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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奸臣txt下载     奸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四章 大变(中)

    “萧敬,你带着太子出去歇一歇。“御榻旁的烛尖映照在弘治皇帝的脸上,越发显得这位天子的脸sè晦暗不明。

    说完此话的,见朱厚照一脸的不情愿,他立时沉下脸道:“都现在这时候了,你还不肯听朕的话?朕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要是你熬坏了,你让你母后怎么办?”

    朱厚照原本想再辩驳几句,可面对弘治皇帝那愠怒的眼神,只得耷拉了脑袋应道:“父皇,你别生气,儿臣听你的话……您好好歇着,有什么事就让人来召唤儿臣就是。”

    眼见朱厚照一步三回头地出了西暖阁,旋即萧敬也跟了出去,徐勋正要说话,却不料弘治皇帝又伸手一指张和“张永,去外头看着,哪怕皇后太子,没有朕的吩咐也不许让他们进来。至于其他的人,无论是以什么借口靠近此处,你都记下名字,回头发落!”

    徐勋怎么也没料到弘治皇帝竟是连张永都屏退了。当他按照皇帝的吩咐又上前两步,在chuáng前踏板上单膝跪了下来,却发现这位天子竟然是撑着手坐直了一些。因四周没有别人伺候,他几乎是本能地拿了一个引枕垫在了弘治皇帝的腰下,随即才退开了半步。

    “知道朕为什么这时候见你?”

    见徐勋摇头,弘治皇帝哂然一笑,这才淡淡地说:“朕自登龘基以来,垂拱九宸统御八方,但除却朝会之外,鲜少见外臣,这么多年在文华殿见过的臣子,统共也是有数的。你年纪比太子稍长,论别的并没有什么极其出sè的地方,但朕前后却见了你数次,便是因为太子和你亲近。除了你的胆大心细之外,有度量有谋略,为人尚属赤诚,这是朕期许的。至于这次你把自己陷进了监房里,本是朕的旨意,所以朕思来想去,便赐了你那表字。至于让你上书谢罪……朕原本是打算放你外任,可没想到……”

    弘治皇帝看着头顶的帐子,想起之前见过三位阁臣之后竟是莫名昏睡了整整两个时辰,急得张皇后和朱厚照无什惊惶,他不禁觉得心中异常沉重。他本想用这么一场极小的风寒,把朱厚照推上朝廷去尝试一下主持政务力担天平是什么滋味,可若是他真的有什么万一,他给妻儿留的预备实在是太少了,少到连他自己想起来都觉得不安害怕。

    “皇上……”

    尽管此时此刻,徐勋按照规矩该说一些铭感五内肝脑涂地之类的话,可是看着面前这位天子,他却只觉得喉头微微有些哽咽,1心里竟有一种说不出是什么的感觉。然而,下一刻,他却只觉得有一只手重重压在了他的肩头。

    “但是,这都不是朕今晚上召见你的理由!”弘治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了,竟是石破天惊地开口说道,“就算不放你外任,朕也本打算让你定定心心去训练你那两千府军前卫,但现在没那个功夫等他们编练成军。朕予你调兵的虎符令箭,你现在就去十二团营,调神机营神铳手五百,三千营骑兵五百,五军营刀牌手五百进京。随军千户一概留在十二团营不动,由百户统带兵员即可。然后,你把你那两千府军前卫也全都拉回来。加上徐延彻他们那几个系出名门的,哪怕是用家世压人,也要压住场面!”

    听到这样的命令,徐勋原本就沉甸甸的心不禁更加沉了下去要知道,弘治皇帝这番话怎么听都像是交代后事的意味。可皇帝从刚刚醒过来说话开始,条理就一直极其清楚,如今虽然形容憔悴人也消瘦,怎会真的到那样的地步?

    但这个节骨眼上容不得他多想,他只能立时领命,但旋即就抬头轻声问道:“皇上,可这些人带回来要如何安置?须知除了轮流上番的官军之外,这内城素来是御马监勇士营和四卫营统管,若寻常百姓瞧见十二团营这一千五百人进城,只怕是倏忽间就会谣言四起……”

    “起不了谣言。”弘治皇帝打断了徐勋的话,继而就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朕这病一时半会好不了,所以从明日开始,便是太子监国,你可明白?”

    见徐勋那目瞪口呆的样子,弘治皇帝便微微笑道:“此前寿宁侯已经请其夫人通过皇后,禀奏了你们几个开解太子的事。能够想到做到这一点,朕自然是信得过你。御马监亲军不可轻动,苗逵是朕一手提拔到这个位子的,当然可信,可太子监国,用太子信得过的人,他必然能更添底气。但你此前不过是纸上谈兵,如今做这件事,要紧的是不能出纰漏,你可明白?”

    此时此刻,徐勋终于明白了弘治皇帝爱护朱厚照的一片苦心。身为做儿子的,对于这种天子的父爱,他哪怕不能感同身受,也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感动。于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就立时应道:“皇上放心,臣必定尽心竭力,绝不敢有丝毫荒怠!”

    “好!”弘治皇帝从枕头底下拿出了一样东西,郑重其事地交给了徐勋,又嘱咐道,“这是朕让萧敬去兵部刘尚书那里要过来的,中旨朕会让萧敬写给你,但你需得记住,让你领军,是为了防患未然,而不是为了其他!至于你的罪责,朕会传旨叶广,以查无实据结案!”

    “是,臣明白!”

    接下来弘治皇帝又是好一通其他嘱咐,事无巨细无所不包。尽管徐勋总觉得皇帝似乎谈不上病入膏肓,可这些话语太过不祥,因而他心里一直沉得很,到皇帝吩咐完他退出西暖阁,他才勉强消去了那种挥之不去的感觉。而下一刻,他就看见朱厚照越过张永气咻咻地走了过来,后头还有一个宫装丽人,瞅着三十出头,不施脂粉却异常匀净的脸上lù出一丝掩不住的疲惫。只这会儿瞧见他,那疲惫之sè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雍容威气。

    “徐勋,父皇都对你说了什么?”

    见朱厚照那急切的模样,徐勋忙轻咳一声道:“皇后娘娘,太子殿下,皇上刚刚让臣出来时吩咐,若是您二位来了,立时请进去。”

    听到这句话,朱厚照立时忘了追究父皇都对徐勋吩咐了些什么,二话不说就冲进了西暖阁。而张皇后就不像他这么急切了,尽管她几乎不见外臣,这会儿仍是仔仔细细打量了徐勋老半晌,这才颔首道:“厚照提过你多次了,心眼好,人又机敏多智,是个难得的人才。之前你被人诬陷,皇上不得不从众意把你下狱,如今既是出来了,今后当更加竭力报效才是。”

    “是,臣谨遵皇后娘娘吩咐。”

    张皇后见徐勋深深行礼,这才示意女官打起门帘,自己急急忙忙地进了西暖阁。等到一应人等全都进了门去,徐勋才上前对张永使了个眼sè,又对萧敬拱了拱手道:“萧公公,按着皇上的吩咐,您予了我手令,我和张公公眼下就出城去十二团营。只这会儿实在是太晚,了,您可能派几个人送我们出去?”

    此刻已经很不早,萧敬看了一眼旁边的铜壶涛漏,只一沉吟就点了点头:“也是,此刻不早了,无论是宫门也罢城门也罢,都不那么好进出。

    我让孙彬送你们,否则就算你们是奉了圣命,到十二团营也不是那么容易办事。他是司礼监写字,往那边办过几次公差,勉强算得上是上下人面熟。”

    尽管张永在门外也曾经竖着耳朵仔细倾听,奈何弘治皇帝的声音很低,而天子因感染风寒,原本通风的竹帘子换成了厚实的棉帘子,他只能隐约听到几个词。一直等出了北安门,孙彬去那边招呼马车,他才抽空对张永解说了此去十二团营的目的。

    “皇上对太子实在来……”

    即便张永跟随朱厚照多年,得知这一番内情仍然是眼圈微微一红,良久,他才摇了摇头道:“只希望太子殿下能够明白皇上的这番苦心,这才不辜负了这一番厚望。唉,闲话少说,咱们赶紧走。如今掌总的是英国公张懋,他年纪大了不可能时时刻刻呆在十二团营,这会儿应该在家里,但这么大的事总不能避过他。为了稳妥起见,我送你们走一趟铁狮子胡同的英国公园。”

    说话之间,孙彬已经把马车赶了过来,竟是他自己端坐在车夫的位子上。见徐勋微微一愣,他跳下来一把打开车门掀开车帘示意两人上车,又直截了当地说:“老祖宗吩咐过,事出非常,乱七八糟的人知道越少越好,所以安排下了这些。只委屈了徐世子你继续穿这一身,毕竟英国公园不比其他的地方,实在是不好进。”

    徐勋当然知道孙彬是什么意思。英国公张懋乃是英国公张辅的幼子,前头兄长早就过世了,因而张辅战死土木堡之后,他九岁袭公爵,无论是在景泰天顺成化弘治这四朝,全都是备受荣宠,而且按着辈分也是勋贵中的头一位。这会儿他和张永先后上车,尽管一路上马车异常颠簸,车程亦是漫长得让人心焦,可他却一丁点睡意都没有。

    也不知道行驶了多久,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乍听得外头孙彬轻声说已经到了,徐勋不免拉开一丁点窗帘一看,见马车正停在一处角门外,隔着不远的三间五架金漆大门赫然紧闭,前头挂着四盏写有英国公府四字的灯笼。随着孙彬叩响了西角门,里头很快就传来了应声。

    “这么晚了,谁啊!”

    “烦请去通报,咱家司礼监写字孙洪,奉命来见英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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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 大变(下)

    漆黑的官道上突然闪现出了几点影影绰绰的光晕,随之而来的便是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不多时,两个马上挂着琉璃小灯笼的骑手疾驰而过,嘴里还发出尖锐的呼哨声。

    两骑过后又是两骑,如是三四拨人之后,方才是一辆双马齐头并进的马车。尽管在夜色中只能看见那车厢极高,两边亦是宽广,可车头挂着的琉璃大宫灯在这黑暗的夜里大放光明,自然引人注目得很,若有盗匪,这简直是天然的靶子。

    然而,纵使真有盗匪,眼看这前有探马,后有护卫的架势,也绝不敢轻易动手。因而这一行人一路出城而来,赫然是畅通无阻绝无留难。此时此刻,马蹄声、呼哨声、凌空挥击的马鞭破空声汇集在一起,带来了一种极其急促的感觉。

    外头黑洞洞的,车厢中却是灯火通明。偌大的车厢中除却主位,两边还都安设有客位,还有一张小方桌子,再加上茶水果盘捧盒点心等等,一应俱全。而主位上的英国公张懋背后还有高高的柜子,两边都是一个个小抽屉,这会儿一个站着的小厮就正忙着从那一格格的抽屉中取出那些银勺竹签之类的小玩意,将削好的一盘苹果恭恭敬敬送到了徐勋面前。

    张懋斜睨了徐勋一眼,见其心不在焉,便说道:“你这后生,不要心急!我见过你爹,骑射都是有一手,可听他说你才认他不到一年,这些都没学到。要真的依你骑马走夜路,不撞得头破血流才怪。这一程路顶多半个时辰就能到了,况且你也不可能连夜把人拉回去,就算半夜折腾,也得等到天亮才能进城。况且,我让人送那张公公去府军前卫的地方了,料想他那边动作也不会快多少!就算连夜动员整军,你明日白天能把人拉回京就不错了。”

    “确是英国公想得周全,是我一时情急,没想到这些。”

    徐勋见张懋说得在理,忙欠身点了点头,只目光却再次一扫这车厢。之前他看过朱厚照所乘的寿宁侯张鹤龄座车,要论奢华犹有过之,可要说宽敞大气却犹有不足。果然,这一打量,他便注意到张懋所坐的锦褥等物都是半旧不新,看着仿佛是多年前的。

    “这辆车是当年英庙赐给我的,最好的工匠最好的材料,哪怕是这些年修修补补,可仍然比如今那些新家伙强,比疾驰的奔马也慢不了多少,只我这把老骨头禁不起颠,不免让他们稍稍慢一些。人老不中用了,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张懋说到这里,就饶有兴致地看着徐勋说道,“尤其是你这样的年轻人,一来就把京城许多勋贵子弟都比下去了。”

    “英国公过奖了,我也只是一时机缘好。”

    徐勋这当口实在没什么心情和人扯皮,强笑着谦逊了一句,他就忍不住打起窗边的斑竹帘看了看。却只见前头那一个个光点宛然,可其他的就顶多影影绰绰看见周围的树丛,他只得放下了手。然而,还不等他遮掩似的去喝茶,耳边就突然钻进了一句话。

    “徐勋,老夫倚老卖老问你一句,你此行是奉了圣意,可皇上给了你什么名义没有?”

    被张懋这么一说,徐勋才陡然醒悟到自己之前在御前被弘治皇帝连番话语说得心神乱了,竟是忘记了这一茬。想到这里,他把手往袖子里一伸,旋即才想到萧敬所书盖着玉玺的中旨,已经是给了英国公张懋。而他此前也并不是没看过,那上头只写着调兵,却没写给他什么名义。

    “所以,你毕竟年轻,果然嫩了些。”英国公张懋揪了揪自己的胡子狡黠地一笑,继而就慢吞吞地说,“这事情还不容易,府军前卫如今只两千人,远远不够,因而从十二团营调精锐千五充实其中,令你这个掌印指挥使一并统管。”

    “来……”徐勋见张懋深有把握,虽是想到自己才因私调火龘药火器被人参劾,但立时就站起身作揖道,“多谢英国公一力相助!”

    “好,你到底是认下了!这才对,要是因为之前蹲了一回大牢就畏首畏尾,皇上也不会托付这样的事情给你!不过我可告诉你,十二团营刺头多,懒汉多,自命不凡的更多。皇上固然是英明,每营所调皆不满千,可那些百户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多谢英国公提点,我明白了,接下来调派必然更加小心!”

    等到了十二团营,早已经是月上中天了。尽管十二团营不在城内,可各坐营管操的多半都是勋贵,一个个消息灵通得很,乍然发现英国公张懋带来的竟然是本该在大牢里的徐勋,而所行又有调兵之事,他们顿时全都醒悟到京城有变,一时间一个出口质疑的都没有。至于下头的军十们乍然从睡梦中被人推搡叫醒,一个个爬起来穿衣服的时候,那怨气就更不用提了。待听说是奉调回京,更有人忍不住鼓噪了起来。

    “这上番轮值才刚去过啊,难道又是要修什么佛寺道观?”

    “就是,捧着这碗兵饭,可没事儿就是做工做工再做工,操练再卖力也赚不来一个百户!”

    “你还想当百户?能给你一个小旗当当,那就已经不得了了!”

    “啧,还是府军前卫那些小娃娃们有福气,轻轻巧巧就得了带刀舍人的名头不说,听说里头的总旗小旗都是他们里头透选出来的,要运气好甚至还能简拔百户!”

    一众人等拖拖拉拉集龘合,旋即在只有一两盏灯笼异常昏暗的校场上等着的时候,英国公张懋和如今真正主持十二团营的保国公朱晖,以及下头几个将领并坐营太监验看过中旨无误,又验过虎符,众人的脸上全都露出了非同一般的凝重。良久,保国公朱晖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既然东西都无误,那咱们立时交割人马吧。

    只是,每营出五百人,所辖千户却不跟着,这要是不能令行禁止,到时候不免更难统带。”

    “保国公说的是,不过,下官已经因皇上旨意,征调府军前卫几个百户总旗来暂时弹压几日,料想不会出太大问题。”说到这里,徐勋顿了一顿,见朱晖皱了皱眉,他便又欠了欠身说道,“至于交割军马,还请保国公等到张公公他们来了之后再一并进行。”

    区区一千五百人,保国公朱晖说不放在心上那是假的……他们这些勋贵最想的就是带兵出征,其余的就是在十二团营京卫掌印,无他,役使军士种地也好,营造也罢,甚至是吃空饷空额,所有这些都是生财之道,上上下下全都是走这条路子,否则单单靠他们世袭几百石到数千石的俸禄,哪能让妻儿老小锦衣玉食?这一下子去掉一千五百人,便形同于在上上下下的高级军官们身上割掉一块肉,哪里能不心疼?

    于是,斜睨了一眼张懋,他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声捞饱了就不管他人死活的老狐狸,旋即才假笑道:“也好,也嘛……不过,徐指挥既是奉了圣命出来,不知道皇上的病情如何?”

    徐勋假作茫然状,浑不似刚刚在英国公张懋面前那般吐露实情:“我也只是萧公公来传的口谕赐的东西,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朱晖哪里肯信,接下来自然是左试探右打听,其他几个将领亦是都吃不准,纷纷也加入了进来。直到徐勋左支右础有些招架不住了,外头终于传来了一个救命的声音:“张公公带着府军前卫的人来了!”

    随着张永带着大批人马的到来,在外头校场上已经等候了超过大半个时辰,几乎累得能睡过去的那一千五百人终于得知了此番调回京的准信、竟是把他们借调到府军前卫!尽管十二团营算是精锐,待遇较之寻常的京卫要高上一筹半筹都不止,可府军前卫之前的风光实在是流传太广了,一时间竟是人人欢呼雀跃。尤其是领队的百户得知本管千户竟是不随他们过去,一个个都生出了深深的期冀和企盼来。

    这要是做得好,岂不是兴许能够换个千户来当当!

    于是,别说徐勋没料到,就连英国公张懋和保国公朱晖等人也没想到,这调令非但没引起多少反弹,下头军士们竟轰然应诺,看那架势简直是欢呼雀跃。即便如此,仍然花费了整整下半夜时间把人齐集分拨,又把连夜赶了过来的那几位公子哥安插了进去。一直到早上卯正过后,徐勋才终于成功把队伍拉了出去。

    即便这会儿还只是寅正,可大热天太阳出来得早,往京城贩运各色瓜果菜蔬肉食米粮的人都已经趁着还凉快出发了,官道上竟是前前后后不少人,见着这一拨行军的虽则让路,却少不得议论纷纷。这一路徐勋纵使有马可骑,道路亦是通畅,可总不能抛开麾下军士独个快马加鞭回城,因而也只能按捺着给人围观,竟是快到巳时才抵达安庆门外。

    然而,在入城的时候,他却遇到了意想之外的事。安定门几个守卫见他这浩浩荡荡千多人,又不认识什么虎符令箭,更不敢认中旨,立时一面设下铁拒马不许他们入内,一面飞速往上头禀报。好在这一层层并未耗费多久,之前曾经跟着他丢英国公府的孙彬就赶了过来。等到把人顺利带入了城,他就对徐勋叹了一口气。

    “真要变天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人生大憾

    父皇真的不行了?

