷,皇上那是气话,你别往心里去啊!”拉住了谷大用,刘瑾就满脸恳切地说,“再怎么说咱们都是跟了皇上那么多年的,情分总比徐勋深厚些,如今皇上是给气得狠了,真要是没个结果,这也不能怪别人。刚刚俺才打听过,这江山飞就是徐勋自己一时不察放进了家里的,可以说是引狼入室,真要皇上怪罪下来,俺和其他人一定会帮你说话的!”
说到这里,刘瑾方才发现自己又用起了自己深恶痛绝下决心要改的那个俺字,赶紧又干咳了一声道:“总而言之,你不要操之过急。这种死硬到底的刺客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温水慢慢炖,别急着料理,回头咱家对丘聚也说一声,让他的东厂也帮忙查查帮帮你。”
“那就谢了!”
谷大用嘴里迸出了四个字,等到离开了兴安伯府上马,他厉声对跟着的小火者吩咐了一声去灵济胡同,就重重一鞭子抽在了马股上。一阵风似的疾驰了出去,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头是恼火还是懊悔,亦或是惋惜,总之是五味杂陈,等到了西厂衙门前一跃而下时,提着马鞭子进去的他那黑着脸的样子,着实吓住了不少番子和校尉。
快步迎出来的慧通只开口叫了一声谷公公,见谷大用丝毫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径直入内,他不禁在肚子里好一通埋怨把事情闹得这么大的徐勋,随即连忙一溜小跑跟上了谷大用。等到公厅之中,见谷大用虎着脸一屁股坐下,他犹豫片刻就出声试探道:“谷公公,可是皇上把平北伯遇刺的案子交给了咱们西厂?您放心,只要那个江山飞押进来,卑职保管他有什么招什么,就连上辈子的事情也都能拷问出来!”
谷大用却没说话,足足用了好一会儿,他才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事儿你不用操之过急,等人犯移交了过来,先让人看严实了。我现如今只交给你一件事,先把刑部的相关人等给我好好清查一遍。你去见屠勋,就说皇上的话,此事半个月内查不出来唯我是问,可这事情归根结底,是他刑部捅的篓子。他要是没一个交待,他这刑部尚书也甭想当了!”
慧通听谷大用不说大刑严审,直接就提到了刑部,知道这位精明的西厂督公竟是这么快就想到了关键,连声答应之后便退将了出去。到了外头,见下头几个百户档头围了上来,他将谷大用的意思转达了一遍,随即就皮笑肉不笑地说:“总而言之,这是皇上派下来的任务,要是没个结果,谷公公固然要倒霉,咱们一个个也都跑不了。刑部那边双管齐下,屠尚书那里我亲自去,下头人你们一个个盯紧了,尤其是那些狱卒,千万不能让人跑了!”
朱厚照把查案子的重任不由分说委给了谷大用,自己又留在兴安伯府,死活要看太医换药,徐勋怎么劝也劝不好,只能无可奈何地随着这位小皇帝。而刘瑾却一刻都不想多呆,找个由头说要去一趟内阁对诸位阁老分说此事告退,朱厚照就不耐烦地点了点头。
“去吧去吧,那些政务事情让他们看着办,你照着批红就完了!”
刘瑾和谷大用走了,朱厚照这矛头须臾便从两个太医转到了今天随从护卫的曹谦身上。他板着脸问了几句,见这二十五六的青年应对得体,再想想徐勋刚刚的举荐,他略一思忖便沉着脸说:“要是徐勋到时候没事,你今天扈从有功,朕会重重赏你,可要是他有……”
“皇上,臣真的没什么大碍,您就别咒臣有什么三长两短了!”
尽管今天这场苦头是自己愿意挨的,可徐勋着实不想从朱厚照口中再听到那些万一之类的话,忍不住开口打断了小皇帝。见朱厚照恍然大悟止住了话头,却扭过头来没好气地看着自己,他这个伤员竟是安慰起探视者来。直到那边一个太医提着医箱进来,后头朱缨和几个丫头端着铜盆和白棉布等物,他方才打了个手势吩咐曹谦出去,可要赶朱厚照出去时,小皇帝却赖着不肯走,他也只得由着人杵在旁边。
朱厚照目不转睛地盯着太医,见其从徐勋身上小心翼翼地拆开了起初那一层白棉布,他这才发现徐勋上身赫然有三处伤口。都不在要害,左肩一处,腹部一处,左上臂一处,乍一看去伤口又小又深极深,显得有些吓人。眼见徐勋眯着眼睛任由那太医清洗最初急救时涂上的那些伤药,眉头一直拧得紧紧的,而一铜盆的水须臾就红了,紧跟着又是第二盆,朱厚照只觉得心头愈发愤怒,可也只能硬生生忍着。
等到胡太医开始给徐勋腿上换药的时候,他不等徐勋开口赶人就大步往外走。曹谦看了一眼徐勋,见其以目示意,他连忙也跟了出去。两人一前一后才刚挑开门帘出门,朱厚照就发现院子里几个人正在低声说话。
泾阳伯神英和张永站在一块,徐祯卿和唐寅站在一块,一旁是张彩正在和定国公徐光祚、寿宁侯张鹤龄、建昌侯张延龄说话,此外就是高凤等几个太监。尽管平时看张鹤龄张延龄这两个舅舅总有些不顺眼,可这时候见人也来了,朱厚照顿时觉得两人还算不错,微微一颔首就下了台阶去。见一大堆人要行礼,他立时摆手止住了。
“今天在外头,不叙这些虚礼。你们这么快就赶到了这儿,朕很高兴,不过他眼下正在换药,看情形不便见客,你们尽着心意就好了。”说到这里,他就看着泾阳伯神英和张永道,“神英,这几天徐勋只怕不能去军营,军务你多担待,你做事认真仔细,朕信得过你。还有张永……御马监有苗逵在,你索性也去徐勋那儿任监军吧。”
张永自从之前如愿以偿得了御马监太监之位,和苗逵的恩怨倒是淡了,杵在御马监一副接人班的架势,他自己也觉得没意思,所以之前皇帝将他转了御用监,令坐神机营等处,他心里反倒是高兴的。然而,相比如今这新的任命,之前那坐营太监的名头就根本不算什么。
须知他时来运转就是从府军前卫监军开始,自徐勋率军出塞开始腾达,等回朝任御马监太监之后,他就让人给他算过一卦。那位赫赫有名的罗祖给他批的命数里头有两句,道他是因徐而昌,赖徐而贵,现如今又和徐勋合在了一处,在他看来这简直是老天注定。此时此刻,他二话不说就跪下来磕了个头。
“皇上放心,奴婢必定不负圣望!”
神英动作虽是比张永慢了一拍,可说出来的话同样是斩钉截铁:“皇上放心,臣必定会把这些精锐带好,不负平北伯强兵之志,不负皇上平虏大愿!”
这两个人如此说,朱厚照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对两个舅舅和定国公徐光祚随便说了两句,把高凤等人差遣回了宫,又从张彩口中得知外头亲自来探望或是派人来探望的都很不少,其中徐延彻齐济良钱宁马桥等人一个不落,文官也颇有一些,可都被徐勋早吩咐把人挡在了外头,令回去各安其位,他不由得又赞叹道:“到底是徐勋,朕就取他这大将风度!”
然而,此时被赞有大将风度的徐勋却是叫苦不迭。若不是嘴里咬着一个布卷,当处理到大腿外侧的最后一处伤口时,他险些没惨叫出声来。然而,这苦肉计是他自己设计的,苦头也是他自己有意要吃的,而且为此曹谦等人都是大大小小负了伤,他一回来便是把伤口弄得更恐怖一些,这会儿他要是脓包得挺不住,那就真的太丢脸了。
这一趟苦头,当然不是白吃的!
咬牙切齿地挺到最后,当胡太医战战兢兢从他口中取出布卷,又小心翼翼赔笑说是静养一两月必定无事,他便深深吸了一口气,挤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
“今天有劳胡太医了。”
见那胡太医连道不敢,徐勋看了一眼朱缨。朱缨连忙快步走到一边的梳妆台前,从上头的小匣子里拿了几个金锞子,笑着双手递到了胡太医眼前。胡太医见状仍是不敢收,徐勋便笑道:“这几天还有劳你常常过来,你的医术就很好,不用换别人了。”
徐勋这一遇刺,从皇帝到勋贵,甚至高品级的大珰,一个个都来露了面,那胡太医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常到这儿来,毕竟治好了也是大功一件。因而,虽说觉得徐勋这中的毒他还有些摸不准,要根除起来不那么容易,可一想到富贵险中求,他千恩万谢地伸手接过那几个金锞子,随即就赔笑脸转身打了个躬。
“多谢伯爷信得过,如蒙不弃,下官自然愿意日日过来诊治。”
胡太医才刚由朱缨领着出去不多久,朱厚照就又进了屋子来。眼见小皇帝盯着自己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仿佛生怕他掉了一块肉似的,徐勋少不得伸出胳膊做了个用劲的姿势,因笑道:“皇上放心,臣虽然算不得什么高手,可也毕竟是跟您一块练了这两年,不会因为区区一个刺客就倒在床上起不来。倒是您一国之君一直呆在臣家里不走,外头必定要议论纷纷了。您要不放心,明日后日……日日都可以溜出来,这会儿还是赶紧回宫吧,否则万一惊动了太后,臣就真的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朱厚照见徐勋脸色虽有些发白,但精神还算好,再加上被这两句给气乐了,他忍不住冷哼一声道:“反正你不养好了伤,别想继续和朕逞强!对了,这人犯已经押去西厂,你要不放心派个心腹去那儿监审也成!”
“谷公公办事,臣有什么不放心的,皇上多虑了。”徐勋笑吟吟答了一句,旋即又诚恳地说道,“倒是皇上刚刚对臣那些护卫大为不满,臣得替他们辩解两句。今天要不是他们齐心协力,管教这刺客得逞了。他们要是真的有不轨之心,那时候趁乱下手岂不是好?所以,他们不但无过,而且有功,请皇上恩准,让臣将他们收入府军前卫,授以军职。”
朱厚照皱了皱眉,本待反对,可见徐勋紧盯着自己,他只得没好气地说:“好好,就你这家伙最是宽厚待下,你还是府军前卫掌印指挥使,这事你自己看着办,不过得等你养好了伤再说!回头报给兵部,料想兵部尚书刘宇走马上任之后,也不敢在这上头卡你。”
“多谢皇上!”
直到朱厚照不情不愿地去了,徐勋才松了一口大气。差人去把张彩和唐寅请了进来,请他们替自己应付那些来探视的客人,等到听见外头渐渐清净了,他才让朱缨又去交了阿宝来,对其耳语了几句。很快,阿宝就领命到了路邙等人住着的院子。想当初这院子就有人看守,现如今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哪怕知道是做样子,里头的人也免不了各自暗暗心焦。
因而,当阿宝扯开嗓门叫了声路大哥,随着路邙应声出来,其他等得心急火燎的人也纷纷从门里或探出脑袋,或是直接就躲在门后窗前小心观察着外头。阿宝却仿佛没看见这些人似的,憨厚地对路邙笑道:“路大哥,少爷在皇上面前替你们都请了功,说是回头就给你们销了那些靠身文书,全部转为正经军职。你放冷箭阻截了那个江山飞,功劳最大,少不了你一个正经百户!”
此话一出,四下屋子里在寂静片刻之后,旋即众多人都大呼小叫兴高采烈地嚷嚷了起来。而路邙虽说是今次事情的参与者之一,仍是松了一口大气。赔笑把阿宝送出了院子,他往回走的同时,忍不住也攥紧拳头狠狠挥了一挥,可转瞬间就想到了另外一截。
想当初应征的时候,除了他们这些早就预备好的人,还有好些是畿北畿南一带的好汉。最后那些人虽说是一个不留都走了个干净,可若是今日他们因功授职升官的消息传扬出去,只怕到时候很快会有人动心!要是那位平北伯连这都算计到了,那可真是成精了!
……
第四百五十五章 乱成一锅粥了
兴安伯府正堂东西的齐云轩和墨香斋中,一边文一边武,早就汇聚了因听到徐勋遇刺的消息蜂拥而至的众多官垩员。本章由网友为您提供更新]然而,能被请入后头探视的终究是少之又少的少数。哪怕里头已经传出了信来,道是平北伯并无大碍,请各位回衙办事,可仍旧有不少人不死心地留在那儿,期冀能在这时候给徐勋留一个好印象,最好记住自己这个名字。
因而,王守仁匆匆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墨香斋中luan哄哄的情景。他放眼看去竟是一个认识的也没有,退出屋子想找个小厮打听情形,奈何这兴安伯府正是一团luan的光景,这几个来伺候的小厮就没一个是认识他的,他问了几个人都是千篇一律的回答没个要领,更没有一个愿意带他进里头探视,他一时更加烦躁了起来。正当他烦躁得团团转时,耳畔突然传来了一个小厮的嚷嚷声。]
“皇上出来了!”
闻听此言,他尚未有所反应,身后的墨香斋中已经是一堆人涌了出来。被人挤在后头的他眼见这么些人各自挑选位子跪下迎候,眼见这些人议论纷纷羡慕着皇帝亲自探视的殊遇,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一甩袖子扭头就走,可还没走出去多远,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王守仁!”一声过后,仿佛是因为他没立即转过身来,那声音里头便透出了几分恼怒来,“王守仁·你别装糊涂,见了朕来还要跑的,你可是第一个!”
