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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章 两不相欠,有子再还

    大小姐,你可记着,这事情千万不要世子爷说。

    李庆娘也不知道对沈悦告诫了第几遍,见小丫头仍是坐在那里呆呆愣愣的,她不由心中大急,不得不加重了语气说道:“大小姐,兴安伯和世子爷如今父子相得,所以才能一道在朝中稳了下来,但其实他们根基浅薄,也不知道多少人在盯着,尤其是世子爷如今大出风头的情况下。这当口要是因为此事在世子爷心里存下什么心结,那怎么得了!”“你别说了,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话音刚落,两人就听到外头传来了砰砰砰的敲门声。李庆娘一愣,撂下一句我去开门就匆匆走了。沈悦也没在意,只在哪绞尽脑汁回忆着徐边说的每一句话,可无论怎么想,她仍是只觉得脑袋一片糊涂。不一会儿,随着外间的说话声越来越大,其中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她的思绪一下子被打断,人也慌忙站起身来。

    “大小姐,世子爷来了!”李庆娘笑容满面地打起帘子让了徐勋进来,见沈悦看着徐勋的眼神很不对劲,她连忙干咳了一声道“世子爷傍晚才刚回来呢,这大晚上不顾宵禁又先来看你,这份心真是少有的。”徐勋虽说和沈家主仆三人都熟的不能再熟,可也从没听过李庆娘这般说话软弱,不禁愣了一愣。再看沈悦低着头,一只手正摆弄着衣角,甚至没抬头看他,他不觉感到有些不对劲,想了想就侧头冲李庆娘道:“李妈妈,这一路骑马过来我有些渴了,能请先顿一口热茶么?”尽管很不放心沈悦会不会失口说出那些话来,但李庆娘知道徐勋是最聪明的人,此时也只得连声答应,出门的时候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自家小姐一眼。眼见沈悦仍是无知无觉地站在那里,她也只得甩下帘子匆匆而去心里说不出的忧心忡忡。

    都是徐边关键时刻不见人影,如今这万事已定的当口还回来干什么?

    “究竟怎么回事你要摆这样的脸sè给我看?”徐勋笑呵呵地过去打趣了一句,见她不似往日自己稍有亲近就lù出嗔怒,连那些招牌的小

    动作都没有顿时就更奇怪了,忙扳着人的肩膀说道“出了什么事,快对我说!”“我……”

    沈悦何尝不知道,李庆娘的提醒没错况且徐边自己都说不必对徐勋透lù他来过。然而,不论是从前徐边救过她母女俩的命也好,不论是小时候徐边送过她无数小玩意也好,不论是徐边当着她父亲的面亲口说要她当他的儿媳也好……她毕竟是因为这样一个人才和徐勋扯上了关系,把徐边出现的事情捂在心里,那是有亏良心的。况且,不论真相如何,那终究是徐勋从前的爹爹,说出来也能让他心里有个数。她和他之间,本来就应该坦诚相见。

    因此权衡良久,她突然咬了咬牙,竟是主动伸手抱紧了徐勋,整个人都埋进了他的怀里,旋即才低声说道:“我刚刚见着……见着徐二爷了……………”对于小丫头的主动投怀送抱,三个月不见伊人的徐勋原本倒是tǐng高兴的可当听到这后头一句话,他只觉得犹如一道闪电当头劈下,竟是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好一会儿,他才恢复了那种旁观者的冷静轻轻把沈悦推开了少许,这才低头问道:“你说刚刚那就是我来之前一会儿的事?”“没错,称们顶多就是前后脚,插着一刻钟功夫。”

    见沈悦说得犹疑,徐勋便直截了当地说道:“悦儿,把他来的情形原原本本告诉我。没事,不管他说什么都不要紧,我这点承受能力还是有的。”“他也没说什么”沈悦想了想,就把当时的情形一点一滴说了出来,连徐边那会儿的神情和动作都没漏过。

    听到那寥寥几句复述,徐勋虽觉得徐边这个人依旧是mí雾重重,但从前心里的那个谜团倒是解开了。

    只对于徐边说让他二人成婚之后只孝顺该孝顺的人,他不禁眉头微微一挑,暗想这位便宜老爹就是装洒脱装爽利,也实在是太过了。不是他想要用的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人,要真的对他成了别人的儿子无所谓,徐边又何必会出现在小丫头面前?要知道,依照沈悦的xìng子,这样的秘密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瞒着他的!

    “没事,他走了就走了。”

    徐勋拍了拍沈悦的肩膀,当即揽着人到正中的软榻上坐下,又无所谓地说道:“他来见你,大概也就是让你把这些话转告给我的意思。

    他有苦衷也罢,没苦衷也罢,事情到了这一步,就算我真是他的儿子,他的生恩我已经用朝廷的褒奖还了他,养恩他根本没有,算起来我和他已经两不相欠。你巳经告诉了我,这事就算完了,今后就当他今天没来过。”

    “可是……”沈悦尽管从小读书就是三脚猫,烈女传女训女则之类的都是看过就算了,可她还是本能地觉着徐勋的说法不对。可待要反驳,面对那沉静而坚决的眼神,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迟疑了许久才小声说道:“已经发生的事情,怎么当成没发生过,这不是自欺欺人么?”

    “你怎么这么认死理?”徐勋放开了她少许,又伸出手去没好气地揉了揉那微微皱起的小眉头,因笑道“你要真是想不开,以后你和我多生十个八个儿子就好,横竖都是姓徐,分一个儿子拜一拜他这个祖宗,就算我很对得起他了。”“十个八个!该死的家伙,你当我是母猪不成!”见沈悦果不其然被自己一句话给引爆了,徐勋知道自己这法子果然奏效,少不得又故意liáo拨了几句。等到李庆娘匆匆端了茶盘到门口时,听到的就是里头好一阵喧闹,这让在厨房始终心神不宁的她总算是舒了一口气。她进来送了茶,徐勋便默契地再也不提徐边之事,只笑吟吟地讲着今日在西苑大阅的情景。

    什么朱厚照惊艳亮相一箭中靶,什么王守仁高台演阵大获成功,什么皇帝要赏赐大臣偏不许太子来帮腔一通话说到一半时,如意还回来了,原本已经饱餐了一顿的徐勋又却不过情,陪着沈悦用了一顿被他称之为夜宵的“晚饭”。及至时候不早他起身离开的时候,却又当着李庆娘和如意的面把沈悦拥在了怀里。

    放开手后,看着小丫头那红扑扑的脸,他便笑道:“以后要是还遇到今天这样的事,不要瞒着我。这种事一个人扛着是要压死人的,两个人分担就好得多。娄深了,早点去睡,明早一觉醒来就什么事都没了。女孩子太晚睡,可是会老的!”沈悦听着前头这些话,心里还正甜mì着,可当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她不禁恨得牙痒痒的,偏生徐勋仿佛未卜先知一般早已经转身大步走了,她想要出口气都办不到,只能站在那儿气咻咻地看着那背影,突然大发jiāo嗔道:“大骗子,每次就知道气我!”回过头来的徐勋见沈悦旋风似的转身进了屋子,面上不禁lù出了一丝笑容。待到出了南绣庄,他见李庆娘从侧门那边替他牵了马出来,他先是随口问了几句生意好坏,待得知如今每月除房租还能结余个二十几两,不禁暗自点头,但旋即就说道:“妈妈,虽说我也让和尚留心周围的情形,但毕竟最关键的还是靠你。若是再有今天这样的情形,哪怕悦儿不说,你也要先对我禀明了,明白么?”尽管徐勋的年纪足可当自己的儿子,尽管他的脸上还带着微笑,尽管这话声音并不高,但李庆娘还是打心眼里生出一丝敬畏和惊惧来,慌忙连声应是。等到目送徐勋上马疾驰而去,她倚门站了片刻,突然想到徐勋刚刚的眼神口气像谁。

    她没见过多少贵人,最大也就见过西厂前后两个掌刑千户韦瑛和吴绶。他们面上都是和善的人,可交待办事的时候,却都是这样不容置疑的脸sè和口wěn!可那两个爬上那位子的时候都已经四五十,甚至一度是连阁老尚书都要避其锋芒的角sè,如今的徐勋才多大?

    离开羊肉胡同这南绣坊,徐勋并没有回家,而是转去了魏国公府芳园。果然,这早晚王世坤并未就寝,得知他来立时使人请了他进去。

    两人一相见,王世坤就是劈头盖脸一顿埋怨:“你倒好,一进宫就是三个月,留着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在京城过年,你说你怎么赔我?”“我哪知道此番竟是连一步都出不得宫门,好好,是我之前想的不周,我向你王大公子赔礼!”徐勋笑着做了个大揖,王世坤当然不会生受这礼,当即没好气地托了他一把。

    才说了几耳闲话,徐勋突然发现王世坤旁边的高几上摆着一本书,却不是春宫图画小说话本,而赫然印着《论语正义》,他不禁心头一动,当即伸出手去把书拿了起来。

    “哎,小心点,这可不是我的,弄坏了一丁点我赔不起!”

    “哦?”徐勋才翻开扉页就听到这话,少不了合上书斜睨王世坤,突然拿着书在手上拍打了两下。见这位王大公子急得什么似的,他才似笑非笑地问道“我还真以为你在芳园里头憋得慌呢,没想到你本事大得很!老实交代,你和北监的谢大司成到哪一步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招兵买马(上)

    到哪一步……没好气地呸了一声,这才轻哼道:“哼,我王世坤当年好歹是认认真真读过书的,底子不错,上次去帮你给谢大司成送信,人家考问了我两句,自然就瞧出了我的天分才情来。一来二去的,人借上几本书给我有什么奇怪的?”

    “哦,是没什么奇怪。”徐勋本来当初让王世坤去送信,就是为了让他去拉拉关系,想不到这当年的金陵第一少真能做到这一步,他自然只有高兴的,但此时在嘴上少不得打趣道,“那你借书之后打算怎么着,是进国子监去勤学苦读一把,还是打算拜了谢大司成为师,去科举上头一展雄风?”

    “呸呸呸,我都多大了,这时候去捡八股那敲门砖,我不是疯了?哼,我可是堂堂正正地对谢大司成说,我只要真正学些学问道理,并不是去研习八股的,那位老先生自是夸奖我没有利之心,倒还指点过我该看哪些书。至于国子监,我可不像徐叙只求一个前程,在里头发奋读书力争上游,小爷逍遥惯了,不想受那份活罪。只如今关系打点好了,异日我有了儿子,怎么也能拜个大儒当名师,中个状元回来光宗耀祖不是?”

    噗

    徐勋本来正一边听一训曼条斯理喝茶,听到最后一句话时他终于忍不住了,一口茶喷得老远,随即就呛得连连咳嗽。好容易止住了咳嗽,他放下茶盏就指着王世坤道:“你你命……要是让谢大司成听到你这话,不得气得吹胡子瞪眼?”

    “你以为小爷我傻啊,这话怎么也该婉转些。小爷我是诚诚恳恳对谢大司成说,只恨年少时不曾得逢名师,只遇着一些恶友,希望将来膝下有儿女时,能有谢大司成这样品行学术的大儒教导。虽然老先生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可他已经[百度贴吧首发]一次两次上书致仕了,将来大不了他回乡了,我带着儿子到他家乡去拜先生!”

    “我的王大公子,我真是服你了!”

    面对理直气壮的王世坤,又好气又好笑的徐勋说是甘拜下风,但心里却明白,王世坤倘若没有两把真刷子,那是决计打动不了那位北监祭酒的。只这是王世坤自己的事,他也没必要盘根问底,这会儿闲话一过,他就拐上了正题。

    “今天我来,是想问王兄你一件事。想来今天西苑内校场大阅的事你已经[百度贴吧首发]听说过了,虽说之前我也是指挥使,但如今加了一个掌印的名头,就比从前名正言顺多了。况且有那五百人的根底在前,做起事也更容易。我想问你的是,我记得你身上有一个百户的衔头,可愿意调到府军前卫来?”

    王世坤闻言顿时愣住了。顶着一个金陵第一少的名头,他在南京固然能横行一时,但真正的上层人物谁看得起他?他为了一个根本不相干的定国公,大老远跟着徐勋跑到了北龘京,自然就是为了赌一赌运气。现在看来,他的运气很好,就连太子都见过了,更不要说他用几篇年少时做的文章和自己的真心实意打动了谢锋。然而,他很明白自己不可能有那定力去熬十几年从头开始科举,所以才会开玩笑说到如今根本连八字都没一撇的儿子身上。

    因而,徐勋提出的调到府军前里,竟是眼前的一条捷径!可登上徐勋那条船容易,可他这三脚猫似的本事,别把别人的船带沉了才好!

    思来想去,他索性光棍地一摊手说道:“徐老弟,我不瞒你说,你这建议我是一千个一万个想答应,但我不得不告诉你,我就是小时候跟家中护院家丁学过两手糊弄人的把式,真要打起来,我就寒碜了。骑马还成,拉弓也能拉,但准头不怎么样。科举十年八年我出不了头,但练武的话,十年八年我也一样练不成啊!到时候拖了你的后腿,那我就该死了!”

    倘若王世坤二话不说直接答应,徐勋还得掂量掂量,但这会儿王世坤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他心里不禁觉得这朋友自己没交错,当下就笑道:“你既然说出这话来,显见是把我当了朋友!我也不怕告诉你,我自个也是弓马稀松武艺不成,但练兵不同于练武,三两年之间,我还有自信能练出两把刷子来。这么和你说吧,府军前卫如今这太子扈从的名头一抬出来,不少勋贵都是要心动的。

    但眼下不能让他们大肆塞人,我不得不做出几分势头来。你这魏国公的小舅子不来受点苦让刘人知难而退,我上哪儿立威去?”

    “啊,敢情你还打算扯起虎皮做大旗!”王世坤恍然犬悟地一拍脑袋,这才明白了过来,仔仔细细一想就爽快点了点头,“也罢,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听你的。谁要你的脑袋一直好使,跟着你厮混哪次没得好处?不过你要立威,不会只冲我一个人吧?”

    “那是当然!除了你,我还少不得拉上其他人。这样,后日下午,你到我家来!”

    约好了王世坤,徐勋稍坐片刻,就离开了魏国公府芳园,旋即径直转往定府大街的定国公府。徐光祚因是名正言顺的长房长孙在前任定国公徐永宁故去三个月之后就承袭了定国公爵位,如今正在家守孝。但七七一过,不见外客等等这些规矩自然就被人丢在脑后了。

    这会儿徐勋入夜来见,外头一报上去,徐光祚就立时吩咐把人请到书房。两边一厮见,徐光祚免不了就威赞起了今日西苑校阅时徐勋的那一番出彩。

    徐勋下头五个百户,三个都是徐光祚所荐,因而也没打算在这位面前谦逊什么,开门见山地说出了今次的来意:“定国公,如今我接了府军前卫掌印,剩下的兵员也要渐渐编练起来,之前这些班底就很不够了,军职也太低。现如今想必无人再会质疑府军前卫东宫扈从的名义,所以这几天之中,想来不少勋贵都会心动。”

    “你的意思是,让我定国公徐家……”徐光祚出。一试探,见徐勋笑而不答,他的心里自是如同明镜似的敞亮,立时二话不说地一拍大腿道,“这事儿我定国公府一定不让人后。这样,我那长子太大了些,况且他是世子也扎眼,我那嫡次子正好十六岁,入军中锤炼锤炼正好,而且徐老弟这般治军手段,也刚好请给我好好调教调教这小子。”

    说到这里,他也不管徐勋尚未开口答应,快步走到门口高声叫道:“来人,快给我去把二少爷叫来!”

    没过多久,外头就传来了一个恭敬的声音:“老爷,您唤儿子来?”

    徐光祚看了一眼徐勋,对于外头儿子的乖巧很是满意,当即叫了人进来。座上的徐勋见来的是一个年纪和自己相仿的少年,大约是因为见客,身上一件素缎大袄,银冠束发,下头踏着一双鹿皮靴子,看上去颇有几分英气。那少年向徐光祚行过礼后,徐光祚就笑着一指徐勋道:“这是兴安伯世子,领府军前卫掌印……唔,你就叫一声徐叔叔吧……徐老弟,这便是我的次子徐延彻。”

    徐叔叔!

    此时此刻,别说徐勋大吃一惊,就连那徐延彻也是瞠目结舌。但后者偷觑了父亲一眼后,便老老实实地一躬到地。然而,他这叔叔还没出口,就被徐勋一把扶了起来。

    “不要听你父亲的,你要真一声叔叔叫出来,我就坐不住了。”徐勋复又回身坐下,这才看着徐光祚说道,“也好,后日你就请二公子到我家来,有些事情我要先吩咐吩咐。毕竟,这事情还要先过兵部这一关。”

    “好好。”

    徐延彻不知道父亲这大老晚把自己叫出来见客人是演的哪一出,眼见父亲没让自己走,他就索性在旁边站了,眼睛看看父亲又看看徐勋,耳朵则是竖起来听着两人的对话,当终于听明白这其中的意思之后,他不禁更是吃惊。直到随着送徐勋出门,眼见人上马走了,他方才赶紧凑到徐光祚旁边问道:“老爷,您要送我去府军前卫?”

    “怎么,不乐意?”徐光祚斜睨了儿子一眼,郑重其事地说道,“我知道你母亲的意思,是想着和你叔叔一样。你已经[百度贴吧首发]挂了个勋卫的衔头,两天内补一个百户是轻轻松松的,但这些闲职哪里比得上府军前卫!现如今府军前卫就是东宫扈从,在太子殿下面前露脸的机会极大,错过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要不是我和徐勋结下善缘,这好事能头一个轮到我们?”