    对于朱厚照来说,这实在是一个他无论如何都没法接受的事实。

    尽管之前弘治皇帝的病情看似来势汹汹,可他每日去文华殿听讲之后就到乾清宫西暖阁来shì疾,有时候在一旁背书,有时候亲自喂药,有时候则是听父皇讲着自己从前不耐烦听,如今却得打起精神做聚精会神状的大道理。然而,昨日他分明郑重其事点头答应了父皇,一定会在接下来这段期间好好监国不使小xìng子,可今天这一大早情势急转直下,面对气息奄奄的皇帝,几个太医竟是只会磕头而已。

    一时情急之下,坐在chuáng沿边上的他霍然站了起身,冲着那些人厉声喝道:“磕头磕头,你们只会磕头,除了这个你们还有没有其他本事?要是治不好,我把你们全都流放到甘肃充军……、……不,是全部斩首示众……”。

    才说到这里,他突然只觉得背后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衣襟,一扭头看见弘治皇帝正冲着自己微微摇头,他不禁满面赧颜,慌忙坐下来凑近了去:“父皇,我不是有意喧哗的,你好好歇息,这些酒囊饭袋要是不行,咱们上外头请大夫,请更好的大人……”

    “都是天数,不要忙活了。”弘治皇帝昨夜睡得昏昏沉沉,今日一早醒来之后,自觉情形更糟,此时有心想要苦笑,却只有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右手无力地抓了抓儿子的手,“厚照,朕从来没想过这么早就让你坐上那个位子,本打算让你先历练历练谁知道天意弄人……朕如果不在了,你要孝顺你的母后她没了朕就只有你可倚靠了……”。

    朱厚照被弘治皇帝说得眼睛通红,突然扭转头来冲着地上趴伏的那些个太医院众人怒喝一声滚,等一个个人狼狈不堪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他整个人便几乎趴在了弘治皇帝身上。

    “父皇,你别说这些傻话,我不要听!不是都说吉人自有天相么,你不会有事的,绝对不会有事的!都是那些饭桶的错,不过是区区风寒,怎么会这么久都没好想当初我小时候最怕吃药那么一场风寒拖拖拉拉一个多月也好了……”说着说着,他已经是泣不成声,趴在那儿抽噎了许久,感觉到一只手轻轻摩挲着他的肩背,他才顶着两只桃子似的眼晴抬起头来,那样子异常可怜巴巴,“父皇,你别丢下我,千万别丢下我……”

    “傻孩子!”

    弘治皇帝无力地笑了笑,只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实在是傻得无可救药。这样一个依恋父亲的儿子他大可亲自手把手扶着他去熟悉国政,干嘛要拿那种赶鸭子上架的笨办法?他自诩通医术精合药,对太医院中人多番优抚不说就连重修本草亦是不遗余力。如今,他就因为这么一丁点小风寒落到了现在这地步,老天爷未免太薄待他朱祈樘了!

    “皇上,厚照说的是,别说这些丧气话,想当初那样多的难关都tǐng过来了,如今就是一丁点小病,何至于捱不过去?”一旁刚刚扭过头去拿手绢堵着嘴,愣是硬生生没发出悲声的张皇后这会儿终于走近前来,紧挨着朱厚照坐下,一手搭在儿子的肩膀上,一手按着丈夫的手背,凄声说道,“为了咱娘俩,皇上你也一定要撑下去,否则……”。

    否则朱厚照这样年纪轻轻,他们孤儿寡母,谁知道会不会被朝中那些老大人欺负了去!

    妻子言语中的凄惶,弘治皇帝又怎么会体会不到,眼看朱厚照又在那使劲揉眼睛,他只得轻咳一声,轻声说道:“就算朕不在了,内阁三位先生都是正人君子,定然会好好辅佐厚照,更不用说刘大夏戴珊他们几个也都是一等一的忠臣……”

    “那是对你,可厚照终究还小!”张皇后紧紧按住了丈夫的手,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皇上,不要说这些话了,咱们娘俩都不想听,你好好歇着,好好调养,等你好了,咱们一家三口一块去太液池琼华岛上看日出,看满月……”

    “你不说朕几乎都忘了,朕当年还答应过你,有朝一日,带你去泰山看日出……那会儿年轻气威,只觉得但使没了万贵妃,朕什么都能做到,却没想到今生今世没能出得了京城一步……不过没关系,都说人有来牛,若是来生,朕还娶你,那时候,咱们游遍天下五湖四海,全了这桩心愿。”

    张皇后原本就是强忍悲戚,这会儿被弘治皇帝这番话一挑,她立刻再也忍不住了,竟是扳着朱厚照的肩头泪流满面。而朱厚照身在宫中,对男女之事虽也听太监们说过,可这会儿父母刻骨铭心的相依相守,他却从没体会过。此时此刻,他只觉得一颗心又酸又涩,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使劲揪着衣角不敢放声。皇上,司礼监萧公公亲自去了内阁,无辅大人已经照您的旨意写好了遗诌。”

    就在这节骨眼上,下头突然传来了一个压低的声音。丰然听见此语,朱厚照忿然起身,也不看地上跪着的人是谁就要抬手去打。还是张皇后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抱住,他那含怒出手的一击才落了空,可即便如此,他佑是气咻咻地叫道:“什么遗诌,父皇还在呢,你们这些狗东西就一个个都盼着那日子,你们对得起父皇吗!”

    眼见朱厚照这样闹腾,弘治皇帝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深深的无奈,到了嘴边的话也不由自主吞了回去。他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似的看着儿子那背影,看着他的肩膀微微抽动,看着他和张皇后抱在一块泣不成声,他挣扎了许久,这才终于开口唤了一声:“皇后,厚照,你们过来,朕还有话对你们说。”

    见朱厚照慌忙扶着张皇后过来,自己则是跪在chuáng前踏板上,他竭力轻轻抚mō着那圆滚滚的脑袋,断断续续地说道:“朕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皇位只有你一个人担得起……朕去了,祭祀礼仪那些事,你就听大臣的;孝顺皇太后和皇后,想来不用朕教你;但恪守祖宗成法,选贤用能,这两条你务必记在心里!”

    前头的话弘治皇帝声音并不大,只是到最后一条时,他一下子提高了声音,见朱厚照微微一犹豫,就连忙握着他的手连声应是,他不禁心头一松,那最后一桩心事终于放了下来。抬眼端详着泪眼婆娑的张皇后,他只觉得眼前渐渐膘脆了,竟依稀回到了当年大婚的那一刻。

    那会儿通红通红的喜烛照得新房亮堂堂的,他被几个异母所出的弟弟灌了好些酒,回新房的时候便有些头重脚轻,甚至忘记了之前挑喜帕时看到的新娘子是什么样子。而当他在chuáng前一个趄趄险些摔倒时,却是一双手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紧跟着便是一连串埋怨。

    “走路可小心些,不会喝酒就少喝些,真是的,干嘛折腾自个儿!”

    虽说他那时候的太子之位远远说不上稳当,可身边的宫女内shì都是从来没违逆过他,这等嗔怪他竟也是头一次听到。现在想想,也许就是那会儿看到卸妆之后她表情丰富的脸,也许就是她在枕席间的紧张和呼痛,也许就是她因为他后来待一个宫女和颜悦sè就在人后给了他几日脸sè看,他才渐渐爱上了这个真真切切的妻子,而不是一个成日里以贤惠大度为准则形同木偶的太子妃。

    不能和爱妻一块变老,不能看着儿子长大成人,真是人生大憾……如果老天爷再给他二十年……不,哪怕是十年都行,那该有多好!

    腰胧之间,他依稀看到妻子和儿子扑在身上,娘俩都在嚷嚷着什么,他却一丝一毫都听不清楚,竭力想要说出口的话到了嘴边,却化成了另一句不相干的言语。

    “刘文秦误朕……”

    随着弘治皇帝遗憾地闭上了眼晴,西暖阁中一瞬间乱成了一团。张皇后片刻工夫就哭哑了嗓子,最后整个人都栽倒在了丈夫的身上;朱厚照已经是哭到了干嚎,chuáng沿边上铺着的软巾被他撕扯得一团乱。一个个宫女内shì亦是全都俯跪在地,虽是不敢放声,可那金砖上隐约可见清清楚楚的水迹。

    这乾清宫中住过好几代的天子,可似当今这样仁厚宽容好伺候的,却只有当年的宣庙。可这么一位皇帝,竟是和当年的宣德天子一样英年早逝,老天爷未免太会折腾人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朱厚照才终于回过神,却是在几个女官的帮忙下将张皇后救醒,又力劝着让人到一旁的软榻上休息,又吩咐人去内阁报信,去司礼监叫人,旋即就呆呆愣愣地坐在chuáng沿边上,一手握着父皇那渐渐失去温度的手犹自不肯放。就在这时候,他的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嘶哑的声音。

    “皇上已经龙驭上宾,还请殿下节哀……”。

    “节什么哀!”朱厚照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一个巴掌抡圆了将那老太监打翻在地,继而怒吼道,“父皇临终前惦记着的就是我和母后,要是我这个儿子的还能节哀,那我算什么!滚,都滚开,让我陪着父皇……从今往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前几句虽是怒气勃然,但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朱厚照已经再次泪流满面,竟是僵硬地坐了下来,眼噜直勾勾地看着chuáng上的弘治皇帝。

    要是世上有后悔药,他绝对不会和父皇怄气,也许这样,他的父皇就不会这么突然地撒手西归。这一切都要怪他,都要怪你!。

第二百五十七章 君臣合力的第一把火(上)

    皇帝驾崩了!

    对于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大多数朝臣尚且没有准备,就更不要说民间百姓了。当午刻龙驭上宾的消息传到六部和各院衙门,旋即又犹如旋风一般席卷整个京师时,从上到下无论老少,第一反应都是这不可能,旋即才是痛哭的痛哭,捶xiōng的捶xiōng,顿足的顿足,一时间竟连坊间巷角也都充斥着难以抑制的哭声。

    相比英庙那会儿还有土木堡之变和京师围城;相比宪庙那会儿西厂侦骑四出上上下下鸡飞狗跳,而那位爷还三条两头地不上朝;这位弘治天子是货真价实的好皇帝。因而安享了十几年太平盛世的天子脚下百姓,不少都真真切切地为这位天子掬了一把同情之泪,而有些管闲事的背地里则是少不得议论着孤儿寡母主少国疑云云,只这些声音自然是不登大雅之堂。

    相较之下,宫里和各处衙门里,则上上下下地紧急更换衣衫,大多数都是打发人紧急从家里送来。毕竟,为天子服丧的这二十七日,哪个官员都不能sī自回家。而宫里的太监们则是动作迅速得多。弘治皇帝驾崩不到一个时辰,上上下下的行头就都换过了一遍,就连徐勋和刚刚从十二团营调来的一千五百人,也都在最快的时间内在衣衫外罩上了素服。

    而内阁已经草拟好,司礼监送上用了御宝的遗诏,这会儿尽管尚未张贴了出去,徐勋这边厢却有的是渠道,第一时间就得了一份副本。看着那些字句,尽管知道是内阁代笔,可看口气就知道是曾经听了弘治皇帝口述的,因而逐字逐句看完,他便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朕以眇躬,仰承丕绪,嗣登大宝十有八年,敬天勤民,敦孝致理,夙夜兢兢,惟上负先帝付托是惧,乃今遘疾弥留,殆弗可起。生死常理,虽圣智不能违,顾继统得人,亦复何憾。皇太子厚照,聪明仁孝,至xìng天成,宜即皇帝位。其务守祖宗成法,孝奉两宫,进学修德,任贤使能,节用爱人,毋骄毋怠,申外文武群臣,其同心辅佐,以共保宗社万万年之业。

    丧礼悉遵先帝遗制,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释服,祭用素羞,毋禁音乐嫁娶。嗣君以继承为重,已敕礼部,选婚可于今年举行,毋得固违。宗室亲王藩屏是寄,不可辄离本国。各处镇守总兵巡抚等官及都布按三司官员严固封疆,安抚军民,不许擅离职守。闻丧之日,止于本处朝夕哭临三日,进香各遣官代行。广东广西四川云南贵州所属府州县并土官及各布政司南直隶七品以下衙门俱免进香。诏谕天下,咸使闻知。“

    哪怕是在遗诏上,也能看出弘治皇帝对儿子那种深深的关切和爱护,可这样一位皇帝之中难得的父亲和丈夫,居然就这么说走就走了!仅仅是在昨天面见天颜的时候,皇帝仍只是说要让太子监国,现如今却陡然之间变成了这样子,实在太突然了!

    “徐指挥,徐指挥!”

    张永毕竟曾经是东宫的人,如今虽说和徐勋带着兵进了西苑,但他仍然立时三刻匆匆进了宫去,这会儿一溜小跑过来,他也顾不得满头大汗,气急败坏地说:“太子殿下一直在乾清宫西暖阁皇上御榻前呆呆地坐着,谁劝也不听,愣是一动不动。这样子看着实在是吓人,偏生皇后娘娘悲伤过度已经被人搀着在东暖阁休息了,谁都没办法!”

    “这会儿就是神仙也没办法。”徐勋知道张永来找自个是什么意思,顿时苦笑了一声。见张永面sè不好,他就摇摇头道,“昨晚上是事急从权,现如今我再不经宣召贸然进乾清宫,那就是不知分寸了。况且,太子殿下的伤心也该让他发泄出来,这会儿堵不如疏。要是张公公真是心疼殿下,不如设法让太子殿下痛痛快快再哭一场,也比在那发呆憋着强。虽说之后有的是太子殿下哭的时候,可于殿下来说,在人前哭是给别人看的,远不比在皇上跟前最后再哭一场来得要紧。”

    张永立时明白了徐勋这意思,想了想当即二话不说拔tuǐ就往回赶。当他好容易再次踏入乾清宫正殿的时候,就只听里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哭声,听着赫然是朱厚照的声音。那哭声并不是极其响亮,甚至听着有些含含糊糊,可相比那些撕心裂肺的干嚎,却别有一种肝肠寸断的悲伤。他只是愣了一愣就快步进去,却在西暖阁前头给刘瑾一把拦住了。

    “嘘,俺好容易才劝得殿下一个人独自对着皇上哭一场,你就别进去添乱了!哎,俺伺候殿下这么久,就没见他这么伤心过,如今发泄出来,想来就没事了!”刘瑾唉声叹气地摇了摇头,旋即就斜睨着张永说道,“倒是你,这会儿别一颗心搁在两边,我看你们还是先把宫城牢牢看守起来以防万一,毕竟今天就得作梓宫,明日小殓,后日大殓,大后日成服之后便应该是百官哭临思善门,有的是忙的时候。”

    张永此来要做的事情已经给刘瑾抢着做了,他再要硬闯也是枉然,因此便顺势停下脚步道:“你说得不错……对了,怎就你一个人,其他几个呢?”

    “其他人?”刘瑾看了一眼左右,见刚刚他借着朱厚照要单独呆着,把人都打发走了,这才凑近张永轻声说道,“司礼监的几位公公把他们都叫过去了,应当少不了一番提醒教训,幸好俺和你借着事都躲了!按规矩皇上大行,司礼监得有人得去司香,可据说之前奉遗诏的时候,皇上有道是留着他们这些老成持重的掌管司礼监和御马监,所以嘛……”

    见张永眼神一闪,刘瑾便若无其事地说道:“内阁那三位里头,元辅刘阁老是年纪一大把还老当益壮,剩下两位正当盛年,至少还能干上十年;司礼监这几位,虽是老态龙钟的多,可俺看他们一个也不会退,足得把位子坐穿。而御马监是苗逵掌印,他是尝够了带兵的甜头,更不会腾出位子来。咱们这些人,能有边边角角的位子剩下,那就不错了。还是你聪明,预先就占了府军前卫的监军,他们不知道多羡慕你!”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府军前卫统共才几个人?要是皇上在还好,皇上不在,那些老大人更有理由克扣为难了!”张永哪里会中了刘瑾的这全套,又似笑非笑地说,“真要羡慕,那也该是老谷。皇上在的时候不能开西厂,如今太子殿下即位,这一桩事情是立时三刻就要做成了。他转眼间就能和王岳平起平坐,那才是真正的威风煞气!”

    “平起平坐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这两个人在外头嘀嘀咕咕,西暖阁中痛哭的朱厚照终于渐渐止住了声。他也没顾得上又干又涩的喉咙,挣扎着看了停chuáng的父皇最后一眼,这才起身拖着疲惫的步子一步步挪了出去。当他挑起帘子之后,看到不止刘瑾在,张永也朝自己看过来,他不禁微微一愣。

    “殿下。”

    “你回来啦。”朱厚照呆呆地看了一眼张永,突然说道,“你去西苑告诉徐勋,宫城四门各派五十个人看好了,别混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还有,让他给我带兵封了御药局和太医院!”

    听到朱厚照这前头的话,刘瑾本还想炫耀一下自己的先见之明,可听到后半截,他一下子就呆了。而张永也没料到朱厚照竟然会把火气撒到太医院和御药局头上,可再一细想,他也觉得这两处殊为可恶,立时重重点头道:“殿下放心,这事情咱们一定办周全。可是有一件事得请殿下示下,太医院加上御药局林林总总的人很不少,是要全都拿下,还是拿下那些为首的,然后人关在哪?”

    朱厚照只想拿那些尸位素餐的御医等等出一口恶气,这会儿听张永问关在哪,他不禁愣了一愣,旋即有些不耐烦地说:“宫里那许多宫殿屋子都空着,哪里不能关人!”

    张永差点没被朱厚照这轻描淡写的话给噎得半死,正绞尽脑汁想怎么提醒的时候,一旁的刘瑾就赔笑说道:“殿下,宫殿那都是给贵人住的,哪里有给他们这些罪人用来享福的道理?北镇抚司叶大人是可信的,可北镇抚司就在五府六部旁边,人多嘴杂反而不好;而东厂督公王公公却是个古板人,到时候追问上来没意思;可西厂如今终究还没挂出个牌子来……”

    “你想说什么照直说,别拐弯抹角!”

