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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二章 枭首之刑,一言决生死!

    西四牌楼又要杀人了!

    当榜文早早贴出来的时候,京城的百姓就少不得都议论了起来。◎聪明的孩子记住超快手打更新.◎宁王的党羽全都是在江西就地正法,连带瑞昌王和宜chun王这两位天潢贵胄亦然。而京城这边的刘宇和曹元都是天子格外开恩,判了除名逐回原籍,宁王那些徐良和张鹤龄等人抓到的党羽也都判了凌迟等刑处决了,说起来就只剩下一个钱宁被押了在牢中。尽管拖了几个月,但如今尚未到秋决时分,小皇帝姗姗来迟的判决,最终还是落了下来。

    枭首示众!

    谋反谋叛原本都是该凌迟处死,刑部和大理寺都察院三司定下的是凌迟,但朱厚照念在钱宁昔ri有功,最后便把凌迟之刑往下削了一等,又将其子钱金的斩首改成了及其母潘氏妾何彩莲皆流陕西,其余侍妾家人等等俱没入功臣人家为奴。唯有钱宁供出来和宁王府有涉的尚芬芬,经审问后定的是流放辽东。对于朱厚照这等宽大开恩,虽则是大臣中间最初有些争议,可既然主谋处死,只是家人稍宽,众人也就放了过去。

    当囚车从刑部街缓缓驶出,拐上宣武门大街后一路北行的时候,囚车中的钱宁便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两侧围观的百姓。对于那些谩骂嘲讽,甚至不时丢出来的臭鸡蛋烂菜皮等物,他早就没有愤怒的心情了。一想到昨ri蒙小皇帝开恩,妻子潘氏带着儿子和何彩莲来见自己最后一面时,眸子里那清清楚楚的痛恨,他便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就在这时候,耳边传来了一阵大呼小叫。

    “张将军徐将军齐将军他们得胜归来啦!听说活捉了几个畿南赫赫有名的大盗,保奏的有功将领就足足有好几十个!”

    听到这些叫嚷,他茫然睁开了眼睛,见四周围的百姓全都议论了起来,不管他想不想听,各式各样的声音全都冲进了耳畔。有说此次畿南悍匪为之一清的。有说这些人被赶入了漠北的,有说那些俘虏要用来戍边的……听到最后,他忍不住狠狠咬了咬牙。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好容易拼着命在战场上搏了一场军功,轻轻巧巧升了府军前卫指挥使。要是他安于其位,应该这会儿也正在和张宗说齐济良徐延彻等人在那剿匪吧?不,应该说更早的时候,他就应该跟着徐勋去巡边了。但使遇到安化王朱寘鐇之乱。一块平乱的他即便不能封爵,兴许也可以再往上升一升。是他太心急了……不,也是因为那个该死的贱人成天吹耳旁风,早知道她是这般不要脸的不祥女人,他就早该一剑杀了她!

    恨得眼睛发红的钱宁竟是没注意到,马车什么时候到了西四牌楼。直到囚车打开。两个健壮的力士上来架着他出来,他才看清那行刑的高台已经布设好了,监斩的除了刑部尚书屠勋,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林俊,大理寺卿,还有锦衣卫指挥使李逸风——也是在之前过堂的时候,他才知道,李逸风竟是又稳稳当当升了一级,现如今正儿八经掌了卫事。

    想到当初便是李逸风的举荐。没能进北镇抚司的他才被徐勋挑进了府军前卫,他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心头生出了一丝更深的悔意,连自己什么时候被人架上了高台跪下也不知道,只听得台下沸反盈天,也不知道有多少看热闹的人。

    “启禀大人,午时二刻了!”

    乍然听到这一声,当察觉到刽子手走到身后时,钱宁方才醒悟到自己的xing命竟只有此刻这区区一刻钟了。顿时面se大变。但下一刻。他就看到了高台下用绳子串起来的十几个人。那些人的形貌他都异常熟悉,可那些如云秀发如今乱糟糟如同稻草。jing致的玉容粉面上,如今也满是泥垢灰污,那些曾经的绫罗绸缎变成了破衣烂衫,那仿佛会说话的眸子已经都黯淡无光。看到这些姬妾竟是也被拉了来看自己临死的这一幕,他顿时目眦俱裂,想要说些什么,可嘴里早早被人预先填上的软木塞让他只能发出毫无意义的低哼。

    于是,他只能在这些看上去几乎同样狼狈不堪的姬妾中搜寻自己最痛恨的那个女人。可足足仔仔细细看了三四遍,他方才找到了那个罪魁祸首。曾经吹弹得破的脸颊如今已经红肿不堪,那一点朱唇也是惨不忍睹,仿佛遭了批颊之刑。仿佛是感应到了他的目光,跪坐于地的尚芬芬竟是突然也抬起了头,和他对视之际,突然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钱宁,你这个丧尽天良的混蛋,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到这地步!”

    人尽可夫的婊子,要不是你,老子怎会沦落到上断头台!

    钱宁气得七窍生烟,可偏偏只能听着尚芬芬继续用那些楼子里出来的恶毒之语痛骂他,听着那些起哄的百姓跟着附和,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的他几乎没注意指甲已经把掌心掐出了血。直到那声音戛然而止,依稀觉得身侧有人,他才恍然回神。

    “钱宁。”

    李逸风一身簇新的御赐麒麟服,就这么紧挨着钱宁蹲下身来,却是似笑非笑地说道,“当年是我举荐的你,如今你临死我来送你最后一程,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巧。你这人有野心,也有能耐,原本上升的路还很长,可你偏偏心太大,总想着投机取巧首鼠两端。你知不知道外头如今都说你什么?三姓家奴,你没有吕布的万夫不当之勇,却把他那坏处给学会了!”

    说到这里,李逸风轻轻拍了拍钱宁的肩膀,淡淡地说道:“下辈子若是投胎,记得一心一意,别再和今生今世似的浪费大好机会。我告诉你,就在今ri,皇上下诏晋平北侯为兴国公,铁券和诰命已经都发下去了!”

    兴国公……兴国公!

    钱宁只觉得心头仿佛有一把火在烧似的,连那报时官高呼午时三刻已到的声音也没听见,连身后犯由牌被人抽出丢在地上也没有察觉。直到发现下头喧闹不已差役都弹压不住的百姓都渐渐安静了下来,发现尚芬芬正用仇恨而讥诮的目光瞪着他,他才突然醒悟到了什么,下一刻,他就只听一声暴喝,继而后颈便传来了一阵剧痛,旋即脑袋为之一轻。

    他只觉得整个视线仿佛都飘飞了起来,可当那无头颓然倒地的尸身映入眼帘时,旋即又看到了尚芬芬那张越来越近的惊恐脸时,平生最后一个念头方才在脑海中闪过。

    砍头不过头点地,古人言真是诚不我欺!

    “啊!”

    兴许是刽子手也不满尚芬芬这么个诅咒家主不绝的侍妾,兴许是巧合,总而言之,钱宁那血淋淋的脑袋便是径直朝尚芬芬飞了过去,不偏不倚掉进了她的怀中。钱宁那死不瞑目的样子以及那可怖的笑容让她吓得惊声尖叫,直到刽子手匆匆下来,满脸轻蔑不屑地从她怀中拎出首级装盘呈上去给那几位监斩官,旋即传来了悬木示众的号令,她才一下子瘫软了下来。

    她才二十岁,这辈子便要在辽东那种苦寒之地过一辈子么?钱宁分明是故意的,她已经在审问之际楚楚可怜地自辩过了,可除却挨了二十记掌嘴,却根本没人听她解释自己一介女流根本不可能有那样的本事,硬生生定了她流放辽东!什么青天,什么好官,全都是瞎子,全都是骗人的!

    然而,当尚芬芬一身血迹失魂落魄地重新押回了大理寺天牢之后,浑浑噩噩的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只见外头一个今天见过的锦衣监斩官在几个女牢牢婆的带领下到了她这监房前。托钱宁的福,她这被单独供出来的犯妇单独关在这一间,否则钱家那些往ri最是妒忌她得宠的女眷十有**能把她活撕了!此时此刻,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挪着身子到了木栅栏前,竭力装出了一副最最楚楚可怜的样子。

    “大人,小妇人冤枉……”

    “尚氏,今ri你咆哮刑场之事,诸位大人已经如实回奏了御前,皇上本在接见谢恩的兴国公,闻讯大怒,今再下诰旨,立时赐绞!”

    尚芬芬只觉得浑身如遭雷击。即便流放辽东,一路苦寒,但她不论如何还有这身子作为本钱,只要能够拼着这一身皮肉,兴许还有机会,可谁知道今ri刑场之上豁出去的那一顿痛骂,竟是给自己带来了杀身之祸!还不等她开口争辩,牢门顿时大开,两个牢婆便用如同铁钳似的手把她拖拽了出来。

    “不……不……大人回禀皇上,小妇人只是痛恨钱宁辜负圣恩……”

    “你还不死心?”李逸风嫌恶地皱了皱眉,冷冷说道,“皇上明说了,身为宠妾,夫主临死之际如此谩骂,闻所未闻,足可见妇道不存。而兴国公则说,不过一想着攀龙附凤的青楼女子,无情无义不足为奇。”

    尚芬芬听到那一番仿佛就在眼前似的痛骂,一时整个人都蜷缩成了一团,喃喃说道:“兴国公……什么时候多了一位兴国公?”

    一旁的牢婆却是多嘴地冷笑道:“哪位兴国公?平北侯今ri晋升的兴国公!”

    面对这个消息,尚芬芬只觉得整个人都木了,当被一路拖出去的时候,她再无只字片语。直到被人压到刑木之前跪下,那绳子倏然之间套上自己的脖子时,她方才生出了一个念头。

    她就要死了,可那个好命的沈氏,竟是要成为兴国夫人了!

第六百五十三章 昔日故人,天子雄心

    徐勋并没有兴趣去看钱宁之死,但在御前听李逸风禀报刑场情形的时候,对尚芬芬那个曾经的头牌本就没有好感的他,自然少不得轻描淡写地添了一句话。◎聪明的孩子记住超快手打更新.◎毕竟,他听说过钱宁曾经供述此女在南昌时就为宁王府中人收买,并要挟其从命云云,要挟的话他是不相信的,但尚芬芬这种混迹欢场心机深重的女人,在南昌府时和宁王府的人勾勾搭搭,却也不奇怪。

    从前靠着钱宁荣华富贵,宁王府会勾搭上她,也是因为钱宁的权势。可如今她判了流戍辽东,并不算重,可在刑场却又大骂丈夫,此等妇人若不该死,谁人该死?

    这样的小小插曲,须臾便被他忘在了脑后。因为,终于成功剿匪回来的张宗说徐延彻和齐济良那儿才是他更加关注的,更不用提曹谦和江彬这两个幕后英雄,马桥这个情报头子,再加上刘六刘七这两个杰出贡献人物。到后期与其说是在剿匪,不如说是在练兵。现如今府军前卫尽管有些损伤,但比起从前那些空有jing锐装备的幼军,如今连jing气神都不一样了。

    因而,群臣廷议论功行赏之际,奉旨出席的他在众人吵吵嚷嚷着如何褒奖的时候,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话:“府军前卫是先帝在世的时候,按照宣庙还是皇太孙时旧制,为当时还是东宫的皇上预备的带刀亲卫,各位大人可别薄待了他们。”

    小皇帝的护短xing子,众人已经领教了多时,再加上此次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剿匪成功,并无杀民冒功之事,张宗说是贵气之子,徐延彻是勋臣之后,齐济良则是公主之子,三人都是大明朝顶尖圈子中的代表人物,至于其他如曹谦江彬马桥这样的。短了任何一个的功勋都难保徐勋会闹出来。于是。在又是商议了大半个时辰之后,当宫中传旨,张宗说授锦衣卫都指挥使时,就是再执拗的大臣,也不得不拟出了一个军职大批发的升赏方案。

    就连刘六刘七,也捞到了让他们喜出望外的好处,儿子在国子监的恩荫生空缺名正言顺了不说,自己也都得了四品指挥佥事的职衔。尽管并不是世职,但他们更看重儿子能否读出点名堂来。成为真正的地方大族,再加上靠山徐勋从最初的伯爵直升国公,他们高兴都来不及,哪里会有丝毫的不满?

    献俘之ri,一大堆五花大绑的人赤足被押解到了午门之前。此次历时一年多的剿匪,畿南群盗在官兵时而用计,时而用间,时而声动。时而击西的连番运作下。再加上那一股被刘六刘七率人吃下后迅速雄壮起来的内应,最终被分头击破,即便有人千方百计逃离,但其中除却重伤后被白瑛带走的杨虎,其余要紧人物非死即俘。此时此刻,被押解跪在阙下的,都曾经是一方人物。

    还有更远处被绳子串成一串的,则是无关紧要的小喽啰。这其中。一个人用仇恨的目光紧紧盯着那午门之内,可不管他再如何运足目力,仍是只能看见那黑压压的群臣背影,看不见他想见的人,也看不清那位君临天下的天子。家破人亡一事无成,被人带离焦府送回宁王府,千方百计逃出来却又掉进了匪窝。被人叫了多年的小白。他甚至都快忘记自己的本名了。

    好容易让他受尽屈辱的扇子吴一伙被人剿灭,落入大刀冯那伙人手中的他原本只想忍气吞声暂时逃一条xing命,可谁料那竟然是徐勋插入匪窝的暗线。他逃了出来打算废掉徐勋的这颗棋子,可那帮子该死的绿林土匪竟然没一个相信他的话,哪怕他下狠心斩了左手三根手指让他们信了,却也是已经晚了,最后又让他成了战俘。现如今站在这宫城之前,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

    “徐勋,你这个冒认勋亲的混蛋,你不得好死!”

    还不等他吼出第二声,一旁押解他们的锦衣卫中就已经有人倏然窜了出来,直接当胸给了他重重的一下,一时间他双膝一软重重倒在地上,只觉得喉咙口一阵腥甜,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挣扎着想要爬起身,却不料有人倏然间在他身前身后的绳索上斩了两刀,把他拖出来后又在他背上重重一拍。在他眼前一黑昏过去之前,隐约听到人冷冷言语了一句。

    “把他前后这两个人继续串起来,把他先押回去!幸好这声音不大,否则追究下来你们都没好果子吃!”

