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七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徐勋这句话平平淡淡,然而,张永和谷大用相顾骇然,朱厚照更是勃然大怒。他几乎是蹭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指着徐勋的鼻子想要说些什么,可手哆哆嗦嗦好一阵子,上下嘴皮子蠕动了好一阵子,最后迸出来的却只有零碎几个字。
“好……你好!”长久的沉默之后,他突然狠狠一拍桌子,厉声说道,“朕还没问,你凭什么把东西给烧了?”
“看了那东西,皇上只会心里平添愤怒。”徐勋站在朱厚照身前,声线依旧一如起初的平稳,“刘公公就算是曾经犯了什么错,也已经竭尽全力地用xing命去弥补了,更何况,他现在人都已经身故了,皇上何必再追究这些?皇上不妨想一想,朱宸濠可以给刘公公的东西,皇上何尝给不了?倘若不是被胁迫,刘公公是断然不会昏头把命门送到别人手里的。”
尽管张永对徐勋的做法有些怀疑,但多次默契的合作让他犹豫再三后选择了附议,当即也开口说道:“皇上,老刘跟着您这么多年了,您还会不知道他的xing子么?他固然有些贪有些独,但一边是伺候多年的皇上您,一边却只不过是顶多收了银子替人办事的朱宸濠,他要有多昏头,才会去反手帮朱宸濠?”
谷大用亦是憨笑着附和道:“皇上,徐勋烧了东西,也只是怕您不痛快,还请您体恤他的苦心……毕竟,老刘人都死了,说不定那东西根本就是假的,只是往他身上泼脏水而已。”
朱厚照顿时再次陷入了沉默。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心头是恼怒,是遗憾,抑或是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想到马永成三个人当初听到宁王朱宸濠的累累罪行,立时在那儿编排起了如何将刘瑾拉下马,甚至连构陷的花招都用上了,而徐勋张永谷大用刚刚都已经明说了和刘瑾也已经不那么和睦。三个人却是都在他面前选择了包庇刘瑾,这态度竟是大相径庭!
“你们都出去,让朕一个人待会儿。”
见小皇帝显见是心意已决,徐勋便拉上张永和谷大用告退。等离开了朱厚照呆的那屋子。又支使了谷大用去宁王府好生查看一应证物,等到了无人处哦,张永这才一把拽住徐勋袖子低声问道:“就算你答应了老谷要保全老刘的家眷,这也做得实在是太过了吧?”
“你想过没有,就算老刘死了,还拉了宁王垫背,倘若皇上看到那样平分天下的盟书。会怎么看?”看到张永顿时皱起了眉头,徐勋方才叹了口气说,“老刘虽是对不起咱们,可要说咱们何尝不是在防着他?他在皇上面前出了岔子,但最后终究是用xing命弥补,只听你们说皇上当时找到人时的反应我就知道,皇上打心眼里是宽宥了他。既然如此,就不要节外生枝。古往今来。一直都是伴君如伴虎,可咱们算是运气最好的,皇上放权又放手。做事情往往可以全无掣肘,可若是没有那份信赖则如何?”
张永顿时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你是说,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马永成他们三个先前已经表现得过头了,咱们三个就做一回好人吧。”徐勋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比他年长一倍不止的张永,低声说道,“有时候,做好人远远比做恶人要强。老刘人都死了,他那家人中又没有什么出se的人才,留人一线的好。”
“你就不怕你下头那些老大人们闹开来?”
闻听此言,徐勋自然知道张永担心的是什么。想当初英宗皇帝在土木堡之变中失陷。而王振更是身死,消息传到京城,第一时间王振的党羽就几乎全军覆没,甚至有人被活活打死。现如今刘瑾招人恨处并不比王振少,这事后群起而攻之的场面是显而易见的。
他只是略一思忖便开口说道:“我临走之前,留着亲笔信给张敷华林俊。还有康海他们几个,只要他们少许收敛些,底下的人再闹也出不了大事。更何况,皇上刚刚固然发了大脾气,但过了今天。老刘再多的不好也会被他从前的好,还有今天最后那一招舍身行刺盖过。”
闹一闹并不是坏事,朱厚照一面念着刘瑾的旧情,一面又知道他有诸多不好,同样颇得朱厚照赞赏的张彩在京城方才能顺利接收刘瑾遗留下来的庞大政治遗产。他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想要独霸朝堂,更何况他已经是世袭的侯爵,这一次回去,说不定朱厚照更会突发奇想给他个国公当当,他才那么点岁数就已经到顶,ri后几十年全都去当人的靶子吗?张敷华林瀚这些清流之中颇具公允明正的人会信赖他,但焉知别人不会因为刘瑾已去而把矛头指向他?而他可没兴趣现在就躲到塞外亦或南洋小岛上去,他还想过过盛世太平富贵的ri子呢!