    “是是是,小的记着,宫中的内官监,曾经是有大牢的。”刘瑾见张永也是一副茫然的样子,暗自得意自己功课做得齐全,于是更压低了声音道,“永乐年间,太宗爷把夏尚书在内官监大牢一关就是好几年,这是有案可查的。虽说如今内官监早就不得力了,可地方总还在,顶多就是破些……”

    “越破越好,难道还让他们享福不成!”朱厚照一口打断了刘瑾的话,又看着张永说道,“就是内官监大牢,你速去西苑,今天之内把太医院那几个庸医和御药局那几个管药的家伙全都拿下,把御药局太医院给我封了!”

    “奴婢遵旨!”

    眼看张永跪下行礼之后立时转身就走,朱厚照虽是从前也少有人违逆,但此时此刻一言九鼎的感受却分外不同。他转身看了一眼遮断了自己视线的帷帐,再次深深叹了一口气后,继而才强自扭过头来,又伸手招过了刘瑾道:“刘瑾,怎么就你一个,其他人呢?”

    “回禀殿下,司礼监把人叫过去训话了。”

    “训话?我的人他们训什么话,这种时候他们居然还管这些,手也伸得太长了!”朱厚照从前几日起情绪就是大起大落,这会儿顿时大为气恼,“你立刻去司礼监,把人都给我叫回来,就说让他们没事少来管我的人!”

    见刘瑾答应一声要走,朱厚照突然想起一事,又开口把人叫住,继而沉吟片刻就吩咐道:“还有,去问问锦衣卫,已经知会了内阁徐勋张永的事结案了没有。要是没有,你就去告诉他们,就说这火药火器都是本太子让他办的,要是朝中还有哪个官儿不服气,尽管来找我!”

    等刘瑾走了,朱厚照突然握紧了小拳头,口中喃喃自语道:“父皇,母后我会替你照顾好的,你的这个江山,我也会替你看好的!至于那些你没有做成的事,我也会替你做成,你在天上好好看着吧!”

    :遗诏不算字数,摘抄来大家随便看看。如果断句有问题,那是俺的水平问题,谁要明实录居然没断句呢,唉……RO!。

第二百五十八章 君臣合力的第一把火(中)

    把御药局和太医院都封了?

    徐勋听到张永转来这条朱厚照的命令,心里犯了一阵嘀咕,旋即就明白怎么做最为妥当。于是,他二话不说就命人招来了整整十五个百户,又把王世坤齐济良张宗说徐延彻全部都召了过来,当着众人的面将十二团营调来的一千五百人每三百人一队分派了出去,然后让王世坤等人各领府军前卫五百,让他们分别看守外皇城和内宫城四门。等众人都兴高采烈地领命去了,他就冲着最后的三个百户和钱宁微微点了点头。

    “他们去守卫宫城四门,至于你们则是另有要务委派。”说到这里,徐勋微微一顿,见钱宁还能把持得住,而那三个百户却都是面lù兴奋,他暗想之前临走之际问了英国公张懋,这老狐狸果然是在此番一千五百人当中塞进了几个看中的军官来,他便索xìng给了个顺手人情,“太子殿下传下钧旨,御药局和太医院玩忽职守,令我和张公公领尔等前往御药局和太医院拿人!记住,御药局要拿的是司社监太监张瑜和此番合药的太监,至于太医院,则是今次在乾清宫值守的院使施钦,院判刘文泰及御医两人。”

    见众人听到这个命令只瞠目结舌片刻,就齐齐肃然领命,他就又补充道:“还有一条,御药局和太医院一是内官衙门,一是外头的官衙,你们需得好好约束部属。若擅毁擅拿了任何东西,后果如何想必不用我多说!好了,不说闲话了,你们立时回去整军,即刻出发!”

    御药局位于文华殿后的东北角,按照洪武朝旧制,原本是医官和内shì共同管理,但日久天长中官水涨船高,渐渐地不通药理的太监们就占据了主导,成了这御药局中真正说话算话的人。而如今统管御药局的司社监太监张瑜,便是原本和医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可凭着宠信愣是牢牢霸占着这个位子。平日里他吆五喝六在宫中异常神气,这一天却是惶惶不安,自打从乾清宫回到这里便是坐立不安,连冲着下头发火的力气都没了。

    好端端的,弘治皇帝怎会突然就驾崩了!即便之前没诊脉,可那几个大夫都是积年的人精,望闻问切后两项做不到,前两项却都看得分明,一个个都对自己说是没大碍,否则他就是拼着犯了圣怒,也一定会苦苦劝着皇帝让众人诊脉的!要么,是用的药有什么问题?可那不都是些补药吗,哪有好东西用下去反而坏事的……

    想着想着,张瑜忍不住一个jī灵惊觉过来,暗想这一茬坚决不能认,否则别说前程,他这条xìng命也休想保得住。于是,他当即站起身来,沉声叫道:“来人,备上凳杌,咱家要去太医院一趟!”

    话音刚落,外间一个人就陡然之间撞开门帘冲了进来,连话都来不及说扑在了地上:“老祖宗,不好了,御药局外头来了好多兵,把前前后后看得严严实实!”

    “什么!”

    张瑜只觉得又惊又怒,正要开口喝问,外头又是一阵喧然大哗,间中还夹杂着几声喝骂和惨呼,但须臾之间就安静了下来。

    面对这种难言的沉寂,他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平静下来,随即索xìng大步往外走去。才一掀开门帘,他就看清了那些个挎着腰刀在军袍之外罩着素服的军士们,旋即目光又落在了领头的那个人身上。

    是兴安伯世子徐勋!

    “徐世子?你这是想干什么?”尽管张瑜竭力想让自己沉着一些,声音仍是不可避免地有些发颤,“祖宗制度,御药局重地除了内官和太医院医官之外,谁都不能擅闯,就算你得皇上太子宠眷,岂可罔顾祖宗成法!”

    “事到如今,张公公还打算拿祖宗成法来压人?”徐勋眉头一挑,淡淡地说,“奉皇太子钧旨,提督御药房司社监太监张瑜玩忽职守,立时拿下!来人,还不看好了张公公!”

    张瑜听到皇太子钧旨五个字,整个人一下子就软了。待左右胳脖被人牢牢挟制了起来,他才一下子惊觉,忙大声嚷嚷道:“徐世子,这给皇上诊治的是施钦刘文泰和太医院那些御医,咱家只是在御药房做个样子,皇上驾崩……”

    不等张瑜说完,徐勋就打了个手势,待到钱宁知机地上前堵住了张瑜的嘴,继而左右两个军校又拿了绳子将张瑜绑得结结实实,他才上前说道:“张公公,我都说了,如今拿你是因为你玩忽职守,你嚷嚷什么皇上驾崩,那到时候就不是追查这一条罪名了,后果你自己清楚。至于太医院那些人,我也是奉了钧旨,立时三刻就要去拿的!”

    挣扎了两下的张瑜听完这话,正在死命蹬着的tuǐ渐渐就停了下来,面上的惊惧微微少了两分,只眼睛中却lù出了哀求的表情,仿佛是请徐勋去掉堵嘴布,容他说两句话。然而,让他大失所婴的是,徐勋却丝毫没有让他说话的意思,只是又撂下了两句话。

    “如今太子殿下还在气头上,你说得越多,错得越多,还请张公公不要自误。

    至于有什么要说的,不妨如今在心里打点一二,到时候自然有你上奏的机会。”

    御药房前头就是文华殿,再隔着不多远就是文渊阁,希望此番不要惊动太大才好!

    从御药局中带走了张瑜和两个这些天负责合药的内shì,徐勋便把人交给了张永,一同交割的还有五十名军士。毕竟,这内官监大牢在哪里,他是半点都不清楚,还是交给熟悉宫中布局的张永最是妥当。紧跟着留下五十人看守了御药局,他便又带人从左顺门出了左掖门。他这一番即便再想低调,动静依旧很不小,正在左顺门旁边的内阁和制敕房诘敕房得到了消息不说,就连六科廊也得了信,一时上上下下为之哗然。

    “之前西苑突然驻军我就觉着奇怪,这会儿怎么突然又封了御药房!还有,徐勋不是人在北镇抚司诌狱吗,太子殿下还没登基,怎么就突然把皇上关进去的人给放出来了!”

    刘健闻讯怒不可遏,而李东阳亦面sè凝重地说:“太子殿下想来是为了皇上的猝尔崩逝而一时气昏了头,可迁怒御药房总不是道理。就算他们真的有过失,至少也该先查过再说。”

    “而且就是查,也轮不到徐勋去查!”谢迁深深吸了一口气,当即看着刘健说道,“元辅,昨日皇上重托仍历历在目,这徐勋又带着人去了外头,不知道还会闹出多大的事情来。想必司礼监诸公也不想看着这京城内外大乱,让他们居中想想法子,容我等请见太子殿下如何?”

    “是得见见太子殿下!如今这等时刻,怎能让宫里宫外先乱起来!”

    刘健正说着,外头突然传来了一个文书的声音。他皱了皱眉吩咐了一声进来,须臾,一个文书官就匆匆而入,往三位阁老脸上一扫,刚刚才通报过御药局被封消息的他便再次恭谨地弯下了腰:“元辅,李阁老谢阁老,太医院院判刘文泰求见。”

    “什么?”

    屋子里的三个人全都勃然sè变。那文书官虽没抬头,可也能想见这三位大佬的脸sè,毕竟,他之前看到那个太监打扮的太医院头子,也是觉得荒谬无稽。于是,他就又把脑袋垂低了一些,一字一句地说道:“刘文泰说,请元辅和二位阁老无论如何都要拨冗接见他,他有十万火急的要紧事呈报。若错过此次……”

    刘健此前曾经因为修本草的勾当和刘文泰打过嘴仗,对这个嘴皮子利落医术却不过尔尔的太医院院判一丝好感也没有,闻言自然是吹胡子瞪眼:“若错过此次又怎么样!”

    “他说若错过此唉……”那文书官想到那大逆不道的话,一时有些犹豫,可发现刘健已经不耐烦了,他又怕事关重大,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只怕皇上令名不保。”

    “混账东西!”

    尽管知道刘健此刻并不是骂的自个儿,但那文书官仍然是喋若寒蝉。而李东阳已经是品出了这话其中的滋味来,倒吸一口凉气的同时,他立刻站起身低声规劝了刘健几句,回过头来就吩咐那文书官出去把人领进来。待到刘文泰进了屋子,那文书官告退,李东阳少不得用犀利的眼神审视了他好一会儿,良久才问道:“刘文泰,你有什么话就直说。若是敢危言耸听,不说徐勋正奉了皇太子令旨拿你,就是我们三人,也不会轻易放过你!”

    刘文泰是历事两朝的老御医了,自打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出之后,他就偷偷溜出了御药局,却不敢出宫回太医院,更不敢回家,就在这宫城之中找了个地方暂且避一避。这一避,他正好躲过了徐勋封了御药局的这一劫,但亲眼看到张瑜被带走那一幕的他不敢再有丝毫侥幸,找出当年藏下的那一套太监衣裳换上之后,他便直奔了文渊阁而来。

    此时此刻面对面sè不一的三位阁老,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继而就垂头说道:“元辅,李阁老,谢阁老,这事儿下官原是一丁点都不想说的,可现如今是不说不行了。万岁和……万岁爷不是风寒去的,而是……而是服用了促精培元的丹药……”

    尽管刘文泰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内阁三老已是齐齐sè变。谢迁霍然站起身,冲着刘文泰厉声喝道“你竟敢毁谤先帝!”

    刘文泰却也光棍,索xìng直tǐngtǐng地跪了下来:“是不是毁谤,谢阁老可以去查!皇上此番的病,只用了药却不曾把过脉,就是因为把脉会lù馅。这丹药是皇上密令我去寻来的,为的就是皇上总觉得只有太子殿下一个子嗣,若有个万……”

    话没说完,七老八十的刘健上前一脚就径直把刘文泰踹翻了,旋即便一屁股坐了下来,脑海中一团混乱。他恨不得杀了这个混账,可要是这等消息传扬出去,别人会怎样看他眼中的那位圣明之君?!。

第二百五十九章 君臣合力的第一把火(下)

    “没有刘文泰?”

    出了宫之后的徐勋虽径直前往太医院,却也在同时派人飞马回家,打兴安伯府把京不乐给带了来。这会儿,牢牢围住太医院的徐勋带着人进去里里外外搜了三遍,施钦和几个御医都拿住了,偏偏却不见刘文泰,他自然是眉头紧锁,但旋即就冲着进来禀报的钱宁说道:“也罢,把该带的人带走,回宫!”

    钱宁犹豫片刻,忍不住小声提醒道:“徐指挥,刚刚张公公似乎说过,太子殿下说是要封了太医院和御药局。咱们刚刚在宫里封了御药局,如今却只是从太医院抓了人,这是不是还做得不够?况且,要是这些太医四下串联出去说些什么……”

    “御药局在宫里,太医院却在宫外。”徐勋叹了一口气,指了指门外说道,“南边的钦天监可以忽略不计,但这儿西边和北边那一溜衙门你不会没看见吧?西边是吏部、礼部、户部,北边是兵部和工部,这要是真封了太医院,那些老大人们就会把手指头戳到那些军士的脸上来。况且,宫中尚有皇太后和皇后,就是太子殿下,悲伤过度这身体也说不好,真的要把太医院封了,万一贵人们有个万一,谁来管?”

    钱宁立时醒悟到自己想左了,立时连声应是。这时候,外头却禀报说是几个太医联名请见。听到那几个绝谈不上熟悉的名字,徐勋一思量就吩咐传进,却把钱宁也给留下了。

    “徐大人,不知道您还要率军在太医院里搜什么东西,还要搜什么人?”为首的那老太医足有七十开外,虽是精神矍轹,可此时此刻说话之间,却别有一种jī愤莫名的味道,“我等是一心医术的太医,又不是犯人,你打着太子殿下的名义闹得鸡飞狗跳,这是什么道理!听说你还要封了太医院,你可知道这是坏了规矩……”

    徐勋没等这位老太医说完,就冷冷打断了他的话道:“太医院上下还有规矩?”

    此言一出,他就看到那老太医的上下嘴chún一下子哆嗦了起来,显见是气极了。然而,他却丝毫没有轻轻放过的打算,冲着京不乐微微努了努嘴。果然,下一刻,京不乐便冷笑道:“刘文泰等人并非因医术得百官认同而位列太医院院判的,他先前便是传奉官,成化十八年奏太医院冗员五十二,他便在其中,不过是宪庙恩典方才圈点留下的,后来又升了通政使司右通政。结果宪庙一去,便有礼科等科给事中奏刘炎泰等以庸医méng重用,一应人等所用药方竟然前后不同自相矛盾,结果一应人等降职的降职,削官的削官,而刘文泰后来更是诬告构陷大臣,又借修本草之便几次三番地讨赏,上上下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京不乐原本就是傅容身边最通晓京中内外各衙门人情典故的中官,说到这里,又扯出了太医院前前后后数桩乌七八糟的勾当来,直把那几个老太医说得面颊赤红。而徐勋见火候差不多了,就干咳一声说道:“虽是有这些害群之马,但太医院也绝非都是这些尸位素餐之辈。如今这些该清理出去的暂时拿了,真正有本事的便能脱颖而出,这才是当年设立太医院的初衷。钱宁,你出去传我的话,就说是除去现在拿的这些人之外,其余人等一应原职留用。

    若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的,可具折呈上,我回头就呈递给司礼监诸公,量才选用。”

    “是,卑职这就去!”

    “等等,你再加上一句话。皇上殡天,内外无不悲痛,当此之际,太医院上下更应该齐心,与其乱走动引来百官怒火,还不如闭门好好自省,到时候贤愚自明。”

    见钱宁快步离去,而底下这些人一时间面sè苍白若死灰,徐勋自然知道他们是在怕什么。如施钦刘文泰这等人,在太医院的年限少说也有二三十年,上上下下自然党羽众多,可真要说能把这太医院经营得铁桶一般却也难能。尤其是如今这几个打头的被逮进去,真正有本事却被压制多年的,怎么可能还能耐得住xìng子?但使这些人脱颖而出,这些倚老卖老还以为是从前老时候的太医,也就该退位让贤了!

    “我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各位请回吧。当然,等我走了,各位大可以去各家老大人那里诉苦说情,只事后会不会怎么样,那可就说不好了,太子殿下的一口气正没地方出呢!”

    原本众人还打算无视徐勋的警告,想方设法去朝中一众大佬那里走走门路亦或是煽风点火,可当听到徐勋这一句敲打,那热炭团似的心思立时被一盆冷水当头浇灭。一时间,刚刚威气而来的几个人灰溜溜地退出了门去,只才到外头,他们就听到了几个难以抑制的嚷嚷“太子殿下圣明!”

    “刘文泰这等害群之马,早就该赶出太医院了!”

    “杏林之耻,医道败类!”

    这些发泄几个老太医听在心里,面面相觑之余不由得都是满心焦躁。这朝中对太医院不满的官员不在少数,而此次皇帝从生病到驾崩竟比当年宪庙成化皇帝还短。这回要是真再有大批言官一哄而上,别说施钦刘文泰等人决计招架不住,只怕他们也要遭到池鱼之殃!

    给那些太医院中被压制多年的医士们画了一张大饼许了一个希望,成功挑起了太医院内部矛盾止呕,徐勋自然不会在这地方多留,当即吩咐押上人出了门。然而,才一出太医院,他就发现门前竟是有好些身穿各sè官袍的人在那儿围观,竟把去路堵得严严实实。

    他正要说话,陡地就有人排众而出,沉声喝道:“徐勋,皇上不是下旨令锦衣卫指挥同知叶广查办你的案子吗?这案子连个结果都没有,叶广怎敢sī放你出来!”

    “案子的结果早出来了,什么sī调火器火药,全都是胡言乱语胡说八道,叶大人已经上奏了皇上知晓,所以徐指挥当然出来了。”人群中突然传来了这么一个声音,说话的人紧跟着就慢悠悠晃了出来,见众人齐齐都往他身上打量,他便拱了拱手说道,“认识我的人不少,我就不在这儿自报家门了。对了,徐指挥身上还有皇上让他调十二团营兵回京的中旨,这位兵部主事大人,你是不是要验看验看?”

