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父债子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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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治十二年的那一次会试舞弊案闹得沸沸扬扬,两个曾经在当地名噪一时的举子唐寅和徐泾一块落马,可这并不能减退了举子们应试的热情。明初落榜举子都是必得回乡重新乡试方才能再次参加会试,如今却改作了一旦中举终生皆可会试,会试人数自然是一日日的庞大。这一年的举子人数就达到了将近三千人,单凭两位主考官自然远远不够,来自翰林院的读卷同考官便有整整十七个。而主考张元祯这一年已经将近七旬,精神多有不济,年富力强的杨廷和就成了真正的主心骨。
二月十八会试结束,二月二十三就得定出名次张榜,十七个同考官加上两位主考却得看几千份卷子,无论精力也好耐力也好,自然极其有限。这其中,那些字迹潦草的几乎二话不说就被撇在了一边,而字迹工整言辞又四平八稳的总会多瞧上几眼。即便如此,一上午看了好些十七房同考官送上来的荐卷,杨廷和仍然是有些疲了,中午用过午饭后索xìng就在院子里眯缝眼睛站着晒太阳,心里还在回味着几份卷子。
会试的名次可以说是完全掌握在两位主考官手里,虽还没有拆开弥封,也不知道谁是谁,但对于这一科举子的水平,他还是颇为满意。这会儿想着几句自己看时击节赞叹不已的句子,他忍不住就lù出了笑容,可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一个皂隶在那躲躲闪闪。
“什么事?”
那皂隶见杨廷和皱眉,连忙上前叉手行礼道:“回禀大人,没什么事,只是这一科举子多,所以贡院外头等着打探消息的人也多。人多嘴杂,喧哗声不断,小的生怕惊扰大人,所以就过来看一看。”
杨廷和当年殿试只得三甲,如今却已经是左春坊大学士兼翰林shì读学士,这还是第一次担任会试主考,将为座师的踌躇满志自不必说。闻听此言,他侧耳一听,果然就听得外头喧哗不断,一时就有些不悦:“虽说每年都是如此,可这般喧嚣已经过了。顺天府不是派了差役过来维持吗,怎么如此怠忽职责!”
那皂隶本是不想与人为难的,然而,外间这喧嚣实在是过分了些,他又是跟着杨廷和一块从翰林院过来做事的,深知这位大人的胞气,此时只得硬着头皮嗫儒道:“大人,这顺天府的差役正在和人赌戏呃……”
“什么!他们竟敢如此大胆!”
见杨廷和勃然sè变,那皂隶慌忙又解释道:“大人,倒不是那些掷骰子之类的赌博,是这两天那帮等在外头打探消息的各种闲人有些无聊,于是就开出了赌今科会试中与不中,以及名次等等的赌戏,也就是押一文钱解解无聊的小把戏。只是这赌盘一开,投注和议论的人越来越多,一来二去就喧嚣了起来,连顺天府的差役也加入了进去。只不过吵闹虽吵闹,这秩序却还好……”
“你不用说了!”
对于这个自从他进翰林院就一直跟着的皂隶,杨廷和自然还算信赖,此时知道这话虽是真的,可必然有不尽不实之处。他不敢小觑了这小小的赌戏,沉吟好一会儿就开口说道:“这样,你换身衣服去外头听一听这些人的赌戏是怎么一回事,都说了些什么。
“可这贡院四周都是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守着……”
“叶广向来公正,他手底下的校尉也应该不是知道分寸的人,你去见见他们的头子,把赌戏的事情说一说,然后就说是我的差遣,让他们出个妥当的人跟你同去!”
正如杨廷和所料,因为没什么大案子,今次叶广竟是点了李逸风亲自来守着贡院。当听那皂隶说了外头的赌戏,李逸风二话不说就差遣了一个总旗跟着那皂隶一块出去打探。
这两人换了一身衣裳绕了一个大圈子从随磨房胡同的西边绕了进来,快要到贡院街路口时,就眼见一个茶摊之中聚拢了少说也有百八十个人,门口正挂着一个大大的榜单。两人对视一眼挤进人群中一看,却只见高挂头名的赫然是焦黄中。
他们俩一个厮混在部院,一个身在锦衣卫,哪里会不知道这焦黄中是何方神圣,当即那皂隶就满脸堆笑叫住旁边一个人问道:“这位大哥,可否教一教我,这榜单投注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自己不是看见了?这最上头的就是今科会试最热门的,依次往下排就是大家都看好的人。这等着也是白等,所以一来二去也不知道是谁想出了这么个法子消遣。”
“那这焦黄丰是谁?”
“没见识了不是?这焦黄中便是当今吏部焦shì郎的长子,今科的最大热门!”
听到这里,那随行的锦衣卫总旗不禁皱了皱眉,不以为然地哼道:“要是官宦子弟就是热门,朝中那么多老大人的子侄也不至于常常落第了,哪有这么排的!”
“啧啧,不懂了不是?要是焦黄中仅仅只是焦shì郎的儿子,大伙儿都是各自为了自家主子亦或是家里人来打探消息的,哪里会都看好了他?这位焦公子今科应会试之前,可是曾经得了皇上御赐新书,这份体面别说大臣之子,就是真正的大臣,又有几个人?这皇上会无缘无故赐人新书,显见是不可能的!分明是今科预备点了这位焦公子,就算会试的名次不是高高的,这殿试前十的卷子可是按例要圣裁,到时候点个状元还不容易?”
这汉子正是路邙。他的声音极大,一时间四周众人都听到了。有之前就知道这一桩的大声附和,也有不知道这一桩的问东问西,场面何尝比起头喧哗了三分。更多的是一个个铜子往那篮子里扔,嚷嚷着说就押这位焦公子的人。眼见这番情景,那皂隶已经无心再问,反倒是那个锦衣卫总旗饶有兴致地又问了榜单下头的三两个人,听说一个个都是各地有名的才子等等,他便也仿佛是赌运气似的丢了一文钱进去,待拿了那一张纸凭方才挤出了人群。两人自是没注意到,他们这一走,刚刚那口若悬河的路邙又对新挤进来的人龘大声解说起了榜单。
两刻钟之后,他们一个圈子又绕回了贡院。李逸风把那皂隶送进了贡院之中,又听那总旗禀报了一番之后,他不禁若有所思地蹩了蹩眉,随即就想起了弘治十二年那桩科举大案。那会儿皇帝震怒下程敏政等人锦衣卫诌狱,叶广带着他——讯问,其中内情他最是清楚。虽说现如今谁都知道程敏政是被冤的,唐寅徐经两个举子更是冤枉,可那又如何?不凑巧搀和进了这大佬之间的角力,那能逃得一条xìng命就不错了。
而今天这档子事,怎么看怎么有yīn谋!但不管怎么说,这位焦公子是铁定要倒霉的!
“李千户,可是要派人去驱散了那帮人?”
“驱散了?现在只是小小赌戏,驱散了之后谣言就更广了,这上头还没吩咐,我何必未雨绸缪?”李逸风嘿嘿P笑,继而就漫不经心地说道,“且看看咱们的两位主考大人有没有什么动作,要是没有,那就去禀报了叶大人定夺。不过要我说,叶大人多半觉得,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只要主考公正,谣言不攻自破。”
正如李逸风所料,当杨廷和听到那皂隶禀报外头赌戏内情的时候,原本就皱紧的眉头更是拧成了一团。程敏政前车之鉴在前,可那会儿的唐寅徐经尚且只是家世不显的才子,现如今焦黄中却是吏部shì郎焦芳之子,要真是这一茬闹大,又是主考官首当其冲。
身为左春坊大学士兼翰林院shì读学士,杨廷和是正儿八经的东宫讲官,对朝廷中这些大大小小的事自然知之甚深,对于焦芳和某些大佬的恩怨更是了然。冷冷吩咐那皂隶此事到此为止不得再多言,他就二话不说负手回了屋子,见桌子上又摞起了几份荐卷,他便沉下心逐一仔细评判了起来,直到这天晚上方才去找了张元祯。
历来点进士进翰林,除了想着位列内阁部院的风光,大多数人毕生奋斗的目标,就是为了能主持一任会试当一回座师,日后门生飞黄腾达日,少不得要照顾一下自己的后人。张元祯年纪一大把身体又不佳,九天的会试勉力撑下来就已经有些吃不消了,这两日的读卷几乎都是杨廷和主持。然而,颤颤巍巍的他当听到杨廷和说起外间事的时候,竟一下子凛然而惊。
“石斋,你觉得该当如何?”
“张公,所幸我之前请了锦衣卫派人随行,这事情怎么也闹不到当年科举弊案的程度。但事到如今,要平息事情,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委屈一下焦黄中了。”
见张元祯默然不语,却并未提出反对,杨廷和就加重了语气说:“至于那张投注榜单上的其他人,若真是荐卷取中的,名次压低一些就行,只焦黄中一定要黜落!须知焦芳得罪人比当年程敏政何止多出两倍,我等和他又没有交情,不必为了他而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
“那外间的事情……”
“只要会试的杏榜贴出去,谁还能说什么?”
说到这里,杨廷和心里不由得闪过了四个字……父债子还,谁让焦芳得罪了人来?!。
第二百二十六章 杏榜数**人物,焦公子恼羞成怒
会试放榜的这天,徐勋仍是一如往常般泡在军营里,并没有去看热闹。只王守仁关心友人,自己不去却始终放心不下,正巧徐良打了金六来探班,于是徐勋就打了这个机灵过头的家伙去贡院街那边看榜。不到中午,金六就折返了回来,手上却是拿着一摞厚厚的纸。
“少爷,您让我打听的湛公子和严公子都中了,这是余下今科会试杏榜那三四号贡士的名单。”
王守仁见金六伸手就把那一沓东西都递了过来,脸sè顿时异常古怪。眼见徐勋接了东西二话不说就转给了自己,他这才啧啧称赞道:“我一直只道是你精明能干,想不到你家里的仆人亦是做事缜密。别人家就是有应试举子的,也顶多只是打听自家人中与不中,哪里像他,分明只是去打听个消息,居然知道把整个杏榜抄回来!”
“他别的不好说,王兄送他机灵二字,却是没说错。从前他在金陵就是浑身消息一点就动,现如今就更加举一反三了。”
徐勋见金六听到这话眉开眼笑乐得什么似的,心想把这家伙带到京师也算是没错,沉吟片刻就开口说道:“陶泓回金陵去了,我这些天一直都是单身进出,有些事情做起来也不方便。你把采买的事情先放一放,回去对老爷说,接下来这段时日暂且先跟了我。”
要是搁在从前,金六哪里肯撂下采买这样最有油水的差事,但现如今他就不会这么鼠目寸光了。闻听此言,他点头哈腰地连多应是,见徐勋无话就蹑手厥脚退了下去。一到外头,他便可劲儿捏紧了拳头挥了挥,继而就咧开嘴笑了。
不枉他huā了半吊钱央一个秀才帮自己把整个会试杏榜名单都抄了下来,耽搁了这许久!
王守仁把名单看完,徐勋这才接了过来,仿佛是漫不经心地从头扫到底,见是果然不见焦黄中的名字,他心情大快,口中却说道:“看来湛兄的文章很得考官们赏识,竟是高居前十之内,那严嵩也是名列前茅,到时候他们俩殿试的成绩只怕蔚为可观。”
虽说与湛若水认识统共不到半个月,可李东阳引见,王守仁又是曾经对其师陈献章之学下过功夫的人,可谓是神交已久,这会儿自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湛元明中举之后潜心苦读了十几年,可谓厚积而薄。兼且张杨二位都是文坛大家,又怎会看不出他的功底?既是会试名列前茅,殿试之中若是能一鼓作气,到时候名次只会更居前。毕竟,殿试之后那些老大人们看卷子,也多半是要看会试名次的。”
徐勋想着湛若水此前口口声声说更愿意回乡教书的模样,倒是很好奇此人面对那些报喜人时会是怎么个表情,一时莞尔。只扫着手上的会试杏榜,他突然瞥见一个有几分熟悉的名字,竟若有所思地念出了声:“徐祯卿……”
“你也听说过苏州徐昌谷?“徐勋被王守仁这一说,这才真正想起自己在哪见过这个名字。他就记得,当初看金装四大才子时,因为觉得周文宾这人有趣而去查了查资料,结果现真正的四大才子里头根本没这个人,真正位列那四大才子中的,是他压根没听说过的徐祯卿。此时,他想着想着自然笑了起来:“他可是赫赫有名的吴中四大才子之一,我怎会没听说过!”
“说起吴中四大才子,弘治十二年我中举的那一科,便曾经遇到过那位赫赫有名的唐解元唐伯虎。要不是那子虚乌有的科举弊案,兴许他也能登科。”王守仁摇头叹了一声,继而就走到徐勋边上扫了一眼,若有所思地说“看如今这徐祯卿的名次,殿试保不准能进二甲,应该是他们四个里头第一个登科的。”
这边厢两人看着杏榜评点人物,那边厢贡院街口徐勋曾经和王守仁相会湛若水严嵩的那家酒楼上,这会儿在放榜后亦是高朋满座。非但底楼被挤了个严严实实,二楼的雅座包厢也全都爆满。由于在这上头呼朋唤友的多半是榜上有名的贡士,一时一声高似一声,竟是无数欢声笑语。尤其是在杏榜上名列前茅的,自然更加得人趋奉。
于是,当一行子人进入这座酒楼的时候,一个身材矮小的伙计便上前陪笑道:“三位客官,实在是对不住,小店已经客满了。您若是等得,不妨在外头稍逛片刻,亦或是在前头喝会儿茶,要是等不得,不妨去别家。”
“这时节家家爆满,还真是要想寻个地方坐都没法找去。”三人当中最年长的那个摇头叹了一口气,面上仍有几分挥之不去的惘然,往酒楼里一张望就知道这伙计所言不虚,当即招呼两个同伴道,看来今天要想为小徐庆贺一番,咱们是得另换地方了。这贡院街总共就那么几个酒楼饭庄,可考中的整整三四个,再加上亲朋好友,没地儿也不奇怪。”
“另找清净地方,咱们虽然都爱热闹,这地儿也太吵闹了些!”
三人当中最年轻的被称作小徐的那年轻人点了点头,正要从店里出来,就只见楼上一个人气咻咻地疾步下来,后头除了小厮之外,又有两三个举子追了下来。
“焦公子,焦公子,你别走啊,大家不过开个玩笑,谁也不是成心的……”
“不是成心的?”焦黄中蹭地转过身来,冷冷看了一眼那几个人,却是重重冷哼了一声“勉强吊着个榜尾就以为了不得了,话里话外仿佛到时候殿试能中个状元回来,也不撤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人物!
滚回去告诉他们,别以为会试上榜就自鸣得意,就是殿试真的位列一甲,也有的是不得志的状元!”
焦黄中之前踌躇满志和几个文友一块去看榜,结果却遭遇根本没想到的重挫,原是扭头就要回家的,可未料这几个相识硬拖着他到这酒楼说是要散散心,可结果上头酒酣之际,他竟是被一个上榜的奚落了几句。此刻他撂下狠话,也不理会那几个脸上陡然变成猪肝sè的举子,
一拂袖就大步往外走。待到了门前见先头那三人正好堵住了门口,他见居中那个年轻人肤sè黝黑三角眼宽下巴,也不知道怎的,竟厉声喝道:“丑八怪,让路!”
乍然听见丑八怪三个字,徐祯卿一时脸sè涨得通红。他少年中举,会试却也已经是第三回了。此次好容易杏榜题名,两个一块来赶考的好友虽则再次名落孙山,却仍是一意说摆酒为他贺一贺,他心里也高兴得很。此时此刻,他几乎是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道:“足下指摘同列,出口伤人,就凭你这心xìng家教,多亏了两位主考慧眼识珠,这才让你今科不中!”
焦黄中怎料到随随便便…个书生竟也敢对自己出言不逊,一时更加七窍生烟,待要叫人,他方才想起刚刚看榜之后因为恼怒,随行的小
厮已经被自己赶了出去。待要反chún相讥,偏生他这会儿脑子里头全是怒火,一时竟一个字都驳不出来。而更让他气炸了肺的是,也不知道酒楼中谁带头叫了一个好字,一时竟是彩声不断。
“好,好!我就看你的嘴能够利到几时!”焦黄中盯着徐祯卿看了好一会儿,仿佛要把这丑八怪的样子深深烙印在心里,这才拨开人怒气冲冲地离去。他这一走,后头几个跟下来的举子你眼看我眼,竟是二话不说一个个溜之大吉,只有最后一个下来的举子走到徐祯卿面前拱了拱手。
“这位兄台,刚刚上头一番闹腾,不合惹怒了那位焦公子,还给你引来了一场无妄之灾,实在是对不住。只兄台一时情急,说话未免太重了些。
那位是吏部焦shì郎之子,须知就算中了进士,馆选也得过礼部和吏部那一关,对你很是不利。”焦芳的儿子!
