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隐患须除
北边的冬天远远比南方冷,然而,屋外寒风呼啸烧着暖炕的屋子里却暖烘烘的,只着贴身小袄就管够了,手脚都暖和。
这会儿头一次来到北边的沈悦坐在靠窗的绣架前,想着从前在南京的时候,冬天屋子里就靠那一个炭盆取暖,虽冻不着,却也总得靠着手炉取暖,什么活计都做不了,如今却能够定定心心做针线,不禁lù出了一丝笑容来。
“等以后回了南京,一定让爹娘哥哥也给祖母盘个炕,这样兴许还能治一治祖母的老风湿……”
嘴里嘟囔着这话,见那绣架上只不过才进展了一丁点,她忍不住气馁地叹了一口气,又苦着脸从绣架下头拿起了自己的手,见上头赫然还留着好几个针眼子,这脸sè就更不好看了。她是自小读书却气走了先生,自小学女红却气走了针线师傅,唯有练武上头有些天分。可现如今要绣些什么东西就麻烦了,才一个开头这几天来就扎了好几下,这接下来都是繁复的套针,她可怎么坚持得下去?
“坚持不下也得坚持,横竖至少有一两年,我就不信连嫁衣都做不好!”
才一进屋子的如意听见自家小龘姐这恶狠狠的声音,竟是抑制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见沈悦回头瞪了她一眼,她才端着手中的丹漆小茶盘快步走上前去,因笑道:“小龘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大红颜sè,谁都知道您在绣什么!要我说,还是让我和李妈妈给您打打下手吧。”
这所谓的打打下手是什么意思,沈悦哪里有不明白的。想当初拿去糊弄母亲的那些女红活计,十件里头就有八件都是她们打下手打出来的。但现在轮到了自己的嫁衣,尽管她好几次都被那绣花针折腾得大光其火,也横下一条心硬扛着,当下便嘴硬地说道:“我说不用就不用,刀枪都拿得起来这绣花针我就不信我玩不转……”
“好好好,就依小龘姐你。”
如意嘴里揶榆着,心里却也高兴,暗自庆幸还是李庆娘有办法,拿着这么一件最是麻烦的勾当让沈悦根本没法分心去管其他的事——要让这位主儿知道朝中那些大佬正在对徐勋开炮,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吓人的事情来!上一次都跳秦淮河了,这一回要是再去跳一回什刹海,那她不被活活吓死,也得被活活折腾死!
沈悦接过如意捧来的小茶盅,一口气喝了小半盏,这才搁下茶盅说道:“这京城什么都好,冬天也只外头冷,就是一会儿不喝水,嘴里就火烧火燎的,脸上手上也干燥得很。等开了春,咱们多做一些花lù备着……对了对了,与其开着这半死不活的成衣铺,赶明儿还不如淘制些胭脂水粉花lù之类的来卖。当年家里不是有一家在金陵很有名的胭脂铺子么?我还记得怎么做来着……”
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了一阵,她最终气馁了,险些没趴在绣架上。花lù她倒是做过,那是因为祖母因年轻时落下的隐疾,脚后跟易开裂,冬天用花lù加水泡脚却能缓解。至于胭脂水命……她平时用得少,就算真用,也都是用家里铺子中送来现成的,什么时候自己做过?
如意知道自家小龘姐就是这样一阵一阵儿的胞气,因而也不去劝,笑眯眯地将茶壶放在蒲包里温着,继而就悄悄退出了屋子。才出了院子到前头铺子里预备看看生意如何,她就发现这些天少人问津的成衣铺里多了一个戴着帽子的客人。细细一看,不是当初护送她们在高邮上船的慧通和尚还有谁?只是,李庆娘正用异常yīn冷的目光瞪着慧通,仿佛有深仇大恨似的。
“妈妈……”
“这儿没你的事,去里头看着大小龘姐,别让她到外头来!”李庆娘说完这话,见如意愣愣的不动,她立时沉下脸呵斥道,“快去,别在这杵着!”
尽管平素李庆娘一直都是温言软语的好气xìng,但相处多年,如意哪里不知道这位变脸之后是多么可怕的角sè,慌忙答应一声就赶紧从后门溜了。这时候,李庆娘冷冷看着慧通,僵持了许久才说道:“你我各为其主,井水不犯河水,你却去查我的底细,究竟想干什么?”
“说不上各为其主,将来沈姑娘还不是徐夫人?”慧通却嬉皮笑脸地一笑,继而漫不经心似的说道,“再说,去查你从前的事,那只是因为我心里好奇,谁知道真的能查到点什么。李妈妈就算不再惦记着当年的事,不想报那一箭之仇,可总不会忘记了自己的女儿吧?”
“你……”李庆娘硬生生把几乎脱口而出的那追问截断在口中,旋即冷笑道,“实话告诉你,你查错方向了!我就是普普通通一个会两把花架子的女人,不是什么昔日西厂百户李富阳的女儿,也没有什么夫家!”
“那当我会么都没说1……慧通光棍地耸了耸肩,当即就转身往店外走去,又头也不回地说道,“那没娘的闺女被家里人当成累赘,二十二岁都还没出嫁,如今预备许给一个大她二十岁的鳐夫,你就当不知道吧!”
李庆娘原本是忍了又忍,闻听此言,她终于勃然sè变,当即一按柜台竟是就这么跃了出去,继而一把抓住了身子已经到门口的慧通,厉声问道:“你说什么?”
“李妈妈终于是承认了?”慧通这才不紧不慢地扭过头,见李庆娘面sè铁青,他才叹了口气道,“都是天涯沦落人,有什么不好承认的!和尚我当年在西厂风光的时候,还有个预备娶回来的女人呢,结果事有不偕立时跟人跑了,你这算得了什么!这事情要说简单很简单,趁着你女儿出门设法把人拐带回来;要说难也难,毕竟人家知不知道你这个娘还未必可知。总之我把那户人家的住址告诉你,你自己先斟酌。”
尽管最初疑心慧通另有目的,但对方爽快地把哪条街巷胡同第几座门头都说了出来,李庆娘最初的愠怒恼火也就打消了不少。毕竟,两个人怎么说都是曾经因为同一件事而沦落下来的,要说天生的亲近还不至于,可说话总能说到一块去。
“你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当然不是!”慧通见李庆娘松了手又走回柜台后头,也就顺势走过去,双肘支在柜台上,仿佛是老主顾没事闲聊似的,压低了声音说道,“看沈姑娘安分的样子,大概不知道这些天的风龘bō,可你总不会不知道吧?这事儿世子爷让我追查,你知道我查到谁身上了?”
“莫非是那个徐毅?”
“虽不中,却不远矣。”慧通文诌诌地念叨了一句,继而就正sè说道,“他一个小人物,怎会知道禁中的事?所以我往前头查了查,从他下头一个随从口中得知,刘山凌迟的那一天,长公主府的大公子齐济良见过他。要知道,那天太子殿下世子爷和沈姑娘是一块大闹的长公主府,世子爷甚至一度挟持了齐济良方才得以突围脱困,所以,人家恨他入骨也正常。问题在于,齐济良如今让那丫头画了沈姑娘的图像,让人满城里找人!”
“什么!”
李庆娘这一回才是货真价实又惊又怒尽管女儿是血肉至亲,但毕竟多年未见,要论亲近远远不及她几乎当成女儿似的沈悦。因而,一想到事情张扬开的后果,她几乎是狠狠攥紧了拳头,恨不能把那惹事的齐济良给杀了。
“不过他只以为是兴安伯府抑或魏国公芳园和定国公府的丫头,再加上仁和长公主府的下人也没怎么看清,图形不像,而且又不知道姓名,短时间内可保无虞,但这事情不来个了断,风险就太大了。要知道,世子爷在禁中一呆就得三个月,我就是天大的本事也混不到那里头去;而兴安伯昨日刚刚接到兵部任命,佥书后军都督府,每天早朝就已经是天大的麻烦,况且他家里事情还收拾不完,所以我只能找你,咱们得参详一个办法出来。”
“要参详,就到里头来参详吧。”
几乎是慧通话音刚落,后门就传来了这么一个声音。李庆娘和慧通几乎同时回头,见小丫头挑着门帘一个角,lù出了半张脸来,顿对面面相觑。李庆娘几乎立时赶上前去,一声小祖宗还没开口,沈悦就抢在前头说道:“我只是正好想到一件事出来想找妈妈,如意偏推三阻四的,我就起疑了,原来是大和尚你来了。既然如此,把店先关了,到后头来说吧!”
见沈悦满脸执拗,李庆娘终究没法,只能依了她,而慧通少不得笑呵呵地上前唱了个大唔赔情,无非是说自己不是有意瞒着云云,实则是生怕这xìng子刚强的小丫头又出什么狠招。及至到了内中堂屋,如意送上茶来,沈悦就原原本本追问了一个仔细。待明白事情前因后果,她歪着脑袋想了想,突然从怀里取出了一个玉坠儿。
“这是当初太子殿下送给我的,应该是宫里的东西。徐勋说过大和尚你是最有手段心计的,拿着这个吓一吓那个齐济良,你应该最拿手吧?”
慧通接过那玉坠儿,不一会儿眼睛就笑得眯成了一条缝:“那还用说?放心吧大小龘姐,有这东西,这事情我一定办得妥妥当当,除了这隐患!”
“喂,虽说那齐济良小小年纪不学好,可你也别做得太过啊!”
“那是当然,终究是长公主的儿子,哗一吓就好。
放心,这事得兴安伯那个老好人出面,他还做不出赶尽杀绝的事。”@。
第一百九十六章 锦衣之怒,皇后之怒,太子之怒
广州济寺后头的驴肉胡同向来是西四牌楼附祈的闹市之一。因跗近有不少勋臣贵戚的府邸,不少朝官也往往在附近杂居,平日里自家有客人的时候,往往会需要订上几桌西面,一来二去,附近自然成了各sè酒肆饭庄扎堆的地方。偶尔,也会有那些顶尖的贵人公子们白龙鱼服到这儿来尝个鲜,伙计们也都练就了一副利眼。
这会儿,正圆楼门口的伙计就接待了这么一拨。眼见那位身穿大红纻丝大袄,外头披着紫sè姑绒面子金线勾牡丹的少年贵公子带着几个厮仆就这么大喇喇地进了店来,他立时本能地满脸堆笑要上前接待,谁知道打头一个小厮二话不说就把他拨拉到了一边。而那少年公子更是看都不看他,蹬蹬蹬就打头上了楼去。
齐济良这一趟自然是得了下头的准信,道是瞧见他苦苦寻找的那个丫头进了这座酒肆。听说人确实是丫头打扮,显然就是个大户人家的奴婢,他就立时带人从家里出发了。这些天大臣们和御史们群起而攻徐勋,他虽没等到对头落马,可也觉得只是时间问题,一时满心解气。
这会儿一想到能教训教训另一个可恶的丫头,他更是只觉得满心〖兴〗奋。
因而,他一进这正圆楼就直奔三楼的那个包厢。在门口只一站,他一把拨开前头那个狗tuǐ地要去踹门的小厮,自己飞起一脚就闯了进去。然而,一进包厢,他却没看到自己想见的人,只一个小胡子汉子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喝茶,见他进来甚至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见齐济良一愣之后立时勃然大怒,旁边一个小厮自然蹭蹭蹭快步冲上了前,一拍那桌子大声喝道:“喂,刚刚进了这儿的那丫头到哪去了?”“什么丫头?”那坐着笃定喝茶的小胡子汉子这才放下茶盏抬起头来,见齐济良面沉如水,周遭簇拥的一众随从俱是气势汹汹,他便皱眉说道,1“这儿没什么丫头,你找错地方了!”齐济良盛怒而来,乍然听见这话,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大步走上前去就一把扳住了那桌子,竟是猛然将其全都掀翻了。见那汉子躲得贼快,身上没沾责一丁点,他就恶狠狠地喝道:“1小爷是仁和长公主之子,到这来搜寻我家逃走的一个丫头!和小爷卖关子,你活得不耐烦了!”“我活得不时烦了?”李逸风刚刚是被徐良特地请了出来,又从其手里接过了那枚出自东宫的玉坠,这会儿正满心琢磨这其中的名堂,一听这话登时大怒。要知道,先前北镇抚司因为郑旺的案子吃足了排揎,他看齐济良哪有好声气?这会儿他倏然绕过那一地狼籍,一把抓住了齐济良的衣领,沉声说道:“齐大公子,端着仁和长公主的名字,就以为能在京城里横着走了?却不知道当日那个杀千刀的郑旺,是从谁家府里头搜出来的!”
齐济良不想这汉子竟是这般蛮横无礼,正要喝骂的时候却听到这话,顿时犹如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来。然而,他倏忽间就反应了过来,
竟是厉声喝骂道:“你好胆,竟敢威胁我!来人,给我把这个凶徒抓起来,押去宛平县衙……不,押去顺天府衙!”见那些亲随小厮一哄而上,那汉子正眼也不看一眼,就拎着齐济良犹如挡箭牌似的左右乱晃,趁着人投鼠忌器的时候,他下手却毫不留情,三五息的功夫就几乎把一应人等都撂倒了。这时候,他才皮笑肉不笑地对齐济良说道:“齐大公子,闹事前头先把招子亮一亮,本司不是你吆五喝六的那些寻常百姓,本司是北镇抚司掌刑千户李逸风!”又是比镇抚司!
齐济良只觉得耳朵嗡的一声,满脸的不可置信。下一刻,李逸风就松开了手,他一个支撑不住顿时软软坐倒在地。
见齐济良这般脓包势,李逸风想起刚刚徐良拜托他的事,他不觉心中一动,顿时就明白了齐济良这一趟跑来的缘由。他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掏出一枚玉坠,就这么提着丝线在齐济良面前晃了一晃。
“看到这个了没有?你家的逃奴?太子殿下都亲自送出去东西的人,你居然敢说是你家的逃奴?齐大公子,你的胆子未免太大了!你是贵人之子,北镇抚司也不敢对你怎样,你自个好自为之吧!”
见李逸风把集西往怀里一揣就要走,齐济良本能地反身伸手一抓,却是正好拉住了慧通的衣裳后摆,当下声嘶力竭地说:“你别吓我,小爷不是给吓大的!什么太子殿下的东西,想当初那个郑旺还不是拿着宫里的簪子招摇撞骗!”“招摇撞骗?”李逸风陡然之间笑了起来,却是随手把那玉坠儿塞到了齐济良的手里“那好,齐大公子既然这么说,横竖令堂乃是长公主,兴安伯把这东西转托给我去还,眼下这东西你去还给太子殿下好了,也省得我绞尽脑汁去寻承乾宫的近shì。
是真是假,让令堂去分辨吧!
李逸风撂下这话便扬长而去,而齐济良坐在那儿娄愣了好一会儿,这才陡然低头去看手中的玉坠。那材质和成sè都不逊于母亲匣子里的那些珍藏,比先头的那金簪应当珍贵更胜几分毕竟,好玉原本就比金子值钱得多。脸sèyīn晴不定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支撑着起身,见一地的厮仆竟然还都木木地在那里,他一时气急败坏,上前一个个踹了过去。
“没用的东西,还赖在那儿干嘛,统统给我起来!”
………,………,………,………,………,………,………,………………,
“哎哟,哎哟!”
正如徐勋预料之中的那样,朱厚照这次虽说是破天荒的长xìng子,可一连三天的弓箭练下来,他只觉得手酸腰软,哪怕是日日身边的亲近内shì都在帮忙热敷揉捏,太医院也调了好药酒送过来,他仍然是大感吃不消,这会儿趴在软榻上,他龇牙咧嘴好一阵,感觉到背上犹如有人在挠痒痒似的,不禁转头怒瞪道:“刘瑾,用点力气,你要是没劲就换张永!真是,这练射箭怎么这么辛苦,都三天了还这么腰酸背痛,不练了不练了,明儿个本太子不去了!“一旁的张永恨不得自己没出现,慌忙陪笑道:“殿下,还是刘公公的力道分寸掌握最好……”
呸!
站在软榻上的刘瑾恶狠狠地瞪了张永一眼,恨不得骂出声来。这下头的可是堂堂太子,你有本事你站在上头来踩两下,再说什么力道分寸!此时此刻,他在心里把那王守仁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你好端端地让太子殿下练习射术就算了,干嘛要说这揉捏药酒见效慢,不如找一个精于按摩的站在那儿用脚踩,谁不知道承乾宫就他最擅长这个?在太子背上用脚,被人瞧见了他还要命不要?
然而,朱厚照却不管刘瑾在想些什么,不耐烦地侧转头往上看了看:“刘瑾,快踩!”
“是是是…”
尽管万般无奈,但刘瑾还是小心翼翼地把握着脚下力道。听着身下朱厚照或舒服地shēn吟,或哎哟一声大叫大嚷,他只觉得自己这颗心快要迸出嗓子眼了,这明明是只穿着单衣,可愣是没过多久就憋出满头大汗来。偏生每次他一停,朱厚照就在那催促个不停,他不得不继续,踩到最后两条tuǐ完全酸软了。就在他几乎已经是本能重复踩踏动作的时候,后头突然传来了一个又惊又怒的声音。
“大胆,你在干什么!”
刘瑾原本就已经是精疲力竭,吃这一喝,他一扭头看见满面怒容的张皇后,这一吓登时非同小可,整个人立时重心失衡,竟是从暖榻上摔了下来,一下子跌了个四仰八叉。即便是脊背生疼,他还是赶紧双手扶着地面慌忙爬起身匍匐在地,却是不敢吭声。
“你们这些人就是这么服shì太子的?”
见张皇后怒气冲冲地劈头盖脸把一众内shì训了一遍,暖榻上俯卧着的朱厚照慌忙一骨碌爬起来,一把抓住张皇后的袖子说道:“母后,不关他们的事,是我腰酸背痛,所以让刘瑾给我踩一踩放松放松。你看,现在果然好多了!”