    徐勋不像李逸风人面熟,还真不认识这位说话的仁兄,听说是兵部的,他不禁心头一动。可紧跟着,他就看到一个又有一个家伙昂首tǐngxiōng走了出来。

    “就算此前是有人诬陷,如今正值山陵崩之际,你便纵兵围了太医院,这是何意?”

    徐勋见其他人窃窃sī语,便坦然说道:“太医院从院使以下到御医太医医士,不少人都是多年尸位素餐玩忽职守。如今皇上晏驾,太子殿下觉得事有蹊跷,于是拿下经手过诊脉药方和医案的人严加彻查,难道太子殿下这孝心有什么不对?”

    见那人大约是没想到他会径直把朱厚照给扔出来,一下子噎住了,他便加重了语气道:“况且太医院这些年被人弹劾冗员庸医的次数不计其数,甚至一度传出和僧道之流勾结,现如今太子殿下yù要将其整治清理干净,尊驾身为朝廷官员,为何要护着这等鼠辈?”

    “你……可你不要忘了,如今是什么日子!百事哀为先,哪有在丧期兴大狱的道理!”

    “皇上已然仙去,但宫中尚有皇太后和皇后,现如今两宫都因为皇上崩逝哀痛yù绝,随时随地都可能用到太医院。若是那几个庸医再有差池,致损两宫,那又该如何?若是说太子殿下为了两宫御体故,yù要整饬太医院不是大孝,那什么又是大孝?”

    要比引经据典,徐勋当然不是这些饱读四书五经的儒生对手,可要说斗嘴歪理,他却从来没输过人。这会儿几个回合下来,见那年轻官员势单力孤,四下里看看偏生找不到愿意协力的人,他知道因为弘治皇帝的逝去而痛恨太医院的人不在少数,于是就顺势拱了拱手道:“诸位,皇太子钧旨,令把人押回宫中亲自审问,还请各位先让一让!”

    尽管遭遇了一场chún枪舌剑,但也多亏了这一场,接下来徐勋总算是顺顺当当把人押回了宫中。然而,等他在京不乐的指引下找到了内官监和张永会合之后,却发现还有两个不请自来的人,赫然是刘瑾和谷大用。而谷大用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又让他吃了一惊。

    “徐老弟,你是不是没拿到刘文泰?”见徐勋那脸sè果然是如自己所料,谷大用便嘿然笑道,“我就知道我底下的人是不会看错的……你知道刘文泰躲哪儿去了?这老小子简直比兔子都滑溜,他居然躲去了文渊阁!”

    此话一出,徐勋不禁又惊又怒,沉思片刻,他便看着刘瑾和谷大用说:“你们两位既是来了,那这事情太子殿下可知道?”

    “殿下当然知道了。”刘瑾忙接过了话茬,咬牙切齿地骂了刘文泰两声,他就恼怒地说道,“这刘文泰是太子殿下指名要拿的人,内阁护着这么个罪该万死的庸医算是怎么一回事!徐老弟,殿下原本要亲自去的,可俺想着就劝了殿下回去。毕竟,这日子殿下去内阁和阁老们冲突了不好。

    这会儿谷大用派人盯着文渊阁呢,咱们几个正好合计一下该怎么办!”!。

第二百六十章 绝不姑息,绝不容忍!

    左顺门内的文渊阁从来就比不上千步廊左右那些衙门的繁复规制,堂堂首辅的直房别说和那些尚书治事的二堂相比,就连六部一个郎中也比不上。然而,宫城内寸土寸金,阁臣理事的地方自然不能和皇帝后妃们看齐,于是即便整修,也就是见缝插针地多造几间屋子,多容纳几个人住,多几间存放文卷案牍的仓库,仅此而已。所以,堂堂文渊阁,这前头的院门反而是寻寻常常毫不起眼,和对面的文华殿等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然而眼下这会儿,这一扇小门却成了一条泾渭分明的分隔线,把两拨人分别隔开。外头一拨是十二团营的精锐,里头一拨却是在内阁办事的一应文书官等等。两边即便算不上剑拔弩张,可这气氛也是紧张僵持得很。面对这一幕,文渊阁二楼处,站在窗前的三位阁老面沉如水,最后还是谢迁打破了沉寂。

    “当初就不该顺了皇上的意思,这小子可恶!只知道逢迎太龘子殿下,竟不知道顾全大局!”

    “现在说这话已经晚了,你没听见外头那些军士的言语?奉殿下旨意,宫中有猪油méng了心的太监趁乱夹带财物,于是派兵来守卫文渊阁,而且他们只看着外头不越雷池一步,我们还能怎么样?况且徐勋这个当家作主的连面都不lù,难道我们拉下脸去找那些军士理论?”

    李东阳之前一直觉得徐勋年纪轻轻为人赤诚,兼且不贪财有度量,可此时此刻面对这般情形,他再也没法坚持那点之前的看法。说完这话见刘健的脸sè已经黑得和锅底似的,他便开口说道:“元辅咱们若还是留着刘文泰接下来太龘子殿下说不定会亲自前来。”

    “要的就是太龘子殿下前来!”刘健恼怒地一瞪眼,一手抓住窗台上的木框,沉声说道,“皇上才刚刚殡天,殿下就这样恣意妄为,若是皇上在天之灵得知,必然也会失望透顶!太医院的人就算要追究,那也得徐徐追究,否则闹大了天下谣言四起,难保有什么幺蛾子!皇上已经不在了如今最重要的是长治久安而不是为了一时之气闹得内外不宁!”

    都是官场几十年的老滑头了,尽管心中仍旧悲恸,尽管对那位逝去的天子十二分感怀,可作为内阁阁老,三个人却在这个问题上都抱持着息事宁人的态度。

    因而,见谢迁也点了点头,刘健就说道:“不能再等下去了,派人去司礼监,要是出不去就老夫亲自去,老夫就不信有人敢拦着!就是拖老夫也要拖着萧敬带头去见殿下!”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了一个声音:“元辅,李阁老谢阁老晚饭已经送来了。”

    文渊阁地处宫城东南隅,三位阁老外加每人好几位文书官,每日所用的柴米油盐都是由光禄寺按月送过来,然后诘敕房旁边的小厨房单做。尽管说不上是什么珍馐佳肴,可总是菜肉齐全,好不好吃也没人在乎。只这会儿谈论大事的时候突然涉及到了晚饭,刘健自然而然就火了:“都什么时候了,还说什么晚饭!皇上驾崩,至少也该三不食!”

    民间治丧,三年大丧三天不食,九月以上期丧三顿不食,而三月五月之丧,则是一顿不食。只话是这么说,清清静静饿上一顿两顿也就罢了,三顿五顿却是难熬,因而一般守丧也就是不开灶,晚上过后点心会悄悄用来垫饥的。而天子大丧其实相当于民间诸子为父亲服斩衰,至于几顿不吃却向来没规定。这会儿吃刘健一吼,外头那文书官顿时沉默了片刻,半晌才又开了……

    “回禀元辅,外头送饭的是说到了这三不食,只道是太龘子殿下体恤元辅和二位阁老年老,因而特别吩咐不许断了饭食,至于其他人……”,他顿了一顿,这才磕磕巴巴地说,“其他人按照规矩三日不食,这三天……这三天就没得吃的了。”

    这一瞬间,别说刘健瞠目结舌,就连李东阳和谢迁亦是呆若木鸡。良久,李东阳才出声说道:“知道了,东西先搁在外头桌子上,你去吧!”

    等人去了,三个人你眼看我眼,李东阳就无奈地说道:“三天不吃是饿不死人,可说不定接下来那小子会按照人头供给饭食,那些个文书官饿了三日,刘文泰过来的消息又瞒不住,他们必定恨这家伙入骨……他是等着咱们捱不住,自己把刘文泰送出去。”

    “这jiān猾的小子,这jiān猾的小子!”

    刘健连着骂了两声,当即气冲冲地下了楼去,不管不顾地径直冲出了院门。他才一出去,见一众军士并不退,他顿时脸一沉道:“怎么,难道连老夫这个内阁首辅,你们也要拦?”

    被派来打头看守文渊阁的不是别人,正是钱宁,因而面对刘健的怒瞪,他不慌不忙一躬身道:“元辅言重了,卑职哪里敢拦您。只如今太阳已经落山了,太龘子殿下吩咐今夜宫城之中不许多点灯,路上昏暗,元辅若是想出去,卑职自当派人护卫!。

    “哼!”刘健终究不想和这些小喽啰一般见识,当即负手淡淡地说道,“既如此,那老夫要去司礼监!”

    然而,刚刚还做毕恭毕敬状的钱宁这会儿却立时满脸为难地说道:“元辅大人真要去司礼监?卑职才得到消息,说是太龘子殿下悲恸难忍,司礼监掌印秉笔这会儿全都去乾清宫了。”

    尽管钱宁说得信誓旦旦,但刘健哪里肯信,二话不说就迈开步子走在了前头。他没走几步,钱宁就带着两三个人跟了上来,只却不近不远地跟在几步远处。刘健威怒之下最初没注意,可等到了东华门外,他才想起司礼监远在靠近北安门的黄瓦东门之内,从这边走过去少说也得大半个时辰。可人也出来了他索xìng发狠径直沿着河边直房往北走,直到两条tuǐ都有些酸了背上黏糊糊的汗把衣衫都贴在了身上。

    然而当他在那些内shì古怪的目光中直接闯入了司礼监后,就直奔二层门内的公厅,结果却发现这里空空dàngdàng。恼将上来的他快步出门,随手唤了一个小火者过来,厉声问道:“司礼监掌印秉笔诸位公公人在哪?”

    “诸位公公去乾清宫了啊,下午就过去了,没回来过。”那小火者仿佛不认识刘健,可斜睨了一眼他身后跟着兵,却lù出了几分割怕的表情,忙又行礼道“萧公公临走前说若是有什么紧急要务,宫里的就暂且搁着,至于外头的,都去文渊阁寻三位阁老斟酌着办。”

    可要是他们这三个阁老要找司礼监的人呢?

    刘健只觉得一口郁气直冲脑际,可对这么一个十四五的小火者发火,他又做不出来,索xìng闷哼一声扭头就走。等他这么出去了,那小火者一路跟着他往外走,等见着人径直冲着黄瓦东门去了,他方才松了一口气刚刚的害怕之sè无影无踪。

    把这位首揍大人给打发走了,少爷和萧公公这下子都应该放心了吧?

    尽管饭菜是送来了,但李东阳和谢迁谁都没胃。等见到刘健回来那满脸失望的样子,他们顿时更没胃。了。三人商议了好一阵子,最终刘健不得不勉强认可了李东阳的提议。

    把刘文泰交出去,但得是他们三个把人送到乾清宫,务必要见到太龘子朱厚照!

    次日一大早便是弘治皇帝的小殓。由于天气炎热,尽管乾清宫已经尽力通风,而且种种药材也都用了上去,然而小殓的时候依旧少不得流lù出某些气味。然而,朱厚照却自始至终没流lù出半分异sè,只在亲自给弘治皇帝套上那件常服之后,他却哴哴跄跄冲出了屋子,随即两tuǐ一软瘫在了软榻上,不知不觉又是泪流满面。他尚且如此,张皇后就更不用说了,勉强捱到结束就又昏厥了过去,一时间两个女官吓得慌忙连声吩咐传太医。

    这一声传太医顿时把朱厚照给惊醒了过来。待看过湘妃竹榻上的张皇后无碍,他就立时叫来了刘瑾,面sè不自然地问道:“太医院不是给封了,人都下狱了,上哪去找太医?”

    “殿下放心,这事儿徐指挥想到了。”刘瑾把昨日徐勋的安排一说,朱厚照脸sè稍霁,立时点点头道,“我那会儿是糊涂了,幸亏他聪明……对了,文渊阁那边还没动静?我已经很给他们面子了,他们还准备捱到什么时候?”

    刘瑾可不打算替那几位阁老分辨,当即就两手一摊装成了什么都不知道。朱厚照虽然得到了此前徐勋信誓旦旦的保证,可依旧心烦意乱,一会起身踱步,一会坐着发呆,到最后索xìng出了正殿站在门口发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等到了文渊阁传来的消息,道是刘健三人要亲自送了刘文泰来乾清宫见他。尽管不耐烦见这三个老头儿,可他最终还是答应了。

    然而,等他看到刘文泰被人带进门的时候,他就再也忍不住了,竟是忘了什么体统尊严,上前一把揪住对方的领子就厉声喝道:“刘文泰,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父皇!”

    这声音很不小,首辅刘健惊得头皮都发麻了:“殿下,事关皇上令名,不可信口开河!”

    “哼!”朱厚照一把松开手任由刘文泰落在地上,随即怒声说道,“什么信口开河,是父皇临终前亲口说的刘文泰误膜!来人,把刘文泰拉出去,立时斩了报我!”

    “殿下,我朝从来没有这样的旧例,况且不经法司杀人不合规矩,殿下三思!”

    “三思什么三思,经过法司,如同郑旺这般该死的到现在还没杀,这就是律法规矩!”朱厚照说到这里,冷不丁想到了之前徐勋说过的事,一时又是怒火上涌,“我不是父皇,我没他那么好的脾xìng,对于这些该死的家伙,我只有八个字——绝不姑息,绝不容忍!”!。

第二百六十一章 一世人两兄弟

    绝不姑息,绝不容忍……

    这八个字从一个即将登基为天子的少年口中说出来,足以让刘文泰失hún落魄。然而对于内阁的三位阁老来说,即便他们也是不时见朱厚照的,也知道这位小太龘子的执拗胞气,可和眼前这番掷地有声的表态相比,从前那些胡闹也好任xìng也罢,全都成了不值一提的小事。此时此刻,三人想到的已经不单单是刘文泰的事,还有今后的朝局走向,人事任免,以及林林总总各式各样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问题。

    治国之道就在于平衡,在于妥协,可朱厚照却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于是,刘健把心一横,当即说道:“殿下,臣和李东阳谢迁有事造膝密陈,恳请殿下屏退左右。”

    乍然听见这话,朱厚照身边那几个太监是人人不高兴。然而,最不高兴的刘瑾却光棍地地冲着其他人劝道:“各位,首揍大人都说了,俺们先出去避一避,不要误了诸位阁老的大事。这外头还有不少事情要看着,俺们先去忙俺们的……”。

    刘瑾这一劝,又打头往外走,其余的人哪怕不情愿,却也只能跟在后面。等出了东暖阁,和刘瑾几乎穿一条kù子的谷大用立时停下了脚步,冲着刘瑾就没好气地说道:“好端端的你干嘛撵了我们出来,那三个老家伙包庇刘文泰是铁板钉钉的,留在那里看看平日道貌岸然的他们出丑不好?再说呢,这些文官jī动起来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万一伤了殿下怎么好?”

    “要是真有你最后说的那一条,他们还能在内阁呆的下去?”刘瑾晒然一笑,见其他人心领神会,一时都散了,他就勾了勾手指示意谷大用附耳过来,“他们仨就是橹下去了,俺们一时半会也捞不到好处,要紧的是宫里头那些老家伙。昨儿个王岳批你们还批得不够?太龘子虽是许了你西厂督公,可你不想想王岳什么资历,你什么资历?”

    “那你说怎么着?”

    “那可不简单,在外头寻人帮手啊!”刘瑾想都不想就迸出了这么一句话,继而又生怕谷大用不明白,又轻声说道,“这宫里的看着俺们讨太龘子殿下喜欢,不用给好处他们就会粘上来,可外头的呢?你可别忘了,李广当年是怎么死的。说是太皇太后一句话,还有小公主去世,可要不是外头一直都是一阵又一阵的鼓噪上来,太皇太后会开口,他能自尽?一世人两兄弟,听俺的没错!”

    “老刘,你脑袋果然好使!”谷大用连连点头,那脸上写满了心悦诚服,见刘瑾得意劲上来了,他突然看到了那边乾清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忙岔开话题道,“看,是先头殿下的钧旨,徐勋已经过来了!”

    刘瑾往那一看,当即不由自主地被谷大用拉了过去。到那边厢彼此厮见过了,谷大用就冲着正殿那边努了努嘴道:“你来得正好,三位老大人正在和殿下扯皮呢!我就不明白,他们是拿着刘文泰什么好处,竟然为着这么个庸医和殿下打擂台,还把咱几个都赶了出来!”

    徐勋这才知道刘健等内阁三老竟然正在乾清宫,听到谷大用这话,他就摇摇头道:“刘文泰没什么身外之物能打动那三位老大人的,多半巧舌如簧说了什么让那三位没法置身事外的理由……对了,先头张瑜已经招了,说是这次皇上的病,太医院的这些御医竟是没有诊脉径直用药。”

    “我的老天爷,这些混账王八蛋……哎哟!”

    谷大用竟是失态地惊呼出声,直到刘瑾一脚直接踹在了他的胫骨上,他才猛然间惊醒过来这地方不对,赶忙赔笑把徐勋往里头请。因弘治皇帝一整个后宫就只有张皇后一个那些伺候过的宫人现如今都已经重新发落了出去,有的是将来前往陵寝司香,有的年纪小的则是另行分配,这儿竟是只剩下了些太监,也没有太多可让徐勋避讳的。两人径直把徐勋带到了乾清宫后头西廊的昭仁殿,等人一坐下就追问起了张瑜的供述。

    徐勋虽没有五花八门的用刑手段,但攻心之道他还是懂的。

    再加上张瑜已经是惊弓之鸟,恨不得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因而这一晚上的功夫,他着实问出了不少消息。从刘文泰先后给张瑜送礼,从珍贵药材到黄白之物,价值不下数千两;到刘文泰曾经给几位朝官诊治过,甚至还留下过宜子的药方;再到太医院不少御医太医医士在医术上高明不高明不知道,可却不少精通道藏方术,太医院秘藏的各种丸子多如牛儿”……听得刘瑾谷大用叹为观止。

    临到最后,徐勋方才说出了最要紧的一句话:“张瑜还说,想当初皇后娘娘能一举生下太龘子殿下,他和刘文泰功劳不小。”

    “这是什么话,连这种功劳都敢归在他和刘文泰身上,他张瑜当自己什么人了!”刘瑾一时勃然sè变,可说着说着,他陡然之间想到张皇后对刘文泰和弘治皇帝一样是信赖有加,这脸sè就有些不好看了,一时想到了这话兴许是真的,于是声音就低了些,“可一码归一码,功不抵过,总不能因为他有功,就把此番这万死大罪给丢了……

    徐勋也是第一次听说这等匪夷所思的事,心里正思量该怎么禀报朱厚照,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大声喧哗。他愣了一愣,见刘瑾谷大用已经拔tuǐ冲了出去,他赶紧快步跟在了后头,就只见刘瑾三人已经从正殿出来下了台阶,而门口处,朱厚照正怒容满面地站在那里。

    “你们不用再说了,我意已决!”