祝枝山和文征明齐齐大吃一惊,面徐祯卿在一愣之后,却傲然说道:“身为宦门子弟,却连最起码的待人有礼都忘了,我适才的话足可见并未言过其实。焦shì郎身为朝廷重臣,料想不会因为其子的傲慢失礼责难于人!”那举子见徐祯卿这般说,当下也就拱了拱手走人。这时候,店堂中的伙计才满脸堆笑上前说道:“三位客官,这上头应当是空出了一间雅座来,您三位……”
“不用了,我们去别家!”祝枝山比徐祯卿年长了将近二十岁,终究是老成些,一把拉起徐祯卿二话不说就往外走,而文征明则是紧随其后。一直到从随磨房胡同出来,祝枝山才放开徐祯卿,无可奈何地说道:“小徐,你真是骂了那焦芳的儿子也就算了,后头一句话何必再说,你好容易考中了进士,不要前程了是不是?那焦芳听人说向来讨厌江南人士,你还偏撞上去!”“朝平那么多正人君子,我就不信焦芳能一手遮天!”“你呀你呀”对于这无妄之灾,文征明也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摇了摇头“罢了,走一步看一步,横竖殿试不是那焦芳能插手的,至于授官凭你的才学点翰林绰绰有余,到时候不落在他手上就好。”眼见三人边走边说,不一会儿就上了崇文门里街,后头一个路人模样的人便停了下来,背靠着墙上张望三人的背影,嘴里喃喃自语道:“那焦黄中真是和他老子一个样,就喜欢撂狠话。徐祯卿……这年轻人长得寒碜了点,人倒有些骨气。不过恶了焦家,他这前程倒还真的是堪忧啊!得,还是回头对那位世子爷言语一声,虽是小小一个进士,说不定将来能派上用场,横竖那位最喜怜老惜贫,最爱欺负恶霸…”!。
第二百二十七章 焦跳脚,王炮仗
焦府书房之内,今日特意告假一天在家里等喜讯的焦芳看着面前垂手低头的李安,忍不住再次问了一遍:“你说什么?”此时此刻,平素自负自己深得老爷信赖的李安却恨不得换一个人来禀报这样一等一的坏消息。可焦芳眼睛死死盯着他,他根本没处躲去,只得硬着头皮低声说道:“回老爷的话,跟着少爷去看榜的平二回来说,那会试杏榜上没有少爷的名字。
焦芳一下子重重往宽大的太师椅上一靠,最初的不可思议顿时变成了无边无际的沮丧,继而又化作了一股难以名状的愤怒。要不是他早就不年轻了,他只要等着马文升那老家伙撤手西归就好,何必非得绞尽脑汁用各种手段把人斗倒以求取而代之?可虽说那努力最终宣告失败,可皇帝对他致仕的挽留,以及对儿子焦黄中的赐书,仍然弥补了他不得尚书之位的遗憾。可现如今,张元祯和杨廷和那两个主考,竟然敢让焦黄中再次会试下榜!
“可恶,张元祯这个江西子,还有杨廷和!一定是有人和他们串通好的,一定是!”少有地在仆人面前咒骂着那两个会试主考,足足过了好一会儿,焦芳才深吸一口气住口不再宣泄,而是涩声问道:“大少爷人呢?”李安见焦芳终究只是发泄了一会儿就止住了,不觉如释重负,此时闻言忙开口说道:“回禀老爷,平二说,大少爷在看到会试杏榜后原是要回来,但被几个文友拉去酒楼说是散散心,就打发平二先回来了,不过有车夫老郑跟着,应当不至于有碍。”
“又不是第一次了,想来他也应该拿得起放得下,来日方长。”
得知儿子并未大失仪态,焦芳又释然几分,当即沉着脸说道“不过,这贡院读卷最终却读出这么一个结果来,实在是匪夷所思,须知他今科的那三篇文章都是四平八稳,怎么也不至于落榜!你去打听打听,尤其是读卷时在其中供事的那些差役皂隶,看看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要吝惜钱,我只要有个水落石出!”
焦芳把话说完,却见李安犹自站着不动,他不禁皱紧了眉头。然而,还不等他开口质问,李安就压低声音说出了一番话来。
“老爷,有件事小的也是今早才听说的,本以为没什么要紧,谁料大少爷意外落榜,所以小的觉着兴许有些关联。”稍微顿了一顿,见焦芳面lù不耐,他连忙上前两步,贴着焦芳身侧躬下身道“据说是贡院读卷的那几天,不少人在贡院街口等着打探结果,因为无聊就在那赌戏为乐,却是赌今科会试的名次和中与不中等等。大少爷的名字不知怎的竟是高居第一,有人甚至把大少爷得了皇上赐书的事都捅出去了,一时沸沸扬扬。”此话一出,焦芳不觉凛然而惊。对于会试读卷的过程,他知之甚深,当然不会如那些初次参加会试的举子一般派出人日日守在贡院门口。可没想到就因为如此,他竟是没注意到这等听似极小的事。刚刚才痛骂过张元祯杨廷和的他一下子就醒悟到那两位主考黜落自己儿子的缘由一须知就在六年前,便是因为一桩流言,一竿子牵连到了多少人!
这决计不是什么有人无聊开盘赌戏,这决计是有人在背后兴风作浪,有意让焦黄半下榜!可就算如此,张元祯杨廷和平日里自诩公正无sī,关键时刻却只知道明哲保身,这等事情怎就不知道奏报天听让锦衣卫或是东厂去彻查!
张元祯已经老朽不堪,决断的多中是杨娄和……他和杨廷和没什么交情,莫非此前已经有人嘱托过杨廷和?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朝廷中恶他焦芳的人很不少,而且马文升又不是傻子,说不定已经察觉到了前时那些险恶风bō的来源,于是使人安排下了这一出……
“老爷,大少爷回来了!”焦芳正在疑神疑鬼,外头突然传来了一声通传。他一抬头就看见焦黄中脸sè铁青地进了屋子,忙对李安使了个眼sè。待人出去后,他端详着儿子那强捺怒气的样子,便沉下脸说道:“都和你说多少次了,在家里怎么发火都不打紧,在外头不论经历了什么,都不要挂在脸上!落榜就落榜,三年后卷土重来就是了!”“爹,我已经不小了,这些我都知道!”焦黄中今天在外头忍忍忍,最后却忍不住口出恶言,这会儿在父亲面前也头一次忍不住了“连那几个文章远不如我的都一举上榜,怎会单单黜落了我?爹,你不是和李公公交好,让东厂去查一查……”“婆了!”
尽管焦芳自己就是这么想的,然而焦黄中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他便有些恼火了,打断之后就沉声喝道!”这些不是你该管的,你爹当然会去查查究竟是怎么回事。但终究还是你文章做得不够滴水不漏,否则杨廷和也不敢做得这么lù骨。去吧,回去温温,这些不该你管的事少管!”
焦黄中心中大为不忿,可他在父亲面前一贯听从惯了,只得憋着满肚子火退出了书房。可回到自己的院子之后,想到意外落榜遭人奚落,想到那个丑八怪竟敢对自己冷嘲热讽,他却怎么也压制不住心头的邪火,连妻子的安慰也听不下去,突然站起身拂袖而去。叫小厮去吩咐了一辆车等在后门口,他竟是就这么径直出了门。
“去宣武门外江西会馆!”听说儿子又出了门,焦芳虽说心里不悦,但终究想着焦黄中又遭重挫,一时间也没太放在心上。思来想去,他终究还是想到了李荣的头上,匆匆写就一封信之后,他就又把管家李安叫了过来,等其接过信后就说道:“送去给李公公,记得隐秘些。”会试杏榜一份张挂在贡院街前,一份则是呈递御前。对于这等要务,司礼监自然是直送御前,司礼监秉笔太监李荣比焦芳还早知道焦黄中又落榜了。宫中和朝廷一样,也是南人多过北人,因而他和焦芳自然有一种天生的亲近。焦芳要靠他打听内廷的事,而他也要靠着焦芳影响外廷,再加上两人都有一个大敌马文升,同盟自是牢不可破。
当晚间焦芳派人送来的信到了手上时,李荣立时站了起来。上次对付马文升他也有份参与,要真是此次焦黄中落榜有那老家伙的手笔,他就不可不防了。想到这里,他立刻吩咐了人进来,穿上自己那件红帖里的麒麟补子圆领衫直奔了王岳那儿。一进门,他就发现陈宽也在王岳处,一时就笑了起来。
“哟,原来你们竟是在三处,这是打算会文?”陈宽此前正在和王岳商量东宫那些个太监的乌烟瘴气,见李荣一进来,他自是立即住口,又慌忙站起身来。他资历不如李荣萧敬,平素也不喜欢掺和这些勾当,瞅着李荣仿佛有事要和王岳商量,他就笑道:“李公公说笑了,我这不是闲着无聊来找老王侃侃消磨些时光么?这也已经不早了,明儿个还要早起伴着上朝,你们继续,我回去睡了!”见陈宽领首一笑,打了个呵欠就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去,李荣暗赞人识趣,等留在外头的小宦官把门关上,他才在王岳面前坐了。先是说道了几句闲话,他就把话头转到了今科会试上头。他压根不提焦黄中今科落榜,只是把之前贡院门口的赌戏说了出来。
“竟有这样的事!…,王岳xìng子最是急躁,此刻闻言顿时又惊又怒“这北镇抚司的人是干什么的,人都在那里看着竟然放任自流!朝廷取士的盛典,哪里容他们那些阿猫阿狗拿着取乐!李公公放心,我回头就让那些番子去查,还有锦衣卫叶广,也该申斥申斥了,否则没个规矩体统那还了得!”李荣知道王岳是个炮仗,一点就炸,此时心中暗幸得计,少不得又在旁边规劝了几句,总算是让王岳答应暂时不去找锦衣卫的麻烦。
待到出来时,他又突然对送出来的王岳说道:“萧公公今科也有一个侄孙应考,结果也落榜了,这事儿你暂且不用告诉他。等到查出个水落石出,想来他也一定是高兴的。”“也好,等我先查过再说!”王岳也不疑有他,当即点了点头,眼见得李荣要走,他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忙快走几步把李荣叫住,又说道“这几日司社监的张瑜四处走动,似乎是说什么太医院那边厢本草快修完了,打算瞅机会请皇上论功行赏。
要我说这都是胡扯,太医院那架势谁都知道,冗官冗员,一次次裁撤一次次添进来,哪里还有几个像样的大夫!”“皇上爱医药,刘文泰那几个又是最善于小意媚上的,这事儿你我眼下少掺和。修成没修成也不是他们说了算的,朝中又不是没有懂本草的大臣。”
李荣生怕这个王炮仗节外生枝,嘱咐两句犹嫌不够,又回过身握了握王岳的手,满脸恳切地说:“老王,你管着东厂素来是众矢之的,与其理会这些,还不如想想怎生应付那些盯着你位子的人!”?:第三更如约送上!还差一百三十票,翻盘的可能xìng几乎等于零,但本月月票已经突破八百,几乎追上二月的月票数了。谢谢大家的鼎力支持,希望大家帮我继续奋起直追,不管追到什么地步,都是我的胜利!!。
第二百二十八章 老而不死,谓之贼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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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举把焦黄中今科登第的梦想砸了个粉碎,徐勋这才稍解心中郁气。待到从慧通那儿得知自己此前和王守仁提到的徐祯卿竟是yīn差阳错和焦黄中起了冲突,他不觉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只不过,他对那江南四大才子的印象全都是来自于影视剧,彼此之间又没什么交情瓜葛,总不能贸然上门对徐祯卿遭受的无妄之灾表示慰问,然后大王霸之气把人收服下来,少不得暂时搁下了此事。
转眼间又是数日,他一边和王守仁探讨军阵,时不时又胡诌自己在书铺中淘得的什么永乐时的西洋书,上面曾写着不少火器的先进使用,一边又要安抚被钱宁整的叫苦不迭的那几个贵公子,同时二话不说给钱宁撑腰。等到刘瑾差人送来口信,道是萧敬明日告假回sī宅,他才盘算起该如何在萧敬面前说话。
司礼监如今的七八个太监当中,人人都在皇城北安门内黄瓦东门以东司礼监胡同内有一座宅第。只皇城之内的地盘也算是寸土寸金,就是秩位再高,也不可能如外官一般动辄是三进四进的大宅门,因而但凡有头有脸的,无不是在外头买房子过一下起居八座一呼诺的瘾。
位居第一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的sī宅就在鼓楼下大街西边的银锭桥旁边,一块临着海子的菜地加上一圈矮墙和一座小院,统共不过几间屋子。
如今春暖huā开,菜地里早已是一片绿油油的,一个老农模样的老人从菜地里忙活了出来,打水洗过沾满泥泞的脚又接过一旁瑞生递来的毛巾擦了脸和手换了一双布鞋就进子屋子。见屋子里坐着的人一见他便站起身来,他便笑道:“咱家就这么点嗜好你可别笑话。”徐勋甫一进京就来过萧敬这里一次,此番再次拜访,见萧敬在菜地里忙活就没有之前那样的震惊了,当下连忙笑道:“公公一把年纪还这般怡然自乐,我哪敢笑话?”“哈哈,也只有你敢说咱家这是怡然自乐,别人一个个都说咱家朴素不忘本却不知道咱家这一把年纪成天和人斗心眼久坐,要不是时不时田头这么劳作劳作,哪里还能活得长久?”萧敬施施然坐下,又抬手示意徐勋也坐,这才道“你好快的耳报神,怎就知道咱家今天不在宫中当值,到了这sī宅来?”“这还真不是我的耳报神,只山5东宫有人知道公公今日轮休,所以我就找了过来。”萧敬目光炯炯看着徐勋见其没事人似的,不禁莞尔:“好你个小
子,只一个东宫二字,料想咱家查不出来是不是?罢了,想来瑞生时时刻刻跟着咱家,也支使不动别人给你通风报信咱家也懒得追根究底了。甭管你想说什么,先听咱家说一句,步子不要迈得太大,虽说前时弹劾你挑唆太子逃学的风bō已经过去但这些天还是不断有人指摘府军前卫乃是英庙之言不再勾补,如今不该坏了成法。总而言之你那次练兵风头出大了,之后和太子王守仁一块挤兑那么多大佬,锋芒太lù,最好收敛些。”
“多谈萧公公提醒,只小子从来不喜欢惹事,偏生别人要来惹我,这已经不是小子单单收敛就能让人住口的。”见萧敬眉头一皱,他就从容说道“当日小子进京,萧公公就这么提醒过,而小子之前已经领教过了何谓yù加之罪何患无辞。况且,那些声音说是冲着我而来,实则却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萧公公想必应当深知。”想起这小子在南京寒微之时就敢煽风点火兴起了那一场轩然**ō,如今背后有太子tǐng腰子,真想要做出什么事情来,自己哪怕是司礼监掌印也压不下去,萧敬一时哑然,不得不沉下脸说道:“徐勋,这事情皇上也只是拿掉了王盖和吴葬就算完了,马文升也是打掉那两个让人觉得他还宝刀未老就心满意足了,莫非你还打算追究下去?”“小子自然不敢。…,见萧敬面sè稍霁,他这才诚恳地说道“只不过小子不得不说一句话。小子虽说是因缘巧合见着太子,由此才能有今天,但没有公公在皇上和太子殿下面前再三说话,谁会听过我这么个名号?所以,别人固然是意在马尚书,可那些弹章万一真的让小子万劫不复呢?而且,挑唆太子那样的罪名,不是我一个人背得起的。那会儿要是别人穷追猛打,对公公亦是损害巨大。”萧敬这半辈子历经沉浮沧桑,这些自然心里有数,只听着徐勋说这话,他仍然心里翻腾得厉害。他固然给这小子铺了无数的路,可这些路终究是要人自己走的,徐勋现如今能够给帝后太子留下那样的印象,全都在于自己的心xìng手段。沉吟了许久,他才低头呷了一口茶,又抬头问道:“那你想怎样?”
“不怎样。”徐勋顿了一顿,这才一字一句地说“萧公公,李公公老了。”徐勋没头没脑冒出来这么一句话,萧敬却一下子就听明白了。要是从前,他必然二话不说就斥责徐勋多事,但如今御前总览奏章的事,李荣总抢在前头,平日里在司礼监也多有倚老卖老,再加上此前御前那些官司打得火热的时候,李荣的小动作他亦是不无察觉,这心里少不得斟酌了起来。
老而不死,谓之贼也!
“东宫的人给你递消息说咱家告假回sī宅,就是为了让你问这么一句话?”
“那当然不是。”徐勋想起刘瑾的猴急,便笑吟吟地说道“东宫那些人谁有那么大胆量,竟然敢问李公公的事?那边的人是想问一声,这西厂能不能名正言顺地开起来。、,
倘若刘瑾知道徐勋竟然这么开门见山地提出这么一个要命的问题,必然会捶xiōng顿足,大骂这小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事儿哪有这样问的。而萧敬却恍然醒悟了过来竟是嘿然笑道:“咱家就知道,那几个小猴儿耐不住xìng子了!也罢你回去告诉了他们,皇上还不想给那些老大人们指着鼻子痛骂昏庸,所以但使皇上在一日就不会名正言顺开什么西厂。他们要名分想都不要想,要钱粮咱家可以想想办法。”“那我就代他们多谢萧公公了!”
敬罗罗嗦嗦再劝说几句话的意思。在他看来,又是东厂又是锦衣卫,这大明朝的特务机关已经是史上最强了,这西厂开起来真的是重复设置然而东字那帮子太监能够把朱厚照说得心动,他完全没必要提出什么反对意见和人起冲突,真要西厂设起来,他该考虑的是怎么把慧通塞进去才是正经。
而萧敬也对徐勋的知情识趣满意得很。因此,相对于这要开未开八字还差一撇的西厂,他把徐勋送走之后,考虑更多的就是徐勋先头的提议。尽管他不掌东厂,可马文升这匹老马差点马失前蹄的缘由他还是能够猜到一二的。那些天,李荣身边那几个人成天往外跑,真当他是瞎子?以为拉拢了王岳又和焦芳搅和在一块,就能动得了他?
“公公,公公!”萧敬也不知道盘算了多久,乍然听见瑞生的声音便抬起头,见小家伙上前毕恭毕敬地行礼,他便温言笑道:“怎么我难得偷了浮生半日闲,这上门的客人就一拨拨的?”