而张永并没有徐勋那么多想头,思来想去觉得徐勋的做法虽说仁慈些,可他们已经是大获全胜,做人留一线也没有太多大问题,因而忍不住摇摇头道:“算了,反正刘家也没什么出se的人才,就当他们走运!”
徐勋和张永谷大用不打算赶尽杀绝斩草除根,却并不代表马永成和魏彬罗祥就不想。认出了朱厚照,又跟着经历了那样一回千古难逢的惊险,再加上刘瑾和宁王朱宸濠同归于尽,他们顿时看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契机。因而,当得知徐勋张永和谷大用都不在府中,而是分别去了宁王府以及宁王府仪卫司以及南昌前卫营地之后,他们就立时赶了过来。好在除却张永和徐勋最心腹的那几个护卫之外,别人并不知道当今天子就住在这里,因而他们轻轻巧巧径直闯了进来。
到了屋子门口,马永成三个人你眼看我眼,全都打叠了一番面上表情,紧跟着马永成方才轻轻叩响了门,却不敢叫什么皇上,只是用极其恭敬的声音低唤道:“寿哥儿?”
“进来!”
尽管里头的声音异常冷硬,但三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朱厚照在昨ri动乱之后决计心里不好过,因而谁都没往心里去,答应一声便推开房门鱼贯而入。待到掩上门后到了朱厚照面前,见小皇帝托着下巴正冷冷坐在圆桌前,三人立时齐刷刷跪了下去。
“皇上,请恕奴婢等人之前……”
“好了,废话少说,朕知道你们想问什么。之前朕是混在徐勋那条船上跟着来的,不想太多人知道,所以就没知会你们!”朱厚照脸se很不好看地冷哼一声,继而才淡淡地说道,“这事儿不许泄露出去,谁若是走漏消息,朕就要他的脑袋!”
这话已经是很重了,三人自然齐齐叩头不提。待到小心翼翼试探了几句宁王朱宸濠的话题,见小皇帝果然是对这位继安化王之后第二位举兵反叛的亲王恼恨得很,马永成便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宁王谋逆叛乱,罪不可恕,但归根结底,倘若不是归还了护卫给他,激起了他的野心,也不至于造成这么大的乱子。恕奴婢直言,宁藩的人在京城一而再再而三给刘瑾送去了好几回东西,价值不下数万金……”
朱厚照顿时面se倏然一变。听着马永成仔仔细细地罗列着刘瑾贪污纳贿之事,中间甚至有些极其详尽的数字,他顿时面se越来越黑。尽管这些是他从前也隐约听说过的,但总是不敢尽信,可这一次派了刘瑾下江南的时候,他听刘瑾亲口承认了某些事,此时便不会再当成是纯粹的构陷。然而即便如此,他仍然一时怒火高炽。
明明知道,怎么不早说?
而罗祥瞧见朱厚照那隐藏着森然怒火的眼睛,只以为朱厚照是痛恨刘瑾辜负圣恩,便趁热打铁地说道:“皇上,从前刘瑾一手遮天,咱们谁也不敢和他犯拧。奴婢曾经奉旨去淮扬,结果他硬生生让内厂和奴婢抢功劳,把奴婢排挤了回京,接下来又屡有挤兑。奴婢实在气不过,便一度在御道留书想要提点皇上,可谁知道他竟是花言巧语,险些陷皇上于不义……”
听罗祥絮絮叨叨说着昔ri曾经怎么煞费苦心想要提醒自己,朱厚照一时脸se更黑了。敢情御道留书是罗祥干的?都是身边人,有什么话直接对他禀明不就成了,还用得着这样神神鬼鬼的一套?这分明是又想yin人又不想沾上麻烦,简直是比鬼还jing!