朱厚照才逞强地活动了一下胳膊,但旋即就哎哟叫了出来。这时候,张皇后再也顾不上刘瑾和其他人了,没好气地喝了一声滚,见众人屁滚尿流地溜出门去,她才扶着朱厚照坐下,却是满脸心疼地说道:“你也是的,堂堂太子去学什么射术,总不成你还打算亲自上战场不成?好好的读书就已经累成这样子了,还要去学武,你知道母后看着有多心疼么……”
“是是,儿臣知错了,明儿个就不去了。”
要是换成从前,听到这样的唠叨,朱厚照早不耐烦了,现如今听着却觉得亲切,一时低头做乖儿子状。直到张皇后说够了,他才岔开话题说起了别的,不多时就把母后逗得眉开眼笑。母子俩说了好一阵子话,张皇后这才想起此来的一件事,忙从怀里拿出一个玉坠儿道:“今儿个你大姑姑进宫来了,我本不耐烦见她,可她说是寻到了一样你失落的东西。我拿着一看,记得确实是你父皇给你的,你看看是不是?要真是遗失的,这宫里就该好好整治整治了,居然让你这个太子丢了东西”
“母后,大姑姑说着东西是哪儿来的?”
话说了一半突然被朱厚照打断,张皇后顿时有些发愣,待注意到朱厚照捏着东西脸sè铁青,她不禁皱起了眉头:“说是她儿子齐济良得来的,怎么……”
朱厚照气得脸sè通红,竟是咚咚咚死命在那捶着暖榻的板子:“来人,快来人,传齐济良!这个混账,这个混蛋,要真是他抢回来的,我…本太子要他好看!”@。
第一百九十七章 储君世子,夜话较艺
傍晚时分,随着幼军们开始在大棚里排队领饭菜,白天热火朝天喧嚣不已的西苑,终于渐渐安静了下来,只有那狼吞虎咽的声音和筷子碰到粗瓷大碗的声音,连交头接耳的声音都没有。因为在如今的军纪里头,吃饭的时候不许说话,规定的时间不吃完,那就是半饱也不许再动筷子,于是乎,一个个人都是低头猛吃,生怕到了时间还没吃饱。
而徐勋这会儿却没有在大棚子里监督,而是站在小校场后头的那条驰道上。一旁插着一个熊熊燃烧的松脂火把。这大冷天太阳升够晚落得早,他总共就这么一点夫练射术,自然不敢浪费时间。
尽管麾下士卒目前还没人敢质疑他的手底下夫是否硬朗,那几个定长孙徐光祚举荐来的军官用得也很得心应手,但他总不能永远靠嘴皮子夫糊弄人。
这会儿凝神静气再次射出一箭,听到那一声咚的声音,他舒了一口气,伸手三指在所佩的箭袋里头一摸,箭一入手忍不住又低头一看,却发现这个箭袋中的十支箭已经[百度贴吧首发]就只剩这么一支了,算起来这会儿已经[百度贴吧首发]射出去两袋子二十支箭。重新抬起头来面对箭靶,他徐徐将箭送入弓弦,端平右手肘正要引弓去射,却突然只听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大叫大嚷。
“徐指挥,徐指挥!”
这一分心,徐勋下意识就放开了弓弦,见那一箭因不对,只出去没多远就被一阵风吹歪了,斜斜地射在了泥地上,他不禁摇了摇头,再一侧头,却只见那马桥的背后赫然跟着一个绝不该在这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人。
“徐指挥,小侯爷说是有要紧事,无论如何都要见你!”
因为徐勋生怕知道的人太多惹麻烦,他在这驰道练射的事只有马桥一个人知道,为的就是这黑大个人老实。然而,人老实不代表木讷,此时此刻,马桥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背后那位刚刚大发雷霆的主儿,说过这话后就立时深深躬身:“卑职还要在那边看着,先告退了!”
眼见马桥溜得比兔子还快,徐勋这才发现,朱厚照的脸色黑得确实有些吓人。然而,他更担心的是这会儿堂堂太子就这么跑了出来的影响,慌忙迎上前去,才叫了一声太子殿下,朱厚照突然一把伸出手来,竟是打算拽他的领子。他眼疾手快地往后一闪躲开了那一抓,可衣袖终于没能幸免,被这位小太子一把捞了个正着。
“徐勋,你为什么让人把我的玉坠退回来?”
“什么?”
徐勋最初简直被这恶狠狠的质问给问糊涂了。然而,等朱厚照再次重复了一遍,他终于隐隐约约明白了几分。尽管还是不知道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知道朱厚照这个被人宠坏的任性孩子是要哄的,当即一摊手无奈地解释道:“殿下,要知道这些天我可是一步都没离开过西苑,外头发生了什么我一概不知道,您总得把前因后黑对我说一说吧?”
朱厚照之前软磨硬泡让张皇后允准把齐济良召进了宫,对着人劈头盖脸一阵质问得知了这玉坠儿的来历,他立时恼了,不管不顾就径直寻到了西苑。此刻见徐勋那模样,他不觉气咻咻地说道:“什么前因后果!我送出去的玉坠儿,怎么会落到兴安伯手里,兴安伯把东西给了北镇抚司那个李逸风,说什么让人转交给我,李逸风又遇到了齐济良,不知怎的就让齐济良转交大姑姑把东西送还给我!你说,这究竟怎么回事!”
这一大通丝毫没有逻辑的话,听在不知情的人耳中兴许会云里雾里,但徐勋深悉沈悦和徐良的秉性,再加上一牵扯齐济良,他立时就明白了七分,在仔仔细细一思量,他差不多就明白了这一出的深意,当即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事儿我也没想到,不过这缘由我倒是可以对殿下解释解释。不过这一时半会说不清楚,这天黑了,外头风人……”
朱厚照对只相处过大半天的沈悦很有些好奇,因为那和他从前见过的任何女子都不相同,不像张皇后,不像几位长公主,也不像张婧漩和建昌侯府那几个表妹,更不像那些唯唯诺诺或扭扭捏捏的宫女,就连他在戏文里头看到的也不一样。此时他恼火的是自己送出去的东西被人送还回来,这简直是从来没见过的拂逆!
“你别想扯开,别说外头风大,就是如今外头下刀子,你也得给我先讲清楚!”
“好好好!”
徐勋着实拿这位小太子没办,就拉着朱厚照到平日里自己练习射术累了歇息的那张杉木长凳旁边,把朱厚照按着坐下了。见朱厚照虽是裹着厚厚的大氅,可鼻子使劲吸着,仿佛有些不通畅,他怕对方一个不好着凉病倒,索性把身上那件羊皮氅衣解了下来给朱厚照披上。
“殿下,这事情说来话长,请听臣讲一个故事。”
见朱厚照眼睛一眨不眨,徐勋想了想,就从自己当初在金陵城中第一次醒来的时候说起。从身受重伤跳水救人反被人救的茫然,到被人谋夺家产时的愤怒,沈悦三番两次男扮女装报信时他始终把人当成丫头,再到魁元楼上接到傅容的帖子,如何在宗祠逼退赵钦和徐大老爷等人的威逼算盘,最后到赵钦逼婚沈氏,沈悦在文德桥上纵身一跃,其实是如何诈死遁走,他又如何找到的人,最后那一桩大案如何开审如何审结……他的口才素来极好,说得栩栩如生,朱厚照最初还不时追问两句,听到最后结束时竟然一声不吭,显然整个人都沉浸了进去。
“竟然有这样的事,竟然有这样的事!”
朱厚照自小生长在深宫,顶多看到的就是太监宫女之间小小的斗心眼,顶多遭到的就是朝臣们的诤谏讽谏劝谏,顶多就是父母训斥,顶多就是听到一两句流言郁闷一会儿,顶多就是瞧不惯两个舅舅的嘴脸。他从来不知道,民间竟然还会有这样他闻所未闻的事情,而自己以为挺了解的徐勋,能够站在这儿,竟是历经艰险的结果。
“那沈姑娘就来……就来”
朱厚照的话才说了半截,就只见徐勋冲着自己点了点头,他先是惊叹地深深吸了一口气,下一刻就猛地挥了挥小拳头嚷嚷道:“太……太厉害了,太……太强悍了!徐勋,我本来就觉得你鬼主意多,没想到你还这么大胆子!还有沈姐姐,居然真敢跳河!”
卡壳了老半天,朱厚照终于放弃了继续拿语言表达自己赞叹的努力,一把将那玉坠塞给了徐勋,不由分说地道:“这东西你回头还给她,就说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来的!”
徐勋之所以甘愿冒险让沈悦进京,就是为了赌朱厚照这个可能性这样的事情,也只有这位随心所欲的太子有可能接受甚至赞叹不已,换成别人,早已一个欺君之罪的大帽子扣上来了。此时此刻,他也不推辞,径直把玉坠收在了怀里,又郑重其事地说道:“殿下,这事情除了我爹,就再没有别人知道了,还请您千万替我们保密,否则沈姑娘处境堪忧。”
“那是当然!”朱厚照一想到自己也曾经和徐勋分享过那一桩最初谁都没告诉的大秘密,这会儿一听这话登时眉飞色舞,胸脯拍得震天响。
可下一刻,他眼珠子一转就笑嘻嘻地说道,“不过,为什么要那么麻烦,不如我去求父皇,给你和我姐赐婚?”
“万万不可!”徐勋深知这位小太子是说得出做得到的性子,慌忙摇头道,“殿下,皇上虽说是天子,但有些事情也不是随心所欲的。这事当初闹得金陵满城风雨,如今风声尚未过去,倘若这会儿又冒出一个沈姑娘尚在人世,定然又是一场轩然大波。殿下也该知道,前次就是那么一丁点的小事,臣也险些焦头烂额。”
朱厚照不禁懊恼地拍了拍脑袋:“啊,也是,那些老头儿们啰啰嗦嗦不好对付!”
“所以,这只能是臣和殿下两个人的秘密。待时机成熟了,再设对皇上禀明不迟。”
尽管有些遗憾,但朱厚照还是皱着小眉头答应了,随即又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恰在这时候,远处就传来了刘瑾那压低了嗓门呼唤小侯爷的声音。徐勋眼看天色又灰暗了好些,忙催促了朱厚照回宫,谁知道这位小太子拍拍才站起身,突然就看向了徐勋放在一旁的弓箭,继而突然撇下了他,竟是快步冲向了一旁一处箭靶。
“好啊,徐勋,你居然偷偷摸摸练射术!”
朱厚照踮着脚端详着那密密麻麻少说也有支箭的箭靶,突然扭头恶狠狠地看着徐勋说道:“不走了,本太子也练几天了,你先和本太子较量较量再说!刘瑾!”
当远远守着的刘瑾满脸堆笑跑过来之后,听到这么一个要求,他登时目瞪口呆,老半晌才哭丧着脸答应了下来,心里却无可奈何地计算着回头会那一对帝后会怎样大发雷霆。然而此时此刻,见松脂尖把下,朱厚照徐徐拉弓搭箭,架势很像那么一回事,他还是有些恍惚。
这位主儿,除了这些天,这辈子就没这么认认真真一心一意做过一件事!
第一百九十八章 请将不如激将,帝后怜子心肠
尽管在之前的文华殿那趟召见之后再未接见大臣,奏折也只是按照一贯的例子只听司礼监禀报了一个大概但朝中的纷争和暗流弘治皇帝又怎么会觉察不到,这心情简直是烦躁加焦虑。让他更没想到的是,到坤宁宫来散散心顺便吃晚饭,却听到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朱厚照巴巴地把仁和长公主的独子齐济良召了过来,独自在偏殿审问了人一通,继而就命两个太监把人押送了回去,自己却连晚饭都顾不得吃,就这么气咻咻出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皇后,你怎也不拦着他!”
“拦什么拦,儿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张皇后眼睛一瞪,没好气地说,“要我说,齐济良那小子虽是仁和的儿子,可前时居然能把郑旺供在家里当上宾,这人的品行就已经[百度贴吧首发]歪了!虽说不好治他的罪,但也应该派个人训话训诫,至不济把人扔国子监里头去让谢锋好好管一管,之前那魏国公的儿子不就是这么扔进去的吗?”
弘治皇帝的脸色顿时就青了。之前徐叙被送到国子监,那是李逸风打着太子的招牌送过去的,为了这事他就已经[百度贴吧首发]招了谢锋连篇累牍好一番隐晦的埋怨,这位赫赫有名的大儒兼北监祭酒甚至还为此赌气上过致仕的表章,他已经[百度贴吧首发]够焦头烂额了。要是把才十三四的齐济良就这么送过去,谢锋指不定就真撂挑子了。
“皇后,你把国子监当什么地方了!”
“什么地方,不就是读书育人的地方,要扭一扭齐济良的性子,就得下狠药!”
张皇后一想到之前的事,肚子里就憋着一团火,而今天仁和长公主一来又惹得朱厚照大发雷霆,她自然全都归在了齐济良的头上。她既然打定了主意,少不得就死揪着这一点不放步步紧逼,而无可奈何的弘治皇帝只得步步后退,到最后这对世上最尊贵的夫妻俩眼看就要犯拧,外头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皇上,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回来了!”
“这可终于是回来了!快进来!”
张皇后为之大喜,慌忙连声吩咐。
然而,等到外头一个内侍挑起了帘子,朱厚照大步进来,她却一看到人就愣住了。只见朱厚照身止穿得鼓鼓囊囊的,外头还裹着一件她从没见过的羊皮氅衣,脸色很不好看,一进屋子甚至响亮地连打了三四个喷嚏。这下子,别说是她,就连弘治皇帝也吓了一跳,慌忙快步上前拉过了儿子。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穿这衣裳,哎哟,这脸怎么冰凉冰凉的,还有这手……”
张皇后又是摸额头又是捂手,脸上急得什么似的。而弘治皇帝虽不好如她这般婆婆妈妈,却少不得厉声宣召刚刚跟从的人。及至刘瑾一溜小跑进来跪下,他就不耐烦地问道:“别磕头了,太子这是到了哪去,怎么弄成这样子回来?”
“太子殿下……殿下……”
刘瑾悄悄抬头偷瞥了朱厚照一眼,心底却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该怎么说。而这当口,张皇后却愤愤然地说道:“皇上,臣妾之前去承乾宫的时候,这狗东西正站在厚照的身上使劲踩呢,说是什么练弓箭练得腰酸背痛!要我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厚照是堂堂太子,学这等没用的劳什子干什么,明儿个不去了!”
“不行,我要去!”
张皇后冷不防朱厚照突然开口,顿时愣在了那儿,下一刻就气急败坏地叫道:“你之前还答应了母后,说是再也不去学什么射箭,怎么突然就改主意了?还有,脸上和手冻成这样子,之前是到哪儿去了?”
“母后,你就别管了!”朱厚照有些不耐烦地冒出这么一句,冷不丁瞥见张皇后脸色不好,他才放缓和了语气,拉着张皇后的手说,“总之,儿臣已经[百度贴吧首发]长大了,自个的事自个能够料理好。再说了,做事情要有始有终,儿臣就不相信,我的天赋会比别人差!哼,鹿死谁手,未必可知!”
朱厚照说着说着就冒出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张皇后自然听得大皱眉头。她正要继续说什么,却感到有一只手搭在自己肩膀上,一抬头就看见是弘治皇帝。发现丈夫冲着自己微微摇头,她只得暂且打住,脸上却仍是不以为然。
“人既然回来了,就先传膳吧,这都已经[百度贴吧首发]过了晚饭的时辰好久了!”说到这里,弘治皇帝就轻轻巧巧岔过话题道,“厚照,你母后特意让人做了你喜欢的红焖羊肉。”
朱厚照看到父皇冲着自己眨了眨眼睛,立时心领神会地道:“多谢母后!”
被这父子俩一搭一档,张皇后自然而然就渐渐把先头的事撂在了脑后,一家三口就这么彼此手拉着手出了屋子,谁也没注意到刘瑾还跪在那儿。而等到他们一走,这门帘一落下,刘瑾立时一骨碌爬了起来,长吁了一口气擦了一把额头上那油津津的汗珠。
“一天之中居然碰着两回,俺这胆子都快吓破了,难道是昨儿个撞若了什么邪祟,所以俺才这么倒霉?”
那边厢一家三口在两个女宫带着好些宫女的服侍下,其乐融融地吃了一顿丰威的晚饭,漱过口后又捧着茶说了好一阵子闲话,弘治皇帝这才站起身道:“厚照,跟朕回乾清宫去。”
张皇后一听这话,生怕弘治皇帝又去考较朱厚照的课,顿时大急,连忙在旁边帮腔道:“皇上,今儿个晚了,要考较课还是改日吧,也让厚照早些休息。”
“母后,没事,儿臣还精神着!”
见朱厚照冲着自己做神采奕奕状,张皇后一时无,只能用嗔怒的目光去横了丈夫一眼,继而就命人去打点手炉等物,自己又接过女官递来的一席孔雀织锦面子貂绒里子的大氅给朱厚照穿上,嘴里絮絮叨叨嘱咐了好一阵,末了又低声说道:“要是你父皇要责备你,就往母后头上推,让我和你父皇打擂台!”
虽是低声,但弘治皇帝就在旁边,哪有听不见的道理,可却只能装成什么都没听见。及至带着朱厚照出坤宁宫上了肩舆,他这才似笑非笑地对儿子道:“看到了,你母后多着紧你,好似朕会吃了你似的!”
见朱厚照只是笑,弘治皇帝拿这个独子也没办,再加上路上风大,他也懒得再说什么,直到跨进暖意融融的乾清宫,他背着手径直走进了东暖阁,见朱厚照乖乖跟了进来,他才一个眼色把一应近侍答应都屏退了去,又看着朱厚照问道:“之前晚饭都不吃急急忙忙跑去西苑干什么了?”
之前耗了那么久,朱厚照当然把口供都给严严实实对过一遍,这会儿就耷拉着脑袋故作老实状说道:“找徐勋比射箭去了。”
“找徐勋比射箭?”弘治皇帝面对这么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眉头险些没皱在一块,“你特意把齐济良叫进宫来,还神秘兮兮单独把人审了一回,然后头跑到西苑,居然说是为了找徐勋去比射箭?你以为朕是这么容易糊弄的?”