    这一场意外除却让那些早已经绝了指望的俘虏sao动了一阵,并没有引起更大的风波。毕竟,徐良的追念亡妻疼爱独子在京城是有名的,哪怕有人听到这小插曲的传言,也是丝毫不信。毕竟,要真不是亲生儿子,徐良早就续弦留个后了,怎会拖到现在还是单身,而且还打算一辈子继续这么单身下去?

    等到众人赏功升官从宫中回来的次ri,徐勋便奏请皇帝,在宫中西苑演武场摆下了赐宴,竟是从小兵到军官一个不落。当远远望见銮驾行来的时候,一时间便只听万岁万万岁的声音犹如山呼海啸一般传来,让坐在御辇之中的朱厚照一时面se赤红。即便如此,当声音止歇之际,他仍是对一旁的徐勋轻声说道:“若有一天,朕能够和他们一块并肩迎敌杀敌,他们这天子亲卫四个字方才真正坐实了!徐勋,朕还记得在南昌城墙上面对宁王大军时的那一刻……真的,那种时候和任何时候都不相同。”

    见小皇帝的目光中流露出了深深的怅然,徐勋知道朱厚照这会儿最可能想到的人,想到的事,这会儿自己说话还不如不说,于是自然而然默不作声。

    等到朱厚照来到了演武场上的高台站定,那大风将他身上那一袭玄se大氅吹得飒飒作响,纹丝不动的他在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突然一掀身上的大氅,大声说道:“今ri无天子,朕只为诸位有功将士贺!”

    尽管昨ri已经进过宫,受封赏的时候也亦步亦趋地随众人磕过头,但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即便刘六刘七都是好弓马,可要看清楚坐在奉天殿御座上的朱厚照还是力有不逮,今ri身在前排的他们竟是第一次好好端详这位正德天子。此时此刻,当他们听到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一时都不禁觉得心头火热,竟是忘乎所以地随着其他人一块高呼起了万岁。

    朱厚照说到做到,接下来一丝一毫冗长的礼仪也没有,直接吩咐人上了酒菜,旋即便吩咐一个内侍在后头捧着酒瓮,自己拉了徐勋逐席过去。起头还是一杯一杯的喝,但到后来经徐勋一劝,发现那酒宴一直摆到过了豹房,他若是这么喝下去简直是醉死都别想喝完,因而也就是走一走罢了。即便如此,当从头走到尾,仍然是从不到午时,一直走到过了申时。醉意加上兴奋让他忘记了身上的疲惫,竟又拉了徐勋一路走到了邻近太液池的淾祥桥。

    “朕想过了,回头等朕立了太子,朝中一片太平,朕一定要学太宗皇帝那样,亲征蒙古,打得那些鞑子不敢犯边!天子守国门,朕如今已经明白了,这个守字可不是守在京城不挪窝,该出去的时候就得出去!倘若不是这一次去江南江西转了一圈,朕还不知道这个盛世烂成了这个样子……太宗几次北征,宣庙亦从过北征,亲自巡边击退兀良哈人,英庙土木堡虽败,可终究有那胆气……不能因为英庙一时之败,便因噎废食!”

    徐勋听到那因噎废食这四个字,当即若有所思地说道:“可皇上之前去江西,就这么几个人知道便已经跳脚了,倘若今后要亲征,群臣必定群起反对,皇上莫非有对策了?”

    “当然有!”朱厚照立时挺起了胸膛,嘿然笑道,“若朕不是个皇帝,而是总兵朱寿,这打仗的事情岂不是名正言顺?”见徐勋瞠目结舌之后立时哈哈大笑,他不禁恼羞成怒地说道,“你别笑,反正到时候你也逃不掉。现如今蒙人都知道了你的名声,回头朕给你改个名字,再给你个副总兵当当,你想在京城躲清闲,门都没有!”

    君臣二人对视一眼,最后齐齐看向了琼华岛上那座俯瞰宫城的万岁山。

    当带着深深醉意的徐勋从西安门出宫之际,恰是看见李逸风快步迎了上来。他一手托住了这位要行礼的锦衣卫大当家,这才笑着问道:“你这是在等人?”

    “卑职就是在等国公爷。”

    “车上说话。”

    上车坐定之后,李逸风的脸se微微变幻了一阵子,随即开口说道:“国公爷是否听见了外头传言,之前献俘献捷之时,有人在午门外疯言疯语,指斥国公爷当年冒认勋亲?”

    此话一出,徐勋若有所思挑了挑眉,随即便若无其事地说道:“听说了,但既然是你锦衣卫把人押了下去,可是审出了什么主使?”

    “卑职生怕这人胡言乱语,是亲自去审的,结果他供述说……”迟疑片刻,李逸风便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他供述说,自个是太平里徐氏长房长子徐动。”

第六百五十四章 恩怨情仇了

    “徐动……徐动?”徐勋念着这个名字,记忆中终于浮现出了一个人来。尽管说起来只是四年前的事,但对他来说,却仿佛是很久以前一般,久到他连其人形貌都已经记不得了,只依稀知道还有这么一个人物潜逃在外。于是,他须臾便哂然一笑道,“是有这么个人。怪不得他会吼出这么一句话来,毕竟我在徐氏一族长大,他这由头找得不错。”

    李逸风审了个开头,问出了人的身份,便死死堵住了人的嘴没有再审下去。这起头徐动就敢当众大声嚷嚷徐勋不是徐良的儿子,谁知道后头还会说出什么要命的话来,他可不想听见什么不敢听的!于是,他把人弄昏之后严令不许别人接触,立时就来见了徐勋,此刻见徐勋仿佛是当成笑话听了,他仍是极其恭敬地说道:“他毕竟姓徐,再加上不是什么有名头的要紧人物,所以卑职设法销了他的名字,回头就把人送给国公爷。”

    徐勋本想说杀了算了,可想想徐动在外漂泊这么些年,倒是突然生出了几分兴趣,当即就答应了。等到回了如今已经改成了兴国公府的徐府,不多时李逸风差人送了一个黑布套套头昏迷不醒的人过来,他便吩咐将其人押到了后头的地窖中,换了一身衣裳便亲自过去。可才走出屋子,他便和徐良碰了个正着。

    “这是去哪?”

    “李逸风送了个人来,我闲来无事,去问问。”

    “我正想找你说此事,可是那此前在午门前咆哮的家伙?”徐良立时沉下了脸,见徐勋点了点头,他便追问道,“你既然亲自去见,可是从前旧人?”

    “没错,是太平里徐氏长房长子徐动。”

    “居然是他!他既然敢这样嚷嚷出来。必定知道什么,我和你一道去见他!”

    见徐良如此坚持,徐勋知道是因为宁王之乱中,徐边踪影音讯全无的缘故。想了想也就答应了下来。等到了地窖,吩咐两个心腹亲卫守在外头,他便和徐良一块掌灯下去。说是地窖,不如说是徐勋根据记忆之中的地下防空洞造的,不过是以防万一,如今却才第一次派上用场。等到了最深处,看到那个被绑得严严实实。却还昏迷不醒的人,他上前随手抠出了其口中那个软木塞,继而便到旁边的木桶中,随手舀了一瓢凉水浇在了那张脸上。

    被那冷水一激,徐动一下子惊醒了过来。看清面前这两个人,打了个冷战的他倏然便冷静了下来。之前审他的那个人他第一时间就认出来了,便是曾经去过南京的锦衣卫高官之一,而他只说出了自己的身份便被人重新制住。现如今身在这里,那事实就已经很清楚了。兜来转去,自己还是落在了徐勋手中。可好在徐良就在旁边,他还有机会!

    “徐勋!”

    这咬牙切齿带着深深仇恨的两个字,听在徐勋耳中却没有激起他的任何涟漪。他上辈子就不是个好人,这辈子更不是个好人,惦记他的仇家多了,徐动不过是个小人物。因而,他皮笑肉不笑地挑了挑嘴角,便慢悠悠地说道:“死到临头还要拉上我下水,都这好几年过去了,你可是越来越没长进了。也难怪徐家长房会绝后。”

    “你赶尽杀绝伤天害理,你会不得好死的!”

    “我赶尽杀绝?你倒是颠倒黑白,是谁先想要夺产害人命的?你们家既然做了初一,就别怪我做十五!原本不过是几十板子的事,可你弟弟非得要找死去掘坟,怪得了谁?至于你被革了功名。自然是因为有这猪一样的弟弟和老子,这也能怪我?长房丢了宗长,家业破败,从前积下的仇怨自然全都一块发了,却也和我无关。”

    “你……”徐动气得目眦俱裂,然而瞥见一旁的徐良,他克制再三,终于把这些怒火全都硬生生压下,这才冷笑道,“好,好,我不和你斗嘴。你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国公爷,可这一切是怎么来的?还不是因为你为了富贵荣华,冒认是别人的儿子?兴安侯,徐勋如假包换是徐边的儿子,和你没有丝毫的关系……我那个二叔徐边根本没死,他一直躲在宁王那个叛逆身边!他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我在宁王府见过他!”

    此时此刻,不但徐勋勃然se变,就连徐良也倒吸一口凉气。此时此刻,两人全都异常庆幸是把人押在地窖中,而且是最深处,否则光是这句话就能引起一场难以估计的风暴!说时迟那时快,徐良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捞起徐动的衣领,一字一句地厉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还知道些什么!”

    见徐勋呆立不动,仿佛是被这个消息给震得懵了,而徐良则是如此激动,徐动顿时一阵狂喜,知道自己哪怕死了,也可以报这一箭之仇。

    因此,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立时用最快的速度说道:“他早就不认得我了,可我却认得他,尤其是他手中那串佛珠,还有他走路那与众不同的样子,我小时候曾经觉得很神气,所以化成灰也会认得他!我在宁王府只是小人物,他不曾防备我,一次他祭奠亡妻和结拜义兄的时候,我躲在一边偷听过,清清楚楚听到他说,他连儿子都丢弃了,一心追随宁王,就是为了那血海深仇!因为这个,我悄悄凑近过他好几次,险些被他发现端倪,可终究被我发现,他是宁王的钱袋子,在众多宗室身边埋藏过人,说不定之前那么多宗室被害,就是他的手笔!”

    听到这里,徐勋皱了皱眉,心中只觉得依稀抓住了什么东西。而徐动则是抓着这最后的机会,厉声说道:“兴安侯,你被人骗了,你的儿子早就被徐边害死了,徐勋根本就不是你的儿子!你的那些荣华富贵都留给他一个外人,难道你是疯的不成?只要你禀报皇上,皇上一定会彻查这件案子,还你一个公道……”

    这话还没说完,徐动的话就一下子被堵在了喉咙口。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只死死卡在自己脖子上的手,看着徐良那满脸厉se,心里突然涌上了一个念头。

    莫非徐良早就知道?不可能,谁会愿意自己的血脉被一个外人顶替,而且还甘心情愿不再续弦留下后嗣?除非疯了傻了,否则绝不可能!

    因而,觉察到那只手收得越来越紧,手脚都被紧紧绑住的他甚至根本没办法挣扎,只觉得能呼吸到的空气越来越少。他以为徐良只是想以此恐吓让他说出更多的东西来,然而,直到他翻白眼昏死过去之前,却一直都没等到徐良松手。

    尽管徐勋自己也杀过人,然而,看着徐动在徐良的手底渐渐一丝动静也无,最后不知死活地低垂着脑袋在那儿,他仍是只觉心头生出了一股深深的悸动。眼看着徐良一言不发地去一旁那个水桶那儿洗了手,甩了甩水珠子便径直走到了他的面前,他忍不住轻声叫了一声爹。

    “他说的,和我想得差不离。”徐良毫不讲究地在衣裳上抹了抹手,随即淡淡地说道,“徐二爷之前那些年一直都是光做善事的好人,断然没有失踪这许多年,却去给宁王助纣为虐的道理,但若是报仇,那就说得通为什么放着儿子在家乡不管不问了。死了这么多宗室,还有宁王直系全灭,他这仇人总脱不开这些死的人里头。现如今他不出现,必然是大仇得报,你又再不用他cao心,于是身无牵挂,不是死了就是隐了,总之是再不可能找到人。徐动一死,天底下再也没有知道这一茬的人了。”

    说到这里,徐良突然伸出手按在徐勋双肩,一字一句地说道:“从今往后,再也没什么隐患,你不管想做什么,都只管按你想的去做,爹永远是你的后盾!”

    “爹……”

    前世里徐勋双亲在的时候不知道珍惜,他们死了方才把所有的心力放在复仇上,即便最终大仇得报,子yu养而亲不在的痛苦绝望却一直伴随着到他横死。而到了这个世上,面对的是一个抛下儿子十几年不露面的便宜父亲,他自然没办法生出什么亲情和归属感来。好在老天爷终究弥补了他的这一缺憾,送了一个父亲给他,一个最好的父亲给他。

    徐勋忍不住紧紧把徐良拥了在怀中,旋即紧紧闭上眼睛,竭力忍住眼睛里的那种酸涩感觉。他轻轻抽动了一下同样酸涩难当的鼻子,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爹,咱们的ri子还长着,我会一辈子孝顺你的!”

    “那是当然,你要是敢忤逆,我到皇上那儿告你不孝!”徐良说了一句极其生硬的笑话,旋即方才低声说道,“不过,你别忘了你答应过,给徐二爷留一个奉祀的儿子。为了这个,你得和悦儿多多努力才是。若没有他,你们两个兴许也碰不到一块。”

    想到这一条,徐勋微微一愣,沉默良久,这才点点头道:“不论他究竟想的是什么,究竟做过些什么,既然我说过的话,便会言出必行。”

    徐良这才笑着松开了手。见徐勋不自然地侧过头去眯了眯眼睛,他便嘿然笑道:“只若是如此说来,你至少得生上三个儿子。既然现如今你比从前闲了,总该好好努力才是!”

    ps:大年初一啦,再次祝大家蛇年如意,riri平安,天天发财!哎,居然拖到新一年了,计算失误失误,还有三四章就结了,咳咳……rq

    

第六百五十五章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上)

    又是一年秋高马肥时。

    每到这一时节,草原上各部族的首领都会带着养jing蓄锐的马匹和骑兵,南下到各边镇sao扰一个遍。那些坚城他们自然是过而不理,但那些大城周边的村庄以及小县城等等就没有那么好运了。但凡一过夏ri,提心吊胆的ri子就要来了。甚至连西北边墙那些连成一线的堡垒,往往也是从守将到兵卒全都提起了十万分小心。

    说是相互呼应,但一旦虏寇大军真的袭来,一个堡垒能支持的时间决计够不上别地赶来救援的时间!更何况机动兵力都是有限的,等到各镇大军真的开来之际,那些虏寇必然不是一击得手扬长而去,就是已经深入后方劫掠,竟是让人防不胜防!然而这些年,随着朝廷在诸边加大投入和军将整训,这种局面渐渐有所改观。

    这一年看上去并没有任何不同,但对于领兵的脱火赤而言绝非如此。达延汗巴图蒙克尽管仍是雄心壮志,但他的身体已经远远不如从前了。而乌鲁斯博罗特未死的消息传遍各方,更是和火筛一块内附陕西三镇之后,草原上一度被压制的各部蠢蠢yu动之势自然更加严重。巴尔斯博罗特虽则有一些父亲当初的手腕,但却没有满都海那样坚强而勇武聪慧的女人全心全意辅佐,因而即便大汗的其他儿子已经领了左右三万户,可权力还没有完全聚拢手中。

    更重要的是。他先头已故的大哥还留下了子嗣!