到底还是魏彬机灵些,见朱厚照的脸se实在是太难看了,担心弄巧成拙,他便悄悄在马永成和罗祥的背后捅了一下,最后方才痛心疾首地说道:“皇上,总而言之,奴婢等的意思是,司礼监乃是内官重地,决不能再用一人掌管,否则实在是容易出事……”
可他这jing心打叠的一番话还没说完,朱厚照就再也忍不住了,竟是拍案而起道:“够了,朕不想再听了!都给朕滚出去!”
一边徐勋和刘瑾也是颇为不对付,却冒大险把刘瑾的罪证给烧了,在他面前也没说徐勋什么坏话;另一边这三个一见刘瑾倒霉便齐齐上来落井下石,他们是想要干什么?
他们都跟了他这么久,他却还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突然爆发出来的天子之怒让马永成三人措手不及,可面对脸上涨得通红的朱厚照,三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子,终究谁也不敢劝阻争辩,只能蹑手蹑脚站起身来告退。等到出了屋子掩上房门,还不等有人开口,他们就只听里头传来了砰地一声,显然是朱厚照摔了什么东西。
面对这情形,三个人不禁相视嘿然。想当初他们被刘瑾压得多么凄惨,现如今该是讨回那些旧账的时候了!
第六百三十八章 赏罚,残局
倘若说是只有一子的弘治皇帝算得上是子嗣艰难,那么,已经两代单传的宁王嫡系便更是奇葩了。朱宸濠并非嫡出,生母冯氏更是出身娼ji,他是独子,哪怕没封世子,仍是在父亲过世后,以上高王爵位袭封了宁王。而往上再数,他的父亲朱觐钧也是独子。祖父朱奠培倒是有几个兄弟,但与兄弟弋阳王朱奠壏闹翻,最后朱奠壏因烝母的罪名,母子皆赐自尽,倒是另一个兄弟瑞昌王一系一直和王府有些往来。此外,附庸宁王府的宜chun王则是当年初代宁王朱权的子嗣。
兴许是为了开枝散叶,兴许是个xing风流,生育能力也不错,朱宸濠比父亲在子嗣的运道上都好,长子之外还有四个儿子,已经请封世子的长子至今也才十岁,小儿子们就更不用提了。只是,他一直沾沾自喜超过祖父和父亲的这一点,现如今却成了一个笑话。
一旦谋逆,即便亲王之尊,哪里还会有子嗣能活下来?
走在自己昨ri带人亲自攻破的宁王府中,想到带着世子投缳自尽的宁王妃娄氏,再听说娄妃曾经屡屡规劝朱宸濠而不听,而这位娄妃出自理学名家,可说的上是书香门第,其父甚至和王守仁有些师生情分,徐勋不禁叹了一口气。因而,面对那个来请示是否应该将朱宸濠和娄妃收殓在同一间屋子里,他便摇摇头:“将娄妃及世子一块收殓了,和朱宸濠分开,待我报请京城,遵皇上旨意后再做处置。”
从昨天开始,布政司衙门经历司经历周仪和原宁王府典宝阎顺以及内官陈宣刘良就被他调了过来。主持清理宁王府上下的财物和各式文书。这四个被委以重任的人面对一场来得快去得更快的暴乱,全都深感庆幸,做起事来自然卖力得很。尽管才清出了一小部分,但那一沓详细的簿子仍然让随手翻阅的徐勋大为惊讶。思量片刻之后。他就随手从上头划出了里头的两箱子金银。
“昨ri南昌前卫和随行扈从的杀敌奖赏,以皇上的名义先行发下去!”
跟在后头的都指挥使柳芳顿时小心翼翼地说道:“侯爷,可犒赏按理要等朝廷核功……”
“事急从权,既然当初许以重赏,如今就不该拖延,照我的话立刻去办。另外,若是让我知道有谁敢克扣有功将士的赏赐,回头休怪我无情!”