瑞生没听出萧敬这话里头的调侃之意,只老老实实地躬下身说:“外头是司社监的张公公,还有太医院的刘院判。”
“他们不编修他们的《本草》
跑来烦我作甚?”萧敬一时眉头大皱,但沉吟片刻还是微微领道“也罢,来都来了,赶也赶不走,让他们进来。”
瑞生答应一声出去,不一会儿就领了两个人进来。前边的是一个六十开外头戴刚叉帽,身穿红帖里缀狮子鹦哥补子圆领衫的老太监,须已经白了一大半,干瘦干瘦的人罩着宽大的官袍,竟显得空落落的。
这老太监平素许是一贯刻薄严肃,这会儿笑将起来,立时流lù出一股掩不住的假来,正是司社监太监张瑜。
而后头的那个老者虽看上去年纪比张瑜要更年长,但因人福,脸又是圆圆的,看上去便是一团和气的xìng子,这便是太医院院判刘文泰了。此时此刻,两人齐齐上前向萧敬行过礼后,张瑜就说道:“早就听说萧公公这地方安静幽雅,今儿个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这一块菜地,三五盆兰草,再加上这瓦舍篱笆,竟是有些乡间结庐的滋味。”“不过是附庸风雅而已。”萧敬哂然一笑,见刘文泰手中抱着一盆东西,他便漫不经心地说道“怎么,你二位还捎带了什么好东西给我?”“这是之前太医院才刚编好的《本草》,还有皇上亲笔所书的药方三张,这是才印出来的第一本,想请萧公公看看可有谬误。”刘文泰笑眯眯地双手递上了那个包裹,见萧敬先是一愣,随即就接过了,心头登时大喜,忙又说道“若是萧公公看过还能入眼,张公公和下官就打算把这书呈递御前,然后印之后传到民间。”
“嗯,那就先留下。”萧敬把包裹往旁边高几上一放,见两人俱是面lù喜sè,他突然轻轻伸手弹了弹那包在其中的东西,这才说道:“皇上好医药,从前还曾经亲手合药赐臣民,刘院判这一次编本草若是功成,官复原职当是指日可待。”“多谢萧公公吉言,多谢萧公公吉言!”!。
第二百二十九章 纯孝本天性,天家有亲情
刘文看那张圆脸一下子笑开了颜,慌忙连声道谢。
前次朱厚照莫名病倒,从院使到院判一大堆御医束手无策,幸好他听了萧敬暗地捎的话“药到病除”而若是今次《本草》献上去,那他官复原职就不是梦想了。
想他刘文泰成化年间就已经以左通政掌太医院事,可偏生群臣硬揪着宪庙的驾崩穷追猛打,害的他担着个庸医的名声被贬了官。接下来他仰丘浚之意参奏王恕,可王恕是扳倒了,他自己进锦衣卫诏狱蹲了一回,出来甚至连院判的衔头都丢了,一被贬为御医。要不是因为此前开修本革的缘故官复原职,他这辈子简直是人越来越老,官越做越小!
司设监和司礼监只差一个字,但司礼监如今是二十四衙门之,掌印太监手握批红大权,而司设监管的却是什么卤簿仪仗雨具伞盖之类的杂事,甚至人送杂役监之名。张瑜幸得资格老,以司社监太监管御药事,在御前很有几分脸面,因刘文泰和自己亲厚,他这才一力陪了过来,此刻听萧敬说话动听,他虽脸上不动声sè,心底却高兴得很。
当下他便趁势笑道:“闻听萧公公爱兰草,我新近得人孝敬了两盆好的,刚刚进来之后就索xìng摆在了外头。我是个大老粗,又不懂这些huāhuā草草的玩意,还是萧公公留着赏玩赏玩,也不至于东西给了我暴殄天物。”萧敬知道张瑜连书都不太看,更不要说shì弄这些金贵的东西,因而略推辞了一番后,也就半推半就地收了。等到人走了,他打开包裹拿出那木匣子,又示意瑞生一本一本地拿出那些书来抖了抖,见确实没有夹带任何东西,他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也罢,横竖顺手人情,回头我先翻一翻,回宫的时候代奏了皇上。不过瑞生,以后记着,别人放下东西都得先看一看,否则到时候事之后捎带了你,那就有嘴说不清了!”“是,我明白了!”瑞生重重点了点头,突然恍然大悟地右手捏拳击打了一下左手道“那我还得去看看他们送来的那两盆兰草,万一他们在瓦盆里头藏些什么东西呢?”
见瑞生一转身就旋风似的冲了出去,萧敬不禁哑然失笑。徐勋那样机灵从不肯吃亏的人,怎么会一直用着这么一个实心眼的小厮?想着小家伙素来执拗认死理,他不得不缓步出了门去,见瑞生正在那小心翼翼用手掰着泥土仔仔细细查看,他才轻咳一声道:“好了,就是教你一个道理,哪有你这样折腾的!谁都知道我萧敬爱huā草,在这里头藏东西伤了兰草,回头我哪会给他们好脸sè看?”
然而,几乎是萧敬话音刚落的当口,瑞生就从土里刨出了一样东西,继而脸sè古怪地举高了。他也没现萧敬面sè倏然一沉,竟是把东西在手里颠来倒去看了一个够,又搁在地上敲碎了,末了才站起身捧着东西讪讪地说道:“公公,似乎是一块玉。”
“一块玉?”
萧敬愣了一愣走上前,接过东西入手掂量了一下,又仔仔细细瞧了瞧,确定不是市面上常见的羊脂玉之类么贵的东西,而且不过鸽卵大小,他脸上的愠怒才渐渐敛去。拿着东西进屋之后拂去了上头的泥土,他又令瑞生打了一盆水进来,等把这玉卵擦洗了好几遍,他才看清楚了上头那隐隐约约的纹路。
这看似天生生成的纹路,竟赫然是龙凤呈祥!
“公公……”
萧敬却没有看脸上茫然的瑞生,眯着眼睛喃喃自语道:“龙凤呈祥……………,对了,二月二十九就是皇后娘娘的千秋节!”
弘治皇帝和张皇后夫fù和谐,凡事都顺着张皇后不说,每年的中宫千秋节,亦是宫中热闹一时的盛事。
除却登基之初需得为宪宗成化皇帝守孝,一连续三年免命fù朝贺,自弘治三年之后,年年中宫千秋节,年年命fù朝贺,兼且赏赐各王府前来庆贺送礼的官员钞币,这几乎已经是成为制了。虽说大多数官员都只是让内眷叩头之后送上绣品或是书卷之类的礼品,这就算完事了,但也免不了有人挖空心思想着从礼物上头讨好这位独霸后宫的皇后。
这挖空心思的人里头,今年就包括尊贵无匹的东宫太子殿下。这会儿朱厚照在承乾宫的正殿明间中来来回回踱着步子,不时拿眼睛去看两旁的几个心腹大太监,到最后一屁股在居中的宝座上一坐,他就满脸烦躁地嚷嚷道:“看看你们一个个都给我出的什么主意!什么送金银饰,御用监什么饰没有?还有什么鸟羽毛织成的裙子,母后什么时候穿那么huā俏过!再就是在坤宁宫演戏杂耍亏你们想得出来,那么多命fù看见了,赶明儿那些老大人就会在父皇耳边聒噪不休,到时候倒霉的还是我!”
见太子火,秩位最高的高凤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要不,殿下送几盆精致的huā草?”不好,那些东西少有四季常开常青的,不吉利!”
马永成见高凤给自己使眼sè,虽然之前已经是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但仍然只得试探道:“不然,殿下自己写一个寿字?”“你开什么玩笑,那些文武大臣们人人都是写寿字,母后看得烦都要烦死了。再说,母后才三十出头,写寿字不是咒她老?”
谷大用见马永成吃瘪,不禁有些幸灾乐祸,当即笑眯眯地说:“要小的说,送什么都不如送殿下的一片孝心。古有老莱子彩衣娱亲,殿下何妨亲自上场给皇后娘娘演一出戏?皇后娘娘最爱的便是殿下,那时候一定会高兴得了不得!”“亲自演戏”朱厚照不禁有些心动,可想想时间紧急,他虽喜欢看那些杂耍戏,可要他演起来却决计是丑态出,他立时大摇其头“那天那么多命fù都要进宫朝贺,万一我出点丑,那丢脸都要丢到外人面前去了!不行不行,这法子不好!”这也不好那也不行,哪怕东宫这些太监一个个都是鬼主意最多的,这会儿也不禁为难了起来。眼见得平时最会讨好卖乖的刘瑾和张永全都不在,魏彬不免嘀咕道:“这关键时刻,那两个主意最多的怎就不见了!”仿佛正印证了一句说曹操,曹操就到。随着外头一阵喧哗,刘瑾和张永双双进了正殿来。满面春风的两人一踏进正殿就现气氛不对,慌忙敛去了脸上笑意,待见着朱厚照正坐在宝座上气呼呼地看着他们,他们俩慌忙上前行礼问安,只膝盖还没碰到地面,朱厚照就一巴掌拍在了扶手上。
“苁什么跪,你们怕死哪去了!”
“回禀殿下,小的和张永去了御膳房!”刘瑾赶紧顺势跪下,磕了个头后就满脸堆笑地说“殿下,皇后娘娘千秋节在即,照例是要进长寿面的。这年年长寿面,娘娘却只是随便进两口,所以小的就想能不能换个huā样。刚刚和张永一块去御膳房,便是和尚膳监那几个太监商量这事儿。若能哄着娘娘多进一些,就是殿下的一片孝心了!”
“你们倒是不错!”朱厚照怒气尽去,一时眉开眼笑了起来,但随即就板着脸道“不过我这堂堂太子只送些点心吃食怎么行,你们两个既然回来了,赶紧给本太子出出主意,这都火烧眉毛了,总不成到时候我空着手去给母后贺寿?”殿下您也知道火烧眉毛啊,您之前上哪去了?这军营是搬到安定门外去了,您这心思却还在上头,要不是皇上严禁,您恨不得天天乔装打扮往外跑!再有就是在西苑里头苦学射箭,也不知道射落了多少杨柳叶新的nèn芽,磕坏了多少huāhuā草草!
腹谤归腹谤,但在场的没一个人敢明说的,刘瑾和张永也只得打叠了精神给这位小祖宗出主意。
到最后朱厚照否定了一切提议,所有人一时都矜驴技穷,刘娄不得不祭出了祸水东移的杀手锏,轻咳一声道:“殿下,兴安伯世子向来是主意最多的,您何妨去找他问问计?”
“称说的没错!”
朱厚照几乎是立时从宝座上跳了起来,指着那几个如méng大赦的太监叫嚷道:“快,去拿出宫的衣服,还有腰牌等等一概预备好。再有,我没出北安门之前,谁也不许透lù风声出去。等父皇母后真要现了,就说我去找徐勋商量千秋节该送母后什么好东西,可不是去看什么操练的。谁要是说错了话,等我回来了必不饶他!”
在一阵子鸡飞狗跳之后,承乾宫终于恢复了安静。只留守在此的太监们全都是提心吊胆,毕竟,弘治皇帝此前才下过不许太子出宫的严令,这要是责罚下来没人消受得起。然而,仿佛是怕什么就来什么,朱厚照前脚出宫不到半个时辰,弘治皇帝和张皇后竟是一块来了。
“皇上也是的,要知道矫枉过正,厚照这些天已经比从前用功努力多了,也不要一味拘着他,他还小呢!”尽管弘治皇帝一句慈母多败儿已经到了嘴边,可见着张皇后那薄嗔浅怒的模样,那话无论如何说不出来,只能别过头去干咳道:“如今对他严格,总好过日后他吃苦。放心,朕有分寸。今天春光尚好,天气也总算暖和了,朕不是和你预备带着他去太液池上琼华岛上散散心么?他最爱划船,今天可是遂他的心愿了!”然而,当看到空空如也的书房和干涸的砚台,以及半个字都没有的窗课本子时,弘治皇帝的嘴角终于抽搐了起来。而张皇后抢在前头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顿那几个太监,只当听到人人争先恐后的解释之后,她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脸上自然而然lù出了掩不住的欣喜。
这孩子真长大了,以往她过生日何尝这么上过心?!。
第二百三十章 一石三鸟(上)
尽管当初大明朝能够覆灭元朝,把元顺帝等等赶入草原。之后从洪武到永乐年间又是一再扫dàng漠北草原,把鞋靶瓦刺诸部打得七零八落,这骑兵和火器曾经是无往不利的两**宝,但现如今距离那个黄金年代已经太远,军中甚至还有不少永乐年间制造的手统在使用,至于养马之政更是历经众多改变。如今在西边总揽养马的杨一清是个有能耐的,因而京营团营之中的马匹终于得以汰换充足。
可那是京营和团营,现如今的府军前卫两千人,仍然连一根马毛都没有看到。可这对于获封带刀舍人的那五百幼军来说,并不算什么。
封号赏赐和钱粮让每个人都鼓起了劲头,因而这会儿练着徐勋提议王守仁改进的矛阵,虽然来来去去就那么几招,而且最初都只是用前头磨圆的竹竿,看着颇有些滑稽。可随着最初有好些人因为协作不够默契而受伤等等,众人再不敢小觑了这看似玩似的训练,尤其当徐勋下令把竹竿的上端磨尖了之后。
这要是一个不用心,可是真要扎死人的!
杀一喊杀震天中,徐勋却在和王守仁讨论火器的事。徐勋心里敝亮得很,这府军前卫的幼军毕竟是此前没多少基础,不论是怎样训练,一年之内想要拉上战场,那简直就是开玩笑。可无论是张永的撺掇也好,刘瑾的暗示也罢,甚至是此前苗逢的示好,全都说明一个不好这么一批人是真要拉上去的,那最好的办法就只有一个火器。因而,他此刻对着王守仁口干舌燥地说了一大通三段式射击,才喝了一口水,王守仁就接上了话茬。
“当年敢宁王平云南的时候,所凭恃的就是火器和这三段式射击。如此不但弥补了这火器连发的困难,而且可以保持火力连续不断输出。而且当年太宗皇帝北征,神机营屡建奇功,也是因为这火器。
但现如今除却神机营,其他各营平日操练要用火器,那是难如登天,而且你真要火器,那到时候你得做好预备,那些专管火药的守神统内官全都是贪得无厌之辈!”
徐勋从前也只当三段式射击是外国人的发明,后来看某篇流行历史讲读文,才知道是老祖宗的首创。然而,让他没料到的是,王守仁三两句话过后又骂起了太监,他不得不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这一位真是改不了的牛脾气!
就在这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马桥那刻意压低的声音:“徐大人,王主事,1小侯爷找二位有事商量!”
一句小侯爷,徐勋几乎和王守仁同时跳了起来。尽管王守仁大半个月不见,还tǐng想朱厚照的,但前些时日他被méng在鼓里时,替太子殿下的代笔文章做得太多太痛苦,他几乎是想都不想就抓起一旁高几上的帽子,毫不犹豫地对徐勋说道:“徐老弟,你应付殿下,我先去督促他们操练!”见王守仁那溜得飞快,徐勋简直瞠目结舌,但还不得不出去。喝了马桥进来,见其鬼鬼祟祟的样子,他便没好气地斥道:“1小侯爷来了直接领进来也就行了,干嘛非得大惊小怪地通报?”他却隐去了一句话没说一就因为这一声通报,王守仁硬生生给吓跑了!
“我的大人,您又不是不知道,因为太子殿下在西苑大阅时那一箭,咱们前头那五百人谁不认得小侯爷就是太子殿下,这带进来岂不是要好一阵sāo动?而且要是有什么心怀不轨的,到那时候出了点事卑职可承担不起。人就在南边您的营房里头,1小的就不领您过去了。”
这一贯老实的黑大个,如今不但机买了,也知道耍些无关紧要的小
心眼,徐勋虽是笑骂了他两句,心里却颇为赞许。然而,等赶到了自个的营房,他一进去就看见朱厚照正被几个太监围在当中,众人竟是一副极其警惕的模样。
徐勋看着这一幕,简直是目瞪口呆:“殿下,你们这是在”“徐勋,这条件也太糟糕了,比西苑那边还不如!”朱厚照气急败坏地绕过马永成走上前来,心有余悸地叫道“你这堂堂指挥使的屋子里竟然还有老鼠出没!”
本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的徐勋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从前西苑的条件虽说不上好,可终究是皇家大内,总比这安定门外的旧校场好得多。至于什么老鼠,前世里他军训时见过,军营里更见过,曾经有一度住老式木房子的时候,晚上睡觉还能听到老鼠在上头啃房粱,他都见怪不怪了。
只好笑归好笑,他面上却不能表lù出来,少不得上前又是安慰又是哄骗,直到朱厚照渐渐平复下来,他这才行礼问安,可等听明白了太子殿下今次的目的,他一时呆住了。
他又不是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的诸葛亮,这种事怎么也来问他?
发现徐勋看过来的眼神中满是你们干什么去了的责难,刘瑾立对面lù无辜,而张永则是无可奈何地一摊手,至于其他几个和他也算混熟了的,则是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好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架势。于是,徐勋索xìng把人都轰了出去,请了朱厚照坐下后仔仔细细打听了这位东宫太子的所有要求,他才终于生出了一个主意。
“殿下,主意我倒是有的,您且听我说……”
朱厚照二话不说附耳过去,起初还有些狐疑,可听着听着,他就变得神采飞扬了,最后一下子蹦起来使劲儿在徐勋肩膀上拍了两下:“好,果然是好,我就知道只你才能有这好主意!不过,这写诗词文章的事,我手底下可是没一个顶用的,莫非你能写?啊,是了是了,这事儿王守仁决计拿手!”
“王主政嘛……”徐勋想起王守仁刚刚落荒而逃的样子,心知肚明这事儿压在这个一心想着军略边务军阵等等大事的人身上,那真的是要人老命了。只他认识的人鬼主意多手段多,可这方面也大多是不行的。思来想去,他的心里猛然生出了一个绝妙的好点子。
“还是不烦劳王主政了,殿下也知道他如今辛苦得很,我还是另找高明。总而言之,殿下回去先把该预备的预备好,该排练的排练好,总共没几天,虽说并不难,可总不能出纰漏不是?”