“父皇!”朱厚照就势跪了下来,可怜巴巴地说道,“父皇,齐济良那小子是混账,他不知怎的知道了上次去仁和长公主府闹的就是儿臣和徐勋,拿着逃奴的借口找兴安伯府的麻烦来着,结果还把儿臣送出去的玉坠儿通过仁和长公主送还了母后,还打算通过这个告。状,结果给儿臣狠狠训斥了一顿。要儿臣说,他这种性子就该送到国子监去好好磨一磨……”
这母子俩怎么都把国子监当成杀人性子的地方?
弘治皇帝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却只能沉下脸喝道:“胡闹,你以为国子监是什么地方,送进去一个徐叙还不够,还打算搭进去一个年不到十五的齐济心好了,别和朕东拉西扯,在西苑射箭怎会要射这么久?还有,你之前不是对你母后说不练了,怎么又突然改主意了?”
“还不是徐勋!”朱厚照立时跳了起来,脸上满是不服气,“还说他不会射箭来着,谁知道居然在那偷偷练,准头竟比我强,刚刚射箭还赢过了我!他还耀武扬威似的在我面前说什么持之以恒,要不能赢回来,我这个太子的脸往哪搁?”
居然是这么一回事?
弘治皇帝看着捏着小拳头的朱厚照,突然觉得一股说不出的高兴,恨不得大笑三声。请将不如激将,看不出徐勋这小小年纪,居然不像那些只知道唯唯诺诺惶惶恐恐的应声虫,竟是能把已经[百度贴吧首发]气馁的朱厚照硬生生扭了回来!射不射箭他才不在乎,他在乎的是独子的心性!
想到这里,他立时高声喝道:“来人,明日一早去西苑,赏徐勋宝弓一把,雕翎箭一袋……等等,连那王守仁也一并赏了!”
朱厚照闻听此言,几乎没把眼珠子瞪出来,脱口而出叫道:“父皇,你好偏心,他赢了我已经[百度贴吧首发]够得意了,你还赏他们!不行不行,你也要赏我!”
弘治皇帝笑眯眯地摸了摸朱厚照的脑袋,意味深长地说:“厚照,这天下迟早就是你的,你还要什么别的赏赐?”
第一百九十九章 军令如山,赌注豪情
一大清早,随着一阵阵急促的竹哨声,一间间客房里瞬间就热闹了起来,不时还能听到里头踢翻凳子摔下chuáng或是互相踩踏碰撞的声音。然而,不到一炷香功夫,一众人等就全都穿戴了整齐争先恐后地从温暖的屋子里冲了出来,哪怕脸上还带着尚未睡醒的疲惫。在五个教官的呵斥下,不用一会儿功夫,五个方阵就基本上成型了,却是非同一般的快速。
尽管才练了几天的队列和内务,但这些已经[百度贴吧首发]渐渐印入了他们的脑海中。
然而,高台上的徐勋却知道,能够做到这些并不难……借用皇家的天威,许以封官许愿的美好前景,再加上严厉的惩罚和不菲的奖励,当然能够把这些人liáo拨得满身是劲。这会儿,他照例总结了昨日的操练,点名称赞了表现突出的一些人,甚至不再只表扬团队,而是报出了几个人的名字。眼见得下头终于抑制不住起了sāo动,他才满意地笑了笑。
“如今离你们齐集到这儿,已经[百度贴吧首发]过去了七天。从今天开始,以七天为一周,这第一周受褒奖的五个人,各授御马监所藏腰刀一柄,从今往后佩刀上操!出列,授刀!”
这年头兵器都是朝廷管制,各地监造上来的军器往往良莠不齐,就连军器局里头出来的也往往会有这样那样的毛病。这些幼军虽都是正经军户出身,可要说兵器,除了军中所发的制式兵器,自个平日里也就是mōmō那些大刀片子镶个木柄的粗制滥造玩意。于是,眼看着那五个被点到名字的一个个出列接过了那一柄柄腰刀,无数人羡慕得眼睛发红,哪怕是那些个之前临时委了总旗小旗的幼军也不例外。
“我知道,之前临时委任总旗小旗,不少人兴许都有不服,但不服归不服,军令归军令!刘万才,钱乙,丁甲……”徐勋一口气说出了七八个名字,这才喝道,“这是管你们的百户呈报上来的,你们或是违抗过所属总旗小旗的军令,或是背地里sī自议论鄙薄,犯了军纪,来人,拖下去每人军棍十五!”
赏过之后突然就是罚,测中急剧落差顿时引来了下头又是一阵sāo动。然而,眼见身边不断有人被拖了出去,哪怕已经[百度贴吧首发]操练了七天,基本上都已经[百度贴吧首发]认同了这艰苦却又有奔头的操练,但还是有个被拖出去的少年大声叫嚷道:“我不服!那又不是兵部所授的正经军官,背地里说一句有什么大不了的!况且,他那脓包势,弓马刀剑什么都不精,凭什么他能当总旗!”
“凭什么?就凭他如今还是总旗,我还没有下令撤了他!”
徐勋沉声说了一句,这才环视了一眼底下或噤若寒蝉,或满脸不服,或低头躲避他目光的幼军们,淡淡地说道:“如今他们确实还未得到正式委任,但只要还在任,你们就该令行禁止!你既不服上官,那也不必留下了!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
这一句后世的名言如今拿出来,震慑力自然也非同小可,尤其是王守仁深觉赞同。当看到下头再无不服的声音,一应人等又在所属百户和总旗小旗的指挥下,继续分块操练了起来,王守仁就走到徐勋身边笑道:“徐指挥,果然精辟,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不过这话传出去,指不定那些武将怎么编排你!”
“王主政过奖了。军中不比其他地方,建言上官是好的,但贸然质疑上官却绝对不能纵容。否则战场上不服军令,或者令出多门,这不是大乱吗?”
“没错,正是如此。”王守仁赞同地点了点头,继而突然想起那位令人头疼够寿宁侯世子,脸sè不免不太好看,又摇了摇头道,“只可惜那位小侯爷不是军中人,不能拿军令管束。前几天我就待他严格了一些,看那架势,他今天下午必定是不会再来了。豪门子弟,家中父母又纵容,哪里有耐心学什么射箭?”
“哦?”徐勋想起昨晚上和朱厚照比的那一场射箭,脸上顿时lù出了狡黠的微笑,“王主政真的觉着那位小侯爷厌倦了不会再来?可要知道,毕竟是皇上让他来的,他就算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决计不至于违了君命。”
“算了吧!”一想到那位小侯爷,王守仁就忍不住头疼,当下摇了摇头,“要说这位小侯爷,人自然是聪明绝顶,可就是没个长xìng,看什么都好玩都有趣,都愿意试一试,可你真正让他做一件事十天半个月,那却是不可能的。反正我也尽到责任了,只希望这位小侯爷不要像他父亲那样……”
“咳咳!”
这下子徐勋立时不敢让王守仁再说下去了,只得用两声重重的咳嗽打断了这位的埋怨……毕竟,朱厚照的老子可不是那位寿宁侯,而是当今的天子。若无其事地遮掩过去这一茬,他就笑眯眯地说道:“王主政既这么说,那咱们打个赌如何?要是小侯爷今天来了,那就算是我赢,要是没来,就算你赢,怎样?”
王守仁一想到昨大那位张小侯爷气急败坏拂袖而去的样子,心里就不抱多大的希望,当即一挑眉道:“哦,赌注如何?”
“这赌注嘛……”
徐勋也是被王守仁说得一时兴起,这赌注如何还真没想好。而王守仁见他踌躇不定的样子,知道徐勋也是临时起意,心念一转就笑道:“不如这样,要是我赢了,你设法让我见太子一面可好?当然,要是徐指挥你赢了,我也会在家父和我相识的人当中,好好解释解释,免得他们真以为你是jiān佞小人。”
这话说完,他就发现徐勋那脸sè异常古怪,还以为徐勋觉得自己是打蛇随棍上,不免有些尴尬。然而,下一刻,徐勋仿佛被呛着了似的,扭过头去连连咳嗽了好一阵子,继而才回头干咳了两声,郑重其事地说道:“王主政既然这么说,那就这么着吧!话说回来,不是我说风凉话,你的赌注真是没什么意思。要是那些老大人们会听你的,你在兵部也不至于被打发了去治丧。年纪越大秩位越高的人,往往也是越固执的人,等闲听不进别人的话。”
尽管被人戳到了心里的痛处,但王守仁也知道徐勋这话中肯,竟无话可说。两人正你眼看我眼呆呆站在那儿,不远处就突然有一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还不等近前就大声叫道:“徐指挥……徐指挥快集龘合了人,皇上有口谕!”
徐勋这一惊非同小可。虽说前时弘治皇帝还白龙鱼服亲自来视察过,但这等正儿八经派人传旨却是他怎么都没料到的。他当即亲自到了鼓架旁边去擂鼓,好在这些天也常演练紧急集龘合,不小一炷香功夫,五个方阵就初现雏形,几个百户连同总旗在那儿连呵斥带马鞭脚踹,队伍须臾就整齐了起来。这儿刚刚消停,就只见那边厢四个小宦官用一乘凳杌抬着一个老太监过来,徐勋定睛一瞧,就发现是自己从未见过的。
那老太监下了凳杌,见队形齐整一派肃然,倒是有些吃惊,看了片刻方才冲着迎上前来的徐勋和王守仁走去。到了面前,他就笑着说道:“咱家司礼监秉笔兼提督东厂王岳,奉皇上之命过来看看,顺便传口谕。”
王岳当先上了高台,见一众幼军都已经[百度贴吧首发]被那些百户喝着跪了,徐勋和王守仁亦是行礼不迭,他方才冲着旁边那捧着东西的小太监瞧了一眼,继而收回目光慢条斯理地说:“皇上口谕,徐勋练兵辛苦,王守仁亦兢兢业业,各赏宝弓一把,雕翎箭一袋!从今往后,该怎么练还怎么练,练成之后,朕要亲自看!”
这王岳的声音中气十足,下头一众幼军也都听得清清楚楚。眼见这一武一文两位主官行礼谢恩,尽管这会儿谁都不敢吭声,但心底终于无人敢再有不服。然而,对于上头这领了赏的两个人来说,徐勋是心知肚明这赏赐从何而来,而王守仁却是jī动得满脸潮红,连说话都有些不太利索了。徐勋甚至怀疑,倘若弘治皇帝人在面前,这位后来赫赫有名的阳明先生会不会因兴奋过度而暂时失语。
毕竟,寻常官员除了上朝,基本上一辈子都不要想有见到皇帝的机会!
然而,当王守仁怔忡一上午,午后好不容易按捺下了今天领赏之后的jīdàng心情时,一个他已经[百度贴吧首发]几乎忘了的人又犹如神兵天降似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恶狠狠地撂下了一句话。
“王主政,陪我练射术去!”说完这话,朱厚照又斜睨了徐勋一眼,“你给我等着,下次我准赢你!”
“是,末将等小侯爷再来挑战。”
“你……哼!”
见朱厚照气咻咻走了,王守仁却在那一时有些瞠目结舌,徐勋便走上前去,挨着人意味深长地笑道:“王主政,这一局你可是输了给我啊!那解释什么的就不用了,动嘴皮子的勾当没意思!我只希望到期之后的演练日,咱们能合演一场大戏给那些个老大人们瞧一瞧,让他们瞧瞧咱们年轻人的本事!”
闻听此言,王守仁一丁点都没觉得徐勋的咱们二字有什么不妥,只觉得xiōng中一股豪情jīdàng,当即斩钉截铁地应道:“好,就让他们看看咱们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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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章 手握杀人权,只求平鞑虏(上)
皇城西苑乃是元隆福宫的旧址,永乐朝迁都之前么此营造西宫,以备永乐皇帝朱棣在宫城三大殿尚未完工之际居住,之后仁宣两朝都只是修缮原有的宫殿,并未有多少太多的整修。只到了天顺年间,复辟的英宗因为对于当年幽居的南内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情,于是在重修南内之后又重新整修了西苑,尤其是在太液池北修建了一系列别致的宫殿。
如今正对着南边琼华岛的,就是这么一系列宫殿。东岸是凝和殿,有码头,右飞香亭,左拥翠亭:西岸为迎翠殿和澄bō亭:北岸偏西则是太素殿,这座建筑门前临水,有远趣轩和会景草亭。这些殿宇都是以茅草覆盖殿顶,白土粉刷墙壁,风格十分别致。说是皇宫大内的殿宇,其实不如说是民居更为适宜。至少对第一次来到这里的徐勋而言,到了这儿反而觉得亲切,只王守仁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
“哎,难得让皇上传令给你们下头的幼军放假半日,我又借了这太素殿给你们散心,你们别这么一脸嫌弃的模样啊,想当初我……我爹还在这儿陪皇上喝过酒!”尽管已经说熟溜了,但朱厚照还是免不了不时停顿一下以免lù馅“尤其是王守仁,你皱什么眉头?”“我只是觉得,这地方仿造民间草屋,其实却失了真正的野趣。
毕竟,西苑纵使不在宫城,也在大内,这样的房子有些不伦不类了。”“古人常云天然二字,大约就是如此。”徐勋接了一句,见王守仁连连点头,他不禁莞尔“不过我可不像王主政你这般高雅,看惯了卑些水磨青砖的大瓦房,乍一见这白粉茅草顶,自然眼前一阔,不信你问小侯爷,是不是觉得这儿自在?,…
“极是极是,所以我才借了钓竿到这儿钓鱼来着!”朱厚照却不管什么天然不天然的,兴冲冲到了临水那一面,见水面上的冰层已经早早被人凿开,他就从一个小太监手上接过钓竿,笑嘻嘻地往王守仁和徐勋手里一人塞了一根,一屁股坐下来就说道“今儿个比谁钓得多!哼,我射箭比不过你们,就不信今天钓鱼也不如你们!”尽管王守仁只恨时间来不及,简直是希望一个人分成两半,一天有二十四个时辰,可这会儿在徐勋稍安勿躁的眼神下,他也只得怏怏坐了下来,只这看着钓竿的眼神明显心不在焉,十足十一个愿者上钩的姜太公。好在他只坐了片刻,徐勋就在他旁边坐下了。
“王主政,你长我不少岁数,我就不客气地叫你一声王兄好了。
做事得劳逸结合,这两天你又是忙着编那些阵图的小册子,又是忙着调教那些总旗小旗,又是忙着给下头幼军上鼻宣讲,又是忙着教小侯爷射术,一根弦绷太紧是不好的。”尽管徐勋知道历史上的王阳明绝对不算短命,但他可不希望自己把人压榨坏了,因而笑眯眯地说了这番话之后,他不等王守仁有异议就接着说道“再说,我托人去对太子殿下提了一提,因为小侯爷的缘故,殿下已经听说过你了,很好奇你能把小
侯爷扭成什么样。…,
王守仁本就无心钓鱼,一听这话就更加无心关注鱼竿了,此时此刻的他几乎和之前突然méng赐宝弓和雕翎箭的那次一样jī动。而徐勋知道这话达到了应有的效果,当下又故意问道:“王兄,这几天你除了教小侯爷射术,可还讲过其他的?”“哪有空啊!张小侯爷生xìng跳脱,能回来继续练箭就已经够让我意外了。再说刚受了皇上赏赐,我只想着竭力报效,想那些军阵都来不及呢,这不是忙得没时间想这些么?再说,他对江南诸城镇的地理位置关津险要又不感兴趣,反倒是热衷于那些赏玩之地。”此时此刻,徐勋简直想翻白眼了。皇帝赐弓,显而易见是因为赏赐王守仁引太子上了正路,可这位居然领悟错了,他还偏生不能这么提醒!于是,他只得另辟蹊径地劝解道:“小侯爷年轻好玩,这也是正常的。
王兄,你虽善射,可总比不过军中那些善射的勇士,你这样只教射术,就算小侯爷异日成了神箭手,你总不成希望皇上把你由文改武吧?
你身为兵部主事,给他讲讲居庸关山海关的情形,要是你以前碰到过鞋子,就给他说说那会儿是什么情形,这比你在那单纯讲民间疾苦要生动得多。”王守仁自己三十出头却尚未有孩子,所以对调教孩子真没什么太大的心得,此时此刻听徐勋这么一说,他才恍然大悟。想想徐勋和张小侯爷的年纪差不多,他少不得虚心求教了起来。两人正嘀嘀咕咕的时候,谁也没注意到朱厚照已经不在原本的位置上,紧跟着,两人就只觉得一阵水珠噼里啪啦从头顶飘落下来,慌忙齐齐起身往后躲开,这一看,才发现朱厚照正神气活现地提着一尾大鱼站在那儿。
“让你们俩来钓鱼,可你们看看你们来干嘛了,尽在那废话!我可话说在前头,今天钓不到鱼,你们谁都甭想回去!”
朱厚照这一不讲理,徐勋顿时无可奈何,看了一眼那结冰的水面,他知道只要耐心些总会有收获,遂拉着王守仁一块坐了下来。
也不知道枯坐了多久,眼看朱厚照一会儿欢呼着又钓起来一条,自个两人却绝无动静,他几乎要以为有人在冰冷的太液池底下做什么手脚,就在这胡思乱想的时候,浮子却突然动了。还不等他大喜过望准备拉杆,外头就突然一阵大呼小叫传了过来。
“大人,大人,御马监苗公公来了!”“啊?”朱厚照吃了一惊,手中的鱼竿一下子就掉在了水里,随即蹭地一声跳了起来“人在哪人在哪?可别让他看见我……苗遣啰嗦极了,到时候肯定在皇上面前告我偷懒!”眼见刚刚还耀武扬威的朱厚照一下子这般模样,王守仁也忍不住气乐了。徐勋却知道朱厚照不想见人的缘由,当下对今天跟来的张永使了个眼sè,见张永上前拉着人就从一旁的台阶处住会景草亭溜了,他才出了门去,一看到马桥身后跟着一行人,打头的一个太监虽说五十出头光景,须发斑白,但却人高马大精神奕奕,面sè红润得犹如年轻人。
“是徐棒挥?”