“是是是!”
等到柳芳退下。徐勋见周仪指挥着几个书吏团团转,阎顺等人亦是无暇分心,他便出了如今已经成为了宁王府盘点中心的圜殿。一脚才出来,他就看见谷大用三步并两步地快步上来。随即伸手递上了一样东西。
“你让我去查的那个铁面人。只在大街上收殓尸体时找到了掉落在地上的这个。因死人太多,头面部受伤的也不在少数,因而难以找到。为防发生时疫,得尽快将死尸送了化人场。若是要继续找下去,只怕得加派人手……”
“不用了。”徐勋捏着那个见过一次的面具,沉思片刻就开口对谷大用问道,“宁王府中对此人可有什么说法?”
“宁王府中的人似乎对其又恭敬又忌惮,据说人是宁王的左膀右臂,他主管钱袋子。另一个去了京城的罗迪克则是智囊,杀人越货的主意多半都是他出的。对了,倒是另有一个传言,说是老刘刺杀了宁王之后,他也在象辂中,是他开口嚷嚷的。后来传出消息说宁王死了之后,却又不见了踪影。”说到这里。谷大用顿了一顿,方才继续说道,“要说咱们这边应该是不打紧了,怕就怕京城……”
“没事,在动手之前,我就已经让人八百里加急送信到了京城,神英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张彩更知道该怎么做!
徐勋深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将徐边的事彻底放下。不论昨ri象辂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总而言之宁王朱宸濠死了,是刘瑾刺杀的,这已经是传遍大街小巷的事,默认是唯一的办法。不管徐边究竟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se,是死了,亦或者是已经逃遁,真相恐怕都已经要湮没在了那一场大乱之中。
那个人既然没打算把他认回来,他也没时间去做多余的事。只看其人所为,与其说是助宁王,还不如说是害宁王更贴切。倘若没有那一嗓子,宁王护卫怎会兵败如山倒?
就在他思量京城局势的时候,一个军士突然匆匆过来,单膝下跪禀报道:“侯爷,谷公公,南昌府衙通判李梦阳刚刚被发现关在一间空屋子里,人绑得严严实实。小的本待给人松绑,他却不由分说破口大骂,据外头人说,是他昨ri在王府门外大骂朱宸濠,本待报请宁王处置,却被大掌柜吩咐绑了关空屋子饿几天,等回头凯旋再做处置。”
这李梦阳还真是……早先被宁王礼贤下士的虚名给糊弄了,成了宁王府的座上嘉宾,等到人造反了又不管不顾登门大骂,这真是一个一等一的二愣子!
徐勋想了想,却是懒得去那儿见人讨个没趣,当即开口吩咐道:“你去对他说,宁王已死,宁王中护卫兵马已经大多或诛杀或被擒,余者正在全力追捕。宁王府如今是我做主,要做的事堆积如山,他要是不想死就回家去老老实实呆着,我没工夫理会他!”
作为曾经当街连寿宁侯张鹤龄都打过的人,作为曾经挑唆了户部尚书韩文伏阙请诛八虎的人,尽管遭受重挫先贬山西后调江西,李梦阳自然不怕死。因而,当有人摘了他堵嘴的那块破布,即便他一天一夜没用过滴水粒米,但仍然中气十足地张口就骂,引经据典全都是指斥宁王大逆不道,附逆之人必然没好下场的,哪怕是人说宁王已经死了,他也根本没听。直到起头去给徐勋报信的那军士回转来,大声转述了徐勋的话,他方才渐渐停住了。
就这么平息了?就在他被关在这屋子里头才一天一夜的功夫,就已经完全平息了?
尽管刚刚别人已经提过这个消息,但那时候他根本不信,可此刻面对人转述的那种口气,他仍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这才一天一夜,平北侯真的已经平定了宁王之乱?”
“什么一天一夜,昨儿个白天就已经都平定了下来。宁王朱宸濠被刘公公手刃,只可惜刘公公也没能活下来,两人同归于尽。至于侯爷则是带着南昌前卫包抄了宁王府,前头宁王中护卫因为宁王之死大乱,被平北侯和几位公公带来的随扈人马给冲了个七零八落,没费多大功夫就完全收拾了!”