别人又羡又妒地扭头去看王守仁,而王守仁两只脚就犹如在地上扎了根似的,半晌都没能动弹。好一会儿·他才徐徐转过身垩子,见朱厚照已经是快步走到他身前,他方才一撩袍子屈膝跪了下去:“臣参见皇上……”
朱厚照站在王守仁身前,居高临下盯着人看了好一阵子,突然直截了当地说道:“之前徐勋和神英一块从十二团营中择选出来一万精锐充左右官垩厅,说是要你去当监军,这事情从六垩月初九到现在·足足已经快一个半月了,你却至今没个回话。徐勋如今遇刺,也没时间来问你′今天朕亲自问你,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因为徐勋当初在李东阳府上提出这件事的时候,四周无数人都听到了,一来二去就传遍了整个官垩场。这一个多月来,王守仁可谓是到了哪里都能听到当面的议论声,背后别人怎么说就更别提了。纵使是他那个久历官垩场的父亲王华·在这事上也为之犯难,给不出他太好的建议来,因而他可谓是坐也想站也想,昨晚上终于下定决心接受此事。
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今日文华殿上·刘瑾竟是当众对韩文发难,借着伪银的事要清算旧账。而几乎就在同时,徐勋竟又遭人遇刺,而行刺的据说就是那个让闵黯然致仕的江山飞!
闵当年和他的父亲王华来往甚多,对于这么一位父执长辈,他对其性子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早先说其指使江山飞干那种事他就半点都不信,更何况现如今人已经黯然去位·却还要遭jian人泼这样的脏水,他就更不相信了。这分明是有人想要一石二鸟,又除去韩文,又把徐勋这么个抢位子的一并除了!
此时此刻,跪在小皇帝身前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磕了一个头后方才一字一句地说道:“皇上,平北伯好意微臣心领,但才疏学浅,恕不敢应下如此重担!”
“你……”
朱厚照今天原本就心情大坏,这会儿听到王守仁的回答,他更是气得脸都红了,狠狠盯着王守仁看了好一会儿,他才气急败坏地说:“好,好!算是徐勋看错了你,朕也看错了你!你回去你的兵部武选司当你的主事,朕就不信没你就治不好军了!”
外头这突如其来的风垩bo很快就传到了徐勋耳中。当得知王守仁竟是当着朱厚照的面给出了这样的回答,徐勋微微一怔,随即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收之桑榆,失之东隅——他就该知道,以王守仁这牛脾气的性子,这次的事情只怕会将其推到另外一边!
想到这里,他就抬起头对阿宝问道:“那王主事现在人呢?”
“皇上一走,王主事就走了。”阿宝见徐勋皱眉,连忙说道,“金六叔赶到了之后,开口留过他的,可他说少爷您既然遇刺受伤,就请好好安养,他就不来打扰了。对了,他还让我转告两句莫名其妙的话。知人知面不知心,当初和你交情极好的人,如今却在背后捅你刀子,你这一趟遇刺之后,难道还看不透?就算西厂能查出一个结果,那也绝不是真正的结果!”
徐勋闻听此言,没有再说话就摆摆手屏退了阿宝。想起自己那时候初到京垩城立足未稳,往兵部就任府军前卫指挥使时遇见的王守仁,紧跟着又在西苑一同练兵共事了一场,尽管不过数月,可那段日子真正说起来,却是他到京垩城后最舒心的日子。那时候只需把心思用在训练幼军排兵布阵上,其他的事情都暂时抛在脑后,想来对在兵部一直郁郁不得志的王守仁来说,那段日子同样值得纪垩念。
只可惜,他们终究不是一样性格的人!对他来说,大垩义是手段,最后的结果才最重要,可在王守仁来说,公垩道正义却在第一!
徐勋仅仅在家里躺了两日,朝中便风垩云突变。先是刘瑾支使几个御史以伪银入内库问罪户部尚书韩文,而几乎与此同时,南京给事中戴铣等人上奏,请黜权阉刘瑾等八人,请复顾命阁老刘健谢迁等,朱厚照正在大发雷霆之际,王守仁竟是上奏力保戴铣等人·并言辞ji烈地指斥徐勋遇刺一案有疑,江山飞此人早该处决,却于刑部天牢在押将近一年,且脱逃匪夷所思,疑有jian阉从中主垩使·以图一石二鸟。谁都没料到,这一桩尚在追查的案子竟是以这种形式被人牵连到如今这动垩dang的风垩bo之中,一时之间上垩上下下更是为之哗然。
徐勋本以为,借这一次的遇刺受伤,他不但可以跳出圈子之外好好歇一歇看一看,而且不虞有人趁此机会使什么小伎俩。毕竟小皇帝正在火头上,任何削他权力动他根基的事·聪明人全都不会做的。而且,他大大方方把江山飞这个烫手山芋丢垩了出去给人审,自己一丁点不沾手·如谷大用张永这样的聪明人物,总会由此联想到什么,那时候他们态度的一丝微妙转变,就能给他带来相应的回报。最重要的是,他可以试探试探小皇帝对刘瑾究竟多信任。
然而,王守仁竟是不怕烫手去揭这样的盖子!
此时,见张彩快步进了屋子,他就随手一丢那用来解闷的一本书,急躁地问道:“怎样?”
“内廷传旨让王守仁跪在午门前待处置,至今还没消息!”
如今已经是七月末,这会儿大中午的跪在午门前那种太阳遮没地儿遮挡没地儿挡的地方竟是比一大早伏阙还要遭罪。一想到这情形,徐勋忍不住眉头皱得更紧了。心里暗自骂着王守仁那拗脾气,他挣扎着想要下chuang,可还没趿拉上鞋子就被张彩一下子按住了。
“大人不能去!”
张彩死死按住了徐勋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说道:“王伯安求仁得仁,这是他的意气使然,大人若是去求情,他该领你的情,还是不领你的情?他领你的情便负了士林众望;他若不领你的情,那置你于何地?他此次把大人遇刺这桩案子撕垩开了口子,皇上纵使被刘公公他们hua言巧语糊nong了过去,心中很可能会埋下疑忌刘公公的芥蒂。至于朝中其他人,难道只他一个猜测刘瑾谋害大人?有些厌恶刘瑾,但又不是那么看重区区虚名,而且又想垩做出些事情的人,便会纷纷来投。至于那些徒有一腔意气的清流,想来大人也是看不上眼的。如此一来,此事对大人有百利而无一害。”
他一口气说到这儿,随即又诚恳地劝道:“退一万步说,皇上看在王伯安曾经于他的半师之分上,应该不至于处分太重。大人要求情也好,总得等到结果出来再说。”
徐勋本就是一瞬间的冲动,这会儿听张彩说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苦笑道:“西麓,我想说的话全都给你说完了······罢了·让人去滚垩烫地给我沏一盏茶来,且让我再好好想一想。”
那一丁点冒失被张彩的劝告给浇灭得干干净净,此时此刻,捧着一盏热茶半躺在chuang垩上,徐勋出神地看着顶上的帐子,突然想起了什么,当即转头看着张彩:“你不是才刚就任右佥都御史吗,怎么还有时间在我这儿耗着,衙门里这么空?”
“是皇上特意命人到都察院,让我常来看看大人。”张彩含笑点了点头,旋即又说道,“再说,最近衙门里还有什么事,不就是打嘴皮子官司闹成一锅粥?只是,没想到如今最能豁出去的不在京垩城都察院,而是南京的科道,还有王伯安……大人还是得多多和林尚书张尚书通通气,他们若是一上垩任便和刘公公那些人对垩着干,只怕后果堪忧。”
“你放心,他们从运河水路北上,我已经吩咐了沿途靠船的地方留意着,每隔一两日就会把京垩城的消息送过去,信都是我口授了伯虎去写。等他们到了京垩城,我就是抬也要让人抬去见他们。”
口垩中说着放心,但徐勋却知道眼下正在关键时节。趁机将刘瑾掀下马并不是没有胜算,但需得挑唆众意,可刘健谢迁等人这么做可以,他这么做却不行,因为他如今看似已经抓牢了不少关键人物,不过他最重要的根基在于天子,掀起这么一场争斗,朱厚照就等于断了一臂,气头上兴许不会品出滋味来,可等醒垩悟了,那时候会怎么看他?
大明朝如今看似一片平和,沉疴却已经很重了。将来有些得罪人的事情他还得利垩用刘瑾去做!
两人坐在那儿闲谈了一阵子,张彩想到太医吩咐徐勋静养,索性就不再说这些朝堂上纷纷luanluan的斗垩争,而是和徐勋笑谈起了琴谱,而唐寅正好也在这时候进了门来闻言自是饶有兴致地加入其中。两人从徐门正传说到如今的琴cao之艺分江垩浙闽三派,浙cao为上,江cao者多烦琐,浙cao多疏畅,比江cao清亮,而闽cao则是百中无一······唐寅兴致上来,甚至还立时命人送了琴来演示了一曲即便徐勋最初心情烦躁,渐渐也在琴音安抚下缓转了过来。
就在他渐渐生出困意眯上了眼睛的时候,耳朵突然捕捉到外头有轻轻呼唤的声音。他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就只见唐寅蹑手蹑脚地到了门边,把帘子拨垩开一条缝和人言语了几句,随即就面se沉重地转身回来。这时候,他便索性睁大了眼睛。
“是有什么消息?”
唐寅看了一眼张彩,随即声音凝重地说道:“司礼监刘公公到午门传皇上旨意,下兵部武选司主事王守仁北镇抚司诏狱。”
听到是下诏狱徐勋反而微微松了一口气,旋即就吩咐去传阿宝来。须臾等阿宝进了屋子,他就当着张彩和唐寅的面吩咐道:“你去北镇抚司见一见李千户,就说王伯安和我昔日有些交往,请他看在我的面子上待他宽一些,他有什么奏折一概帮他送上去。”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随即又补充了一句,“若万一事有不谐……我的意思是宫中有垩意动用廷杖等等,让他务必给我报个信。”
此话一出,唐寅和张彩齐齐愣住了。等阿宝领命出去,张彩忍不住问道:“大人怎就觉得皇上会动用廷杖?须知皇上登基以来,除了钦天监五官监候杨源说什么星象luan,以妖垩言huo众杖毙,还从未动用过廷杖。”
“我也希望是我多心只是未雨绸缪罢了。”
徐勋怎能说自己记忆之中,王守仁就是遭了廷杖贬到贵州龙场驿驿丞,由此在一个阳明洞中真正形成了自己的核心学说,这才有了赫赫大名的阳明先生。尽管如今王守仁的命运轨迹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可兜兜转转又走到了这条路上,就算瞎cao心,他也不得不先做准备。
尽管王守仁下了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但刘瑾心里的那团火却没法子轻易消散。把人发落去诏狱的这天晚上,他请假回了si宅,一进屋子就寻了个小错处大发雷霆,紧跟着就吩咐把那小厮拉下去,等孙聪进了屋子来,他便气急败坏地骂道:“真该死,外头不得消停,就连家里也不太平!你给咱家好好盯着,再有这种事,就不是罚他了!”
“公公恕罪,小的日后一定严加管垩教!”
见孙聪辩解也不辩解,径直就跪下请垩罪,刘瑾这才面se稍霁:“咱家已经打听过了,礼部那儿少一个司务,虽说是不入流的官,但礼部清贵,再说有个职司就可以名正言顺带着你在身边。
你自己好好用心,别丢垩了咱家的脸!”
“多谢公公,多谢公公!”
孙聪连磕了三个头这才爬起身,一脸的千恩万谢。刘瑾看在眼里更觉得心情舒畅,下巴一抬就问起这几日家中的情景。孙聪如同手里捧着一笔账似的,将一个个上垩门拜见的访客从人名到送的礼一一道来,刘瑾起初还不觉什么,渐渐就觉察到了,最后抬手将人打断了,又连连点头称赞道:“好,好,日后也别拿那些账簿来给咱家看,就这么禀报!”
“焦阁老来了!”
一声焦阁老来了,孙聪觑了一眼刘瑾脸se,立时出去迎了人进来,旋即知机地掩上房门退下。而刘瑾一看到焦芳,一张脸顿时黑了,站起身指着焦芳的鼻子就骂道:“都是你给咱家留的麻烦!那个江山飞老早就该杀了,你既然能把郑旺那几个狗东西都杀了,又还了唐寅徐经功名,干嘛留着这个狗东西惹祸?”
“公公,这是天大的冤枉!”
焦芳当初清理天牢时,从旧狱垩卒口垩中得知江山飞身上功夫非同小可,确实是动过这主意,因而曾经让人给其旁敲侧击地点过闵的事,又令天牢宽刑。然而随着他自己正位吏部,在刑部时间不长的他很快就忘记了这么个人物,毕竟需要他cao心的事情很多,谁知道在这当口发作!此时此刻,见刘瑾径直就怪到了自己头上他又是觉得刘瑾如今性子越发跋扈,又是觉得心里冒火,叫起撞天屈之后,他就恼怒地说道:“刘公公,这事若真的是和我有涉,管垩教我那儿子一辈子科举无成!”