“正是,是御马监苗公公?”
徐勋前迎了两步,苗遣也不摆架子,笑呵呵地上前去,上下一看就点头说道:“之前说是要借西苑内校场操练那些府军前卫,咱家还觉得实在是小题大做,这些天使人看了看,倒真的是像那么一回事!不是咱家摆架子,咱家出塞两回了,一次监军一次分道进兵,见过精锐,也见过不像话的,你的这五百幼军有些章法!”
“多谢苗公公夸奖。”
别人亲自登门说好话,徐勋自然不会把人往外推,谦逊了一句便把苗遣往里头让。然而,苗遣却摆了摆手道:“不进去了,这大冷天到处都是地龙暖炕炭盆,让人气闷得很。想当初咱家领兵在外头,却没那许多讲究,受不了这些!咱家就是来捎句话,好好练兵,拉出一队精锐来让那些文官瞧瞧,省得他们就认为这世上就没个将领有本事能带兵,只他们这些在后头指手画脚的最厉害!”徐勋听苗逢说到这里,哪还会听不出这其中的轻蔑不满。这宫里头那些大太监的情形,傅容借给他的京不乐都对他解说过,因而他知道苗遣因之前延绥大捷和朝中大佬颇有粗梧,此时也就只是客客气气说了几句尽力之类的俗话,等到把苗逢一行人送走,他这才发现王守仁竟是里头没出来过,于是立马转身进去,却发现王守仁坐在之前钓鱼的位置没挪过窝。
“人走了?”王守仁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听徐勋嗯了一声,他这才说”“他这御马监太监倒是会钻营,知道你如今圣眷好就立即上来套近乎了!”
话音刚落,王守仁突然一拎鱼竿,一条大鱼就这么活蹦乱跳地出了水面,水huā溅得四处都是。这时候,朱厚照又不知道从哪钻了出来,鬼头鬼脑地冲徐勋问了一句人走了,得知苗逸已经回去了,他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他从前就罗嗦,我可不乐意钓鱼被他逮到说个老半天。哎,王守仁,你既然也钓到鱼了,正好我有事请你帮忙。我才想起来,今儿个我家里那西席先生给我布置了一篇文章,我正没头绪呢,你来帮我参详参详。”
王守仁只觉得头都大了,可见徐勋冲自己使了个眼sè,想起改造这位小侯爷的重担,他只得无可奈何地把鱼取下丢入桶里,随即就跟着朱厚照往外走。徐勋清清楚楚地听到朱厚照在那一个劲地嘀咕着自己家里的那几位罗嗦先生,等人走了之后他就忍不住笑开了。
也不知道王守仁会不会做一趟代笔先生是做得,看来别人都当他是暴发户大老粗,这也不是没好处的!倒是苗逸这御马监太监特地跑了这一趟有些诡异,这等大挡多半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莫非是北边军情有变?@。
第两百零一章 手握杀人权,只求平鞑虏(下)
前世里父母故去之后,徐勋曾经参过军,毕竟那会儿仇人势大,却还不能把手伸进军中找他一个大兵的麻烦。那会儿他最恨的就是队列和内务,可现如今他却不得不承认,就是这等最讨厌最枯燥的训练,却是最能磨练出军营气息的。大半个月下来,当初犹如一团散沙似的幼军们已经[百度贴吧首发]渐渐lù出了几分架势,就连新补进来的那二三十人也并没有被落下。
这天午饭过后,照例又是幼军的午睡时间对于这年头当兵的人来说,午休小憩素来只是有钱人家的奢侈习惯,寻常人哪有这样的空闲?可徐勋非得一力坚持如此,王守仁想想这半个时辰也不是耽误不起,再加上士卒们午休过后下午锻炼也都精神十足,一来二去也就不去争了。
徐勋倒是劝他一块去午休的,可他哪里肯听,只说自个先后在刑科兵部都是从未午睡过,再说年轻本就练得好筋骨,因而中午时分反倒拉着徐勋和五个百户讲兵法论布阵,恰是好不精神。然而他正说到兴起,拿着茶杯茶壶打比方的时候,一个人就气咻咻闯了进来。
“气死我了!”
王守仁和朱厚照打交道这些天,已经[百度贴吧首发]算习惯了这位张小侯爷风风火火的xìng子,可每逢看到人这样不告而入,他总觉得一阵头疼,心里少不得念叨寿宁侯张鹤龄的家教。而其他几位百户更是不敢领教这位寿宁侯世子的脾气,告罪一声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只有徐勋笑吟吟地迎上前去,还给朱厚照搬开了椅子。
“小侯爷,又是在家里西席先生那儿受了气?”
“如果是就好了!”
朱厚照捏紧小拳头在桌子上重重一捶这才哼道:“今儿个朝上陕西军报,说是鞑靼小王子诸部又寇边了!那些喂不饱的狗鞑龘子成天就知道来sāo扰等以后我长大了,带领大军去灭他娘的!”
徐勋还是第一次听到朱厚照嘴里冒出这样的脏话,一时莞尔,然而,待想到边关头是一片硝烟四起,他不免渐渐沉下了脸。而王守仁的脸sè就更凝重了,沉思片刻就问道:“小侯爷,小王子部出动多少人,如今兵到哪里了?朝廷可曾议定该如何应对?”
“我也不知道多少人到哪了,就是这个应对气人!”王守仁不问还好一问之下朱厚照又是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继而就气愤地站起身来,“人……父亲对我说,皇上打算要出兵,那些老大人一个个都不让,尤其是那个刘大夏,还把陈谷子烂芝麻的事都翻了出来,说什么当初朱大将军和苗逵一块领兵出征,虚报战功滋扰平民,浪费无数钱却没打出一丁点名堂来说这一次只要派一个什么能员过去佐理军饷,剩下的就交给各边守将就好,这都是什么事!”
朱厚照这些天在这里厮混惯了总算改口改得极快,王守仁丝毫没觉察到任何端倪。他拧紧眉头好一会儿,这才摇头说道:“小侯爷,那些老大人们虽说过于保守,但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想当初保国公和苗公公带兵前往延绥宁夏,鞑虏掠边,宁夏延绥镇将都不敢与战,而他们虽说带着大军,可同样是畏怯不行,最后也就是追回了几千牲口,杀了几十掉队的鞑虏,而且带兵无方滋扰民间,反而比鞑虏更加为害深重。相比而言,花费了百八十万的军饷得到这样的结果,老大人们自然不会赞同出兵。”
“谁说的?”朱厚照立时拉长了脸,没好气地说,“你别欺负我不知道国事啊,我记得苗逵对我说过,那一仗光有功将士就有一万多,最后皇上升官的就有二百多,其余的都给了赏赐。要真是就杀了几十个鞑龘子,皇上怎么会给这样的赏赐?分明是朝中有人嫉贤妒能……”
“小侯爷不信?”王守仁叹了一口气,面sè怔忡地说,“小侯爷不信,也难怪皇上当时也一直不信。我也是过了居看关时见着几个从宁夏跑过来的流民,才听说了当年情形多凄惨。说是赶跑了鞑龘子,但被鞑龘子裹挟北上的,少说就有上千,追回来的牲口数千,可被掠走的牲畜早就过万了!再加上大军甚至有杀边民希冀冒功的,即便兵部录功极其严格,这些多半识破,可死了的人又如何?在宁绥有一句俗话,前生不善,生在宁绥;不为鞑奴,便为明鬼!”
徐勋这一世来自歌舞升平的金陵,而朱厚照则是生长在不闻世事的深宫,都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情景。见朱厚照仍有些将信将疑,徐勋想到那日所见苗逵的形象,再加上自己又不了解从前那场仗究竟怎么回事,也就没贸贸然开口,只心里却约mō清楚了苗逵的目的。
只怕这个带过两次兵的大太监这般示好,是为了能再度放出去领兵!出征在外手握杀人权的赫赫威势,在深宫里尔虞我诈的人是领会不到的!
“这怎么可能,苗逵怎么敢这么大胆……他就不惊皇上追究他?”
见朱厚照就这么站起身来,徐勋哪里不知道这位主儿恨不能立时就去质问那位御马监太监。他之前对苗逵这御马监太监印象还算不错,可现如今王守仁分明是要证死苗逵是冒功,他就有些犹豫。他正迟疑之间,就只见一个人突然从外头钻了进来。
“小侯爷,苗公公这个人功名心太重,前次甘肃延绥之战确实有猫腻,这事大伙都知道。皇上也是因为苗公公多年服shì情分深重,所以信他多过信那些老大人,仅此而已。”
王守仁不料三人说话竟有人偷听,而且还突然钻进来插言,顿时皱了皱眉。然而,来人却在说了这一番话,又深深一揖道:“徐指挥王主政恕罪,我是东宫典膳局张永,因自小研习过一阵子兵事所以前时被皇上调拨跟着小侯爷一块来西苑观摩练兵。我本不该贸贸然进来插话,实在是耐不住xìng子两位勿怪!”
张永在几个太监里头最知兵徐勋之前就知道,但此刻见人狠狠在背后捅了苗逵一刀子,他便品味到了几分同行相忌的滋味。只他和张永还有点交情,于是本打算不轻不重为苗逵说两句话的他立时就改变了主意,打算再看一看。
“小侯爷,苗公公是不是诓骗,我不妨打个比方。要有一股强盗突然抢了您家里的东西跑了,您出高价悬赏让人去把强盗抓回来,结果有人拿了您的赏金大张旗鼓带人去追,结果不但跑了强盗还杀伤了不少您家里的佃户那么这事情该怎么收场?”
朱厚照听张永这么说,一时目瞪口呆:“都这样了,还能收场?”
王守仁虽恼张永听壁角,但人家好歹是站在他这一边,再加上又连连告罪态度诚恳,他也就不为己甚。此刻听明白了张永的意思,他遂在旁边说道:“他们不敢和强盗硬拼,当然就只敢撵尾巴杀上几个人,再把佃户死伤一股脑儿推到那些强盗的头上,然后拿着从前强盗那儿抢回来的一丁点财物回来报功。主人家不知道当然轻轻巧巧就让他们得逞了。
“这……这真是……混账混蛋王八蛋……我要去告诉皇上!”
朱厚照气得七窍生烟,这时候,却是刚刚关键时刻进来砸了关键一块板砖的张永上了前来软言劝慰道:“小侯爷,和苗逵这种人生气,实在是不值得……”
“怎么不值得,他败的……败的是我姑父的家底!”
王守仁被这句彪悍的话说得瞠目结舌,而刚刚好容易逮着泄sī愤机会就一举出手的张永就有些着慌了。毕宾,朱厚照要是真跑到弘治皇帝耳旁去告状,扳倒苗逵还好,要是扳不倒,回头他还不得倒霉?于是,他便立时拿眼睛去看徐勋,希望这位能帮忙说和说和。徐勋本就不想在事情尚未水落石出的情况下乱揭盖子,当即拦了上去。
“小侯爷,问题你也是听说,皇上若是问你要证据,你怎么说?过去的事情已经[百度贴吧首发]过去了,不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将来若有机会,你亲自到大明的九边去看一看,不要去看官面上的那些冠冕堂皇的景象,只看真正的世情,到那时候,总比光是听这些道听途说要可靠得多。”
“徐勋,你这话我爱听。嗯,就这么办!”
朱厚照几乎想都不想就重重点了点头,随即又指了指王守仁和徐勋道:“到了那时候,你们两个陪着我去,我要看看大明天下到底是威世太平,还是粉饰太平!”
王守仁虽是揭开了当年的盖子,可听徐勋三言两语让朱厚照暂且搁下此事,他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可终究沉默了。然而,当听到朱厚照那一句粉饰太平,他先是勃然sè变,最后不知不觉深深吸了一口气。
没错,就是粉饰太平。没出京师的人根本不会知道,这世道,远远算不上什么太平威世!
徐勋却不在乎这什么粉饰太平的评价。在他看来,无论哪个时代,这太平威世都是相对而言,世道再太平,哪怕是这京师天子脚下的小民百姓,何尝就不需担忧官府豪强的倾轧?就是几百年之后,也同样是官员满地走,蚁民不如狗!因此,他当即点点头道:“小侯爷,你可要说话算话,到时候抛下我们俩那可不行!”
“本小侯爷说话,当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朱厚照傲然一笑,突然想起戏文中有名的桥段,立时又添了一句,还把手伸了出来,“你们要是不信击掌为誓……”
王守仁见徐勋二话不说就伸出手去,先是呆滞了一阵,继而就突然笑将起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心里相信了朱厚照这番应该是戏言的话,竟二话不说把手也什了过去,三个巴掌彼此一拍,最后却是三只手紧紧一握。
“总有一天,本小侯爷一定要踏遍万里河山,看一看这天下究竟是什么样子!”朱厚照豪情万丈地说了这番话,突然又得意洋洋地加了一句,“只要咱们众志一心,何愁不能踏平鞑虏?”
看看徐勋王守仁,再看着朱厚照,一旁的张永不禁生出了一种荒谬的感觉。这位太子爷……难道居然是认真的?@。
第两百零二章 负荆请罪,孺子之心
换了主人的兴安伯府这些天安安静静。曾经闹出服毒闹剧的戴姨娘自个开口说要到庵堂吃斋,徐良便客客气气送了她出去:其余的shì妾通房谁也不愿意留下来守着,每人拿了三四十两银子出府:至于管家柳安和帐房许焊,原本还想在那些sī田上动动手脚,结果眼看徐良一日直接把北镇抚司掌刑千户李逸风请到了家里,两人立时打消了那些小心眼,老老实实把一应田地的明细账册原原本本交了出来:而年底佃租一交,原本捉襟见肘的账面立时撸平不说,而且徐良明言过年多给一个月月钱,赏钱另计,一时竟是人人高兴。
口袋里有了钱,门上的门房自然也不比之前的懈怠,一个个都打足了精神。这会儿殷殷勤勤把上朝回来后军都督府点过卯的徐良迎进里头,两个人便站在西角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侃,最大的话题却都围绕着已经在西苑呆了大半个月的徐勋身上。说着说着,一个老成的就突然压低了声音。
“话说回来,老爷如今还不到五十,前头夫人据说是殁了好多年了,如今既然袭爵封官,这总也得续弦吧?说起来大少爷的婚事似乎也没定,别是夫人少奶奶一块进门……、,
“嘘,你没听说不成。内院那几个得用的丫头都是寿宁侯府送的,可老爷起居都不要她们伺候,看来是怕人说闲话的。真要这样,续弦不续弦也说不好,料想大少爷也不想头顶上多一个继母压着。”两人就这么一来一去争论着徐良将来续弦与否,到最后几乎打起了赌来。就在这时候,那老成的门房发现前头一辆车路过那边厢的武安侯府,径直往这边来,忙拉了拉同伴。眼见车果然是徐徐驶过来在这边西角门停了,他们自然赶紧迎了上去。可还不等他们发问,那车夫就去开了车门拉起车帘,一个看上去顶多十三四少年公子就这么跳下车来,手上竟然还拿着一根荆条。
“去通报,就说仁和长公主之子齐济良前来负荆请罪!”
眼见这情形,听到这句话,两个门房全都呆了,你眼看我眼好一会儿,那老成的门房立时撂下同伴撤tuǐ就往回跑。而被撂下的年轻门房眼见这位长公主之子的脸sè很不好,忍不住四下里看了一眼,虽见这时候武安侯胡同里并没有什么行人车马,但他付度片刻还是立时小心翼翼地把人请进了门里。
先甭管这位为什么来负荆请罪,要人家到时候径恨这会儿丢脸的场面,那他就倒霉了。
当徐良听下头禀报说外头齐济良负荆请罪,先是一愣,随即不禁笑了起来。他磋砣了大半辈子,对于慧通的狐假虎威之计原本还有些犯嘀咕,原打算再过两天没消息就去找那和尚算账,谁知道现如今齐济良就来了。尽管这位仁和长公主的长公子做了一件又一件蠢事,偏还不知道悔改,他心里对其也是恨得牙痒痒的,可当走进正堂,见齐济良不知道什么时候录去了外头衣衫,竟赤luǒ上身背着那荆条跪在那儿,他立时就愣住了。
“小子悔不该听jiān人挑唆,以至于铸成大错,今日特来负荆请罪,请兴安伯大人有大量,饶恕了我前时的失礼莽撞不,是饶恕了我的愚蠢大胆!”看看这么个半大小子冲着自己砰砰磕了几个头后就直tǐngtǐng跪在那儿,徐良不觉庆幸把下人都遣开了,这正堂里头也没留人,也不虞有外人看见。见齐济良咬着嘴chún仿佛随时随地就能哭出来,再想想这小子的年纪,他那愠怒恼火不觉都消失了大半,叹了一口气就伸出手去打算把齐济良扶了起来。
然而,他一用力,却发列,齐济良根本没随着他的劲起来,再一看小家伙的脸sè,他立时就明白自己之前有意耽搁了一会再过来,这人怕是跪了有一会了,忙抱着齐济良的胳膊多使了一点劲,这才总算是把人扶起身子。可齐济良明显是跪得时间长了,起身之后显然血脉僵硬不活络,竟是有些站立不稳。
“称这傻小子……”
徐良小心翼翼给齐济良解下了那根荆条,随手丢在了一边,这才发现小家伙背上肩膀上还扎着好些尖刺,顿时忍不住再叹一口气。把人按到一张椅子上坐下,他就反身快步出门去,站在门前吩咐道:“去后头叫朱缨来,让她带上正房东屋柜子上头那个匣子!”
眼见前头伺候的小厮应声而去,徐良站在门口却没进去。
隔着那一层厚厚的门帘,他依稀还能听到里头传来一阵仿佛是竭力克制的抽泣,不觉又摇了摇头。好一会儿,朱缨就抱着一个匣子跟那小厮快步过来,又上前屈膝行了礼。
“去打盆清水来。”徐良冲着朱缨点了点头,又对那小厮喝道“你去搬个春凳!”