    明廷之中虽然听说发生了一次莫大的动乱,但从表面看上去。却呈现出了非同一般的欣欣向荣之势。那个曾经用诡计让他吃了亏的平北侯徐勋,如今已经封了臣民能够得到的最高爵位国公。听说不怎么过问外头的事情了,只在家里享受着娇妻儿女环绕。而文官们天天吵个不停,但税收听说却有相当的增长。哪怕这些往ri很容易得到的消息,现如今也比从前难得多了,因为沿边九个边镇的管理比从前严格了许多,但凡九边总兵府的上下军官。全都要在京城讲武堂接受为期两个月到半年不等的集中培训,听说教官之一就是兴国公徐勋。

    “早知道如此,当初就是花费再大的代价,也要把他杀死在我们的草原上!”

    “大人。前头就是红门堡了。”脱火赤才喃喃自语了一句,正跟在他后头的一个中年人便策马上前来提醒了一句。数年的草原生涯让原本白面无须的他显得有些沧桑,脸se显出了几分和蒙人相似的红黑se,上头布满了刀刻一般的皱纹,这便是用之前那面牙牌冒用了司礼监奉御的那位了。如今他早已习惯了白胜这个名字,见脱火赤回头看了他一眼,老本都吃完,在巴尔斯博罗特身边有些混不下去的他便陪着笑脸说道,“都说晋商最有钱,这一次若是能大掠而回。济农一定会对大人更加赏识。”

    脱火赤原本看不惯这么一个不男不女的家伙,然而,此人既然自告奋勇要当领路的,而且对明廷还有些了解,他也就捎带上了他。此时此刻,他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对身边一个从奴隶提拔起来的侍卫吩咐道:“传令下去,把人都押好,拆墙的时候。动作要快!”

    要不是火筛临死前来了那么一招,整个河套如今再难驻牧,明人据黄河而守,整个西北最好攻略的地方眼下就犹如一块无处下口的骨头,何必走大同西边这一线!这还不算,明人居然还有工夫把陕西那一线的边墙整个加固了一遍,完工之ri,那位近几年很少出门的兴国公徐勋亲自带队巡视了一遍边墙,听说一路上杀红了眼睛,整整砍掉了二十几颗脑袋!如果不是大同这一带重新整修尚需时ri,现如今这几个地方是最好钻空子的,ri后却是难说,他这一回也不会一口气带上了这过万的兵马!

    巴尔斯博罗特这位济农的嫡系已经被他差不多掏空了,倘若此次有失,那么回头巴尔斯博罗特十拿九稳的汗位也就落空了。这是一场赌博,但那巨大的赌注对应着同样丰厚的回报,须知大同总兵才刚刚换掉,据说才上任的是一个叫朱寿的年轻人,还不到三十岁!也不知道是不是明廷的皇帝因为用了一个徐勋的关系,因而特别喜欢重用年轻人。

    曾经一路打到欧洲的蒙古骑兵,尽管在退守草原之后,一度丢掉了曾经附庸他们的工匠以及平民等等,但在明廷不复建国之初的强势之后,攻城的工具等等仍然是在历次寇边中逐渐完善。那些被驱使着第一波上前用人命筑起入城通道的人,往往都是他们从各边镇的村庄县城中掳去的奴隶,这一回打红门堡自然也是如此。脱火赤本以为那些作为炮灰的奴隶恐怕要死伤殆尽方才能够一举破红门堡城,但一番小小交战的结果却让他大为满意。

    只死伤了百余奴隶,数十骑兵,他们竟然就此长驱而入!

    “直插太原府,一路杀过去!”

    跟着脱火赤此番而来的,都是往年入寇多次的老人了。大小是个军官的都知道明廷消息越来越难打听,那些走私的商队每次到来都是大谈苦经,道是封锁如何如何厉害云云,交易的东西却比往ri丰盛jing美了。一想到这些已经用惯了的好东西今后就要弄不到,已经习惯了享受的他们怎么耐得住?因而,脱火赤的命令点燃了一众人等心头那股火苗,一时间,从红门堡、永泉营堡、将军会堡三地没费多大劲破关而入的上万军马,就这么涌入了山西之地。

    尽管所经村庄仿佛都是闻风逃空不见人影,但他们的收获仍然异常丰厚。从粮食牛马到金银细软,从上到下的兵将都把马背上的褡裢和怀里塞得鼓鼓囊囊,尽管也有零星的小股明军拦截接触,但都是不战而溃。一时间更是让脱火赤以下的军官渐渐生出了骄狂之心,就连脱火赤想到大同刚刚换了主官,那一丝怀疑也就无影无踪了。因而,当前方终于出现了一座比之前所经村庄更大的武州城时,他便毫不犹豫地下了攻击的命令。

    数百锐骑就这么朝城门疾驰而去,然而,先头人员才刚踏入距离城池百步之内时,就只听一阵轰隆隆的声响,一时间竟是地动山摇。在中军的脱火赤看来,就只见那些先头部队的马蹄之下仿佛埋藏着什么东西似的不断爆开,后头的人虽也有尽力勒马的,但由于刚刚看见城墙之上空荡荡的不见明军堡垒卫城常有的火炮等等,兵员也就是稀稀拉拉几个,因而起头速度都太快,此时就是想收都来不及。而那些寄希望于尽力前冲,指望着能摆脱这危险地带的骑兵,则是在疾驰之中带起了更多的爆炸声,一时间硝烟弥漫什么都看不清。

    等到爆炸声渐渐止歇,硝烟尘土渐渐散去,面se铁青的脱火赤方才看清了前方情景。还能够骑在马上的人已经寥寥无几,甚至于还有不少失去了主人的战马在茫然徘徊,有被掀下马背逃过一劫的人茫然四望,更多的是躺在地上哀嚎的人,以及横卧在地痛苦嘶鸣的战马。面对这一幕,脱火赤咬牙切齿好一阵子,最后方才厉声喝道:“去个人查探一下情形!”

    这一轮爆炸之后,理论上不存在刚刚那种从地上陡然勃发的危机。即便如此,刚刚那一场来得太过突然,脱火赤这一声令下,隔了好一会儿方才有人勉勉强强策马上去查探。这不看不打紧,一看之下,回来的人全都是面如土se。和从前那些只是爆炸的火器不同,这一次不知道明人在其中添了些什么机关,众多受伤的人身上全都扎着各式各样不规则的铁片和瓷片,甚至有重伤的人就这么流血过多死在他们面前。

    听到这样的回报,脱火赤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此次的行军路线甚是隐秘,他是和巴尔斯博罗特以及几个心腹军官商议许久,方才最终定下的。现如今才打到武州就突然遭遇到这样的突袭,必然是明军有了准备,而倘若如此,最可疑的人就只有一个!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狠狠抓紧了手上的刀,目光一瞥身侧稍稍落后一步的白胜,见其面se惨白眼神飘忽不定,他几乎是刹那间猛然拔刀出鞘,一个旋身便利落地往人劈了过去。然而,他终究是从前击后,尽管白胜来不及躲闪,但这一刀也只是把人劈翻了下马,继而在其胸口拉出了一道恐怖的血痕。

    “大人,和小人无关,小人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然而,白胜的这辩词听在脱火赤耳中,却是半点可信度也无。他毫不犹豫地冲着左右使了个眼se,当几个亲卫围上前去把人乱刀砍了,他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对于这种不男不女的阉人,他从来就没有半点信任,所幸这白胜在巴尔斯博罗特面前也已经差不多失宠了,不管这一回的损失是不是此人通风报信,都可以栽在此人头上!

    因而,他只是片刻工夫便沉声吩咐道:“把轻伤的带上,改道,打河曲!”

    过了河曲就能迅速越过边墙回去,这一次的收获勉强也算得上是不错了,这武州都能埋设如此火器埋伏,指不定其他地方也早就设好了套子等他们钻,他才不上这个当!

第六百五十六章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下)

    临清水河威远卫城的北城墙上,一个腰背雄阔的年轻人正抱手而立,身上大氅被刮来阵阵北风给吹得飒飒作响,眼睛却看着那不久之前还有人驻牧,如今却人影全无的清水河。突然,背后一个亲卫快步走了上来,行礼之后低声说道:“总镇大人,虏寇去河曲了。”

    “嗯,去了河曲?”

    被称呼为总镇大人的自然是新任大同总兵朱寿……或者说,是自个封了自个总兵的正德皇帝朱厚照了。相比刚登基那会儿的青涩,如今他比从前高了一个头,多年在西苑之中习练弓马的结果自然是让他比父亲弘治皇帝祖父成化皇didu显得高大健壮,而因为年轻而有意蓄好修剪第六百五十六章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she天狼(下)出来的那一丛小胡子一翘一翘的,非但并不显得威严,反而有几分滑稽。然而,这些亲信的卫士们却没有一个敢进谏这一点,因为唯一敢进谏的那位国公爷,现如今正在偏头关。

    “啧啧,让那些商队一而再再而三地散布消息,这些家伙还真上了当。被炸了一通就停止南下赶去了河曲想捞个便宜就走人,哪有那么容易,也不看看在偏头关的人是谁!”嘿然一笑之后,朱厚照就突然开口问道,“对了,河曲那儿是谁守着?”

    “回禀总镇大人,是江彬。”

    “他这个昔ri的大同游击将军重回大同重cao旧业,看来总顶得住,顶不住还有徐勋呢……嗯,传令下去,咱们不理会这些个虏寇,照着先前的布置,把他们老巢和补给辎重等物的老巢给我端了!当年王越一把火烧得虏寇数十年不敢进河套,他既然能做到,现如今咱们也要一把火烧得这些鞑子不敢进大同!”

    “得令!”

    正在黄河边上的河曲县尽管有古塞雄城之名,但时至今ri第六百五十六章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she天狼(下),西北有神木堡。东北有偏头关,难有府谷,河曲县因设流官治理,等闲并不驻兵。因在大同镇以及延绥镇之间。又邻近蒙古屡遭sao扰,虽有黄河在侧,但河曲从元末到如今,一直都是个穷地方。然而,往ri只能靠那深地窖来防范于未然的全县百姓,当得知虏寇大军来袭时,第一次却生出了几分底气。

    相比从前那些民团。城中这一次可是驻扎了千余兵马,总该有些作用吧?

    面对呼啸而来的虏寇大军,江彬不得不庆幸自己此前还领着出来试验新型火炮的命令,四门炮加上充足的弹药,好歹足够支撑一段时间。尽管兵马不够充足,但他在全城下了死命令征集青壮上城墙,自己又冒着流箭亲自在墙上督战,硬是让如今决计算不上坚城的河曲在大半ri的狂攻之中屹立不倒。当虏寇的攻势终于减缓下来。分明预备绕过河曲继续北退的时候,他扶着垛口仔仔细细一看,突然回头喝道:“来人。整军!”

    “副镇大人,敌寡我众,此时出击岂不是羊入虎口?”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江彬没好气地掉了一句书袋,随即便恶狠狠地说道,“说得粗俗一点,就是人家瞧不上咱们,这才更是要把人打痛!虏寇这样儿分明是捞饱了就想走,要是这么把人放跑了,赶明儿追究下来。我这放跑了人的就是最大的罪人!少说废话,快去预备,说不定总镇和偏头关那儿都预备好了,我这儿得把人死死缠住!”

    这一仗打完,小皇帝该心满意足回京城继续当天子了,总不可能还窝在大同当什么总兵。徐勋这兴国公也不可能窝在偏头关当什么副总兵,他这个副总兵就能够转正了。可要是这一仗打不好,他这个总兵就是扶正了也会被人在背后指指戳戳!

    前次剿匪事后,江彬便提了副总兵佐张俊镇守宣府,历练几年后便调来了这大同继续任副总兵。要说历练资历都已经熬够了,如今辅佐那个来历不明的朱寿,在别人看来简直是小皇帝的又一次胡闹,只有江彬自己知道这是多大的露脸机会,因而自然浑身是劲。此时此刻聚集了兵马之后,他就对这些自己一手拉起来的将士们高声嚷嚷了一句。

    “别的我也懒得多说,总而言之,冲杀的时候我在前头,断后的时候我在最后头,援军随时会到,我等着给大家庆功的那一天!”

    “哦!”

    在一阵响彻云霄的高呼之后,江彬一时一马当先从河曲城东门疾驰了出来。随着一应人等终于完全驰离了城门,城门缓缓关闭,此前早已得令的火炮手立时将弹药装填入了早就重新调校好的火炮之中。随着第一发测试距离的先行落下,一时间第二发第三发第四发先后落在了虏寇后军之中,继而又是如是两轮齐she。当火炮声终于止歇之后,江彬终于率军杀入了后队之中。左冲右突的他倏忽间就把刚刚被火炮打乱阵型的后队撕开了一个口子,随即一阵冲杀从右而出,却是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竟是再次带人杀了进去。

    刀剑交击之间,江彬只听倏然连声箭响,知道躲闪不及,面前一个鞑子又死命将他挡住,一时间他索xing把心一横,不要命似的冲着对方悍然直杀了过去。等到劈了对方落马之际又横刀带领麾下将士杀出之际,就只见他左肩一箭,右耳一箭,左胁亦是一箭,竟是身披三矢。众目睽睽之下,他随手挥刀砍断了左肩左胁的箭支,又一把将右耳所中之箭一把拔下,这才冲着目瞪口呆的左右厉声喝道:“看什么看,继续杀进去,能留下多少是多少!”