“呸,这种牙疼咒也想咱家信?”刘瑾一想到王守仁奏疏上了之后自己的心惊胆战就忍不住气得咬牙切齿,“若是没有影的事,王守仁能这么轻易捕风捉影?要不是他也就罢了咱家尽可扣下来,偏他和皇上有些缘分,这事情又压不住,咱家竟是只能硬着头皮上奏!谷大用那儿正在刑部里头一个劲挖呢,你有事早说咱家还有办法,你不早说咱家可不管你直接把你扔出去顶缸!”
“公公!这种事您居然以为皇上会信?皇上因为王守仁不去左右官垩厅,已经是厌恶了他,又怎会轻信他的话!他们这些人嚷嚷喊打喊杀的又不是您一个人,公公叫上其他人到皇上面前去哭一场,紧跟着让个冒失的把皇上的怒火撺掇起来,然后立时传廷杖远远把人赶出京垩城!他王守仁不在其他人哪里还敢那么往您身上扣屎盆子,谣言就起不来!”
焦芳一口气说到这儿,随即就缓和了语气说:“至于平北伯那儿,公公亲自去一趟探视探视。只说是王守仁是因为闵的缘故方才猪油门g了心luan告垩状,您看在他份上,还在皇上面前求了情,这才有从轻发落。”
被焦芳这样一说,刘瑾一时踌躇了起来。思来想去,他不得不承认焦芳这主意确实快刀斩luan麻。然而一想到事情祸起刑部,他就沉下脸道:“你别以为事情就这么轻易,刑部的事情不撸平了,照旧会火烧到你的屁垩股上。罢了,这事情咱家去和谷大用说,你今后记着别这么自作主张,否则咱家可救不了你!时候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
尽管刘瑾态度生硬,可焦芳知道刘瑾所说的也是事实,自己在士林之中风评太差,此次入阁全凭刘瑾,因而哪怕再憋火,他也不得不忍气吞声站起身来告辞。等到他一走,刘瑾就在心中翻来覆去盘算着那几个人,最后便想到了马垩永成身上。
这老小子是一块爆炭,撩垩拨一下应该可行!他娘的,这次他这黑锅背得真冤枉!
大晚上的,因徐勋养伤而闭门谢客的兴安伯府也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磨了好一阵嘴皮子请门上通报,钱宁终于是得以入内。提着食盒的他在小hua厅坐了好一阵子,终于有人请了他进去,他一路跟着穿堂入室,最后终于到了徐勋的chuang前。
“大人……”
“你不在宫里,这时候跑我这儿来干什么?”
钱宁见徐勋脸se还有些青白,放下食盒便到chuang前踏板上单膝跪了下去:“是军中上下得知大人遇刺,从士卒到军官垩情ji愤,所以才让卑职这个指挥使来探望大人。”说到这里,他就指了指那放在高几上的食盒道,“这是卑职让家里小星做的,她调理的一手好汤水,最是滋补益气,卑职紧赶着送了过来。卑职知道大人府上什么都不缺,但这用的不是草药,也不是人参rou桂那些名贵药材,几样东西都容易,就是炮制起来难。”
不等徐勋开口,他就站起身快步过去一把揭开了盒盖。一时间,一股异香转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就连原本又好气又好笑的徐勋都忍不住使劲吸了吸鼻子。
“这味道……”
“卑职盛一碗大人尝尝?”钱宁见徐勋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这苦心见效了,连忙亲自盛了一碗汤送到徐勋面前。这时候,一旁的阿宝赶紧上来拦了一拦,眼睛看着那汤,颇有些犹豫,好在徐勋开口止住了他。
“钱宁不是外人,拿来我尝尝。”
见徐勋如此说,钱宁顿时大喜,赶紧送了过去。从前就伺候过养垩父钱能的他本曜亲自喂,徐勋却不吃这一套,自己伸出右手接了碗。尽管天气热,但钱宁这大老远送来,汤已经只有微微温意,但入口爽垩滑鲜香,竟是别有一番滋味。这几天因为养伤这个不许那个不让的他本就嘴里淡出了鸟来,一口气喝完后就放下碗赞道:“你倒是没夸口,着实好汤水!”
“那是,卑职怎么肯瞒哄大人!”
钱宁眉开眼笑地接过碗放回了食盒中,随即便提起干脆让自己的shi妾何彩莲到府中来帮着伺候一个月饮食,结果却被徐勋一口拒绝,还没好气地训斥了他两句。即便如此,他心里却越发高兴,坐着杂七杂八从军务说到政务,最后才出口试探道:“大人,听说锦衣卫都指挥使叶大人如今卧病在chuang,所以您遇刺的案子才转交了西厂?”
第四百五十六章 圣意何在
尽管钱宁已经是兜了一个大圈子,但徐勋玩心眼的出身,其他的兴许不成,但这弦外之音他却从未漏过。此时此刻,他盯着钱宁看了好一阵子,这才皱了皱眉,仿佛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叶大人年纪大了身垩体不好,可锦衣卫还有李逸风在,这种事情他接手也便宜。只是那时候谷公公垩正好和刘公公一块来看我,皇上见着他,自然而然就把这苦差事给了他。这是谁在那嚼舌垩头,竟然传到你耳朵里来了?”
钱宁见徐勋竟然这么说,顿时有些怏怏然。尽管刘瑾提过会替他在徐勋面前说和,可他又不是笨垩蛋,如今徐勋和刘瑾是面和心不合,这朝堂上抢位子都已经抢了,这事要是刘瑾给捅破了,徐勋这个顶头上司会怎么看他?于是,他犹豫了老半晌,终于还是把心一横。]
“原本只是有人在那胡说八道,可是卑职思来想去,总觉得这事非同小可。”见徐勋果然lu垩出了凝重的表情,他便前倾了身垩子说道,“大人您想想,从前您和叶大人李千户交好,这锦衣卫的人事事都卖您情面,消息也好做事也好,都能由您的使唤。若是叶大人有什么万一,这今后锦衣卫若所托非垩人,岂不是大大坏事?李千户固然是一等一的能员,可不是卑职在背后说人坏话,他差就差在一口气上,品级不够,资历不够。”
钱宁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徐勋若是再不明白·那就是猪脑子了。轻轻吁了一口气后,他就看着钱宁似笑非笑地说道:“那你觉得,谁人能够担此重任?”
若是别人,这会儿必然再次小心翼翼试探一两个人选,而钱宁却是天生的赌徒性子。见徐勋如此问了·他便毫不犹豫地爽垩快问道:“大人觉得卑职可能胜任?”
“你?”徐勋倒没料到钱宁开门见山地自荐了上来,沉yin片刻方才问道,“那你是想好了府军前卫该由谁接手?”
见徐勋虽没有直接答应,可也没明说自己不行,钱宁顿时喜出望外,连忙诚恳地说道:“府军前卫那一头,马桥年纪比卑职大·在军中的人脉也比卑职强,如果由他接手,必然能将那些幼军调理得齐齐整整。至于他的左右手·徐延彻齐济良那些年轻的都上来了,大人又已经提拔了曹氏兄弟,让他们在这一小块地方先历练历练,到时候他们就能入左官垩厅为大人的左膀右臂。到时候内里有卑职和李千户在锦衣卫坐镇,外头有张俊庄鉴曹雄等诸总兵,再加上林张二位尚书·杨总督,还有张西麓这样正当壮年的,大人便已经成了大势······”
他慷慨ji昂地还要再说,徐勋便笑着摆了摆手道:“好了好了,这套话亏你打点得齐全。锦衣卫的事情我放在心上了,如今叶大人只是病·你不要lu垩出端倪来,否则他在锦衣卫声望极高,万一有人说你在谋算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只怕会nong巧成拙。这事儿让我考量考量,别看你是府军前卫指挥使,在锦衣卫没半点资序,要人服你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全凭大人栽培!”
徐勋又留钱宁说了一阵子话,嘱咐其好生治军等等,这才让阿宝送人出去。等人一出门·他少不得枕着双手缓缓躺了下来。前次出塞能够大胜而回,钱宁在沙城的那一战可谓是至关重要,这么一条有胆有勇有谋的好汉,论理当然不限于管带府军前卫幼军。只是,掌锦衣卫这个名头实在是太重要了,若不是情愿一心一意跟着他走到黑的人,那实在是风险太大!
叶广啊叶广,看在如今这情势尚未明朗的份上,只希望你老长命百岁,就算不能百岁,也请至少多活三年五载!
韩文的伪银案子,徐勋的遇刺案子,这两桩奇案尚未水落石出,锦衣卫北镇抚司奉命收兵部武选司主事王守仁下诏狱,数日之内就狱结上报。尽管王守仁在狱中连上三道折子,李逸风也一份不拉地全部往上转奏了,可结果却是犹如泥牛入大海,丝毫没有音信。就当王守仁已经心灰意冷的时候,这一天,三五个太监和几个锦衣校尉突然出现在了他的监房门口。
“王守仁,皇上的旨意下来了!”
王守仁在西苑那几个月,朱厚照身边的几个太监也见得多了,此时一眼就认出那赫然是马垩永成。
见马垩永成满脸狞笑,他就算再迟钝也知道今次事有不谐,当即缓缓站起身来。原本身上械具李逸风都让人给他除去的,他却硬是不肯,这会儿那叮呤当啷的响声格外刺耳。而马垩永成见其起身后又木然跪下,他就背着手一字一句地说道:“兵部武选司王守仁,妖垩言huo众深失朕望,着立杖三十,黜贵州龙场驿驿丞!”
听到这么一句话,马垩永成后头的几个锦衣校尉全都遽然se变。互相对视了一眼,正有人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马垩永成却在这时候转过头来:“皇上格外开恩,原本当是在午门行刑,让百官全都看看,以儆效尤,如今也不用叫上百官观刑了,直接把人架到午门去!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锦衣卫干这行当不是最最驾轻就熟?”
几人闻言更是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最年长垩老成的就上前一步行礼说道:“回禀公公,李千户往探视叶大人去了,这理刑的崔百户也不在,这专司廷杖的几位,一时半会还得让人现找,您能不能宽限一会儿?”
马垩永成顿时大怒:“胡说,堂堂锦衣卫,居然连行廷杖的人都没了?你这分明是有垩意搪塞咱家,就连叶广李逸风也担不起这迟延的罪责!”
“马公公,小的不敢,可这专司廷杖的几位·那是真的不在。”那老成校尉立时叫起了撞天屈道,“须知小的在锦衣卫已经快二垩十年了,自打先帝爷登基之后,就几乎一直都没动用过廷杖,练过这手艺的人越来越少了……”
马垩永成哪里耐烦和这些锦衣校尉扯皮·眼见得人找了无数理由拖延,他终于忍不住怒喝道:“要是锦衣卫再找不出人来,那咱家立时回宫参你们一个藐视圣意!真是反了你们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咱家也不和你们嗦,叫叶广李逸风来见咱家·让他们和咱家说话!”
监房垩中的王守仁听那校尉唾沫星子luan飞和马垩永成叫苦叫难,看马垩永成发垩怒,想起发落到人人生畏的北镇抚司诏狱这些天·上垩上下下是照应周全事事满足,除了他自己不愿除下的械具,其余什么苦头都没吃。这会儿这些小人物甚至不怕得罪了马垩永成这样的大也要拖延,他怎会不知道是有人苦心要保他?可是,一想到他曾经教垩导过史记汉书,讲过晚唐权阉定立天子那些历垩史的正德皇帝朱厚照·现如今竟是听不进他的苦心劝谏,他就只觉得心凉透了。
徐勋究竟知不知道,和这些阉党为伍,迟早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黄瓦东门内司礼监衙门,刘瑾在小小的公厅内迈着八字步来来回垩回踱着,一只眼睛却始终望着门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帘方才陡然一动,随即一个小火者钻了进来。来人一进门就立时趴在了地上磕头,随即头也不抬地说道:“回禀公公,小的没有见着王shi郎。王shi郎让人捎话说,既然不孝子罪证确凿,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他悉听圣意。”
“好,好·真是儿子英雄老垩子好汉!”
刘瑾原本还存着几分盘算,暗想能不能借着王守仁的事bi垩迫王华就范。须知王华也是昔日弘治皇帝极其看重的chun垩宫旧臣,如今礼部尚书张升已经是没牙的老虎,只要王华肯投靠他,无论是王华接张升的礼部尚书之位,还是直接推入阁,他的麾下就能多一个声望卓著的大员。然而,自己的儿子都已经进了诏狱生死未卜,这王华居然还能ting得住!
连连冷笑了几声,他方才摆摆手打发了那小火者出去,随即自言自语地说道:“既是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也别怪咱家心狠手辣!把你的宝贝儿子打发去贵州,你也收拾铺盖滚去南京养老吧!闵走了,谢迁走了,这回也该轮到你王华了!”
就在这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一个低低的声音:“公公,听说皇上出宫去了。”
刘瑾闻言顿时一愣,随即厉声喝道:“进来说话!”
进来的那人虽是司礼监随堂,可仍是和先头那小火者一样,毕恭毕敬跪下磕头。等人行完礼后,刘瑾方才居高临下地问道:“皇上什么时候出宫的,带了几个人,往哪儿去的?”