    刘健刚刚费尽口舌痛陈利害,得到的却是此时此刻这样的回答,他只觉得满心郁闷和无奈,甭提多沮丧了。而一旁的谢迁刚刚也没少帮腔,可朱厚照一句都听不进去,反而口口声声的问他,若是他家里父亲被庸医所害,难道他也能忍着这会儿只得叹气。至于李东阳竟是今天自始至终几乎没说话的,可此时临别之际,他去冲着朱厚照深深一躬到地。

    “太龘子殿下,刘文泰事小,但臣请殿下对皇后娘娘言语一声,以免事后徒生bō澜。”

    三位阁臣——行礼辞去,随即同时都发现了另一边和刘瑾谷大用一块过来的徐勋。刘健和谢迁同时皱起了眉头,仿佛没看见似的扬长而去而李东阳虽是对徐勋的行礼微微颔首却也没停留也没说什么。而等到他们三个一走,朱厚照就快步从台阶上跑了下来。

    “刘瑾谷大用,你们去看看母后怎样了,徐勋,你跟我来!”

    朱厚照却没有进乾清宫,而是径直带着徐勋穿过了东廊一直到邻近交泰殿那座空无一人的穿堂时,他才停了下来。背对着徐勋的他突然就这么蹲下身来,旋即完全没有帝王仪态地径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头也不回地说:“徐勋我要杀了刘文泰一定要杀了刘文泰,不管别人说什么!朕要是不杀了他们给父皇偿命,这个皇帝朕宇可不做!”

    按理要登基大典行过之后,新帝才会改了自称,但这会儿朱厚照却是突然冒出了一个朕来用的却是咬牙切齿的口气。听见徐勋没出声,他便又自顾自地说道:“刘健他们三个居然说,刘文泰说是父皇为了母后能再生一个孩子,这才服用什么丹药以至于一病不起他胡说八道!父皇一向最有分寸,必定不会拿着身体开玩笑他最疼的就是我和母后……李东阳还说什么让我去问母后,屁话,难道母后还会为了区区一个太医和我闹别扭?”

    此时此刻,徐勋终于瞅着了一个尝子,连忙说道:“殿下,司社监太监张瑜也招认了一些讯息,容臣细禀。”

    听着徐勋那陈述,原本满脸愤怒的朱厚照先是惊愕,继而不可置信,到最后终于沉默了下来。他死命地抓着地上那斩衰麻服的衣角,整个人甚至微微颤抖了起来,眼神中与其说是痛苦悲伤,不若说是呆滞茫然,仿佛灵hún一下子从身上抽走了一般。

    “怎会是这样……怎会是这样……他居然还是见鬼的功臣,这么说我倒是要感谢他不成……”

    徐勋知道张瑜敢这么说,必然有所凭恃,指不定就是张皇后心里也记着这桩功劳,所以他实在不能瞒着朱厚照。然而,此时此刻,看着这位刚刚失去了父亲的小太龘子悲痛成了那种样子,心中不忍的他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就着朱厚照的背后蹲下,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殿下想必应该听过一句俗话,多的是锦上添花,少的是雪中送炭。想当初皇后娘娘生下殿下的时候,自然是普天同庆皆大欢喜,这样的美事,谁都想往自己身上揽功劳。可后来皇后娘娘又曾经两度有妊,只小殿下和小公主全都不幸夭折,那刘文泰怎么就不说这也是他的手笔?

    而之前皇上原本并非什么来势汹汹的大病,在他手上却成了这般光景,他却巧言令sè推在了什么丹药上头,须知那丹药是他寻来的,纵使是皇上确实服用许久积下了火毒,也是他这个进献东西兼且挑唆皇上服用的罪魁祸首可恶!而且,我这个不懂医药的都知道服丹会积下火毒,症状和风寒不同,他这个积年的大夫,竟会不知道如此状况下开不得那些大热补药?”

    朱厚照起初只是怔怔听着,最后突然一把抓住了徐勋的手,仿佛是抓住了那最后一根稻草,竟是连连点头道:“徐勋,你说得对!是我被他们说糊涂了,那些可恶的混账,只知道揽上功劳推卸责任,分明是巧言令sè!唉,父皇其实也是为我好,我要是还有个像你这样聪明的兄弟就好了……不闲扯了,徐勋,母后那儿,你陪我一块去说!”

    ps:从明实录到万历野获编再到其他各种野史,有一个事实是很奇怪的。

    弘治皇帝三十六岁就莫名其妙死了,有一批官员嚷嚷着要杀了那些庸医,但包括张皇后正德这对留下的孤儿寡母,李东阳谢迁这几个对弘治皇帝感情很深的阁臣,都似乎对治罪太医给弘治报仇不那么热衷……!。

第二百六十二章 项庄舞剑志在沛公

    尽管也曾经遭受过丧父之痛,但这一次弘治皇帝徒然过世,对于张皇后来说仍然是极大的打击。她这辈子一直都是顺顺利利的,哪怕当年礼部遴选太垩子妃,她亦是一举中的,这婚后夫fù和美,丈夫贵为天子,却比民间富家翁更洁身自爱,多年以来未曾纳过一个嫔妃,唯一遗憾的便是在朱厚照之外,她的另外一子一女都是半途夭折。

    然而,她怎么都没想到,丈夫不过年仅三十六岁,这区区一次风寒,就这么轻轻巧巧让他撒手西归,留下朱厚照和她这孤儿寡母在世上。对她来说,这无疑是天塌了。此时此刻,尽管她已经清醒了过来,可脑袋依旧是昏昏沉沉,连眼睛都似乎没了焦距。

    “母后,母后……”。

    “我没病,用不着服药。”张皇后突兀地迸出了这几个字,旋即才发现帘帐已经被人高高挑起了,一时大为恼怒。然而,支撑着坐直了身体,她这才看清楚身前单膝跪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朱厚照,眼神顿时mí离了下来,竟伸出手轻轻摩挲着儿子的脸颊。

    “母后当然没病,吃那些庸医的药作甚!”

    徐勋虽是竭力劝说了朱厚照不要一竿子打翻太医院那一船人,可朱厚照依旧耿耿于怀,此刻一开口就是庸医二字。见张皇后神情惘然,他便伸手上去握住她的右手道:“母后只是悲伤过度伤了神思,好好静养就行了。这些天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忙,您得好好休息才是。”

    “嗯,你也是……从斜主后,你父皇留下的这重担子就得换你来扛了!”说到这里,张皇后忍不住又悲切了起来,竟是不由自主流下了眼泪,“可怜你才这么一点大,就要担起天下最苦最累的担子……”。

    “母后,儿臣长大了,儿臣会努力的!”朱厚照一口打断了张皇后那悲音,随即一字一句地说,“儿臣今天是有一件事要和母后商量。要不是那些庸医胡乱用药,父皇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撒手西归,事到如今咱们都是后悔伤心,可怎么能便宜了他们!所以,儿臣已经命人将掌管御药局的司社监太监张瑜以及下头主管合药的几个太监,还有太医院那几个领头的一股脑儿都拿了,一定要重重治他们的罪!”

    张皇后从前也不怎么管国事,除非是犯到了张鹤龄张延龄这两个弟弟身上,她才会不依不饶无论如何也要让弘治皇帝惩治了那些人。此时听朱厚照说到要惩处这些太监和御医,她微微一犹豫,随即就问道:“都有谁?”

    “张瑜,下头那几个太监的名字儿臣一时半会也没法全都记得。还有太医院的施钦、刘文泰、高廷和……”。

    朱厚照还没说完,张皇后就突然打断道:“那你打等怎么治他们的罪?”

    “照我的意思,寸磔也是便宜了他们,当然应该杀了以儆效尤!”

    “这不行!”尽管张皇后对弘治皇帝的去世伤心yù绝,可平日有个头疼脑热都是张瑜带着刘文泰前来诊治,几次折腾不已的毛病都是刘文泰药到病除。更不要说除却这些,她还有另一桩顾忌。因而只顿了一顿,她便沉下脸说,“他们罪该万死不假,可无论是贬官也好,流放也罢,亦或是戍边,可多年苦劳总是有的,留一条命也就罢了。”

    “母后!”朱厚照一下子急了,霍然站起身来,“难道你也相信张瑜刘文泰他们说的鬼话,什么儿臣降生都是他们之力,亦或者是……亦或者是父皇此次之所以会出事,是因为服了什么丹药,打算和母后你……打算和母后你给我再生一个弟弟妹嘛……”

    这最后头一句话朱厚照陡然压低了声音。即便如此,张皇后仍是听得潸然泪下,好半晌才说道:“你既然都知道了,那还问我?厚照,当年我和你父皇成婚之后四年无出,两宫太后和群臣都想方设法让你父皇纳妃,他为此也不知道承受了多少压力,也多亏了张瑜和太医院那些人多方设法,所以才有了你。至于这一次,你父皇是和我说过,说是你一个人孤单,想给你留个弟弟妹妹……”

    “可母后,这都不是他们这些庸医害死父皇的理由!”朱厚照重新又跪在了chuáng前,看着张皇后软言说道,“母后,就算当年他们有功劳,可该赏的都已经赏了。说句不好听的,母后后来那两次有妊,弟弟妹妹却都一一夭折,天知道会不会就有他们用药错误的缘故?至于这一次,父皇肯定是被刘文泰蛊huò了,他用这种乱七八糟的秘方害死了父皇,怎么还能饶他!”

    “这……你说得也有道理。”

    张皇后终于有几分心动了。虽说刘文泰用着顺手,人也小意殷勤,她甚至因为他今年千秋节通过萧敬敬奉上来的那块龙凤旱祥宝玉而对弘治皇帝进言,说是要复其院判,但如今丈夫威年逝去,这些再怎么也比不上夫妻情分以及锥心之痛。然而,思来想去,她最终还是犹犹豫豫地说:“可是,若先前那些传扬出去,你父皇的多年英名……”

    “母后,英名不能当饭吃!”朱厚照闻言顿时更急了,“儿臣今后就是皇帝,难道让他们不要乱写还不成么?这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徐勋,你进来!”

    他这一声喝顿时吓了张皇后一大跳。见门外没有动静,她松了一口气,立时嗔怪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冒冒失失的,你竟然让他一个外臣进乾清宫也就罢了,可我是什么人,怎能轻星见他?”

    “您是我的母后,也是将来大明的皇太后,见一见我的心腹股肱有什么要紧。”朱厚照一回头见徐勋迟迟不进来,顿时给气乐了,“徐勋,你还在那磨磨蹭蹭干什么,你又不是没见过母后!再说了,父皇临终前一夜,不是才召见过你吗?”

    闻听此言,张皇后无法,只能伸手把半边帘帐放了下来。果然,下一刻,就只听外间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不多时,她就看到有人影影绰绰地在chuáng前行礼,忙轻道了一声免,随即就说道:“徐勋,这几日奔bō多亏了有你。

    太垩子年少,你既是得他信赖,凡事要多多提点,不可让他任xìng胡来……”

    “母后!”朱厚照见张皇后又把自己当成小孩子,顿时气鼓鼓的,“徐勋,母后担心重重惩处刘文泰等人会伤了父皇英名,你赶紧帮我劝劝她!”

    徐勋刚刚shì立在门外,内中这母子俩的话几乎都听得清清楚楚,此时此刻他定了定神,便沉着地说道:“皇后娘娘之前所虑极是,刘文泰既然敢托庇于文渊阁,必然不是三位阁老要庇护他,而是他拿着皇后娘娘所顾虑的这几点作为要挟,其心可诛!然而,越是这样的人,就越是不能轻易放过,否则国法不说,试问皇后娘娘和太垩子殿下日后想到英年早逝的皇上,岂不是总会心里过意不去?”

    见张皇后不说话,而朱厚照则是面lù鼓励地冲着他连连点头,仿佛在暗示继续下猛药,徐勋微微一顿,就再次深深低下头去:“再有,恕臣直言。之前皇上威年在位,凡事几乎都是决之于内阁三位阁老,外头六部尚书亦是多有历事三朝四朝的老臣。如今太垩子殿下即将登基,与之前皇上的xìng子也罢作风也罢,都有所不同,若是能利用此事,提拔一些年轻有为而又愿意辅佐的年轻臣子起来,亦是在外朝多一些臂助。”

    “的!”

    这话才真正说得张皇后为之动容了起来。她一下子抓住了身下的chuáng单,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徐勋,你此话从何说起?”

    “皇后娘娘,内阁三位老大人是皇上在世时都要尊称一声先生的,而皇上亦曾经将太垩子殿下托付给他们,按照民间的俗话说法,便是托孤重臣。三位老大人的人品朝中上下都信得过,可人无完人,太垩子殿下年少,万一登基后君臣之间闹出了些许龃龉来,在外人看来不免都要觉得过错在于殿下。而且,议决大事的永远都是这些老面孔,这些人往往固执难以说服,而在年岁xìng情上和太垩子殿下相似的年轻官员却要熬资历捱日子,把锋锐全都磨没了,这才能进入内阁部院,此消彼长之间,太垩子殿下日后要独自承受的压力何其大?”

    张皇后还听得似懂非懂,朱厚照却是眼睛一亮,使劲一拍大tuǐ道:“徐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就叫项庄舞剑志在沛公!是不是派人去让外头那些年轻官儿上奏重重惩处刘文泰等人?内阁他们三个肯定是还要磨磨蹭蹭,到时候朕一准了,那些官儿就会站在朕这一边?”

    堂堂太垩子说话简直犹如街头拉帮结派,徐勋心里哭笑不得,可想想确实和这道理差不多,他只得点了点头,随即又补充道:“当然,也不能都只是那些年轻言官,必须找个有分量的人领头。这个人必须岁数够大资历够老……”

    “我知道我知道,也就是镇得住场……你别废话了,快说,究竟是谁?”

    见朱厚照急不可耐,而张皇后亦是伸手拨开了帷帐,徐勋张了张嘴,低声吐出了微不可闻的两个字。转眼间,朱厚照就立时重重点头,又干脆站起身来,大力拍了拍徐勋的肩膀:“好,好!就按照你说得去办,至于刘文泰,立刻发落到内官监大牢去蹲着,我一刻也不想再看见他!最好再放两只老鼠蟑螂进去,让他睡不好吃不好!”!。

第二百六十三章 雷声大雨点小?太子自有沟壑

    按照大明朝历代皇帝的规矩,皇帝大殓之后的成服日,原本该是女武百官以及军民百姓等赴思善门外哭临的日子。然而,由于弘治皇帝猝尔去世,内内外外一团乱,一直到成服日之后又拖了九天,礼部才呈上了大丧的仪注,同时将遗诏颁布天下。从这时候起,上上下下再提起弘治皇帝的时候,原先的称呼方才一并改换为大行皇帝。至于朱厚照这个事实上的王朝正统继承人,由于尚未登基,上上下下自然仍是以太子殿下呼之。

    大丧礼仍在平稳有序地进行,接下来的便是军民上笺表劝进,太子固辞,这样的戏码从古至今无一例外,不过繁复一些而已。然而,内阁三位阁老最担心的事一直没有消息,尽管对他们来说,没消息就是最大的好消息。一想到李东阳那会儿临别之际对朱厚照的话,就连弘治皇帝驾崩之前曾经和李东阳闹过粗梧的刘健,也不得不对自己这位同僚竖起了大拇指。

    “百炼钢化为绕指柔,西涯,你这本事老夫佩服。”“没法子,我们说了那么多,终究还是不及皇后娘娘一句话。”谢迁叹了一口气,想到朱厚照那时候表现出来的强横态度,再想想弘治皇帝的容人雅量,他虽说极其痛恨刘文泰,心中仍是生出了一丝深深的担忧来。于是见李东阳不吭声,他便又说道:“听说内廷传来消息,太子殿下已经吩咐以旧日东宫中官谷大用立西厂,以刘瑾掌钟鼓司,以马永成为司社监太监,再加上先前以张永监府军前卫,林林总总我们不知道的还不知道有多少,这内廷的天翻地覆,只怕也就在顷刻之间。”“是啊,如今司礼监诸公,虽说也有各式各样的毛病,但大体来说和我等多年共事,彼此xìng情等等都熟悉,为人都还过得去。在这等事上,我们需得为他们维持一二,否则司礼监换人批红,只怕重蹈当年覆辙。”这个当年指的是什么时候,响鼓不用重锤,刘健不继续说下去,其他两人也都知道。然而,三人计议停当之后尚未散去,外间就有文书官来报,道是司礼监派了文书写字来送折子。因这些天操办弘治皇帝的丧礼,不要紧的事情就各衙门斟酌着办了,大事也不会挑在这时候上书,所以往日堆积如山的奏折,这天却只寥寥十几本。李东阳谢迁见状,就索xìng在刘健的直房里一一拿起来随便浏览了一遍。可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两人同时大吃一惊。

    “元辅,今天这折子……”

    刘健见李东阳谢迁脸sè不对,立时也快步走上前去,然而,一打开那本折子,他就眯起了眼睛,紧跟着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英国公张懋上的折子,内容竟是弹劾刘文泰等人,且言辞犀利,让人一看就知道显然是别人代笔。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李东阳谢迁,见两人苦笑着递过另几个本子来,他接过一看,见都是一些陌生的科道言官名字,眉头自是皱得更深了。而接过张懋本子的李东阳扫了一眼,竟是突然念出了声来。

    “……………,庸医杀人律科过失特为常人设耳。

    若上误人主,失宗庙生灵之望,是为天下大害,罪在不赦。故合和御药误不依本方,谓之大不敬,列诸十恶。请加瑜等显戮,以浊神人之怒。…,念到这里,李东阳弹了弹这本章,若有所思地说“英国公挑头,又以重话挑起众怒,这下子,接下来必然是雪片似的奏折送进来,事情怕是压不下去了。”

    ………,………,………,………,………,………

    “这事情就不能压下去!”