    徐光祚当然不会知道,这好事头一个轮到的并不是他,而且这会儿徐勋离开了定府大街,仍然没有回府,而是又径直策马前行。这入夜的京城哪怕有兵马司的人巡行,原本也并不太平,但徐勋往来的都是权贵聚居的这些地方,自然遇到的只有兵丁没有蟊贼。这会儿他又在一座大宅门前停下,在西角门处叩门报了名字,不一会儿,那紧闭的门就一下子打开了。里头迎出来的除了两个提着灯笼的门房,还有一个管事模样的汉子。

    “不知是世子大驾光临,实在是怠慢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招兵买马(中)

    这几天忙到死!因为一本四年前的马甲书《夙夜宫声》要出版,不得不把当年的烂尾收拾干净,于是五十万字的书来来回回看了三四遍找感觉,然后绞尽脑汁补写结尾;家里又是换防盗门,又是清明预备去扫墓……我真想学别人来个请假什么的。所以,虽然日更六千字不多,但我已经[百度贴吧首发]尽力了。月底没剩几天了,诚恳地请求大家给我几张月票应急,谢谢!

    ……………………

    自打上兴安伯府负荆请罪之后,齐济良就恍若变了个人似的,不但不再结交那些三教九流,而且平日里除却在家里读书之外,就是出门,也往往只是下午上兴安伯府去拜会徐良也不知道是因为当初那训诫,还是因为从小就没有父亲管束,他对这位年近半百的老伯爵竟是渐渐生出了一种少有的孺慕之心,原只是因母亲撺掇拜了师,可渐渐就走动得勤快了起来。然而,这一天因为西苑练兵徐良也跟去瞧了,徐勋又铁定要回来,他就没再出门非但没出门,心里还颇有些惴惴。

    “娘,你说兴安伯世子回来之后,听说师傅宽宵了我,会不会不高兴?”这会儿虽说已经[百度贴吧首发]晚了,可齐济良却丝毫没有睡意,挨着母亲坐在软榻上忧心忡忡地说,“我那时候听别人说,兴安伯能得回爵位,都是因为世子和太子殿下阴差阳错结下了缘分。而且他如今练兵受褒奖,正是当红的时候,要是人家知道那会儿的轩然大波是我挑起来的,一定令……”

    “你早知道这些,就不该在兴安伯面前把这些都倒出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老实了!”仁和长公主亦是心中不安,此时冲儿子嗔了一句,终究还是心软儿子小小年纪便成了一家之主,就放缓了语气说道,“要不是兴安伯府没个女眷,我还能亲自登门给你说和说和,如今却只有等等看。不过终究是父子,兴安伯既然点了头肯教授你武艺,料想世子知道也不得不揭过这档子事。唉,若不是我如今进宫也见不着皇兄皇呃……”

    “娘,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那会儿一念之差,也不会害了你!”

    见齐济良突然跳下软榻跋了下来,仁和长公主慌忙住口,一把将儿子揽进了怀里,一时暗地垂泪,暗想若非没有父亲教导,儿子怎会落得如此境地。母子俩正相对凄苦之际,就只听外间突然传来了一个丫头的声音:“长公主,外头兴安伯世子登门,说是要见大少爷!”

    “啊!”说曹操曹操就到,仁和长公主不禁有些慌神,站起身就六神无主地道,“他今天才从西苑出来,这大晚上不在家里歇着,怎么这么快就来了!就说我们已经歇下,请他明日再来……不不不,还是请到正堂,让人把那一斤从前皇后赐给我的六安贡茶找出来,好生伺候着,大少爷立时就去见他!”

    只一会儿,仁和长公主就从避而不见改成了上宾招待。打发了丫头走,她便按着同样有些不知所措的齐济良肩膀道:“不要怕,打起精神来。你从正门进去,娘从后门进去。要真是他太过分,娘就是拼着回头被皇兄皇嫂厌了也会出来给你做主!”

    “娘,你还是别去了……”齐济良突然伸手拦住了仁和长公主,随即昂首挺胸地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就是给他骂一顿打一顿也没什么!娘,你就在屋子里等着!”

    眼见齐济良突然转身大步冲了出去,仁和长公主想要开口把人叫住,可话到嘴边终究是吞了回去,老半晌才无力地坐了下来。她这辈子就没过上几天舒心的日子,先帝在的时候万贵妃当权,她母亲王顺妃只得她这一个女儿,一直懦弱受气;等皇兄朱砧樘登龘基,她不过两年就出嫁了,驸马又是个那样的人,早早丢下她死」了;如今唯一的儿子又犯下了那样几乎不可弥补的罪过,她这个当娘的甚至只能硬起心肠让人去负荆请罪,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片刻工夫,她就站了起来,高声吩咐道:“来人,拿我的鹤氅来,去正堂!”

    尽管外头人都称作是齐驸马府,但这座偌大的宅邸真正的名字是仁和长公主府。唐宋公主用正一品制度,明公主府却比公侯伯府的规制犹有过之,眼下这座中堂九间十一架,花样兽脊,梁、栋、斗棋、檐桷皆用彩色绘饰,这会儿晚间宫灯蜡烛一点,虽不像白天那样明亮,徐勋却也能看清四下里各种家具俱是用的好料子,唯有陈设显得老气了些,仿佛多年没换。

    送上来的茶徐勋才只呷了一口,外头厚厚的门帘就被人高高打了起来,随着寒风进来的便是一个少年。尽管只是当日陪朱厚照大闹仁和长公主府时见过一面,但此刻这一照面,他仍然立即认出这少年便是齐济良。然而,和前时见到的倨微相比,这会儿齐济良一进屋子便大步走到他面前,竟是不声不响深深一揖到地。

    “徐世子,从前全都是我的错。是我有眼无珠把个冒认皇亲的往家里拉,你和太子殿下登门我也不知好歹拦着:是我不识好人心,被人三言两语挑唆就觉着是你的错,支使了徐毅在外头扇风点火让御史弹劾你;也是我记恨那会儿跟着你和太子殿下一块来的那个姑娘,想抓到人出口气……总而言之,都是我年少无知糊涂愚来……”

    一口气说到这儿,齐济良再也想不出别的词来,却是只躬着身没有直起腰来。

    见到这幅光景,原本慢条斯理坐着的徐勋终于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心里明白了徐良怎会这样滥好人一只怕是自家老爹看着齐济良年岁和他差不多,于是生出了怜悯之心。什么得罪长公主不好,只不过是老爹心软的借口罢了。

    他今天本就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因而这会儿就伸出手去把齐济良扶了起来。见这位仁和长公主之子起身之后还突然扭转头去,随即传来了在那使劲抽鼻子的声音,他不禁有些好笑,轻咳了一声就懒洋洋地咳嗽了一声。

    “赔罪的事情就不用提了,这世上没有一件事向父子俩赔两次罪的道理。不过,我也有一句话要告诫齐公子。这世上不是所有做错事都有机会补救的,你不妨想一想,倘若这次锦衣卫北镇抚司不是结案迅速,而那郑旺又攀咬上你的话,那结果会怎样?”

    这会儿已经[百度贴吧首发]从后门蹑手蹑脚进了中堂后头的仁和长公主也听到了这话,满心的担忧一下子变成了无边无际的惊惧。就因为齐济良把郑旺引为座上嘉宾,之后又因那玉坠事发而被太子朱厚照召入宫中好一通训,原本通籍坤宁宫的她已经[百度贴吧首发]被撤下了通籍,竟是再难进中宫一步。而去乾清宫是要事先上书奏请的,她这长公主一下子几乎在宫中寸步难行。

    于是,她立时就站住了,冲着身后的两个丫头打了个手势,见她们俩都退了出去,她却也不去坐下,竟是就伫立在那儿听着。

    “我爹是看你年纪幼小,做出这些事情都是一时冲动,所以宽宵了你。这事情我原本不知道,今天回来之后才得知这一茬。说句公道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若不是你还坦明了就是你让徐毅挑唆的御史弹劾我,就是我爹宽宵了你,我也会让他离你远远的,哪怕你那会儿拜他为师也没用,亲疏远近我爹至少还分得清。但你既然认承了这一条,至少还算有点担当,所以我今天才走了这一趟。”

    原来徐勋早已经[百度贴吧首发]知道了!

    无论是就站在徐勋面前的齐济良,还是里间的仁和长公主,全都是惊惧矣加,一下子想到无孔不入的厂卫头上。尤其是还曾经埋怨过齐济良不谈合盘托出的仁和长公主,此时几乎按着扶手,整个人差点没有瘫软下来。

    “太子一直有开西厂的意思,虽则是皇上一直不曾允准,但消息路子却不下东厂和锦衣卫。”徐勋看齐济良那惊骇的脸色就知道这话有效,而他有意误导,当然顺着口气就隐晦地把这一茬证准了,这才淡淡地说道,“话既然都撕掳开了,齐公子你坐吧。”

    齐济良此刻根本没觉得徐勋这反客为主有什么不对,讷讷坐下来之后,却是心里一团乱麻似的,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搁了。而这时候,徐勋方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记得你之前因长公主所请,授了锦衣卫百户,没错吧?”

    “是有这么一回事。”

    齐济良被徐勋前后两番话揉搓得整个人稀里糊涂,此刻只本能地点了点头。然而,当听到徐勋的下一句话,他就一下子失态到站起身来。

    “今日内校场校阅之后,皇上授了我府军前卫掌印,让我从锦衣卫里头挑些军官出来。你既然是锦衣卫百户,可愿意转调府军前卫麾下么?”

    不但是齐济良,就连内中的仁和长公主,听到这话也是大为意外。她虽说是女流,可好歹宫里宫外看得多些,此刻她生怕儿子贸贸然开口答错了话,竟是咬咬牙就这么快步走了出去。当她掀起帘子时,见徐勋扭头一看就施施然起身行礼,她情知自己在后头多半是被人料准了,可竟也顾不得这么多,看了看惊愕的齐济良就强笑着点点头道:“世子不必多礼,原是我孟浪了。”

    等见到徐勋回身落座,她这才说道:“世子刚刚所言可是当真?”

    徐勋却不回答,而是笑着反问道:“怎力,长公主不信?”

    “我不是这个意嗯……徐世子深得圣恩,自然是一言九鼎的。”仁和长公主一时情急,脱口而出挤兑了一句,见徐勋并未因此着恼,她心中暗松,连忙笑道,“良儿从小在家被我宠坏纵坏了,我一直就担心他不学好,所以才会托付兴安伯多多管教。如今世子既然愿意收了他在麾下,我自然是欢喜都来不及!”

    听到仁和长公主这话,徐勋微微一笑,又斜睨了齐济良一眼。只要这小家伙到了他的麾下,那就休想再玩什么小花招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招兵买马(下)

    江米巷和锦衣卫后街拐角处的那一座北镇抚司衙门,这些天又是一片风平浪静。

    弘治年间诌狱开得少,厂卫行事低调,这也向来被视作为弘治中兴的一大标志之一。但安静归安静了,官员们却仍多半绕开这地方走。尤其是锦衣卫衙门北边的太常寺后军都督府和通政使司,官员们往往是多走几步路往西长安街绕,也不愿意走这条锦衣卫后街。这天掌刑千户李逸风在门口这么一站,懒洋洋伸了个大懒腰,又看着那门可罗雀的巷子打了个呵欠。

    “无聊啊无聊……连一桩案子都没有,真是闲得骨头都发霉了!”

    “这不都是大人和李爷向来英明,宵小之辈都吓得不敢妄动了么?”

    听到背后传来了这么一个阿谀的声音,李逸风顿时嘿嘿一笑,旋即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再说好话也没用!虽说你是钱公公的养子,可这北镇抚司补人不是那么容易的。咱们大人那德行,一个校尉就得考察一年,小旗总旗更是三五年,老子用了十六年才熬到现如今的秩位,除非你这百户不想当了,进来从校尉扎扎实实干起,否则你还是好好地吃着你那份俸禄吧!”

    站在李逸风背后的是一个二十五六的壮汉。其人生得虎背熊腰仪表堂堂,只这会儿却一副点头哈腰的架势。他丝毫不以李逸风这番话为忤,却是又陪笑道:“李爷,若真是有叶大人一句准话,这区区一个百户算得了什么,卑职自然是说舍弃就舍弃了!卑职这百户本就来得侥幸,只希望能跟着叶大人左右好好学学,这比如今这空头百户可是光宗耀祖多了。”

    “你小子倒是想得美!”李逸风这才转过身来,上上下下打量了这壮汉一番,突然骤然右手捏紧,竟是重重一拳打在了这壮汉的肩膀上。见其只是身子微微一晃,脚下连个哴跄都没有,他这才放下手微微点了点头道,“钱宁,你这身板是不消说的,而且也有真本事,可北镇抚司这地方,管的是侦缉不是拼杀,要的是机灵不是身板,你要真想留下,我可以去对叶大人说说,不过要说什么光宗耀祖却是未必。”

    “不不不,李爷若真肯出面说和,卑职就是做牛做马也难报您的恩德!”

    听到两人这般说话,院子里几个北镇抚司的校尉不时交头接耳,却是谁都没吭声。就在这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刚刚转过身正背对着门口的李逸风听一个校尉叫嚷有人来了,他顿时心中一动,扭头一瞧更是眼睛一亮,竟笑嘻嘻地迎了出去。

    “哎,我还想是谁造访咱们这破衙门,原来是昨儿个在西苑大展雄风舌战一群老大人的徐世子啊!你如今可是贵人,到这儿是有什么好事来带挈带挈咱们的?”

    徐勋一个纵身利落地跳下马来,三个月苦练马术的成果显露无疑。见门里一个壮汉飞奔上来帮忙牵马,他也没在意,一点头把缰绳递了过去,这才看着李逸风道:“李千户你可别寒碜我,我离贵人这俩字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一趟上门,当然是有事相求的!”

    这天子脚下,什么好事坏事都传得快,因而昨儿个西苑那番唇龘枪龘舌剑早就传开了,更何况消息灵通的北镇抚司。李逸风这一大早无所事事状到门口张望,其实就是因为和叶广连夜商量了一回,想着这会儿徐勋会不会直奔这里来。此时此刻人真的来了,而且也不拐弯抹角,他顿时觉得心里异常舒服,脸上更是笑眯眯的。

    “好好好,咱们大人果然没看错你!跟我来吧,大人正在签押房里。”

    尽管李逸风年纪比徐勋大着一倍有余,但这会儿和徐勋一路说说笑笑往里走,却如同多年老友一般亲近。见此情景,那些跟着李逸风上过徐家的,亦或是曾经见徐勋来过一回的,自然都没什么奇怪的,只有刚刚那主动去牵马的钱宁收拾好了马匹转回来,就立时抓着一个校尉打听道:“这位老哥,刚刚进去的这位徐世子,是不是就是昨儿个在西苑大大出彩的兴安伯世子,今后要掌府军前卫的那位?”

    那校尉斜睨了钱宁一眼,便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钱百户你倒是消息挺灵通的嘛!”

    “一时听到,哪里能说是消息灵通。”自己的猜测得到了证实,钱宁顿时只觉得一颗心怦怦跳得厉害,暗自定了定神就赔笑又试探道,“到底是李爷厉害,据说这位徐世子是太子殿下的亲近人,居然能这么亲近,看那样子,莫非从前就是相识的?”

    那校尉虽知道钱宁是探听消息,但北镇抚司这些年并不算十分风光,因此也乐得炫耀……轻哼了一声就说道:何正李爷,叶大人和徐世子也是相识的,而且颇有些香火缘分。所以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咱们大人掌管北镇抚司多年,却在文官当中也好评多多,言官弹劾更极少,就是因为如此了。”

    被下属称作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叶广这会儿和徐勋相见之后,心中亦是百感交集。当初他南下金陵处置赵钦之案,原本是存着向萧敬卖个好的初衷,只因徐勋那一番空手套白狼的谋划实在是让他惊奇,兼且见人年少起了栽培之心,这才不吝给了一个总旗的牌子。如今他最庆幸的就是那会儿徐勋拒绝之后,他觉得这少年郎应该会有出息,送出去的腰牌没收回来,于是前次那么大的事他只挨了一顿训斥算完,今次好处又送了上门!

    两相厮见落座,李逸风便把服侍的皂隶遣退了下去,自己亲自笑眯眯地端茶递水。而徐勋也同样开门见山地说:“叶大人,当初在金陵承蒙照拂,我徐勋一直感念在心。如今我既掌府军前卫,又在御前敢开口说一应军官均从锦衣卫世袭军官当中征调,说到底,也是相信叶大人一定会鼎力相助。毕竟,您如今奉旨管卫事,这一应人等的名单想来一定在心里记着。”

    叶广这一辈子都浸淫在锦衣卫中,看朝廷中一位位官员起起落落,却一直都是用一颗旁观者的心冷眼旁观淡然度日。也就是在他手上,锦衣卫臭名昭著的那些酷厉刑很少有使用的机会,等闲只是恐吓加杖讯便足以取得满意的效果。所以,他倒是无意再求取什么上进的地步,只这么多年用过的手下免不了生老病死,他这北镇抚司总不可能只看人情补进人来,因而更多旧日同僚下属的儿孙只是白吃一份俸禄罢了。

    “世子既然这么开门见山,我要是说我年已老朽一概不知,岂不是对不起你这番诚心?”