然而,对于这三个问题,那司礼监随堂却有些犹豫,好一阵子才嗫嚅说道:“是西苑那边送来的消息,皇上应该没带几个人,至少丘公公魏公公他们都不知道,也一个都没跟着。不过······不过乾清宫管事牌子瑞公公应当是跟着去的。”
刘瑾一时眉头紧锁,思来想去,他突然想到了要命的一茬,顿时暗叫一声不好,随即再不理会那地上跪着的司礼监随堂,大步出了门去。眼见几个小火者如同没头苍蝇一般要去传凳杌张伞,他顿时不耐烦地斥道:“有完没完,赶紧收拾一架凳杌就完了,不用张伞!”
而刘瑾正在因为朱厚照出宫的消息暴跳如雷的时候,朱厚照却已经在瑞生的引领下出了西安门,策马疾驰没多久就拐进了武安侯胡同。见兴安伯府西角门上满是访客,他正皱眉时,瑞生却已经策马上前低声说道:“皇上,要不咱们绕道后门?”
“好,依你,朕不耐烦见这些嗦嗦就知道磕头的家伙!”
兴安伯府后门虽也是紧紧关着,可瑞生敲开之后直说了自己的身份,那人就立时把门打开了。因朱厚照来的次数实在是很不少,那开门的人见一个个人闪进来,很快就认出了小皇帝,一面慌忙吩咐人去里头通报,一面又招呼人出去照料马匹·这一个错身的功夫,朱厚照早已经丢下他们径直跑得连影子都没有了。
然而,朱厚照平日里很少往后门走,这会儿顺着七拐八绕的夹道小门一走,他须臾就给转晕了。不但他晕了·就连紧紧跟着他生怕把人丢垩了的瑞生也已经没了方向。这主仆两人你眼看我眼,最后还是瑞生东张西望后,眼尖得瞅见一个年长的仆fu路过,忙一把拉了人过来。
“平北伯的住处在哪,我们是宫里的,快带我们去。”
那仆fu不料后院突然冒出这么两个小小少年,被这么一拉吓了一跳·才要开口嚷嚷却听到这样的解释,她顿时心生狐疑。尽管朱厚照和瑞生都穿得体面,可一想到自家少爷才遇了刺·她便多了一个心眼,连声答应后在前头引路之余,便旁敲侧击地盘垩问起两人的根底来。瑞生倒也罢了,朱厚照却是随口luan答,听得那仆fu越发疑心。当最后走出一扇小门的时候,朱厚照和瑞生一下子就愣住了。
那院子哪里是徐勋的住处·整个宽敞的院子里尽站着赤膊上身的汉子,这会儿场中两个人正拿着刀枪彼此比试,那闪着寒光的兵器互相撞击在一起,发出一阵阵说不出是刺耳还是悦耳的声响。朱厚照正看得目弛神摇,那仆fu就嚷嚷了一声。
“来人呐,这两个jian徒冒充宫里人·快把他们拿下!”
朱厚照被这一声嚷嚷惊得有些傻眼,瑞生却顾不得发呆了。见那一个个精壮汉子倏忽间就围了上来,刚刚打得难解难分的那一对人更是掣着兵器冲在最前头,他慌忙将朱厚照往背后一拉,随即ting垩起xiong膛厉声喝道:“什么jian徒,全都退下,这是皇上来探平北伯!”
等到朱厚照最终见到徐勋的时候,就只见从阿宝口垩中听说了这一幕的徐勋笑得直打跌。小皇帝给窘得恼垩羞成怒,一屁垩股坐下之后就气呼呼地说道:“都是那个该死的女人不好·朕和瑞生看上去就是一派正气,她居然会误以为是jian徒!还有徐勋你养的那些人,瑞生都已经一嗓子喊了,他们还敢这么围上来,还有人将信将疑······”
“皇上,这还得归功于您常来常往,否则他们就不是将信将疑,而是没一个人会相信了。”徐勋笑得眼睛都眯在了一块儿,不等朱厚照说话,他又补了一句,“皇上之前不是差点因为臣遇刺而怪垩罪其他人嘛,所以家下人警惕性高些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更何况瑞生这小子谁不好找,居然拉了个后院的浣衣fu带路。”
“皇上,都是小的……”
“得了得了,不怪你,都是朕心急。”朱厚照大度地摆了摆手,起身直接在chuang边上一坐,盯着徐勋的脸上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冷哼道,“朕真是白cao心,你居然还有空笑话朕,料想这伤势是真的不碍事。不过朕刚刚看过你那些护卫了,倒都是精壮结实好体格,怪不得想收进府军许卫去。看在你是给朕招揽人才,朕就不怪垩罪他们了,不过还让他们照常当你的亲兵,你身边没人不行,谁知道这江山飞捉了,什么时候迸出来一个海山飞来!”
“多谢皇上体恤!”
君臣二人说了一阵子闲话,徐勋便拿出杨一清寄来的信,对小皇帝分说起了如今陕西三镇的形势。说到兴起,他又是支使瑞生去拿地图,又是差遣瑞生去叫人送茶,到最后朱厚照忍不住打趣道:“瑞生如今是朕的人,你还这么心安理得支使他?”
“呃,皇上恕罪,一时习惯了……”徐勋干笑一声,借着谈起军事的机会,他便说道,“之前大同总兵庄鉴曾经来信对我说过,居庸关之前兵备松垩弛,现如今比从前却要像样多了。都是去年王伯安曾经到居庸关备边……”
“别提王伯安!”朱厚照一下子变了脸se,一时勃然大怒,“朕看在他曾经cao练府军前卫,又曾经教授过朕经史的份上,原本是要大用他的,可他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和朕作对!给你帮手他不肯,还上垩书说什么江山飞乃是被人利垩用,刑部天牢有纰漏,更说什么是刘瑾他们支使江山飞行刺于你,你听听这都是什么hun账王垩八蛋的话!这些离间朕心腹垩股肱的话谁都可以说·可为什么是他说!朕不想再看见他,看到他朕就生气!”
朱厚照此时连离间心腹垩股肱的话都说出来了,徐勋心里清楚,小皇帝显见是把自己和刘瑾等人放在同等的位置上。若是对于一个寻常后来者来说,这已经很够了;但对于目标更大更高的他来说·这还远远不够。他倒是想过挑唆别人如此试探一番,没想到王守仁自己挑了这个头,即便如此,朱厚照也没有去疑心刘瑾。此时此刻,他定了定神,正要说话的时候,外头就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皇上也不能尽怪王守仁·他毕竟是纯粹揣测,所以失之偏颇了。”
随着这声音,一个人拨垩开帘子进了屋·竟是谷大用。他憨厚地一笑,行过礼后站起身,这才恭敬地对朱厚照说道:“皇上,平北伯遇刺的案子,奴婢已经查出几分眉目了。江山飞当初被锦衣卫北镇抚司掌刑千户李逸风拿下之后,不多久就移交刑部天牢。那时候狱垩卒深恨他语涉闵珪·所以很是折磨了他一番,直到焦阁老任大司寇这境况才好转。也不知道是谁给他带了信,说是昔日支使他去恐垩吓徐经行刺张彩的并不是闵,而是平北伯,所以他竟是把新仇旧恨一块都记在了平北伯身上。”
见徐勋和朱厚照全都lu垩出了震垩惊之se,谷大用顿了一顿·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奴婢收了他下狱后就用遍了大刑,他为求速死,所以都招认了出来。他所说的那个捎话狱垩卒奴婢已经让人去捕拿,可人已经跑得无影无踪。而他逃跑那一夜的当值狱垩卒,奴婢拿到了四个之中的两个,那两个吃刑不住招认,当晚另两人在他们饭菜里下垩药,所以他们醒来后江山飞已经跑了,他们生怕受牵连·就把此事一直按着,想着风头应该能过去。至于刑部尚书屠勋,奴婢也去质询过,屠勋说他在刑部之前从不管刑狱,但出了这样的大事,他自请降级致仕。”
“这么说,如此一个小人物,竟是被人反反复复利垩用了多次?”
徐勋想到自己也是利垩用江山飞恰到好处地引出了这一次的遇刺,不禁有些感慨。见朱厚照面seyin晴不定,他就开口说道:“皇上,赌咒发誓的话臣不想多说,臣只想说一句话,臣在徐经对臣坦诚其事之前,从不知道有江山飞这么一个人,更谈不上支使。”
“朕当然相信你,你又不是文官,怎知道各部有哪些牛鬼蛇神,更何况刑部从来都是冷门衙门。”
朱厚照不假思索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但紧皱的眉头仍然没有舒展开来。
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了阿宝焦急的声音:“少爷,少爷,锦衣卫派人送了急信来,说是马公公带人到北镇抚司诏狱传旨,要将王守仁在午门前廷杖三十,发贵州龙场驿充驿丞!”
听到这话,别说徐勋愣住了,就连朱厚照和谷大用也齐齐都愣住了。徐勋立时掀开身上那袷纱被下了chuang,随即屈膝跪下道:“皇上,别说将王守仁贬官贵州,就是贬官琼州府都行,可这廷杖万万使不得!”
朱厚照脸se一阵青一阵白,好一会儿才虎着脸说道:“干什么使不得,朕的爷爷祖爷爷全都用过,凭什么朕就不行!”
“皇上,廷杖于文官来说,虽是折辱,可也是士林扬名,而对皇上来说,别人却会指摘您不虚怀纳谏,没有明君风度。”徐勋不等朱厚照开口反驳,又连珠炮似的说道,“当然,若是真正没事只想着上垩书出风头的,皇上想打多少打多少,臣绝不会上疏论救,但皇上刚刚才说过,王伯安毕竟和臣***练过府军前卫,而且也教授过皇上经史!他就算疑错了人,可心思还是好的,上垩书救南都那几个言官,也是书生意气,略施薄惩就行了。”
被徐勋这么一说,朱厚照脸se一连数变,最后就冲着谷大用喝道:“谷大用,你去午门前头传旨,让王守仁给朕立时三刻出京去贵州上垩任!看在他和朕还有些旧日情分的份上,廷杖免了!”
“皇上,若是马公公不信…···”
朱厚照没好气地一瞪眼睛道:“凭什么不信,他又不是拿着白字黑字的旨意去的,也就是传的口谕!他不信来找朕说话,要是再嗦,你就说他传错了旨!”
此时此刻,朱厚照只觉得异常燥热,一时竟是狠狠拉开了领子。谷大用说的很是,那江山飞早该杀了,怎么会留到现在?难道王守仁真的说准了······不可能,刘瑾和徐勋一直称兄道弟最是亲近,这两个左膀右臂不可能有龃龉!
第五百五十七章 且待十年,再看是非对错
当刘瑾从凳杌换成轿子,在武安侯胡同兴安伯府的大门口下时,已经是他得知皇帝出宫后将近一个时辰的事了。原因很简单,他如今是司礼监太监,不再是从前东宫一个得宠的阉宦,再加上门下已经投效了众多官员,这居移体养易气,哪怕他自己不在乎,别人也必须替他竖起体统规矩来。到了北安门从凳杌换成轿子误了好一会儿,沿途呵斥让人让路又耽误了好一会儿,好容易下了轿子,他方才从左右口中得知,皇帝果然是来此探望徐勋。
他顾不得去听那心腹口中还有什么后续,当即径直往里走去。兴安伯府的人从前见这位刘公公见惯了,再加上知道刘瑾如今声势不同,自然没一人敢阻拦。然而,脚下飞快的他却在要进二门时,几乎和一个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什么人挡路,没长眼睛么,这是司礼监刘公公!”
刘瑾后头一个小火者不假思索就喝了一句,然而,撞得不轻的刘瑾捂着酸痛的鼻子,却一下子就认出了里头出来的那人。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过头来,狠狠甩了那出口喝骂的小火者一巴掌,口中大骂道:“瞎了你的狗眼,那是谷公公!”
谷大用却揉了揉额头,仿佛毫不在意似的抬起头,笑吟吟冲刘瑾点了点头:“没事,不过是小家伙没眼sè没认出我来罢了。老刘你这是赶来看徐勋的,还是有事奏皇上的?人都在里头,你尽管进去就是了。我还有点事要忙,先走一步!”
既然是撞见了谷大用,刘瑾原本是想打探打探小皇帝究竟到这儿干嘛来了,可谁知道底下人竟是那样蠢笨。这下子他也不好留谷大用,满面堆笑言语了两句就目送了人离开。直到谷大用的人影看不见了,他才恶狠狠地瞪着那腮帮子肿起老高跪在那儿的小火者,随即厉声吩咐道:“把这小崽子给咱家拖走咱家再也不想看见他!”
因为这个插曲,等刘瑾进了正房前头的穿堂时,却是正好迎面遇上从里头出来的朱厚照。他慌忙上前行礼,朱厚照却随手一摆道:“得了到外头还来那么多虚文干什么。徐勋正在里头呢,你且去看看他,朕先回去了!”
刘瑾完全是冲着朱厚照来的,可这会儿小皇帝金口玉言一出,他不好顶撞也不好违逆,只得赔笑应是,躬身送了天子出门他这才敛去了笑容,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这才打叠了另一副表情进正房。到了西屋,见徐勋正斜倚在那儿看书,他少不得重重咳嗽了一声。
“老刘?哎呀,我还以为你是到我这里来找皇上的,真没想到是来看我的!”徐勋一面说一面冲着一旁伺候的朱缨吩咐道,“还愣着率什么给刘公公搬一把舒适的椅子来,再去沏上好茶,就是皇上刚赐下的龙井!”