    天子大丧,虽是遗诏不禁音乐嫁娶,但饮酒等等按例还是禁止的。

    一时间,京城上上下下往日宾客满盈的酒楼饭庄都没了生意,旁人若是要谈一些不方便在家里说的事情,就只有上那些茶馆。于是,平日里就以雅致隐秘闻名的几家茶馆立时生意红火爆棚,日日雅座包厢都是全部定了出去,日程已经排到半个月后了。

    此时此刻,东四牌楼处的一瘿茶馆二楼包厢,便是坐着这么几个人。为首的徐勋说出这么一句话后,见身前的几个人都是连连点头,他便说道:“大臣们有大臣们的顾虑,于是老成持重到连刘文泰这等人都要保着,无异于立了一个坏规矩。要是当年宪庙驾崩的时候,就好好清理太医院,哪里会留下如今这等情形?此番徐兄的这一篇文章写得铿锵有力,英国公赞不绝口,于是一个字都没改动送了上去,到时候太子殿下若看到了,必然也要击节赞赏。”徐勋见徐祯卿开口要谦逊,他便摆了摆手说:“如今太子殿下的登基日子已经定下,五月十八,照例天子登基大赦天下。但太子殿下已经说了,如刘文泰等人绝不赦免此外就是之前判处的郑旺等人,也一并在处刑之列。天子宽仁,却不能被人当成是糊弄的筹码。”

    徐祯卿自从高中传胪,继而又点了翰林,在他无知无觉的时候,命运的轨道就已经走上了另一个分岔线。踌躇满志的他自然充满着锋锐之气,闻言立时说道:“不错,这样的人要是不明正典刑,如何对得起素来对他们不薄的大行皇帝,太子殿下英明!只是,就算此次功成,也不过借此机会动了小小一个太医院,是不是”

    徐勋没等他说完就笑了:“你是说雷声大雨点小?接下来,殿下要动的,就是早朝了。”

    “啊?”

    此话一出,别说徐祯卿大吃一惊,就连祝枝山和文征明也都是吓了一跳。这朝会制度可说是根本中的根本,现如今太子尚未登基,就已经把主意打到这上头去了?而徐勋lù了个口风,却并没有继续,而是改口嘱咐三人回去之后联络一下来自南直隶的同乡同年,集中火力把矛头先先对准太医院,剩下的事情心里有数就行了。

    见完了他们,他会钞从后门离开了茶馆,立时有一辆车到面前停下。冲着驾车的金六低声吩咐了一句去英国公府,徐勋就弯腰上了车去。待到里头一坐下,见阿宝忙着倒茶递毛巾服shì,他接过毛巾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就笑道:“阿宝,这些天不见,你倒是能干了啊。”“老爷说,如今陶泓不在,这小厮的事情该我学着做起来。”阿宝咧嘴一笑,对于徐勋的夸奖显然很是高兴“金六爷也说,少爷在外头成日里忙,这难得一会儿伺候好了,就是我的本分做好了。”听到外头传来了金六一声咳嗽,徐勋想到这家伙也升格成了金六爷,顿时忍俊不禁。拉扯了几句闲话,他正打算盘算一下今后,就只听阿宝突然递来了一句话。

    “少爷,昨儿个我去外头买东鼻的时候,见着杜公公了。”徐勋被阿宝说得莫名其妙,眉头一挑问道:“哪个杜公公?”“就是临清钞关的那个杜公公啊。,…

    阿宝不提起,徐勋已经几乎忘了自己当初在临清遇到过的那个钞关太监杜锦。他那会儿瞧不惯这家伙拿人做法的态势,轻轻巧巧戏弄了他一番,继而又卖了个人情。只是他和李荣后来的关系实在谈不上和谐,自然不会再记得那么一个人。这会儿想了想,他就对阿宝问道:“你是在哪儿遇见他的,看他气sè如何,是穿着常服还是官服?”“我在西安门大街遇见他的,看他脸sè不错不对,应该说是有些得意。他身上穿着圆领衫,就是那些公公们常穿的那种。”

    虽说阿宝也就只能提供这么些信息,但徐勋已经大致有了数一看样子,那个杜锦是调了回京,面且少说也升了一级。然而,这不算什么了不得的要务,他也就是暂且放在了心上,并没有太在意。等到了英国公府后门,他让阿宝下车通报一声,立时就有人迎到了车前。

    “徐爷,我家国公爷早就吩咐过了,容小的引领您进去。”由于早得了吩咐,英国公府后门干干净净,一路上连个闲杂人等都没有。及至徐勋一路跟着那管事七拐八绕过了一条漫长的夹道,见半亩荷塘假山后头,隐着一溜三间厅,他便加快了脚步。果然,门前一个书童早早打起了斑竹帘,躬身让了他进去。

    “英国公好逍遥啊!”英国公张懋丢下书就笑呵呵站起身来:“年纪一大把了,不逍遥还能怎么着,这次被你挑唆做了一件大事,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在肚子里骂我!”

    “那也未必,别人顶多嗔英国公多事罢了,但更多的却得竖起大拇指夸英国公一句眼里不揉沙子!”徐勋一句奉承,见张懋高兴得捋起了下颌的银须,他就又说道“再说了,满京城文武官员虽多,可在这事上能挑大粱的,也就只有英国公一个了!”“这话我爱听!”张懋嘿然一笑,摆手示意徐勋坐,随即就饶有兴味地问道“之前这事儿已经做成了,你这如今最忙的人这会儿无事不登三宝殿,应该不止这件事吧?”“自然不是。”徐勋顿了一顿,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英国公是特旨不用天天上朝的,想来应该知道朝会的弊端。每天只奏五件事,其他的时间就是漫长的排班等待,既冗长又浪费时间。所以,殿下已经决意,打算把如今这日日模样大于实质的早朝给改成五日一朝。”即便英国公张懋一大把岁数,这会儿险些从位子上弹了起来:“什么?”!。

第二百六十四章 淑女之思,御状吃瘪

    英国公张懋的失态并不是个例。当徐勋先后去见定国公徐光祚以及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的时候,人人都是瞠目结舌不可置信,第一反应就是太龘子殿下果然又胡闹了。而当听到徐勋所言第二句话时,这几个见多识广的人第二反应却是太龘子殿下疯了。

    原因很简单,那第二条是仿仁庙旧例,重开文华殿便朝,也就是文华殿议事。尽管只是三日一次,但对于登龘基十八年史载只是九见阁臣的弘治皇帝来说,如今从上至下的人可以掰着手指头数一数,哪怕三日一次,朱厚照一年到头得和大臣们见多少回?这是无数言官们前赴后继上书都不普换来的福利,就连阁臣们,翘首企盼也只是希望司礼监那些太监有事能到内阁直房来,别总是让那些微不足道的文书写字来回跑tuǐ传话。

    众人最初都以为是徐勋劝谏的朱厚照,徐勋却不得不大费chún舌地解释。这还真不是他的手笔,这不过是小太龘子眼看弘治皇帝多年雨雪寒暑上朝攒在心里头的怨气。论理他应该是举双手双脚赞同,可心里却觉得这事情来得太早了一些。对于没有正式朝政经验的朱厚照来说,在文华殿直接和朝臣面对面,远不像想象的那么容易。只他劝说了两句朱厚照听不进去,也只能暂时作罢。

    横竖这事儿在朝堂上还有的是扯皮,他如今就是担心也没用,只回去告诉即将登龘基的小太龘子,那几位顶尖的勋贵,还有萧敬这司礼监掌印,对清洗太医院持十分赞同对改革早朝制度持有保留的支持,这就已经够了。

    然而匆匆回宫的他只在朱厚照面前把今天这事情始末说了个大概朱厚照就丝毫不以为意地说:“好,我知道了,我就知道这事儿交给你准没错。对了徐勋,我将来不想住在乾清宫,你觉得我在西苑内校场那儿造一座别宫怎么样?”

    “啊?”

    徐勋实在是觉得朱厚照这跳跃xìng思维来得太大,一时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好一会儿,他才试探道:“殿下,您是觉得乾清宫有什么不好?”

    “没什么不好,只是我呆在这儿就会想起父皇。”朱厚照耷拉下了脑袋,脸上又lù出了掩不住的黯然“我呆在这里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每次醒来的时候,都好像能抓住父皇的手,可就在抓紧的那一刻,他却又松了,结果我每晚上都睡不好。父皇在这里住了十八年,这里仿佛到处都是父皇的气息,我白天愿意在这儿多呆呆,可晚上我真的不想睡在这里。太冷清,太空旷好像就只我个人似的……”……”

    见朱厚照说着说着,仿佛要在大热天打寒喋似的,徐勋连忙亲自去倒了一盏热茶来递给朱厚照捂在手里,旋即就软言说道:“西苑那边就算要修宫殿,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而且,总得等大行皇帝梓宫移宫之后,殿下搬出这里才能名正言顺。依臣之见,殿下不如先继续住在承乾宫,对外的理由……就说是寄托哀思,缅怀先帝,谅别人也没话可说。”

    “那西苑造宫殿呢?”

    “西苑造宫呃……”徐勋卡壳片刻,最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堵不如疏,造就造吧,只把事情对朝臣们说得缓和些就行。于是,他眼珠子一转就计上心头道:“那这样,就用练兵的借口,就说殿下要亲自练兵府军前卫!”

    “好!”朱厚照越看徐勋越是高兴,死命盯着自己最信赖的这个伙伴看了好一会儿,他突然轻咳一声道,“那我还有另外一件最要紧的事交给你,你可能为我办、好?”

    徐勋见惯了朱厚照的不按常理出牌,此时哪敢立刻答应,而是眉头一皱警惕地问道:“殿下不妨先说是什么事。”

    “这个……礼部正在为我选呃……不对,应该说是在选未来的皇后不是么?他们选出来的人我实在是不太放心,你能不能想办法去打探打探?最好能把所有候选人的姓名籍贯年岁那些信息都给我先过目瞧瞧,否则这连人都没瞧见就要成婚,万一歪瓜裂枣的怎么办!”

    见朱厚照那副不得劲的样子,徐勋不禁哀叹了一声:“殿下,您的意思是不是说,如果能够,最好再让您瞧上那些姑娘一眼?”

    “是啊是啊,到时候让我过目选择那就最好了!”朱厚照完全没意识到徐勋那是在说反话,竟兴奋得什么样似的,“要不,咱们俩先到民间溜达溜达,看见合适的记下来,然后在礼部选妃的时候,让他们把人选进去?”

    “我的殿下,您真以为我是无斯不能的啊!”

    徐勋无可奈何地一手扶额,甭提多头痛了。他是鬼主意多不假,可礼部选妃是多年经验了,这又不是选驸马利益不大,除却锐意仕途的,其他众多人都想家里出个皇后,也如同寿宁侯建昌侯这两张一样威风一把,哪里是他能左右的?而且就算礼部选妃朱厚照去看一眼,不满意后难道还能向退包换?带着小皇帝去礼部偷看他未来的新娘,这一点他是能够想方设法做到,可怕就怕事后朱厚照一个不满闹了出来,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你就是无所不能,总之这事情我就交给你了,这是皇帝的旨意!”朱厚照不由分说地丢下了这么一句话,随即就笑吟吟地说道,“这事儿办成了,我立马给你和沈家姐姐赐婚。这事儿要是不成……嘿,我让你再打三年光棍再说,总不能让我独个儿倒霉!”

    面对这样的交换条件,yù哭无泪的徐勋只得无可奈何地答应了下来,旋即才突然想到,从自己入狱到如今,他倒是往家里和沈悦那儿捎过信,可人还没回去过。老爹那里还好办,怎么如今也是当着伯爵又挂着正二品官职,消息总灵通一些,可小丫头那里只怕得事后用点功夫去交代了。尤其是要让小丫头知道他居然被迫和朱厚照定下了这样的城下之盟……

    他正想着,目不转睛看着他的朱厚照却突然又嘿然笑道:“怎么,有淑女之思了?徐勋,你可别以为我在开玩笑,要是礼部选的人不好,又或者我娶不到我想娶的姑娘,将来就算你成婚的时候,我也给你送上十个八个美貌宫女,你要敢多看一眼,看沈姐姐在家里收拾你!”

    “是是是,臣一定尽心竭力还不行吗?”

    徐勋愁眉苦脸地答应了一句,心里盘算着是不是从选妃的根子上做做文章。可一想礼部那一摊子事他完全插不上手,也就只能打消这异想天开的设想。就在君臣二人你眼看我眼的时候,外间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

    “王公公,这会儿你不能进去,殿下和徐勋在里头商量事情!”

    “闪开,我有要紧事面见殿下!”

    只听这声音,徐勋脑海中就已经冒出了一个人影,而朱厚照的反应更加直接,眉头一皱就说道:“王炮仗?他不在他的东厂好好呆着,到这儿来干什么?”

    话音刚落,王岳就拨开竹帘子进了门来,看也不看徐勋便跪下冲朱厚照行了礼,随即抬起头说道:“殿下,先前锦衣卫都指挥同知叶广查办的徐勋张永sī调火器一案,以查无实据结案,奴婢觉得不对,所以就让东厂……”。

    “谁让你查的!”朱厚照一下子火了,当即打断了王岳的话,“这事情是我带着张永去求的父皇,父皇亲自下的手令,然后交给张永去调的火器和火龘药,期间每一件事都有对我回报,你是不是还要查一查我这个太龘子是不是心怀不轨?不过是父皇不想把事情闹大了,于是暂且敷衍一下那些啰啰嗦嗦的家伙,你还当真了?”

    王岳被朱厚照这连珠炮似的一番话给说懵了,半晌才又重重磕了个头说:“殿下,就算前事真的是皇上中旨,这徐勋身上也有颇多可疑!他在南京本是有名的浪dàng子弟,和兴安伯并不是什么父子,只后来却……”

    “够了,我不想听这些!”朱厚照厉声打断了王岳的话,继而大发雷霆道,“王岳,看在你伺候过父皇那么多年,我最后警告你一回!先前的那案子父皇已经说过结案了,那就这么结案,外头的官儿们怎样是他们的事,可你下头那些人别想再兴风作浪!还有什么徐勋的从前,我管他从前是干什么的,我只知道他现在是我的左膀右臂!现在你该说的都说完了吧?出去,日后不许未经通报再擅闯进来!”

    “是,奴婢遵旨。”

    王岳满腹忠心进来劝谏,未料得却来了这么一个结局,顿时只觉得心里又苦又涩,这会儿勉强又磕了个头后起身。见徐勋看着他的眼神异常奇怪,与其说是仇视不如说是怜悯,一时他又jī起了心头的傲气,竟是冷哼一声就扭头大步离去。

    “反了他了!”朱厚照只觉得余怒未消,可见徐勋似乎并不着恼,他不禁皱了皱眉,“徐勋,父皇对我说过,王炮仗人是爆炭xìng子,可心还是好的,他那些话你听过就算了。”

    “是,臣多谢殿下维护。

    徐勋连忙行礼称谢,接下来又被朱厚照缠着说选妃的事,等好容易成功落荒而逃之后,一离开乾清宫,他刚刚打趣朱厚照的那促狭表情立时无影无踪。

    王岳这王炮仗的名声实在是名不虚传,可既然是炮仗,总得有个点的人。要说王岳这xìng子,能在宫中东厂的位子上坐这些年,还真的是多亏了有弘治皇帝这样的天子,如今换了朱厚照,此人那满腹忠心就变成满腹不合时宜了!

    于是,他也不回西苑,径直从玄武门出了宫城,一路直奔黄瓦西门的内官监。一到门口见着守在这里的钱宁,他就问道:“刘文泰眼下如何?”!。

第二百六十五章 真相,投靠

    尽管这回被打入内官监大牢的足足有十余人,但最例霉的却是刘文泰。因为起头在太医院中没抓到人,徐勋为此和内阁那三位阁老使了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于是最后把人关进去的时候,他有意对钱宁和那轮值看守的三个百户交待了朱厚照的话。

    别说钱宁最是玲珑剔透的人,其他三个何尝不是人精,于是,朱厚照所言的老鼠蟑螂他们是有意丢进去了好几窝·伙食上头虽谈不上克扣,可三顿饭有时候隔得极近,有时候却拉得极远,他要么饿得两眼发昏,要么饱得什么都吃不下。

    于是,年纪一大把的刘文泰可谓是饱受折腾。这会儿他蜷缩在墙角,见那几只老鼠正在旁若无人地在他身前不远处啃食他之前吃剩下的馒头,不时还停下来用黑亮的眼睛盯着他看上一会,他只觉得毛骨悚然,根本顾不得去理会更远处那些乱窜的蟑螂。他最初被丢进这里的时候,还指望过内阁那三位大佬能记得对他的承诺,可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之后·他就渐渐陷入了深深的绝望,奈何这会儿他就是说要招供,送饭的人也丝毫不搭理。

    因此,当再次听到脚步声的时候,他只以为是又来送饭,嘴角忍不住抽搐了起来。上一顿饭才刚吃过大半个时辰,这会儿他肚子里还塞得满满当当,如今送过束的这些完全是便宜老鼠了。当然,好在这些老鼠有吃的顾不上他,否则天知道他还能活多久!

    然而,就在他看到来人在栅栏前略弯了弯腰,本以为会放下饭碗的时候,他却突然听到了一阵钥匙碰到锁具的声音。在一瞬间的呆愣过后,他几乎是用平生最快的速度窜了起来,竟一溜烟朝牢门冲了过去。然而,眼看他一只脚已经冲了出去·却突然吃人扣住肩膀和胳膊,旋即整个人就天旋地转地被人压在了地上。

    “老家伙,你还想跑?”

    “不不不,大人,求求大人给我换个地方,我什么都招·我什么都愿意招!”