    后队的sao动自然传到了脱火赤的耳中,面对身边众将纷纷请战,面沉如水的他想起河曲城中的火炮,武州地下埋藏的火器,如今sao扰后队的竟只有区区千余人,总觉得这一切要多蹊跷有多蹊跷,因而当机立断地下令道:“不用管他们,留下后军被他们缠住的那上千人,足够这些明人吃个大苦头了。不要停留,立时破关而出!”

    老牛堡和偏头关之间有一段边墙是多年之前就残破不堪的,这是脱火赤多年袭扰明人边境的经验了,此前又从商队和细作口中多次证明了这一点。这一次他入寇之前就早早选定了这一条后路。当远远看见那残垣断壁之际,他心中如释重负,立时在左右亲卫簇拥下一抖缰绳加快了速度。然而,突然之间,他的眼睛突然捕捉到了那残垣断壁前头的物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那密密麻麻四处都是的,除了一条条绊马索,更有无数横七竖八的搊蹄,铁拒马,地上更是撒着无数密密麻麻的铁蒺藜。

    相比建造边墙亦或是挖战壕的麻烦,这些东西布设起来极其简单,但此时此刻却相当于一场莫大的麻烦。更让他骤然间背心发凉的时候,那些残垣断壁的后头,传来了声音悠长的一阵阵号角声和战鼓声。

    偏头关虽和雁门关宁武关合称外三关之一,但原本只设守御千户所,从上至下的军将加在一块也就是九百余人。托如今严查空额的福,这几十人的缺口是兵部武库司暂时没人可勾补,而不是掌管此地的闫千户胆大妄为。所以,在这偏头关突然来了一位徐副总兵之际,他方才能够勉强保持镇定。可看着那来来往往全都是一溜小跑,训练有素得让人无话可说的传令亲兵们,还有签押房门口犹如钉子似的扎着一动不动的护卫们,他每每还是有些咂舌。

    听说这是定国公府的一家亲戚,可这架势也大了吧?

    “报!虏寇大军已经被拦在了边墙之内,两位曹将军已经率军从左右杀出去了。”

    “知道了。”

    “报,江副总兵已经牢牢咬住了虏寇后军,披创不肯退。”

    “江彬就是这老脾气,让他去!”

    “总镇大人带着徐将军齐将军和张将军,领兵八千,已经出了威远卫!”

    “阿弥陀佛……”

    这最后一句话奏报上去的时候,闫千户忍不住有些纳闷。这位徐副总兵听说和那位总兵大人相交莫逆,听着人贸然出关,怎么不说别的,而是念叨那一声阿弥陀佛?然而,他丝毫不敢凑到前头去问,只能到下头厨房吩咐不要吝惜菜蔬好生款待云云,只偶尔会思量一下别人都是冲杀在前,为何这位副总兵却是窝在自己这偏头关。

    一ri之后,诸多军报方才相继而来。那位新任大同总兵朱寿大人,在昭君青冢附近一把火烧了脱火赤安设的后队营帐辎重以及攻城云梯等等种种器具,夺回明人奴隶及工匠等等上千,最初被蒙人掠归的牛马四千余,斩首四百,余敌四散奔逃。而在老牛湾以东打算破关而出的脱火赤中军,则是在附近兵马的一再阻截下,只有四千余成功逃脱,余下的被生擒的溃逃的死伤的不计其数。此前已经颁令下去,但使拿住逃脱的虏寇,可交官府换取赏钱官职,亦可留用为奴,只报官领一通文书即可。

    报捷文书才到京城当ri,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便命文书官把小皇帝的御札送到了时任内阁首辅杨一清的案头。小皇帝那龙飞凤舞的,杨一清真正在意的只有那一行让他头痛不已的字。

    “大同总兵朱寿杀敌有功,朕yu升其为总督宣大甘延四镇军务镇国公,可乎?”

    还可乎不可乎,好好的皇帝不做,非要来这一套,传言出去成何体统!

    想到如今已经六岁,聪慧机敏少年老成的皇太子,杨一清心中生出了深深的欣慰。好在东宫储君不像朱厚照,从小就表现得极其稳重,否则天下臣民连个盼头都没有了!

    ps:明天最后一章尾声,后天后记jian臣传外加作者的话等等,以上rq!!!

第六百五十七章 会当凌绝顶

    孟子曰: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

    不论这句话是不是有些夸大,东岳泰山在天下的众多名山之中,一向具有非同小可的意味。尤其是封禅泰山,自从秦始皇登临泰山勒石为自己歌功颂德,从古至今,能够以封禅这种最隆重的礼仪登上泰山的皇帝屈指可数。秦二世胡亥、汉武帝、汉光武帝、唐高宗、唐玄宗、宋真宗,此外虽也有祭祀的皇帝,却都称不上封禅二字。

    直到了明时,驱逐鞑虏得了天下的开国之君明太祖朱元璋却是崇尚简朴的人,对于封禅这等劳民伤财的勾当没什么兴趣,永乐皇帝朱棣虽也屡次北巡北征,可对泰山也不如前朝那些皇第六百五十七章会当凌绝顶帝心向神往。一度吸引了无数皇帝的神山泰山,便只有偶尔官员祭祀。

    这一天的泰山山路上,亦是香客游客不绝。香客们自然是冲着那东岳庙去的,至于游客则多半是今科秋闱中举志得意满,冲着明年chun闱去的举子们。在这些人当中,一行仿佛是兄弟两个似的年轻人和三四个从人自然丝毫不显眼,可只要仔细观察,便能看到上下有好几拨人在悄悄策应着他们。

    终于,起头兴致勃勃的那个小胡子年轻人扶着一旁的一块山石站住了,继而便气喘吁吁地说道:“累死了,都爬了一个多时辰了,怎么还没到头?”

    “泰山乃是五岳之首,自然不是那么容易登顶的。”徐勋笑眯眯地看着朱厚照,想起小皇帝在山脚下大手一挥地说不要什么驮轿,自己决计能够一口气登顶,同样两条腿有些泛酸的他便轻咳一声说道“登山切忌不时坐下休息,这一坐下,再站起来往上爬,可是要比之前更累一倍。怎么样。实在撑不住。让人背驮轿上去吧?”

    “哼,你少啰嗦,我还没那么没用第六百五十七章会当凌绝顶!”

    朱厚照没好气地一摆手,却是一时脊背挺得笔直,甩开大步一口气又上了几十级台阶。然而,这一下子的猛力冲刺,却让他的膝盖有些吃不消了,竟是站在台阶上双腿微微颤抖,直到后头徐勋上前扶住了他的胳膊。他才大口大口喘了两口粗气。正调匀呼吸之际,他突然听到一旁传来了几个人说话的声音。

    “从古至今,这泰山都被称为神山,能够封禅泰山的大多都是明君英主。说起来,秦汉唐宋,屡有封禅之举,为何到了我朝,却是没有一位万岁爷登顶泰山封禅的?足可见。今不如古啊!”

    “这话嘛……咳咳。刘兄实在是说得过了,我朝历代先帝爷虽说都不曾封禅泰山,但一直也是遣官祭祀的。毕竟,古往今来,每朝每代封禅的帝王也就是那么几位……”

    尽管这话还没说完,但朱厚照听着立时不乐意了,当即冷笑道:“这是不是明君,和封禅泰山有什么关系?秦二世封了。结果秦二世而亡,被人掀翻了江山;汉武帝也封了,可他把文景二帝辛辛苦苦积攒的国库全都打空了,晚年逼死皇后太子,立了个幼子,顶多只算是前半拉明君;至于唐高宗,虽说文治武功都勉强还使得。可别忘了他还有个险些夺了李唐的媳妇;唐玄宗更不用说了,晚年安史之乱,大唐盛极而衰;倒是汉光武复了大汉江山,宋真宗也算是文治了得全始全终,可和他们比起来,我朝太祖太宗有过之而无不及!”

    事涉老祖宗,朱厚照这和群臣天天争执吵架吵出来的嘴皮子功夫,竟是半点不含糊!

    见到这情景,徐勋自然不会插嘴,只是在旁边笑呵呵抱手看热闹。而这时候,被朱厚照突然抢白了一通的那几个书生在面面相觑了一阵之后,当即有人反问道:“那为何我朝太祖太宗不曾封禅泰山?”

    朱厚照根本没见过那两位本朝功绩最大的老祖宗,此时此刻顿时有些犹豫。这时候,徐勋方才不慌不忙地说道:“那是因为我朝从太祖太宗皇帝开始,始终体恤民生。汉武帝封禅泰山,随行万余人;宋真宗封禅泰山,随行千六百人。这许多随行人员的开销哪里来,难道不是民脂民膏?太宗时,曾有大臣提出封禅泰山,却为太宗皇帝驳了,其中深意,自然还在这不过好大喜功之举。没想到这体恤天下臣民百姓的一片苦心,倒是被人曲解了。”

    这摆事实远比讲道理更加清晰明了,一时间,那几个书生顿时哑口无言。隔了好一会儿,方才有个年长的轻咳一声说道:“这位公子所言确实有理,不过,我倒是听说朝中有些传言,道是兴国公颂当今皇上文成武德,如今盛世太平,正该封禅泰山……”

    他说过这话吗?徐勋此刻顿时愣住了,暗想朝中确实有些拍马屁的官员建言过封禅,可是和自己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他这算不算躺着也中枪?

    而朱厚照的反应则更激烈,不等人说完就冷笑道:“以讹传讹,纯属放屁!”

    小皇帝身后的那些侍卫听了这话全都乐不可支,偏生还不敢显露出来,憋得都快内伤了。这前头的话还算稍微客气一点,后头的就完全不给面子了。果然,那中年书生也被噎得脸上赤红,正待反驳之际,徐勋便淡淡地说道:“兴国公虽说在读书人当中名声有好有坏,但这种建言还是说不出来的。还是刚刚我那句话,太祖太宗皇帝尽皆功业赫赫,尚且体恤民生不提封禅,当今皇上就算建功立业,难道还要去做太祖太宗最讨厌的好大喜功排场事?以兴国公的xing子,挑唆挑唆皇上悄悄到泰山游幸游幸,那种可能xing还差不多。”

    此话一出,不但朱厚照,就连那几个侍卫也都大笑了起来。而那几个书生一时都尴尬得无以复加,有心想要反唇相讥几句,可理都在别人这一边。就在这留也不是走也不是的当口,后头突然传来了一个淡淡的声音。

    “正如这位公子所说,兴国公为人实际,没有好处的事情是不做的。他爵位已经到顶,膝下一子出继养父,二子都有爵位承继,如今连国事都不太管了。封禅泰山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而当今皇上登基以来。政令种种都是因势而为,这封禅二字从未见于廷议部议,不过是一二跳梁小丑在那儿鼓噪,什么时候就成了朝中有传言?既是得了举人功名,以讹传讹怎要得!”

    因那话语是从后而来的,众书生顿时齐齐扭头。待看到后头那人形貌,那年纪最大的中年书生顿时大吃一惊,慌忙长身一揖道:“见过恩师。”

    其他人在一二认得的人指引下,也慌忙行礼道:“见过阳明先生。”

    尚未转头的徐勋正琢磨着这声音仿佛有些熟悉。乍然听到这一称呼,他立时急忙转身,果然就看见那身穿青se长衫的不是别人,正是多年不见的王守仁。尽管王守仁在贵州龙场驿尽管只呆了两年许,其后他就授意张永在朱厚照面前说了说情,把人调回了南京,但和当年在兵部任主事,继而又在西苑练兵。其时意气风发的那个青年相比。如今四十余岁的王守仁消瘦了几分,发间也隐现几根银丝,整个人瞧上去内敛而深沉,再无从前那种锐气外露。

    王守仁眼神闪动地看着徐勋和朱厚照,良久方才躬身一揖,站起身后便扫了一眼那几个纷纷行礼的书生,目光落在了那个中年书生身上:“茂才,我记得你是我当年主持山东乡试时取中的举人。至今已经有……十二年了吧?你十二年四考会试,至今却一直不曾题名,你自己不妨好好思量思量,这究竟是什么缘故。”

    尽管两个人的年纪差不多,但科场之上一ri为师,终生为父,那中年书生哪里敢争辩。唯唯诺诺地应了之后,竟是再没了今ri攀登泰山的心情,当即便狼狈地下了山。至于其他几人虽是和王守仁并未有师生之情,但阳明先生在南京开课收弟子,也有人去听过讲,深知如此名士一句话对他们将来的会试会有怎样影响,一时间少不得都满脸惭愧连连感谢教诲云云,连王守仁刚刚向朱厚照和徐勋见礼意味着什么都忘了去深究,不多时便全都溜下了山。

    直到这些人都走了,来往上下山的人不知道刚刚这一场变故,王守仁方才缓步上前,到朱厚照和徐勋面前再次拱了拱手道:“小侯爷,徐老弟,久违了。”

    这多年前的旧ri称呼,顿时拉近了好些年没见的三人之间的距离。朱厚照看着王守仁那早生华发的样子,便决定大度地原谅他当年惹火了自己,以及死不认错的倔强,笑眯眯地说道:“既然碰上便是有缘,今儿个我和徐勋说了一定要登顶泰山,你也来比一比如何?”

    “若是我赢了则如何?”

    王守仁这轻飘飘的一句话顿时激起了朱厚照的火气和好胜心,他几乎想都不想地开口说道:“你若是赢了,我便答应你一件事!”

    “小侯爷金口玉言,莫要忘了!”

    朱厚照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只见王守仁一下子越过他快步登山,一愣之下慌忙追了上去。看见这两人你追我赶的样子,几个护卫慌忙跟上,前后的其他的便衣护卫亦是紧张了起来,一时间,不紧不慢的徐勋反而落在了最后头。

    尽管王守仁的出现有些突然,但徐勋此前也听说了王守仁告假到山东探访友人,再加上其那南京右佥都御史的名头象征意义大于实质,而且这些年虽有上书,但早不复当年的动辄慷慨激烈,因而自不会认为人能够消息灵通到在泰山上守株待兔。不怎么担心王守仁会提出过分要求的他继续一路按照自己的节奏登山,当他带着两个护卫轻轻松松到了中天门之际,就看到朱厚照正在那喘气,王守仁却不见踪影。

    “伯安呢?”

    “天知道!”朱厚照恶狠狠地迸出了三个字,随即方才气馁地说道“我天天骑马练武she箭,没道理还拼不过他的!”