徐勋这么开口一说刘瑾倒是有些尴尬。这些天前前后后来探望徐勋的虽说大多数都被挡在了门外,但关系亲厚的却多数能见到人,张永谷大用这两人据说都来过两三次,就连丘聚马永成高凤等人也都至少登门探望过一回。然而,他却除了那天和朱厚照一同来探视,就再也没来过,如此一来就很有些说不过去。
“咳咳,俺又不是外人,你这么客气岂不是见外?”刘瑾不知不觉又流lù出了旧日称呼,笑容可掬地直接在chuáng沿边上坐下随即满脸关切地问道,“这几天身上怎么样?对了,怎么不见太医,俺还想问问你这伤势如何呢!”
“不碍事,我都说了只是些皮肉小伤,偏偏上上下下都忙成一团。不就是铜钱镖上淬了一丁点毒嘛又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剧毒,几剂药下去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徐勋含笑看着刘瑾,仿佛漫不经心地问道,“刚刚你进来,见着皇上之外,也应该见着老谷了吧?”
“甭提了,俺只顾着脚下,和他撞了个满怀,俺身边一个傻乎乎的小子竟然还呵斥起了老谷,你说这都是什么事?果然是人一得意就容易忘形,以后俺一定要好好约束身边这些个人不可。”刘瑾语带双关地说剿这儿,旋即就开口试探道,“徐老弟,未知皇上和老谷这一前一后地来……”
“哦,皇上是纯粹来探视探视我这个倒霉的伤员,至于谷公公,是来禀报我遇刺那桩案子的。老谷也是热心人,听说是把那个刺客折磨得不成人形,口供该问出来的都问出来了。”
刘瑾心中一跳,连忙追问了两句,得知谷大用并未将事情牵涉到焦芳乃至于自己,他不由得松了一口大气,面上笑容就自然了起来。他本待坐一会儿就走,可耐不住徐勋满口抱怨养伤这些日子没人说话,竟是拉着他一块钻研什么老子庄子,这天花乱坠东拉西扯,让他应付得头也大了。尽管最后他总算成功借口司礼监事忙起身告辞,可那也已经是半个多时辰之后的事了。然而,如释重负的他才一出兴安伯府,一个随从就快步跑了上来。
“公公,不好了,宫里传来消息,说是谷公公赶去了午门,拦住了要对王守仁行廷杖的马公公,还说是皇上口谕,两个人在宫门前就吵阄起来了,这会儿据说吵到御前去了!”
谷大用之前这么急匆匆走了,竟是为了这样的缘由!
刘瑾只觉得又气又恨,刚刚才因为这案子不曾牵涉到自己人的释然立时全都丢到爪哇国去了。眼见四个轿夫费劲地抬来那一乘四人大轿,他就气急败坏地叫道:“不要这费时费事的东西,快,给俺牵一匹马来!”
跟着朱厚照这么一位主儿,刘瑾骑马也好驾车也好,都是一等一的本事,这会儿一众随从眼睁睁地看着这位如今司礼监实质上的天字第一号大{跳上马去一扬马鞭,须臾就疾驰得没了影儿,一时间慌忙乱哄哄地追了上去,刚刚还堵塞了整条武安侯胡同的仪仗队伍一下子就七零八落。须臾这消息就报到了兴安伯府里头,得知刘瑾走得狼狈,徐勋不禁莞尔。
御前那场好戏…必然有的是一番热闹。相较于急躁的马永成,谷大用可是面憨实精,吃不了亏。更何况,刘瑾心里有鬼…到时候真的阄大发了,他不得不自己吃个哑巴亏,谷大用决计吃不了亏去——就算吃亏,这对他也有利无害。
想到这里,他便扬声叫道:“来人,去请唐先生来!”
尽管朱厚照的旨意是说立时半刻去贵州龙场驿上任,然而只要是先离开京城…这就算不得违旨。王守仁下狱这几日,为了他的事东奔西走的两个友人在长安左门接着他,便连忙赁了一辆车出城,却是到城南童家桥附近的闲园附近先找了家洁净的客栈,让王守仁先沐浴后换了一身衣裳,这才又到外头叫了一些饭菜送到房里。
“差一丁点就挨了廷杖,我之前看错了你,你的骨头比咱们都硬!”
迸出了这么一句话后…妻梦阳满脸复杂地看着王守仁,暗想自己虽是替韩文草拟了这样一份奏折,但如今这情势下…他却知道上书附和那些请逐jiān阉的科道言官,不过螳臂挡车自寻死路,也没去鸡蛋碰石头,却不想王守仁竟在这种时候捅破了天。见王守仁苦笑着自己斟满了面前的酒杯,一仰脖子一饮而尽,他便惘然说道:“我为你的事情去求了元辅,结果元辅说皇上气头之上,不如另求有能耐的人………………伯安,我算是明白你之前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事到如今,还提这个作甚。”王守仁放下酒杯…满不在乎地一抹嘴,又看着湛若水道,“元明兄,你不曾为了我的事情去求过徐勋吧?”
“你都说了,我要是去求他,你就和我断交…我怎么敢去?”湛若水见王守仁满脸释然,不觉又好气又好笑,“你这不是掩耳盗铃么?我没去,徐昌谷可是去见了唐伯虎,严惟中在翰林院召集人合署奏折给你声援,要不是我用你的嘱咐给挡了,这事情只怕要大得离谱!事到如今,你这廷杖能够免了是什么缘由,你可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皇上才去过平北伯府,紧跟着就免了你这顿板子,是谁求的情已经很清楚了。你啊……这又是何必!”
“我知道………………我在锦衣卫里头没吃什么苦头,马永成传旨廷杖的时候,那些校尉也帮忙拖延,等到了午门前行刑的人又是拖拖拉拉的,最后竟是谷大用亲自来传旨……………可即便知道,并不代表我就认同他这些做法。大丈夫行走在世间,就应该行得正坐得直,和那些阉宦勾连,终究不是正道!他本是有才具有胆量也有气度的,为什么………………”
这话还没说完,门外就传来了一个声音:“行大事者,不拘小节,王兄大才,可不要告诉我说不懂这道理。”
随着这话语,湛若水立时站起身去开了门,见外头站着的人是唐寅,他便侧身将其让了进来。进门之后,唐寅也不理会李梦阳脸sè有些发沉,拱了拱手就开口说道:“大人让我捎带几句话给王兄。你之前提醒他的话,他不是不知道,也不是没有怀疑,可疑心有何用?你于皇上尚且有多日相处教授经史的情分,但此次上书尚且遭到如此下场,更何况其他人?螳臂挡车,智者不为,你的胆sè风骨他极其敬佩,但恕不能苟同你这次的冒失。倘若王兄觉得他行事不对,且待十年,再看是非对错。”
说到这里,唐寅就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布包,郑重其事地放在了桌子上:“皇上旨意是让你立刻就走,只怕也来不及收拾什么东西,大人已经提早让人准备下了几套衣裳,都是他从前备在闲园的,你们如今身量差不多,正好够用。另外还给你预备了二百两程仪,我吩咐都收在下头柜台上了,收不收但凭你自己。至于这布包之中,是他给如今提督北运河钞关太监杜锦的一封信,让他在路上照应一二。若是你一路平安,这东西到时候烧了也罢,但若是有事,也许可以帮些忙。大人最后一句话,他本应当来送你,但想想还是不来了,请君珍重。”
唐寅说完之后…对王守仁微微一颔首,又对湛若水和李梦阳拱了拱手,这才转身离去,临走之际又掩上了房门。这时候…李梦阳不禁苦涩地干笑了一声。
“事到临头,救你助你的竟然是徐勋,而不是身为朝中中流砥柱的……听说就连王阁老也想为你说好话而不得其门………………”他突然一把拿起酒壶,揭开盖子径直往嘴里狠狠灌了一气,这才抬起头说道,“我从前看错了徐勋,不管他是忠是jiān…可至少是个够义气的朋友!”
“也许吧……”
王守仁看着桌子上那个布包,老半晌才伸手过去将其解开,见其中赫然只有一封写着杜公启的信,并无给自己的只言片语,他忍不住捏着那封信又踌躇了好一阵,终究是将其纳入了怀中。然而,经此一事,三人再没有起头好容易生出的一点高兴气氛…就连湛若水也是神情惘然,三个人竟是对坐在那儿你一杯我一杯喝着闷酒,直到房门再次被人敲响这次王守仁亲自上前开门…见来的是自己的一个小厮,他不禁愣了一愣。而那小厮打了个躬之后就低头垂手说道:“大少爷,是少奶奶得知少爷要即刻出京,吩咐小的来跟着少爷。少奶奶说,她会在家shì奉老爷夫人,让您不要惦记。另外……”
他犹豫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少爷,之前刘公公派人来见过老爷,可被老爷几句话打发走了。老爷说,既然不孝子罪证确凿′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他悉听圣意。
若是平时,听到父亲这样正气凛然的话,王守仁必然会心怀jīdàng,可现如今他正是五味杂陈之际,听闻此言…竟是更加失hún落魄了起来。就连平日里言必称大义举必称公道的李梦阳,也是一时默然,到最后还是湛若水开口打破了沉寂。
“令尊老大人也是看得透彻,若只是虚与委螳,刘瑾断然不会放过你。可若是真的去投了刘瑾,令尊不但是昔日状元,也是久负盛名的士林大儒,他怎么能………………”
“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
王守仁打断了湛若水的话,又从那小厮口中得知人是空手前来,只有自己的妻子托其带来了一些体己银子,他便吩咐人到楼下柜台去取唐寅所留的程仪和衣物,随即关上门走了回来。见李梦阳的表情竟仿佛比自己还要颓废,他拿起酒壶给李梦阳湛若水各自斟满了,随即才满满给自己斟了一杯。
“我这就上路走了,在此最后敬二位一杯!”
见王守仁举杯喝干了,湛若水满饮之后就嘱咐道:“山高水长路远,你自己珍重!”
李梦阳却捏着酒杯,好一会儿才一字一句地说道:“伯安,你这苦头不会白吃,京中那些正直敢言之士,我会去把他们串联起来,不能让刘瑾再有这样的机会作践了人!”
这一天傍晚,一只船载着少之又少的行李以及王守仁主仆二人,从通州码头悄无声息地出发南下。尽管也有不少曾经听过王守仁讲课的学生以及同僚好友闻讯来送,但依旧难掩场面的凄凉。李梦阳望着那扁舟沿河渐渐远去,心中难掩酸楚,忍不住对湛若水说:“如今既不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只希望伯安千万不要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你说,徐勋给伯安那封信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怕有人要对伯安不利?”
“王岳徐智范亭三个,据说已经死了两个,这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湛若水若有所思地答了一句,见李梦阳盯着自己直瞅,他便苦笑道,“你别看我,我和徐祯卿毕竟同为庶吉士,他是徐府常常来往的人,消息当然灵通些。走吧,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咱们还有咱们要去做的事,接下来还有韩尚书的案子呢!”
谷大用和马永成在御前好一通争执,终究是以马永成的败北而告终,而紧跟着之前搁置好一阵子的韩文一案便放上了台面。徐勋保下了王守仁,然而,当接下来刘瑾指使一大堆人对户部尚书韩文开始狂轰滥炸的时候,他却闭门继续养起了伤,半点没有出面干涉的意思。原本已经做足了功夫预备应对的刘瑾蓄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好不难受。而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他让焦芳鼓捣出来的处分原本是将韩文革职,最终送到御前却成了降一级致仕。他还以为又是徐勋捣鬼,谁曾想朱厚照竟是亲自把他叫到了跟前。
“见好就收,这韩文就算犯了错处,意思意思赶了人走就行了,刘健谢迁朕都让他们好好致仕了,更何况一个韩文?”
天子都吩咐了,刘瑾哪怕犹嫌不足,可也只能恨恨地暂且住了手。他生怕徐勋又惦记户部尚书的位子,因夹袋里实在没了人,廷推以户部左shì郎顾佐为首,他就撺掇朱厚照暂时定下了顾佐,自己却打定主意要暗自留意,储备一批能顶得上大用的人才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当徐勋“好容易”养好了伤,闭门谢客的徐府重新恢复了车水马龙之势的时候,徐家又迎来了家里原本那块兴安伯世袭铁券之外的第二块铁券。对于这样前所未有的殊荣,京城上下有人殷羡,有人嫉妒,有人指摘,有人鄙薄,但却阻止不了徐府贺客盈门的景象。然而,相比上一次袭爵时大摆筵席,这一回徐府门上却一概挡驾,只道主人不在。
就在那些贺客怏怏然的时候,一大早接旨过后将铁券供在正堂之后的徐勋,这天中午却出现在了通州码头。已经遇刺过一回的他自然不会再来轻车简从的那一套,左右前后统共三四十威武雄壮的亲兵,几乎没有外人能靠近他身边。一行人往码头这么一站,周遭其他人自然是忙不迭退避三舍,直到一只看上去毫不起眼的船缓缓靠岸。
“这才几个月不见,你摆的好大阵仗!”
船一靠岸,从船舱中出来的林瀚见徐勋裹着披风亲自上了船来迎接,他一面觑着人脸sè,一面嗔怪了一句,随即就关切地问道:“走在半道上就传来你遇刺的消息,如今究竟怎么样了?公实兄还一再对我说你福大命大,可我终究是不放心。”
“没事,幸亏有这些忠心耿耿的人死死挡着,所以只是吃了些皮肉之苦。”徐勋不见张敷华,顿时皱了皱眉,“怎么不见张大人?”