    钱宁见刘文泰那一身狼狈的样子,皱了皱眉之后就冲着两个幼军使了个眼sè。见他们老大不情愿地上了前来,二话不说扒了刘文泰的衣裳,旋即一桶水当头浇了下去·直接把老头儿给弄懵了,他这才淡淡地说道;“把他洗干净了换身衣裳带出来,徐大人在公厅等着。”

    在司礼监还未掌握批红大权的时候,内官监曾经是二十四衙门当中最风光的一个,如今却是大不如前·纵使在这儿当着个太监,在外的风光也及不上司礼监一个随堂。因而朱厚照在刘瑾的撺掇下把一应人犯全都关到了这里,内官监几个太监那高兴劲就甭提了,奔前走后异常周到,浑然忘了从前自己是最瞧不起那些大兵的。

    因而·之前徐勋一到,大半功夫就都花费在了和几个太监的客套话上头,好容易把人打发走了,刘文泰却还没送到。他耐心地喝了半盏茶,这才等到两个幼军一左一右夹着一个头发湿漉漉的人进了屋子,把人往地上一丢就叉手行了个礼。

    “你们先出去吧。”

    徐勋一看刘文泰这狼狈的样子,就知道刚刚是怎么回事。钱宁是隐晦地提过那监房中老鼠蟑螂乱窜,他不想领教那光景·于是少不得把人提到了这里来讯问。此时此刻·见刘文泰俯伏在那儿异常可怜,他就直截了当地问道;“刘院判·你现在有什么想说的?”

    “有,我有下情禀报,有下情禀报!”刘文泰慌忙抬起头嚷嚷了两句,见徐勋面带戏谑地看着他,他不觉吞咽了一口唾沫,这才讷讷说道,“徐大人,大行皇帝这场病原本不小,两三剂药下去,就能决计药到病除的,可因为太子殿下先头装病,还有说了一番让大行皇帝恼火的话,大行皇帝就吩咐了我,不许让人诊脉,只开些不痛不痒的药,预备让太子殿下监国。大行皇帝还说,只有让殿下真正临朝主政,知道治国的难处,才会······”

    “住口!”

    不等刘文泰说完,徐勋就一巴掌拍在了扶手上。见下头的人抖得和筛糠似的,他便徐徐站起身,走上前两步后,却是在刘文泰面前蹲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刘文泰的眼睛。

    起初他就只见刘文泰极力镇定地和自己对视,可渐渐的,他就有些慌乱了起来,到最后索xìng竟垂下了眼睑去,这时候,他便冷笑了起来。

    “你事事全都推在大行皇帝身上,以为死无对证是不是?大行皇帝做事素来堂堂正正,少有用这些小伎俩,你敢说不是你挑唆的?另外,你之前对内阁三位阁老说的那些话,还有你从前蛊huò皇后娘娘的那些话,你敢说不曾花言巧语有所méng骗?刘文泰,事情到了如今这份上,我不妨告诉你,就在昨天,英国公和好些言官已经上书弹劾你,有张瑜施钦高文和这些人用药致损大行皇帝,该当以不敬罪论处!”

    大不敬!

    刘文泰之前托庇内阁,已经不是求保全什么前程富贵,而只是为了自己一条命。毕竟,哪怕是庸医杀人按律当斩,这斩刑也不是立刻处决,况且新帝登基总要大赦天下,他再想想别的办法,这一条命总是能保住的。可真要是按照十恶律条中的大不敬,别说他休想活命,就是家人老小也要全都牵连进去!

    “徐大人,你是太子殿下的心腹,求求你为我美言几句,我下辈子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你的恩德!”慌乱之下,刘文泰鬼使神差地迸出了这么一句戏文中最常见的词·见徐勋微微一挑眉,他便又把心一横道,“我多年为太医,家里积蓄不少。倘若徐大人能够留我一命,我愿意······我愿意重谢黄金三千两!”

    黄金三千两?

    徐勋心头一动,当即哂然笑道;“刘院判,你这空口说白话就想让我信你?”

    听到徐勋并未明白拒绝,刘文泰心里松了一口大气·暗想这少年郎进京之后就是风生水起,可终宄是凡人,哪里会不热衷钱财,于是就越发讨好地笑道;“徐大人,我当然不敢说假话。只要能留我一条命,不管是流放也好戍边也罢,我就重谢您黄金三千两!那些钱就在我家中堂屋后边的地里埋着,总共是三瓮金子··…··”

    他话还没说完,见徐勋的笑容突然变得有些诡异,顿时心里一跳,生怕徐勋起了夺财的心,慌忙又补充道;“只那些东西埋得深,而且不是在一块的,没三两天决计挖不出来··…··”

    “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换句话说·太子殿下也有的是时间。”徐勋看也不看刘文泰瞬间变成死灰的脸,笑吟吟地说,“等到把刘家上下挖了个遍起出那些东西来,到时候太子殿下一定会很想知道,你这个每年不过上百贯钱的太医院院判,哪怕是大行皇帝对你宠信有加,常常有赏赐,可也决计积攒不下这般家底来!你如今不说实话没关系,到那时候下锦衣卫诏狱的时候,希望刘院判你熬得住那些刑罚。”

    说完这话,徐勋突然出声叫道;“来人,把人拖下去!”

    “不不不!”

    刘文泰终于如梦初醒,听到身后果是一阵脚步声,他立刷一把抱住了徐勋的双tuǐ,惊惶地叫嚷道;“我招,我什么都招,徐大人,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徐勋以目示意两个幼军退下去,这才居高临下地看着刘文泰说道,“我最后一次问你,大行皇帝如果服用了丹药,这丹药从何而来,是不是你挑唆服的?而此番大行皇帝突然发病,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刻钟后,当徐勋终于沉默着走出了那间公厅的时候,见一直守在外头的钱宁摆手示意两个幼军退远些,自己快步迎上前来,他便开口吩咐道;“那牢房里记得放几只猫进去清理清理,别让老鼠啃坏了这老家伙!伙食上头不要再和他玩花样了,每日巡视得严密些,别让他丢了xìng命。”

    “是,大人您就放心好!”

    出了内官监由黄瓦西门出来,徐勋只迟疑片刻就直奔玄武门。

    他是得了朱厚照亲自核发通行金牌的人,在弘治皇帝尚未下葬之前都可在宫中通行,这一程自然是无人拦阻。当他满头大汗终于再次来到乾清门时,却正好撞见了刘瑾。

    “哎呀,是徐老弟!”

    人逢喜事精神爽,刘瑾避两天初掌钟鼓司,虽说谈不上什么很有权利的角sè,但毕竟职司已经升到了掌管二十四衙门之一的太监,从今往后正式步入了高阶内官的行列,这会儿自然是红光满面。和徐勋打迂招呼后,得知徐勋是有事儿禀奏朱厚照,他就笑道;“这可巧了,俺也是有要紧事禀奏殿下,顺道儿一块进去吧!”

    徐勋思量刘文泰所招供之事除了丹方的由来,以及那个狄罗寄住在焦芳家里,并没有什么干碍,给刘瑾听去也无妨,便顺势答应了下来。然而,当他再次进了乾清宫东暖阁,和刘瑾一块见过朱厚照之后,刘瑾却先说出了一番他完全没料到的话来。

    “太子殿下,您之前提到的五日一朝,奴婢想着能不能在外朝找人先抛出来,于是就去找了吏部shì郎焦芳。只和他一说,他就击节赞叹,说是五日一早朝本就是体恤百官,文华殿便朝更是永仁宣三朝时常常施行的,最得人心,只是从您口中说出来,那些顽固的家伙未免又要鼓噪,他愿意头一个提议此事,再游说一些人附议!”!。

第二百六十六章 迷局

    勾阑胡同本司胡同和演乐胡同是大明朝教坊司的所在地,原只是教坊司中人的栖身之地,但久而久之,那些sī娼等等也往柱云集在这附近几条胡同。哪怕有官吏以及举子不能眠花宿柳的规矩在,可如今已是中明,官府管得也不如从前那么严厉,于是即便有戴着方巾进入这些地方的,衙役抑或东城兵马司的人看到了,也就当没看见而已。

    然而,差役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在平日,现如今乃是国丧,这些平日里收过好处的地方,这几日他们却来得极其勤快,无非是警告不要想钱想疯了把脑袋往刀尖上撞等等。于是,靠近演乐胡同平日门庭若市的一家富丽阁一连好些天都是关门谢客,但凡听到敲门老鸨都是懒洋洋的。这一天,当底下的门再次被人敲得震天响时,她那脸上顿时拉长得和驴脸似的。

    “又来了,这还有完没完!”

    愤愤不平的她亲自去开门,然而这大门一拉,几个差役便一下子一拥而入,把她一下子撞到了一边。吓了一跳的她见这些人径直往楼上闯,一时慌忙叫嚷道;“杨九爷,楼上的姑娘们都还没起呢!”

    “放屁!”为首的那捕头示意下头其他人快速上楼,等一应人等一间间屋子踢开门闯了进去,内中陆续传来了女子的惊呼声,中间还夹杂着男子的声音,他便冷冷一笑转过身看着那老鸨道,“这是没起?说让你这几天不许她们接客,你居然给我阳奉yīn违?老实话告诉你,老子这回来是奉了上头的严令来查一个要犯,真要是从你这儿把人揪出来,别说你家东家,就是你东家后头的人物也吃罪不起!”

    那老鸨还未回答,就只见几个赤条条的人从屋子里被揪出来,一时又惊又怒可听见那要犯两个字,却也不敢造次,只得气哼哼地说;“什么要犯敢跑在光天化日之下跑到这种烟花之地来,他不要命了··…··”

    “头儿,死人了!”

    那杨九爷一听这话,再也没工夫理会那老鸨蹬蹬蹬冲上楼去,三两步进了其中一间屋子,见一个男子心窝扎着一把匕首赤条条地躺在了一张chuáng上,一旁一个上身luǒlù到处伤痕的艳妆女子则是蜷缩地上,面sè青紫明显气绝,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一回头见老鸨已经上了来,正站在门口目瞪口呆,他一时顾不得其他上前一把拽着她的领子把人拖了过来,指着这番情景喝道;“我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天杀的,我真是不知道啊!我的晓月,你怎么这就死了我的好女儿啊,定然是这杀千刀的害死了你!”

    杨九爷见问不出什么多余的,不禁冷哼一声把那老鸨丢在了一边,自己上去又查看了一下两人的状况,再看室内这凌乱的场景,他心里就有了七八分计较。等到转过头来查看了一下这屋子两边墙壁,他只一敲就若有所思蹙起了眉头,到了外头吩咐人丈量左右两间屋子尺寸一报上来他立时明白这屋子乃是特制,墙壁和左右隔壁之间距离极大不说而且还填了沙石隔音,怕是本就为了那些有特殊需要的客人设计。现如今这两个人横尸于此,外人却没一个知道的,只怕是那客人玩过火了遭了反噬。

    然而,推断如此,当一旁的差役拿着一张图上来比对过了,又冲着他微微点了点头,他这脸立时拉长了,斜睨那犹自哭天抢地的老鸨一眼,却是恨不得把这该死的女人给掐死。

    找到了正主儿本是好事,可找到的是一个死人,他这捕头今后还干是不干?

    这富丽阁乱糟糟的势头,对面一家名不见经传的sī窝子二楼,两个人看得清清楚楚。前头那个四十开外却秃了顶的见一拨拨差役往里头进进出出,眉头一直紧紧蹙着,而后头一个老亻卜看着这般情景,忍不住低声说道;“看这架势,定然是上头吩咐下来的。”

    “只不知道是焦芳,还是太子殿下。幸亏我自打得知天子死讯就已经开始筹谋,否则这脱身就要束不及了。刘文泰一下狱,他是铁定要为自己叫屈的,招出丹方是迟早的事。这家伙前时竟然会醉酒吐出太子和焦芳都是装病,也大有可能早就把我给他丹方的事透lù给了别人,焦芳知道也不奇怪······真是活见鬼,我不过是想搅乱一下局势,让天子如同前些年一样沉mí炼丹方术等等,让朝堂上乱一乱无心他顾,可事情居然会进展到如今这地步!”

    “可弘治天子驾崩,岂不是更加有利于先生?”

    “不在计划之内的变数,哪怕是好的,也不能掉以轻心。罢了,关上窗吧,没什么好看的。那是我早就备好多时的替身,他代我享了那么久的艳福,如今送一条命也是应该的。对了,焦芳这几日和钟鼓司那个刘瑾过往甚密,你找个机会将那徐劲弄出来,现如今他对焦芳已经没用了,我留着却说不定还有用。”

    罗先生以手击额,存也没心思去看窗外,头也不回地反身往里走。待到了位子上坐下,他-拿起一旁已经凉透了的茶呷了一口,用手蘸着凉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了起来。写着画着到了最后,他想到之前送礼结交东宫的太监也好,往张瑜刘文泰身上使劲也罢,他都是接手之后继续做的,本以为简简单单手到擒来,可终究是初来乍到,这皇帝的突然驾崩虽怎么看怎么不自然,可除了那两条丹方,竟是找不出和自己还有什么更多的关联。

    “我那确实是宜子的丹方,顶多是让天子大耗精元以至于精神不济,并不会要了他的xìng命,这秘方是之前用过多次的,若是有毒或没用,刘文泰是人精,又不是无能透顶的,怎么也不可能瞧不出来,难道真的只是那帮庸医如同当年误诊宪庙一样·此番又只是误诊?”

    被审问时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又终于得脱鼠口的刘文泰也比之前猜神多了。把事情全都一股脑儿推到那两条丹方身上·再加上他当初收那些黄金的时候,特意还让那个狄罗写了一篇文章,道是若有机会呈递给皇帝,这就留下了证据来,凭着这些要推卸责任是大有可能的。想到这里,精神大振的他往墙上靠了靠·轻轻叹了一口气。

    平心而论,弘治皇帝对他自然是极好的·他也一直很是尽心竭力,可天知道这十几年束唯一的一次失误不但送了天子的命,而且连他自己也落到了如今的境地。皇帝就算是丹毒,那些补药顶多是微热偏温的药剂,怎么会突然大热到了那等地步?

    思来想去不得要领,实在是疲惫不堪的他渐渐合上眼睛睡了过去。毕竟,这些天只担心一睡着就被老鼠啃了去的他完全没闭过眼。这mímí糊糊一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隐隐约约就听到外头传来了敲木栅栏的声音,他陡然之间惊醒,抬眼一看是一个陌生的狱卒,心中一动就连滚带爬地凑了过去。

    “刘文泰·皇后娘娘吩咐我带话给你。”

    对于今天刚刚逃脱一劫的刘文泰来说,这句话哪怕只是递给落水人的一根稻草,却也是他必须死死攥住的那根稻草。于是,他几乎立时整了整衣衫跪好,随即恭恭敬敬地垂头应道;“罪臣恭聆皇后娘娘懿旨。”

    “娘娘说了,太子殿下心意已决,文武官员中又有不少人都上书要严惩于你,她能做的顶多就是留你一条命。但使到时候审讯之时·你不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来坏了大行皇帝的英名·到时候就算判了死罪,她也自会设法给你谋一条活路。”

    这话听在耳中·刘文泰只觉得一阵狂喜,一时间慌忙感恩戴德连连磕头谢恩。只眼见那人要走,他突然急急忙忙把手伸出木栅栏道;“这位军爷,避位军爷!还请禀告娘娘,就说刘文泰已经知罪,求她看在当年我尽心竭力的份上,再给刘家人一个机会,刘家世代行医,而女医亦是没有人能胜过我刘家女子··…··另外,大行皇帝之前最后一刻都惦记着本草,求娘娘把本草刊行于世,如此方才不负大行皇帝体恤臣民的苦心。”

    尽管那人只是微微点头就径直去了,但刘文泰还是如释重负地瘫倒在地,伸手一抹额头,他就发现手上油腻腻的,心里却满是有可能脱劫的兴奋。

    坤宁宫中,当张皇后听心腹女官章钰禀报说了刘文泰的转述时,她长长吁了一口气,随即方才重新躺了下去。那一日徐勋和朱厚照联手说动了她,可事后她思束想去,觉得怎么都不能让刘文泰毁了丈夫的一世英名,章钰又因此事劝谏,她便渐渐想出了这么一招缓兵之计来。此时此刻,当那女官上来给她掖袷纱被的时候,她突然开口说道;“要真正一劳永逸,还是人死了一了百了。”

    “话是没错,可娘娘您想一想,那徐勋是太子殿下最宠信的,如今人是他监管的,要莫名其妙死了,太子殿下一发雷霆,可不是他倒霉?寿宁侯如今和他好,连带着小侯爷也大有长进,把他连累下去了,岂不是损人不利己?要想收拾干净首尾,等到人转押出去给有司看守的时候,用点小法子就行了,毕竟,如那钱宁这般不敢违抗娘娘吩咐的人多的是。”

    “对对,还是你说得对。”张皇后连连点头,赞许地冲着章钰点了点头,旋即就若有所思地说,“等刘文泰死了,刘家其他人就不要牵连了,他的孙儿据说医术得了他几分真传,虽不艄再用御医,暗中给些银子吧。还有本草,皇上当年用了那许多功夫,搁置起来确实是可惜,印发出来刊行于世,也算是我全了他的心愿······”

    听张皇后说着说着,神情渐渐惘然,章钰自是连声应是,眼神恭顺而又敬服;“娘娘想得周到,若皇上在天有灵能够得知,必然是万分欣慰。”!。

第二百六十七章 老奸巨猾

    乾清宫东暖阁中一片寂静。

    好一个集芳!

    徐勋听刘瑾说完这番话,尽管和那老家伙不对付,仍然不得不为焦芳暗自喝一声彩。平心而论,他这些天又是下狱又是起复又是弘治皇帝大丧,一时半会也顾不上接着去做先前没有做成的倒焦,但今天王岳这么一招攻了上来,他当即反应过来,立马去审刘文泰,想试探看看焦芳和刘文泰的关系,动作已经不算慢了,却还比不上焦芳这迅速的反应。

    他早就该料到的,刘瑾这些内官在宫中受压制多年,如今朱厚照登龘基,他们又怎么会放弃在外头建立桥头堡的打算?

    果然,朱厚照听刘瑾禀报说焦芳愿意头一个提出改革早朝制度,他不禁大为高兴,立时连连点头道:“好,这个焦芳倒不像刘健他们那些老大人,果然是有眼力的!你去告诉了他,这事儿他好好去做,事成之后,我记着他的功劳!”

    “是是是”

    刘瑾连忙躬下身子,见朱厚照心情不错,他这才又干咳一声道:“只是,焦芳还说了一件事。他府上寄住的一个狄举人和刘文泰曾经有些交往,于是焦芳曾经通过其延请刘文泰给他看过病。之前一听说大行皇帝驾崩,他想着事关重大,本打算把此人拿下送有司处置,可结果那人今天却突然在青楼闹出了人命官司死了。他从这人的箱笼底下搜出了几封往来书信,其中有不少是僧道之流和刘文泰等人往来的书信,其中就有提到阴阳和合的丹药。奴婢这一去,已经把一应书信都给拿来了!”