    于是,徐勋摆明车马,他笑语了一句之后,两人就隔着高几商量了起来。

    叶广本以为徐勋分润几个名额给他就已经[百度贴吧首发]是万千之喜,孰料徐勋竟是一开口就给了他十个百户,饶是以他的城府,亦是一时间面色微微一红。

    “世子就不多留几个?毕竟,今后的府军并卫,必然会炙手可热。”

    “实话对叶大人说,我已经[百度贴吧首发]许出去三个百户,还剩下两个百户看看情形再说,至于千户,贸贸然定下反而麻烦。叶大人想来听说过这三个月我是如何操练兵马的,若是单纯靠人情进来的,未必一定能够呆的下去。而且,府军前卫区区两千人,如今够了,将来却未必就够用,少不得要继续补人的。”

    别说叶广,就连李逸风也听出了徐勋这番话里强大的信心,两人对视一眼,旋即又若无其事地各自收回目光沉吟了起来。良久,叶广才开口说道:“锦衣卫素来是父子相袭,但北镇抚司却是能者为上,所以我从前用过的那些人,如今家里儿孙承袭了百户的,大约也有一二十个都是在家闲着吃一份俸禄。既然世子你瞧得起我,我就一句话,我把人招了来,你亲自挑!若是这回挑不出十个人,剩余的我回头再给你去翻军籍名册,绝不滥竽充数。”

    “好!”

    徐勋就是因为相信叶广为人,这才这一大早就找到这来。如今听叶广放话说任他挑,他的心立时放回了肚子里,暗想自己也算是好人有好报。话说到这份上,自然是正事办完,接下来两人便只说道些题外闲话,徐勋顺势又拜托叶广,暗示自己不想看到徐毅这么一个碍眼的人在京师蹦醚,叶广立时心领神会地揽在了身上,再加上李逸风插科打诨说了昨儿个好几位老大人回家之后的反应,自是让徐勋和叶广尽皆哈哈大笑。盘桓够了说笑够了,约好了到时候挑人的时间,徐勋方才起身告辞。

    外头院子里的校尉早就散了,只钱宁眼巴巴在那等着,当瞧见叶广和李逸风一前一后亲自送了徐勋出来,他立时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一盘算就一溜小跑上了前去。

    “世子爷这是要走?可要我去牵了马来?”

    徐勋认出这是先头那个给自己牵马的人,正要点头,一旁的李逸风就没好气地喝骂道:“钱宁,你居然还赖着不走!都说了回头给你说项,你还想怎的!”

    徐勋一听这钱宁二字,打量着这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再一想那史书上小意媚上自称皇庶子的名人,他不觉就愣住了,继而就笑眯眯地问道:“你叫钱宁?”

第二百一十四章 好一条汉子,我要了!

    钱宁担着会恶了叶广和季逸风的风险自己凑上来……便是为了徐勋这一问。此时此刻,他慌忙低头叉手行礼,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又鼓足劲想让自己看上去更结实壮硕一些。

    李逸风见徐勋上上下下打量着钱宁,想起刚刚里头那番商量,他免不了又瞥了这个牛皮糖似的家伙一眼,微一沉吟就知道徐勋不可能认得这家伙。

    念及此人着实缠人得很,他便看着叶广和徐勋道:“世子爷,这是已故南京守备太监钱能的养子钱宁,当今万岁爷即位之初推恩袭封锦衣卫百户,闲着没事,于是一再来北镇抚司央着想求一份差事。只大人的个性世子你是知道的,当年对你也就只许出去一个总旗,哪里会轻易进人。这钱宁刚刚还说,做个校尉也使得。”

    叶广最是不喜上下钻营,随眼一瞟便淡淡地说道:“北镇抚司的校尉也不是那么容易做的,看你人还健硕,你都会什么?”

    钱宁前前后后来了北镇抚司三四次,虽是花言巧语哄了李逸风开心,但叶广却一次都没见着。这一次好容易守株待兔等到了人,哪怕他心中更盼望另一个可能性,却还是恭恭敬敬地冲着叶广深深行礼道:“回禀大人,卑职善射,能左右开弓。”

    左右开弓!

    这三个月都在苦练弓马的徐勋一时来了兴趣。哪怕是他手上戴着铁扳指,但这些时日下来,手上也磨出了好几个茧子,这射术还只是刚刚摸到个门道。而即便王守仁这般号称善射的,也没说过能左右开弓。眼前这钱宁哪怕真是史书上那个这会儿他也起了要一探究竟的心思。因而,见叶广也有些意外,他就开口对叶广说道:“果然是锦衣卫人才济济。叶大人,既然碰上了就是有缘,何妨令他试一试?”

    尽管北镇抚司并不以武艺作为考核标准,但横竖这几天没什么案子,叶广想了想就点了点头,当即冲着钱宁道:“既如此,那你就射几箭看看。若是有真本事,本司少不得衡量衡量你的事;但你若是虚言打诳语……”

    “那就请大人下令把卑职打出去!”

    钱宁不等叶广说完就接上了话,偷眼瞥见叶广一愣之后倒是饶有兴趣地微微颔首,而徐勋则是更加兴致勃勃,李逸风也高声唤人去取弓箭和箭靶来,他只觉得满身是劲。待到弓箭送上来,他一把接过,也不搭箭,却是轻轻松松将那把弓拉了个满月,四下里试了一试手感就松开弦笑道:“这力道太轻了些,卑职平时都是用的一石强弓。”

    虽然史书上动辄说某某高人能拉两石三石的强弓,但徐勋这些天跟着王守仁恶补各种军事知识,也算是知道这拉力大小。除却岳飞韩世忠这等号称能开弓三百斤的猛人之外,一般人能拉出一百二十斤的力,也就是能开一石左右的弓,那便已经[百度贴吧首发]是高手了。再加上钱宁号称能左右开弓,这就更让他有兴趣。

    于是,他见箭靶已经[百度贴吧首发]安设妥当,当下笑着说道:“如今这大约是三十步,虽说距离不远,但也差不多能看出你的箭术如何,你且左右开弓我看。”

    钱宁也不啰嗦,行过礼后就佩了箭袋背着弓稳稳当当上去,到了近前竟反手先以右手按弓身,左手开弦,拉到满月之际抬手便射,旋即一放弓弦,连停顿都没有就弓交左手,须臾便又射第二箭。如是左手换右手,右手换左手,不消一会儿夫,一袋十支箭就消耗得干干净净,而等到那锦衣校尉将靶子捧了过来,徐勋叶广李逸风就只见箭靶中心附近扎着一簇箭,——拔下来一数,恰恰好好就是十支。这时候,哪怕叶广最初不喜这钱宁的钻营,也忍不住又点了点头。

    “果然好箭。你练多少年了?”

    “回禀大人,卑职自幼学射,至今已经[百度贴吧首发]有十余年了。”刚刚那一番献艺之后,钱宁却是脸不红气不喘,站在那里自有一股从容,只垂头之际,眼睛却不住往上头三个人瞟,此时顿了一顿又补充了一句,“卑职最多可用一石半的强弓,射程可达百步。”

    听到这里,叶广更是捋须微笑了起来,却是看着徐勋说道:“世子,此人勇武,若是留在北镇抚司却是派不上多大用场。要是你那府军前卫有位子,把人调过去倒是好材料。至少论勇武,就是在京营之中,也难以找到多少个此等人才。”

    “卑职谢叶大人举荐!”

    见钱宁就这么冲着叶广磕头拜谢,徐勋对于此人的心性也是了然。本事不错,但为人却油滑钻营,对于他来说原本不是什么太好的选择。然而,他若不要此人,这么一个有本事却不甘寂寞的,没有他也会到别的人那儿去钻营,到时候平白无故落下个仇人不说,而且把控不住。因而权衡一下利弊,他便爽快地说道:“好一条汉子,既然叶大人如此说,这钱宁我就要了!”

    李逸风见那钱宁大喜过望就去向徐勋磕头,一时也笑呵呵地说:“算是他运气好,成日里在这儿死缠烂打,居然撞上了一个贵人!也罢,我这耳朵边上终于能少个人聒噪了。”

    话音刚落,钱宁便又冲着李逸风深深长揖行礼:“若不是李千户,也不会有卑职的今天。”

    “算了算了,你跟着徐世子且好生做,这就算是还我情了!”

    一番玩笑之后,徐勋便带着钱宁出了北镇抚司。见钱宁热络异常地给自己牵马执蹬,徐勋也不客气,上马之后就往前缓行,只一会儿,后头钱宁就打马追了过来,却是问道:“大人,您这出门怎么不带随从?”

    “这千步廊两边都是衙门,我既然认得路,带那些随从不是招人眼?”徐勋斜睨了钱宁一眼,见其有意落后半个马身在自己后头,他就有意问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就一个婆娘和一个小子。”钱宁无所谓地一笑,勒着缰绳一面跟行,一面警惕地注意着四周围的动向,嘴里又说道,“我养父钱公公光是养子就有十个八个他去了之后大家争家产争恩荫,到后来就四分五裂了,他们都在金陵,就我一个人在京师混日子。男子汉大丈夫,都三十了还一事无成,我就是想找个事情做,哪怕是北镇抚司的校尉也比吃闲饭的好。不想能遇上大人,真是万千之喜。”

    “喜什么?我如今可是众矢之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你也搭进去。”

    “看大人您这话说的!真要是有那一天,我决计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见钱宁说得光棍,徐勋不觉莞尔。如今历史名人见得多了,刘瑾这个大名鼎鼎的权阉,王守仁这个大明朝第一名人都和他称兄道弟来着,他自然也不怵此时这未成气候的钱宁。于是,他一路走一路和钱宁攀谈,发现其果然敏捷机灵,尤其是逢迎奉承张嘴就来,更觉得这么个人物就是碰不见自己,也一定能想方设攀上别人——否则看这家伙之前的落魄样儿,怎么抖起来的?

    等到上了宣武门内大街,见钱宁还跟着自己,他不禁诧然问道:“你怎的还不回去?”

    “大人身份贵重,这路上连个随从都没有,若遇着宵小之辈有个什么万一就不好了。”钱宁说着就伸出了肌肉结实的胳脖,嘿然笑道,“卑职其他的本事没有,这手底下夫还是硬得很,为大人护卫足矣。”

    见钱宁竟是这样打蛇随棍上,徐勋顿时无言,索性也由得他去。等进了武安侯胡同兴安伯府,他才打发了人回去,自己策马进了西角门。一进门没多久,管家柳安就亲自迎了出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又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少爷,少爷!”

    鲜亮的衣服一穿,再加上人逢喜事精神爽,如今的金六看上去竟也有几分人五人六的模样来。他满脸堆笑上了前来又是行礼,又是搀扶徐勋下马,却是不动声色把柳安挤到了一边去,旋即就趁柳安不注意压低了声音说道:“少爷,今儿个我出去采买的时候遇着了那和尚。和尚让小的梢话给您说,他那边的事情有眉目了,这几天要出京一趟,让我对您说一声。”

    眉目?就是齐济良说有人把当日是他和太子大闹仁和长公主府的事捅给他,挑唆了他找徐毅去闹,如今这背后的人慧通终于揪住尾巴了?

    徐勋心头一动,当即对金六点了点头,又随口问了几句他的差事。

    尽管不过是顺带的,但金六还是高兴得什么似的,在那可劲儿炫耀自己是怎样控制的采买银钱,怎样甄选下头跟班的人,正起劲的时候,外头突然又传来了一个声音。

    “少爷,司礼监瑞公公来了!”

    尽管金六觉得自己如今已经[百度贴吧首发]是人上人了,可当看见一身簇新乌纱团领衫的瑞生带着两个伴当进来,赫然一副中贵的气象,他仍是立刻卡了壳,等发现徐勋顾不得他,他不得不灰溜溜退了下去,至于根本没找到说话机会的柳安就更不用说了。

    而瑞生端着那一张矜持的脸一直捱到进了正堂,等闲人一退下,他就立时没了稳重样子,三两步窜到了徐勋身边,满面焦急地说:“少爷,我昨儿个从萧公公那里不合听到一句话,说是寿宁侯有意把他家里的大小龘姐许配给你!”

第二百一十五章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徐勋见着今天瑞生那四平八稳的样子,原还在心里暗叹小家伙在宫中磨练数月,总算是出息了,可等到人退下就忘乎所以,以及脱口叫出那一声少爷的样子,他顿时就无奈了起来。然而,当听清楚瑞生所言,他顿时也坐不住了,霍然起身便追问道:“萧公公是怎么会说起这事情的?”

    “自打我正式录入了司礼监的名册之后,萧公公就让我负责整理司礼监的书札。今天我在档案库书架整理东西,结果就听到萧公公和李公公在外头说话。是李公公不合挑出话头来,道是寿宁侯对少爷看重得很,有意在皇后娘娘面前求个意思,把自家大小龘姐许配给了您,还说萧公公眼光独到什么。萧公公只打太极没接话茬,到后来李公公仿佛觉得没意思,就走了。

    “那萧公公可知道你在书架后头?”

    “这个……”瑞生原本没想到这事儿,徐勋一提,他才愣了片刻,皱着小眉头想了好一会儿,便面露犹疑地说,“我也不知道萧公公晓不晓得,他在那边站了一会,开口说什么寿宁侯倒是好算计,别的都没说,然后就走了。我生怕露破绽,还有意躲了好一会儿才出来。”

    “你呵……萧公公那精明,怎会忘记派了你在哪,人家必定是早就知道了。”见瑞生惊咦一声就耷拉下了脑袋,徐勋不禁哑然失笑,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瑞生坐下,这才郑重其事地说,“记住,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切忌手忙脚乱,要沉住气,不要手忙脚乱通风报信。你今天跑这一趟,在萧公公眼中失分不少不提,若是别人抓着这由头找你麻烦呢?”

    “我知道了……”瑞生声音低低的嘟囔了这一句,旋即就抬起了头来,“不过我可不是私自跑出来的!是萧公公正好让我给少爷……不不不,是给世子爷你传话,道是从去年以来天下各地俱是大旱,从南直隶到北直隶,四处都是少有下雨。万岁爷才下旨免了河南开封府、山东德州和济南,还有山西大同府不少州县的去岁钱粮,所以户部以此为由拒不奉诌拨钱府军前卫的事,说是库里头没钱。太子殿下很不高兴,在万岁爷面前闹腾了一会,最后拍胸脯说既是他的兵,钱他来筹,被万岁爷训了一顿,所以,到时候钱就从内库拨给。”

    徐勋没想到瑞生耕A事后公事,还居然真是身负要务出来传话的。而瑞生一提到大旱,他才想起自己去岁在金陵时确实是久不下雨,而到了京师之后就更不用说了。入冬之初倒是下过几场小雪,可进入腊月的那一场雪之后,似乎就再没有看过什么雨雪,如今少说也已经一两个月了。然而,除却满北直隶,天下众多州县也是旱灾横行,这却有些棘手C

    于是,在沉吟了好一会儿之后,他突然问道:“瑞生,你在司礼监整理文札,可知道从去岁到今年,各地的天气收成和税粮情况如何?”

    如果徐勋是问那些干碍重大的问题,哪怕他是旧主,瑞生也不敢多说半句,但如今听到这么一个不碍大事的问题,他就轻松多了,想了想就正儿八经地答道:“很不好,不单单是去年,似乎是从前两年就开始,各地都是水灾旱灾,这儿报请免钱粮,那儿奏请蠲赋税,总而言之各地都是灾情。就是为了这个内阁和六部这些老大人们方才频频因灾异自请致仕,我记得元辅刘阁老三回,次辅李阁老两回,马尚书这些人就更多了,每人都至少三四回。”

    “原来如此……”

    户部这钱袋子拒绝拨款虽说是令人讨厌,但太子大闹御前,皇帝不惜从内库拿钱出来,徐勋心里自是颇为感念,打定主意一定要把这两干人训出个模样来。因而,见瑞生把正经事——说完,就又嘟囔着寿宁侯的那些算计,他便笑着宽慰道:“不用担心,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也许是李公公有意给萧公公施压。毕竟,谁都知道萧公公昔日因案子得罪过寿宁侯。这事儿寿宁侯在皇后娘娘面前说了不算。”

    “那谁说了算?”

    “当然是太子说了算!”见瑞生有些不可置信,徐勋想到瑞生有一段时间曾经跟着沈悦读书认字,现如今是关心则乱,便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就别操那些心了,沈姑娘的事我已经对殿下挑明了。有殿下在旁边挡着,那婚事成不了。实在不行,我让人给那位张大小龘姐煽风点火就行了,这事儿你家少爷我拿手。”

    “少爷英明!”

    见小家伙张口就是这么一句喜滋滋的,称呼也忘了,徐勋顿时笑骂道:别拿你在宫里学来的马屁糊弄我!赶紧回去,老老实实对萧公公坦白,就说听到了那回他和李公公的话,别因为这事失了萧公公的心。你在宫里能站住脚跟,全都是萧公公在背后撑腰!”

    “是是是,少爷放心,我明白!”瑞生把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似的,末了才突然想到了另两件事,忙开。说道,“还有,少爷,前几天南京守备魏国公徐大人刚刚送来奏疏,禀告了两桩死讯,道是应天府尹吴雄吴大人已经故去了。还有,南京国子监祭酒章大人的元配郭氏恭人,也殁了。”

    骤然听到这两桩死讯,徐勋一下子愣住了。他和应天府尹吴雄并没有打过太多的交道,但这位府尹曾经得众多百姓交口称赞清廉公正,在赵钦案发之后,他没等锦衣卫介入,也没等徐迢去撺掇,就已经打算接下案子,随后又是抱病审案雷厉风行,这样一位人品高洁值得敬重的官员,竟是说死就死,着实让他心情有些沉重。然而,相比吴雄,老而丧妻的章懋却更让他牵挂。要知道,他可是在章懋那里足足养了一个月的伤!

    “那章大人近况如何?”

    “不知道呢,我只翻到章大人之前几次上书辞祭酒的折子,还有去年说是疾病缠身请求致仕的奏疏,如今情况如何真的不清楚。要不,我去问问萧公公?”