“好好,那就都交给你了!“朱厚照高高兴兴地点了点头,临走之前却还笑嘻嘻地冲着徐勋竖起了大拇指“你办事,我放心!”
等送走朱厚照的时候,徐勋瞅了个空子对刘瑾说了之前萧敬的态度。眼见这陕西老汉虽犹有不甘,可最终还是乐呵呵地护送朱厚照走了,他这才仔仔细细盘算了起来。
……………………,………,………,…,
自从永乐初年朱棣迁都北京,并将其定为京师之后,这一座曾经几经沉浮的古都便渐渐兴旺了起来。最初城中四面都有无主荒地,地广人稀,但既然是一大批的官员和家眷跟着迁入京城,再加上作风豪奢的勋臣贵戚等等,这些空地在几十年间几乎消耗殆尽。而涌入京城寻找商机的南商却越来越多,到了弘治年间,内城已经几乎少有空房空地,官府便在正阳门外逐渐兴建廊房以待南商,而北上做生意的商人也毫不吝啬地大兴土木,于是在正阳门以南的大片地方,竟是百商云集,好一片兴旺景象。
相对于内城的达官显贵云集,这边厢造起房子就不用那么局促了。
尤其是来自南直隶和闽浙广东一带的巨商,那些宅邸深幽不下官邸,就只是房子的间数稍稍不及而已。时值举子公车应试的大比之年,不少外城居住的巨商名流都把自家房子让出大半给同乡举子,一时人人都呼之为会馆,成日里以文会友饮宴诗词歌赋不断,热闹得翻天了。
这会试一放榜,各家会馆恰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大多数落榜的举子都不想看那些同乡志得意满的风光样子,丹乎是在当天就收拾了行李回乡,但也有三三两两的人留下。有的是想看看今科殿试的策论题目,有的是想和将来的进士们套套交情,但也有如祝枝山和文征明这样,单单因为徐祯卿的关系而留下的。
历来科举,南直隶的乡试举人名额就多,再加上历年积存下来一再赴考的举子,因而每次会试,南直隶的进士人数往往都在各省份中位居前三。徐祯卿题名之后便来来回回受邀去赴了好几回文会,到后来眼看huā费巨大,囊中羞涩的他便索xìng推拒了,这天还是在祝枝山和文征明的一再劝说下,才离了会馆去逛前门书市。
“1小徐,不是我说你,你如今虽是过了会试,但殿试的名次是最最要紧的,这些文会你该去还是得去。只有让上头那些老大人们能赏识你的文章,到时候名次才能居前,否则落到三甲,你难道就甘心?”
祝枝山随手把刚刚从书摊上淘来的两本韩昌黎集塞进了徐祯卿怀里,这才说道“至于huā费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不等徐祯卿开口拒绝,一旁的文征明就接过话茬道:“老祝说得对,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千万不可因小失大。”
徐祯卿这一趟上京的huā费,除了自己在苏州的那些润笔所得,其余就是唐寅祝枝山文征明三个人的资助,此时听两个友人左一句右一句,他心中不无感念,却仍是踌躇不敢接受。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只听得左手边传来了一阵喧哗,才一侧头,他就看到几个大汉当街打成了一团。
倏忽间,扭打的这些人就掀翻了好几个摊子,甚至抓起了条凳等物疯狂互殴,引得路人连连退避,就在这一团乱的时候,一张条凳竟是冲着徐祯卿当头飞了过来。!。
第二百三十一章 一石三鸟(下)
眼看那张条凳当头砸下,徐祯卿几乎是本能地抬手去挡。那一刹那,他只听到砰地一声,右胳膊上传来了一阵剧痛,紧跟着人就踉跄后退了好几步,最后竟一个站立不稳坐倒在地。这时候,祝枝山和文征明方才反应了过来,祝枝山慌忙上前去搀扶徐祯卿,文征明则是劈手抄起一根木棍横在身前,又鼓足勇气呵斥了一声。
“哪来的凶徒,竟敢当街伤了朝廷贡士!”
那几个大汉一听这话,扭头现伤了人,一愣过后突然作鸟兽散。
四周围的人群听到受伤的是个贡士,一时更是为之大哗,可那几个大汉胡乱挥舞着手里的东西往外冲,众人一时谁都不敢阻拦他们。
眼见这几个人就要挤出人群,外头突然传来了一声暴喝。
“来人,把这几个凶徒统统拿下!”随着这一声喝,那几个大汉还来不及反应,后头就窜出了三五个人来,三下五除二地把那几个要逃走的大汉摁在了地上。这时候,围观的人群方才醒悟了过来,须臾就让出了一条通路,却是一个少年排众而出上了前。看到先头那几个冲出来抓人的彪悍大汉冲着来人行礼不迭,旁观者都瞧出了这一行人的官派气息来,生怕招惹了麻烦,不消一会儿功夫就溜得干干净净,就连那几个摊子也无人收拾。
眼看那几个行凶的大汉被死死摁在地上,而徐祯卿则是捂着胳膊脸sè煞白地坐在那里,走上前来的徐勋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
慧通的探底功夫做得极其扎实,他此前不过一句话,徐祯卿的来历住处等等就打听得清清楚楚,因而眼下他只一扫徐祯卿身边两人,就知道这是赫赫有名的另两位才子了。只相比徐祯卿那破坏了整个人气质的三角眼来,年纪大了好些的祝枝山和文征明却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一身寻寻常常的儒衫直被穿在身上,一个逸气十足,一个则是儒雅风流。
今趟出来办sī事,徐勋本就是冲着徐祯卿以及后头那另两个才子来的,慧通只告诉了他一个时辰一个地点,他便自然而然刚刚好地出现在了前门书市上。此时,他上前去在人面前蹲了下来,随手一抓徐祯卿那受伤的右胳膊,见人一下子咬紧了嘴chún,额头冷汗滚滚落下,他就低声说道:“瞧这样子,说不定是伤筋动骨了,这大街上不是地方,可要先送你们回去?”
好端端遭遇这样的无妄之灾,三个人已经全都懵了。祝枝山终究老成些,想了想就点点头,和文征明一块把徐祯卿搀扶了起来,这才对徐勋领说道:“多谢公子仗义,我们三个都住在南直隶会馆。”
“你们也不必客气,我既是看到了,出手管一管也是应当的。”徐勋回头瞥了一眼,见自己因此行挑选出来的几个亲兵仍扭着人不放,他想想慧通那贼和尚狡猾万分,决计不可能与此有涉,当下就吩咐道“带上他们一块,光天化日之下当街伤人,待会得好好问一问他们是怎么一回事!”
“公子,可要报南城兵马司?”“他们要是有心,自然会找过来,先送人去南直隶会馆!还有,赶紧去请个外伤大夫来!”
乍然遭这飞来横祸,徐祯卿三人一真等到回了南直隶会馆,仍是尚未回过神来。直到大夫来了给徐祯卿详详细细看过,摇摇头便道了右臂骨折,三人一时全都只觉得一盆凉水当头浇下,尤其徐祯卿更是手足冰凉神情呆滞。
好容易过了会试这一关,结果却折了手,难道是老天注定他这一科又要铩羽而归?
“叶大夫的意思是,他这右手暂时不能用了?”
“伤筋就要半个月,如今既然是伤着了骨头,至少也得将养三个月,多则半年。“徐勋见那大夫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又见徐祯卿的脸上说不清是悲愤还是惘然,对今天这一茬意外实在是有些狐疑,当即对那大夫说道:“不管如何,你尽力医治就是……”“不!只剩没几天就要殿试了,先不要接骨,否则殿试面见圣驾只怕要失仪。只要我这手还能写字,等过了这几天,再接骨上药不迟!”
见徐祯卿咬牙切齿地说了这么一番话,徐勋一时愕然,再看祝枝山和文征明亦是默然,显是乱了方寸,他便沉下脸道:“这骨头不接好,到时候落下后遗症可怎么了得?况且殿试策论看的就是临场挥,到那时候你三分心思要去忍这剧痛,顶多只有七分心思能放在殿试上头,能写出什么好文章来?再说你还有左手在,实在不行用左手,给右手上了夹板也行……”
“这位公子,这殿试的文章,五分看立意和功底,还有五分就在这书法上头。小徐又不曾练过左手书。”祝枝山前前后后应礼部试已经不下四五次,说着说着便是感同身受“……况且要真的吊个右手去应试,到时候单单失仪之罪,
就能让昌谷丢掉这千辛万苦方才获得的贡士资格。十几年寒窗苦读,他怎么舍得就这么放弃了这个机会?”
“那若是殿试之后接骨不成落下什么病症呢?”
“那便是我的命了!”
见徐祯卿那打定主意的样子,徐勋沉吟良久,突然开口请了那大夫出去暂且开一张药方,等把人送出屋子,他就对门口一个亲兵乔安吩咐了几句。不消一会儿,这乔安就拖了一个之前行凶的汉子过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饶是徐祯卿读书养气多年,此时此刻瞅着害了自己的人,他仍是恨不得把人吞下去。
那汉子一进屋子也是光棍,砰砰磕了两个头就哭丧着脸说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的那会儿昏了头,真不知道伤了一位老爷……
……”“一句该死就想脱罪,那也太便宜了!乔安,按照律例,当街殴贡士是个什么罪名?”徐勋这一问,摁着那汉子肩膀的乔安立刻心领神会地信口说道:“公子,当杖一,徒三年。因徐公子是贡士,罪加一等,至少是要翻倍的!”
“那好,拿着我的帖子送顺天府,按从严论处,料想他也捱不到两大板,就算给徐公子出了气!”那大汉那精想徐勋轻轻巧巧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一时间面如土sè。眼见得一旁的乔安一把拎起他就走,他慌忙连连求饶,到最后只剩一只脚挂在门里时,他方才脱口而出道:“不责小的事,不关小的事!是徐公子得罪了人,人家买通了咱们兄弟几个教训他一顿出出气!”此话一出,屋子里的几个人全都愣住了。眼见徐祯卿面sè也不知道是疼得煞白,还是因为受惊过而呈现出煞白,徐勋便冲着乔安使了个眼sè。乔安闻弦歌知雅意,二话不说便上前把那汉子拖了出去。随着外头一声惨叫,继而则是一阵子咿咿呜呜仿佛被堵着嘴似的shēn吟,片刻工夫之后,乔安便重新进了门来,脸上却是没什么好神情。
“公子,问不出来,他们也就是得了别人二十贯钱的好处,于是从南直隶会馆暗自跟着他们三个到了前门书市,借着闹事的由头打伤了那个最年轻的长着三角眼的公子,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据说是雇了他们的人特意提醒说,至少要打折了人一条胳膊。”祝枝山文征明在吴中也算是赫赫有名的角sè,也算是颇识世道诡谪,可谁曾想徐祯卿这一番倒霉背后竟是还隐藏着这般形状,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是又愤怒,又惊惧。有心把事情彻底闹大,可一想到唐寅当年亦是没有丝毫作弊的证据,就因贿略主考被判了革除功名黜为小
吏,今次的事情要是真的传扬出去,徐祯卿难免同样下场,他们就不由同时叹了一口气。
“小徐这事情,还是不要闹大了。六如君鼻初何等意气jī扬的人,就因为那些子虚乌有的传言断送了前程。前车之鉴啊!”当着外人的面,祝枝山有意隐去了一个唐字,隐晦地提醒了一句。
见徐祯卿骤然捏紧了拳头,他知道对方已经明白了,这才看着徐勋说道:“这位公子,今日大恩,我等三人也没什么可报答的,只求这件事能够就此揭过,不要闹大了。昌谷今科进士,清清白白的名声最是要紧,否则言官风闻弹劾上来,他是无论如何也吃不消的。”“你们可是不想徐公子重蹈当日唐解元的覆辙?”徐勋先是把乔安屏退了,继而就直截了当地点出了这一茬。见这下子连祝枝山文征明都是面sè灰败,他顿了一顿方才淡淡地说道“可今天前门书市上看到这一幕的人不少,只要别人有心去闹,你们以为这事还隐瞒得了?”
当街叫出贡士二字的文征明一时呆若木鸡,那后悔劲就甭提了,而徐祯卿更是捂着胳膊满面颓然。祝枝山终究阅历深厚,想起徐勋刚刚颐指气使,显见是贵介子弟,为人却古道热肠,他忍不住抱着最后一丁点希望问道:“公子可有什么好法子?”徐勋见徐祯卿面lù期盼之sè,这才微笑着一字一句地说:“当然有。”不等三人追问,他就又补充了一句:“但使名动天听,今日之事即便不能一笔带过,却也不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三人同时大为震惊,在良久的静寂之后,年纪最大的祝枝山突然开口问道:“刚刚一时情急,竟是忘了请教公子尊讳,不知可否赐告?”“在下徐勋。”!。
第二百三十二章 别有用心的救兵贴子管理
尽管洪武年间因南北榜事龘件曾经闹出了科举第一案——时落下无数人头,后来为了平衡各地官圌员数量,不得不在会试取中的贡士名额定下南中北三档,将各地举子按照相应名额取中,但日久天长,大明朝的十三布政司仍然在进士总数中多寡相差极大。南直隶、浙江、江西三省的进士数量一直都是名列前茅,这也使得设在城外那座最初由江西巨商出资兴建的会馆在几次修缮之后,已经是占地几十亩,客栈酒楼当铺等等一应俱全,但使举子有圌意,一个条子甚至能把城中极红的头牌叫来。
现如今借住这里的除了贡士,还有几个上圌京做生意的富商。只他们虽有钱,但对于那些一只脚已经跨入官圌场的贡士却都是恭维奉承,谁也不敢轻易得罪了。而其余落第的就没这么潇洒了,眼瞧着同伴们日日有文会邀约,有些人打点行装回乡,也有些人打算在京圌城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先投了那些高圌官显宦的眼缘。于是,一个从去年年底就在会馆中住着,据说是常常出入权门的中年举人狄罗,自然而然就成了众人取经的对象。
这会儿觥筹交错之间,狄罗笑眯眯地举杯一饮而尽,见那敬酒的正用期盼的目光看着他,他便笑道:“如今朝堂上的这些老大人们,喜欢的是扎扎实实做文章的,所以,要让他们赏识,首先就是名声。参加十次文会,比不上一次重要的,就好比李阁老主持的文会,能去一次,身价何止抬高百倍。再有,就是多多结交那些声名卓著之士,就比如广东湛元明,他拜入陈白沙门下,先得南监章祭酒赏识,再得李阁老青眼,今番会试提名就在意料之中……”
滔滔不绝地讲了如何宣圌传自己,如何提高名气,如何制圌造偶遇,甚至是如何哗众取宠等等要旨之后,狄罗便话锋一转,说到了朝中一众大臣们的喜好,待见众人都是敬服不已,他才住了。,接下来便只谈风圌月,待到曲终人散的时候,他带着几分醺然醉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等门一关上,他那刚刚还浑浊的眸子立刻清明了起来。
他向来在南边,对北边的情况也只是听人禀报,现如今亲身了解,却也难以一时半会立时登堂入室,那帮子自以为才高八斗的举子自个送上圌门来,且让他们四下里钻营,借机可以看看各方大佬为人处事的反应!
“先生!”
随着门外敲门的声音,一个老仆就闪了进门,躬了躬身后低声说道:“先生,焦黄中那边出圌事圌了。他此前不是在会试放榜那一日吃了别人几句教训,后来对先生你发了好一阵牢骚么?今天他应该是让贴身书童拿银子支使了人去教训那个徐祯卿,结果人是打伤了,可那几个行圌凶的却都落在了徐勋的手里。”
“他还真的这么做了?”狄罗大为诧异,挑了挑眉后就若有所思地说,“焦芳那样老奸巨猾,儿子却这般冲动莽撞,还真是虎父犬子。对了,徐勋是怎么拿住人的?”
“徐勋带了亲兵。”
狄罗先是一愣,旋即就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要说他对于这个和自己几乎同时打金陵来京圌城的少年郎,他因为赵钦倒圌台的缘故,一直颇有些关注,尤其是见其连消带打扶摇直上之后,他更是生出了十分的兴趣。
要不是生怕唐突,他几乎都想亲自见人一面。沉吟许久,他才若有所思地说道:“焦黄中此前以为我是祖籍河南暂居江西,所以几次三番下来,他对他父亲举荐过我几回了。现如今借着他闹出来的名堂,这倒是一个打进去的机命……”
“可先生,那徐劲如今正化名云福栖身焦府,他和您是见过的……”
“我化身千万,怎是他一个凡夫俗子认得出来的?”狄罗自信满满地一笑,说话的嗓音腔调突然了明显的金陵乡音,“他要是知道昔日的赵府清客就是如今的焦府嘉宾,他也不至于落魄到投身焦府为奴了。好了,你去预备帖子,我要走一趟焦家。”
“是。对了,先生,还有一件事,萧敬私宅的人递来消息,说是张瑜刘文泰联袂拜访萧敬,把新编的本草送了过去审阅之外,还送了两盆兰草,其中就有咱们的人送给他的。据说萧敬底下一个小家伙还从土里刨出了一块玉来……”
“刘文来……”
狄罗一时若有所思地踌躇了起来。要不是弘治皇帝护着,先是xiàn宗皇帝驾崩,再是王恕去职,这liú文泰早已经sǐ两回了!而且此人在太医院里头还有几个对头,朝中至今还有人说他是庸医,这guān复原职的阻力原就不在皇帝,而在大臣……但越是这样利欲熏心的人,便越是好拉拢,他前后让人送了liú文泰二百两黄金之后,轻轻巧巧把两条丹方送进了大内。
尽管弘治皇帝不如从前那般迷圌信道术,但一旦信过,就不会轻易放手的!