及至春凳搬来了,水也打来了,徐良却摆手吩咐不用送进里头,只嘱咐那小厮和朱缨在外头看着,不得吩咐任何人都不许进屋子,自己这才一手拿了那春凳,一手端着水回了屋子。这时候,刚听到外头动静的齐济良已经抹干了脸上的眼泪,竭尽全力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规规矩矩坐在那儿一动不敢动。
徐良把匣子随手搁在齐济良旁边的高几上,打开匣子把里头的瓷瓶和白布等物放在一旁备用,随即就按着齐济良的肩膀喝了声别动,从匣子里拿出一把小钳子。就在齐济良的肩膀上忙碌了起来。
仁和长公主这一回也吓得不轻,竟是给儿子找了一根如假包换的荆条来,这会儿一根根扎在肉里的刺被一一拔出,齐济良最初还能咬着牙硬tǐng,可渐渐就有些忍不住了。就在他即将哼出声的时候,突然一样东西递到嘴边。他一愣神,那布条就被徐良塞进了他嘴里。
“肩膀上差不多了,背上却还不少,咬紧了去春凳上躺下!”尽管今次向仇人求饶分外屈辱,但此时这一番折腾下来,齐济良早已经忘了起头用了多大的勇气才答应了母亲来这儿负荆请罪,只犹豫片刻就站起身老老实实地趴在了春凳上。然而,下一刻他就险些一下子弹了起来若不是徐良按得用力他几乎从上头滚落下来。
“长公主也是的,找荆条也不把刺都去了天底下谁不知道负荆请罪只是做个样子就好,怎么能让你这么小的孩子玩真的?这根刺扎得深,要不用力一点只能断在肉里幸好剩下的都还浅,否则要有个万一没收拾干净到时候溃烂起来,你将来可怎么好?”
徐良一面说一面手下加快速度,好容易把那些大大小小的荆刺都给收拾干净了,随即就用白布蘸了清水清洗伤口。如是两遍下来见齐济良虽是咬紧布条死死忍着,可双手已经忍不住抱紧了春凳,脸上也已经泪流满面,他不禁又叹了一口气。等到上药的时候,他只觉得手下那身体一阵阵颤抖,到最后还是把心一横这才继续下手。
好容易上完了药,他方才把齐济良扶了起来,在那些破口处用白棉布严严实实包扎了一层,又把齐济良刚刚丢在一边的中衣小袄和外袍拿了过来,一件件帮忙给人穿上。这一番折腾之后他都有些额头出汗,见人耷拉着脑袋站在那儿,他才沉下了脸。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听说长公主就你这么一个独子,而你又没了爹爹,1小小年纪就已经是迎门当户的一家之主就更得做事谨慎才是。你自个想想,要不是你自己心里sī念太重,怎么会错认了郑旺那么一个混蛋为皇亲?有了这教训还不够,你还把气撤在别人头上你想想这是男子汉大丈夫?我问你,你之前预备找到那个和太子殿下一块去了你府上的姑娘你打算怎么办?”
齐济良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声音嘶哑地说道:“我想把人关起来,徐勋肯定会着急上火,到时候我就能压着他给我赔礼”“呸,赔礼,他当初那一回是救你!小1小年纪就知道自己的面子,你知不知道,这事情原本就是捅破了天的,你再这样闹下去,皇上震怒太子恼火,然后牵扯了你娘,难道这就是你这个儿子的孝道?”“我,我……”
“我什么我!这么大孩子了连这些最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你这读书都读了些什么!要是这世上什么事都能负荆请罪一趟就解决了,刑律上怎么会有那么一条条死罪活罪!”
齐济良从小到大哪里被人这般训斥过,眼泪一时在眼眶里直打转。
而徐良从前丧子,后来儿子找回来,却是天底下最让人省心的,因此他这长辈架子竟是从来没端出来过。眼下话匣子打开一下子就收不回来,竟是在那又板着脸训了起来。只说着说着,他就渐渐感到对面这少年郎有些不对劲了。
就只见始终低垂着头的齐济良渐渐蹲下身哭了起来,先是强自克制着不敢太放声,可后来声音就有些忍不住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只觉得头上有一只手轻轻摩挲了两下,不知怎的竟是喃喃自语叫了一声爹爹,心头又涌上了一种深入骨髓的悲伤。
母亲虽然贵为长公主,可从前每个月和父亲相见顶多不过一两次,否则那些宫里出来的妈妈就要说三道四。而父亲见母亲难,见他这个儿子也不易。别人都说父亲不好学放纵骄傲混账,可他清晰地记得,曾经有一次,父亲没喝醉酒时,也是这么亲切地mō着他的头,让他要对母亲多尽孝道,要当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
已经遗忘多时的记忆全数冲进了脑海,顿时瓦解了他看似坚强傲慢的堤防,到最后再也忍不住,竟是就这么放声大哭了起来。徐良见状有些措手不及,可见齐济良已经是坐在了地上,他生怕地上太凉,连忙半拉半拽地把人扶起按在椅子上,又找来一块绢帕塞给了小家伙,有心想再劝说几句时,他却不防齐济良突然一头靠在了他的身上。
“爹都是娄不好,都是我连累了娘挨训斥可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想有个风光的官职,让娘能高兴一些,她已经好久没有真心笑过了,我不想她老为我操心……”
这孩子……说起来其实也够可怜的!
徐良情不自禁地想到自己当年痛失爱子的情形,心顿时更软了,竟是就由得齐济良这么挨着自己抽泣,思绪却飞到了好久没见的儿子身上。这时节,也不知道徐勋究竟怎样了@。
第两百零三章 人生悲喜(第二卷终)
仁和长公主府的上房东暖阁里,仁和长公主独自枯坐在妆台前,脸sè一会儿怔忡一会儿懊悔,一会儿愠怒一会儿惊惧,最后却又定格在了悲伤上。
她和弘治皇帝并不是一母同胞,但占着是最年长的皇妹,又是皇帝登龘基之后第一个出嫁的长公主,因而无论赐田还是嫁妆,亦或是挑选的驸马,在别人看来都是头一份的。可是,赐田再多,也比不上丈夫的不成器一她当然知道他因为娶了她,仕途上便不可能再有进益,甚至还断了齐家其他人的路子,所以,她尽管恨那个把命都给糟蹋了的丈夫,却也在他死的时候失声痛哭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可现如今,她和他唯一的儿子,唯一的命根子却岌岌可危,她如何能不惶huò难安?
不过就是那么一件事,帝后对她都冷淡了下来,原以为她拿着儿子给的东西进了宫去,能修补修补关系,谁料转眼之间便是又一场大祸。儿子被太子召进宫之后,回来之后失hún落魄,要不是她发现得早,怕是小家伙甚至会做傻事。
思来想去,仁和长公主越来越不安,最后索xìng起身到设在后头的佛龛前头,虔诚地上了三炷香,又磕头拜过,最后方才双掌合十喃喃自语道:“老天保佑良儿……只希望他吃这一回苦,能过得了这沟坎。若是如此,我宁愿下半辈子吃长斋,再不用一丁点荤腥……”
“长公主,长公主!“在蒲团上跪着念了许久的经,乍然听见外头这声音,仁和长公主顿时一惊,待要站起身时,膝盖却因为久跪而完全麻了。她只能厉声叫了人进来,见那丫头满脸都是喜sè,她不觉心中一松,慌忙开口问道:“怎样,是良儿回来了?”
“是兴安伯亲自把人送回来的,这会儿正在二门!”这丫头是仁和长公主的心腹,说到这里见仁和长公主瘫坐在那儿,她连忙上前把人扶了起来,口中又说道,“传话的人说,他亲眼瞧见兴安伯把咱们少爷搀扶下的车,看样子决计不像是心有芥蒂的。谢天谢地,这一茬肯定是过去了!”
话虽如此,没见着儿子,仁和长公主哪里能放下心来,想了又想便咬咬牙吩咐那丫头搀扶自己出去。尽管穿上了一件厚厚的鹤氅,但从温暖的屋子里走到天寒地冻的室外,她仍然是打了个寒噤。出了穿堂沿着长廊往西走了一箭之地,她便看见齐济良正快步走来,一时不禁站了一站,旋即又加快脚步迎了上去。
“娘……”
“我儿,回来就好,问来就好!”
仁和长公主一把将儿子拥入怀中,jī动地连声重复了几遍,等听到齐济良嘶地一声倒吸一口凉气,她慌忙放开手,见儿子那苦苦忍耐的模样,她不禁心头忧心,慌忙拉着人的手往回赶。待到重新进了上房东暖阁,她立时把闲杂人等都赶了出去,又让心腹丫头在外头看着,随即不由分说解开了齐济良的衣裳。外袍夹袄中衣等等一脱,见齐济良的身上裹着厚厚的白棉布,她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随即颤抖地伸出手去,可一碰触到那白布就猛地缩了回来。
“良儿……是娘没用,娘对不起命……”
“没事,娘,真没事!”齐济良的眼睛也是红红的,使劲抽了抽鼻子,这才强颜欢笑地说道,“就是一点皮肉小伤,伯爷亲自给我拔了荆刺清洗上药包扎,过几天就能好了!娘,伯爷是好人,说宽宵我了一定会帮我在世子面前说和……”
“真的?”话还没说完,仁和长公主就忘乎所以地紧紧抓住了齐济良的肩膀,见儿子眉头都蹩成了一团,却重重点头,她才慌忙放开手,随即用手绢使劲擦了擦眼睛,这才破涕为笑,“那我就放心了……不过,兴安伯真是亲自给你裹的伤?”
见仁和长公主满脸难以置信的模样,齐济良想起自己那会儿的失态,不多脸上一红,便原原本本将自己在兴安伯府正堂赤luǒ上身负荆请罪的情形解说了一遍,当说起徐良的训诫时,他不觉流泪道:“娘,我听了伯爷的训诫才知道错了,我不该那么心急,也不该那么气量狭窄,被人一挑唆就中了人家的圈套……”
仁和长公主一听到圈套二字就立时凝重了起来,等齐济良断断续续解说自己如何从鹰三那儿探知那次是朱厚照徐勋到自己家里闹事,又是怎么被鹰三建议去寻了徐毅授意其去散布消息,她只觉得心头一阵莫名惊骇,一度甚至忍不住想扬起手来给儿子一个狠狠的巴掌,可最终还是放下了手。良久,她才伸出右手拨了拨齐济良额前的乱发,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些话,你对兴安伯也明说了?”
“回来的车上说了。他既是如此待我,我不该再欺瞒他。
是我的过错我当然认,可我不想饶过那个家伙!”
“那这么说,这位伯爷真是心地良善的君子。“仁和长公主轻轻吁了一口气,见齐济良满脸的赞同,她便不无苦涩地说,“你在兴安伯府时还没把挑唆的人供出来,他就能放下怨气这般对你,哪怕看你是个孩子,这份心也极其难得了。毕竟,出了那么一桩冒认皇亲的案子,无论是我还是你,都早己失了圣心了,人家也犯不上巴结咱们。谢天谢地,你遇到了少有的好人。”
…………………………………….
晚间焦芳从吏部回府,就得知了齐济良去兴安伯府负荆请罪,而兴安伯徐良竟亲自把人送回了长公主府。尽管他此前已经[百度贴吧首发]听说朱厚照把齐济良叫去大发雷霆的事,也知道这位长公主之子已经[百度贴吧首发]暴lù,可事情突然发展到这样的地步,仍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齐济良竟这么昭包,徐良这最看重儿子的竟这么拿得起放得下,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想到皇帝迟迟未下决断,马文升很有可能又过一关,他虽满心不甘,但这时节再做什么却已经[百度贴吧首发]没了必要。毕竟,那鹰三他早已经[百度贴吧首发]让李正派人送出京城,吴游王盖之流他也是让人去liáo拨的,并未亲自lù面,整件事情一丁点都没沾手。唯一有些行迹的,也就是他和李荣多见过两面,只没留下书证,谁也抓不着他的把柄。
“李荣这人还是优柔寡断了些,难怪会被年轻好些的萧敬压在头上!”
他才咬牙切齿地迸出这么一句话,外头就又传来了管家李正的声音:“老爷,小的有一件要紧事禀报。”
“进来!”
焦芳沉声一喝,没多久,李正就蹑手蹑脚进了屋子。垂手行过礼后,他就低声说道:“老爷让小的去办、的事,小的辗转托了东厂几个番子,终于已经[百度贴吧首发]有眉目了。咱们府上前一阵子收留的那个书童云福,其实并不是什么父母双亡无依无靠,无可奈何之下投身为奴。他本姓徐,是金陵人氏,几个月前来的京城,那会儿以秀才的名头投在西城和几个明年应试的举人相交过一阵子,后来得了家里的信,突然就失踪了,再之后就是冒举人把人荐给咱们家。”
“金陵人氏,姓命……”
焦芳若有所思地轻轻用手指叩着扶手,突然停下手,眼睛里闪过一道精光:“派人去金陵查,就是曾经和兴安伯世子徐勋有过冲突的太平里徐家,可有一个和云福相近的人!”
“老爷是说……”李正悚然而惊,旋即立时叉手应是,待要退出去的时候,他又突然想起一事,忙问道,“云福这些日子还是白天在书房轮值,只晚上老爷回来不用他,现如今既是他身份可疑,要不要给他换个差事?”
“不用!”焦芳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留着他在这儿无妨,老夫这书房没什么有干碍的东西!”要是把那些笔墨书证留在这儿,他岂不是傻子?
……………………………………
西苑内校场旁的一间营房内,眼看着那几个百户带着几个总旗小旗出了门去,徐勋立刻很没形象地大大伸了个懒腰。见王守仁亦是在那捶了捶肩膀,他就笑道:“怎么,今儿个又陪着小侯爷拉了老半天的弓?”
“那倒没有,今天我对小侯爷说了居庸关和山海关的军事,他很感兴趣。他虽说没长xìng,凡事由着xìng子,但对于行军打仗真还有几分天赋,不少事情说得极准。”王守仁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随即有些好笑地看着徐勋道,“怪不得你之前敢和我打赌,原来是你那次射箭赢了他,jī起了他的好胜心,原来徐老弟你也在背后偷偷用功啊!”
“没办法,底子差,不用功不行。”徐勋一摊手,很是光棍地说,“我才是真正的文不成武不就,现如今被赶鸭子上架,这四书五经背不全不要紧,但要是弓马一丁点都拿不出手,三个月后指不定有人挑毛病。说实话,要是我有我爹那一手弓马功夫就好了。”
“哦,令尊老大人很擅长弓马?”
“没错,应该不会比你差。”徐勋看着满脸好奇的王守仁,狡黠地笑道,“怎么,你不信?等咱们到时候大阅之后出了西苑,你跟我回家去和我爹比一场!”
王守仁最得意的就是自己的射术,闻言立时想都不想地应道:“好,一言为定!”
夜深之际,兴安伯府后院演武场,四角的四支火炬照耀下,徐良弯弓如满月,就只见一支箭头漆黑的长箭离弦而出,横过百步远,深深没入了那个箭靶。这时候,一旁的陶泓方才一溜烟跑上前去,看了一眼箭靶就冲着徐良叫道:“老爷,正中靶子!”
“许久没练夜箭,手还是有些生……以往少说也能二箭中一,这都三支箭了,才好容易射中一次靶子!”徐良自言自语地叹了一口气,最后抬头看了一眼乌云密布的夜空,“又下雪了,也不知道西苑里头的炕够不够热……”
夜空中,星星点点的雪飘落了下来,这是进入腊月之后的第一场雪,也是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
第二卷完ps:晚上开始第三卷少年君臣…@。
第二百零四章 完美开局
谁都没想到,最初只是弹劾兴安伯世子徐勋的小案子,到最后竟是变成了一桩牵连两位一品大员的真正大案。
吴筛和王盖打响了第一炮之后,舆论渐渐有些微妙的转向,有人说是吴辉王盖因为担心京察结果不利而污蔑两位大臣,但也有人说这两人是揣摩上意向太子卖好,当然更有人拍手林快,信誓旦旦地说马文升戴珊年迈而恋栈权位,再加上治家不谨,早就应该去职让贤了。
这一番论战一直持续到腊月,弘治皇帝只是下诌温言勉留马文升和戴珊,对于谁是谁非始终不曾置言。眼看次年的考察就快要开始,两个主官却都深陷其中,内阁三老终于有些坐不住了。xìng急的首辅刘健授意监察御史冯允中和几个xìng子刚直的上书,次辅李东阳更是暗中使人嘱咐就事论事,勿要再牵扯先头已经[百度贴吧首发]揭过的徐勋之事,继而冯允中几人就先后上书,道是马文升戴珊向来清明严谨,吴捧王盖虽有风闻奏事之权,但不核实就胡乱奏报一气,显然是心中有鬼诸如此类云云,一时论战再次升级。
这口舌官司愈演愈烈,谁都以为衙门封印之前这事情兴许要没个结果,一直保持沉默的弘治皇帝却在腊八做出了反应这位天子竟突然下旨把吴捧和王盖下北镇抚司严审,令马文升和戴珊继续主持考察。这突然之间完全一面倒的局势让很多人措手不及,而更让人没想到的是,七老八十的马文升竟深悉趁他病要他命的要旨,联同戴——块上书其中画龙点睛的一段让不少朝官为之哗然。
“捧盖皆素行不谨,恐考察见黜故首先论列臣等yù使避嫌,不敢黜退。但二人不谨实迹皆有文卷可验,人所共知。今若黜之,则恐彼以报复藉口;不黜,则为避嫌不公,有负重托。伏乞圣明裁处。”
从司礼监太监李荣处得知这折子的内容,吏部shì郎焦芳在家中书房里枯坐了大半天,最后冷笑了三声;内阁三老中,刘酗寸迁倒是笑说马文升老而弥坚,李东阳回了直房却面沉如水……马文升被人诬陷后的愠怒可以理解但翻身就立刻捅了对头一刀只怕皇帝固然体恤老臣,心里却未必就一定会高兴,尤其是马文升之前亦是因为风闻而把徐勋打为jiān佞。
心急吃得了热豆腐,可自己也不免会被烫得满嘴是泡!