    “不用了……这样,我打发陶泓回去南京一趟看一看,顺便探望一下六叔。”

    送走瑞生,徐勋便唤来了陶泓C这三个月徐勋不在,陶泓说是管着书房,其实徐良却是请了个所谓的清客相公实质的西席先生来,教家下那些奴仆子弟读书认字C这个德政再加上赏罚分明,也让最初都不太服膺新主的奴仆们感恩戈德。而这其中,认字写字已经颇有根底的陶泓自然是所有成绩尽皆名列前茅。

    这会儿陶泓站在徐勋跟前,当听到让他回南京的话时,他一时大惊失色,竟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连声音都有些颤抖:“少爷……少爷你不要我了?要是我驯要是小的有什么错处,您尽管打骂,小的一定都改过……小的知道这些天是有偷懒,是一直在少爷的书房里偷偷看书,是有悄悄用您买的纸练家……”

    徐勋见小家伙跪在那儿紧张害怕的样子,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当即轻喝道:“你都胡思乱想些什么!让你回南京是让你去办事的,谁要赶你走了?再说了,就凭你又是偷懒又是偷看书又是偷偷用我的纸,你这辈子就得留在府里做牛做马补偿,想走到哪儿去?”

    “啊!”陶泓本以为东窗事发,吓得什么似的,待听到后头那清清楚楚的调侃之意,他才恍然大悟,却仍是小心翼翼地跪着问道,“少爷想让小的回南京办什么事?”

    “一是去探望探望我六叔,也就是你的旧主人,代我问个好;二是应天府尹吴大人故去了,也不知道如今是否家人扶灵回乡,若是没有,你就给我送上一份赙仪,顺便看一看吴家还有什么事情要帮忙的;其三也是最要紧的一条,你去探望探望南京国子监祭酒章大人,章大人刚刚丧妻,我当初听说他家夫人和儿子都住在乡间,看看章大人是回去了还是怎样。若是回去了,你打听打听消息,不忙着回来。若是消息不好,你直接上章大人家乡一趟。

    除却探望旧主,这后两桩事情都大大出乎陶泓意料。须知吴雄担任府尹期间,时他的旧主徐迢也算是颇为信赖,他常常往那边官廨送东西,因而也见过几面,对这位府尹自然是高山仰止敬重得很,想不到人却故去了。而章懋就更不用说,他在章家服侍徐勋养伤许久,章懋给徐勋讲书期间,他也常常凑在旁边听,不时还忘乎所以地提问,那位老先生却有教无类从未呵斥过他,反倒常常耐心讲解。因而,他使劲吸了一口气后,就闷闷地吐出了一白话。

    “吴大人这样的好人,还有章大人这样好的先生,怎么会……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干年!”

    “所以,这世上没有什么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有的只是好人蒙冤抑或早死,恶人逍遥外快乐无边。”徐勋哼了一声,思绪却是飞到了前世里被人害死的父母,继而便冷冷地说道,“要想主持公道,不是你自个首先要公道,而是你有这能耐有这本事!”

第二百一十六章 帝后都看好的贼船

    叶广做事素来雷厉同行,徐勋一大早来找他,他在这天晚上就让李逸风把一张名单送到了兴安伯府,道是第二天下午会把人叫到锦衣卫供徐勋筛选。

    而对于徐勋才从宫里回来,说是要休息,结果就一整天都忙得不可开交,徐良很是有些无可奈何,可徐勋只在他面前笑吟吟提了要征调的人里头还有一个齐济良,他就立时心虚了。

    这一大中午,一大早赶去上朝的徐良总算是回了家来,难得睡了一个懒觉的徐勋过来问安兼陪着父亲用了早午饭。徐良眼见徐勋三下五除二吃下两碗饭,四个盘子也是底朝天,这风卷残云只用了不到片刻功夫,他暗自嘀咕一声军营脾xing,旋即干咳一声说道:“勋儿,这齐济良的事是我欠思量,宽宥也就宽宥了,不该还稀里糊涂答应了他那什么拜师。回头大不了我去回绝了长公主,你就别把人弄到你那儿去了。他细皮nen肉的,经不起折腾……”

    话还没说完,徐勋就嘿然笑道:“爹,我在你眼里就是那么睚眦必报的人?”

    “什么睚眦必报,我儿子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徐良想都不想就迸出了这么一句,见徐勋满脸坏笑地看着他,他顿时为之气结“臭小子,你消遣你爹!”

    “那不就得了?总而言之,他终究是长公主的儿子,捎带上他我自然有我的妙用。”

    徐勋这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了朱缨的声音:“老爷,少爷,外头定国公府二公子、仁和长公主府齐公子、魏国公芳园王公子求见,还有一个自称锦衣卫户钱宁的,在外头等着,说是少爷您让他今天来的。”

    “这大中午的,人还来得ting齐啊!”话虽如此说,但徐勋还是站起身冲着徐良笑道“爹,下午我还有几件事情要做。陪不了您了,晚上我回来和您说话!”

    见徐勋走得飞快,徐良再一看自己面前还剩下大半碗的米饭,还有满桌子的杯盘狼藉,他忍不住又骂了一声臭小子。这才唤了朱缨进来,满脸愠怒地说:“去厨下吩咐一声,再给整一碗盹蛋来!这小子,成心想让他爹吃白饭来着!”

    朱缨在寿宁侯府见惯了寿宁侯张鹤龄和夫人姬妾儿女相处,众人都是凛凛然如对大宾,从未想到这些父子关系最是严明的勋贵世家中,还有徐良和徐勋这样的异数,此时强忍笑意答应着出了屋子,却站在廊下偷笑了一会,这才匆匆去了。

    不同于常客王世坤和齐济良,定国公徐光祛次子徐延彻和钱宁都是第一次造访这兴安伯府,道听途说却是很不少。四个人刚刚在门上碰见就少不得你眼看我眼,互相付着。而四人里头身世背景最是不显,年纪却最大的钱宁自然最低调,敬陪末座的同时。一面看前厅的格局,一面悄悄打量另三位贵公子。

    定国公次子,魏国公的小舅子,外加仁和长公主的独子!阿弥陀佛,他绝对是没跟错人,这位兴安伯世子好大的手笔!

    “四位倒是来得早!”

    随着门帘掀起,说话的人就迈进门来,不是徐勋还有谁?见四人齐齐站起身,就连最是熟络的王世坤也装模作样地拱手行礼,他便若无其事地微微一点头。在居中主位坐下,等小厮重新又续了一遍茶,他这才开口说道:“该说的之前都对你们说了,今儿个我也不废话。喝过这杯茶,接下来你们就随我去锦衣卫,把剩下的户一应全都挑好了,到兵部去看看勾选的幼军可勾齐了,然后你们立马就先开始操练!你们是将来要带兵的,先得自己先练好,否则下头人如何服膺!”

    除却王世坤之外,其他人毕竟还少有和徐勋打过交道,见他说着就举起了茶盏示意,不免就愣住了。这时候,王世坤却是二话不说站起身来,举起茶盏猛地喝了一口,旋即就笑道:“当然是唯大人马是瞻。”

    王世坤这一站,齐济良当然不肯示弱,立时也站起身来应了,随即才是徐延彻。而钱宁自知身份,假作最后一个恍然惊醒的样子,诚惶诚恐答应了下来。然而,即便是王世坤,见徐勋放下茶盏就领往外走的样子,却仍然大大惊异于他今天的雷厉风行,就更不用说其余三个了。然而,一行人才出了仪门,正巧却迎面遇着一个门房飞也似地跑了进来。

    “少爷,寿宁侯来了!、。

    “嗯?”尽管张鹤龄曾经下过邀约,但时间还没到,徐勋倒没想到这位出了名骄横的侯爷竟然会上门来,想了想就点点头道“知道了,我正好要出去,顺便就迎一迎。你去马厩知会一声,先把马备好了。”

    “是是是!”

    张鹤龄才一进门就见是徐勋亲自迎了出来,原本还欣喜于这位兴安伯世子果然是个识趣的,可两句话一过听说徐勋这是正要出门,他的脸立刻就拉长了。然而,当徐勋平平淡淡地向他介绍了身后的三个人之后,原是有些愠怒的他立即暗自吃惊。

    “想不到竟都是名门俊杰。”张鹤龄这么说着,眼睛却扫向了自己旁边的儿子,见其满脸不自在,显见是仍不乐意,他不禁冲着其轻哼一声,见其犹如老鼠见了猫似的立时做出一副规规矩矩的模样,他这才看着徐勋笑容可掬地说“这是我长子张宗说,我听说贤侄那一日在御前说,要从锦衣卫世袭军官当中挑人补府军前卫。我这顽劣儿子之前才授了锦衣户,合该在军中好好锻炼锻炼。贤侄治军有方,想来调教调教他这么个小子就更不消说了。”

    谁都没想到张鹤龄竟是把自家世子也送了过来,一时间,哪怕之前在父亲面前不敢违拗,心里却仍在嘀咕的徐延彻都瞠目结舌,更不用说钱宁了。而王世坤面上正经,心里却差点没笑破了肚皮,陡然之间更是想起了从前徐勋三言两语拉自己上贼船的光景。

    要说起来,那会儿他是被拉上贼船的,如今这些人……可都是自己主动要上去的!足可见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

    徐勋虽意外但此刻身后还有他忽悠来的四个人在于是他和张鹤龄谦逊了几句之后,不免就为难地表示这寿宁侯世子终究是张皇后的侄儿自个军法严厉,到时候怕伤着两家的感情云云。而张鹤龄哪里相信这些,一想着张皇后一而再再而三嘱咐自己一定要把儿子送进府军前卫如此才能和太子朱厚照多多亲近,他自然吃了称砣铁了心,索xing丢下了一句重话。

    “贤侄无需有那许多顾虑!这儿子是我亲自送来的,在军中该打便打该罚就罚,我绝不皱一下眉头而且他要是犯了军法,除了那边的责罚之外,回来我还另打他的板子!总而言之,人交给你,我放心!”

    徐勋看了一眼后头一个比一个有来头的贵公子,再打量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张宗说,暗想横竖已经三个了,也不在乎再多一个横竖这些纨绔的心xing他能mo准不少,再说还有一个太子朱厚照〖镇〗压场面,不愁应付不下来于是他又为难了片刻,最后终于答应了下来。

    只既是如此,接下来这一行策马而去锦衣卫的队伍不免更加庞大了。尽管徐勋明言不要随从,可这几家的跟班小厮哪敢真的不跟着,一个个全都不远不近吊在后头。只可怜除了王世坤和钱宁,其他三个虽勉勉强强骑马可那小心翼翼的架势怎么看怎么别扭。

    这样的队伍这样的场面,一行人还没到锦衣卫衙门,叶广和李逸风就得到了下头报信,素来喜怒不形于se的叶广竟是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个徐勋我当初在南京就没看错过他,果然惯会拉拢人的!寿宁侯是外戚人都视他是暴户三定国公府是沉寂了几十年的:魏国公府远在南京,在京师早就没什么影响力了:而那齐济良亏得他竟然能把这小家伙收服,而且仁和长公主也已经不那么得意了!等到其他那些勋贵琢磨透了这样阵容的玄虚,这两千人他们就已经想插手都插不上手了!”

    “可不是?不过,最厉害的还是大人您,他那边也就五个人,可送到您手里的,却是整整十个名额。等事情成了,咱们北镇抚司上下谁不知道,大人您待下恩重如山!”

    “恩重如山我可不敢当,我只知道,只要是我用过的兵,哪怕人不在了,只要我还在一天,我就会想方设法厚待他们的子孙家人!”说到这里,叶广的声音里就带上了几分斩钉截铁的铿锵之音“好了,走,咱们去迎一迎他们,好歹是那许多世家勋贵的公子哥!”

    无论是东厂还是锦衣卫北镇抚司,都在第一时间把这消息送到了司礼监,丹个大佬惊奇归惊奇,但在御前都是如实禀报了一番。弘治皇帝当面不动声se,可这一晚上留宿坤宁宫时,却对张皇后很是得意了一阵。

    “朕给厚照找的这个伴,还真是个绝顶聪明的妙人!对了,要是赶明儿你那侄儿受不了找你这个姑姑诉苦,你可千万别理他!要想厚照真正亲近两个舅舅并那几个表兄弟,就全在此一举了!”

    “在你眼里,我就那么不讲道理?哼,那你还来我这儿干嘛!”

    张皇后没好气地冲着弘治皇帝翻了个白眼,正想要翻过身只留一个脊背给他,可身子一动就被他死死扳住了。她正气恼,却不料丈夫的气息倏忽间就近了好些。

    “皇后,厚照一牟人是不是太寂寞了,要不,咱们努力再给他添个弟弟妹妹?”见张皇后猛然一怔,弘治皇帝就又靠近了一些,伸手把妻子环进了怀里“咱们在天上的那两个孩子,想来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伺候在暖阁外头的几个宫人听里头先是一阵大chuang摇晃的吱呀声,继而便是抑制不住的shen吟喘息,不禁面se都是一片绯红,但谁也不敢悄悄掀开帘子往里头多瞧一眼。@。

第二百一十七章 众矢之的

    尽管从成化以后,皇帝并不轻易召见大臣,但大明朝的各项运转却依旧如同机器一般缜密有序,靠的便是制度。除却内阁的票拟之外,但凡大事,往往下部议和廷议。至于内阁大臣是否参与,则要看实际情况。这一天,因为小王子诸部陷宁夏清水营以及继续纵兵大掠,兵部尚书刘大夏终于召集了部议。除却本部shì郎员外郎主事和兵科给事中之外,李东阳和户部尚书韩文也因刘大夏之请与会,一时济济一堂。

    此番商议的重心就只有一件事,是派大将增兵去打,还是以原班人马坚守。要知道,从弘治初年开始,从小王子诸部到火筛诸部,再到土鲁番,一而再再而三就从来没有消停过。说句不好听的,这所谓的太平威世,就是几乎年年边关不平,岁岁鞑虏肆虐。因而如今说到那些喂不饱的鞑龘子,那些老成的官员已经没了义愤填膺的心情。

    “打,小王子诸部年年来犯,兼且鞑虏善骑射,来去如风,大军齐集步调缓慢,往往是我进敌退,我退敌袭,一来二去若有不好,反而正中了他们的埋伏!如今之计,下令各边坚守为上,不可轻易出兵。大军一动粮草先行,这国库的钱粮没有那么多可供浪费!”

    说话的乃是户部尚书韩文。他掌户部多年,早在成化年间当给事中的时候就以敢言的风格名噪朝野,连带王越马文升都挨过他的板砖,他甚至一度因为言辞太jī烈而挨过成化皇帝的廷杖。时至今日年纪一大把,他仍然是论事jī切。

    韩文这一开口,刘大夏就笃定了。之所以把这位户部尚书请了过来就是因为有些话他一个人说未免独角戏,多了一个人火力就能分担好些。于是他环视众人一眼,又和李东阳交换了一个眼sè,这才沉声说道:“韩尚书之意是稳扎稳打,令宁夏延绥等地加强防戍,出兵的事再也休提,各位可还有什么意见?”

    几个附和当以稳妥为上的声音之后,角落里终于传来了一个不同意见:“不能贸然出兵不错,但若是单单只是令九边守御,鞑虏来去如风,今年之后还有明年明年之后还有后年长此以往,依旧是边疆大患。”

    尽管那天回去后就被父亲狠狠训斥责备过一顿,王守仁今天原本是准备忍着的,但听了韩文的话,再加上那几个老成持重的郎中赞同韩文之议,他就终于再也忍不住了。

    这会儿见一道道目光刷的一下都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他便一字一句地说道:“刚刚韩尚书说大军齐集步调缓慢,可为什么如此?就是因为朝廷每次想要增兵剿灭这些鞑虏,光是齐集兵马就得花费十天半个月,而这么大批人马要调配到相应的地方又是至少十天半个月,等大军消耗巨量钱粮到了地点,鞑虏早已劫掠一空跑了!”

    他越说声音越大竟是把别人怎么看自己完全置之度外:“所以,如今下令守御并没有什么不对,但除此之外,如何从各边的守军之中抽调精锐,令其精练骑射,专授以清剿小股鞑虏之责,这才是最要紧的,如此方才能简师以省费。我军深入草原,那是鞑虏的地盘,若有不慎就容易中伏,但鞑虏深入我境,熟悉地形的却是我军,以快打快,阻击灭敌并不是做不到,这就是舍短而用长。而抚恤死伤,重赏杀敌,严治冒功,这就是敷恩以jī怒……”

    说到兴起,王守仁不禁把自己从前的陈言边务疏展开了来。然而,还不等他说完,那边厢就传来了刘大夏的声音:“纸上谈兵!这边务若是真如同你说得这般容易简单,还会给北边那些鞑龘子有机可趁?年轻人有雄心壮志是好的,但也得想想是不是切合实际!别以为你在西苑练过三个月的兵,就真的知道行军打仗是怎么回事!”

    一番话把王守仁噎了回去,刘大夏就看着其他人道:“还有谁有话要说的?”

    王守仁虽是宦门子弟,在京城也有几个朋友,但初入兵部未久的他在兵部却是并不招人待见,尤其是这一回他在西苑呆了三个月,又因练兵受皇帝称赞赐了飞鱼服,别人就更瞧不得他的做派了。这会儿刘大夏驳了他,其余人自是暗地称快,哪怕是原本打算提出不同意见的,也一时偃旗息鼓,一个个都说些老成持重的观点,到最后轮到李东阳这个前来观部议的阁老时,这位呷了一口茶,却只说了两句话。

    “我此来时,元辅和木斋都曾经有言,不可重蹈当年覆辙,但也不可一味因噎废食。至于王守仁所言,固然有不切实际的地方,但也不是全然一无是处,兵部各位多多斟酌就是了。”

    所谓的斟酌,不过是给王守仁一个台阶下,一时众人自不会再继续批驳下去。等到散了,刘大夏知道王守仁父子和李东阳sī交不错,索xìng就令了王守仁去送李东阳,也免得在面前碍眼。而李东阳出了兵部衙门,瞥见落后一步的王守仁面sè不太好,便转过了身来。

    “伯安,你要明白,万事需得循序渐进,不能操之过急。你说得这些不是没有人提过,可你知道为何不能成?很简单,因人成事固然被人鄙薄,但这世上的每一件事,都是要靠人去做的。比如你所谓的挑选精锐,怎么挑,换谁来统带,粮饷和其他军马相比是不是该多一些,赏罚等等该怎么算,那些不是精锐的如果要裁汰,又该怎么安置,军费怎么省出来……这全都是问题。至于抚恤死伤等等,同样还是那么一句话,钱从哪里来?”