“你让人多盯着他一些,若能从他打开萧敬那突破口,却也是好事一桩。毕竟他这个御医得皇上qīn近,太子如今似乎对他也观感不错。庸不庸的无所谓了,反正又不是他给咱们治病。”
主仆俩计议停当之后,老仆打开门正要出去备车,外头就有小书童匆匆上来,垂手低头说道:“先生,外头焦公子来了,说是有急事要见您。”
说曹cāo,曹cāo就到!
屋子里的狄罗眼皮子一跳,当即拨圌开老仆出了屋子,qīn自出迎。然而,到了二门他一见着焦黄中,对方一身酒气,甚至等不及进去就急躁地嚷嚷道:“罗兄,你可得帮我想想办fǎ,那事情是做成了,可结果那几个蠢货撞在徐勋手里,他竟然直扑我家去了!”
狄罗心中惊愕难当,当看到大门口一个正进门的年轻人往这里瞥了一眼,他不jìn暗自埋怨焦黄中做事máo躁,可面上却若无其事地一挑眉道:“焦公子你这没头没脑的,说得我都糊涂了。这里外头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进去慢慢说。”
焦黄中这才醒圌悟圌到这是jiāng西会馆的门口,人来人往的大街。四下里一看见并没有什么行人,刚刚那路过的年轻人亦是没太在意就进了里头去,他才暗悔自个失态,当下二话不说地匆匆往里走。而狄罗冲着一旁的老仆打了个眼sè,见人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他这才快走几步追上了焦黄中。
会馆huā园里,几个贡士正在会文,见是门口一人进来,年纪最轻的万镗便站起身来,因笑道:“严兄这是又到哪儿会文了回来?”
尽管曾经和几个同来赴考的举子闹圌翻了,但严嵩如今已经是高中圌贡士,那几个却都落榜回乡时,他还诚恳地前去送行,尖以同乡相勉,从前那点小龃圌龉自然是无人再提。这一科出自jiāng西的贡士足有三十出头,隐隐之中便分作了好几个小圌囯子。这其中,万镗父qīn是金huá知府,借着名头拉拢了几个人,又一心想笼络会试名列前茅却游离在几个小圈子外的严嵩。
“哪里是会什么文,今天天气好,所以到关帝庙去转了一圈。”严嵩点点头走上前去,见万镗几人面前正摆着一张纸,他不免低下头仔仔细细瞧了瞧,这才说道,“这是万贤弟你们几个拟的策论?殿试策论和八股破题承题虽有相同之处,但八股讲的是……”
他在那饶有兴致地说起了殿试策论和会试三题的区别,引经据典又说起了以往数科的策论,到最后竟和万镗等三人议论起了今科可能出的那些题目,仿佛浑然没注意到那边门口处正悄悄注视着这儿的那个老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严嵩的长篇大论方才告一段落,应万镗之邀坐下圌身后,他便不露痕迹地往门口瞧了瞧,见人不见了,心里这才暗自舒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这下应该没露什么破绽出来!只刚刚那个嚷嚷的人他认得,会试的时候很是引人瞩目,隐约记得是什么焦侍郎的公子,究竟此人做了什么事撞在那徐勋手里,继而徐勋又直接寻到了焦府去?
狄罗的屋子里,焦黄中几乎是在大门一关上就拖。而出道:“我和你说,就是我找了几个人去教训那姓徐的穷鬼,可那几个蠢圌货人是打了,竟然落在了徐勋手里!”
“什么?”狄罗假作大惊失sè,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这种事情焦公子你居然真的去做了?”眼见焦黄中气急败坏,他这才笑道,“不过做就做了,焦公子你总不至于qīn自找圌人,只要把居中传话的人远远打发回老家就完了。再说,徐勋是外人,令尊总不至于因为外人的话而责难于你!”
焦黄中四十出头却仍只是区区一个举人,不得入仕,在家里父qīn更是把他当成无知晚辈,这都让他满腹牢sāo却无处发去。因而,在结识狄罗之后,他就觉得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同乡在一块异常舒心,凡事都喜欢拿来和人商量。狄罗虽从来都是玩笑似的出主意,可每每一句话就能切中要害解了他的麻烦,而且从不居功。此时听对方话说得中听,他心里虽稍平顺一些,但仍是忧心忡忡地捶了捶那隔扇门。
“你不知道!我爹正在拉拢那徐勋。他此前就曾上圌书为徐氏父子说话,这徐勋练bīng之后他又三番五次地附和褒奖,前几天他还上圌书说府jun前卫两千圌人实在不合规制,应该至少补足五千之数……要是那徐勋真的在我爹面前说我的不是,我爹保不准会信的!”
狄罗就知道焦黄中会六神无主,假作一沉吟后,他便微微笑道:“既如此,这样吧,焦公子就假称请我去焦府做客,若那徐勋真是兴师问zuì,我来会会他!”(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不打自招!
二月只剩下没几日了,天气一日日转暖,焦府后院的桃花如今正开得极好。正巧休沐在家的焦芳因为徐勋上门来,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兴致,索性邀上了人到后院赏桃花,一时兴起甚至又吟了几句句诗。虽只是平平常常的游戏之作,但徐勋却不含糊,三两句话把这首诗捧得天上少有地上全无,一时让从来自负才学却不得百官认同的焦芳大为高兴。
尽管对于儿子会试落榜大为恼怒,但会试三年一次,今科不中下一次还能再考,因而焦芳忿然归忿然,两天下来也就暂且搁下了。反倒是前一次终于威逼利诱拉拢了徐勋让他志得意满,这会儿也就毫不吝啬地拿出了皇帝去年赏赐的茶叶待客,见徐勋捧茗赞叹,他就笑吟吟地说道:“今年春茶应当快要开始采摘了,待到贡茶赐下之日,老夫再请你品茶!”
“固斯愿矣,不敢请耳。”
徐勋附和一笑,品过茗之后,他便言归正传说起了今日朱厚照微服出宫的事,就连这位皇太子找他拿主意准备皇后千秋节的寿礼也和盘托出。前半截消息灵通的焦芳此前刚刚知道,后半截他却是才听说,脸上虽没怎么来,心中却又是惊异又是高兴。
惊异的是太子对徐勋的信赖简直是异数,高兴的却是如此人却在他手中任意拿捏。于是,他少不得打趣道:“既是太子殿下要给皇后娘娘一个惊喜,那贤侄就不要对我透露了,免得到时候这惊喜没了效果,我可吃罪不起。”
“世伯言重了,我之前也是没主意的,可巧去外城逛了一圈,结果给我碰巧生出了点子……”徐勋轻描淡写带过了这个话题,便四下里一看道,“对了,焦世兄眼下如何?”
被人说起儿子,焦芳的脸色一时有些晦暗,但旋即强笑道:“会试失利,他也没脸出来见人,大约正在书房中苦读呢。
老夫天顺八年三十岁中进士,他如今年近四旬却依旧磋跑,这都已经几科了,唉!”
而且,和他天顺甲申同科的进士,李东阳位列次辅,刘大夏是兵部尚书,闵圭是刑部尚书,戴珊是左都御史,还有已故礼部尚书傅滴,相形之下,他早就落了人后了!
“年少得志固然意气风发,但科举上头,后进者厚积薄发,未必将来不能居于人前,焦世伯也不用太过担忧。雏凤清于老凤声,料想是必然的。”
焦芳被徐勋这汤一灌,一时心情畅快了许多,正连连点头时,他突然瞅见背后门口仿佛有人影晃动,不禁沉声喝道:“是谁在外头张头探脑的?滚出来!”
话音刚落,一个小厮就慌忙闪了出来上前磕头道:“老爷,大少爷带着一位狄举人回来,说是上咱们家赏花的。”
焦芳刚说了儿子在书房苦读,这边小厮就禀报说焦黄中竟是出去了,还带了什么人回家里来赏花,令他在徐勋面前出丑,他一时脸色要多阴沉有多阴沉。斜睨了徐勋一眼,见其仿佛丝毫未觉似的正在低头品茗,他就沉声喝道:“快去,把他们给我叫来!”
那小厮哪里敢违逆,爬起身就慌忙一溜烟冲了出去。不多时,他便领着一并一后两个人进来。焦黄中刚刚在那小厮探头窥视时其实已经到了外头,一听父亲径直叫自己进来,他就以为是事发了,这会儿进来之后垂手行礼,见焦芳正不满地瞪着他,他几乎是一闪念就张口说道:“爹,儿子冤枉,您听我解龘枪龘……”
“解释什么!”焦芳见儿子一进来就迫不及待地张口,他不禁更加不快,二话不说打断了焦黄中的话,又训斥道,“会试落榜,你就应该自己好好反省,这一味放纵是怎么回事?不在家里好好读书,就知道把光阴虚耗在那些不中用的事情上头,这就是你的出息?”
徐勋冷眼旁观,见焦芳每说一句,焦黄中的脸色就难看一分,眼睛却老是往自己身上瞟,不禁越发相信先头那事是焦黄中的指使,脸上却还故作关切地劝道:“世伯也不要太苛责世兄了,这落榜之后心情不佳本就是常有的事,更何况不过一时小小的糊命……”
焦芳先头那话就已经足够误导焦黄中,如今徐勋有意更加含含糊糊,果然,话还没说完,他就只见焦黄中倏然抬起头来,竟是满脸怨恨地冲着他喝道:“徐勋,你今天不就是到父亲面前来告我状的吗?用不着你假惺惺做好人!”
狄罗这会儿已经渐渐品出了几分不对劲来,然而,焦黄中喝在了前头,他一时阻止不及,只得赶紧补救道:“焦兄,徐公子是客,你这主人怎可失了礼数?”
不料想一贯在人前温文有礼的儿子竟是突然这等失态,焦芳连脸都气得青了,竟是按着椅子的扶手有些站不起来。而徐勋今日这场戏已经做到了点子上,便站起身来诚恳地对焦芳说道:“世伯,看来是世兄对我有些成见。既如此,今日我就先告辞了。”
焦芳知道徐勋如今难得有空闲,本意留着人多探听些朱厚照的事,可儿子的无礼发作让他的这些打算全都泡了汤。一时间,他只得把气都暂时憋在肚子里,强自笑着点点头,旋即就看着焦黄中身后的狄罗道:“今日我还有几件事要问小儿,只能委屈你先回去了。”
“老大人既是有事,晚生下次再来搅扰!”
尽管很想留下来弄清楚究竟怎么一回事,可狄罗直觉地感到今日事情不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暂时先走人再说,当即潇潇洒洒地举手一揖就追着徐勋去了。直到他们两个客人走了有一会儿,先头那小厮也见机得快溜之大吉了,一时焦芳再也按捺不住心头怒火,重重一拍扶手喝道:“孽障,你刚刚都在胡说八道什么!”
“爹,你难道相信外人都不相信我?真不是我干的,我怎会这样气量狭小……”
焦芳本意以为儿子是在外头受了气,一时之间抑制不住才发在徐勋头上,但这会听到这话,他立时心中一跳,有心想要打断焦黄中,可思量再三,他还是强耐惊骇冷哼一声道:“要不是你干的,你这般紧张做什么?”
“爹,真不是我干的!”焦黄中路上已经和狄罗商议停当,决定把事情撇得干干净净,当即自然是异常顺溜地说,“都是那个徐祯卿自找的,人家在路上打架斗殴,他偏巧在旁边做什么,这不是讨人打,如今伤着胳脖就胡乱指人暗害,这不是乱咬人的狗么?”
“你——……你说什么……”
焦芳简直是气得发抖了,一手紧紧按着小圆桌上的茶盏,突然劈手砸了出去。由于猝然力道不足,那茶盏没砸到焦黄中身上就摔落在地,只泼了焦黄中一身的水。尽管如此,他仍是余怒未消,指着人劈头盖脸地骂道:“你这个蠢货!徐勋此来只是对你爹我说今日太子来寻他的事,就是提到你也只说了你会试落榜,安慰了你爹几句,你偏自己送上门说这些!”
眼见焦黄中骤然间呆若木鸡,焦芳不禁往椅背上一靠,隔了良久才疲惫地说道:“此事都有谁知道?”
“爹,真不晨……”焦黄中硬着头皮还想再抵赖,可C接触到焦芳那冷冷的目光,他只得低平头去嗫儒道,“就是我那书童安朱,还有狄罗……”
“蠢货,真真蠢货,这种事情你竟然敢让外人知道!你……你气煞我了!”
见焦芳真个气得倒仰,焦黄中这才着慌了,赶紧上去拍背抚胸帮忙顺气,最后长跪在焦芳跟前道“爹,都是孩儿一时糊涂,只因那徐祯卿辱我太深,还指摘我的心性家晨”
“不用说了!”焦芳终究是久经沧海的人,一瞬间功夫就已经做出了决断,“你那个书童安朱,立时三刻让李安送走处置了。
至于那个狄罗,快派人追回来!”
焦黄中慌忙点了点头,旋即就讷讷说道:“那徐勋……”
焦芳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瞪着焦黄中恶狠狠地斥道,“你还惦记着他!难道我要对他说,今天那前门大街上那桩匪夷所思的案子,是你支使去做的,让他放你一马?”
话虽如此,可焦黄中说自己竟是被区区一个进士辱了,焦芳仍是心头大怒,继而就厉声吩咐道:“从今往后,你把徐祯卿这三字给我忘得干干净净,你就当不认识这个人,更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龃龉!”
倘若徐勋那闲事管的不过是巧合,那区区一个徐祯卿能奈他焦家几何,他只要略施小计,就能让徐祯卿这南蛮子一辈子爬不起来!要徐勋管这档子事别有用心,他也少不得杀鸡儆猴,让那小子看看和他焦家作对的下场!之前那帮人在贡院前头赌成的事东厂至今还查不出一个所以然,可他就不信小小一个徐祯卿他仍然拿不下来!
徐勋和狄罗才出了焦府大门,后头便有人追将出来,客客气气把后者请了回去。见此一幕,徐勋若有所思地蹩了蹩眉,心里一时就醒悟到这跟着焦黄中来赏什么花的中年文士,只怕也应该是知情者之一。
看来,想当初他从焦黄中入手,还真的是打中了焦芳那老家伙的软肋。他虽不会现在就拿着这么一件很难查出首尾的事去难为焦芳,可如今他这一登门,那父子俩不但得慌乱一阵子,而且只要焦芳还是那般性子,少不得又要使出阴狠的老伎俩。如果真的如此,这次他一定要让这老家伙狠狠摔一个跟斗!(
第二百三十四章 太子贺寿
二月二十九的皇后千秋节,一如往年一般异常热闹。
打从数日前开始,御用监便把一样样早就制好的首饰衣物如流水一般地往坤宁宫送。尽管弘治皇帝自己简朴,但既然没有后宫嫔妃的那些开销,对自己唯一的妻子,他就宽松多了。虽说他也曾经因为有人挑唆张皇后花费巨资制裙子而发过火,但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几乎无条件地满足张皇后的一切要求。好在张皇后虽说爱使使小xìng子,胳膊肘往里拐一个劲护着娘家人,看自己的皇帝丈夫看得死死的,喜欢些漂亮衣裳首饰,但也没什么其他的缺点。
这会儿命fù尚未进宫,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带头,一应太监先到坤宁宫来给她这个皇后磕头,又逐一献上贺礼,她便有些过意不去。一面亲自一样样检视,她就一面微微嗔道:“你们几个也是的,一个个都是年纪一大把了,为了我这小小的生日破费干什么,又不是什么整寿。”
“皇后娘娘千秋寿辰,奴婢等人也只是聊表一片心意,并不是什么珍贵物事。”萧敬抬头看了看,见张皇后的目光并未在那些寿礼上流连,便低下头又说道,“不过巧得很,奴婢的这块玉却是前几天无意间从一盆兰草中得来的,而且纹样竟是龙凤呈祥,足可见娘娘得天独厚,天公亦知娘娘千秋在即,降下奇物以贺。”
张皇后原本只是瞥了这些东西一眼就暂且搁下了,可听到萧敬如此说,她不禁大奇。挑出那块玉仔细一瞧,见上头的龙凤纹样清晰可辨,她顿时爱不释手,好一会儿方才抬起头道:“真是从兰草底泥之中得来此物?”
“奴婢怎敢有虚言?”
萧敬口才极好,当下便将自己怎样从兰草之中取得这块玉的经过如实道来。一旁李荣王岳陈宽戴义等等全都是听得大为狐疑,尤其是当萧敬说到去问送这盆兰草的刘文泰,刘文泰先是大为惊异,继而捶xiōng顿足地说错过了这样的天生奇物作为贺礼时,众人方才恍然大悟。果然,就只见张皇后凤颜大悦,竟是笑出了声来。
“这个刘文泰,分明是他有意在那盆兰草中埋了东西,送了你一个人情,还做这样子给人瞧!也罢,看在他这份心用得婉转,我立时赏他一个枕头,他总该高枕无忧了!”张皇后对刘文泰原就宠信,此刻吩咐了一句,见下头一个女官立时应诺,她便有看着萧敬道,“至于萧伴伴你,我也没什么可赏的。我记得你最是爱书,回头我请皇上在御制的新书里头搜罗搜罗,看有什么刚刻的珍本,盖印之后赏了给你!”
“多谢娘娘,多谢娘娘!”