    “爬山和骑马练武she箭都不一样。”徐勋见朱厚照露出了一个你不用安慰我的表情,他便笑呵呵地说道“爬山也有爬山的技巧,这膝盖用力过度,下山的时候腿软发抖,到那时候可是想下都下不来。所以一路上得分配好体力。毕竟到了中天门才上了一半。若是如刚刚那样用力过猛,剩下的路就不用走了。来人,去把我之前带上的东西拿来。”

    等一个护卫急急忙忙取来了一把登山杖,徐勋不由分说塞到了朱厚照手中,这才笑着说道:“还有后半程呢,咱们上!”

    尽管体力颇好,但前半程不得其法时快时慢耗费了太多体力,后半程朱厚照着实累得不轻,这才知道徐勋那把登山杖是多有必要的东西。等到上了玉皇顶玉皇庙。他一屁股就坐在了一旁的台阶上,腰酸背痛自不必说。就在这时候,老早消失不知道上了哪儿的王守仁却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小侯爷看来是输了。”

    “哼!”从鼻子里使劲冷哼了一声之后,朱厚照方才没好气地说道“得了,你要有什么要求直接说!不过我可告诉你,就算……”他左右看了一眼,见护卫们已经把四周看住了。没有其他香客能过来。他方才继续说道“就算君无戏言,朕能答应的事情也是有分寸的,你可别拿什么朕不可能答应的事情到朕面前来说!”

    “臣自然不敢。”朱厚照既然连朕的自称都出来了,王守仁便换上了一副郑重的表情,轻轻一揖方才说道“臣本想上书建言皇上,不料泰山之行竟然能再度窥见天颜。因而便不得不欺以打赌戏言。臣所言之事,非指别地,而指宣德年间弃守的奴儿干都司。如今河套已复,小王子诸子争位,一时不敢南进,然臣听说女真诸部却人口ri多。太宗当年将奴儿干卫升为奴儿干都司,正为治女真诸部。此为长治久安之计,废了大为可惜!”

    一番话说得朱厚照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头,而徐勋虽则料到王守仁应该是借打赌言大事,却不料所言如此合自己胃口,当即似笑非笑地说道:“伯安言此事,该当知道此事的难度不在于去做,而是让何人去做。当年永乐年间除了领兵的武官之外,尚有出身海西女真的亦失哈随行。如今你可有好人选否?”

    “臣请行。”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之后,王守仁见朱厚照和徐勋君臣二人尽皆露出了心动的表情,他便索xing直言说道“臣前岁告病休养时,曾经过辽东进过女真,带回来一个女真孤儿,因而如今也粗通女真土语。”

    朱厚照一听说王守仁居然借着告病休养的由头偷偷溜去了女真腹地,忍不住气急败坏地说道:“好你个王守仁,你这简直是……先斩后奏!”

    “皇上错怪伯安了,这顶多算是先调查后汇报。”徐勋不动声se给王守仁说了一句好话,这才笑眯眯地说道“当然,让伯安把前去女真腹地的前因后果以及期间过程写成最详细的奏疏,您好好看看如何?嗯,让他写上十来万字?”

    王守仁知道徐勋已经被自己说动了,这话分明是有意给自己支招。但是十来万的字数实在是太恐怖,须知太史公那么多年写一本史记才多少字?尽管自己路上的见闻已经都记录了下来,但要整理好给皇帝看,同时还要说服朝中文武大臣,总得再费不少功夫。

    于是,他当即躬身说道:“皇上若是允准,臣立时回去准备。”

    “去吧去吧……不超过十万字别呈上来!”朱厚照有意补充了这么一句,却完全没去想以王守仁的水平,十万字他看起来是个什么滋味。

    而心头大振的王守仁告退之际,见徐勋讨了相送的差事,送他到了那下山的石阶旁,他临下山之际,却突然停下步子扭头说道:“世贞贤弟,大恩不言谢,当年你力救我脱险,又使人让我得以出贵州回南京,今ri又帮了我这一次……当年能在兵部之前认识你这么一个人,我之幸也!”

    “哪里,若没有我,伯安兄仍然会是名满天下流传千古的阳明先生。”

    徐勋笑着说了一句,见王守仁拱了拱手后飘然下山,他顿时轻轻舒了一口气。哪怕平乱宁王的事他代替王守仁干了,哪怕王守仁在贵州龙场驿没呆两年,但那位学贯古今被称为千古一圣的王阳明,终究还是掩不住那本身的璀璨光芒!

    等徐勋回到了玉皇庙,得知朱厚照已经去了登封台,他少不得快步沿路进去。这本不是寻常人能来的地方,但玉皇庙乃是成化年间重建,又是敕建寺庙,僧官领的是僧录司的俸禄,朱厚照随行护卫不过出示了身份腰牌,就轻轻巧巧进去了,徐勋自也不例外。然而到了登封台前,见朱厚照一个人若有所思地站在上头,他便在下头出声说道:“王伯安已经下山了。”

    朱厚照倏然回头,那午后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出了灿烂的金se。眯缝着眼睛的小皇帝背着手说道:“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yin阳割昏晓。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从前读杜子美这首《望岳》,还不觉得如何,今ri身临其境方才觉得果然心怀壮阔,这是在京城在宫中感受不到的。哪怕不封禅,能见如此雄阔河山,此行不虚!”

    说完这话,朱厚照突然三两下从登封台上走了下来,因又说道:“徐勋,你可是说过的,要陪着朕踏遍大好河山,可作数?”

    看着满脸激昂兴奋的朱厚照,徐勋自然笑呵呵地点了点头:“自然作数!只要皇上长命百岁,这泰山不过是开始。”

    ps:五千字送上,明天迎财神,顺便发尾声和后记……!!!

尾声 奸臣!

    明史jian臣传。

    兴国公徐勋,兴安侯良子,因贫养于太平里徐氏。少不读书,为养父宗族所斥。勋狠戾,yin附南京守备太监傅容门下,暗知宗房交给事中赵钦,yu以其田宅附赵。因将养父田宅献魏国公徐俌为修缮贡院孔庙,孤身出宗。后钦事发,勋因得锦衣卫都指挥叶广垂青,兴大案置钦于死,因得认祖归宗。

    勋奉生父良回京,上下钻营,良庶子,以勋故,得袭兴安伯爵。勋因慧黠见宠于东宫,得掌府军前卫。孝宗崩,东宫睿宗立,时蒙元犯边,致有虞台岭之败。勋调诸宣府,私出虞台岭,大败虏寇于沙城,又掩其行踪复袭数部,一时声震敌后,生擒敌酋乌鲁尾声jian臣!斯博尔特。俟归,睿宗大悦,因封平北伯,大见恩宠。

    寻内阁刘健谢迁等谋逐八虎并勋,使户部韩文导百官伏阙,事机不密,遂为勋所趁。时勋在金陵,星夜回京,私调十二团营兵马,因逐刘谢,贬韩文,百官因革退者,不计其数。勋与刘瑾大见任用,时勋尚不足二十也。

    正德二年,勋奉旨巡边,逢安化王朱寘鐇谋逆,悉平之。收火筛部内附,复得河套。回朝论功,睿宗大悦,晋为平北侯。其父良父以子贵,同晋侯爵。时勋与瑾不睦,争夺ri烈。瑾昔力主复宁王中护卫,时廷和子慎劾宁王数罪,瑾怒,吏部张彩,勋门下旧人矣,辄调杨廷和南京官,附瑾门下。瑾大悦,谓得人,庆者十数ri。

    然睿宗疑宁藩ri重,因使勋及瑾并张永诸人谒陵南京,并查宁藩事。

    至南昌府,宁藩逆谋ri急,挟瑾行不轨事,瑾怒而刺王,二者同死。勋遂调江西诸卫平乱,以南京诸卫平匪,宁藩乱一昼夜而平。时帝在京因小疾数月不朝,提督内厂东厂钱宁,勋旧部,暗通宁藩,yin谋调兵不轨,事发捕尾声jian臣!之下狱。时宁藩yin使刺者害宗室亲藩者数十人,帝怒甚,宁藩子孙尽皆诛除,瑞昌宜chun二王附逆并诛,子孙禁锢,余者如钱宁等多死。然勋因平乱有功,封国公,论者皆以为过矣……

    看着手中那一沓小笺纸,还未看完,书案后头的老者便一时眉头紧皱,随即对身前恭恭敬敬站着的那位年轻官员说道:“让你写的是jian臣传,不是让你给他歌功颂德!要不是此人留下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制度,还有他那个不知道在海外呆了多久的几世孙收容了末代明帝,我朝的江山早就稳固了!记着,把人往阉党jian佞里头写,那些平乱打仗的功全都放在他部下身上!总而言之,这就是个不学无术心狠手辣横行不法的jian臣,jian臣!”

    “是是是,首辅大人。”

    连声答应之后,那负责写这一篇明史传记的翰林方才捧着那一沓小笺纸退出了屋子,擦了一下额头的汗珠,这才在心底暗骂了出来。还说人家是jian臣,可咱们如今的武朝,根本就是从人家那儿篡来的,而且还是官制等等都照抄了人家的,再说这江山何止尚未稳固,那位末代兴国公收容了小皇帝在海外,听说已经拉起了一支声势浩大的兵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杀回来!他可不想厚着脸皮再改jian臣传了,回头借病辞官算了!

    ps:哈哈,随便写了个小传,杜撰了个百多年后的情景,大家看着玩……后头还有个后记,全书就完了!!!

后记(上)

    又到画上句号的时候了。**

    写正德的人很多,脱不开就是那几件事,几个人物,原本以为我能写出些新意来,如今从头再看,其实仍旧有限。只是一本写到最后,终究有些得意之处,有些不满之处。

    从弘治到正德,从赫赫有名的一位位名臣黯然离开朝堂,一个个赫赫有名的jian阉jian臣叱咤风云,无疑是一个时代的结束,另一个时代的开始。我从明实录和明史之中挑选了几个有些意思的人物插入其中,因而写人多过写事,甚至为此去深挖人物之间的关系并乐此不疲,不得不说是犯了某种程度的考据癖。(.)这其中,不少人物及其关系是前人少有涉及的,不少大小事件也是前人不曾理会的,我一一罗列,自然不止是逗大家一笑。

    史盖棺论定,将人斥之为jian臣的张彩,我下了些气力给其正名。

    无他,除却他的好se以及没啥实证的贪财之外,纵使以歪曲人著称的明史,也找不出太多关于他的不是。强干能事,风仪无双,能让刘瑾折服而大用,必有其了不得的才干,惜乎冤死狱中而惨遭戮尸,此能者遭人嫉恨妒忌的典型;至于王越程敏政等,亦是各有其冤。相形之下,唐寅徐经的冤屈,只能算是小人物遭受的池鱼之殃了。光彩照人的清流名臣之后,此等人注定是被牺牲的。

    关于弘治皇帝的上朝,以及鸦朝的描述,并非我杜撰,而是史大特的一点。然而,弘治除却朝会鲜见阁臣,这也是事实,御札和密揭来回传递,这种君臣交流对我们来说新鲜,对时人来说无奈。至于弘治年间盗匪横行等事,明实录自不会作假,李东阳回乡返京途中,亦有反映民生疾苦的多首诗歌。而弘治护妻爱子,史所著称,不用我给他正名。

    朱厚照这个小皇帝和刘瑾的关系,我一直不认为存在所谓的刘瑾谋反。尽管从前也有曹吉祥谋反的旧例,但曹吉祥于英宗,和刘瑾于朱厚照不同。后者是在石亨被杀后察觉到危机造反,刘瑾未曾有这样的危机,好好的九千岁不做,冒着本来就反对者众的情形去造反,除非是疯了。而纵观史,尽管武宗朱厚照登基以后便是随xing而为的皇帝,但终刘瑾在世,不曾出过京城,不曾上阵打仗,不曾南巡南京,不曾有后头那么多各式各样的传闻……由此可见,刘瑾之死,于朱厚照来说,可谓是一场莫大的转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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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下)

    土木堡之变险些丢命失位的英宗在复辟之后尚且怀念王振,更何况同样从小被刘瑾服侍长大的朱厚照?只有谋反能够置刘瑾于死地,只有谋反能够让朱厚照不再念着刘瑾,不得不说这是最凌厉的一招。/但从此之后,朱厚照宠过很多人,八虎之外崛起的尚有张英等等大珰,但再未有过刘瑾那样权倾天下的,因为曾经让他全心全意信赖的人,已经不在了。江彬固然后期一度煊赫,但相比刘瑾的权势,大为不及。朱厚照在刘瑾死后纵情声se满天下游幸乱跑,可以视作是另一种叛逆。

    纵观本,出场的女角se很少,和徐勋搭上关系的女角se更少,这是一开始就奠定的基调,于是注定了本是一本……男人,因为女角se能出场的机会着实不多。不是我身为女作者一定要一夫一妻诸如此类的问题,而是开篇奠定过程和结局,作为那个时代来说,有弘治帝后这样的奇葩,还有众多一夫一妻的名臣,一心一意并不是很奇怪的事。这不是宴必有ji自以为风流的晚明奢靡颓废时期,社会风气总体仍是比较简朴。最重要的是,倘若一开始有了深深倾心的女子,后面再插进另一个甚至另几个,总体感觉比较怪异。

    对于有读者提到的前期剧情紧凑,后期拖沓问题,在于节奏掌握递进有些问题。前期并非剧情紧凑,而是一件事被我拉太长了,中间起伏很多。相比小事件的紧凑,大事件的拉长以至于后面行文常常有这习惯,久而久之每每形成节奏缓慢。

    不得不说,写了这么久的,节奏上头总有些把握不够,仍需大大改进。后记的jian臣传是我写着玩的,大家随便看看就好,我又不是学中文的,乱拽几句半文半白的而已……

    好了,啰嗦这么久,谈一谈新。如无意外,这次应该是唐朝的,我得先去好好啃一啃单,在此不妨亮给大家看一看我搜罗的单——新唐旧唐不用说,大唐新语、大唐传载、贞观政要、隋唐嘉话、唐才子传、唐会要、唐律疏议、艺文类聚、朝野佥载……还有林林总总一大堆,当然没法全看,但都得去仔细查查,毕竟很久不写唐朝了。至于发时间,还请大家密切关注架,千万不要下架本,我届时一定会发通告。最迟四月,希望能够顺利出炉。

    好了,连载一年多的jian臣就此结束了,谢谢大家这么久以来的支持!最后再恶狠狠说一句,不许……下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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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奸臣》实体书以及新书

    致各位读者,奸臣繁体版实体书从去年底开始,已经在台湾上市,目前已经出版到第八册引蛇出洞。具体出几册我不是很清楚,但可以保证的是不会和朱门风流那样断头,会全部出完。至于简体版……没人要,所以也就很无奈了。

    至于新书,我虽然已经抢注了一个书名,传了个简介,但正文内容一个字都还没有写。一来女频那本富贵荣华还在加紧收尾,而且字数远超预期,一时半会结不了(诚恳认错),下周还答应了编辑要双更;二来最近兵荒马乱心情很差,没心情写开头,只好查资料看地图做记录,所以新书肯定要跳票。可能最近会抽个空出去旅游好好放松一下,从去年底到现在实在太累了,而且最近也心烦。

    很对不起大家,再次诚恳致歉!