    见王守仁几次要开口却又止住了,李东阳便语重心长地说:“你不要和那些凡事只会卖力气的军士厮混久了,就沾上了他们的那种急躁习xìng。至于徐勋,此子心xìng尚可,但灵动太过,不免喜欢走捷径,你不要学他。三月就是会试之期了,你也不要一个劲就知道埋头在军旅事当中,去看看今科有什么志同道合的人才是正经。

    唔,南监祭酒章德懋据说曾经留了个上京赶考的士子在南监读书,之前才放了人上京来,这一科似乎是要应考的。我记得那是陈白沙的弟子,叫……对了,就是湛若水,明日我家文会,你可以交一交。”

    “是,多谢李阁老提点!”

    嘴上虽然答应着,但王守仁其实却心不在焉,送了李东阳上车后,他也不忙着回兵部,却是顺着直街上到东江米巷,然后一路西行。等过了棋盘街上了江米巷,还没到锦衣卫衙门,他就听到了里头传来阵阵喧哗,想起徐勋捎带的信,他就索xìng走了进去。

    “锦衣卫重地,闲杂人等不得擅入!”

    “没错,府军前卫的徐大人正在里头办要紧事呢,叶大人不见外客!”

    尽管昨天徐勋总共只挑走了六个人,今天还要四个锦衣卫门前的两个校尉也对里头这会儿的筛选很是好奇,但职责所在,一见面前这文官模样的年轻人在此驻足,其中一个喝了一声,另外一个就好心地补充了一句。后者不多嘴也就算了,王守仁原是心情郁闷到这儿随便逛逛,闻听此言一时就忍不住了,走上前就说道:“通报进去,就说兵部主事王守仁来了。”

    “王守仁?”

    一个校尉眼见一个兵部主事如此牛气,正莫名其妙之际,另一个就立时把他拉到了一边,又陪着笑脸道:“原来是王主事!咳,徐大人之前就交待过,若是您来,不用通报就立刻请进去,里头人都齐整着呢!”

    王守仁是货真价实在家里休息了两天,好好读了几本书定心,并不知道徐勋这两天是根本没闲着。这会儿一进锦衣卫衙门,绕过前头那一堵刻着莲花的大照壁又进了一道门,他就看清楚了这院子里的情形。只见徐勋身旁簇拥着好几个年纪相仿衣着华贵的年轻人,还有六七个少年人则是罗列一边,至于他们身前不远处,大约二三十个人正在那听着马桥的口令一会左一会右,显然是徐勋又把之前训练队列的那一招祭了出来。

    “王兄来了?”徐勋原本没注意到王守仁进来,被一旁的钱宁提醒了一句,他才看了过来,旋即立刻丢下其他人笑吟吟迎上前,“你今天应该是销了假第一天回部办事,武选司的公务就这么空闲?”

    “别提兵部了!”王守仁一想到今天的事就心情郁结,叹了口气就看向了那边又是左转又是右转的一群小军官,随即就转向了那几个显然是名门贵公子的少年,“想不到你这么雷厉风行,这么快人就快齐全了。不过,那四个是谁?”

    “那四个?一个是寿宁侯世子,当然,这回是如假包换的。”见王守仁嘴角微微抽搐,显见是想起被朱厚照耍了的这三个月,徐勋又笑道,“剩下的是定国公次子,魏国公的小舅子,再加上仁和长公主之子。”

    见王守仁大吃一惊,他便又似笑非笑地补充道:“当然,他们这问是要充军中百户的。”

    “你疯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仗势压人,升官有道(上)

    王守仁是真觉得徐勋疯了。这么些人厌狗憎的角sè,哪里能拉到军中来?

    当徐勋轻描淡写地说,要趁着幼军休息的这十五天,把这些百户之类的军官选出来,继而再把人拉到西苑内校场先操练一遍,他才反应了过来。即便如此,他仍是不相信徐勋能够把这些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给扳正了。要知道,那三个月五百幼军们即便大多都是苦出身,可脚底磨出泡冷风吹出病的依旧不在少数,更何况眼下这些没吃过苦头的世家公子?

    “总而言之,王兄你只管去监督着勾选幼军,这些人包在我身上。

    这一次不同先前那五百,只要人精壮就好。西苑皇上亲自校阅幼军,并赐封他们为太子带刀舍人一事必定已经传扬开来,现如今府军前卫就成了不少军余眼中的香饽饽,务必要严格把关,绝对不能让人滥竽充数,否则到时候大肆淘汰起来,兵部户部都要有话说,这些就着落在你这个兵部主事的身上了。

    至于将,你只管放心,那四个虽说是出身来历不凡,但其他的都是靠真本事挑进来的,尤其是那个穿蓝衫的。”

    徐勋指了指背着大弓的钱宁,这才微微笑道:“此人便是我凑巧撞上的,不但能开一石半的强弓,而且能左右开弓,射术极佳!到时候要是他的表现出sè,我预备以马桥以左营第一队百户署理左千户,以他为右营第一队百户署理右千户。”

    王守仁先是因徐勋称赞钱宁的射术而大感兴趣,可随即就被徐勋这话里透出来的意思给说呆了。以百户署理千户,这是权宜之计,而且马桥这人他是赏识的,为人勤恳老实,从不偷懒耍滑,至于那钱宁,若真有左右开弓的本事,署理右千户也是个办法。只是,他想着想着就问道:“亏你想得出来!不过这样的处置你不怕那些个少爷屈居人下闹腾?”面对王守仁的疑问徐勋当然不会解释说这是从后世里军训连长兼任一排长的灵感而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一手组建起来那两千人不想随随便便弄两个外来千户压在他们头上,以至于让这些人失了上进心。至于那钱宁,他就是专门用来对付那几个少爷兵的。

    老天爷主动把这样一个人送到他眼前不用就着实可惜了!

    “放心,我的王主政,我不像你这么老实,山人自有妙计。”被徐勋又揭了老底,王守仁一时恼羞成怒当即气咻咻地说道:“你还敢说?要不是你一直糊弄我,我何至于这三个月一直没把太子殿下给认出来?好,这些少爷兵就全归你管,我可不想在兵部受那些老大人的排揎,到了军中还要受他们的闲气!你在这挑人,我回兵部去看军余的名册,免得让人糊弄了。”他说着就头也不回地住外走去,可没走几步就突然站住了:“说实话,我宁可在西苑那三个月忙得脚不沾地,也不愿意在衙门和那些老大人小大人们打擂台!”目送王守仁消失在门外徐勋不禁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官场么,原本就是磨灭年轻人锐气的地方,那些个xìng滑不溜手善于转圜的人总是上升到高位,而太有棱角的纵使能凭借圣眷一时居于高位,但时间长了下场就不知道了。如今的王守仁虽则是落第两回,馆选庶吉士又失利官场上一度不甚得意,可骨子里终究是那样一个刚烈的人!

    不同于头一批时间紧,那五个百户也没得选择,这一次徐勋着实是精挑细选。看武艺看识字看xìng情在武艺队列之后,他甚至仿效后世的面试不惜耗费时间一个个叫人进来面谈从拉家常里抽丝录茧地了解这些未来的属下。而这些看在老jiān巨猾的叶广和李逸风眼里,自是暗自赞赏有加,可四个如假包换的贵公子就表现不一了。

    张宗说和徐延彻都在抑制不住地打呵欠,齐济良倒是勉力打起精神,可怎么也不明白徐勋的用意,唯有王世坤小眼睛一闪一闪,等到最后一个人出去之后,徐勋直接一张名单一蹴而就甩给了叶广,他听到今天选出的那四个人的名字,心底立时透亮了起来。

    这四个人几孚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没有七大姑八大姨,家世简单,但全都是为人长兄,下头弟弟妹妹却有好几个换言之,是善于照顾小孩子,可人情世故却谈不上精通的老实人。徐勋这家伙,真是越来越老谋深算了!

    而对于朱厚照来说,这三个月虽说初一十五要去文华殿升座,老大不情愿地看那些东宫属官给自己磕头,虽说每天上午要去文华殿听那些千篇一律的课,但每天下午的日子却是异常惬意。到西苑看动军操练,跟着王守仁学射箭抑或和徐勋比射箭,听两人谈天说地讲兵法话地理,徐勋还常常会信手拈来地讲西边那些蛮荒之地国家的有趣故事,原本极慢的日子竟是一晃而过。现如今幼军们的半个月假期才放了个开始,他就受不了了。

    “无聊透顶!”

    看到朱厚照劈手把一本书扔在地上,整个人一下子仰卧在了软榻上,暖阁中伺候的几个太监没一个人敢吭声,尽管这已经是一天之内的第五回了。张永之前倒是试着劝慰过一回,但换来的却是这位太子爷恶狠狠的一个白眼,一时也有些没辙:谷大用也用出宫当做过yòu饵,可东宫殿下不想看戏也不想逛街,他又不敢带人去青楼楚馆,于是只好怏怏退缩:至于马永成之流就更不用说了,朱厚照连杂耍喷火等等最爱的东西都没兴趣了,他们还能怎样?

    “殿下,殿下!”听到这一连声叫唤,朱厚照连手指头都懒得挪动一下,就这么躺着懒洋洋地问道:“你滚到哪里去了,这会儿才回来?”

    这一溜小跑窜进来的却是刘瑾,他仿佛没看到同僚们那些恼怒的目光,满脸堆笑地跑到软榻前单膝跪下,因笑道:“殿下,俺刚刚打听到一个好消息!说是徐大人刚刚上了一个折子,说是所要的军官已经选齐,因外间各校场分属各卫,不好占用,所以请暂借西苑内校场半个月来操练这些个军官,司礼监萧公公说晚间就把奏折送到御前去!”话音刚落,刘瑾见朱厚照鲤鱼打tǐng似的坐了起来,脸上满是〖兴〗奋,他就又神秘兮兮地说道:“殿下知道这些个百户里头有谁不?嘿,居然有四位谁都想不到的公子哥!头一个是寿宁侯世子,第二个是定国公次子,第三个是魏国公的小舅子,就是咱们见过的王世坤……至于第四个,殿下您保管怎么猜都猜不出来!”

    朱厚照被刘瑾逗弄得兴致盎然,立刻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最后猛地一拍大tuǐ道:“徐勋这家伙最狡猾不过了,他不会把那个齐济良也要过来了吧?”

    刘瑾原还想卖个关子哄朱厚照开心,不想这位主儿居然联想如此丰富,一时间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来:“殿下您怎个知道的?”“那当然,也不想想本太子英明神武算无遗策?”得意洋洋的朱厚照立时再也忍不住了,跤拉着鞋子下了地就连声吩咐人来给自己穿衣裳,最后就急匆匆地往外走道“快去司礼监,找个文书官把奏折赶紧送到御前,我要去父皇那里说项,再这么闲着我骨头都要发慌了!”有朱厚照说项,再加上弘治皇帝知道徐勋一口气把那么四个出身显贵的百户挑了进来,也有心扶一把,便半推半就地允了徐勋把这些人拉进西苑内校场。只是,从前操练五百人的地方这一次就多了这么十五号人,外加马桥那五个休假三天就被硬拉来的教官,自然显得稀稀落落没气势。

    尤其当徐勋撂下一应人等一站便是整整一个时辰之后,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

    正如徐勋所料,尽管一堆人都是摇摇yù坠,但头一个发难的正是寿宁侯世子张宗说。这位世子爷气急败坏地冲了过来,满脸通红地嚷嚷道:“这一站就没个头,这算什么练兵!我是百户,又不是那些军户,练这些没意思的干什么,1小爷我不干了!”见张宗说气冲冲地转身就走,一直同样是站着的徐勋这才淡淡地说道:“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把这儿当什么地方了?”

    “怎么,难道你还敢拦着我不成?,…寿宁侯张鹤龄在外头就是最强横霸道的,张宗说在家里畏惧父亲威严,在外头当然就是另一幅嘴脸,此时霍然转身指着徐勋的鼻子就骂道“大不了我上皇后姑姑那里去求恳,我就不信我来得还去不得了!别以为你和太子殿下交好,就在我面前摆什么大人的架子,我还是太子殿下的表兄呢!你算什么东西!”“本太子有你这么个不中用的表兄,脸都丢干净了!”看到刚刚悄悄莅临,却躲在场边那些看热闹宦官后头的朱厚照眼下终于气咻咻地现出了身形,徐勋不禁莞尔,随即少不得装模作样地行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免了免了!”

    朱厚照见张宗说转身瞅见自己,旋即犹如见了鬼似的,他就恼怒地嚷嚷道“徐勋,我记得你这府军前卫有军规,训练偷懒是要受罚的…唔,是军棍二十还是三十来着?”@。

第二百一十九章 仗势压人,升官有道(下)

    真是太子殿下来了!

    无论认识朱厚照的也好,不认识朱厚照的也罢,徐勋那一声太子殿下却是如假包换的。再看刚刚还气急败坏的张宗说在呆愣之后,竟是哭丧着脸跪了下来,其他人哪里还会有什么怀疑。那些个锦衣卫的世袭军官既是徐勋精挑细选出来的,一站这么久虽也疲累,此时此刻少不得草首挺胸,一个个恨不能把最佳的精气神显露出来,而王世坤徐延彻齐济良这三位,也当然不会去学倒霉的张宗说,一时都打起了精神。

    于是,跪在那儿的张宗说显得异常无助可怜,只这会儿没人有夫同情他。尤其是当徐勋念出操练偷懒军棍二十的时候,王世坤甚至还幸灾乐祸地咧了咧嘴。

    “唔,王子犯,与庶民同罪!”朱厚照如今虽说对两个舅舅都客气些了,可对那些表兄弟可却都不怎么看得上,因觉得张宗说丢了自己的脸,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张口就迸出了这么一句如今已经少有人敢放在嘴边的明言,继而才看着徐勋说道,“徐勋,该打就打该罚就罚,本太子要的是勇武之士,不是那些脓包势的软蛋!”

    张宗说虽比朱厚照还年长两岁,但见着这个太子表弟一向就是老鼠见了猫似的一声不敢吭,这会儿听朱厚照撂下了狠话,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慌忙磕头道:“殿下,臣知错了,臣知错了,求殿下看在臣年少无知又是头一次犯错,宽宵臣这一次……”

    “磕什么头,没出息,我又不是你顶头上司,这军规就是军规,谁犯了都得罚!徐勋,你说是不是?”

    徐勋早料到张宗说必然是第一个撑不住的,要是朱厚照不来,他倒是真打算给人一点颜色看,但眼下太子来了,这么做反而有故意借势压人之嫌。于是,他转念一想,他就走到朱厚照身侧道:“是,太子殿下着实赏罚分明!不过,姑且念在这是头一回,不如就先饶恕他这一回。

    但皮肉之苦可以免了,却不能不罚,今天操练结束之后,令他抄书一百页,如何?”

    说完这话,还不等朱厚照开口,他就又压低了声音道:“殿下,总得给皇后娘娘和寿宁侯留点面子,否则堂堂世子被人扒了裤子打板子,于二位脸面不好看。”

    “好吧,依你!”

    朱厚照只恨张宗说要偷懒耍奸还把他这太子拿出来当靠山,一时气急才打算打他的板子,可徐勋拿了张皇后出来,他想想也就只能暂且作罢,但眼珠子一转就补充道:“不过一百页不够,先抄两百页以儆效尤,操练还照常,让他晚上点灯抄!还有,这几天不许他擅自离开西苑,免得他回了家去找人代笔……张宗说,你给本太子老实点,我可认识你的笔迹!”

    尽管逃脱了二十大板,但站起身的张宗说想到那二百页书,一时只觉得欲哭无泪。而徐勋见朱厚照来了,自然不会让其就这么观瞻这样枯燥的军姿训练,喝令张宗说归列之后,他只是片刻就吩咐马桥暂时休息,旋即就带着朱厚照来到了从前给幼军们讲课的地方。

    随侍的刘瑾和张永忙着张罗椅子茶水,徐勋少不得接着刚刚的由头笑道:“殿下真是虎威,张宗说这样蛮横的性子,殿下一喝就立刻老实了。”

    “那是当然,别看他在我和寿宁侯面前老实,这小子在外头也是一霸,有一次正好给我撞上了他欺压良善,我就悄悄让人狠狠教训过他!”说到这里,朱厚照便斜睨一眼徐勋,“这事可就只有我和刘瑾张永知道,你可别说出去,那次母后气坏了,顺天府尹挨了老大的排揎!”

    果然是一山还有一山高啊!

    见刘瑾和张永都是没事人似的,仿佛朱厚照提到的不是他俩个徐勋不禁哑然失笑,嘴上却是一本正经地赞了一句小侯爷高明。而这一声小侯爷又勾起了朱厚照从前的那些记忆,当下又埋怨道:“都是张宗说这脓包败坏了我的名声,想当初我跟着王守仁学射术的时候,手都磨出泡了,还不是一声不吭在那练着,哪里像他这么没用!早知道我怎么也不用他这寿宁侯世子的名头,真是丢我的脸!”

    “是是是,殿下要不是这等勤学苦练,怎么能前次在那许多老大人们面前出场惊艳?”