横竖是慷皇帝之慨,张皇后自是没有什么心疼的,见萧敬连连磕头,她也心情畅快得很,至于其他人的礼物就根本没兴致了。等到这些司礼监的头子们告退离去,她就拿着那块玉对一旁的女官吩咐道:“回头让御用监打个金项圈,再看看怎么把这玉嵌上。”
因为这龙凤呈祥的吉兆,张皇后自然是异常高兴,待到升座受命fù朝拜的时候,一贯就很享受这等风光时刻的她自然更是神清气爽。只文武命fù实在是太多,此番也就是京官文官七品以上,武官五品以上方才得以入宫,而除却文官三品以上武官一品以上和勋贵命fù,其他官眷不过是坤宁门外磕头就算完了,否则这一日如同上朝一般几千人涌进来,就是坤宁宫再大也别想容纳得下。
官当得越大,往往年纪就越大,这会儿张皇后周遭环绕的命fù当中,一大堆都是白发苍苍的老fù,就是年轻的也多半是续弦继室,至少也三四十出头了。如李东阳这等阁老深得皇帝信赖,为室的朱夫人自然便能在坤宁宫有个座位,其余多shì立而已。当听到张皇后开口说今日留人赐膳时,一概贺寿的命fù全都是意外的很。
心里高兴的张皇后自然没留意到一众命fù的颜sè,哪怕连那些女官轮流诵读各位大臣或敷衍炮制,或精心设计的贺寿之词,她也没放在心上,只想着之前承乾宫那送消息过来,说是朱厚照正在预备给自己的贺礼,一会儿就来。如是等了也不知道多久,她就听到外间传来了一个拖得长长的通报声。
“太子殿下贺皇后娘娘千秋!”
“快传!”
随着张皇后这迫不及待的声音,一应命fù也都好奇地往外看了过去。然而,须臾功夫,一行人就从外头进了来,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太子朱厚照却根本不见踪影,就只见随着领头那老太监,后头四个太监肩上扛着一个木箱子步履沉重地上了大殿,旋即齐齐跪下磕头。
“奴婢等奉太子殿下之命,贺皇后娘娘千秋!”
高凤尖细着声音说出了这么一句,料想张皇后必然是脸sè僵了,他赶紧头也不抬地说道:“并献祝寿词一曲!”
张皇后还没来得及问朱厚照怎的没来,就只听外头传来了一阵丝竹管弦之声,继而就是一个悠扬婉转的女声:“三星烁烁花满堂,素腕盈盈出洞房。垂罗映縠耀明妆,皦若云中开月光……”
一曲歌毕,张皇后面sè稍霁,但心里仍是狐疑难明,不知道朱厚照究竟捣的什么鬼。然而,随着那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悠然的歌声渐长渐远,须臾便有另一个声音接了进来,却是高亢明亮的男声。
“中庭桃枝连理倾,琼巵含霞玉醴盈。歌舞君前流目成,丝桐顺耳感人情。持觞把袂君不违,愿作梁间双燕飞,旨酒千壶列东厢。”
此声一止,前头第一个女声立时婉转接上:“美人如花jiāo北堂,齐歌合舞圣世昌,愿得欢娱永未央……”
“炰琼膏,潔素鲜,金弁峨峨宾四筵。赵瑟高张调蜀弦,长袖翩翩陵七盘。华歌妙舞及春妍,兰苕参差桃yù然。上天明明降醴泉,皇帝陛下寿万年。”
听到最后这一句,张皇后终于掩不住愕然。现如今是她的千秋节,怎么这却是颂起了圣来?然而,就当她找不见朱厚照,耐心已经到了极限的时候,刚刚跪在高凤之后的那四个太监却又抬起了先头那木箱子缓步上前。左右的女官正要呵斥,可见高凤一抬头冲她们摇了摇头,想想这皇太子总不至于会害了皇后,她们只能姑且忍着。
“皇后娘娘,请亲自检视太子殿下的寿礼。”
见几个太监就在面前的台阶下头放下了那箱子,又说出了这样一番话,xìng子素来急躁的张皇后终于忍不住了,一按扶手起身下了台阶,只扫了那箱子一眼就一把掀开了盖子。然而,当里头那人一下子站起来的时候,她仍然吓得后退了一步,继而就瞪大了眼睛。
“儿臣恭祝母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朱厚照只一蹬脚,那箱子四面就稳稳当当全数落了下来摊平在地上,他顺势就跪了下来磕头,随即才直起腰笑嘻嘻地说,“儿臣思来想去,想着母后从来不在乎那些身外之物,只有父皇福寿安康,儿臣平安喜乐,母后才是最高兴的。所以,儿臣送上了这颂父皇的曲子,又把儿臣自个送来了给您当寿礼。”
张皇后原本是颇为愠怒,可是,当听到朱厚照直言说她最关切的是他父子二人,她那不高兴立时丢到了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的欣悦,一时竟当着众多命fù的面把朱厚照揽在了怀里。好一阵子,她才自省失态,却是面上微红地把儿子推开少许,又佯作微怒地斥道:“好端端的千秋节,偏你花样多!”
“儿臣冤枉,儿臣这不是想着母后千秋节年年都过,今年要是还是寿桃寿面寿礼寿词的老花样,这实在是太过无趣了么?”朱厚照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继而就扭头看了一眼众多瞠目结舌的命fù,昂首tǐngxiōng地说,“还是说,各位夫人觉得,我这个太子作为寿礼,比不上那些金玉珠宝和诗词文章之类的死物?”
“臣妾不敢!”
眼见话落到自己头上,一大堆诰命夫人们自然行礼不迭。朱夫人见众人诚惶诚恐不敢吭声,她即是李东阳夫人,又是已故成国公之女,不得不笑着说道:“太子殿下聪慧天成,此番的寿礼更是别出心裁,一片纯孝之心感动天地,今日之事传扬出去,这天家情分也不知道要羡煞天下多少人。”
朱夫人这起了个头,其他人自也恍然大悟。时隔数月再一次得以踏入坤宁宫的仁和长公主也连忙笑道:“正是正是,天底下儿孙祝寿往往只知道穷尽珍奇,却不知道对于尊长来说,他们自个才是最珍贵的。皇后贤明shì君,仁爱教子,正是天下fù人楷模。”
张皇后原本就被朱厚照liáo拨得满心欢喜,朱夫人和仁和长公主这先后送上了如是高帽子,接下来其他诰命又都打叠了一箩筐好话,她只觉得这个生辰是这些年所有生辰之中最满意最高兴的,看着朱厚照的目光里头不免更多了十分母亲对儿子的慈爱。
知母莫若子,这孩子,他真能知晓她的心思!
坤宁宫后苑鱼池,原本听着那曲调的弘治皇帝便是面sè微动,待听到孙洪禀报了前殿朱厚照和诸多命fù的那些恭维,他不由得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满是欣慰和得意。
能够盛世太平,能够被群臣颂为明君,他自然是高兴的。能够夫妻相伴长夜相守,他自然也是高兴的。然而,儿子的孝顺却让他更高兴!人人都说天家无亲情,可他虽然年少经历过无数苦难,却是古往今来那许多皇帝之中最幸运的一个!只希望他真的能长命百岁,伴着贤妻变老,伴着爱子成人!
“对了,那些乐府是谁做的?东宫须没有人写得出这种词句。”RO!。
第二百三十五章 名动天听
礼部试得中龘贡士,倏忽间却又折了右车,而一个陌生人却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在他打算强忍伤势前去殿试的时候,却又说能让他名动天听,而且居然是什么兴安伯世子……对于徐祯卿来说,这等大起大落实在是他这一生当中的头一次。哪怕是他初到苏州窘迫时遇着唐寅,得其资助度过了最难过的那段时期,也比不上如今这等波折。按照徐勋的话,前日拜座师的时候他解下了吊着的胳膊和夹板,有意低调,竟是没让张元祯杨廷和看出端倪来。
他之前试过左手写字不成,这会儿正勉力用夹着夹板的右手勉力写字,写来写去,那字纸上的字虽然勉强还端正,可终究比从前差之远矣。一时情急的他一把丢开了笔,靠在椅背上满面惘然,甚至隐隐懊悔不该听人轻轻巧巧一句话就丢掉了原本的盘算。如今骨头是接好了,可万一他这幅样子被殿试拒之于门外,那岂不是一辈子的遗憾?
“小徐,小徐!”
听得这嚷嚷,徐祯卿才一抬起头,就只见年近半百的祝枝山撞开帘子冲了进来,脸上赫然是掩不住的喜色。不等他发问,祝枝山就笑呵呵地说道:“门外有人我你讨文章!”
徐祯卿虽因唐寅当年的提携在吴中名噪一时,但如今到了北京,所谓才子不计其数,再加上他其貌不扬,志同道合的友人还并不多,再加上折了胳膊情绪低落,就更不用说出去和人文会了。此时见祝枝山乐成这样子,他不禁闷声说道:“我这样子哪还能见什么客?你和文兄替我见一见,和人赔个礼吧!”
“嘿,平时可以,今天却是不成!”祝枝小……终究忍不住,索性实话实说道,“来人本说是什么贵人家的是从,可我瞧样子似乎是宫里的一位公公,你不应付,文衡山可是招架不住了!”
宫里的公公!
徐祯卿只觉得脑际嗡的一声,竟是一下子站起身来。他也顾不上失态,就这么一身便装匆匆出了屋子。待来到前厅,他一进去就看到一个头戴平巾,身穿青色圆领衫的少年人坐在那儿,乍一瞧着仿佛有些腼腆。文征明正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讪着,一看到徐祯卿,他立刻如蒙大赦地站起身来,因笑道:“昌谷,这位是来找你的。”
今天奉命跑腿的不是别人,正是瑞生。弘治皇帝从朱厚照口中得知写词的是今科贡士徐祯卿,便命司礼监去礼部将其会试的卷子调了出来,阅过之后颇为赞赏,遂又吩咐萧敬派个人去南直隶会馆见一见,结果萧敬就吩咐了他来。这会儿和徐祯卿照过面,见其那一双三角眼破相,瑞生不禁心里微微犯嘀咕,可旋即就想到那几首乐府据说是徐勋献给太子的,他便抛开这些念头客客气气拱了拱手,直截了当道出了自己的身份。
“是徐贡士么?今日我来是奉司礼监掌印萧公公之命,想问徐贡士要几份从前的墨卷。”
祝枝山和文征明闻言不禁面面相觑。要说这行墨卷的习惯从唐朝正式开科举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可大多数都只是士子们挖空心思到权贵那里送墨卷,但有权贵派人索墨卷,那几乎就意味着此人飞黄腾达之日可期!
他们两个外人都是一时兴奋莫名,就不要说徐祯卿这个当事人了。
他几乎是强耐兴奋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小公公,我的诗词文章不少,不知道萧公公是要哪些题材的?”
“唔……”虽然萧敬没有明说,但瑞生心地实诚,思量了一阵子就笑道,“这样,你把所有文卷都整理一下给我带回去,不论是诗词歌赋文章都行。不过,徐公子现如今手受了伤,还请拣选那些书法漂亮工整的,毕竟不止萧公公要看,之后十有是要呈递万岁爷的。”
徐祯卿三人在苏州见惯了织染局那帮太监的横蛮嘴脸,本还以为这位字中出来的小太监何等难打交道,可见瑞生说话客气,话里话外又是提点不断,不觉都是纳罕得很。只这会儿他们都知道没有纳罕的功夫,徐祯卿慌忙答应了之后,就又请文征明陪着瑞生说话,自己和祝枝山匆匆回屋子去整理。三两下从藤箱里翻出了一堆书卷后,两人挑拣,到最后祝枝山抱上那一应东西时,徐祯卿突然又站住了。
“祝兄,不如你赶紧去找一下你和文兄的墨卷,混在其中一块送上去?”见祝枝山一下子愣住了,他就压低了声音说,“到时候若责问下来,就说咱们三个交情好,墨卷混在一块,一时半会没发觉。机会难得,哪怕是让皇上记着你们的名字也好!”
尽管知道此举不太妥当,但祝枝山思量再三,终究怦然心动,最后咬咬牙点了点头,一时又和徐祯卿一块掉头回去。须臾功夫,两人就回了来,只是那堆积如山的墨卷之上,又多了不起眼的两卷。然而,待回了前厅两人送上东西,眼见着瑞生站起身上前一样一样检视了起来,这顿时让徐颏卿和祝枝山心惊肉跳N旁边的文征明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待祝枝山上前轻轻言语了一句,他立即大吃一惊,一手把人拉到了一边。
“你也是的,小徐是好心,可这种事也是能做的?万一人家翻脸……只
话还没说完,两人就听到一声惊咦,扭头见瑞生正皱眉端详着一幅书卷,祝枝山顿时心道不好,正要开。解释时,就只听外头传来了自己书童的通报声:“徐公子祝公子文公子,兴安伯世子来了!”
随着这通报声,一个人便自己掀帘进了屋子,不是徐勋还有谁?一进屋子看见竟还有个瑞生,他一下子就醒悟了过来笑呵呵地拱了拱手道:“咦,这么巧,瑞公公竟然来了?”
“世子爷安好。”
因为有外人,瑞生见着徐勋虽高兴,却仍是规规矩矩地叉手行礼,随即才低头说道,“是萧公公差遣小的来向徐公子要墨卷。”
“原来如此。”徐勋微微一笑斜睨了一眼那边厢的三大才子,又问道,“萧公公可知道,徐公子这右手受伤的事?”
“已经知道了。”瑞生说出这五个字之后,犹豫片刻后就又补充道,“万岁爷也知道了。还嗟叹说是无妄之灾,定要严惩那几个人,其他人并不知情。”
一直在担心明日殿试的徐祯卿只觉得心头一颗大石终于落地接下来竟是脑子一片空白,众人再说什么其他的都没心思去听。直到瑞生拿着一份墨卷问他说,这仿佛不是他的笔迹时,他才一下子惊觉了过来,有心想要解释一二,可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直到旁边传来了一个声音。
“瑞公公,你只管都送给萧公公就是了。若是萧公公质疑下来,你就只说,是吴中这几个才子彼此之间交情绝佳,互和诗文是常有的所以混在一块了。”
“那好。”瑞生对徐勋的信服向来是毫无理由的,一听这话就打起门帘到外头吩咐了一声见两个侍者打扮的小火者抬着一个藤箱进来,他把东西一股脑儿收拾了进去,最后便冲着众人颔首说道“既如此,我就先回去复命了。世子爷可有什么话要小的捎带给萧公公的?”
徐勋看了一眼满面紧张的徐祯卿那三个人,招手示意瑞生到一边,低声问其徐祯卿之事李荣可知晓,见瑞生摇了摇头,他便,丁嘱说务必隐瞒此事,见其答应后带着两个小火者拱手告辞,他就打起帘子让了三人出去,等人一路出了二门,他才放下帘子转过身来。
“前时事忙,一直没工夫来,因明日就是殿试,我这才紧赶着来给徐公子打打气。想必因为今天瑞公公来,你们不免都是心中惊疑。事情很简单,之前二月二十九皇后千秋节,太子殿下以徐兄那四曲乐府贺寿,所以才有今天萧公公派人索要墨卷的事。”
对于这直截了当的解释,尽管知道徐勋乃是太子近臣,徐祯卿仍是只觉得整个人都木了。而祝枝山和文征明恍然醒悟徐勋当日那话是什么意思的同时,更忍不住叹息起了徐祯卿的机遇来……这样的因祸得福,简直是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
在呆立了好一会儿之后,徐祯卿终于回过神来,二话不说冲着徐勋深深行礼道:“世子此番不但救我于水火,而且助我名动天听,又成全了祝兄和文兄,此等大恩,徐祯卿永世难报!”
见徐祯卿躬下身去,祝枝山和文征明也慌忙行礼不迭,徐勋连忙上前一个一个伸手把人扶了起来,却是笑呵呵地说:“相遇即是有缘,徐公子是货真价实有真才实学的,我只是给你一个机缘。更何况我帮了你,也是帮了我自个否则太子殿下让我找人写乐府,我那会儿正犯难呢,遇着你不是老天有眼?”
他顿了一顿,又看了一眼祝枝山和文征明,放缓了语气说道:“至于成全了祝公子文公子,其实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且恕我直言,世人往往是以貌取人,其貌不扬者往往会被那些迷信的加之以有才无德之名。你遇到这样的好机会却不忘援引祝文二位,萧公公乃至于皇上若知道了,对你的品性也就更有衡量。祝文二位,为皇上所知固然是缘法,但传奉官想来你们是绝不想要的,日后总得再赴会试。成与不成,还是看你们自己。”
“另外,徐公子你殿试的时候不妨拆下夹板带去宫中,等皇上退座真正考试之后,你候夹上写字就行。至于你的卷子,就算字迹不那么工整,但有了先前的事,皇上一定会调来看的,所以已经不要紧了。只有一条,今天瑞公公来要走你等墨卷之事,还请不要声张出去。须知唐解元昔日前车之鉴,得意忘形易招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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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 兴风作浪,当头一棒
每逢大比之年皇帝御奉天殿策进士,向来是一次盛会。尽管绝大多数进士都不敢真的抬头偷窥天颜,可终究是和天子照面的机会,也是他们这一辈子辉煌的开始。这天一大早,黑压压数百名进士云集在奉天门外,一个个都是jī动得无以复加,谁也顾不得周边的同年,于是右手低垂的徐祯卿自然丝毫不引人瞩目。
等进了奉天殿觐见了天子,弘治皇帝当廷公布了考题后退座,一众考生这才先后坐下。徐祯卿等答卷纸和草稿纸一发下,就拿出考篮中先头预备好的夹板,以这几天常常习练的娴熟动作把右手夹上了。
他的名字至今也只有弘治皇帝太子朱厚照萧敬孙洪等寥寥几个知道,连同诸位大佬在内都是茫然无知。这会儿旁边监试的一个官员见他这幅光景,忍不住上前斥道:“你这手是怎么回事?”
“回禀大人,我之前不慎摔断了手。”
此话一出,那官员立时愣住了,旋即就沉下脸说道:“御前殿试,你这等样子成何体统,此前为何不报?”