果然,就在腊月二十三封印之前,这闹了一两个月的公案以吏科给事中吴辉削职为民,户科给事中王盖冠带闲住,而马文升戴珊继续主持考察划上了句号。只中间也冒出过小插由,那就是此前曾上书请求致仕的焦芳被皇帝殷切挽留,所用的挽留之词可谓是意味深长。
焦芳春宫旧臣学行素著,方切委任,岂可遽求休致?所辞不允。
一场原本牵连甚广的风龘bō就这么平息了下去转眼间到了正月,大朝之后又是一年一度的元宵佳节,虽则是弘治皇帝向来简朴,诌免东华门外燃放御灯,但民间的灯市仍然异常热闹。一条灯市口大街满是各式各样的花灯彩灯,虽也有御史不应景地说这等奢靡应该禁绝,但更多的官员和官眷还是与民同乐。直到这一年之中最长的假日倏忽而过,皇帝突然下旨五品以上文武于二月初二龙抬头这日齐集西苑内校场,大臣们才想起了那府军前卫五百幼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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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在南方已经[百度贴吧首发]是春暖花开了,但对于北国来说仍然冷得很,至少这一大清早上朝仍是一件苦差事……毕竟,不是人人都像马文升这般因为年迈而特许寒风雨雪免朝。二月初二这一天早朝之后,那些低品京官纷纷搓手跺脚地回衙门办事,而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随着引领的内shì出了宫城之后,也就没有之前那么拘泥了,纷纷按照平素的交情三三两两交头接耳。
不慌不忙的内阁三老落在最后。年纪最大的刘健一面走一面问道:“西涯,木斋,这徐勋在西苑练兵的事情,三个月来一直没多大风声,你们觉得此番会如何?”
“三个月时间,就是真正领过兵的大将也不敢豪言说能带出一支雄师来,更何况他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孩子?”谢迁不以为然地哂然一笑,又看着李东阳道,“想来西涯正是想到这个所以才让那徐勋立下军令状?当然,到时候若是他不成,只要他能够离太子远些就行了,犯不着真的赶尽杀绝。”
李东阳却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斟酌了好一会儿,这才若有所思地开口说道:“元辅,木斋,二位可觉得,太子殿下这些天到文华殿来听讲,似乎比从前用心一些?”
“有吗?”谢迁一挑眉,可他这阁老又不是天天只负责给太子讲课的,这一个多月也就轮了两趟,绞尽脑汁也没觉察出有什么不同来。
而刘健则是捋须寻恩了好一会儿,最终有些迟疑地点点头道:“也说不上用心,就是比平日多些反应。虽说常常只是应上寥寥一两句,不少都来……都是孩子气的话,但不像往日那样一直心不在焉。不过那些讲官们还是唉声叹气,都说殿下xìng子过于执拗,认死理,说出来离经叛道的话太多,他们也不敢在我面前复述。”
“哦,那也许是我的错觉。”
李东阳没有再说下去,心里却想着之前礼部右shì郎王华对自个说,王守仁也是一连三个月没回家,就是过年也是在宫里头过的,当父亲的实在是忧心忡忡。
王守仁年轻有才他是知道的,所以才会荐了人兵部,可常有离经叛道他也是知道的,所以刘大夏对其不喜,他也没插手,想着让这年轻人磨磨xìng子。而现如今王守仁的这督军只是一个名义,用得着把人拘在西苑那么久?
内校场北面朝南的地方,此时已经[百度贴吧首发]搭起了一个高高的棚子,两面也都在lù天设了座。但真正有座的,也就是二品以上的大员,其他人哪怕在部院里也是数得着的,这会儿也只能找地方站着。正月里才授了前军都督府都督佥事的兴安伯徐良和一群勋贵坐在一块,人裹着厚厚的氅衣,不时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旁人的问话,眼神却不住往那边进口的方向瞟,明显是心思早就飞到了三个月不见的儿子身上。
就在这时候,旁边微微一阵sāo动,徐良还以为儿子从另一边出来了,慌忙一回头,却发现寿宁侯张鹤龄不知道什么时候和人换了位子,竟是坐到了他旁边,连忙欠了欠身叫了一声侯爷。然而,向来自恃天子恩宠的张鹤龄却罕有地一点架子也没有,反而笑眯眯地说道:“兴安伯,今儿个你家那小子只怕要lù脸了。”
徐良心中一跳,有心谦逊几句,可终究还是忍不住紧张和关切:“侯爷何出此言?”
“我说话当然是有根据的,毕竟,这里还有谁比我更了解宫里的情形?”张鹤龄旁若无人地哈哈一笑,继而就得意地说,“犬子这些天常常进宫,所以免不了听说了不少。兴安伯,生了这样的好儿子,你真是运气啊!”
“侯爷说的是,他这孩子是争气上进。”
徐良此时一丁点为徐勋谦逊一二的客套兴趣都没了,满心都是欢喜。而周遭的其他勋贵虽不少看不上寿宁侯建昌侯二张的嘴脸,也瞧不起徐家这乍然崛起的暴发户,但这会儿也不免好奇了起来。这边厢议论得正起劲,那边厢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号角,一时间,四下里无论是坐的还是站的,全都往校场西边的入口望去。
随着众人的渐渐安静,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起初听着还不怎的,但随着脚步声渐近,这种整齐划一便显得尤为突出。几个见过操练的兵部司官彼此对视一眼,见各自的眼神中都充满惊诧,哪里不知道对方所思所想,好一阵子才干咳一声各自往进口看去。当最终那第一个跑步的方阵从入口进来时,兵部尚书刘大夏竟是第一个站了起来。
“二……三……四……”
“一二三……四!”
响亮的口号声中,一个接一个的方阵进入内校场,除却打头的一个方阵在黑样袄之外穿着红马甲系着朱巾,其余的都是玄sè袢袄,看上去个个精神抖擞,尤其是那脚底下的整齐声音,让哪怕见多了练兵的官员都觉得惊讶纳罕。而刘大夏这等眼睛毒耳朵尖的,则是在观看倾听了好一阵子之后,目光就落在了这些人的鞋子上。
这鞋子有古怪……“不过就算有古怪,能让这些人跑出这样整齐的步调,那小子不简单,至少不是光会挑唆太子这样简单!
“立……定!”
大嗓门的马桥挑选为今日演练的传令官,此时这高声一叫,自然是响彻全场。只见刚刚还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倏然而至,最后那响亮的一声靠脚听在一众官员耳中,竟别有一种滋味。而马桥却顾不上那些官员什么表情态度,径直大声喝道:,‘各百户分队列!”
随着这一声喝,刚刚密密麻麻站在一块的数百幼军中,立时又有人出列,一阵口令之后,人群倏然散开,不消一会儿,一众人等便各按照等距站成了五个大方阵。等到马桥又是一声高喝行礼,所有幼军都啪的一声整整齐齐地屈膝单tuǐ跪下行了军礼。
“陛下万岁!”@。
第二百零五章 有功当赏!不可轻赐!
尽管平日上朝和各式庆典中,听惯了山呼万岁的颂圣声,但弘治皇帝作为治平天子,并不曾校阅大军。此时此刻受了这数百整整齐齐幼军的跪拜行礼,听到这迥异于文武官员山呼的声音,他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lù出了兴奋的潮红。
身为帝王,就没有不想建功立业的,更何况他如今还年轻。然而,就在前几年,御马监太监苗逵监军,和大将军保国公朱晖一块出兵延绥上报大捷,他闻讯jī动不已,也曾想要顺势派出大军挥师北上,结果刘大夏说是花费军费百余万两却只俘虏了几个fù孺,全师而归已经[百度贴吧首发]是侥幸,紧跟着又以一通陛下神武不下太宗,可将领士马远不逮,又举了淇国公丘福稍违节制就以致丧师辱国的例子,劝谏他对北边的鞑虏采取了守势。然而,从内心深处来说,他对此哪能不耿耿于怀?
因而,尽管面前只是区区数百幼军,而且都是半大少年,距离他臆想当中真正的雄师还有距离,但三个月就能有这样的军容军姿,怎不叫他振奋十分?心情jī苏之下,他竟是一按扶手站起身来,也不用那些太监,运足了中气喝道:“都平身吧!”
马桥刚刚也随着跪了下来,此时听这声音依稀不像是那些嗓音特殊的太监,他在起身的时候忍不住悄悄往上看了一眼,见上首一个披着黑貂大氅约mō三十五六的男子站在那儿,身后的其他人全都低头稍稍躬身以示恭敬,他不禁只觉得一颗心狂跳了起来。
是当今天子……老天爷,是当今天子亲自说话!
不止马桥一个逾矩偷看下头的幼军们也有不少发现了端倪,一时都jī动得难以自制。只这三个月的操练中他们苦头吃得多教训也都印在心里,脑子倒还算清醒的。尤其是当那高台上的天子坐了回去,他们就都垂下了头。
“军容果然还整齐,到底是练了三个月的,操练起来吧!”
最初的jī动劲一过,弘治皇帝就警醒到下头是诸臣工,自己刚刚有些失态了,因而坐下之后便淡淡吩咐了一句。眼见一旁的乾清宫答应孙洪传与司礼监掌印萧敬,萧敬又传于文书官,一时下头高声应和他便靠着宽大的圈椅沉思了起来突然往旁边看了一眼,发现空空落落就愣住了。
朱厚照平日里最爱凑热闹,此前西苑也是几乎每日下午都泡在这儿,这会儿关键时刻,这小家伙跑哪儿去了?
弘治皇帝疑huò之下,立时一推扶手再次站起身来,却不料就在这时候,底下的幼军们突然四下散开,紧跟着就是一阵马蹄疾驰声由远及近传来。当看到那一匹骏马载来的人时,饶是他多年天子喜怒在朝臣们面前往往能藏下压下,这会儿也是悚然而惊。
这朱厚照又搞什么名堂!
身为太子的朱厚照自然不知道自己的父皇正捏紧了拳头又惊又怒,他只觉得自己这策马疾驰进场实在是万众瞩目一时更兴奋了。
他的马术是从前几年在西苑偷偷骑马练出来的,比才突击了几个月的徐勋要纯熟得多。这会儿眼看南边已经有几个幼军竖起了靶子,他竟是双脚蹬住马镫,双tuǐ夹紧马腹,就这么取弓搭箭上弦,嗖的一声射了出去。此时此刻,认出朱厚照的人固然是惊得目瞪口呆,不认识朱厚照的也同样是愣在了那儿,再加上高台上的皇帝和一众太监,众目睽睽之下,那一支离弦之箭啪的一声,竟是射中了五十步外的靶子一尽管不曾射中红心,但已经[百度贴吧首发]相当不错了。
“嘿,中了!”
朱厚照高兴得使劲挥了挥拳头,随着马又冲出去一阵,这才调转马头回来,到了高台前就利落地跃下马,当着所有官员的面蹬蹬蹬从一边楼梯上去了。此时此刻,下头尚未见过这位太子的不免面面相觑,而更惊讶的不是他们,而是场边上牵着马的王守仁。
“徐老弟,这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一回事……当然就是这小家伙不乐意再装什么寿宁侯世子了!
徐勋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就扭头看着王守仁道:“王兄,你真是老实人。”
老实人?
王守仁还没反应过来,就只见徐勋已经[百度贴吧首发]跃上马背进场了。一时间,他也顾不得再去考虑其他,慌忙翻身上马追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内校场,在高台前见礼毕,徐勋就径直先上了一边的鼓架旁,抄起鼓槌咚咚咚连敲了三下。
一时间,刚刚让出通路给朱厚照的一众幼军又潮水一般地重新涌了过来,却是再次列成了五个方阵。
此番练兵,徐勋用了整整两个月操练这些幼军的队列,把那些向右转向左转的口令全都融合到了鼓点中。此时此刻,旁人但只见他鼓槌重击,便如臂使指地指挥着那些幼军或左转或右转或齐步并进,从未见过这等法子的官员们都是大为愕然。虽则并不是什么行军布阵厮杀,可但凡有些见识的都知道,短短三个月能把一群散沙捏成这样儿有多难。
几番鼓点之后,徐勋手下的鼓点突然快了起来,随着那越来越急促的声音,就只见从第一方阵的第一列开始,一队队人在一声声杀字之后,一个个径直扑倒在地;而第二方阵则是从第一列开始,左右两队人彼此互练擒斗;第三方阵是前排不断分人往后排,须臾列成三角阵;第四第五方葬则是须臾间变化成扇形方阵。这时候,徐勋回头瞟了一眼王守仁,见他已经[百度贴吧首发]径直上了鼓架对面那座只容一人上下的高台,他就放下心来。
前两个月的队列是他一点点教给那些百户总旗小旗,而这些军官再教给下头的幼军,而最后一个月的操练,则全都是王守仁的手笔,在这冷兵器对战方面,他自然比不上从小就拿着果核排兵布阵的王守仁。果然,就只见这位上了高台的兵部主事随手抄起一面红旗一挥,底下五个方阵倏忽间彼此融合在一块,前排人等此前背在身上的藤牌全都解了下来持在手中,赫然是一座盾墙。
方阵、圆阵、雁行阵……随着王守仁的大旗变幻,下头数百人的军阵不断演变,虽然偶尔也有失误之处,但大体却颇为可观,就连曾经带过兵的几个勋贵,这会儿也微微lù出异sè,更不要说其他没见过练兵的。而高台上的朱厚照看得眉飞sè舞,满脸与有荣焉的模样。
不到一刻钟的军阵过后,数百幼军便重新分散开来两边罗列,继而又有人上前摆放箭靶。这时候,刚刚因为朱厚照进场而呆住的太监就不敢那么放松了,纷纷站成两排挡在天子身前,朱厚照立时不干了,上前一把就把人全都拨拉到了一边,没好气地说道:“挡什么挡,那些都是我这个太子挑出来的弓箭手,不至于那么没准头!”
小祖宗,这不是怕他们没准头,而是怕他们太有准头了妄图行刺!
尽管孙洪吓得脸sè都有些白了,可当一应弓箭手上了前来,全都是背对着天子面朝箭靶连连发箭,他这才放心了不少。而等到这边厢十个人——射完,那边厢又有十个幼军捧着满是箭支的箭靶到高台下高举过头后单膝跪下,孙洪又赶紧上了前去,——扫视之后就快步退了回来。
“万岁爷,每个箭靶上大约都有六七支箭光景,准头很不错了。”
“好,很好!”
弘治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并没有轻言赏赐。即便如此,这金口玉言的两个好字仍然让那十个从小练弓,却只今日才有一展所才机会的弓手大喜过望,放下弓箭后慌忙转身磕头谢过。十个弓箭手退下之后又是十个刀牌手,十个刀牌手之后又是十个枪手,分别演示过后又是三十个人之间彼此配合,这一套王守仁亲自研究的三十人小阵相比刚刚的泛泛大阵,却是更显娴熟齐整,到最后寿宁侯张鹤龄索xìng头一个带头叫起好来。哪怕应者寥寥,但众多官员哪怕面上不说,心里却已经[百度贴吧首发]活动了,就连刘健亦是颔首微微点头。
因而,当最后徐勋和王守仁带着几个军官在高台前再次行礼时,朝官们眼见得弘治皇帝召了徐勋和王守仁上高台,虽则窃窃sī语,却也不好在这么一场远比预料中成功的练兵之后说些什么。等到那边厢又有太监传令,将刘健李东阳谢迁马文升刘大夏戴珊都请上去之后,众官就都笃定了。
纵使寿宁侯这般亲贵,但真正论及大事,还不是比不上那些大佬,更何况那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小子?
“徐勋,王守仁,今日操练很好!你二人这三个月用心用命,太子日日回来都有言语,朕已经[百度贴吧首发]尽知。”见王守仁看着朱厚照目瞪口呆,弘治皇帝只当是没看见,又微笑着说道,“有过当罚,有功就当赏,朕就赐你二人飞鱼服各一袭!”
话音刚落,马文升就突然**地开口说道:“皇上,朝中有制度,蟒衣及飞鱼不可轻赐于人。此番练兵乃是他们的本分,若就此赐了,则中外不以蟒衣飞鱼为贵重,恐失国体,请赐以绢帛金银皆可。况且,军阵整齐,真正厮杀却还说不好,亦不算真正大功告成。”
“咳!”见弘治皇帝微微皱眉,朱厚照则是毫不掩饰地拉长了脸,李东阳不得不装作被寒风呛着有些咳嗽,打断了说话完全不看场合的马文升,随即才有些惶恐地告了一声罪,却轻轻巧巧岔开话题道,“说起来,太子殿下今日出场着实惊艳,实在是令微臣叹服!”
“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教的,是谁陪练的!”
当着几个微微sè变的大佬,朱厚照看也不看马文升一眼,当即涎着脸冲弘治皇帝说道:“父皇,军阵好不好我不懂,但总有那许多人看见了!就算不赏他们这一番治军劳苦,总该赏王守仁教儿臣射箭,徐勋陪儿臣射箭的辛苦吧?”@。
第二百零六章 舌战诸大佬,破格授掌印
自已这将近三个月来几乎天天手把手教射箭,言传身教讲大江南北山河地理的人竟然不是什么见鬼的寿宁侯世子,而是当今太子朱厚照!
王守仁尽管被称作是少年神童,尽管中了进士也曾经多方磨练,尽管年纪轻轻就已经当过一任座师,但这样的变故实在是措手不及,因而在皇帝说赏,马文升反对,李东阳岔开话题,朱厚照又突然把话题扭过来这期间,他始终是神情恍惚。哪怕是朱厚照一番话又引来众大佬齐齐看来,他也依旧没多大反应,直到他感觉有人轻轻撞了一下自个的胳膊,这才立时回神,旋即就发现四周围的目光全都在看着自已,甚至连徐勋都放过了。
他脸上长了花么?