    “那当然,只要我认真起来,这些哪里在话下!”想起那时他一出场,群臣那瞠目结舌的样子,朱厚照立时心痒痒了,霍然站起身就叫道,“你前几天不在宫里,我倒忘了!快快,再和我赛一次,那次居然马失前蹄输了给你,这次我无论如何也要扳转回来!”

    “好好,不过殿下带着刘公公张公公,我再去叫两个人见证可好?”

    朱厚照巴不得在人前炫耀一下自己的箭术,一听这话立时二话不说点头答应。及至他匆匆带着刘瑾和张永来到了后头那一条长长的驰道,足足等了好一会儿,这才看到徐勋不慌不忙地带着两个人来。前头一个他认识,是魏国公的小舅子王世坤,而另一个壮汉他却完全没见过。但这会儿他完全没在意这些,连声催促着开始。见王世坤和那个壮汉以及刘瑾张永一块去安设了靶子做好了所有准备工作,他二话不说就抓起了一旁的那把宝弓。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方才重新回到了内校场。最初精神奕奕的朱厚照这会儿却是憋了一口气,偷眼看见徐勋一脸坏笑,他忍不住隼着其轻哼一声:“本太子不巧又是马失前蹄,且再让你得意一阵!”

    “是是是,臣只是超水平发挥,这才侥幸又赢了殿下一箭。”

    当着外人的面,徐勋自然是不失臣子本分,笑容可掬地应道。见朱厚照没好气地别过脑袋仿佛就要走,他便快走两步追上却是又轻声说:“话说回来,此次两千府军前卫的事臣也想和殿下商量商量。如今人多了指挥同知指挥佥事暂时可以不设,但千户却是要有的。臣拟将两千人设为左右营,左营以之前那五百人为基础,千户由马桥暂时署理,就是那个黑大个。至于右营,则是以此次新调的人为主,再加上王世坤他们这几个出身显贵的百户,所以这千户的人选不好挑。臣思来想去,便打算委了钱宁。”

    “钱宁是谁?本太子倒觉得王世坤挺好的,人机灵不像那张宗说只知道仗势欺人!”

    徐勋瞥见刚刚奔前走后却一句多余话都没有的钱宁恰是呆若木鸡满脸不可置信直到朱厚照出言反对才脸露黯然,而王世坤则是一脸的惊喜,这时候,他就笑着说道:“世坤机敏练达,当然是好,但经验却未免有些不足。至于钱宁,就是刚刚给殿下报箭靶的,世袭百户又有一身真本领,况且年纪也稍大一些,稳重妥当。”

    “哦!”朱厚照看了看钱宁见其果然是人高马大,不免老气横秋地歪头在其面前打量片刻,这才微微颔首道“好,你看中的人想必不差。至于王世坤……”

    朱厚照斜睨了王世坤一眼,这才笑眯眯地说:“王世坤,徐勋都这么说了,这次就只好让你吃亏了。不过,横竖府军前卫两千人是无论如何都不够的,你好生操练着,下次再扩充一千人进来,我让你当千户,也不用什么署理,直接就正职!徐勋要是还不肯,我给你做主!”

    王世坤听徐勋把到了嘴边的机会推出去,原本还有些小小的郁闷,可当朱厚照这么开口一说,他立时恍然醒悟过来,慌忙称谢不迭。这时候,徐勋则是不动声色地踢了钱宁一脚,见人扑通一声就连忙跪在地上磕头谢恩,他不觉嘴角一挑。

    “钱宁,别辜负了徐勋对你的举荐!张宗说那几个家伙,你该怎么操练就怎么操练,到时候要是他们不像样,我可唯你是问!”

    “殿下放心,臣一定尽心竭力,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对于连连磕头的钱宁,朱厚照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看看天色就唉声叹气道:“好了,又该回去了。明儿个一早又是考较,晚上又得背书,要是背书和射箭一样有趣就好了……”

    眼见朱厚照自顾自地背着手往前走,刘瑾拔腿就追了上去,而张永则是瞅了个空子对徐勋说道:“这蒙古小王子不是越打越来劲么?苗公公正在可劲钻营,希望能再和保国公搭档,一块带兵出征。世子可千万快些儿把这两千府军前卫练好,到时候要真的派兵,有太子殿下进言,你把队伍拉出去跟着他们走一趟就是老大的劳,别错过了这等良机!”

    目送着那东宫主从三人渐行渐远,徐勋琢磨着张永这混军的提议,正在心里想这是张永自个的想,还是哪里已经有风声了,背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大人,卑职若能真的出人头地,绝不会忘了大人的提携之恩!”

    转头见是钱宁还跪在那里,只这一回换做是冲着他磕头,徐勋立时上前把人搀扶了起来,笑着说道:“机会我给了你,太子殿下你也见过了,只要你好生尽力操练,日后还有的是上升的地步。但要是这次机会你抓不住,那也就没什么下一次了。”

    “是是是,卑职一定不辜负大人的提携!”

    三言两语激起了钱宁那满腔劲头,徐勋先把人打发了回去,这才看着王世坤笑道:“怎样,你不会怪我把机会直接给了别人吧?”

    “一开始我倒是纳闷来着,但一听太子殿下那话我就明白了,这算盘打得简直是绝了!”尽管刚刚那一站,王世坤也是浑身僵硬,但适才朱厚照的那番话把他的精神都撩拨了起来,“一个区区千户算什么,太子殿下都觉得我吃亏,日后还有那样的补偿,算起来我真是赚大了!要真是我打头,张宗说首先就不会服我,更不用说徐延彻齐济良!我不趟这浑水!”

    “你明白就好!”徐勋知道王世坤骨子里是个什么人,当下就意味深长地说道,“总而言之,让钱宁去收拾他们,你只用用心心把这几日的操练记下就是,到时候幼军选好了,你就用同样的子去操练他们。这些东西又枯燥又累人,但要把散乱的人捏在一块,却是最有效。”(

第二百二十章 又一位一代宗师!

    抄书,抄书,还是抄书!

    白天被龘操练得累死累活,晚上还要抄书,对于张宗说来说,这些天实在是足以把人折腾死。自打头一天借着太子发威之后,徐勋倒不曾怎么针对过他,可因操练最出色而被徐勋点名任军令长的钱宁却出奇严格,他要偷懒是完全休想。而钱宁有了徐勋给的惩罚大权,对其余人等是从罚站到军棍不等,对他们几个公子哥则是只有抄书这两个字。可恨他白天已经累得七死八活,晚上还要抄书,到最后连手都快断了。

    而徐延彻和齐济良比张宗说也好不了多少,他们一个是父亲严令,一个自个认为是戴罪立,操练也还算认真,可终究没有那些幼官的体力,一来二去每晚上多抄七八页的书总是难免。只有王世坤得钱宁照顾,再加上他年纪毕竟大几岁,弓马稀松归稀松,可终究是学过的,每晚说是要抄三四页的书,可准点睡觉却还能做到。而此番总共才十五个人,一人一间房,到晚上大门一关不许出房门,外头还有人巡逻,谁也不知道旁人情形如何。

    接下来这半个月,徐勋因没有住在宫中,每日都是宫里宫外跑着,从寿宁侯张鹤龄到定国公徐光祚再到仁和长公主,这三家常常来探问情形,他只一概敷衍,主要精力只放在朝廷是否出兵以及王守仁那边的幼军进度上。连放完了假的之前那五百府军前卫调到了安定门外的团营旧营房,每日由各总旗带领出操训练,他只是隔日去看一回。等到连同此前那十五个百户在内的两千人全部塞进这座营房,他立即全身心投入了进去。

    毕竟上次西苑练兵五百人已经是破格,此次两千人断然不可能再拉进西苑。而在这安定门外的营房校场到底不像宫中只有宦官周边出没的人众多,御史更是虎视眈眈,真要挑出什么毛病来,他和王守仁的麻烦就大多了。然而,数日下来,虽说军官和士卒的磨合还说不上渐入佳境,他却发现周遭看热闹的人渐渐减少了。

    “难道那些御史终于恍然醒悟还有其他正经事了?”

    这天午饭时分,听到徐勋的这一句嘟囔,王守仁顿时没好气地说道:“那是因为化J门还有另一桩要紧事盯着,没工夫再管咱们了。会试已经开考主考官和各房考官都是重中之重不盯着他们反盯着这儿,那些科道言官还不至于这么本末倒置。以他们的性子,没事都盼望着有事,更何况此次恰逢会试之年,当然恨不能再出一回弘治十二年科考舞弊的大案子!”

    原来转眼就是二月末,眼看就是又一年的会试了!

    徐勋这才记起这一茬,一时暗幸此番操练这两千新军期间,能够暂时躲开那些一意的目光。然而,他虽说四书五经样样稀松,但对于这三年一次的威事却也大有兴趣当即追问道:“今年是谁主考?”

    “是太常寺卿兼翰林院学士张元祯,还有左春坊大学士兼翰林院侍读学士杨廷和。”元

    傅容此前遣了心腹京不乐陪着上京,如今的徐勋对于文武百此虽不能说如数家珍但这些有名头的大多数都还有些了解。张元祯也就罢了,杨廷和这名字他却是如雷贯耳了不就是那位亲自把嘉靖皇帝送上帝位,然后自己却因为大礼仪之争被皇帝扫下台的吗?而要是再根据后世某些盘根究底的传言,甚至有人说正德之死,都和这位文官之首脱不开干系。就拿现如今来说,这人也是正儿八经的东宫序列。

    只这个念头也就是在心里想想而已,他微微一眯眼睛就笑道:“也不知道这一榜会是谁有幸摘得状元。几十年寒窗苦读,就看这几日的发挥,倒是真个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还难。”

    “你这比方倒贴切。”王守仁自己就是前后三次会试,独木桥走了三回,对此自然深有体会,眯着眼睛回忆了一会往昔,他突然掐着手指头算了算,继而就蹭地站了起来,“我才想起来,今天是二月十八,也是这会试最后一场,我和一位友人约好,等他出贡院要为他接风,今儿个我得先走了!”

    “只管去吧,今晚上的兵课停一天也不打紧,下头人难得偷一回懒,高兴都来不及!”

    见王守仁说着就站起身急匆匆往外走,徐勋也没放在心上,随口就这么说了一句。然而,王守仁已经至忏门口,却突然又转了回来,却是看着徐勋说道:“我倒忘了,据说南监祭酒章翁对你有半师之谊?”

    “你怎么知道?”徐勋没想到这事情连王守仁都会听说,一时大为诧异。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究竟有是没有?”

    “算是吧。

    不过,我只是有幸在章大人家里养了一个月的伤,蒙他赠书两箱子,又向北监祭酒谢大人举荐了我。”徐勋想起前不久匆匆南下的陶泓,就叹了口气说,“只日前才刚刚听说章大人有丧偶之痛,所以我打发了家里一个童子南下探看探看。”

    “那就好!我那友人因章翁赏识,在南监读了大半年书,也是称章翁一声先生的。他二月初才刚到京城,我也是因李阁老的缘故,与他在文会上相识,料想他应该知道章翁近况。你若是有空,不妨和我同去见一见?”

    徐勋此前到京城后也曾经给章懋写过两封信,但三个月西苑练兵之后就顾不得了,此次才让陶泓带了书信回去。这时候王守仁说要去见的是这么一个人,他立时霍然起身,二话不说点点头道:“好,那我先去吩咐一下今儿个晚上的安排,然后跟你进城!”

    时值傍晚,京城东边贡院前头那一条街已经是挤得满满当当。从二月九号开考至今,已经是整整九天,所有南来北往的举子们全都云集于这么一座贡院之内考试,几乎是一步都不能出号房,如今好容易捱到了尽头,外头等候的家人自然是人人激动。翘首盼望了许久,也不知道是谁嚷嚷了一声贡院开了,就只见一大堆手提考篮的举子从中一哄而出,一时间竟是喧哗一片。

    王守仁是考过三次的人,当然知道要在这时候迎着人,就不能光靠傻等,因而这会儿压根就没和徐勋在下头等候,而是包了贡院旁边一座酒楼的二楼雅座,只在临窗位置边看边等。他既是精于射箭,眼力自然很好,居高临下看了不多久,他便看到了那个人群中施施然背手而行的悠闲中年人,一时便出口叫道:“元明兄!”

    那底下的中年人抬头一看,认出那窗边的人是王守仁,颔首一笑就穿过人群到了酒楼门前。不消一会儿,提着考篮的他就上楼进了雅座,见座中除了王守仁还有另一个陌生的年轻人,他微微一愣就笑道:“可是兴安伯世子?”

    “正是,冒昧打扰湛先生,实在是莽撞了。”

    “哪里哪里,要说世子之名也算是如雷贯耳,我也好奇很久了,不想今天能相见,也是托了王伯安的福。至于先生二字当不起,世子叫我湛元明也罢,叫我老湛也未尝不可。”

    “那我便占个大便宜,——声湛兄了!只那世子二字,还请湛兄收起。”

    “好好,正该如此!”湛若水爽朗地一笑,放下考篮厮见之后就自己搬开椅子坐了,自己提起茶壶倒满了茶一气半盏喝下去,这才舒了一口气道,“这九天真是难熬得很,连口热茶都几乎喝不上,好在老天爷没下雨,总算是捱过来了。”

    王守仁见状不禁打趣道:“知道你是不想考,硬古生被人硬逼上梁山的!”

    徐勋也是在路上听王守仁解说,才知道自己今天来见的是广东湛若水。据王守仁说,湛若水师事大名鼎鼎的陈献章,为了求学甚至一度焚掉了路引以求追随那位白沙先生,在执掌江门钓台之后,又为陈献章之死服孝三年,这次还是在母亲和广州府一位官员的双重劝说下勉强来京城应试,打的却是最好考不中回乡继续讲学的主意。但相比这些,真正让他心中大震的,却是因为他记得,后世鼎鼎大名的明朝心学大师,除了王守仁就是这湛若水,两人都是弟子众多,湛虽声名弱于王,仍可谓是一代宗师!

    “伯安你知道就好,千万不可对李阁老说,否则就辜负他一番心意了。”

    此时,见湛若水笑着说了这么一句话,徐勋便举杯敬道:“湛先生话是这么说,但有道是这世上的事情常常事与愿违,你虽不想考中,只怕此次却是必中。”

    王守仁也笑道:“是极是极,今拜主考的这两位都是一心人才慧眼识珠的谦谦君子,就如徐世子所言,我也打赌你必能中!”

    湛若水才以茶代酒喝了徐勋敬的那一杯,听到王守仁这话不禁莞尔:“好你个伯安,你这不是存心挤兑我吗!虽说我是想就此安安静静回乡教书,可要是我和你赌不中,按你的话岂不是认定此科两位主考大人慧眼不识珠?说真话,考不中就罢了,若侥幸考中,我这些年一直都是醉心书卷,于实务上头一窍不通,只望能点个翰林,让我能博览群书,继续精研学问,好好教书育人,不要误了百姓!”

    中进士点翰林,这原是无数读书人一生的期望,被湛若水说出来却好似退而求其次一般。然而,这等狂妄的话他却说得颇为平和,徐勋听着竟也觉得其人真心实意,当下少不得笑着附和了几句。一番闲话之后,酒菜上齐,他便言归正传道:“我听王兄说,湛兄此来京城应考前,曾经得南监祭酒章大人激赏,在南监读了几个月书?不知道章大人近况如何?”

    “章翁……”湛若水踌躇了片刻,这才摇摇头道,“章翁近况实在是说不上好,老而丧妻,原本就是人生大痛,更何况章翁入冬之后身体每况愈下,因疾致仕朝廷又不允,这会儿应该已经从乡间回金陵继续主持国子监了。唉,不是我言辞激烈,朝中诸位老大人的年纪都大了,如马尚书等都已经年过耋耄,一个个都曾几次三番上书致仕,皇上也应该放他们归去,否则老于其位,年轻一辈都觉得他们尸位素餐,又伤名声,又伤身体,未必是朝廷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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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又一位一代奸臣!

    徐勋曾经几度面对那几位顶尖大佬,除却还不到六十的李东阳之外,其他的无不是七老八十,马文升甚至还有选择性耳背,至于这些人之前是因灾异自请致仕也好,因怕被人闲话而自请致仕也罢,甚至说是以退为进……总而言之,弘治皇帝一概都是殷殷挽留,十足十一位礼贤下士的明君。问题是,那些大佬们是真的老了,老到朱厚照背地里也对他嘀咕过!

    因而湛若水说这话,他心里自是万分赞同。

    然而,这种话他当然不会明里说出来,只就着湛若水说章懋的话题叹道:“湛兄说的是,诸位老大人虽老而弥坚,但毕竟朝廷事务繁杂。说起来,哪怕是我这个不相干的人,章大人也一直关切爱护有加,每每想来便令我感念。他四十出头致仕,结果年近七十又复出掌南监,原本就是推辞了多次了。但朝廷一再相召,他也只能勉为其难,虽是学子的幸事,可于他来说实在是太劳累了。”

    湛若水拿起杯子品了一口酒,又摇了摇头说:“所以家师白沙先生数次不第,便索性回乡教书,一心著书育弟子,结果还是一再接到征召。就连我,也躲不过家母和徐大人的一次次训诫提点,哪怕苦着脸也只能来了。天下之大,一人之力所能为者极少,更何况掣肘重重?朝中老大人们纵使秉持公心,但顾忌既多,要做事便是难上加难,想想伯安这入仕之后的经历,我就真的想打退堂鼓。”

    “我虽然不曾点翰林,但先历刑科,又主持山东乡试,接着又任武选司主事,比起一科一科众多真正磋跑一生的进士来说,已经是幸运之极。更何呃……”王守仁斜睨了徐勋一眼,便又苦笑道,“更何况我还在西苑因缘巧合,竟是把太子殿下误当成寿宁侯世子。我要是再自称磋跑,只怕人人都会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身在福中不知福。”

    说起这事情,湛若水方才真正来了兴致:“不错不错,二位如今可算是除了东宫讲官之外,和太子殿下最亲近的人!我倒想斗胆问一句,二位觉得殿下究竟是怎样的人?”