    刘瑾一面说,一面从怀里掏出了一摞书信,觑着朱厚照的脸色双手呈递了上去,等朱厚照一把上来抢过这些东西,二话不说就一封封掏了信笺出来看,他就低声说道:“其实,始作俑者都是当年的李广,那会儿大行皇帝就曾经打坐炼丹,这些年各式各样的也服过不少,只没想到那些天杀的庸医分明知道皇上火毒不浅,却还用大热的补药……”。

    “别说了!”

    朱厚照咬牙切齿地打断了刘瑾的话,突然看着徐勋问道:“徐勋,你有什么事要奏?”

    徐勋看了一眼刘瑾,见对方正死死盯着自己,他心中一动,就拱了拱手说道:“殿下,臣刚刚去内官监大牢见了刘文泰,他被那些老鼠蟑螂快折磨疯了,一见臣就什么都招了。说前时那什么促精培元的丹药,是一个狄举人送给他的方子,是为了方子有效今后能够金榜题若,于是还送给了他二百两黄金。这刘文泰之前还曾经昏头到打算用三千两黄金贿赂臣,由此可见,他在太医院这许多年捞得着实不少。”

    刘瑾见徐勋虽提了一句狄举人,但接下来却是口口声声都把罪名往刘文泰身上推,他顿时松了一口大气,忙也在旁边帮腔道:“三千两黄金,这数字还真是了不得!想大行皇帝如此疼爱殿下,每年的开销也是有数的……”。

    “混账王八蛋!”

    朱厚照被徐勋和刘瑾先后三言两语给激起了火气,一发狠就索性把手中那些信笺丢得满地都是,好一会儿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徐勋,英国公他们要杀了这几个狗东西的奏疏送来了没有?”

    “一早就递上来了,不是在司礼监,就是在内阁。”徐勋说完这话,又说道,“英国公的那篇文章是徐祯卿代笔,而其他科道言官应该是听到了放出去的风声,于是义愤填膺跟着上书。有了这起头的,三两天之内,一定会有更多的人恳请杀了他们以祭大行皇帝在天之灵。”

    “好!”朱厚照迸出了这么一个字,当即看着刘瑾道,“刘瑾,你让人去司礼监和内阁,催要今天的奏疏来看,不许他们拖拖拉拉的!等拿到这奏疏,我就杀了他们给父皇出气!”

    “殿下,奏疏是上了,可杀人还是不能这么快的,更何况大行皇帝梓宫未动,您也还没有正式登龘基。”

    刘瑾劝了这么一句话后,立刻以目示意徐勋并肩子上。接着他的眼色,徐勋便开口说道:“殿下,刘公公说的是,您要用此事立威,便得堂堂正正按照朝堂上的规矩来,省得给那些老大人们又抓了错处。所以,此事不能单单让锦衣卫去审,诸如英国公这样的勋贵,诸如马尚书这样的元老,全都得让他们一块加入去审。到最后尘埃落定的时候,殿下再出面一锤定音,这案子就翻不过来了。”

    “什么翻不过来,父皇亲自审的郑旺,到现在人还没杀呢!”

    朱厚照恨恨地哼了一声,终究还是勉强同意了两人的话,当下皱起眉头说道,“那就听你们俩的,我再耐性子等上一阵子……我算是明白父皇为什么老是那么疲累了,整日里就是这些个规矩体统,这皇帝做得比狗都累!”

    对于朱厚照这样很不着调的抱怨,徐勋和刘瑾都知机地没有再说话。等到两人一块退出了东暖阁,徐勋正要走,刘瑾却突然拦住了他。

    “俺说徐老弟,司礼监那边俺待会请高公公去跑一趟就得了,接下来俺正好有空,你可能赏光到俺那小房子里头去坐一会儿?放心,不喝酒不吃肉,不会让人弹劾俺俩。要说俺老刘的手艺可不输给令尊老大人,亲手给你做几个小菜,总好过成天在这宫里吃大锅饭吧?”

    徐勋本有心溜回家里去看看老爹和小丫头,可刘瑾这样开了。,他思忖片刻也就答应了下来。而刘瑾闻言自是高兴,自个一溜烟去找了高凤传达朱厚照的吩咐,旋即立刻换了一身衣裳出来,和徐勋会合之后就一路从玄武门北安门出了宫。

    刘瑾那宅子地方极小,他一进门就吩咐两个小幺儿领着徐勋进去坐,自己二话不说捋起袖子打算亲自下厨房。而徐勋心中对刘瑾邀自己来的目的大约有些数目,哪里肯在厅堂中坐等索性也跟着刘瑾进去。眼见得这位如今已经渐露峥嵘的大此手脚麻利地剁着那些大葱,继而就把洗干净的豆腐干切块装盘须臾又开了大油锅不多时,一碗热气腾腾的京葱豆腐干就已经送到了眼前。

    “大热天的吃京葱,老刘你倒是想得出来。”

    “就是要大热天吃,满头大汗的才有滋味么!”刘瑾笑呵呵地示意徐勋先尝一尝,见其夹了一筷子便赞叹连连,他那汗津津的脸顿时更红光满面了,“想当年俺刚进宫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没有肉吃,又不许随意生火,俺就钻营着在尚膳监混过一阵子后来才知道那些好东西都是送给贵人们的俺就算样样过手也吃不到,好在学了几手本事,这豆腐做得好,滋味也和肉差不多。如今终于熬出头了,估摸着从今往后,下厨的次数也会越来越少,毕竟能让俺老刘洗手作羹汤的人可少。”

    听刘瑾竟然说什么洗手作羹汤,徐勋不禁莞尔,暗想老太监没事乱用典故,也就懒得去点穿那是红颜女子的专利只笑着说道:“这么说,我今天是有口福了?只你既然有这手,在太龘子殿下面前为什么不露露?”

    “要是露了那一手俺就甭想消停了,毕竟殿下的嘴刁,要天天让俺老刘给做饭吃,俺老刘别的事还要不要做了?况且,厨艺这东西就图个新鲜,俺何必去堵了别人一条路子,往东宫献珍馐,于是殿下一句话就得了个职位的内官可是很不少。令尊老大人那是不一样的,亏得那是你爹,否则太龘子殿下兴许早就思量着怎么把人弄宫里来了。”

    刘瑾说着擦抹了手,又接着去收拾出了三个素菜,最后才吩咐小幺儿把饭幕摆到正厅里头去,自己则是到院子里用井水擦了一把脸。等拉着徐勋进屋坐了,他亲自沏了一壶茶来给两人倒了,这才举起茶盏冲着徐勋敬了敬。

    “今儿个俺以茶代酒,多谢你在殿下面前给俺留了个面子。不瞒你说,焦芳是好几天前头就找了俺,可俺一直没找到机会。谁知道今天一说,刚巧你也审了刘文泰。俺还想要是刚刚你多说那老小子两句,俺就白费劲了,结果到底是你厚道!”

    徐勋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赞厚道,这脸皮早已到了一定的厚度,这会儿是一丝红也没有,于是就笑着冲刘瑾回敬了。

    几乎和刘瑾同时喝了一口热茶,他就放下茶盏说道:“不是我厚道,只是看你老刘的面子。我和焦芳起初并没有什么龃龉,是他三番五次算计我,所以我和他有些不对付。今天既然是有机会,要不是你老刘,我原本是打算给他一个好看的。”

    刘瑾也从焦芳那里听说了类似的话,至于究竟什么龃龉,焦芳支支吾吾没有细说,哪有徐勋的坦白。他头前是暗想自己和徐勋一直不错,卖个面子当个中人总是使得。如今徐勋果真说卖他的面子,他自然极其欢喜,立刻咧嘴一笑。

    “徐老弟你快人快语,比那焦芳爽利!其实么,俺是不怎么看得上他,只他毕竟是吏部侍郎,咱们这些个都是跟着太龘子殿下的人,在朝中谈不上什么根基,拉一个人过来,给太龘子殿下做事也爽利些!这样,不管他是怎么得罪了你,俺让他给你赔罪!”

    “赔罪就不用了,只要他焦老大人少算计我几次,我就阿弥陀佛烧高香了!”

    徐勋信口说了这么一句,刘瑾立时满面笑容,又是劝茶又是挟菜,旋即凑近了去低声说道:“不是俺刘瑾夸口,你是兴安伯世子,俺老刘在太龘子殿下面前也是数得上号的,这焦芳资历人望距离入阁就只有一步之遥。彼此借一借力,大伙这路就走得容易许多不是么?太龘子殿下是要登龘基了,可咱们在朝根基浅薄,先抱成一团才是最要紧的。至于焦芳,日后俺们站稳了,把他一脚踢开也不在话下!”

    ps:老奸巨猾的,不止一个人……

第二百六十八章 盟友

    尽管已经是深夜,但千步廊左右的各大衙门却还有不少都亮着灯。

    时值中明,大明朝的官员们并未有像晚明那般只知道风huā雪月不知道做事勤勉,平日里也有不少人留守衙门处理急务,可如今弘治皇帝大行,太子尚未登基的当口,消息早就以八百里加急发到各地了,任是急务,下头州府也不会不识趣地这个时候呈递上来,眼下这情景不过是因为官员不分大小,二十七天全都必须留在衙门斋宿罢了。

    吏部衙门这会儿就还亮着三盏灯。最里头公厅中马文升办事的地方,左边第一重院子焦芳的屋子,再有就是文选司郎中张彩的小屋子。

    只随着月上中天,马文升公厅里头的那盏灯首先灭了,其次就是张彩,而焦芳的那盏灯却固执地依旧亮着,昏黄的颜sè虽不显眼,却在这夏夜的一片黑暗中显出了深深的燥热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人叩响了那扇门。倏忽间,里头就有人一把拉开了门,见外头是一个心腹皂隶和自己的管家李安,焦芳就微微点了点头,李安迅速闪进了门去,而那皂隶则是转过身来守在了外头。

    “刘公公那里有消息了?”安哪能看不出焦芳那极力装成若无其事的表情是在掩藏什么,眼睛自然垂得更低了“刘公公命人送来消息说,兴安伯世子听了他的劝解,说是一码换一码,两清了。”一码换一码这话焦芳从没听过,可这所谓的两清是什么意思,他当然能明白。长舒一口气的同时,他心中也不是没有愠怒和后悔,但事到如今,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自打听说太子封了御药局抓了张瑜施钦刘文泰等,他就敏锐地觉察到要出事,千方百计搭上了刘瑾这条线,之后立马打算扣住狄罗,谁知道那家伙滑得和泥鳅似的,竟突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这才真正慌了神,结果那一追查人却死了。他也顾不得真假,立即设法求见了刘瑾。

    得知刘瑾最怵王岳这个东厂督公,他又灵机一动献了一计,通过宫里的内线给王岳煽风点火,结果徐勋果然依旧动不得,王岳却是又丢了几分圣看,正中了刘瑾的下怀。要不是因为这个,两人老家又是一个陕西一个河南,都是北人,刘瑾也不会那么轻易答应做这个中人。

    李安见焦芳面sè变幻不定,踌躇片刻就轻声问道:“老爷,如今您既是改了主意,那云福该怎么处置?他在家里虽然还安分,可整理书房的时候常有悄悄看些文书,虽不要紧,可放纵下去兴许什么时候会出事。

    就好比那位狄……”

    才说到一个狄字,他就看到焦芳那脸sè黑得如同锅底似的,顿时知道自己这回是说错话了,慌忙截断话头不再多言。而焦芳在片刻的震怒之后,就淡淡地说道:“这样,你不是说他曾经偷看书房的文书吗,找个机会抓个现行,到时候先关起来。”

    等李安连声答应着要走,焦芳突然又开口把人叫住了,却是吩咐道:“你去对刘公公那送个信,就说等大行皇帝二十七日大丧一过,我打算在家里置办一桌酒给兴安伯世子赔个不是,请刘公公做个中人。

    处置云福的事,你也不妨在那天揭出来,如此也可以送给徐勋一个人情。老夫当初小瞧他了,现如今一时半会不能再去动他,留着云福这个棋子便如同鸡肋,万一泄了底反而麻烦,毕竟太平里徐家长房被傅容陈禄整治得已经彻底败了。”“是,小荆已下了,一定把事情办好!”直到李安退出门去,外头两个脚步声渐渐远去,焦芳才重新坐下,后背缓缓靠在了太师椅上。官场看得从来都不是一时胜败,他一招算错也不过是暂时输了大势,可能够和刘瑾这个太子面前极其得势的太监搭上线,也不算是没收获。况且官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盟友,但使徐勋能放得下,他之前那点损失和麻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谢迁的儿子今科为什么能够中探huā,还不是因为谢迁位列内阁!

    而他焦芳的儿子落榜,除了此番被人算计,何尝不是因为他还站得不够高不够稳?

    “忍一时之气,免百日之忧……”

    焦芳在那忍字头上一把刀的时候,这大半夜的徐勋却悄悄造访了灵济胡同的西厂。尽管并没有昭告天下,也没有什么声势浩大的挂牌仪式,但西厂已经无声无息地再次正式出现在了台前。当他让人通报进去之后没多久,谷大用就亲自迎了出来。

    “哎呀,徐大人你过来也不让人通报一声,这不是打我一个措手不及吗?”“老谷,你要是不把那大人两个字去掉,可别怪我拔tuǐ就走,从今往后再也不来了!…

    谷大用与徐勋不像刘瑾张永两人那般亲近,正因为如此,看着那两个一口一个徐老弟地叫着,他自然而然也有些心痒痒。如今徐勋送上门来,又一开口便唤了老谷,他哪里不识趣,眉开眼笑地顺势说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来来,徐老弟你是稀客,我这地儿没整理过乱七八糟的,也没个地方坐,就直接到我那公厅里头说话吧!”

    徐勋二话不说跟着谷大用入内,虽是夜里,这四下里的明瓦灯却都亮着,映衬着下头一条条昂藏大汉更显魁梧。他一路走一路有意夸赞两句,这果然就搔到了谷大用的痒处,当即嘿嘿笑道:“我这成日里在殿下身边,也少有过来,这都是下头小的们操办的。不过是才刚有个气象,比不得东厂那边严谨。”

    “新人新气象,那也是你用人得法。”徐勋的眼角余光已经瞥见了慧通,见其蓄发剃须之后,形容已经和往日大有不同,除非是极其亲近的,否则一时半会决计察觉不出来,他不禁心头暗松,说到这里之后,他又顺势对谷大用说道“再说,你和东厂比什么严谨!只有和他们行事做派不同,这才能显出你老谷比王岳有本事。”

    “对对对,你这话我爱听!“谷大用被徐勋liáo拨得一身是劲,一时更觉得怪不得朱厚照就爱和徐勋在一块,此子真真是最能明白人心思的。等把人请到屋子里,他大手一挥正要吩咐人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宵夜送上来,徐勋就笑着摇了摇头:“不瞒你说,刚在老刘那里塞了一肚子的青菜豆腐回来,这会儿是无论如何都吃不下了!”

    “青菜豆腐?”谷大用一愣,随即就恍然大悟,竟是哈哈大笑“这老刘,就属他最谨慎!不过这时候小心一点也没坏处,我这儿也不敢用酒肉,不过这宵夜你可一定要尝尝,是精面炒制的油茶,一冲就得,最是好东西。”

    尽管徐勋不是为了吃来的,可谷大用这殷勤相劝,他也就从善如流,半碗下去chún齿留香肠胃暖洋洋的,他少不得问明了方子,又闲话两句,这才步入了刚刚提到的正题。

    听谷大用咬牙切齿地说打算怎么侦缉百官,怎么抓王岳的错处,又怎么扩充人手,他一直含笑不语,直到最后方才反问了一句。

    “老谷,你说的这些固然都是要紧的,可你想过没有,你要做到这些,你首先得有什么?”

    “首先得有什么?”谷矢用几乎被徐勋问得糊涂了,怔怔想了好一会儿,这才试探道“首先当然得是太子殿下的宠信……”

    “那是必须得有的,但你要做成你说的那些,最要紧的只有一样,那就是钱!”见谷大用恍然大悟,徐勋便放缓了语调说“东厂也好,西厂也好,原本都是内官衙门,可东厂多少年,西厂才多少年,更不用说前头还因为汪直犯了百官的忌讳废止了那么多年。既然是内官衙门,走的是宫中的账,可宫中的一应开销原本是光禄寺供给,每年都是有定数的,不够便是从内库的帐上头走,可那些是什么,那些都是皇家的体己。甭管你把西厂做得多大多辉煌,可要是到头来只huā钱不挣钱,那便好像个无敌窟窿,太子殿下如今一时兴起,可日后登基了,渐渐算着这开销帐不划算,那又如何?”

    谷大用只是最初没想到这一茬,如今徐勋一说,他立时就笑道:“我当是什么要紧的,原来是钱。这简单,只要我嘴一张,下头哪里弄不出钱来!”

    徐勋怕的就是朱厚照下头这些宦官被压制太久,一放开就拼死了刮地皮,此刻谷大用这么一说,他立时就知道自己的担心不是没道理的,于是立刻说道:“我知道你要从下头弄钱不难,但太子殿下登基之后,文武百官尚不能如臂使指,你这儿闹出点什么风声,那些言官就如同见着血食的苍蝇一般,丁上来,到时候倒霉的还不是你?”

    “这要是不行,我又不是神仙,我上哪儿变钱去!”

    “所以说,我这不是给你变钱来了?”徐勋冲着谷大用微微一笑,见对方果然是眼睛大亮,他就勾了勾手示意谷大用凑上来,旋即低声对其说了一番话。谷大用听着听着,最初只是惊愕,旋即沉思,最后一拍大tuǐ猛然叫好,但随即突然又问道:“不过,我说徐老弟,这么好的事,你和老刘老张那般交情,怎么不带挈他们而是带挈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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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荒谬的失足,好容易报却前仇的徐勋却落入了五百年前的大明中兴盛世。
时值天下升平,金陵妩媚,京城雄浑,歌不尽秦淮声,舞不完淮扬曲,盛世的祥和下,早已是暗流涌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明天下,他这一介孤儿欲求存身且不可得,何谈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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