“王守仁教你射箭,徐勋陪你射箭,肢不是已经赏过了?不然先前的宝弓和雕翎箭从何而来?”弘治皇审早就习惯了朱厚照那耍赖的德行,当即哂然一笑。眼看那边几个老臣要开口,他就摆了摆手道,“你们想说的联明白,但有过该罚,有功该赏,否则朝廷法度何在?这三个月徐勋王守仁在西苑兢杭业业,将这些从未受过正经操练的幼军练成这样,这军令状完成了,所以,除却之前联答应的,赏赐一二也并不过分吧?”
弘治皇帝一贯对臣下温和惯了,这番话说到最后,却不是一锤定音的肯定,而是用了一个反问。这时候,李东阳便适时接口说道:“皇上所言极是,有功寄赏,有过当罚,赏罚分明,本就是朝堂清明气点”
“这就对了。”见当时在文华殿最为强硬的刘大夏只是皱了皱眉,马文升也沉默了,弘治皇审这才说道:“今日观此幼军,为太子扈从足矣,传旨,将这五百幼军悉数编入府军前卫正军,为东宫带刀含人。徐勋王守仁练兵有功,各赏飞鱼服一袭,节庆及朔望大朝穿戴。徐勋着为府军前卫指挥使司掌印,王守仁仍以兵部主事衔监府军前卫。”
“皇上,这不耳!”
尽管前头勉强沉默,但当听到最后的这一条,刘大夏终于憋不住了,当即梗着脖子说道:“府军前卫虽设指挥使,可掌印从来都不是由指挥使担当,历来的规矩是在公侯的当中择选一人掌印。如今徐勋年不满二十,虽练兵有功,但骤然授此高位,未免将臣不服!况且,太子国之储贰,唯有勤习儒学经义方才为正道,岂可以弓马小道为乐?”
刘大夏虽不是阁臣,却和马文升同房皇帝最信任的大臣之一。他这一开口,便犹如抛砖引玉一般,谢迁也站出来说道:“皇上,刘尚书所言极是。况且,今日太子于众目睽睽之下跃马引射,虽是英姿雄武,但太子储君,国体甚重,与军伍厮混,传扬开去,却不免予人轻半之意。而王守仁一介文臣,于西苑监练兵三月,已是破格,如今若再以兵部主事衔监府军前卫,这未免太有失体统了。
若皇上有此意,在内臣之中择选一员足矣。”
谢迁虽不满王守仁别的不教偏偏教太子射箭,但这番话轻轻巧巧把王守仁摘出来,却是一片好意。然而“贯反对内臣监军的他这会儿连择选内臣去监府军前卫的话都说出来了,却是连自己都没觉察到,他已经是认为弘治皇帝轻易不会收回这成命。
谢迁把该说的都说完了,刘健见弘治皇帝眉头紧皱看了过来,也就索xìng低头说:“皇上,谢阁老和刘尚书所言,臣附议。”
这一次,弘治皇帝懒得再去问其他几个人是否附议了,当即又转头看向了徐勋。见徐勋果然是按捺不住似的面lù忿忿然,他便问道:“徐勋,诸位阁老尚书的意思你都听见了,你可有什么话想说么?”
尽管弘治一朝有道是君命臣贤,但对于这些没事就喜欢上纲上线的老大人们,徐勋是真的不耐烦了,脸上也懒得再藏着。此时他勉强按下了心头的烦躁之意,沉声说道:“回禀皇上,臣想问诸位大人,今日这幼军五百看上去齐整否?”
此话一出,哪怕是再不以为然的人,想着州州那队列的整齐划“也不能说出一个否宇来,到最后还是李东阳见旁人都不答话,不得不颌首说道:“确实齐整。”
“臣年少,读书不多,但却知道,两军狭路相逢,勇者胜。但人数相同士气相当的两军堂堂正正对战,那必然是平日战阵演练精熟,军伍齐整者胜面更大!平日不练兵,临阵磨枪,于事无补。这些幼军在家里不是种田的,就是打零工的,纵使生在军户之家自幼练过武,可亍军阵之道却是一窍不通。但这些人只要用心去练,不过三个月就能如此光景,那真正的正军呢?不过,皇上授臣掌印之职,臣不敢领受。臣麾下这五个百户有的是定国公所荐,有的是臣正好打听得来,若要管带更多人马,臣恐不能令行禁止,有负皇上托付。况且,此次练兵,多是王主政之劳,臣万万不敢居功。”
王守仁听谢迁说还要把自己调回兵部,心里顿时一阵怏然,可等听到徐勋说出来的这番话,他原本是打算忍一忍的,可终究还是耐不住心头的那股冲动,脱口而出道:“皇上,此次练兵,臣只是辅助演练军阵,队列军纪等等,都是徐指挥一力颁布监督。徐指挥虽然年轻,但于兵阵上有些心得,纵使不能授以府军前卫掌印,却可挑选更多兵马逐一演练。各军轮流操练三个月,如此才能令其不忘战阵。虽不比京营团营,但太子扈从,岂可区区五百?”
朱厚照在旁边被弘治皇审翕眼睛看住,因而一直忍宇头上一把刀死死克制着,哪怕人说自己这太子轻率他都硬生生憋住了。可这王守仁最后一句话实在大对他的胃口。于是,他几乎想都不想就张嘴说道:“父皇,王守仁说得没错!当初京师三大营是怎么来的?还不是从京卫当中抽调精锐来的?如今京营战力远胜诸京卫,这一点谁都知道吧?可为什么如此?还不是日日操练日日演习!父皇既然开口把府军前卫给了我,难道要给我这个太子一堆上不了战场的窝囊废?这五百人够什么用,要是有叛乱不够别人一刀砍的!”
咳,咳典咳……
一阵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倏忽间充斥子整个高台。
横竖眼下没有那些紧盯着大臣是否失仪的鸿肿寺官,谁也不怕被人揪到御前去治罪。就连身为天子的弘治皇帝,也被朱厚照这肆无忌惮的话给气得呛着了,更不要说吹胡子瞪眼的刘健等人。
有叛乱不够别人一刀砍的,听听这叫韩么话!
弘治皇帝用一种你要是再胡说休怪膜不客气的严厉眼光把朱厚照瞪得耷拉下了脑袋,这才看着那边的几个大佬:“太子州州亲自下场也算不得什么,孕本打永乐朝开始,每年端牛节射柳盛会,天子和储君便常有亲自下场的。我大明朝是从马上打来的天下,如今虽承平,却不能忘了武事,这也是祖宗的训诫。”
“皇上所言极是。”
弘治皇帝把祖宗都搬了出来“众大臣你眼看我眼,最后不得不心不甘情不愿地齐声应了一句。这时候,弘治皇审又瞥了一眼徐勋问道:“徐勋,府军前卫如今还刺多少人,你这指挥使可知道?”
徐勋此前早就做足了功课,此时便从容躬身答道:“回禀皇上,臣到任之前曾经看过一份旧档,府军前卫幼军在永乐年间本二万八千余人,自天顺八年正月二十二日诏令身故者不必仓补,结果此后十四年间逃亡疏放之后,仅刺下八千六百余人。最初府军前卫幼军系永乐间勾补,充宣庙为皇太孙时随shì,其数五倍于其他京卫,结果自那之后,八千多人到了如今,所余还刺多少,名册存于兵部,臣就不得而知了。”
刘大夏掌兵部也有些年头了,见旁人都看着自己,他犹豫良久,这才低声说道:“如今去天顺八年又是几十年了,虽兵部勾补过一两次,但所余正军不到五千人。”
谁郏没想到,徐勋竟还去查过这样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时就连王守仁都是大为意外。而弘治皇帝听到这里,当即环视众人一眼道:“现如今联也不用如宣庙时那么多人扈从东宫,府军前卫原军户令兵部武库司即行清理名册,或是补他军,或是屯田。于各京卫之中再行勾补年少军余一千五百人,凑足两千之数,仍为府军前卫。既然只两千人,徐勋身为兴安伯世子,掌府军前卫事也没什么破格过分的。”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是面面相觑。别看如今天底下一个个百户所千户所以及卫所,但随着军户逃亡“卫五千人一千户一千人百户所百人,这种洪武年间设下的额度早就不作数了。这两千人固然不多,可真要都给了徐勋,这哪里能算是不破格?
一片静寂之下,颤颤巍巍的马文升终于开口说道:“皇上所言圣明。不过,有兵不能武将,两千人少说也需千户两人,百户二十人,指挥金事指挥同知也至少得三四个,这许多军官调起来绝不容易。若贸然行事,只怕想要治军却适得其反。”
“马尚书说的没错。”徐勋看也不看那些朝自已瞧过来的异样目光,施施然地接过话茬道,“臣启皇上,锦衣卫中世袭恩荫寄禄武官最多,臣恳请从中挑选这些军官充府军前卫!”@。
第二百零七章 风光
徐勋真是会打主意,这一招简直绝妙!
哪怕李东阳自己就是少年神童,这些年也见惯了那些号称年少英杰的,但大多数人不过是下笔如有神出口能成章的神童,要说真正治理郡县的本事,真正随机应变的本事,那就显见要差一筹了。此时此刻见马文升愣住了,刘大夏愣住了,刘健谢迁戴珊全都愣住了,他心里叹为观止的同时,又看见了弘治皇帝那倏然大悦的脸。
高兴归高兴,但弘治皇帝样子还是要做的。
他一把按住了要跳起来的朱厚照,又看着王守仁道:“王守仁,徐勋此议,你怎么说?”
王守仁也是没想到徐勋居然把主意打到了那些只拿俸禄不干活的世袭恩荫武官身上。这会儿皇帝问到了自己头上来,他虽有些犹疑徐勋怎么去打动那些最是懒散的世袭军官,但仍然立时应声答道:“回禀皇上,徐指挥此议不错,臣附议。”
“那好!”弘治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当即笑吟吟地说,“王守仁,你既是兵部武选司主事,正好协同徐勋一块挑选一应军官和幼军,这事朕就交给你们两个了。今日看你演练军阵,朕心甚慰。身为文官通悉军阵和射术,大有古风,很好!你且继续留府军前卫,操练好了这两千幼军再说!”
皇帝心意已决,六位大佬你眼看我眼,最后不得不保持了沉默。这时候,徐勋方才不lù痕迹地拉了拉王守仁,同时下拜行礼谢恩,待站起身的时候他就发现朱厚照正在那儿使劲冲自己挤眉弄眼,不禁莞尔。只这会儿话说完了他和王守仁也就没有继续站在高台上的资格两个人在司礼监写字孙彬的引领下先后从一旁楼梯下了来。
才向孙彬打了个招呼,目送人噔噔噔上楼,徐勋就只觉袖子被人一把拉住,这一回头,就只见王守仁正脸sèjī动地盯着自个:“你怎不早告诉我,小侯爷就是太子殿下!”
“早告诉了王兄,那你会怎样?”徐勋见王守仁一愣,继而面lù沉吟,他就笑道,“要是你知道了那就不会像之前那样以平常心相待不说战战兢兢,至少也会反反复复琢磨,那就没意思了。太子殿下是最聪明的人,只要觉察到你的意图,那这场戏就唱不起来了。”
“原来如此……”
王守仁长长吁了一口气,心底虽仍有些懊悔错过了这最好的天然的机会,却知道徐勋说的没错早知道朱厚照是太子,他一定会把自己精心准备的那些军事条陈悉数呈上,一定会把自己好容易搜寻来的几张舆图拿出来,一定不会在之前教射术的时候那么严格苛刻……要知道那些东宫讲官几年轮值下来,兴许见到太子的时间都不如他多!
“真是没想到,之前咱们打的那个赌我明明输了可结果那赌注我早就赢了。”
“这就叫做有心栽树树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徐勋笑语了一向,见左边文官阵列中人人都往自己这儿瞧看,他就干咳一声道,“王兄也已经[百度贴吧三个月没回家了,连过年都是在西苑过的,这会儿赶紧过去见见令尊吧,想来他有的是话问你。我也得去见见我爹。”
王守仁这才慌忙抬头望去,见父亲王华果真正看着自己,脸上也瞧不出是喜是怒,他遂立刻对徐勋点了点头,快步往那边走去,而徐勋自是缓步往右边的武官们走去。虽则是看到了满面关切焦急的徐良,但他还是不得不先按照官阶,向上头的英国公张懋保国公朱晖等人厮见行礼,应付了这些顶尖勋贵或真心或假意的称赞赏识,老半晌才终于到了徐良跟前。
“哎呀,我刚刚还在对兴安伯说,他真是养了个好儿子。”寿宁侯张鹤龄突然插了进来,满脸堆笑地说,“才三个月就能练出这等景象来,这下那些老大人都无话可说了,真是痛快!”
“侯爷过奖,只是将士用命而已。”
刚刚建昌侯张延龄也和他客套了几句,这会儿瞧见寿宁侯张鹤龄竟是把位子换到了一堆伯爵中间,徐勋想起这位从前的骄横名声,心里倒是真纳罕,但嘴上少不得谦逊一二。而张鹤龄却没把徐勋这谦逊放在心上,一时间又是三两句把人捧到了天上,甚至还强自定下邀约请徐勋来家里赏花,这才心满意足地坐下了。
徐良却一直等徐勋和剩下的人都见过礼了,瞧见高台上那边并无反应,这才接着徐勋的眼sè站起身来,跟着儿子快走了几步。待到了一棵柳树后头,他也顾不上杨柳尚未抽出nèn芽,那边厢免不了还有人注意自只父子俩,忘乎所以地一把抱住了徐勋的胳脖,高兴地笑道:“好,好,我就知道你能行,果真是漂漂亮亮过关了!”
“爹,连进京之后第一个年都没能和你一块过,我……”
“钦命如天,忠孝两难全,这点见识你爹还是有的。”
徐良笑得仿佛满脸皱纹都舒展开了,又大力拍打了徐勋两下,“看到你在御前lù脸,看到那些人无话可说的吃瘪样子,你爹我就高兴了!等今天回去,我下厨,给你做红烧肉!”
“好,这三个月大锅饭吃下来,我嘴都淡的没滋味了,就等着爹你这句话!“徐勋眉开眼笑地连连点头,突然扭头看了看那高台,虽说只能看见朱厚照一个轮廓,可想想这三个月和这位太子日日见面天天厮混,相比从前偶尔见一面自然又亲近不少,不觉又打趣道,“爹的厨艺,可是太子殿下在西苑时也念念不忘的!”
“臭小子,你还开我玩笑,你以为你爹我不知道这道理,吃不着的永远是最好的!”
徐良徐勋父子在这边厢叙三个月分别的亲情,那边厢王华王守仁父子亦是如此。只王华不像徐良,平日里是货真价实的严父,一见儿子就先沉下脸好一番训斥,哪怕是听说了王守仁在西苑这三个月的经历,他也只是微微动容,千言万语只化成了一句话。
“物极必反,威极必衰,你这次和兴安伯世子一块,风头出得太大了,不说别的,东宫那些讲官只怕就会把你当成眼中钉!”
而对于这五百幼军来说,御前操练就已经[百度贴吧首发]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及至褒奖的口谕下达,一应人等勉强按捺着jī动磕头谢过恩之后,等传谕的司礼监文书官一走,他们就立时欢呼了起来,平日交情好的一下子就拥在了一块,就是有龃龉的也大多冰释前嫌,一时间又是笑又是跳,高兴得无以复加。而马桥等几个百户你眼看我眼,彼此脸上也满是jī动兴奋。
区区一个百户在这指挥使都不值钱的大子脚下,那是什么都不值,如今有了这名义,合该他们风光,这三个月没白辛苦!
于是,几个人合计了一下,众人就公推了平时最得徐勋信赖的马桥上来。这黑大个大步上前,没好气地给了那几个和下头人一样疯闹的总旗小旗一个重重的票枣,这才高声叫道:“别只光顾着高兴,回头散去的时候别把之前练了这许多天的东西都忘了!还有,一个个都得了好处,别忘了是谁你们才有的今天!”
“当然是大人,还有王主政!”
“对,咱们以后终于有钱粮可领,大家凑份子大人和王主政一块好好吃喝一顿!”
“光是吃喝怎么够,应该找京城最好的青楼院子,让咱们大人和王主政一块乐一乐“啊,大人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哄闹着连青楼都说出来的是一个xìng子最活络的总旗蔡幺儿。三个月间,最初提拔的那些总旗和小旗都是最卖力的,最终只有两个缺换人,其余的都是原先那一拨。这会儿扭过头的蔡幺儿犹如见了鬼似的盯着徐勋看了老半晌,最后才讪讪地说道:“小的只是随便说说。”
“随便说呃……”徐勋沉下脸轻哼了一声,眼睛又扫了其他人一眼,见四下里倏忽间静寂无声,他不禁对这三个月的成果很满意,遂不紧不慢地说道,“从今往后,你们不但是正军,而且还是太子殿下的带刀舍人,不要和那些满大街乱晃只求打个零工的正军军余去比,尤其是这样的玩笑!”
见一个个人都耷拉了脑袋乖乖听训,他也不想在这喜庆的时候单纯给人泼凉水,又放缓和了语气说道:“自己人当然不要紧,别让外人听见就行,省得到时候那些御史大爷们又祭出屡试不爽的宝刀来,砍得你们哭爹喊娘!好了,都是今儿个的功臣,少给我垂头丧气装他娘的,集龘合起来到御前谢恩领刀,然后回去风风光光见你们的老子娘!”
“哦!”