    “殿下么……天资聪颖,触类旁通,尤其好武,爱骑射。”根据自己这三个月和朱厚照相处的经验,王守仁几乎想都不想就迸出了这么几句评价,随即停顿好一会儿,他才有些犹豫地说道,“只殿下兴之所至,便往往一意孤行,做事未免少些长性。”

    相对于那些大臣们当面连篇赞叹,背后一次次告状,王守仁对朱厚照的评价在徐勋看然是极其中肯。见湛若水看向自己,徐勋踌躇片刻就坦然说道:“殿下年少,兼且自幼无人相争,随心所欲自是难免。而他个性聪颖,自然就不喜大臣老生常谈。好武好射,更是这等年纪的血气方刚使然。不过刚刚王兄所言却缺了一条,殿下性子纯孝,对皇上皇后极其孝顺,常常挂在嘴边。”

    听到最后这句话,湛若水不禁眉头一挑道:“你们俩都这么说,看来外间传言有些不尽不实!都说东宫蓄养百戏杂人,日日笙歌不断,殿下根本无心读书,反而如同英庙当年那般只爱排兵布阵,恐非天下之福。”

    王守仁没见朱厚照之前,这些乱七八糟的传言也听得很多,等真正和人相处了三个月,他真心觉得朱厚照毛病虽不少,可确实是极其聪明机敏,若是教授得,弘治之后再现当年仁宣威世也不是难题。于是,他一时眉头大皱道:“笑话,只有知兵方才能在日后用兵审慎,岂可因当年土木堡之变就再也不让储君涉兵事?”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了一阵喧哗。因这雅座虽是板壁隔开,却算不上隔音效果很好,三人刚刚涉及大臣和太子之言,无不是稍稍压低了声线,眼下外头声音一起,本待要说话的徐勋立时站起身来大步出去,拉开门一看,却只见那边厢几个今科举子模样的人正在那对峙,其中一个恰是势单力孤。

    “今科两位主考最看不得激昂文字哗众取宠的,要是你今科再落第,看你拿什么说嘴!”

    “就是!别以为你十八岁中举便有什么了不得,前两次会试都是名落孙山,这一次多半也差不离!你懂什么军事,有英庙前车之鉴在,你居然说太子好武乃是朝廷之福,你这是阿谀媚上!”

    “严惟中,除非主考大人瞎了眼睛,才会取中了你!”

    徐勋见那边厢唇龘枪龘舌剑齐飞,原只是以为举子们起了。角,待听清楚这些话,隐约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因而等听到最后一句话时,本不打算管闲事的他一时色变,当即走上前去,冷冷地说:尔等都是今科应试的举子,难道有未卜先知之能,知道两位主考大人取中谁不取中谁?什么瞎了眼睛,传扬出去,单单一个诅咒座师的罪名,你们今科就一个都别想中!”

    众举子酒酣之际争执起来,不料突然跑出来一个外人这般指摘,顿时齐齐都愣住了。而徐勋素来是趁势进击的性子,不等有人反应过来就厉声嘴道:“来人,给我把这些悖逆的家伙——记名送到两位主考大人那儿去……”

    尽管会试已经散场,但这座酒楼乃是贡院街前头最热闹的所在,众举子只以为考官还派了人在这儿监看今科应考人的品行,一时大惊失色。

    几乎是一瞬间,刚刚还气势汹汹说出那句瞎了眼睛话的举子仓皇扭头朝楼梯跑去,他这一带头,其他人慌忙跟上。闻讯而来的伙计气急败坏抓住一个人讨要酒菜钱,那人生怕徐勋真个有记名权,随手把一锭银子塞了过去就蹬蹬蹬冲下了楼梯。不一会儿,这楼面上就干干净净,就连刚刚探头看热闹的人都没了。

    王守仁和湛若水刚刚都跟了出来,见徐勋三言两语就吓得那些举子落荒而逃,一时都是莞尔。湛若水见起头被人挤兑的那年轻举子站在那儿不知所措,便上前招呼道:“尊驾也是今次进京赴礼部试的?不要理会那些徒逞口舌之利的无聊人,只管等着发榜就是。要是两次不中就是一辈子不中,这世上哪里还有什么大器晚成的人?”

    那年轻举子被湛若水这一说,顿时脸色好看了些,只见徐勋转身回来,他不免紧张了起来,拱了拱手就说道:“这位大人,您刚刚所说记名的事,不知可否宽容一二?适才大家喝醉了酒,我一时嘴快得意了两句,这才招来群起而攻,大家也不是有意的……”

    “哈哈哈!”曾经被徐勋取笑为老实人的王守仁忍不住笑了起来,随即就指着徐勋说道,“你连他说话也信?他惯是奸猾骗人的,不过是看不得那些人趾高气昂,于是吓他们一吓,他哪里会记什么名字送去给两位主考官?”

    徐勋也不恼王守仁揭了自己的底,笑呵呵地冲着那年轻举子颔首道:“没错,我就是一是看不惯他们的嘴脸,所以给他们一个教训罢了。这些人不说学问如何,一言不合就连那种话都嚷嚷出来了,品行实在是不怎么样。尊驾还是离他们远些,免得日后惹麻烦。”

    王守仁和徐勋先后这么一说,那年轻举子方才松了一口气,连忙举手一揖谢道:“多谢这位公子提醒。我只是因为他们是住在江西会馆前来应试的同乡,这才同进问出,只不料会出这种事。三位兄台也是应礼部试的?在下严嵩严惟中,江西分宜人。”

    严嵩!

    尽管徐勋如今名人见多,已经有些免疫力了,可此时此刻听到又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仍不免失神片刻。仔仔细细打量着这个年不到三十的举子,他只觉得对方相貌堂堂气度宛然,看不出半点奸臣气象,他就打了个哈哈道:“原来是严公子,我们三个里头,只有湛兄是应礼部试的,我和王兄都只是到这儿来看个热闹而已。”

    “呃……可是白沙先生高徒湛元明?”

    “湛兄真是大名在外啊!”湛若水尚未回答,王守仁就笑着点点头道,“湛姓少见,轻轻巧巧就让严公子猜着了。相逢就是有缘,你那些恶友既然去了,不如就到我们这小坐片刻吧。”

    严嵩之前两试不第,心中虽说对此次会试并没有抱太大希望,但对于今科举子中那几个鼎鼎大名的人物,他仍是下了不少夫了解。因而,此时徐勋既然开了口,原就想结交一二的他立时爽快答应了下来。等进入三人的雅座,见桌上酒菜都只是略略动过,大异于他们刚刚出贡院之后的大快朵颐,他更是心中暗赞一声果不愧是名家传人,把持得住口舌之欲。

    “这位是兵部武选司主事王守仁王伯安,这位是兴安伯世子。要说大名,他们俩可是远远盖过我!”

    然而,严嵩才一坐下,就只见湛若水指了指旁边的两人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一时大吃一惊:“两位就是不久之前手西苑操练府军前卫,得了皇上褒奖的……”

    “就是他们两位了!”湛若水刚刚叹过老臣问过太子,对府军前卫的事却还没来得及问,这会儿突然开。问道,“严公子刚刚说过太子好武乃是天下之福,这话如何说起?”

第二百二十二章 权奸尤青嫩,权阉已露头

    徐勋对于严篙的兴趣是于他在后世的名声,而湛若水和王守仁则是正好相反,两人更感兴趣的是他之前引起那些举子们群起而攻的话。

    而此时此刻,严嵩却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先沉吟了一会,这才抬起了头。

    知道对面三个人无论是已经入仕的王守仁,还是据说是太子亲信的兴安伯世子徐勋,亦或是虽不曾及第,名字却已经为众多大佬所知的湛若水,都不是自己这个落第两次的清贫举子能够比拟的,他反而只觉得心中激起了一股难以名状的冲动。

    “当今太子好武并不是坏事,好武爱兵,今后就能知道边关百姓疾苦,兵事多变,若能了解敌我地形,至少不至于为冒者诓骗了。而京城前临蒙古最近处不过上百里,若有万一便随时会成为御北第一线。若翌日的一国之君不知兵,而偏偏蒙古又有枭雄崛起,那时候当如何?况且……”

    严嵩一口气说出这些,也是因为徐勋王守仁不同别人的身份。因而只顿了一顿,他便一字一句地说道:“况且,我朝太祖爷驱逐鞑虏打的天下;太宗爷又是为了抵御鞑虏将都城从南京迁到北龘京,为的就是天子守国门,以告后世子孙不可忘了兵事;而宣庙不但曾经从太宗爷北征,还曾经亲征汉庶人之乱,更带兵北巡。如此的堂堂祖训,怎可因为当年英庙时的土木堡之变,而就此弃之不顾?所以说,反而是矫枉过正,绝非天下之福!”

    “严公子到底是满腹锐气。你这话和刚刚王伯安的话实则是异曲同工。”湛若水见王守仁那样子,显然也是赞成这番话的他却笑道“我也不赞同那些老大人们矫枉过正,但群臣所虑不是太子练兵,而是太子好兵。好兵便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挑唆,而贸贸然用兵,纵使有一时的斩获,却难保长治久安。所以,练兵则可,用兵当慎。”

    “好一个练兵则可,用兵当慎!”

    徐勋可不是一门心思只想着打仗立战的好战分子,闻言立时眼睛大亮亲自给湛若水斟满了一杯酒又自己满上敬了。等湛若水一饮而尽,他就点点头道:“古语有云,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既是说练兵当勤,也是说用兵当慎。要打就要把人打疼了打狠了,否则不疼不痒的一拳,只能让人记不住教训下次卷土重来,遭殃的又是边关百姓。”

    “所以说,汉武帝数次对匈奴大肆用兵让大汉多年宿敌匈奴一蹶不振就此没落,可民间困苦却也是不争的事实。用兵的度,从来就是最难掌握的。”

    严嵩见徐勋只称许湛若水的那番话于自己所言却仿佛并不放在心上,虽也并不意外,可仍旧心中郁郁,只一言不发自顾自地喝了两杯。他此前所饮已经很不少,而徐勋这边叫的酒是入口绵软后劲却大的,不过应付着说笑一会儿,他就不知不觉地趴伏在了桌子上。见此情景,王守仁惦记回头明日还要继续练兵,时间也很不早了,就索性站起了身来。

    “徐老弟,都已经这个时候了,不如先散了,元明那里我送他一程,这严嵩就劳烦你送一送了,看他这醉得也不轻。他既是和我一样已经考过两科不第,想来当年这中举也是一蹴而就,之后屡试不第不免被同乡讥刺,所以心中才会更加愁苦。今夜他回去不相宜,不如另找个客栈安置。”

    “好好,他就交给我吧!”

    徐勋见湛若水脸上掩不住的疲色,知道这九天科场确实难捱,当下就此和王湛两人告辞。等到他们出门,他见严嵩依旧伏在桌子上人事不知,他便若有所思地坐了下来。

    “严嵩,你刚刚的话,应该还没说完吧?”

    徐勋只是随口一提姑且试一试,倒不是真有把握严嵩没醉过去。然而,此话一说,他就看到那个趴伏桌面的人渐渐直起腰来,又在那使劲晃了晃脑袋,不禁眯了眯眼睛。

    果然,严嵩拿起面前还剩大半杯的酒一饮而尽,借着酒意就说道:“我是没说完,这历来的各朝各代,开国之君都是马上天子,开疆拓土,御外敌往往能应付裕如,但之后一代代君王,不要说外敌,就是国中跳梁小丑蹦醚两下,也往往会造成大乱,便是因为长于深宫妇人之手,自小被那些老成持重的人灌输,再加上名将调零,军士散漫,于是一点小火星就会成为燎原大火。世子可以算一算,一朝一朝马上得天下,可多半也是马上失天下,藩镇也好,内乱也罢,甚至是外敌……——……若是天子知兵,何至于如此?”

    “严嵩,你漏算了一个人。隋炀帝为王时就深有勇名,手底下也一度名将如云,可隋经二世而亡,固然是他志在铲除世家,可诱因却是他三征高句丽。”说到这里,见严嵩一下子愣住了,徐勋方才笑道,“你所长当不在军略,不必因为如今时势而强求。”见严篙的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他又徐徐开口说道:“我知道你两科落第,对今科又是心怀期望,又是觉得希望渺茫,这很自然,人失败次数多了,就会有患得患失,只你不是无才之人,大可不必如此。至于太子爱武是好是坏,于如今的你来说,还是少谈为妙。须知朝中老大人们看着**练府军前卫,大多是不以为然的,而会试也好,殿试也罢,多半都是这些老大人们做主,万一你的文章做得花团锦簇,却因为这些言论而恶了他们,你说你是不是本末倒置?”

    作为初来乍到就在金陵的那场莫大风龘波里从夹缝中突围,继而又在京城如鱼得水的成人士,徐勋深知自己是沾了多少机遇和巧合的光,又是怎样侥幸才有现在的地步,所以他很能理解如今的严嵩是怎样的心情,一番勉励轻轻巧巧就送了出去。

    “诗仙李太白有一句诗我喜欢得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科举这种事,不要相信什么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话。今日的王伯安也是三次才金榜题名的,你当初能够不到弱冠中举,也是从无数人当中杀出来,如今不可失了锐气!”

    尽管徐勋的年纪远小于自己,但此时此刻听着这一波高似一波的话,严嵩只觉得心情激荡不已,当即站起身冲着徐勋深深一躬沙哑着嗓子说道:“多谢世子提点!若今科真的能侥幸中试严嵩必不敢忘今日教诲!”

    出了酒楼,徐勋雇了一辆车使其送严嵩,自己却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目送那辆车消失在视线之中,这才收回了目光,心中总觉得好笑得很。

    无论是刘瑾也好,严嵩也好,如今尚未成气候之前,奸猾固然奸狷二可要想打交道远远比和那些不好对付的老大人们打擂台容易多了!这都是先知先觉的好处啊!

    他正想着,突然只觉得肩膀被人一拍,一回头就立刻瞪大了眼睛。

    而那人见他吃惊便嘿嘿笑道:“怎么,没想到是俺?小侯爷派俺出来找你,结果俺特地跑到安定门外,却说你和王守仁一块到贡院这边来了,幸好俺聪明,几个酒楼一找,就寻到了你的下落。俺说徐老弟,你胆子也太大了些,几个人在那种四面漏风的地方就敢议论兴亡得失?”

    刘瑾坦言之前就是在听自个的壁角,徐勋顿时气结:“那会儿举子们举杯庆贺会试结束都来不及,有几个人会竖起耳朵听这些?”

    “那可说不定,你如今行情见涨,别看北镇抚司的人和你好,可东厂指不定就盯着了你。王岳那老货俺最了解不过,文官们他不去盯,偏就盯着太子殿下的亲近人。”刘瑾一边说一边四处看,仿佛东厂的人就在周围,又低声说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走吧!”

    刘瑾一个人出来,自然不会坐车,而是骑的马。中官们常常要骑马往四处府邸上跑,他又不是萧敬那些获准坐凳杌的大此,因而马术也相当不错,这会儿和徐勋一块出了贡院街前头的随磨房胡同,他便熟门熟路地前头带路,只走那些荒僻的小胡同,最后却是领着徐勋进了一座小院子。把缰绳丢给了迎出来的小幺儿,他就扭头看着徐勋咧嘴一笑。

    “俺进宫好几十年,才有这么一座小院子,你这大财主可别笑话。”

    原来刘瑾竟是带着自己回了家!

    徐勋大吃一惊,跟着刘瑾一路进去,跨进正房四下一看就笑道:“有什么可取笑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院子大人口多,别有用心的人也就更多,真不是什么好事。我也不怕你笑话,为了家里的清净,我爹和我软硬兼施,也不知道用了多少手段。”

    “也是,小家有小家的好处。”刘瑾听徐勋这么说,心里也高兴,一坐下之后让小幺儿上来沏了茶,然后摆摆手把人赶了出去,这才看着徐勋道,“张永那小子应该撺掇过你了吧?他在殿下面前嘀嘀咕咕好几次了,但使撺掇了殿下派你跟着出征,他就琢磨着在你那儿混一个监军的位子跟着捞一把劳。不是咱家说他,要不是那个王守仁打一开始就自请到西苑来看着,他早在之前你练兵的时候就凑过来了!这小子,滑溜得很!”

    徐勋被刘瑾说得有些狐疑,踌躇片刻就问道:“那老刘你的意思晨……”

    “捞劳的机会怎么能丢,但不能操之过急嘛!”刘瑾的眼睛闪动了一会,就压低了声音问道,“要知道有句那什么话来着……攘外必先安内。”

    怪不得严嵩发迹还早,刘瑾发迹却快了,这历史果然还是不骗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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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 义气刘,实诚徐

    攘升必先安内!

    徐勋脸sè古怪地盯着刘瑾,眼前的人仿佛化身作了一个熟悉的光头。然而,刘瑾却没注意到他的变化,又嘿嘿一笑道:“俺没读过多少书,认识的字也没多少,但这句话当初陪着太子听讲的时候却一下子就记住了。

    俺们几个也好,徐老弟你也好,都是根基未稳,这打仗的事情又没个准数,万一被人打了个埋伏输了,那到时候还要命不要?”

    见徐勋不说话,刘瑾误以为徐勋面对这么好的机会有些把持不住,忙又说道:“而且,张永那家伙顾前不顾后,他也不去打听打听朝中现如今这态势。那些个老大人们全都是反对用兵的,听说前些天兵部的部议,王守仁被驳得灰头土脸,就是太子出面也未必讨得了好,到时候追究下来又是咱们挑唆,你说是不是?”