第二十五章 心有千千结(下)(求推荐)

    沈光在外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在内令行禁止一言九鼎,从前女儿脾气虽烈,但在他的面前仍是一贯循规蹈矩,因而当他这会儿把沈悦拉进了屋子里,劈头盖脸一阵怒斥,却发现女儿始终面无表情地昂着头站在那儿,既不回嘴也不表态,他顿时为之气结。

    “你给我立刻回房去,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出来!”

    这一次,沈悦方才抬起了头。看着沈光那额头上突起的几根青筋,她突然开口说道:“爹,如果不是赵家人的缘故,你还会不会退了徐家的婚事?”

    “你一个姑娘家,这退婚的事情也是你问得的?”沈光恼怒地一巴掌拍向了那花梨木书桌,可是在碰触到台面之前,却仍是颓然收去了所有力道,一时只传来了一声低沉的轻响,“就算没有赵家横插一脚,那个只知道和坊间浪荡子厮混的徐家子我也瞧不上!年纪轻轻只知道自暴自弃,这等没出息的人怎么配得上我沈光的女儿?”

    眼见母亲沈方氏也露出了踌躇的表情,沈光自是脸色又缓和了些,少不得语重心长地说道:“悦儿,你也大了。你哥哥如今虽是拼命苦读,可天底下的秀才何其多也,他要考出一个举人谈何容易?赵家却不但是书香门第清贵之家,而且往上出过好几代官宦,你嫁过去之后,料想总比嫁给那徐家子的日子舒心惬意。”

    “可爹你刚才还说,赵家看中了我,不过是因为沈家的家产!”

    沈悦却仍是犟着脑袋,即便沈光面色大变,她也没有就此低头,而是一字一句地说,“什么书香门第,能看中别人家产,甚至不管别人家姑娘已经定下了亲事,仍是执意要横插一脚的,算什么清贵之家?简直是卑鄙无耻!”

    “你给我住口!”沈光终于是真的恼了,这一次重重地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严厉地训斥道,“你难道没听说过破家县令,灭门令尹?沈家在句容都不算什么根深蒂固的世家,可哪怕是在南京,别人也得敬上赵钦他三分,就因为他终究是正儿八经两榜出身的进士,别看如今窝在南京,指不定就会重回京城!再说,我只有你哥哥和你一子一女,这些家产是我一手一脚挣下来的,本就打算二一添作五给你们两个,你哥哥对此也没有二话,你啰嗦什么!”

    “哥哥答应是哥哥的事,可我不答应!他今天能因为沈家的家产娶我,明天就能因为我的嫁妆谋财害命!”

    沈悦这一张口,眼见父亲的巴掌就朝自己扇了过来,顿时愣在了那里。然而,尽管气急败坏,沈光仍然在最后时刻收住了手,大喝一声道:“来人!”

    随着这喝声,门外那个尚在总角的小童应声而入,待到沈光吩咐把小姐送回去,他自是赶紧上了前来。沈悦却也不求情,向一直默然不语的沈方氏屈膝行过礼,又冲父亲颔首为礼,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转身大步离去。直到大门再次紧闭,外头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沈光方才长叹一声颓然落座。

    “这丫头在家里尚且如此光景,若是嫁为赵家妇,在舅姑面前又怎么办?”

    “我问你,赵家除了撂下话说是可惜了,可有人正式登门提过此事?”沈方氏在好一阵子的沉默之后,终于问出了一句话。见沈光欲言又止,她不禁蹙紧了眉头。

    “虽说悦儿年少不知世事,但这样大的事,不能因为轻易的一句话便做决定。更何况,赵家人在句容就因为看中一片山地,居然强逼附近山民迁走祖坟,前后十二冢,这等狠辣手段,若是不打探清楚,悦儿岂不是羊入虎口?而且,徐家的事也不是这么快就能料理停当的。你刚刚说赵家是看中了沈家的家业,那你且说说,他们到底看中了哪处?”

    沈光何尝不知道这些?沉吟良久,他方才艰难地开口说道:“娘,赵家看中的应该是咱们家在句容的那几个田庄。”

    “你说什么?”沈方氏又惊又怒,好半晌才撑着扶手想站起身,却被眼疾手快的沈光慌忙扶住。她看着自己的儿子,一字一句问道,“你难道不知道?那是我们沈家的根本?”

    “娘,你刚刚也说了,赵家势大。”沈光苦涩地摇了摇头,继而才低声说道,“而且,徐大老爷那些徐家尊长之所以会选在这时候出手,不但是因为徐二爷多年没音信铁定是遭了不测,而且据我所知,很可能也有赵家在后头推波助澜的缘故。我身边一个小幺儿前几天瞧见,赵大人身边那个有名的请客相公罗先生见过徐家长房的人。”

    沈方氏闻言倒吸一口凉气,久久才摇了摇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母子俩你眼看我眼,眼神中尽是深深的忧惧。

    虽是沈光吩咐那书童送沈悦回房,可也就是到了二门为止,至于大小姐进了二门之后要怎样,一介小小书童自然管不了。满心烦乱的沈悦既不想去见母亲,也不想回闺房,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在院子里四处闲逛,最后到小花园中的秋千下头停住了。

    她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坐上了秋千,却是根本没有高高荡起的兴致,就这么托腮坐在那儿发愣。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听到一阵叫嚷着小姐的声音,一抬头就看见如意从小道那边一溜小跑奔了过来。

    “小姐,您怎么跑这儿来了!”如意扶着双膝喘了几口大气,这才站直了身子,“我听说您早就进了二门,到处找不见,这才想起到这儿找找。小姐,这天还没真正暖和呢,您在风里坐着也不多加一件衣裳,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着凉了更好!”沈悦赌气说了这么一句话,可看到如意吓了一跳,她就轻哼一声站起身来,“你还当真了。呸,为了那些卑鄙小人苛待了自己,我还没昏头。回去就回去吧!”

    如意这才松了一口气。敏锐地察觉到沈悦心情不好,她少不得一路走一路拣着各色笑话说,可小姐根本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显然是心不在焉,她也就难以为继,等回了房之后关上门,她沏了茶来送上,这才低声说道:“小姐就算是和老爷怄气,也别放在脸上,让别人看见了不好,就是太太也必然好一番教训。还有,小姐您之前,终究是太恣意了些。”

    “知道了知道了。”沈悦没好气地摆了摆手,坐在那儿沉吟了一阵,突然勾手示意如意靠近些。见这心腹丫头很有些警惕,她忍不住伸出手指在那光洁的脑门上轻轻戳了戳,“放心,以往那不要紧的时候我可以溜出去,如今这时候可不会随意出门。对了,你让干娘给那边送个口信,让他小心些,就说……就说提防赵家。”

    “小姐,没头没脑让我去哪儿送口信啊!”如意狡黠地笑了笑,见沈悦一下子沉下了脸,她顿时不敢随便打趣了,低眉顺眼应了一声是,随即还是问了一句,“不过,小姐还请交待仔细一些,哪个赵家?为何要提防?”

    “哪个赵家让他自己去打听!”沈悦咬牙切齿地迸出了这句话,可话一出口,想起昨儿个晚上魁元楼盛宴上徐勋上楼之际悄悄对自己做手势,后来又拿那番话阻了她一阻,终究这心眼还不错,她再次轻轻咬了咬嘴唇,旋即就低声说道,“对他说,徐家人背后指不定就是那个句容赵家撑腰,真要出幺蛾子,徐六爷未必能帮得了他,让他自己留心。”

    如意一口答应了,可人却没有立时挪动步子,而是站在沈悦身边又轻声劝道:“小姐,老爷既是已经下了决心,事情就成了定局,您离那徐家子还是远些好。”

    “我知道,我这不是还他父亲的救命之恩吗,哪有什么别的意思!算了,也别传什么不清不楚的口信,我写个字条你明儿个带出去!”

    沈悦恼将上来,霍然站起怒瞪着如意,见如意讪讪地告退,她才再次缓缓坐下身,一只手却是不由自主地揉弄着衣角。

    如果不是徐二爷最初那支老参,别说是她,就连母亲也未必能挺过那生死关头。她儿时见过那位徐二爷几次,只觉得人笑得爽朗,待她极好,各种小玩意小故事不断,到后来偷听母亲身边丫头的话,她这才知道那是她将来的公公,那会儿不懂事,还为此很是窃喜了一阵。可当徐二爷渐渐没了音讯,前段时日又终于得知其子徐勋很不成器,父亲想退婚,她在失望之余,打算最后提醒他一回还了徐二爷的情,可没想到那个传闻的败家子竟和想象截然不同。

    可是,如果赵家真的对自己志在必得,或者说对沈家财产志在必得,那徐勋自然而然就是眼中钉肉中刺。连父亲那样的人尚且要屈于赵家权势,他没爹没娘没倚仗,又该怎么办?

    就这么纠结了片刻,沈悦就狠狠擂起小拳头敲了敲自己的脑门,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声:“担心那个鬼头鬼脑的家伙干嘛,我让干娘送信给他就够意思了,他又不是我什么人!倒是我自己……要真是爹答应了赵家……”

    想到自己在父亲面前脱口而出的那两句话,沈悦不禁狠狠咬紧了嘴唇。不过是设法罢了,要真是竭尽全力还脱不了这命数,她就是嫁过去,也不会让赵家人得逞的!

第二十六章 秦淮风月,贵人何方(上)

    傍晚的秦淮河沿岸渐渐点起了无数的灯笼。从东牌楼贡院街,再到内河河口的魁元楼,往西过珠宝廊下街口一带,全都驶出了一条条华丽的灯船。

    白日里停在岸边显得很不起眼的这些画舫,这时候却是灯火璀璨,佐以船头上那一个个身影窈窕笑容妩媚的女郎,自然让往来路人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至于那些从车轿上下来的熟客们,不少熟门熟路地钻上了这些画舫,在笙歌曼舞中享受这**一夜。

    就是那些觉得上灯船过于招摇的人,也有他们的去处。沿河一路本就是河房水阁林立,最最出名的就有十四座楼。这其中,位于升平桥和中正街街口的清平楼,曾经一度是达官显贵最爱来的地方。只如今附近住的达官显贵渐少,而通济门大街以东的那些衙门里,真正掌握大权的官员也少,于是这里不免也就成了附近那些富商大贾一掷千金的处所。

    这会儿站在清平楼前,看着那里头的煌煌灯火,听着那不时传出来的丝竹管弦之声,徐勋想起金六送自己到这儿来时那满脸殷羡,想起他给自己解说这地方时的暧昧表情,他哪里不知道,这从外间看上去仿佛是一座豪华酒楼的地方,只怕不如贡院街口的魁元楼那般单纯。

    今夜这趟赴约来得蹊跷,金六虽是苦劝他打扮得光鲜些,但徐勋还是昨晚那一身青袍。他才刚刚到了门口,立时就有一个满脸精明的伙计迎了上来。这年纪轻轻的伙计显然训练有素,上下打量了徐勋一眼便躬了躬身笑容可掬地说道:“公子是随意,还是见人?”

    所谓随意,便是并未预先定好,他给人挑一副满意的座头便罢;所谓见人,自然是为了赴约而来,那就多半是需要小心翼翼奉承的主儿了。所以,伙计问完话后,见徐勋好奇地打量着这楼下的一片喧闹,态度反而更殷勤了些。

    “见人。”

    徐勋见一楼偌大的地方摆着十几二十张八仙桌,而居中的地方似乎是一老一少在弹唱,心中不禁想起了后世那些有乐团亦或是其他表演的大酒店。收回目光吐出这两个字之后,他就从怀里取出了那张大红名刺,果不其然,东西一出手,他就看到对方面色一变,旋即在凑近端详了片刻之后,立时近乎谄媚地深深躬下身去。

    “请公子随小的来。”

    从一楼上了二楼,四处就是用各式折叠屏风隔开,虽不像下头那样闹哄哄的,但终究是隔不了音,站在楼梯口就能听到觥筹交错和高声谈笑的声音。徐勋见那伙计脚下不停地往前头楼梯走去,少不得跟着拾级而上。刚登上三楼,前头便是两个衣着光鲜的中年汉子侍立在两扇大门旁边,见了人上来,其中一个立时上前,轻声向那伙计问明根底就回身去开门。

    等到徐勋随那伙计进去,两扇大门轻轻一关,下头的喧闹立时如同潮水一般退得干干净净,耳边虽还有隐隐约约的声音,但哪怕是细细听,也只能分辨出是三楼这一间间包厢中依稀有人弹唱,若是此间有人商议事情,却是无论如何都难以听着的。他再次跟着那伙计往前走了没多远,就只见其推开了旁边的一扇门,虚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徐勋虽一直在揣测怀中那张大红名刺的来历,此刻却敏锐地注意到了伙计直接推门而入而不是事先叩门。因而,当进入包厢,发现里头虽是桌椅摆设俱全,桌子上甚至事先摆好了四个装着各式点心的攒盒,但一个人都没有的时候,他自然是丝毫没感到奇怪。

    “公子请坐。”那伙计满面笑容地请徐勋坐下,又到一边的蒲包里拎出一个小巧玲珑的紫砂壶沏上了茶,这才站在那垂手说道,“公子还请在这儿稍待片刻,小的这就去下头知会一声,茶水点心只管随意取用。”

    言罢见徐勋并无他话,伙计就立时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随着包厢门再次掩上,屋子里顿时一片寂静,连此前走在外头时那种若有若无的弹唱声也听不见了,人坐在那儿竟是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烦躁感。情知这是因为对今晚的主人一无所知,小口品呷着茶水,徐勋随便取了两块点心垫饥,接下来就坐在那儿再也一动不动,心下却想着金六送他来时,看到那大红名刺时的话。

    “少爷,这名刺可非同一般!那些大人老爷们互相拜望,若不是熟络,多半就是拿着名刺投一投,也就算是尽了礼数。但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只有逢年过节可以用大红名刺。可要是眼下这种又不是过年又不是元宵冬至的时节,能用大红名刺的就只有一类人,那就是点过翰林的!”