“放心,他虽然年纪大了,可还没那么禁不起折腾。”林瀚微微一笑,随即开口说道,“他这一路上在船舱里也不知道写了多少份弹劾刘瑾的折子,写了烧烧了写,还和我抱怨过多少次,说此次到京城便是忍字头上一把刀,这会儿怕是还在怨你。
“怨他做什么,既是答应了,老夫还不至于如此没有担待。”张敷华应声从船舱中出来,见徐勋看上去颇有几分消瘦,面sè倒还算好,他便没好气地说道,“这下知道厉害了?那些阉宦岂会坐视你轻易做大!”
“张大人说错了,他们就算不能坐视,我也已经做大了,否则焉能让二位顺利入京?”徐勋笑着冲张敷华拱了拱手,旋即诚恳地说道,“二位乃是秉承满朝官员的期冀而来,今天我这一接,少不得有人要鼓噪一二,但如今朝中局势非比寻常,我不得不来。我如今既是重伤之后,早已经备好了马车,还请二位上车叙话如何?等到了京城,若要再这么自自在在说话,怕是就不那么容易了。”
“有什么不容易,你若是登门,老夫难道还会把你往门外赶?”张敷华板起脸喝了一句,旋即就冲着林瀚一笑,这才看着徐勋道,“我和亨大既然来了,便是做好了毁誉的准备,也不会轻易人云亦云。走吧,咱们两个都压了无数的话要问你,你且到车上给咱们如实招来!”!。
第五百五十八章 君子不党?
徐勋爵封世袭赏给铁券,贺客云集兴安伯府,自己却偷偷溜到通州码头去接远道而来的林瀚张敷华时,西四牌楼又是上演了一场杀人的好相较于这儿每年都会上演好几遭的大刑杀人,今天这案子亦是轰动一时,简直能够和先前弘治皇帝凌迟处死乾清宫内shì刘山,正德皇帝登基后处死刘文泰张瑜等太医院众人,之后又杀了郑旺等冒认皇亲的jiān徒相媲美。所以,自打几天前消息传出来之后,这西四牌楼四处酒楼饭庄的雅座就被一抢而空。
然而,当那个佝偻得犹如小老头,从头至尾一点精气神都没有的昔日江洋大盗被囚车押出来的时候,围观的人却一时鼓噪了起来,谁都没法轻易相信这就是那个穷凶极恶的刺客。不过,很快就有站在前排眼尖的人发现,这江山飞不像其余死囚那样站在囚笼之中,而是满面颓然坐在那儿手足软垂,于是少不得嚷嚷了起来。
“这老家伙好像被人断了手筋脚筋!”
这话须臾间就在人中散布了出去,一时间众人自是恍然大悟。能够从刑部天牢那样戒备森严的地方逃将出来,如今官府再不做些预备,这人万一从刑场上逃了出去,那可就是真的笑话了。而透过囚笼看见那人身上luǒlù出来的道道伤痕,有心人早已经看出他不知道受了多少严刑拷打,邻近广济寺那边的一座酒楼二楼雅座上,就有人嗟叹了一声。
“想当初畿南的绿林道上…这江山飞也是赫赫有名的独行大盗,想不到如今竟是这么一个下场!”
“什么下场,是死是活都是他自找的,你可别说不知道他帮着闵那老鬼拿了多少道上的响马,抢了咱们的老前辈们多少生意…现如今死了也是活该。这老家伙也是脑子一条筋,凭他帮闵拿到的人,送到官府值多少赏钱,可他这身份往刑部一挂,那就一个子儿都到不了手!”
对坐的两人俱是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光是眼神就流lù出一副常常在外厮杀的彪悍气息来。刚刚才冷嘲热讽的那大汉呸的吐出了嘴里一个果核,随即往外张望着被人押下囚车…又按倒在刑台上跪好的江山飞,旋即没好气地说道:“不过就是这么个家伙,居然一条道走到黑…丧心病狂去行刺那位主儿,真是好大的胆子。幸亏他没有家人,否则也不知道连累多少!啧啧,不过他一条命换来了整整十六个总旗,两个百户,而且全都是府军前卫中的正经军职…须知那儿就算一个军卒出去就是带刀舍人,更何况他们!”
那安坐喝茶的汉子连眼皮子也没抬一下,只嘿然笑道:“怎么,老七你羡慕了?”
“羡慕嘛总有一点,那时候不是六哥你说的,与人为奴终究不如自己做主。”话虽这么说…可一想到每次捉拿响马盗往官府领赏,衙中差役固然还逢迎两句,可那些做主的官员却每每眼睛长在头顶上,自家兄弟还得跪下说话,刘七就忍不住一阵xiōng闷,眼见时辰差不多了,那监斩官威风凛凛地丢出一支签子来,他就攀着栏杆东张西望道,“也不知道那位伯爷会不会来瞧瞧热闹!”
“没听人说他今天刚刚得了世袭铁券?这会儿在家里应付贺客还来不及…哪里有功夫到这里来看这么一场杀人的戏码?”
刘六重重一搁茶盏,终究也站起身来走到了临窗的地方,居高临下看着不远处那高高掣起的鬼头刀。当那大刀骤然落下,那颈腔子里溅起一蓬喷涌极高的鲜血时,他的眼睛轻轻眯了一下,随即才淡淡地说道:“江山飞的一身功夫我从前见识过。那时候我还年轻着,他却正当盛年,不但擅长高来高去的小巧功夫,也有挥舞重刀冲阵的大力。这一回落得如今的田地,也不过双拳不敌众手罢了。咱们这些练武人,看似武艺高什么都不怕,可在官府人眼中却一点不值。““六哥,你这是存心和我对着干是不是?咱们草民百姓,自然不可能和这些个大人物相比。有句俗话说得好,习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咱们这一身本事,在家乡说是大户,可比起那些田亩广阔的地主,比起那些腰缠万贯的商人,算个什么东西,在县太爷面前人家让跪,你就不敢站起来!现如今前头已经有人竖起了榜样,咱们总得去试一试!”
前一次兴安伯府招纳家丁,兄弟俩都是去应征过的,弓马本事让马桥赞不绝口,可那一纸靠身文书却让他们很不满,最后双双飘然而去。如今时隔不过一个多月,当初和自己差不多的人却补了官身,刘七便一力撺掇了刘六一块到京城来瞧瞧风sè。
人都杀了,底下围观的百姓渐渐四散而去,就连刚刚喧哗不断的酒楼也渐渐安静了下来。刘六唤了伙计来添了一盘猪头肉,重新坐下来默默夹了几筷子,他突然抬头说道:“也罢,吃过这顿饭,咱们一块先去兴安伯府看看!”
“好嘞!”刘七顿时笑了起来,在兄长面前一屁股坐下,他殷勤地给刘六满上了,又给自己斟满了,这才笑吟吟地说,“这沙场上搏军功是凶险,所以从前我从没动过这主意。可这位平北伯实在是年纪轻轻却好手段,跟着他的人我就没见有谁吃亏。只恨咱们看出来已经晚了,否则说不定早就被人称一声官爷了……如今种地是越来越没活头了,响马盗抓得太多,这次不是撞在铁板上了?可要是不抓,咱们又不会种地,真的被人逼着出了霸州,还能干什么?迟早先找一座靠山得好!”
刘七唠唠叨叨说个没完,刘六心下总有些烦躁…便又站起身到了窗边上。才不多久,他就看到宣武门大街南边来了一行人,尽管没有肃静回避等等官员仪仗,可前后簇拥着亲兵护卫,一看就是达官显贵人家。他还在忖度这是何人…下头就有人嚷嚷了起来。
“是兴安伯府的车!”
听说兴安伯徐良和平北伯夫人沈氏都不在家,这莫非是……徐勋出去了?
刘六连忙定睛去看,可是那马车虽是不曾用车门,可竹帘纱帘一层层遮着,他虽是目力极好,可也只能隐约看见里头坐着数人。察觉到刘七也凑了过来,他微一沉吟…随手掏了一把铜钱丢在桌了上高叫了一声会账,随即蹬蹬蹬下了楼。他这一走,刘七忍不住又往下头张望了一眼才慌忙追了上去。
“什么时候我若也有这般排场那就真是光耀门楣了!”
徐勋迎了林瀚和张敷华到京城,在路上先将此前刘健谢迁致仕内幕都说了。得知刘健谢迁竟是隔绝内外,在京营十二团营捣鼓出了那样的声势,林瀚和张敷华不禁大吃一惊,当徐勋隐约点出小皇帝的怒火,他们原本的jī愤便化作了几许无奈。这手段就算能成异日小皇帝清算起来,可不得更加血流成河?等徐勋再说出王守仁上书言他遇刺之事而被逐,甚至几乎遭了廷杖,他们更是完全明白了刘瑾在小皇帝心中受信赖的程度。
年过八旬的张敷华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我算明白你从前说的那番话了。终究是亲疏有别,内外不同,皇上看到的只有那刘瑾多年的功劳苦劳就连你如此亲近的人,一旦遇刺之事有些端倪,皇上都不信和刘瑾有涉,更何况他人?既然如此,我等入京,还能干什么?”
“只要不碰刘瑾,其余事情尽可做得。”徐勋见因为天热,张敷华额前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便递了一条软巾过去这才正sè说道,“我只要不去碰他,他也不会轻易来碰我。就如我刚刚对二位所说,我已经坐大了,他要动我,同样不是那么容易的。二公只管在吏部都察院动手去做,那些刘瑾的人若没什么大差池,你们就当没看见;若有大差池,那不消说只管下手,回头我和刘瑾打擂台。只要林公能坐稳吏部,张公能把住都察院喉舌,这朝中除了皇上,没人能一手遮天。”
见林瀚和张敷华显然动容了,徐勋便抛出了最后一个砝码:“如今坐镇内阁首辅之位的不再是xìng子冲动的刘健,而是李西涯,那一手和稀泥的本事绝妙。所以眼下咱们情势占优,林公和张公也不必太过心灰。”
“我想内阁三老怎么会单留一个李西涯,原来连这个也被你算计到了!”张敷华和李东阳乃是天顺八年那一科的同年,尽管平素交往不多,但这一点在关键时刻却是不容忽视的因素。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这一路上京时心中的积郁消解了许多,甚至有心情和林瀚开起了玩笑,“亨大,咱们坐着他的马车招摇过市,明儿个兴许就要有人送咱们一顶徐党的帽子了!”
“君子不党……不过为了抗衡那些结党营sī的jiān佞小人,老夫已经一大把年纪,就是结党一回也认了!”
大事情暂时说到这儿,徐勋少不得问起两人进京后的打算。得知林瀚张敷华准备赁屋子住,家眷等等还要等南京安顿好了,暑气退了之后才会接来,他便笑着先带他们去看了位于大时雍坊绒线胡同正好毗邻的两处宅子,领两人前前后后全部转了一圈。见两座宅院一共是三进,虽不大却胜在齐整,家具是旧的,可都是光润并不奢华的老货sè,林瀚和张敷华就满意了七分,但心里仍然踌躇不已。问明是徐勋早早让人找好的,赁钱一个月五两,等一圈看完出来,林瀚就忍不住挑了挑眉。
“五两?京城大居不易,世贞你以为我和公实不曾做过京官不成?五两,五两连赁一个两进的院子都不够!”
“当然不够。”徐勋也不否认,微微一笑就说道,“小时雍坊李阁老那处宅院看着宽敞,但还是进了内阁后先帝赏赐的,此前他还是住在李老大人当初置办的那座小宅子中。至于咱们那位焦阁老,外官任上得了些不多不少的好处在京城过日子也算是足够了。王阁老是有名的精穷人,他那住处不提也罢。这两座宅子我也不和二位嗦,不是我的,也不是我想方设法送了你们的。这是宫中内库的产业,我专门向皇上要来安置你们。这直接赏赐你们要说无功不受禄那就意思意思收几个赁钱,想来二位就不要和皇上客气了吧!”
因为章懋的关系,两人虽常常免不了把徐勋当成晚辈,可是因其在京城的声势,却也绝不会小觑了他。只交往归交往,一路归一路,占人家这样的便宜于林瀚张敷华来说却不免有些难以接受。可徐勋一说是内库的产业,又打趣了那么一句,两个年纪加一块几乎得是徐勋年纪十倍的老者不禁笑了起来。
“既是你连皇上美意都求来了我和亨大两个又是做邻居,那就依你安排吧。”
“好,那就让从人先把行李送进去。这房子虽大,可大时雍坊治安向来最好,晚上一闭门,宅子空dàng一些也不要紧。如今时间还早到寒舍坐坐喝一杯如何?我也不说什么给二位大人接风的话,可我今天刚刚得了世袭铁券,虽不想大张旗鼓,可也打算请上三五知己聚一聚,有些话也好大伙商量商量。”
林瀚和张敷华一路车马劳顿,一听喝酒原本要婉拒可徐勋说不是接风,而是庆祝自家得了世袭铁券,两人不禁都是大吃一惊。等得知是吏部因皇帝旨意重新议了徐勋之前的军功,以为封伯无世券不公道,而迤北功素来就是战功之首,所以给了世券,林瀚虽觉得稍稍过分,可也只是斜睨了徐勋一眼。
“你这是看在老夫尚未进京紧赶着捣鼓出来的吧?若老夫在吏部,你可休想如此轻易!”