“大人,殿试并无规则说折了手的不能与试,况且晚生此前觐见圣驾并无失仪之处,如今打上夹板也只是为了书写文章,恳请大人行个方便。”
这殿试有人因为突遭丁忧而回乡的,可折了手来参加殿试的却几乎闻所未闻,一时间,那官员顿时踌躇了起来。想着徐祯卿态度诚恳,遇到这样的事也实在是倒霉,他虽然眉头大皱,但终究淡淡地点了点头。等到徐祯卿奋笔疾书,他才悄无声息地回到几个监场官的行列,低声把刚刚那事儿一说,众人多半是叹息连连,只有几个科道官彼此交换了一个眼sè。
同会试只由那两位主考主持大不相同,殿试读卷官阵容向来异常豪华,内阁三老刘健李东阳谢迁一个不拉六部尚书从马文升韩文刘大夏以下全数到场再加上左都御史戴珊右都御使史琳等,几乎是一网打尽所有弘治名臣。尽管并非如此就能保证殿试结果公正公平但至少能够被这一系列大臣jī赏送呈御览的卷子,水平差不到哪儿去。
然而,这天殿试一结束读卷一开始却突然有一连好几道弹劾送入了中枢,须臾便到了司礼监的案桌上。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的本意是正在殿试读卷最要紧的时刻,不要去打搅了那些老大人们,李荣却坚持事关重大不可不报,两人相争不下李荣便袖着这些弹章拉上掌管东厂的王岳径直去往御前。
把那些弹章的节略一一对弘治皇帝禀报了,李荣便抬起头说道:“皇上,殿试乃是国家取材大典,而取贤须首重取德,这徐祯卿身为贡士和人当街冲突,以至于折了手,却在殿试的时候有意méng骗不报,上了夹板参加殿试,大失体统。
兼且此人和弘治十二年被县上黜退为小吏的唐寅相交莫逆,人品低劣可见一斑……”
李荣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扒治皇帝一时眉头紧蹙,想到的却是自己之前问朱厚照为何会在张皇后千秋节想出这样的点子,以及那几首乐府从何而来时,朱厚照那洋洋得意的回答。
“父皇,把儿臣自个当礼物送给母后,那是徐勋出的主意儿臣想想正合心意就用了。可那祝寿父皇万万年的主意是儿臣自己想的,本来么,母后最着紧的就是儿臣和父皇不对,是父皇和儿臣别的身外之物她哪里在乎!至于那乐府,是徐勋找人写的叫什么姑苏徐祯卿,对了,儿臣生怕这写诗的人品行不端,亵渎了母后的千秋节,还让谷大用带着人把他的祖宗八代查了个遍。谷大用对儿臣说,这徐祯卿早年学文于吴宽,学书法于李应祯……”
因而,此刻李荣虽说又让王岳把东厂侦缉所得一一报上,可弘治皇帝一面听一面咀嚼,发现和他此前从朱厚照那听说的那些内容相比较,却是完全大相径庭,他不禁渐渐沉下了脸,到最后突然冷冷地说道:“王岳,东厂是闲着没事干了,居然去打探一个区区贡士?”
王岳和李荣素来交情不错,因而李荣常常越权差遣东厂的番子去做些事情,王岳也就都默认了。此时皇帝突然开口责难,他不禁吃了一惊,旋即就诚惶诚恐地跪下,好一会儿才讷讷说道:“皇上,奴婢只是一时听说这徐祯卿夹板应试,所以生怕此人是在外与人姐梧至损〖肢〗体,人品有差……”
“称好大的胆子!”
尽管李荣平素自恃圣恩,但这会儿眼见得天子发火。他不禁心生惧意,亦不敢真的把这些都推在王岳头上。忙也跪下说道:“皇上息怒,都是奴婢眼看那弹劾越来越多,所以就自作主张让王岳的人去查一查……”
“好一个自作主张!若是你们真查了个水落石出也就罢了,偏生语多不实,混淆黑白!”鲜少对这几个亲近内shì大光其火的弘治皇帝劈手丢出了那几份奏折,怒气冲冲地对一旁的乾清宫答应孙洪吩咐道“孙洪,你亲自去北镇抚司与叶广传朕口谕,限他于金殿传胪之前把贡士徐祯卿的来历底细都禀报上来,要快”…
见孙洪须臾就去了,地上的李荣只觉得心中战栗,竟是不知道这番天子雷霆从何而来。然而,弘治皇帝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接下来又淡淡地说道:“若是叶广查着和东厂差不多也就罢了,不然的话,东厂上下也该好好理一理了!弘治十二年的弊案都已经这么多年了,还翻出来说事,这等兴风作浪的手段就以为能糊弄得了朕?”
“奴婢该死!”
面对这少有的重话,无论李荣还是王岳全都是免冠连连叩头,再不敢有一句辩白。尽管两人最终得以从乾清宫全身而退,但在场的终究还有不少乾清宫答应,这两个顶级大挡被责的消息须臾就透lù了出去。等消息传到司礼监掌印萧敬耳中,他想起徐勋事先让瑞生递过来的消息,面上虽只是哂然一笑一句话没有,心中却是不无畅快。而消息传到了承乾宫,刘瑾谷大用等人就甭提多高兴了。谷大用甚至还拉着刘瑾哥俩小酌了一杯。
“这下子,看王岳还能怎么横。还是徐勋那小子鬼主意多,如此下去,西厂重开的日子必然就不远了,到时候,老刘,咱们可就不用再看老王岳的脸sè了!”
“好好,我就等着那一天!”刘瑾口上这么说,心里却忍不住犯起了嘀咕。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贡士,却引来了这么一场风bō。太子遣谷大用打探徐祯卿底细是他告诉徐鼻的,可当徐勋说让他转告谷大用,打探消息不妨事无巨细不要放过所有优缺点,他还觉得不以为然,如今看来,这位世子爷真的是成精了!
当焦芳得知宫中李荣和王岳遭了皇帝斥责的时候,却已经是殿试读卷接近尾声的时候了。不料事情突然起了这样的变故,他一时只觉得措手不及,可无论怎么想,他都mō不清楚情势为何会如此急转直下。
然而,更让他又惊又怒的还在后头。
那几个科道言官竟是因奏事无据,哗众取宠,有的罚傣三月到半年不等,有的贬了外官!
而李荣因为这事,之后竟暂时告了病在sī宅休养!焦芳在宫中的耳目多半仰仗这位资格极老的司礼监秉笔,而那几个言官也有两个是他心腹,两人全都在贬外官的行列,他这下子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于是,等到了金殿传胪日,他虽然精神抖擞地站在大殿上,可听到那一个个次第唱名的时候,仍然是心里一阵解怨愤惊怒。当一个熟悉的名字倏忽间传入了耳朵的时候,他只觉得整个人倏然一震,若不是多年的朝仪历练出了不动如山,他几乎就想扭过头去看清楚那个辱了他父子,又让他损失惨重的无名书生。
作为真正的始作俑者,这一日殿试放榜,徐勋就不似之前会试放榜那样只打发了一个金六前去,他放了府军前卫半天假,又邀了王守仁一块前去看榜。
到了地头,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却大多数都是看热闹的和各家亲友,而真正的新进士们却要在奉天殿去亲自聆听名次,心理素质不好的当场晕过去也不足为奇。
已经知道宫中那一系列变故的他自然是心情极好,这会儿等着发榜,他就对王守仁开玩笑道:“王兄,你是参加过金殿传胪的,那会儿听到自己的名字时,你是怎么个心情?、,“我么”遥想当初殿试唱名,王守仁忍不住惘然地眯了眯眼睛,继而才轻声叹道“那会儿我当然是高兴的,能中二甲第六,也算不负多年所学。只比起父亲当年的状元来,我这名次实在不值一提。”二早第六就是全国第七,这还不值一提?
徐勋正在感慨王守仁不愧是立志要成圣的人,不是他这等凡夫俗子可比的,那边厢就传来了一个嚷嚷声:“张榜了,张榜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金榜题名,狂生风范
张榜时刻,东长安门外的东长安街上挤满了人。不管是高门大户的世家子,还是清寒的平民百姓,一个个看热闹的全在翘首盼望着那发榜的队伍。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随着最边缘的一阵sāo动,所有人的目光几乎全都往一个地方看了过去。就只见一个身穿鲜亮官服的礼部官员在几个差役的簇拥下缓步走来。
平日里这等稳稳当当的官步素来很让人羡慕,但眼下这会儿,从看热闹的百姓到满心焦急的贡士,人人都在心里咒骂着这不紧不慢的做派。眼看差役在那官员的指使下往墙上贴着那长长的黄榜,一个个人几乎争先恐后挤上前去看上头的名字。
这进士金榜的张贴有个倒贴的习惯,这先上墙的却是三甲同进士,总共二百零五个名字,这一个个看将下来,头昏眼huā脖子酸是铁定难免。人群之中,一身青衣的祝枝山和文征明几乎连帽子都被人挤掉了,却仍旧紧张地往上头找着徐祯卿的名字。当找遍整个三甲不见友人的名字,两人觉得一口大气从xiōng口透出,竟是满头大汗。就在这时候,祝枝山突然只觉得有人拍了一记自己的肩膀,慌忙转过头来。
“啊,世……”
“世什么世,我也是来看榜的。看你们这如释重负的样子,昌谷应该是至少在二甲之列吧?、,徐勋笑吟吟地言语了一句,祝枝山立时反应过来,当即嘿嘿一笑道:“应该是。按照他之前的名次,进二甲绰绰有余,我只担心他马失前蹄?
,…”
“怎么,你就不觉得他能名列一甲前三,跨马游街?”文征明看了一眼墙上密密麻麻的三甲名单,这才扭头说道:“1小徐那篇策论做得虽然还好,可也谈不上滴水不漏,况且他那手书法大打折扣,能在二甲名列中上,大约他就心满意足了。”
话音刚落,那边厢就又有人高声念起子名字来:“万铿、张简……………”这二甲也同样是从右往左倒着贴榜。就只见一群衣衫各异的人跟着那两个慢条斯理的差役后头看着上头的名字,渐渐地,那念一个个名字的声音越来越大。随着这份金榜渐渐展开了大半,看榜的亲友团也越来越紧张,毕竟,越是前头的名次越好,馆选之后点翰林的可能xìng也越大,更不要说这二甲要是没名字,便代表着一甲立时与授翰林!
“……倪宗正、朱琉、王秉良、崔锐、湛若水……”
王守仁一见那名字,一时欣悦地点了点头:“元明是二甲第三名,果然厚积薄发,不负众望!”“……………,严嵩、徐祯卿……”一旁的王守仁刚刚还在好奇徐勋怎的认识徐祯卿三人,此刻看着金榜,他高高兴兴地捋了捋下颌胡须,可紧跟着就听到又是两个熟悉的名字。而徐勋发觉这三个人竟是排在一块,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何止湛兄,那严惟中是二甲第二,徐昌谷竟是二甲第一。今科进士这么多,我独独就认识这三个,偏巧名次都挨在了一块,真是无巧不成书!”
此时此刻看榜的亲友多的是喜极而泣抑或是捶xiōng顿足的,徐勋和王阳明这幅喜态自然是丝毫不足为奇。而祝枝山和文征明看了一遍又一遍黄榜上头的名字,确定果然没错,两个人也立刻长舒了一口气。
二甲传胪,也就是这一科的第四名!这真是他们想都想不到的好名次!
随着一甲那三个名字终于贴在了最前头,一时间围观的人群更加为之大哗,有状元榜眼探huā的家人喜极而泣的,也有在那嘀咕名次高低的,总而言之是鼓噪不断。然而,更多的人则是蜂拥去了正阳门,打算去围观那三年一度的一甲三人跨马游街的盛况,不消一会儿,这东长安街上等候的人群就散去了一多半。
“好了,正阳门的热闹也没什么好看的,咱们去东安门等一等新科贵人们吧!”徐勋提议了一句,其他人自然纷纷附和。毕竟,一甲前三跨马游街的境况虽然盛大,可王守仁这曾经中了二甲的和祝枝山文征明这样屡试不第的,当然不愿意去看别人最风光得意的时候。一行人过了玉河北桥就上了安定门大街,到东安门大街西拐,往前行了不多远,就只见那边正是七间三门黄琉璃单檐歇山顶的东安门,门前已经簇拥着十几个人等着。众人等了一小会,眼力最好的王守仁就看到有一行人从东上中门里头往这边来了。
一科数百名进士,一甲状元榜眼探huā插huā披红由鼓乐仪仗簇拥出正阳门,旋即由人张伞盖有人护送着一路跨马游街回住所,而二甲三甲却是一拨从东华门东安门出宫,一拨从西华门西安门出宫,既没有鼓乐也没有被红,相形之下就要寒碜不少。可三甲的往往少不得自怨自艾上一阵,能进二甲的就多半豁达多了。这会儿一众人出来后亲友接着,但只听欢声笑语不断,哪里有一张愁苦脸。
“元明兄,恭喜恭喜!”王守仁上前才说了一句恭喜,一旁就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一个人来:“以湛元明之才学,进了二甲有什么好恭喜。他跟着白沙先生这么多年精研文章学问,哪里是那些一心拿着八股当敲门砖的人可以比拟的!倒是王伯安你,一心捣鼓兵阵小道,把你的讲学大事全都丢了!”
这一番话嗓门大语气jī烈,别说这边厢的几个人,就连不远处的其他人也纷纷张望了过来。见是一个三十出头乌纱帽圆领衫的官员,就算有好奇的也多半打消了管闲事的心思,而徐勋见来人斜睨了自己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再不理会,顿时皱了皱眉。
他又不认得这家伙,摆脸sè给谁看?
那年轻官员旁若无人地走到湛若水跟前,略一拱手道:“元明兄今日高中,接下来一时半会也休想回广东了。这京师虽不如广东,好功利慕虚荣的人多,可也不是全然没有真心向学的年轻人,王伯安不开讲学,元明兄可不要学他!我等连地方都给你找好了,就在宣武门大街东边的堂子胡同。原本是给王伯安准备的,现如今我看他贵人也抽不出这闲工夫来,还请元明兄拨冗先来讲一讲!”
徐勋见王守仁被人这般奚落,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却是王守仁眼疾手快地轻轻一拉他的袖子,旋即低声说道:“慎言,李空同那急xìng子是不看人的,我给他说两句就说两句,不碍事!他既然来了,你还是避一避,我来应付。这人xìng子狂起来时连寿宁侯都打,不看人的!”此时此刻,徐勋终于醒悟到这是何方牛人敢情这位就是大明朝第一愤青李梦阳!
尽管他自忖最近苦练骑射武术,真要打架绝对不会输给了这位文科生,可真要是对方和自己辩论不成发起疯来,在宫门上演一场全武行,那就让人看笑话了。于是,他想了想,就对湛若水微微领首,随即丢下王守仁去应付李梦阳,他自个往那边厢徐祯卿三人走去。才走了没几步,他就瞧见正对一个小厮模样少年说话的严嵩,不免稍稍一停步子。
今科中了二甲第二,严嵩是真的心满意足。此前会试结束去拜座师的时候,杨廷和对他的文章大加赞赏,而且直言不讳地说只可惜不能名列殿试读卷官,否则必然会把他的卷子作为前十荐卷,一时令他受宠若惊,而这次真的位列前十,他心中当然庆幸幸亏听了徐勋的建议,没有一条道走到黑。
这会儿他也瞥见了徐勋,本想去打个招呼,可见人只是冲自己一点头就笑着走开了,他心中更是感念,直到小厮叫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好了,走吧,明日是礼部赐宴,还有些东西要预备!”
比起和湛若水只是因王守仁的引见而相识,和严嵩是萍水相逢的顺水人情,徐勋和徐祯卿三人就是真真正正的交情了。这会儿徐祯卿才刚刚从金殿传胪的惊喜之中回过神,一见徐勋过来,他竟是忘乎所以深深一揖,才想说什么感jī的话,就被徐勋使劲一托胳膊扶了起来。
“这儿人来人往,你突然来这么一出,还嫌之前事情闹得不够大?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走,今天贺你高中传胪,我做东,请你们三个到状元楼打牙祭!”
“哈哈哈,那我们俩就沾小徐的光了!”祝枝山和文征明起头总碍于徐勋的身份特殊,可一来二去只觉得这年纪轻轻的少年思虑缜密,待人可亲,这会儿祝枝山一开腔,文征明也笑着说道“本来我还想说我做东的,可今天既是有财主,我这荷包也能省去两个。只世子爷,你可别觉得咱们俩这快刀狠!”“今矢没有什么世子爷,难道你们打算让我叫徐兄一声传胪公?”
徐祯卿此番上京几乎掏空了家中的积蓄,又得了唐寅祝枝山文征明三人颇多资助,这会儿虽说高中,可兜里也几乎空了。因而此时看见三人打趣,他只觉得心中热得发烫,竟是不由自主顺着徐勋的手拽往外走。只路过那边厢之前和徐勋说过话的那三人时,他又听见了一个气咻咻的声音。
“王伯安,我只问你一句,你是要朋友,还是要前程!”!。
第二百三十八章 庆题名,造声势
尽管徐勋很有兴趣瞧一瞧李梦阳PK王守仁是怎么个结局。但从古至今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例子实在是够多了,他不想因看热闹惹上一身sāo,因而最后只能舍下这趟热闹去尽自己刚刚所说做东的本分,带着徐祯卿三人上车直奔状元楼。
今日殿试放榜,这西城什刹海边上的状元楼又是一等一的好彩头,哪怕一科殿试也就一个状元,可中了进士的仍有不少选择了这地儿饮宴祝贺。徐勋事先就定好了一个位于顶楼的大包厢,这会儿虽是好些个新科贵人们被伙计们左一个打躬又一个陪不是地挡在门外,可他仍顺顺当当领着人进门上了楼去。
等到入座之后酒菜上齐,徐勋就打发了跟着的金六在外头看着,门一关上,他亲自起身给徐祯卿斟了一杯酒,又自己斟满举起了酒杯来。
“今日这第一杯,当然是贺我们的二甲传胪!”