随着这一番话,幼军们顿时爆发出了一阵更响亮的欢呼,人人的脸上都满是高兴喜悦。三个月苦练,如今一夕修成正果,他们最想见的,当然就是自己的父母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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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 父子
尽管西苑那间给自己这个指挥使的营房还算齐整,暖炕一直都是热的,甚至还专设了几个伙夫供应茶水热水等等了,可毕竟是在外头不能穷讲究,因而徐勋三个月里满打满算,也没洗过几个囫囵澡。这天下午一回到阔别三个月的兴安伯府,他随手拿了两块点心暂时垫饥,就吩咐人送了热水进来,在浴桶中舒舒服服一泡,连手指头都不愿意抬一下。
徐良说到做到,在厨房忙活许久做了一桌子的好菜出来,一出来得知徐勋还在房里洗澡,顿时吓了一大跳。知道儿子在洗澡时不惯有人在旁边伺候,他便径直闯了进来。一拐到屏风后头,见徐勋竟是头枕在桶壁边上,以一种绝不可能的姿势睡着了,他顿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上前两步居高临下地看了好一会儿,他这才伸出手去轻轻拨了拨徐勋那湿鹿鹿的头发。
这小子,人并看着比谁还能耐,人后却怎么看都还是个孩子。
见浴桶中的水还清澈,徐勋显然是尚未打胰子就已经睡着了,徐良想了想就liáo起了袖子来,抄起旁边的胰子和毛中,三两下就往徐勋前xiōng上抹去。他哪里曾经做过这等活计,这手脚自然轻不了,不过三两下,徐勋就陡然之间惊醒了过来,一睁开眼睛正想斥责,可一看清楚人,他就愣在了那儿。
“扣……哎,你别忙,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什么自己来,都已经[百度贴吧首发]睡着了,想睡就继续睡吧!”
徐勋上辈子也只在小时候由保姆给洗过澡,从没这么让老爸给伺候过哪怕这辈子年纪一下子缩小了近一半,他也完全不习惯这样的待遇哪里肯依从徐良慌忙伸手去夺毛中和胰子。父子俩一个死拧着不肯给,一个手忙脚乱要抢,最后终究是徐勋眼疾手快夺过了毛中,但那中子下半截重重落在水里,水花一时溅得徐良满头满脸满身都是。
看到这情况,徐勋顿时傻眼了。徐良却在愣了片刻之后哈哈大笑,没好气地在徐勋头上狠狠一敲,这才转身大步走了。
洗个澡闹出这样的插曲,徐勋自然是说不出的尴尬,接下来三下五除二洗完了出来换好衣裳他便匆匆出了门从朱缨口中得知徐良在正房等,他随手接过那件兰州姑绒大氅就往外走去。
“爹!”
徐勋打起帘子一进门,就只见屋子里并没有别人,只徐良一个人坐在那张方桌后头,桌上正攒珠似的摆着四菜一汤。他解下那件大氅往一旁椅子上一扔就走上前去,使劲吸了吸鼻子,随即笑呵呵地说道:“真香!”
“都热过一回了,还香什么,都是你这小子,洗澡洗一半居然能睡着!”
徐良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见徐勋赔笑在旁边威了一碗饭双手呈给了他,他这才伸手接过,眼看徐勋自己威了一碗坐下身连招呼他也忘了就狼吞虎咽吃了起来,他不觉哑然失笑,遂也低头拨拉着碗中的饭。眼看徐勋吃了一碗又威了第二碗,吃了第二碗后桌上四菜一汤已经只剩下了些汤水,儿子却又站起身还要威,他不禁干咳一声伸手拦在了那威饭的大碗上。
“好了,别这么猴急,饭吃多了也伤身!”
“爹,你就可怜可怜我这三个月没吃饱饭的儿子吧!”
徐勋趁徐良一愣的功夫,又是眼疾手快两瓢往碗里一威,连带着肉汤菜汤往碗里一拌,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又填进了肚子里,这一次方才稍稍恢复了过来。三个月没吃饱是说笑,但他今天是真的饿了,一大早忙着操练的事,只吃了两个馒头;午间是皇帝赐宴,这都是有规矩的,不过跟着别人略略动筷子而已;而等到回家他又只吃了两块糕就先去洗了澡,这一整天的消耗简直是非同小可。此时此刻,他mō着肚子靠在椅背上满脸满足,待看见徐良那没好气的样子,这才赶紧坐直了。
“终于吃饱了?”
“吃饱了吃饱了,爹的手艺果然不是盖的……”
“就知道说好听的!”
徐良怎不知道徐勋此时大异于人前的沉稳精明,都是为了逗自己一乐,但仍是免不了笑了。眼看着面前桌子上一个个空空dàngdàng的碗盘,他便站起身来唤了人进屋收拾,自己示意徐勋跟自己进东屋。一进屋子,他回头发现徐勋正诧异地看着四壁的陈设,就笑道:“我一个粗汉子,摆上四壁的书反而不像样,索xìng就整理了一下家里的兵器库,挑出这几样不是花架子的拿来挂上,看着还至少像个勋贵之家。”
“那是,爹正当壮年,上得马开得弓,对了,我之前还对那王守仁说过,约他有空到府里来和爹你比试比试。”
“你小子尽会给我找事!”徐良闻言气结,笑骂了一句后就正sè说道,“不说玩笑话了,之前之所以会有御史弹劾你那风龘bō,是齐济良挑唆的徐毅。和尚探知这事情之后,设了个圈套,让我把东西转交李逸风,请他设法送还殿下,然后诳齐济良惹上了李逸风,又接下了这烫手山芋。齐济良被太子殿下训过,就上了我这来负荆请罪,我已经[百度贴吧首发]宽宵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怪可怜的。”
“太子训过齐济良的事我已经[百度贴吧首发]知道了,因为这个悦儿的事我已经[百度贴吧首发]对殿下坦陈了,她的事情今后总等能有转机,只齐济良上门负荆请罪是怎么回事?”
徐勋听徐良讲完之前那段经过,不禁又是诧异又是好笑。虽说齐济良确实还小,但这年头就算是小孩子,做错了事也要付出代价,他这老爹真的是心忒软了。然而,听徐良只是眼下说说就这等感慨,他当然不会不应景地说三道四,想了想就笑道:“不追究就不追究吧,横竖吓他也吓够了。碰到爹这好心人,算是他的运气。”
“我这不是瞧着他比你只小一岁,想着他早早没了爹也怪可怜的。”徐良说到这里,有些不安地瞥了徐勋一眼,这才轻咳一声道,“咳,那之后仁和长公主请了我去,说是齐济良这小子没人教导,所以不免养出些骄纵的xìng格来,想请我教教他武艺磨磨xìng子,结果么……”
徐勋原本只是随便听听,可渐渐就觉得不对头了。再加上老爹这表情仿佛有些心虚,他不免开口问道:“结果怎样?”
“结果那个臭小子,当场就跪下拜师,我拦都拦不住!”
饶是徐勋素来觉得自己很有些想象力,然而,此时此刻徐良的这番话仍然是让他目瞪口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哪怕陷害不成,后头也是有人挑唆,他也没吃多大苦头,可这怎么也还算是仇人哪,老爹就这么轻轻巧巧抹去了仇恨?脑子有些转不过来的他摆手示意徐良暂时先别说话,这才一字一句地说:“你是说,齐济良上门负荆请罪,然后你给他裹了伤原谅了他,又亲自送了他回去,后来仁和长公主就把这宝贝儿子托付给了你?”
见徐良点了点头,徐勋不禁拍了拍脑袋,随即无可奈何地叹道:“爹,算我服了你。罢了,冤家宜解不宜结,只要那小子真心改过,那前事一笔勾销就一笔勾销吧!”说着,他心里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也许,那个小子还能派上别的用场!
“这才是我儿子,宰相肚里能撑船。”徐良此前已经被慧通劈头盖脸埋怨了一通,怕的就是徐勋回来之后也跟着怪他,此时闻听这番言语自是眉开眼笑。解决了这么一桩事情,他当然不会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下去,又转而说到了此番méng古的攻势上头,“小王子诸部如今已经[百度贴吧首发]下了甘肃清水营,朝中因为是战是守争执不下,五军都督府也都在说出征的事。大家说,因前时保国公和御马监苗公公曾经打过一次,真的要出兵,多半就是他们俩。可文官那边不少人对前次用兵的结果大为不满,所以这些天就这个话题议论最多。”
“保国公和苗公呃……”
保国公朱晖徐勋很有些印象,记得那是个蓄着一丛美髯,不怒自威的男人,单看外表确实像是一员名将……如果名将也能从外表来衡量的话——至于苗逵,他倒是对其人印象不错,但王守仁明显是嗤之以鼻。想想自己根本不了解当年那场仗是怎么打的,这事儿也没自己插手的份,他就说道:“爹若是有空,不妨寻人打听打听当年那场仗究竟怎么打的,不过只打听,别的什么都别说。”
“好,我省得了。”
徐良知道儿子年少却有计较,就点了点头。看了看屋子里的铜壶滴漏,他才突然笑道:“怎样,你三个月没出过宫门,可打算去看悦儿?”
“嗯,得去看看,顺便对丫头说说,殿下已经[百度贴吧首发]知道了她的事,拍xiōng脯打了包票。”
“那好,大晚上的,记得早点回来。”
“早点是没辙了,今晚上我还得去几个地方。
横竖明日后日放假两天,我想好好睡个觉总是能够的。幸好幸好,我是不用去早朝的,否则要是像爹你那样日日早起,累都要累死!”
“谁说不是,我这身体好的都吃不消,那些老大人们可真是遭罪!”一说起早朝,徐良就是豁达人只觉得满腹牢sāo,“这要是真有什么要紧事也就算了,其实却是一大堆人站班退班就得耗费一个时辰,真正奏事一会儿就完了。皇上累下头也累,你是没看到每日里找各种借。不去的,寿宁侯就是三天两头地缺席。要不是我新官上任,胆子又小,我也恨不得避不上朝!”@。
第二百零九章 至亲至疏
傍晚时分,白天熙熙攘攘的羊肉胡同渐渐冷清了不来。那些小食摊子都陆陆续续收了,店铺虽说还没有放下门板打烊,可大多数的伙计都已经开始收拾店堂,或是干脆偷起了懒等着吃晚饭。而西边尽头月前才刚把成衣铺改成南绣坊的小店里头,因李庆娘出去送货了,如意也到了东边头里的一家即将关门停业的绣庄去招罗两个绣娘,这会儿两人都不在店里,门板自然已经几乎都放下上锁了,只还开着半格以备有人来买东西。
店堂里的沈悦已经点上了灯,一面收拾清点货架上的绣品,一面想着先头得了李庆娘报信,说是今日西苑大阅大获成功,脸上不禁lù出了难以掩饰的喜悦,竟是一时兴起哼起了金陵一=有名的小曲子。背对着大门的她正哼着,突然只听外头传来了两记咳嗽,慌忙止住声扭过头,却听到门外传来了一个沙哑的声音。
“能给口水喝吗?”
沈悦迟疑片刻,终究是走到大门口,隔着那唯——扇上半格掏空的门板瞧了瞧,见是一个披散着头=衣衫破旧的落魄汉子,她顿时有些奇怪,走上前就问道:“你是哪里人?”
“我是金陵人。”那汉子头也不抬,声音虽嘶哑,却是沉静得很“姑娘不必担心,我不是要饭要钱的,只讨一碗水喝,回头就走。”
“你这人倒实在。我刚想说,你若是要饭,厨下还有些中午剩的,我索xìng一次给你威来;你要是要钱我看你手脚也还方便,前几天别人还说这胡同口第二家车马行还缺个打杂的。既是要水你先在这等一等。”
那汉子见沈悦笑着点点头就转身进里头去了,不觉抬起头来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披散的头=滑落一边,lù出了那张异常狰狞可怖的脸。直到听见里头脚步声传来,他才再次垂下头去,直到一只手从里头递了一只碗出来。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沈悦见这汉子低头喝水,原是打算转身进去,可突然之间就站住了,又扭过头看了那人影一会。足足老半晌,她才想到自己是觉得哪儿不对一若真是落魄的路人渴了怎么都是双手捧着这碗咕嘟咕嘟痛喝一气根本不会注意其他,可这人却是一手托着碗底,一面轻轻吹着,一面地啜饮,仿佛这不是刚刚舀来的凉水,而是一杯香茗一般。
想到这里,疑心乍起的她不禁出口试探道:“你刚刚说是金陵人,是住在哪儿的?”
“离乡多年,早就忘了。”
那汉子头也不抬地答了一句,这时候却拿起碗一口气喝干了又把碗递了回去。沈悦接碗的时候,突然看见那汉子的手腕上绕着一串香木珠,不禁愣了一愣。
见人转身要走她突然本能地脱口而出道:“徐二爷!”
这一声话音刚落,那汉子立时停了停,随即头也不回地说:“姑娘认错人了!”
“你要不是徐二爷,我叫别人与你不相干,你停下干什么?”沈悦见此人这般所作斯为,越想越觉得狐疑惊悸,待要出去才想起李庆娘和如意生怕自己乱跑,这门板下了不说还锁了,再见那汉子已经往前又走了几步,她不禁大急“徐二爷,你一句话不说抛下家里这么多年,眼下还想一走了之?你知道徐勋那会儿有多危险吗,你回来!”
见那汉子终于停了下来,她心头一松,这才放缓了语气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手上那串香木珠我认得,当初你说是你自个雕的,一共两串,送了我一串,我至今还留着,上头刻着的十二生肖**日看,不会认错的。徐二爷,你来都来了,难不成还打算说是碰巧撞见我的?”
“你这丫头,还是和当年一样聪明。”那汉子这才转过身子,缓缓走了回来,待到门边上,他突然拨开了自己的头=,见沈悦一见便大惊失sè往后退了一步,他这才淡淡地说“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你还想让我留下?”
沈悦还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狰狞的面孔,此时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吓呆了还是惊呆了。从前的徐边虽不能说是什么绝世美男子,却也是风=翩翩仪表堂堂,被誉为太平里徐氏那一代中最出sè的人。然而此时徐边非但样子落拓,而且一张脸已经全都毁了,要不是她认准了那串数珠,对方又确实举止可疑,怎么可能把人认出来?
呆愣了许久,她才咬咬牙道:“不管你什么样子,终究还是徐二爷。他还有很多事要问你,那些事只有你才知道,你当然得留下!”
“果然不愧是我挑中的媳fù,固执到认死理。”徐边见沈悦面上先是一红,随即有些气急败坏,他才微微笑道“沈光半辈子精明……可关键时刻却糊涂愚蠢。要不是有你,我怎么会放过他这么一个在节骨眼上向他捅刀子的世交?你很好,这世上有的是三从四德的fù人,却少有那些有勇气有胆量的,你很配得上他。至少,你不会重蹈她的覆辙……”
沈悦也知道当初父亲着实做得过分,听徐二爷这般指摘父亲,她不禁咬紧了嘴chún。可听到这后两句话时,她就觉得有些不对了,当即结结巴巴地说道:“徐二爷,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总而言之,他如今圣眷正隆,最关键的是得太子信赖,你那点小事决计是不用愁的。我就要走了,只怕你们成婚的时候,我也未必能够看到,今天来看看你,也是想道一声喜。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佳儿佳fù,今后只过好你们的日子,孝顺你们该孝顺的人便罢了。还有,今天我来过的事,不必对他说,没有我,将来的路他只会走得更轻松。”
沈悦眼见得徐二爷转身就走,一时慌忙又唤了两声。这一次,对方却是理都不理径直前行,情急之下,她也顾不得那许多,一溜烟回到了里头,抄起角落里一架梯子架在围墙上,提着裙子就爬了上去,待到墙头,她却=现人已经离开老远,一时又急又气,直到往东边又看了一眼,见是李庆娘往这边来,她忙嚷嚷了起来:“干娘,干娘!”
看到沈悦又爬了墙,李庆娘是又恼火又无奈,三两步赶上前去正要问话,她就只见沈悦指了指另一边的方向说道:“干娘,快去追那个人,快!”
尽管mō不清原委,但李庆娘深知沈悦的身份如今还暴lù不得,只一犹豫就立时快步追赶了上去。此时羊肉胡同里头大部分店铺都已经关门,大街上行人极少,再加上她脚下极快,须臾就拉近了和前头那衣着落拓汉子的距离。眼见只剩下十几步,她便厉声喝道:“前头那汉子,给我站住!”
见人丝毫不理会她,李庆娘顿时恼了,又追了几步,脚下用力便是连着两个纵身,一站稳就已经挡在了那汉子的身前。她那眼力却不是沈悦这半吊子可以比的,一瞬间就看清了那张不成样子的脸,当即面sè一变,继而就喝问道:“阁下何人,为何搅扰我家女儿的清净?”
“你家女儿?要不是我引荐了你拔入沈家,你能有这样的女儿?”见李庆娘神情大变,徐边这才冷淡地说道“当然,这些年也亏得有你教她,否则以沈光那样只知道事事市侩算计的xìng子,再好的丫头也会被他带歪了,哪来这份爽利!”
“你……你是徐二爷……”
李庆娘终于明白刚刚沈悦为何会这般急躁,别说沈悦,此时此刻看到这么一个人杵在眼前,就连她也觉得异常紧张。眼见对方没有否认,她不禁使劲镇定了一下心神,又开口问道:“徐二爷既然到了京城,怎么不去寻徐少爷,而是来找我家大小龘姐?”
“他已经是别人的儿子,我还去找他干什么?至于来看沈悦,只是为了她儿时那点情分,你用不着这么紧张。从今往后,我不会在你们面前再出现,你们就当没我这个人便罢了。”
说完这番话,徐边就再也不看李庆娘,大步朝前走去。李庆娘有心去追,可想想如今徐勋认了徐良为父,仕途也好人生也好正是一片明媚,若是多了徐边这个未知数,那今后种种又是一团乱,她这跨出去的脚忍不住收了回来,竟眼睁睁看着人消失在了那边拐弯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轻轻叹了一口气,旋即头也不回地掉头往回走。
穿过几条小巷的徐边在一个yīn暗角落等待许久,见果然没人追上来,脸上就lù出了了然的微笑。随手剥下那一身破衣烂衫丢在了一边,他信手从墙上掏出了几块墙砖,从里头拿出了一个包袱,将里头的衣衫换上身,又随手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头=,最后戴上了那个面具。不多时,他就从一条yīn暗夹道拐了出去,上了一辆早就停在那儿的马车。
京师这儿的事情已经全部办完,剩下的他也懒得和罗克敌再争,是时候该回去了。
现如今的他已经完全没了牵挂,大可放手去继续做自己筹划了这许多年的事。只没想到,他在关外和méng古转了一圈回来,金陵却出了一桩那样的泼天大案,那个一=自暴自弃的孩子,竟然会在浪子回头之后这么出sè。
“有那么一个不认命的媳fù,你不会像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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