“正是知道林大人素来公正所以我先把这难题解决了,免得回头给打回来没面子。”徐勋笑眯眯地打了一手太极,这才轻描淡写说道,“好教二位得知,这封爵看似皇上一心偏着我,实则是因为除了当初传告天下的战功之外,我那一仗还抓了一个要紧人物,便是小王子的次子,刚封了副汗济农的乌鲁斯博罗特。此人我请示过皇上之后,已经让人送出去与了火筛,如今小王子三子成了济农,正以永谢布袭杀前任济农为由攻永谢布和鄂尔多斯,火筛却在这当口推了乌鲁斯博罗特出来,所以鞑子那边暂时一团乱,所以此次皇上才与了世券。”
这事只有张永知道,杨一清神英约mō有数,那时候援军的苗逵和陈雄尚且不知情,连朱厚照都是最后得知的。此事如今说出来,林瀚和张敷华都大吃一惊,随徐勋登车之后就是好一番质问,最后林瀚忍不住重重伸手一拍旁边的扶手。
“怪不得今年进犯延绥不果之后,小王子部一直都没有太大的攻势,原来是窝里正乱!不过,如此大功你却瞒着朝中其他文武,此次封爵也背着个幸进的名声,纵使为了大局,可你小小年纪便能如此,足可证咱们几个南都官员不曾看错你!”
徐勋不惜把这一茬极其隐秘的内情抛出来,从而洗清朱厚照这突然赐下世券对人的冲击,自然便是为了眼前这一效果。既然林瀚张敷华深信不疑,他接下来自然便谦逊了些,接下来一路只说闲话不谈正事,须臾马车就停了下来。
“大人,门上还有些贺客不曾散去,听见大人回来都拥了过来。”
听到这话,徐勋微一沉吟,便冲林瀚张敷华歉然一笑,随即让外头打起车帘。他摆手吩咐不用车蹬子,敏捷地跳下车来,见四周围一张张满脸堆笑的面孔,他一个手势让后头从人迅速又放下了车帘,这才微微颔首道:“诸位好意我徐勋心领了,此前封爵既然都已经摆酒庆贺过了,如今赐世券自当摆上几桌再热阄热闹。只是家父内子都不在家,先母迁葬未成,如今庆贺未免心中不忍。他日家父内子归来,先母入土为安,再领受各位好意不迟。”
相比刘瑾那儿收礼照单全收,事情却未必都办,如今徐勋能当众说出这样的话来,众人不免觉得希望不小。于是,四周围的各式官员纷纷说了一两句场面话后…很快各自散去,但也有不少人好奇地打量着徐勋的那辆马车。毕竟,先头有眼尖的在徐勋出马车的时候,瞧见了车中尚有两个老者。
胡同外头,挤在看热闹人中的刘七竖起耳朵听…可也不过隐约听见顺风飘来的只言片语。当看见那些官员散了,他方才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兄长。刘六却二话不说,转过身就挤出了人。不多时,刘七也跟着挤了出来。
“六哥,你不是又后悔了吧?”
“急什么,人家连正经投上门这些当官的都不理会,更不要说咱们这种人。
刚刚那辆马车里头分明还坐着其他人…咱们先去打听打听同车的人是谁再说!”
徐勋三言两语打发走了门上起先一直不肯散去的官员,这会儿就没有再登上马车,而是索xìng跟着马车从西角门进去。见金六满头大汗地迎了上来…他就问道:“家里都有谁在?”
“唐先生和曹百户在,张大人捎信来,说是都察院事情忙,得晚些来。”
“唔,既如此,你派人去见张大人…就说他的顶头上司来了,让他早些回来见一见。另外,去翰林院看看庶吉士可下课了,邀上徐昌谷,如果湛元明严惟中他们愿意来也一并请上。再有,去北监见王公子…让他出面去请谢大司成,就说我家有南都来客,请他务必赏光。”
想想如神英钱宁马桥徐延彻齐济良这些人,白天不敢因sī废公,晚上却多半也会备礼来贺,指不定还会有定国公这样的勋贵,谷大用张永这两个中官,他沉吟片刻,就又开口说道:“你再找几个妥当人去定国公府寿宁侯府这常来往的几家勋贵府邸送帖子…然后再是灵济胡同西厂,十二团营左右官厅还有府军前卫,对各方说我明日晚上在家里设小宴请他们喝酒。”
言下之意就是今日不用来了。
金六心中透亮,连忙答应之后又重复了一遍,这才立马转身跑去找曹谦写帖子,心里一面庆幸有这么一位和气却又能干的年轻军官帮忙,否则他又得去求柳安,一面发狠回头一定要摁着儿子金元宝赶紧啃下千字文,免得和自己一样睁眼瞎。
徐勋安排下这些火速赶到二门,从阿宝口中得知已经把林瀚张敷华先引去了自己的外书房,他便满意地点了点头,可随即立时想到另一个问题:“书房中都有谁伺候?”
阿宝这才一下子脸sè变了:“糟糕,只有一个金元宝!”
此时此刻,又好气又好笑的徐勋也顾不得训斥这突然冒失起来的阿宝,连忙转身直奔外书房。才刚进了那院子,他就听到里头传来一个清亮的背书声,隐隐听出那赫然是三字经,他忍不住回头瞅了一眼阿宝,阿宝立时有些不好意思。
“我也是陶泓哥才教了我这些,元宝盯着我学,我不得已只好教给了他。他倒是聪明得很,听一遍就能差不多记住,三遍就能背了。”
徐勋听着诧异,缓步到了门前,轻轻咳嗽一声,这才打起竹帘入内。见金元宝规规矩矩站在张敷华身边,这会儿正满脸忐忑地看着他,他微微一笑就冲张敷华林瀚问道:“我说二位大人,怎么有功夫考较起我家的书童来了?”
林瀚欣然笑道:“是公实一时兴起随口问他可识字,他却说自己能背三字经。不错不错,都说书香门第之中,应门五尺之童也是说话文雅,你家这小小年纪的书童就能把三字经背到这程度,足可见你这主人平时教导。只这孩子起什么名字不好,非得叫什么金元宝?”
听到前头这话,徐勋有些哭笑不得,暗想阿宝教这小家伙三字经还真是错有错着,可听到后头半截,他这脸sè就不免有些精彩了起来。见金元宝紧张地瞅着自己,他便干咳一声笑道:“这孩子是我金陵旧仆的嗣子,早先家里穷,生父就给起了这么个名字。张大人若是喜欢,随手赐他一个名字,也是他的福分。”
一听说是徐勋的金陵旧仆之子,张敷华也就没在意这不过是个小小僮仆,若有所思地说:“燕昭王置千金于台上,以延天下之士,故谓黄金台。如今朝廷正在用人之际,你不能学古人以利动之,当弘正道。他既为你之仆,可取一单名为弘。”
徐勋听到取一个名字也能说出如此大道理,而且暗含规劝之意,不禁暗叹果然不愧是南都大儒,起名字都要正道,当即冲着懵懵懂懂的金元宝笑道:“记着,你以后小名金元宝,大名就叫做金弘。还不去告诉你爹,张大人给你起了大名,让他高兴高兴!”!。
第五百五十九章 夜深人静处,恰是密议时
www.uu234.com夜sè下的京城渐渐安静了下来,随着起更时分鼓楼击起了鼓,钟楼鸣起了钟,夜禁正式开始,街头巷尾便几乎看不见多少行人,只偶尔可见官府抑或官宦人家的车马。五城兵马司的巡查照例也已经开始了,只按照惯例,素来是西紧东松,南紧北松,为的便是西边多勋贵,南边多朝官的缘故。可即便如此,也不是没有例外,这会儿北城兵马司的兵马允辉眼见那迎面而来的一行人,便是急急忙忙冲属下喝令,又弓着身子站在了道旁。
“这是在巡查?”
眼见那一乘大轿子在面前停下,随即里头传来了一个有几分傲慢的声音,兵马允辉钟汶连忙恭恭敬敬地答道:“回禀公公,卑职是带领底下人在夜巡。”
“唔,好好巡查,如今是太平盛世,别让哪里走了水亦或是出了盗匪,亦或是有什么江洋大盗窜到了官宦人家去,那时候你吃不了兜着走!好了,走吧!”
随着这一行人前呼后拥再次起行,钟汶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直起腰望着那一乘富丽的轿子,他在心里骂了一句娘,随即便冲着底下人没好气地喝道:“好了,别杵着了,继续夜巡去。
刚才的话你们都听见了,这么一位主儿偏生在咱们北城置办下了一座sī宅,若是出点什么纰漏,扒了咱们的皮都有!”
大多数巡丁都是答应不迭,却也有一个刚进来的新丁不解地冲一旁的钟汶问道:“钟爷,刚刚过去的是哪位公公…这么大做派?咱们大人平时见品官也没那么恭敬的。”
“还能有谁?如今宫中第一人,才刚接了司礼监掌印的刘公公!”
正如这个消息灵通的五城兵马司吏目所说,徐勋得了诰命世券的这一天,刘瑾也同样是喜事临门。李荣虽是有心熬几个月,奈何刘瑾压根不愿意给他这机会…因而他几乎是以被撵走的姿态仓皇出了司礼监告老,而刘瑾就在同时,强势进了司礼监衙门内书堂北边的崇圣厅祭拜,随即立刻搬入了历来司礼监掌印太监所占的公厅。而河边直房中原本属于李荣的那一座宅子,也随之换了主人。
虽说在宫里用最快的速度清除了上一任的种种痕迹,但刘瑾这一晚上却不乐意搬进河边直房,而是出了宫来看自己新置办的sī宅。为了进出宫方便…他特意选了距离北安门不远,就在鼓楼下大街东边的沙家胡同。原本这儿是一位勋贵宁阳侯的旧别业,如今去开国已远…本代宁阳侯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家用紧迫便把这处产业贱卖了出去,倒便宜了刘瑾。此刻他由人扶着从大门一直逛到了二门,满脸都是满意。
“你会办事!”
孙聪等的就是刘瑾这句话,自是高兴得满脸放光,见刘瑾心情极好…他便凑趣地说道:“公公今日荣升,这宅子也正好收拾整齐,可说得上是双喜临门了。只不过公公今日回来看看住一晚上,只能算是看看房子,这乔迁之喜还该好好操办操办就是。”
“成,就依你。”
刘瑾从前苦过穷过…对于摆场面充派头自然不会拒绝,当即点了点头。而孙聪知道自己这一记马屁拍对了,眼见刘瑾左右其他几个太监满脸堆笑阿谀奉承,他就索性跟在后头没吭声。直到刘瑾一路到了正房门口,头也不回地吩咐几人全都回去,他先是把人都送了出门,随即才回到正房,抬脚一进去就发现刘瑾正闲适惬意地坐在居中的太师椅上泡脚,下头一个十六七岁的小火者跪在那儿…小心翼翼liáo着热水又是揉搓又是挤按,竟已是满头大汗。
“公公,人都走了。”
孙聪提了这么一句,见刘瑾没其他反应,他就站在人旁边,就这么一字一句禀报起了白天的诸多人情往来—-—其中几乎只有进,没有出,唯一的出项也就是往兴安伯府送了一对玉镇纸作为贺礼,而徐勋转送的则是一卷价值千金的名家字画,比送出去的还更厚些——见刘瑾仍然是意兴阑珊的样子,他便吞了一口唾沫,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另外,上次送一万两银子的那个人,今天又送来了一万两银子。”
刘瑾如今已经坐得稳稳当当,虽然没能廷杖王守仁,也没能免官韩文立威,可终究碍事的都已经远远打发了出去,小皇帝也并没有因为徐勋遇刺的事情而真个怎么疏远他,可他心里并不是就真的志得意满到那程度。每日上门攀附的人虽多,可小狗小猫多,有分量的人物少,送礼就更不用说了。除了上次答允刘宇所得的一万两,都是些不怎么看得上眼的小钱,这先后两注一万两绝对可观!
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的刘瑾两眼死死盯着孙聪,一字一句地问道:“人呢?难不成这一回人还是送了礼就走了?”
“回禀公公,这一回人没有走,白天送完礼我提了公公的话,他千恩万谢之后,就在门房里头等着,如今茶也喝得淡了,晚饭也是在那儿用的。”
“很好。”刘瑾虽看重这一注大财,可倘若人还是上次那样神秘兮兮,他自然会觉得人是在和自己摆架子,此时脸sè就霁和了下来,“你去请人进来吧。”
等孙聪一走,他就一脚踢了踢那还在忙活的小火者道:“行了,去把鞋袜拿来服shì咱家穿上,咱家要见客!”
等到孙聪去引了人进来,收拾一新的刘瑾坐在太师椅上端详着这深深一揖行礼的中年书生,倒没计较人家磕不磕头。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瞧你这样子是个读书人,倘若是想寻咱家来给你讨个功名,那可是找错人了。”
“公公说笑了…您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功名利禄唾手可取,不过是有功夫没工夫的区别,晚生又怎会找错了人?”