    自家人知自家事,徐勋心里明白,那两句词固然是气魄十足的伟人之作,他的左手草书也是多年扎实苦练出来的,可糊弄不是正经进士出身的徐迢容易,糊弄徐氏一族的人更容易,让那些应天府衙的官员赞一声好也还不难,可真要说一个翰林能因为这个用一张大红名刺邀他上这儿来,他绝不至于这般自大。毕竟,那位吴七公子不过是托他引见,刘府丞和方治中也不过好奇地问了一两句,谁也不曾因为这个而小题大做。

    终明一朝,如唐寅徐文长等等文坛上大有声名的,在科举官场上都是撞得头碰血流,由此可见区区文名,放在那些当官的人面前,未必就真的有用。别人只是因词意而推测作词人,觉得那人踌躇满志正当得志而已。真要他去找时,他到哪找那位数千年难得一见的人物?

    沉思之中,他突然听到大门传来了咔哒一声轻响,立时回神抬头。下一刻,就只见那扇门被人轻轻推开,刚刚见过一次的伙计笑容可掬地弯了弯腰,从他身后,却是几个妙龄女郎鱼贯而入。就只见她们一色的大红罗抹额,大红罗销金群袄,青绿罗彩画云肩,靴子上还绣着描金的牡丹花,竟是显得异常妖艳。

    五个人都是头梳飞仙髻,年纪最大的隐约能看出眉梢眼角的细纹,年纪小的却还有些稚气,但一模一样的是那种恰到好处的笑容,让人一见就心生愉悦。前头四人的手中都抱着不同的乐器,有琵琶,有古琴,有玉笛,有小鼓,最后一个只腰间束着一条彩带,却是什么都没拿。近前之后,她们也不待徐勋有所疑问,同时笑吟吟地屈膝行礼,叫了一声公子。

    见徐勋愣了一愣就朝自己看了过来,门口的伙计立时笑着点头哈腰道:“这时辰还早,公子且慢慢欣赏一阵子歌舞。”

    随着大门关上,徐勋眼见得那个束着彩带的女郎微笑着和其他诸女一块道了万福后,就将一本描金簿册捧到了他的面前,他只得伸手接过,心中却是一瞬间冒出了无数念头。

    因而,当那女郎有意无意地凑近了些许,胸口那大片雪白滑腻距离他的鼻尖只有不到一寸之距时,他手中那簿册不自觉一松,紧跟着啪的一声掉落在地。借着这声音,他慌忙俯身去捡,可才一伸手,那女郎的雪白柔荑又抢在了前头,甚至有意在他手背上一抹。尽管他犹如被蜜蜂蛰了似的收回了手,但对方却好似仍旧不罢休,趁着起身的时候若有若无靠了过来。

    好容易那女郎嫣然一笑离开了些许,徐勋方才面色不自然地坐下身,翻开那簿册随便点了一支曲子,那女郎微微一笑娉娉婷婷地回到了原位。随着优美的丝竹管弦声在狭小的包厢中响起,徐勋在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往四周随眼瞥看了一下,脊背却有意离开了椅背好几寸,整个人的坐姿怎么看都是僵的。

    徐勋前世里虽是富贵过,可那时候他已经是名草有主,后来落魄的那许多年,报仇才是根本,哪有精力去风月场里厮混?至于重生之后的那些记忆,好勇斗狠的固然不少,可还没涉足过这种地儿。更何况如今主人未到,主菜未上,却来这样的开胃小菜,兴许就是为了看他反应,他怎能不警惕?

    提防归提防,但看着刚刚那女郎合着音乐节拍,在一丁点大的地方小巧腾挪舞了起来,他仍是渐渐定神欣赏了起来。那种好似柔若无骨却又仿佛极富力度的动作,再加上时不时靠近撩拨的小伎俩,仿佛让整个屋子里的温度都升高了几分,就当那鼓声一下下攀升到了最高点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阵隐隐约约的叫嚷。他原本已经眯缝起来的眼睛立刻睁开,却是朝大门那边看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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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秦淮风月,贵人何方(中)

    尽管清平楼三楼的一个个包厢都是能工巧匠精心设计,能够最大限度地隔绝声音,但终究不可能一丝声音都不露。更何况这会儿在外头的人提高了嗓门大吵大嚷,自然更是在外头传出了绝大的动静。哪怕是惊动了大掌柜亲自出来,那声音却丝毫没有低下来的意思。

    “赔罪?你给我赔罪有什么用,我苦苦等了半个月,就是为了看萧娘子一曲舞,可明明到了这时候,你居然说今晚不行,你耍我不是!”那说话的年轻人戴着马尾罗的头巾,簇新的玄色绸缎直裰外头披着一件大红氅衣,面上尽是盛气,“小爷和魏国公府的关系你该当清楚,到你这破地方来是给你面子!”

    年轻人身后一身光鲜的吴守正见那年轻人趾高气昂的样子,面上不知不觉就露出了笑容来。他当然不至于完全在徐勋那一棵树上吊死,前几天试着走门路的时候听说了这位主儿,也就动心使了银子。据说这是魏国公徐俌的小舅子,如今看这言行举止的做派,料想在南京是肯定吃得开的,通过其出面,寻应天府尹吴雄说情又多了一重保障。

    然而,眼看那手指就要伸到自己鼻子上来,大掌柜眉头紧皱微微往后挪了半步,旋即谦卑地说:“王公子,实在是今天有贵客……”

    “有什么贵客,难道我家姐夫亦或是成国公会到你这地方来!”

    怒不可遏地打断了那大掌柜的言语,那王公子一时情急上来,竟是大步上前一脚踹开了一间包厢的门。见里头一个搂着歌女正在上下其手的肥胖中年人吓了一大跳,他冷哼一声扭头就走,竟是二话不说又去踹下一间的门。那大掌柜猝不及防,眼见他一脸踢开了三间包厢的门,面色不觉大变,慌忙追上前去阻拦。

    “王公子且慢!”

    然而,大掌柜年纪不小,再加上被那王公子身后众人阻了一阻,吴守正阴险地绊了他一脚,当他几乎够到王公子的时候,那扇包厢门已经被人一脚踹开。眼见得这位算得上是魏国公府小舅子的公子哥面色大变,快步疾冲了进去,他只觉得喉头发苦,踉踉跄跄就追了上去。他的动作是缓慢了些,好在赶在对方一脚踢翻桌子之前,一旁窜出来的那小伙计动作敏捷,一把将人从后架住了。这时候,大掌柜终于大叫了一声。

    “王公子,你别给自个惹祸!”

    最初那吵吵嚷嚷的声音徐勋也许还能略过,但那踹门的动静却实在是太大,因而在自个这包厢的门被人踹开之前,早已有所准备的他只是皱了皱眉。反倒是几个女郎眼看着有人气急败坏地闯了进来,立时一片慌乱,尤其是刚刚那跳舞的女郎竟滑溜地躲到了徐勋身后。

    “惹什么祸,我在魏国公府上什么人没见过,就凭这我都没见过的小子!”王公子手指徐勋,人却看着那大掌柜恶狠狠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老货贪婪,他顶多就是出得起钱罢了!我一句话撂在这儿,这南京城里当年最有钱的人沈万三,谁都知道是怎么死的!”

    徐勋听这王公子语出狂妄,心中原是大为惊异,闻到那股浓烈到极点的酒气时,他哪里还不明白这位是撒酒疯,不禁哂然。果然,那大掌柜本是又惊又怒,此时见王公子竟是仿佛发疯了一般,连沈万三三个字都说出来了,脸色一下子变得无比阴沉。

    眼见自己那些伙计被王公子带来的从人挡在了外头,而架着人的那伙计已经是渐渐支持不住,他立刻快步走前去,身子微微前倾凑近王公子,一字一句地说:“好教王公子得知,他是傅公的客人!”

    “什么傅公,南京城哪有这号人……”王公子不耐烦地一甩手,竟是不小心把桌子上的一个杯盏带落在地。然而,随着那清脆的咣当一声,他的脸上一下子僵住了,紧跟着便犹如见了鬼似的看着那脸色铁青的大掌柜,声音中竟是不知不觉多了几分迟疑,“哪个傅公?”

    “王公子你说呢?”大掌柜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所有气焰都一下子消失了的王公子,这才不紧不慢地说,“王公子也不想想,萧娘子她们是什么身份?真正南京教坊司精心调教出来的,就是敝东也只能预先邀约而已,哪里能够请得动她们为随随便便的人演上一曲?”

    徐勋见那王公子僵硬地回过头来看了自己一眼,紧跟着喉头微动,仿佛是使劲咽了一口唾沫,仿佛是又害怕又后悔,他哪里不知道这大掌柜口中的傅公,不但是王公子极其忌惮的人物,甚至可能是堂堂魏国公府也难以摆得平。思忖着这些,他不觉抬头往那王公子身后的一众人看了过去,当认出吴守正时,他顺便冲着对方微微一笑。

    他不笑还好,这一笑出来,吴守正竟是硬生生打了个寒噤。眼见得刚刚还耀武扬威的王公子被那大掌柜一句话吓成了这样子,他只觉得这脑子完全不够用了。

    王公子愣了老半晌,最后阴着脸上前随手提起酒壶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到了徐勋跟前,自己一骨碌拿起一杯酒一仰脖子喝了,这才对徐勋拱了拱手道:“今晚是我莽撞,在这赔罪了!”

    别人既是放低身段赔罪,徐勋自是不为己甚,笑着站起身满饮了,亮了杯底之后,却什么话都没说。

    吴守正看着王公子挤出了一丝笑容上前和徐勋打招呼,甚至亲自斟了一杯酒一口喝干了赔罪,徐勋又笑着喝了,他更是完全傻了眼,浑浑噩噩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跟着出的这包厢。

    直到这些不速之客和进来时候让人猝不及防一样退得干干净净,大掌柜这才松弛了脸色,含笑向徐勋打躬赔罪之后,却又立时转身出去。眼见王公子带着人站在楼梯口没有立时玩下走,他便快走几步追上,随即轻轻咳嗽了一声。

    “傅公使人订下包厢的时候,还留了信物,不知道王公子是不是要看看?”那掌柜的话语轻柔而又缓慢,和之前的愠怒相比,仿佛连一丝一毫的烟火气都没有,“当然,萧娘子那边明日应该能挪出空来,到时候王公子也可以向萧娘子求证。”

    “够了,谅你也不敢糊弄我!”王公子终于再次变了脸色,看着那大掌柜,好半晌才迸出了一句话来,“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别的客人你去安抚,若有开销挂在我账上,至于那些踢坏的门,赶明儿有人来修!至于傅公那儿,我自会去亲自磕头赔罪!”

    这磕头赔罪四个字说出来,吴守正更是和傻了似的,那张脸几乎是和哭一样难看。一步步从三楼挪到了二楼,又从二楼下到了一楼,当出了清平楼呼吸了一口那清凉的空气时,他才拉着身边一个王公子的小厮,满脸堆笑地探问道:“小哥借问一声,那傅公是……”

    “你问这些干嘛,没见少爷正一肚子火气没地方出!”

    那小厮粗声粗气地哼了一声,直到手里被人塞了一块**的东西,他的面色才稍稍缓和了些,左右一看见没人注意自个,他就压低了声音:“知不知道这南京城最大的是哪几个?”

    “哪几个?”吴守正一下子被说得呆住了,老半晌才磕磕绊绊地说,“总不外乎是那几位老尚书,还有应天府尹……”

    “就知道你没见识!”那说话的小厮轻哼一声,鼻孔似乎翘上了天去,“这南京城里,那些老大人们是一门心思筹谋着回朝,哪里就真管事?说话管用的,自然便是南京守备!如今南京城里统共四位守备,勋贵里头是魏国公和成国公,至于剩下两位,便是……嘿嘿,所谓傅公,就是这四位里说话最顶用的,你自个好好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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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秦淮风月,贵人何方(下)

    气势汹汹的一伙人来得快,去得更快,眼看那大掌柜再次进来千赔礼万道歉,随即带着伙计笑容可掬地上来了一道道让人目不暇接的美味佳肴,徐勋心中飞快地转着一个个念头,最后抢在那大掌柜出门之前拦住了他。

    “掌柜,今日这设宴款待我的主人可是你提到的那位傅公?”

    闻听此言,那大掌柜顿时满脸堆笑:“不错,都是我安排不当,让公子受惊了。”

    尽管徐勋这些天一直在竭尽全力地了解大明朝的社会风情,这金陵城的人文地理,但金六对于应天府衙和上元江宁两县倒是如数家珍,朝堂上的首辅阁老也能说道几个,可终究不是官员,不可能对南京城的所有大佬都了若指掌。

    所以,眼下他不知道傅公是什么人,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在徐迢的高升宴中送给自己名刺,更不知道人这会儿不出现的缘由,于是见大掌柜一副拿他当做贵人敬的架势,他实在无法安之若素,正要设法再问,大掌柜突然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脑袋。

    “瞧我这记性,最要紧的话竟是忘了。”

    大掌柜张望了一眼那一边的几个女郎,冲着徐勋露出了一个大有暧昧的笑容:“那几位姑娘都是南京教坊司赫赫有名的,除了逢迎几家贵人,顶多偶尔到咱们这些大地方支应个场面,全都是青葱似的人儿。傅公那边传话说了,公子若是喜欢,不妨春风一度,保管满意。尤其是那萧娘子,那舞乃是金陵一绝,这副身段也不知道自幼练了多少年,啧啧……”

    大掌柜在生意场中厮混久了,再加上心中对徐勋的艳福也不乏殷羡,这言语中不知不觉竟是带出了灯船上那老鸨的口气。见徐勋一下子僵在了那儿,他才意识到犯了自作聪明的毛病,嘿嘿一笑就再不说话,带上门悄悄退了出去。

    大费周章邀了他来,主人不露面却安排了这么一堆女人,还暗示可以任他采撷,这是想干什么?