    王守仁被驳的事情,徐勋已经从王守仁那听说了,但刘瑾一个东宫内官能打听到部议,这耳目灵通着实非同小可。因而他面上惊愕的同时,心底也在飞快地盘算,随即就冲着刘瑾竖起了大拇指:“好啊老刘,连兵部的消息也能打听到你这真是绝了!”

    “哪里哪里,那都是因为俺和谷大用交情好。”刘瑾狡黠地一笑又压低了声音说“这事儿俺可只告诉你,虽说西厂早就废了,但太子殿下一直觉得锦衣卫是外臣,东厂王岳那老家伙又不好打交道,所以便让谷大用领着一帮探子打听消息,以后重建西厂也有个底子。谷大用那家伙和俺穿一条kù子,凡事常常问俺,更何况这种消息他打听起来又不费事,算不了什么。”

    徐勋这才知道,重建西厂的风声确实是从东宫来的一时心头一动。顺杆儿又捧了刘瑾几句见对方这脸上皱纹都笑得舒展了开来,他便趁势问道:“不过西厂毕竟已经散了二十多年,京城里锦衣卫和东厂平分颜sè,谷公公这差事也不是做得那么容易吧?”

    “可不是?”刘瑾唉声叹气地摇了摇头,一时大倒苦水道,“锦衣卫也就罢了,叶广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xìng子,况且做事公允从不会捞过界,俺们做事只不要招惹到他头上,他是决计不会来管的。但东厂的王岳……嘿这老家伙却最是护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水泼不进不说,还生怕别人抢了他生意谷大用先头已经在他手里栽过一个跟头了!西厂的人早就散干净了,当年那些个老大人的学生亲朋被整得太惨,结果汪直之外,韦焕吴绶以及手底下那些个谁有好下场?唉,这年头要寻个做事的,怎么就这么难?”

    刘瑾在那大发牢sāo,徐勋却想到了之前向金六丢下一句话就无影无踪的慧通。只他怎么也不至于在刘瑾面前直截了当地举荐,而是顺着人的口气说道:“既如此,何妨让人出去打听打听从前西厂旧部可还有留在京城里的。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谷公公是太子殿下的亲信,光是这一条,就足够那些惊弓之乌趋之若鹜了。”

    “你说的也是,回头俺对谷大用提一提,省得他成天纠缠俺。”

    刘瑾今天来找徐勋,为的就是西厂的事,这会儿见徐勋真心给他出起了主意,他立刻干咳一声道:“徐老弟,谷大用一直都很羡慕俺和你亲近,所以有件事他自个不好和你说,于是托俺来向你说项一二。就是先前那一茬,他手下虽然领着几十个探子,但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而且你想想,那回郑旺那么大的案子,东厂也好锦衣卫也罢,事先都一点风声没有,还是殿下和俺们两个出马,这才手到擒来。俺知道你和司礼监掌印萧公公交好,所以想托你探个口气,看看这西厂能不能名正言顺开起来。哪怕只是在司礼监挂个名不对外公开也好。”

    “这个……”徐勋顿时lù出了为难的表情,见刘瑾盯着自己,他又笑道,“这事情虽棘手,可也不是不能试一试。不过,刘公公你还真是够义气,这西厂就是真的开起来,那也是谷公公领衔,你居然还这么费心奔前走后。”

    一句够义气说得刘瑾眉开眼笑,眼睛都几乎眯成了一条缝:“那是,俺可是东宫赫赫有名的义气刘,朋友有难两肋插刀,跑跑tuǐ算什么,更何况谷大用和俺好得穿一条kù子,帮一把也是应当的。真要西厂开起来,东宫的大家都能沾光不是?俺老刘别个不求却来找你,也是因为徐老弟你对人实诚,真心实意。对了对了,萧公公几日后便轮休,多半会回sī宅休整,那时候我使人通知你。”

    见徐勋不过片刻功夫就终于点了点头,竟爽快地应承下来,说是下次若见着萧敬必定探问,刘瑾自然大喜,当下立刻高声唤了小幺儿上酒,强拉着徐勋交杯换盏,直到徐勋不胜酒力连声推辞,他这才吩咐了小厮驾车送了人回去,等人一走,他就得意地笑了起来。

    要知道,现如今司礼监光是挂着太监衔头的至少就有七八个而御前得用的少说也有五六个西厂真的要开,哪里轮得到谷大用?整个东宫朱厚照信赖的那些个太监里头,唯——个品级够班的,也就只有司礼监太监兼掌东宫典玺局的高凤了。

    而这些年来别人都只记得在朱厚照面前下功夫,唯独他把这老太监伺候得极好,西厂落在高凤手里,和他的有什么差别?

    尽管这些天又不得不常常住在安定门外的军营但这天再要出城已经晚了,徐勋坐了刘瑾的车回兴安伯府也就索xìng在家住了一晚上又从徐良那儿得知了当年保国公朱晖和苗逵那场仗的多个版本。一夜好睡的他一大早就出了府,可就在他单身拨马出安定门时,他就看到了城门之外排队入城的长龙中,一个左顾右盼的人影。两厢一打照面,他就认出了人来,眼见后头有众多车马出城,他便假作避让往旁边闪了闪。和那人擦身而过时,他就只觉得对方往自己的靴子里塞了什么东西。

    等到了官道一处岔道口,徐勋就拐上了一条少有人走的小道,弯下腰从靴子里一掏他就找到了一张小纸条上头写着简略的几行字。

    “挑唆齐济良及徐毅的鹰三已经找到,此人受吏部shì郎焦芳指使。焦芳意在吏部尚书之位,故而借力打力,引文升去位。”

    徐勋一下子把纸条捏成一团,脸上lù出了难以掩饰的恼怒。他和焦芳非但谈不上恩怨,甚至最初连瓜葛都没有,这老家伙一而再再而三算计他,难道是看他徐勋年少好欺负?

    傍晚,东西江米巷又充斥着千步庇两侧各大衙门回家的官员,而大清早最热闹的东西长安街却一片寂静。西长安街上的焦府大门口焦芳低头下了轿子,管家李安就立时快步迎上前来,借着搀扶自家老爷下轿的机会低声对焦芳言语了一句。

    “老爷,金陵的事情有消息了,云福应该正是太平里徐家长房长子徐劲。”

    “好!”焦芳点了点头,等下轿站稳之后,他才淡淡地说道,“把人看死,不许离开家里半步,但其他的不要轻举妄动。”

    “是!”

    马文升逃过了王盖吴辉的弹劾坐稳了位子,但此前抑徐勋不成,声名毕竟微微有损,而焦芳借由致仕以退为进,又得了皇帝那样的批语,因而在吏部终于隐隐有和马文升分庭抗礼之势。而现如今又得到了这样的好消息,对儿子焦黄中会试成绩的担心也不免减轻了好些,晚上小酌了几杯后,便在书房中自得其乐地看起了书,直到外头突然传来了唤声。

    “老爷,外头有客来拜!”

    听出是李安的声音,焦芳眉头微微一皱,旋即就淡淡地问道:“是谁?”

    “容小的进来禀报。”随着这话语,李安就进了屋子。掩上门后上前几步,见焦芳脸上微微愠怒,他便慌忙行礼后低声说道,“老爷,是兴安伯世子!”

    “哦?”焦芳立时丢下了手中的书,霍然站起身来,脸上问过一丝惊喜。但只是一瞬间,他这表情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人也缓缓坐了下来。下一刻,他就若无其事地问道,“他是单身来的,还是带着随从,走的前门后门?”

    “单身来的,是到前门求见。”

    单身来,那自然是要隐匿行迹怕人知晓;可到西长安街的前门求见,却容易被人发现。因而,焦芳思来想去,一时半会也不知道徐勋究竟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最后就沉声吩咐道:“也罢,请他进来。把云福安顿好了,务必不能让他知道徐勋前来之事!”

    李安连声答应后退了出去。约mō一盏茶功夫,他就引了徐勋进书房,见两边厢见礼,他就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却是把书童等都屏退了,亲自站在门外守着。

    “徐世子可是稀客,听说你连日以来都在安定门外的旧校场练兵,不知道今日造访老夫这陋室,所为何事?”

    “当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大大方方在焦芳右手边坐下的徐勋微微一笑,继而就面带关切地问道:“当日在吏部家父和徐毅一块辩白时,曾经得焦大人相助,我那会儿就一直感念在心。只那会儿您悄悄给我地信,我看过之后不久前却不慎遗失了,所以今日正好有空,便有意过来问一声,焦大人真认识我那养父?”!。

第二百二十四章 虚与委蛇,反手插刀

    焦芳本以为徐勋上来总得大兜圈子,这一单刀直入一时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不过他终究是多年沉浮宦海的人物,须臾之间就反应了过来,却是笑眯眯地说:“世子这话问得,老夫一时倒是不知道如何回呃……唔,这样说吧,也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徐勋之所以快刀斩乱麻地直入主题,便是想省去那些打太极的功夫,因而,对于焦芳这等滑溜的回答,他不觉皱起了眉头,随即便认真地说道:“愿闻其详。”

    “倘若你是故人之子,那老夫此前为你父子说话也好,今后照拂你也好,自然都是因为那位仗义疏财的故人份上。朝中bō澜诡谪,文臣武将无不是各人有各人的小算盘,你虽有太子信任,但须知独木难支,此番受人无端弹劾便是最好的证明。我虽不是什么一言九鼎的大佬,可在朝中还有些分量。

    见徐勋沉默不语,焦芳又慢条斯理地说道:“可若你不是,那我自然就是弄错了人。此前的进言不过是秉持公心,但日后马尚书,又或者是其他老大人们再有对你有什么不满,我也就难以出言转圈了。更何况你老大不小才和兴安伯相认,朝中对你出身素来便有质疑,到时候名不正则言不顺,哪怕太子信赖也好,你就不是那么容易扛得下的。”

    尽管不知道徐勋为何时隔这么久才登门拜访,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焦芳自然不肯放过这样一个最好的机会,一长番话把该说的都说了他就再不多言,只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扇着折扇眼睛却在敏锐地观察着徐勋的反应。见其紧紧捏着拳头他的心里顿时一松。

    虽说是有些能耐的,但终究还是年少沉不住气,再加一把火的话,火候就应该差不多了!

    于是,焦芳又笑眯眯地说道:“而且,不是老夫危言耸听,此前你在金陵那桩案子里得罪的人不少,赵钦虽是咎由自取,可一个两榜进士出身的读书人被判了立决,这一点余地都不留的手段未免让人惊惧。而对付太平里徐家长房你的手段未免就更jī烈了又是斩首又是流放的,昔日族长这一支,现如今就只剩下了孤儿寡母,那位大少爷徐劲已经不知道上哪儿去了,要是此人不甘心,打算伺机往你身上插刀子,那又如何?要知道,当初他父子俩就敢指摘你混淆血脉,现如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就更加不会有什么后怕了!”

    焦芳一口气说了这许多徐勋面上咬牙切齿似的,心里却渐渐平静了下来。他今天原是打算试探一二后,把慧通找到的那个鹰三抛出来的但眼下听焦芳威逼利yòu,他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听焦芳这口气,失踪已久的徐劲十有**就在他手上,现如今他丢出那鹰三来,两边兴许会暂时打个平手,但他在别人看来不过是一时投了太子喜欢的新贵,焦芳却是弘治皇帝信赖多年的春宫老臣,万一把老家伙逼急了,就算两败俱伤,那也是他吃亏!

    陪人下水的事,他可是敬谢不敏!

    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他便强自lù出了一丝微笑道:“焦大人既是和我那养父有这般交情,怪不得先前一再相助,小子早就应该登门道谢了。”

    “哈哈哈哈,应该的应该的。”一直没拿下的人,这会儿却终于一举攻下,焦芳只觉得心里异常畅快,眼睛也就笑成了一条缝似的“你是故人之子,我看着也就和自己的晚辈差不多。日后若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只管开口,我这个为人长辈的必然不会看着你受欺负。”

    眼见得焦芳倏忽间就打蛇随棍上以长辈自居,徐勋虽万分嫌恶,却也随之笑道:“世伯如此关切,小子实在是受之有愧。小子虽是人微言轻,可勉强还认识几个人,若是世伯有什么需要做的,我一定尽心竭力。”

    一老一小彼此对视了好一会儿,最后同时lù出了会心的微笑。而焦芳自忖今日已经大获全胜,自然不会步步紧逼提什么不合时宜的要求,反而摆出长辈的亲切模样,先是关心了一下徐勋练兵的进展,继而就把多年为官的经验等等拿出去分享了一二,末了甚至亲切地把人送到了二门,临走时又笑着说道:“日后若是闲下来,尽管到我这儿走动走动。若有疑难也尽管来找我,不必客气!”

    “多谢世伯,那我就告辞了!”

    见徐勋行过礼后就转身上了马,又微笑着拱了拱手,这才拨马掉头驰去,焦芳晒然一笑,便转身慢条斯理地往回走。没走几步,他就见长子焦黄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来,正面带不满地看着徐勋的背影。他心中原就有些自许,便招了招手示意儿子跟着自个过来。

    “爹,不过是区区一个幸臣,何必时他这般客气!”

    “你知道什么,他是太子近臣,皇上也对他赏识得很,如此之人笼络在手里,日后你爹入阁的希望也能大几分。”见焦黄中恍然大悟,焦芳这才接着说道“之前你会试的那几篇文章我都看过了,要说是写得滴水不漏,只可惜张元祯和杨廷和我都说不上话,也只能姑且等着。不过,料想你之前曾méng皇上赐书,他们应该会让你上榜的。”

    焦黄中也已经是好几科不中了,心里一直憋着一团火,闻言立时傲然说道:“爹,儿子并不是只想着今科一定要金榜题名,而是指望出仕之后能帮您一把!”

    “好好,吾儿有志气!我当初便点了翰林,你要是也能入了翰林,到时候咱们焦家也能成就一段佳话!”

    这边厢父子二人踌躇满志,那边厢出了焦府打马飞奔的徐勋却是心情大坏。和人虚与委蛇他也不是第一次了,可焦芳那种热络亲切却让他很受不了,就这会儿还觉得背心发痒。等到上了宣武门大街渐渐放慢速度,他才在心里斟酌着怎么给这老家伙使个绊子。

    然而,朝中那些自诩正人君子的虽都看不上焦芳,可等闲也难以动得了这老家伙,至于那些科道言官更不是他指使得动的,况且弹劾这种东西对于真正的大臣来说,往往是难以动其筋骨。至于要像如金陵那般大闹一场,他也没那个基础,焦芳又不像赵钦那般贪得无厌,否则内阁那些个老先生们只怕早就下手了。

    思来想去,他的心里陡然之间冒出了一个主意,一下子勒住马停在了那儿。暗自筹划了好一会儿,他认定此计可行,当下便狠狠地往马股上抽了一鞭子。

    既然你用这些东西来胁迫小爷,那小爷也不让你舒坦!此计成了,足够焦芳这老家伙气急败坏好一阵子,而且也不会疑心到他身上;就是不成,横竖他徐勋也不得半点损伤!

    板桥胡同里的那伙人现如今早就不像是起头刚到京城时的光景了。尽管慧通许诺的官职等等尚未落到实处,可每个月的钱如同俸禄一般发下来,过年过节还另外有赏,几个原本就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死心塌地不说,那些西厂旧部也都抛开了顾虑。这一日当慧通接到那封字迹歪歪扭扭含义隐晦的手书之后,眯了眯眼睛仔细权衡了好一会儿,他就负手慢悠悠地到了门口,张口唤了一个人进来。

    “路邙,我有一件事要嘱咐你去做。不但要做得隐秘,而且一定要干净,不能lù出任何首尾!宫里头已经捐了信出来,西厂估mō着这几个月就能真正重开了。要是届时咱们那几个老家伙能够进去,少不得你一个前程!”

    “师傅,您尽管说,我已经使劲全力给办好了!”

    虽说名字听着有些像路盲,但三十出头的路邙却是地地道道的京城地头蛇,起头慧通拿着徐良那儿来的本钱去开了一家车马行时,他甚至还上门收钱,大闹一场之后却被慧通手下一个徒儿震得服服帖帖,后来觑着情形就投靠了过来。

    这会儿他被liáo拨得满身是劲,只听明白了慧通这番言语的意思,他不禁一时倒吸一口凉气。

    “师傅,过……您这一招用出去……”

    “怎么,你平日的劲道都是嘴上说说?”慧通似笑非笑地看着这有些畏怯之意的小子,一字一句地说道“这就算是给你最后的考验。办成了银子前程全都少不了你的,办得不成,你也见过我这儿那几个人手底下的把式!”

    路邙是真见过那几个人下手的。这京城地面上有规矩,对于初来乍到的外乡人总有一档子下马威,尤其是车马行这等涉足极广的生意。可之前划出道的那几家都是灰头土脸,出手的人甚至一度给废了,他自个投过来,何尝不是怕人的心狠手辣?此时此刻,他在心里盘算了再盘算,最后终于把心一横点了点头。

    “好,师傅你就等我的好消息!”

    “且慢!”眼见得路邙转身要走,慧通却突然开。将其叫住了,继而就慢条斯理地说“你一个人做事也不方便,带上小六子。他虽小,可机灵着呢,给你打个下手也好!”

    见慧通如同笑面菩萨一般笑眯眯的,路邙虽说心里说不出的郁闷,可仍是只得连声答应了下来。带上那么个碍事的小子,他便连一点推搪的余地都没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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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荒谬的失足,好容易报却前仇的徐勋却落入了五百年前的大明中兴盛世。
时值天下升平,金陵妩媚,京城雄浑,歌不尽秦淮声,舞不完淮扬曲,盛世的祥和下,早已是暗流涌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明天下,他这一介孤儿欲求存身且不可得,何谈风光?
忠臣太危险,他还是顺天应命,凑合着当个风光的奸臣吧。奸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奸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奸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