不过是区区一句话…刘瑾就听得心里极其熨帖。他自己没进过内书堂,对于那些内书堂出来出口成章的总有一种先天的排斥,因而一口气提拔起来的几个随堂和文书,都不是正经内书堂的人。这些人虽然也会说好话,可却难能把话这样说到人心眼子上。因而,眉开眼笑的他点了点头,当即打了个手势吩咐孙聪给人搬把椅子。
“好…既然你如此敬着咱家,那咱家也不想兜圈子。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就是,若是咱家有功夫办的…就给你办了。”
“多谢公公!”中年书生深深欠了欠身,随即就抬头看着刘瑾,笑容满面地说道,“晚生并不是向公公求功名,只是替我家殿下来求公公一件随手就能办到的事。”
“嗯?”
见刘瑾的脸sè一下子就紧了,中年书生索性站起身来恭谦地再次深深一揖:“不瞒刘公公,我家殿下便是江西的宁王。我家殿下身为藩王,尊贵已极,原本没有别的奢求,奈何这几年噩梦缠身,屡屡梦见历代先祖怪责于他为此延医问药多年。恰逢当今皇上登基之时,我家殿下又做了一个梦,道是当今皇上乃英明有为之君,礼待宗室,让他务必恳请皇上复宁王护卫。晚生为王府幕友,虽知道万般无望,却也不得不为我家殿下分忧,往京城一行。知道公公最是皇上信赖之人,所以晚生前次就登了门可一时难以启齿,就心虚先回去了。”
把自己之前送了重礼就回去的缘由如此解释清楚了之后,见刘瑾面sè不似起初那样凝重,他这才一liáo衣衫下摆,就这么跪了下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晚生也不敢让公公为难,只求若是有机会,请公公在皇上面前为我家殿下美言几句,不但晚生感jī不尽,就是我家殿下感于公公恩义,也将重礼以谢!”
这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刘瑾即便起头踌躇着是不是推了这么一桩麻烦,可听着听着,他不免觉得这宁王派来的人有些意思。不管怎么说,两万两银子送到他手里,他自然不想退回去,因而坐在那里思量好一会儿,他突然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问道:“如今这京城里头,得皇上信赖的并不止咱家一个,平北伯徐勋宠眷不在咱家之下,你怎么不也去求他一求?”
“公公说笑了,晚生若是一事托两头,未免有信不过公公之嫌。而平北伯虽是深受宠信,可怎比得上公公和皇上的情分?再者,如此大事,自然要交托到有担当的人手中,平北伯终究年轻,怎能及得上公公有担当。而且,据晚生所知……”中年书生微微一顿,这才犹犹豫豫地说道,“听说平北伯不自量力,和公公有些龃龉,若真的如此,纵使他如今声势再盛,恐怕也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已。”
听到这里,刘瑾只觉得整个人舒服极了,越发觉得眼前这中年书生顺眼得很。可他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发沉,甚至没好气地训斥道:“胡言乱语,咱家和平北伯交情极好,这是谁在背后造谣生事,你休要道听途说!”
“是是是,是晚生瞎揣摩,瞎揣摩!”
“好了好了,起来吧!”刘瑾这才发话叫了人起来,见这中年书生满脸紧张,他觉得有趣,便又问道,“阄来闹去,咱家知道你那主人是谁,却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回禀公公,晚生罗迪克,启迪之迪,攻克之克。”见刘瑾反反复复念着这名字,脸sè有些奇怪,他连忙解释道,“都是家父曾经见过几个金发碧眼的蛮夷商人,这才一时起意给起了这么个名字。只不过身体发肤尚且受之父母,更何况名姓?晚生虽也觉拗口,可也不敢贸然改动。”
“嗯,你倒有些孝道。”听了这解释,刘瑾便不再理论这么一个名字,又问了罗迪克几句,得知人住在崇文门外南边的江西会馆,他就点了点头道,“这事情恐怕不是一时半会能有结果的。你若是耐烦等,就在那继续住着。若是不耐烦便先回去对你家殿下言语一声,这事咱家接了,到时候总能给你们一个好消息!”
等送走了这个罗迪克,孙聪就又进来向刘瑾禀报,道是几箱银子全部过了秤他还亲自看过成sè,都是上好的官铸蜂窝锞子。见刘瑾心情不错,他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另有一事禀报公公,下午林瀚张敷华去了兴安伯府之后,今天晚上,北监祭酒谢铎,还有张彩和徐祯卿湛若水严嵩几个庶吉士都应邀去了那儿。”
刘瑾早从东厂丘聚口中得知徐勋亲自去接了林瀚张敷华可晚上还多了这么几个其他人,他不觉一下子就脸沉了。反反复复琢磨着这份名单,他突然又生出了一个念头。
这个徐勋不是又瞄准了那个位子吧?糟糕,这小子夹袋里怎么左一个人右一个人?
倘若徐勋知道刘瑾听到那么一份名单后的第一想法,他必然会竖起大拇指赞一声知我者刘瑾也。说是小酌,但这晚上众人齐集兴安伯府,喝酒都是浅尝辄止,就连如今酒量已是相当不错的徐勋也只是略沾了沾chún酒饭过后就让人送来了醒酒汤和浓茶,一副要长谈的架势。其他人也就罢了,严嵩处身其间却怎么都觉得有些别扭。
林瀚张敷华是位居七卿的大佬,谢铎是挂礼部左shì郎衔的北监祭酒,张彩是正四品的右佥都御史,徐祯卿湛若水虽说都不曾授官但一个是徐府清客唐寅的至交,据说那进士的名次和徐勋不无关联,湛若水是王守仁的至交,王守仁和徐勋的关系别的不说,此番能免了廷杖平安出京,据说就是徐勋使的力。可他一个二十出头的庶吉士,名声不显,也并不是下笔如有神的诗文才子,叫上他干什么?
严嵩不明白而徐勋斜睨了一眼忝陪末座的严嵩,心想自己还真的是养成情结厚重,在南京利用了一把夏言,现如今又看上了严嵩。虽说那是史书上纵观整个明朝也难得一见的jiān相,可他更记得严嵩大器晚成,现如今自己栽培起来岂不正好,横竖顺手,如今这严嵩的品行也不坏。
徐勋自然不会说自己之前故意遇刺是为了试探圣意,看朱厚照对刘瑾的信任有多深厚,但这一结果已经因为王守仁的被逐而变得极其明显。因而,当他把之前在马车上对林瀚张敷华说过的那番话再次对其他人分说了一遍,这气氛方才微微有些活跃了起来。
“所以,如今的宗旨很简单,该抢的位子就要抢,但争不到的就绝不仲手。
大家干大家的实事,多做事少开口,有我在皇上面前回圜,功劳实绩都会上达天听,至于犯了错,只要不是天塌了,那就大有可为!”
当初刘健谢迁在位,徐勋就算敢说这种话,别人也会不屑一顾,但如今时过境迁,在他自己的捣腾之下,阉党声势大振,正道却已经日渐衰落,如今徐勋从清流文官中分化出了这么一批和自己亲近的人来,这斩钉截铁的话效果就大不相同了。
此时此刻,他顿了一顿,又看着南监祭酒谢铎道:“皇上本想建弘文阁用以资政,但现如今既是这样的局面,弘文阁聚集天下文士的作用却更要紧。我听说礼部张尚书已经上书请辞,谢大司成虽也屡次请辞,可如今朝廷乏人之际,只希望谢大司成能够考虑考虑。”这考虑考虑是什么意思,在场全都是聪明人,就没有一个是不明白的。可越是明白,众人一琢磨,却越是觉得此事大有可为。谢铎在士林之中名望极高不说,从南监祭酒到北监祭酒,深得学子之望,如今又挂着礼部左shì郎衔,真要廷推礼部尚书,能够拉来大小九卿不少的支持,更不用说谢铎和张敷华李东阳都属于天顺八年那星璀璨一科的同年。
“我若说我真的是力不从心,只怕各位都要失望了。”谢铎见林瀚张敷华但笑不语,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也罢,若真的侥天之幸,那我勉为其难就是了。只不过,若朝中能够多有一批年富力强的人顶上我等空缺,那就更好了。”
湛若水斜睨了一眼徐勋,暗想王守仁若是知道徐勋不声不响竟已经安排到了这地步,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他知道自己这庶吉士如今只有摇旗呐喊的能力…略一踌躇就开口说道:“那一日李空同和我去送王伯安南下,李空同曾经言说,他打算设法召集朝中正直敢言之士,希望大家同心协力不要贸然出击,以免给刘瑾折辱正人的机会。”
此话一出…众皆愕然。想到那个胆子贼大的李梦阳如今既是琢磨出了这样的主意,徐勋不知道是该暗叹这人大胆,还是该摇头此人天真。他莞尔一笑,随即不以为然地说道:“所谓正直敢言之士,若是未有其他才具,若由此不再敢言,那立时泯然众人矣…李空同意思是好的,可别人不比他还有那厉害之极的笔头子,以及诗文圈子里的名气…怎会就这么听他的?就算是各位,放下刘瑾也是思来想去痛心疾首,更何况其他人?所以,不是我泼凉水,李空同不止是一厢情愿,而且……………”
他微微一顿…这才说出了最要紧的话:“他为韩贯道起草弹劾刘瑾的奏疏,这又不是多隐秘的事。他若不是这般串联也就算了,他既这般串联,风声立刻就会泄lù出去,到时候他只怕是自身难保。他这脾气,从前得罪的人还少么?想看他倒霉的人多了!”
湛若水张了张嘴…却觉得自己满腹经纶,于此事上却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徐勋的理由,沉吟良久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一旁的徐祯卿也苦笑道:“大人这话真是入木三分。只可惜李空同最是性子急切的人,只怕咱们说一千道一万,他也不会听咱们的。”
“那就等他跌了跟斗再说吧。”张彩的性子最是实际,只觉得徐勋刚刚那番对清流的分析精辟绝妙,只可惜林瀚和张敷华也曾经是这样的清流,他自然不好在这时候赞叹什么。借着这句话,他就岔开话题道…“不知道大人今晚叫了咱们来,除了礼部正堂的人选,还有什么其他事?”
“还是西麓你知道我。”
徐勋如今对张彩是用得越来越得心应手,深喜此时他插得这么一句。看了众人一眼,他便正sè道:“如今第一件事,那便是缉盗!”
见几个庶吉士颇为不解,唯有林瀚张敷华皱紧了眉头,他知道这两位在南京时是有所耳闻的,便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些年来,各地流窜的悍匪大盗越来越多,官府一年又一年派出去无数捕盗御史,而除却一些真正有能耐而又清廉公正的,其他大多数不是疲于奔命,就是盘剥民间,越发让各地民不聊生。不说其他,就在畿南,每年刑部下发的海捕文书有多少是空挂数年数十年都没个结局?官府无能为力,便只有悬赏让能人去做,于是民间有不少人就以此为生,甚至还生出了一桩新的,那便是养盗!”
这话说得众人一时悚然而惊。而徐勋走到书架上,径直拿出一沓东西,示意众人一一传看,他这才说道:“这是我养伤这些日子,借口那个江山飞之故,让锦衣卫和西厂帮忙去弄来的东西。我一人遇刺事小,但这么一些人在山间地里出没,往小了说是祸害四乡,往大了说……那就是不安定的种子!”
见众人传看之后,一时眉头紧锁,徐勋没有收回那些翔实的资料,随即又伸出了第二根手指:“这第二条,就是边务。杨邃庵举荐的两个人选如今还卡在兵部刘宇那儿,但这事情并不止是兵部说了算,大家据理争一争,我在皇上面前顺便提两句,这事情就定了。只是塞外虽是内乱,但那小王子雄才伟略,却不能小觑了他,边备粮储得有个稳妥的人前去巡视。”
他再次停了一停,随即竖起了第三根手指头:“其三,也是最要紧的,那就是人。诸位有门生故旧,有乡里好友,其中必有卓异之才,如今林尚书掌铨选,不怕所用非人,只怕人不肯用。这些天朝中多有挂印求去告病求去乃至于致仕的人,平心而论也不能怪他们,可人人如此,朝中大事托付于谁?况且,要还有人如此前王伯安那般,那就可惜了。”
此时此刻,其他人全都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哪怕不能一次性把自己人一个个安插到高位上,可是好好预作准备,便能不动声sè举荐上去,亦或是被人惦记的时候出手保下来。这和李梦阳的想法有异曲同工之妙,然而李梦阳虽有些名声,却是一个独性子的人,而徐勋却有在座这些人的支持。
这一夜,众人一直聊到月上树梢时分方才一一离去。为免万一,徐勋少不得吩咐了护卫一一送一程。等到人都走了,他前脚刚回到书房,后脚金六就追了来。
“少爷……刑部屠尚书的家人送了礼来,因少爷和诸位大人在商议,小的一直不敢呈报。”金六口中说着这话,但眼角眉间全都是笑意。一想到儿子金元宝……不,如今应该叫做金弘了,竟是得了新任左都御史大人的赐名,他就只觉得浑身使不完的劲!
徐勋从金六手中接了帖子,把人打发了下去,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面sè不禁古怪了起来。
他和屠勋一直没什么往来,此人上门送礼给他干什么?等等,江山飞固然是今天刚刚杀了,但那案子至今还在西厂挂着,可还没有结案的意思!刘瑾要把焦芳的嫌疑搬开,这屠勋只怕就是最好的替罪羊了!话说今晚才提到缉盗,屠勋就送上门来,倒是老天帮忙,只不过半夜三更送礼来,亏屠勋想得出,果然是要面子的老大人!
PS:正德年间大规模造反是在正德五年刘瑾倒台前后,所以这会儿还没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