    站在那儿的徐勋大为纳闷,想了许久仍然是毫无头绪,只得转身过来。这一转身,他就发现包厢中的那几个女郎正在窃窃私语,其中最放肆大胆的萧娘子却是不闪不避地看着他,眼神中满是挑逗。面对这种始料不及的局面,他索性径直回到了桌前坐下,看也不看那本再次送到面前的描金簿册,漫不经心地说道:“按照顺序继续演吧。”

    “公子的意思是全都演下来?”

    徐勋虽是头也不抬,却察觉到萧娘子的意外,当下又说道:“不用全部,再演三四支曲子,也就差不多到夜禁时辰,我也该回去了。”

    萧娘子起初还以为徐勋是开玩笑,于是半真半假问了一句,待到人答了这样的话,她这才知道自己真的是料错了今天晚上的节目。

    她并不是第一次陪客的雏儿,教坊司虽不是富乐院,在籍册的是乐工不是官妓,可应奉的都是达官显贵,一来二去哪有不**的?因而今晚上一两次试探下来,她就知道徐勋乃是初经此道的愣头青,倒乐得轻松,怎料对方竟能放掉到了嘴边的肥肉。一转念之后,她就笑着把手搭上了徐勋的肩膀。

    “公子怎的这般不怜香惜玉?”她整个人都贴在了徐勋的脊背上,双手轻轻地箍住了他的头颈,却是紧贴着他的耳朵吐气如兰地说,“若让人知道了奴家没有伺候好您,奴家就是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只见徐勋突然一下子站起身来。她一个立足不稳,手下顿时一松,见徐勋挣脱了自个挪到另一边坐了,她顿时露出了一丝尴尬。本想用若无其事的表情遮掩了过去,可这少年郎出乎她意料的地方太多,她心念一转,这脸上的泪珠立时如同金豆一般,簌簌掉了下来。

    眼看这般情景,枯立在那儿的其他女郎一时间少不得都围了上来,有叫萧娘子的,有叫萧姐姐的,四周围全都是娇声软语劝个不停,还有不少则是嗔怪着徐勋的不解风情,等到萧娘子自以为得计,楚楚可怜抬起头时,却发现徐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是到了包厢门口。

    “对不住,家里还有事,我先走了,这些酒菜浪费了也是浪费,各位姑娘请慢用。”

    尽管别人摆出了任君品尝的架势,但徐勋可不想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给自己惹上大麻烦,此时略一点头说了这么一句话,他立时拉开了包厢大门。然而,这一步还没跨出去,他就看到门口站着好几个人,居中的是一个身材干瘦的老者,鬓发斑白,身着一身蓝青色的家居便服,那种闲淡的表情就仿佛是在自家串门子一般。他正愣神,那老者就笑了起来。

    “是徐七公子吧?”

    “正是在下,老先生是……”

    徐勋慌忙躬身拱手行礼,但见那老者背后的其他人听得他这称呼,都露出了不悦的表情,再加上对方那怎么听怎么奇怪的嗓音,他隐约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心中自有说不出的意外。可见老者笑眯眯的并不以为忤,他内心深处也不甚习惯跪拜,索性就装作一无所知。老者打量了他一阵子,下巴微微一扬,仿佛很是满意。

    “年纪轻轻,美色当前而坐怀不乱,你这小娃儿还算不错。”

    无论是前世今生,徐勋还是头一次被人称作是小娃儿。可哪怕按照他从前的岁数,眼前这位也算是长辈,于是愣了一愣后,他便坦然说道:“老先生过奖了。说实话,小子万万做不到柳下惠,只是不惯这种阵仗。”

    “你这不领风情的小子。”老者身后一个中年人笑骂了一句,“多少人想都想不来,你竟是还说不惯这阵仗。”

    “先生说的是,别人想不来,但小子从前荒唐过好几年,如今悔之莫及,所以万万不敢沾染声色。小子又不是那等有大毅力大决心的,若是在温柔乡里沉迷不返,家父留下来的那些家业,说不定就得都让小子都败光了。”说到这里,徐勋这才看着那老者说,“这位老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今夜承蒙款待,小子就此告辞。”

    “哈哈哈哈!”那老者顿时大笑了起来,好一阵子止了笑声,见自己左右的这几个随从拦住了要走的徐勋,便轻叱一声道,“别拿出你们平时的做派来,没来由吓坏了后生!这年头的年轻人,小小年纪往往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说话这般实诚的已经很少见了。”

    说完这话,他就背着手不疾不徐地走到徐勋身后,因笑道:“你刚刚说你没有大毅力大决心,既如此,之前那会儿在大中桥上看到有人落水,你怎的什么都不想就跳下水救人?”

    “啊?”

    徐勋怎么也没想到,今天这邀约竟是由于这缘故,这才是真正有些懵了。须知那会儿乃是他初来乍到,半梦半醒之间,那时候不比现实中遇事反复琢磨,一切凭的都是本能,事后也就忘得干干净净。毕竟,与其说是他去救的人,还不如说是他自个连同那个人都是被徐良救的。

    “老先生原来说的是那件事……其实救人的是邻居徐良徐大叔,我虽是第一个跳下去的,却没能把人救上来。”

    “救了就是救了,要紧的是过程,又不是结果。”老者脸上的笑容愈发慈和,随即竟是上前亲自拉着徐勋进了包厢,见那边萧娘子等诸女慌忙一同上前行礼,他的笑容就敛去了几分,却是淡淡地摆了摆手道,“既然人家不惯这许多莺莺燕燕的,你们就不用在这伺候了,都退下吧!”

    眼见萧娘子低眉顺眼地屈膝答应,带着其余女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徐勋只得在那老者的催促下跟着重新入座。此时此刻,只有那之前打趣过他的中年人跟进来,其余的人都守在了外头。那中年人手脚麻利地将桌子上原先那些瓷器碗盏全都收拾到了另一边的高几上,又从刚刚带进来的提盒里拿出另外一套家什来。

    相比桌上原先的精致瓷器,这套家什瓷胎光洁,上头的牡丹纹样栩栩如生,但却是半旧不新,一看就知道是用了许多年的。东西刚摆好,外头就传来了咚咚叩门声,那中年人立时前去应门,须臾就提着一个铜壶回来。

    “可是现在沏茶?”

    “沏吧。”那老者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像极了一个慈厚的长者。紧跟着,他就看着徐勋慢条斯理地说,“听说你刚刚还向那掌柜打听傅公是谁?现在可以告诉你,这傅公便是咱家,南京守备兼司礼监太监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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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诚言虚言,用心叵测(求推荐)

    偌大的包厢中一片静寂。

    徐勋原本已经大略猜测到眼前这老者多半是中贵一流,可竟然是这样一位大佬,他却多少有些意外。他不清楚这南京的司礼监太监和京城的司礼监太监有什么区别,可只要看当时王公子听说傅公两个字就立时犹如见鬼了似的退避三舍,他就明白这其中的分量。此时此刻,不管内心深处情愿不情愿,但他还是立时离座起身,待要再次行礼时,却被人一把托住了。

    出手扶他的自然不是傅容本人,而是一直随侍在侧的那个中年人。那中年人扶起徐勋之后,瞅了一眼傅容,就笑容可掬地将其按在了椅子上,又沏上了一杯茶送上,这才笑道:“刚刚还在公公面前侃侃而谈,这会儿就怯场了?你这少年郎,听说从前跟着一群坊间浪荡子胡作非为,捋起袖子和人打得头破血流都不怕,倒看不出人还实诚。”

    听对方点出自己的过去,徐勋深知自己的那些经历只怕都被对方详细摸透了,当下讪讪答应着,道谢一声捧起茶盏,趁着品茶的功夫,他自是少不得借着那茶碗盖子的遮蔽打量傅容。见这位在南京城里说一不二的大佬赫然是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架势,他心中使劲回忆着那个自己出手相救的人,可不论怎么回忆,他都想不起对方的样貌形状来。毕竟,那一刻是他记忆最混乱的时刻,哪里有多少印象?

    “又冲动,又实诚,毕竟还是年轻人。”

    傅容见徐勋一味喝茶连头都不敢抬,顿时笑了笑:“你孤零零一个孩子,总算还能保持一片赤子之心,这就很不容易了。昨天是咱家身边凑巧有人去了你六叔的高升宴,又认出了你来,再加上看到你的那幅字,一时之间起意就让人给了你一张咱家的名刺。说起来那两句词倒是真的绝妙,南京地面上的老大人们虽多,可似乎还不见这般有豪情的。”

    送出那幅字的时候,徐勋为的是让族中老少认为他还有靠山倚仗,并没有想到还会碰上傅容这样高位的大佬。所以,刚刚在对方点出自己的过去时,他就飞快地仔细斟酌了起来,于是这会儿面对这样一个陡然之间砸下来的问题,他总算心里还能沉得住气,但面上却露出了狼狈的表情。

    “傅公公,那位世伯……其实父亲远走多年没有音信,根本没有什么世伯故交。”

    想到这年头名声赫赫的东厂和锦衣卫,徐勋在最初傅容表明身份的电光火石间就做出了抉择。果然,此话一出,见傅容丝毫没有诧异,倒是那中年人笑了起来,他就知道自己这一遭是堵对了。徐家长房的人也许不会去查什么笔墨,但眼前这两位是什么人?

    因而,不等别人再追问下去,他就带着几许黯然说道:“小子早些年还刻苦发奋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一位先生,那字就是从他学的。这横幅上的字,是小子自己写的,确实是左手所书。至于词句,则是小子早年间一次机缘巧合……小子确实是误入歧途许久,但不想就这么任人欺凌,不想爹一辈子积攒的家当落入人手。”

    儿时练字的事情徐勋隐约有那记忆,但只记得那人穷困潦倒死了,自己还花了一点钱给人安葬。既然对面的人是那样的大佬,想来必定查证过,把起因归结于死人总是最稳妥的。至于词句,料想别人不可能连自己三四年前碰到个什么人都打探分明。

    “原来如此。”傅容笑眯眯地看着徐勋,眼神里闪烁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光芒,“那两句词不是久经沧桑难为水的人,确实写不出来。不过就是那字,倒真看不出是你这小小年纪的少年郎写的。咱家没看错人,你是真实诚,不是那些满口假话的。”

    说到这里,傅容就看了看那中年人,中年人连忙欠身说道:“公公自幼学于内书堂,又伺候成化爷和当今皇上多年,这看人的眼光谁人能比?徐勋买了纸笔新墨回去之后,并没有去过别家,那幅书卷确实是出于他之手。说起来他年少的时候亦是以书法见长,只可惜徐家族里那些人都是看他没有父母扶持,于是狗眼看人低,否则好好读书,必定大有出息。”

    尽管中年人只有三言两语,但徐勋敏锐地觉察到,对方对他的追查确实不是寻常的仔细。见傅容微一沉吟,仿佛有些惋惜似的,他虽是心中纳闷,却不好流露出来。直到外头再次送来了新鲜烹制的美味佳肴,傅容抬手示意动筷,他这才把精神放在了这些美味佳肴上。

    刚刚只用了点心垫饥,接下来又是打叠精神应付傅容的盘问,他自然是早就饥肠辘辘。横竖得人赞了一声实诚,他索性就把不安之类的情绪都丢到了九霄云外,该吃该喝毫不含糊。直到肚子差不多填饱了,他才顺势抬起头来,就只见傅容正饶有兴味地看着他。知道这位高权重的大珰刚刚几乎没动过筷子,应当是打量他那吃相已久,他少不得整整衣衫起身。

    “傅公公……”

    “好了好了,什么都不用说了!”傅容随意摆了摆手,旋即和颜悦色地说道,“年纪轻轻,能吃得下是好事。对了,你之前不是对萧娘子说,要尽早回去么?家里还有什么事?”

    族中那些阴谋算计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徐勋就按下了对这位刚刚结识的权阉言明,由此一劳永逸的念头,恭恭敬敬弯下了腰道:“傅公公,家里没事,只是戌时三点就是夜禁时分,虽说从这儿回去也就是一刻钟的路程,可万一赶不上时辰犯了夜禁,那就是了不得的大事,所以小子才说要尽早回去。”

    “嗯,那你就回去吧。”傅容微微颔首,旋即看着身边的中年人道,“陈禄,挑个人送他一程,这就已经是戌时二点了,万一没赶上,遇着兵马司的人巡夜,也好有个说法。”

    傅容既然发了话,徐勋便没有客套,只是少不得谢了一番,临到门口时,他突然又转过身,脸上露出了犹犹豫豫的表情,紧跟着才走回来,又拿出了怀中那张大红名刺双手递了过去:“傅公公,此等物事小子留不得,还请您收回去。”

    “哎,咱家送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来的习惯!”傅容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继而才意味深长地说道,“再说,这东西咱家有的是,可对你来说,想来用场却大得很。”

    “是,多谢公公。”情知自己是蒙对了傅容的心意,徐勋心中大为释然,正打算再次告辞,他突然记起一事,忙试探着问道,“傅公公,不知道那位王公子……”

    “放心,已经报了咱家的名字,料想他不会去找你的麻烦,他也不是那等人。魏国公这小舅子可惜了,长姊嫁得早,周遭那许多人奉承,硬生生把一个好好的小孩子带坏了。”

    见徐勋露出了释然的表情,再次拱手后离去,等到中年人关上包厢门回转了来,傅容才莞尔笑道:“这小子,亏得你打探的仔细,确实是个实诚人。能写的一笔好字,这也是一条可取的,只可惜你说他在族学里就启蒙念了三年,接下来都是断断续续读的书,家里虽说还有不少他老子留下的书,可终究是差了一截。而且,年纪实在是大了几岁。”

    “公公说的是。”陈禄恭敬地低下了脑袋,旋即却笑道,“但读书不读书的,虽说要紧,却还没有到必不可少的地步,要紧的是性情人品。胡闹了这么多年,突然浪子回头,便能在族人暗谋将他逐出宗族的时候想出了虚引奥援的主意,可在公公面前却能认清时势说了真话,走可见一片赤子之心,却不乏聪颖,而且对人处事尚有敬畏。这样的人抬举一二,方才不会伤着自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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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选TA为年度作品 4

评选TA为年度作家 37

一次荒谬的失足,好容易报却前仇的徐勋却落入了五百年前的大明中兴盛世。
时值天下升平,金陵妩媚,京城雄浑,歌不尽秦淮声,舞不完淮扬曲,盛世的祥和下,早已是暗流涌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明天下,他这一介孤儿欲求存身且不可得,何谈风光?
忠臣太危险,他还是顺天应命,凑合着当个风光的奸臣吧。奸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奸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奸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