人家说得轻描淡写,但李梦阳拖着沉重的脚步徐徐走出宁王府,面对大街上尚未冲干净的一处处血污时,却更是生出了深深的颓然和沮丧。
他识人不明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要不是听了座师李东阳的话去挑唆了户部尚书韩文伏阙,也不会害得韩文险些被刘瑾害死,那许多人纷纷下台;要不是被宁王那好文的诚恳和慷慨吸引,他也不会成为宁王府的座上嘉宾,听到人作乱后,怀着一腔难以名状的情绪到王府大门大骂,归根结底也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情绪;再者则是往ri在京城结交的何景明康海等人,他已经多久没和人通过书信了?还有,朱宸濠竟然是刘瑾刺死,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难道真的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当南昌府一副劫后余生的情形时,京城亦是沉浸在一种说不出的沉郁之中。正德皇帝号称出水痘而没有在文华殿议政已经有整整两个月了,尽管李东阳和刘宇曹元这些内阁大臣,张彩和张敷华林俊等部院大臣,都曾经被召到乾清宫,听到小皇帝开口说了几句话,处断了几件政务,但这并不能平息朝野之间那种渐渐弥漫起来的恐慌。
当今天子才刚刚大婚,现如今还无嗣!
这天傍晚,当张彩从吏部回到家里的时候,便是满心疲惫。他手中按着刘宇和曹元的把柄不是一两桩,只要有合适的契机,他完全可以打得他们永世不得翻身,但问题是如今朝堂上无论是徐党还是刘党,亦或是李东阳还有那些清流,更关心的都是天子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会否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危险!而他更烦躁的则是,徐勋出去之后就不曾再联络过!
刘党中人多数对他的招揽都是趋之若鹜,毕竟他如今已是刘瑾面前第一红人,刘宇曹元已经渐渐靠边站了。难道他真的要先拿下刘宇或是曹元试探试探反应?
“老爷,凤仙姑娘求见。”
就在他沉思之际,书房外头突然传来了这么一声。听出院子里隐约有一个侍妾娇媚的声音,张彩顿时紧紧皱起了眉头。即便他确实从不拒绝别人送来的女人,甚至也暗示过让人将美貌的侍妾双手送上,但并不代表他就会让这些来历不明的女人影响正事。因而,他当即冲着身旁侍立的书童打了个手势,等到人出去之后,他本以为再不会有人打扰,可不过一会儿,就只见那书童快步回来,到了他身旁深深躬身道:“老爷,凤仙姑娘说,是十万火急的事。”
十万火急?
尽管心中仍有些狐疑,但张彩最终思来想去,还是出了书房。看到那个媚态十足的女子盈盈行礼,继而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楚楚可怜地呈递了上来,他看也不看就接过书信进了书房。待到拆开封口取出信笺才看了一眼,他立时面se大变,当即快步回到了书桌旁边。
竟然是徐勋的左手亲笔!
第六百三十九章 欲壑难填
刘瑾不在,张永谷大用马永成魏彬罗祥全都不在,再加上丘聚早就被打发去了南京,曾经霸占了宫中内官顶端地位的八虎,只剩下了一个病歪歪的高凤。然而,当萧敬勉为其难复出重掌司礼监,就连高凤也露出了几分颓势来。这种时候原本是徐党吹起号角进攻的大好时机,然而,徐勋也不在!
李东阳如今独掌内阁,倒是有心在这时候来点大刀阔斧的手段,岂料刘宇和曹元没了刘瑾撑腰便尽显颓势,可吏部新科尚书张彩却不是吃素的!三两次交锋下来,他一个不留神反而吃了些小亏,再加上铨选尽在张彩之手,他也就索xìng暂时偃旗息鼓了。
可朝堂上这一番粉饰太平,却掩盖不了人人都对宫中小皇帝的担忧和关切。这正旦大朝上,小皇dì dū借病不曾露面,这实在太反常了!尤其是平rì里最常见小皇帝的西苑演武场以及旁边的豹房,现如今却一直都是空空荡荡冷冷清清,怎不叫人浮想联翩?