“这怎么行,论理怎么也该是我感谢世子一再仗义援手……”“哎,天大地大,今天这金榜题名日当然是你这进士最大,祝兄文兄觉得可是?”
祝枝山和文征明刚刚还和徐勋打趣来着,这会儿自然帮腔不提。
徐祯卿禁不住这两个损友的撺掇,只得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然而,他才喝下这第一杯,徐勋第二杯却又斟满了,这回仍是双手送到了他的跟前。
“这第二杯,敬的是你手绑吏板前去殿试,一个个御史又是弹劾你大失体统,又是弹劾你放dàng妄为,甚至连东厂也掺和了一脚,但你徐昌谷却逢凶化吉,依旧摘下了传胪!”
御史弹劾的事徐祯卿听说了一些风声,但东厂也掺和了一脚他却根本没听说过,此时得知自己这一趟金榜题名真的牵连如此之广,从未经历过这般大风bō的他一时有些脸sè发白。倒是祝枝山陪饮一杯后就笑呵呵地说:“世子既然说小徐是逢凶化吉那事情就应该是过了。
要我说都已经过了最大的一道坎1小徐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什么好怕的!就算是进士,每科三四百号人,能名动天听的有几个?”“可今日金殿传胪也只是远远叩头,连皇上面目也并未看清,万一………”
徐勋知道徐祯卿是担心天子以貌取人,而为子事先杜绝这一点,他不但在谷大用打探徐祯卿底细的时候悄悄下了点功夫而且还有下一手准备一这徐祯卿的人品他不担心,可朝官讲的是相貌堂堂,这年头又没个整容,万一徐祯卿因长相永无出头之日,那他这一番功夫岂不是白费?
“你与其担心皇上,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昌谷兄,中了进士之后就是馆选,若是留馆,三年庶常出来,人人视之为储相而若是留馆不得,什么大理寺太常寺乃至于光禄寺都说不准,等多年过去,谁还记得你一个二甲传胪?但今次之事,你这风bō闹得大,得罪人不浅况且你就算点了翰林,也需得熬上三年才能授官,所以我想问的是,朝官之中你可有什么亲长可以倚靠的?”徐祯卿一时沉默了下来,而祝枝山文征明对视了一眼文征明就叹了一口气道:“哪里有什么相识的。因我等和伯虎齐名,交情又极好,前时害了程尚书,这几次入京会试,别人躲我们还来不及,哪里有什么人能帮忙。否则,此次小徐倒这大霉,也不至于只有世子伸出援手。”因徐祯卿这事,年纪最大的祝枝山思来想去,只疑心到了先头那位焦shì郎公子身上,而徐勋出现得太过凑巧,他也曾经悄悄去打听过焦芳和徐勋是不是有什么过节,可外头的大路消息着实让他完全míhuò了一外头人竟说,焦芳和徐勋以世伯世侄相称,而且后者对前者多有照拂,怎么也不像是有仇的。于是,他索xìng诚恳地开口说道:“1小徐在京城举目无亲,世子能不能好人做到底,帮他度过这难关?”
“这事情其实不难,娄只消去和焦shì郎说,昌谷兄与我有交情,料想焦shì郎不得不会给我这个面子。”徐勋一语说完,见祝枝山和文征明齐齐lù出了喜sè,他随即话锋一转道“但你们需得知道,我是兴安伯世子,太子近臣,在朝廷和士林眼中并不是什么好人物,和我搭上关系,于昌谷兄的前程大为不利。
而且焦shì郎看似一再照拂于我,可实则非但谈不上情分,而且还是有恩怨的。万一他面上答应的好好的,其实却把我和你交好的事情宣扬出去,即便圣上眷顾,那昌谷兄兴许连馆选都是难题。所以说句实话,若有办法,你们不但不选这条路的好,而且离我远些才是正经。
“世子一而再再而三对我施以援手,若我还要因此嫌弃趋利避害,那就不是妄恩负义,而是猪狗不如了。”徐祯卿越听越是jī动,斩钉截铁地说出了前一句话,继而就站起身满满斟了一杯双手捧到了徐勋跟前“当初我初到苏州,是伯虎兄慷慨解囊又一再引荐,方才让我得了才子之名。而此番我到京城,若不是世子一再帮忙,只怕我连金殿殿试都不得与会,更何谈什么今后?能不能留馆是天数,没什么好强求的。世子如此不避讳,连和焦shì郎的恩怨都说出来了,便是没把我当成外人,这一杯酒,就算我交了世子这个朋友!”徐勋闻言立刻站起身来,接过酒杯捧着,见一旁祝枝山已经眼疾手快地替徐祯卿满上了,他就笑道:“既然说交了朋友,那你怎的还一口一个世子挂在嘴边?你年长,叫我一声贤弟也好,直接叫我名字也好,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别说苏州和金陵相隔不远,就是你我同姓,
这缘分便是极其难得!”
“好,那便敬咱们的缘分!”
两人同时一饮而尽亮了杯底,继而你眼望我眼,须臾就同时大笑了起来。一旁的祝枝山和文征明对视一眼,想着横竖己方三人在朝一抹黑,与其去求别人看人脸sè,还不如待人以诚。须知徐勋虽年少,可实在是爽朗仗义的人,否则会写诗的人这京城多的是,就是有名的才子在这大比之年也一抓一大把,何妨一定要找上徐祯卿?
三两杯酒下肚,又把最要紧的一茬撕掳开了,徐勋开口就少了几分顾虑,举杯敬了祝文二人,他就看着徐祯卿说道:“事情到了这份上,既然昌谷已经决意,那要应对眼前的难题,除了先头的主意,我还有一个办法。但此计成了便罢,若是不成……”
“若是不成也是我的命数,怨不得别人!”
“好!”徐勋对徐祯卿的真xìng情颇为赞叹,此刻喝彩一声后,他便一字一句地说“既是御史和东厂先后指摘你的人品,这事儿已经结了,那现如今便只剩下才学。你如今是二甲第一,除却与你交好的祝文二位,大多数进士不免存着不服。而京城本地诗社文会更多,在馆选之前,昌谷只管一个个地方过去,先把名声打出来!”
“好主意!”吴中四大才子的名声也不是凭空而来的,要不是唐伯虎昔日中了状元,要不是四个人在当地也是深受学官喜爱上官欣赏的,要不是他们的诗词文章也是打遍吴中无敌手,这些年江南一个个进士进入朝堂,哪里就他们四个牢牢占据着四大才子之名?祝枝山被徐勋liáo拨得满身是劲,一时竟是老夫聊发少年狂,直接拿起旁边一个空碗提起酒瓮就斟了满满一大碗咕嘟咕嘟痛喝了下去,继而就又满斟了一碗径直送到了徐祯卿跟前。
“比起前头那些个让人丧气心闷的法子,这办法爽快!”
徐祯卿一个外乡人迁入吴中,能够迅速进入主流圈子,除却唐寅的接纳以及引荐,他自己的一身艺业才学自是极其不俗,此时下意识地接过那碗酒一饮而尽,他便重重点头道:“好,我就按着贤弟的话去试一试!可馆选要看诸位老大人的评断,并非只看各人名声……”
我当然知道,否则王守仁翠样少东出名的,岂会两科落第,继而又落选庶常?
徐勋微微一笑:“入不入庶常在其次,但要紧的是不能让人忘记了你这么一个人。
名动天听若只是一时,接下来便被人压制得寂寂无闻,那又有何用?总之,昌谷你只管去闯你的名声,但切记,人家问起你胳膊的伤,你只照实说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被几个泼皮所伤,万勿提起之前和焦黄中口角之事,就是别人问起也记得含糊其辞说不记得,剩下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至于祝文二位……”见徐勋看了过来,无论祝枝山还是文征明,竟都是生出了一丝说不出的紧张。
“你二人的几首诗萧公公夹在昌谷的墨卷中,都已经呈递给皇上了,皇上虽未品评诗词可否,可对你二人的字都是赞了几句。你们要是不忙着回乡,不妨在京城稍留一段时日。”果不其然,他这话一出,祝枝山文征明便满口答应了下来。看着这踌躇满志的三人,他心里不禁嘿然一笑。
焦芳这次赔了夫人又折兵,可他这次一连串组合拳,不是把人暂时摁下去就完了,而是要让弘治皇帝彻底厌恶焦芳!!。
第二百三十九章 倒焦(上)
皇城北,司礼监太监直房。
“老王啊,以后你做事还是谨慎些,别再闹出这样的笑话了。要不是叶广这人向来厚道,这回东厂的脸就要丢尽了。你这老一辈的人还不如东宫那几个小猴儿,传扬出去你还有什么脸面?这一回一口气把那些不中用的撸下来几个,我也是为了你好。”司礼监七八个太监当中,戴义最年轻,也是除却萧敬之外书卷气最浓的,不但写的一手被人称之为足可媲美沈度那金版玉书的好书法,而且抚琴更是一绝。一次,弘治皇帝曾让其与萧敬合奏一曲,末了击节赞赏不已,两人各得赐御书一幅,因而两人最是相得。但相得归相得,在别人看来两人平素却是君子之交不朋不党,于是这回整顿东厂的事便是戴义领了。
此时悄悄对王岳说过这话,等到众太监都到齐了,于左右两边各自按照位子一一坐下,戴义就冲着上首的萧敬拱了拱手道:“萧公公,司礼监向来都是各司其职,李公公这突然一病,他那一摊子就缺了个掌总的,还是该尽早绸缪的好。”“说的是,那就请陈公公和王公公两位多费心。”萧敬看着陈宽和王岳,见两人一愣之下连忙起身应了,他沉吟片刻就又笑道“最近皇上常常在斋宫打坐建礁,一来是因为从去年开始就灾异不断,此番北直隶安庆等府又是没什么收成,免钱粮是铁板钉钉的,二来则因为这天气渐热,斋宫比乾清宫通风凉爽。李公公说是病了在家休养,照咱家看来,还不如去斋宫陪伴皇上,这诵诵经,打打坐,再加上朝夕得见天颜,沾沾龙气身体和精神也能好些。”尽管萧敬和李荣的姐梧并不是摆在面上可司礼监的人都是人精,谁会不知道这一茬?因而萧敬竟是给号称病了的李荣寻了个这样的去处,这不但说不上发落,反而是一种成全毕竟谁不知道李荣的病是心病?一时其他几个太监都吃了一惊。而和李荣素来还算交好的王岳陈宽,在对视一眼之后,便齐齐点了点头。
“还是萧公么想得周到!”把杂务处置过后,太监们便把几个随堂文书等都叫了进来,一如既往按照平日的规制以轻重缓急分拣了奏折又把重要的节略一一罗列。
这鸦雀无声一忙活就是一个多时辰,等奏折整理完了,众人都已经出了通身大汗。萧敬接过一旁瑞生递来的软巾擦过了脸,旋即就看着戴义说道:“老戴,今儿个就你领衔去斋宫吧,待会儿咱家去瞧瞧李公公。
萧敬既这么说,众人一时无话,当即去乾清宫送奏折的送奏折,往内阁收票拟的收票拟,须臾就散得干干净净。萧敬带着几个小宦官先去看了李荣三言两语就轻轻巧巧说得老头儿老泪纵横,甚至没太多细想就答应了去斋宫伴驾。
等回了自己的小宅子,一进屋子,萧敬就遣开了其他从人,独独留下瑞生,斟酌片刻说道:“你去见徐勋就说李荣调开的这事已经妥当了。斋宫那边禁人随意出入,况且他又是待罪之身,通风报信没那么容易。
至于马文升那边,他忙于京察自然顾不上馆选不再咱家设法,肯定是焦芳出面去和礼部尚书张升一块主持。剩下的事情咱家可是袖手不管了。”王守仁和李梦阳那一番交锋如何,徐勋是没亲眼看到,可是会试放榜之后礼部恩荣宴那天,王守仁却罕有地没来兵营报到,直到第三天才姗姗来迟。站在操场边眼看着一大堆将士mō爬滚打的徐勋远远瞅见人过来,立时快步迎了上去,一照面先上上下下打量了人一番。
还好还好,没少块肉!看来李梦阳总算是没像当初打张鹤龄那样对人动粗!
对于徐勋的做派,王守仁现如今已经是知之甚深,一见人的目光就反应了过来,不禁轻咳一声道:“李空同那人不好说服,我也是竭尽全力才总算让人相信,你是一心一意并不藏jiān的。我答应了他每月去讲学三次,他暂时作罢甘休。不过他也说的没错,这些时日一心一意投在兵事上,我其他东西撂下太久了,接下来一段时日,我休沐日只怕是不能泡在这了。”
“王兄原本就是文武兼修,你要劳逸结合,我自然没意见。只不过,………”徐助这话还没说完,王守仁就仿佛提前预知似的叹气道:“你有什么安排,说吧。”
“想不到王兄这老实人如今也精明了。”徐勋微微一笑,见王守仁有些愠怒地看着他,他这才笑吟吟地说道“先头徐昌谷的事,我对你不是提过一回吗?他当街被人殴打至胳膊折了,若不是我经过,人就跑了。可那些人只供述说是受人所雇,查不出主使,也只能就这么算了。所幸皇后千秋节,太子让我找人马几首清新些的乐府,我就灵机一动想到了他。若非如此,他今科殿试的成绩必定是惨不忍睹。…,
徐祯卿的事情王守仁是听徐勋提起,只那时候不过轻描淡写,此时听到这番bō折,又得知徐勋竟是平白送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这般机缘,再想想自己亦是在他的刻意隐瞒之下成为了当今太子的半个箭术先生,他不禁叹道:“徐老弟,我都被你说得想起我自个了。
我实在是不得不说,你这人真是……真是太仗义了!”徐勋之前还拿义气两个字奉承过刘瑾,这会儿听王守仁赞他仗义,他虽然脸皮极厚,可还是忍不住脸上一红~他可不是随地四处管闲事的人,要不是自个占着未卜先知的光,哪里会有什么仗义徐?只这股子尴尬须臾就过去了,他旋即就笑呵呵地说道:“王兄真是太过奖了,这举手之劳的忙当然得帮。徐祯卿那人王兄你也看到过,以貌取人者难以看得上他。哪怕他高中传胪,馆选能否通过也是保不准的事。你既然要去讲学文会诗社,捎带上他吧?”王守仁才说徐勋仗义,这会儿听到这话,他忍不住又笑了。点了点头算是答应过后,他就说道:“怪不得太子殿下和你在一块常觉得轻松高兴,你这人乍一看机灵精明,离经叛道,可真正相处下来却觉得你虽不拘成法,可对人却是真用心的。徐祯卿的事包在我身上,要说其貌不扬,想当初赫赫有名的无盐君呢?,…
尽管徐勋知道自己对人是用了机心,可真正相处的时候,他那算计相比他成全别人的心思,那就算不得什么了,因而他大喇喇地接受子王守仁的称赞。两人又言语子一阵子,王守仁去准备晚上的兵法布阵,徐勋则是趁着操练间隙,把钱宁叫了过来。
“张宗说他们几个这几天可还有不服?要是他们还拿着自家权威挑唆底下幼军和你过不去,尽管告诉我,我狠狠整治他们!”“多谢大人,这些天他们几个还安分!”尽管太子殿下这些天根本没来,自己也没有展现左右开弓那手绝学的机会,可徐勋让他暂时署理千户,这仍然让他有一种被重视的感觉。即便知道下头那几个贵公子刺头恐怕就是自己被重用的代价,可他还是咬咬牙忍了下来。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钱宁,我知道要把他们几个操练出来难如登天,但要不是他们几个身份一个顶一个高,这千户之位上谁都不行,我也很难把你简拔上来。太子殿下是爱勇武之士,但你一个人勇武了,没个人脉,没个部属,就算真的位居高位,那时候趋奉上来的都是趋炎附势之辈,就远不如现在这样看人真心了……”………,………,………,……………………,………,………,……………………,………,…,…,…,
徐勋对钱宁一番推心置腹之后,这一晚归家之后见到了在家等着的瑞生,得了萧敬捎带出来的话,知道李荣接下来这些天会一直呆在斋宫,他自然心中大定。等送走瑞生,照例等到了李庆娘来当红娘传书,他接过小丫头的信,却留下了这位艺业不凡的昔日西厂精英之后。
“李妈妈,烦劳你去板桥胡同给和尚送个信,就说他过几日可以去灵济胡同那西厂lù一lù头了。只要他lù出身份,那边厢是一定会用他的。”见李庆娘听到西厂两个字,脸sè一下子就变得异常复杂,他仿佛没发现似的,又自顾自地说:“另外,你告诉和尚,让他想点办法在礼部尚书张升耳边传传风声,就说是吏部shì郎焦芳不满儿子未登科,有意奏请裁减这一科的翰林庶吉士数量,更打算上书在选馆之事上把礼部排出去,全都归于吏部和翰林院。然后对马文升透两句,意思是今次焦黄中落第,焦芳疑心是他的主使。具体怎么做,他内行,他去办。”李庆娘虽说不懂什么朝廷大事,但徐勋这等赤luǒluǒ的造谣生事意图,却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有心不答应,可想想大小姐一身都系在他身上,她只得点了点头。然而,看着徐勋展开信笺看着看着时而莞尔,时而摇头,时而抚额的样子,她心头的不安方才减轻了些。
“对了,你回去对悦儿说,那绣庄的事经营得再好,终究是有限的。她要是有意,宣武门外还有大片荒地,不妨吃些下来盖房子。那里的地日后我一定会设法抬高的,到那时一转手何止十倍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