这其中,原本打算趁着徐勋和刘瑾都不在京城,进一步拉近和朱厚照关系的钱宁可以说是最大失所望的人。尽管他说是手握东厂和内厂,面对刚刚换了领头人的锦衣卫,还有大头头不在京城的西厂,眼下具有巨大优势,可那两头这些rì子都是夹起尾巴做人,难道他还敢径直蹬鼻子上脸欺负到人家头上去?丘聚的下场可是前车之鉴!
于是,钱大厂督百无聊赖,只能没事在那些鸡零狗碎的事情上下下功夫,可不管怎么变着法子送信到乾清宫,想要博取朱厚照的兴趣。最后不是石沉大海了无音信,就是干脆知道了三个干巴巴的回复,一来二去也就黯然收起了这邀宠的主意。他倒是对于江西那边的动静颇为关切,可前头得知徐勋等人不过刚刚从南京启程。一时半会也不会有大事,他的兴致不知不觉就转到了女人身上。
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这是男人的通病,而他即便爱权力,可贪杯好sè爱财这三点一样都不少。恰值下头孝敬了他一双绝sè姊妹花,全都是jīng通伺候男人的吹拉弹唱全套手艺,哪怕他后院如今囊括了众多美sè,也一时间顾不上雨露均沾。整整三四rì都陷在这一对女人的肚皮上难以起身。这一天本也是如此,可就在他颠鸾倒凤正快活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砰砰砰的敲门声。
“老爷,老爷!”
“不是早吩咐了。没事别来烦我!”
“老爷。是十万火急的大事!”
听到十万火急,钱宁方才恋恋不舍地从那姊姊的身上爬了下来。昔rì满是紧实肌肉的身上,如今小腹已经明显出现了松弛的赘肉。披衣下床穿鞋的时候,纵yù过度的他甚至只觉得眼前一花。险些一个翻身跌倒在地,幸亏跳下床来的那个妹妹眼疾手快扶起了他,又殷勤地给他把鞋子穿好了。看着这一对可人儿赤条条围着自己好一阵忙活,他忍不住一阵心热,又在两人胸前的红丸上掐了一记,这才似笑非笑地说道:“在床上等着。老爷回头就回来。”
“是,奴婢都听老爷的。”
两个人那异口同声的回答让钱宁更觉得小腹好一阵灼热。好在他还有些理智,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出了门。待到外头,见门口伺候的那仆妇身边站着尚芬芬,他顿时一阵厌烦,皱了皱眉就不耐地问道:“什么十万火急的事要你来通报?”
尽管知道钱宁就是这么个喜新厌旧的xìng子。但见他正眼都不瞧自己一眼,尚芬芬仍是只觉得一阵气苦。好在她如今手头有银子。又是在青楼历练多年的手腕,因而在大妇潘氏和二房何彩莲都尚未觉察之间,她就用银子开路买通了上上下下大多数下人。此时此刻,她也顾不得暴露这些,使了个眼sè令那仆妇退下,她便上前抓着钱宁的胳膊,不等人使力甩开,她便低声说道:“老爷,是宁王那边送来的讯息!”
眼见钱宁面sè一僵,她便有意提高了声音娇娇怯怯地说道:“老爷,贱妾有事和您商量,到贱妾那儿坐一坐吧?”
好容易把钱宁哄到了自己院子里,她也顾不上那些姬妾身边的丫头仆妇虎视眈眈的目光,直接把人推进了正房,又冲着自己的丫头打了个眼sè,立时跟进屋子又严严实实关上了门。见钱宁面sè铁青地看着自己,她便不慌不忙上前在钱宁身前一坐,这才巧笑嫣然地说道:“老爷,宁王府的罗先生送来急信,说是江西那边发动了,请老爷别忘了当初的承诺。”
尽管知道宁王那里能送来的绝不是什么好讯息,但此时此刻面对这么一个极其突然的消息,钱宁还是倒吸一口凉气。他从不甘心居于人下,无论是徐勋也好,刘瑾也好,他一直觉着他们不过是比自己多了几分运气,偏生朱厚照对他固然赏识,可也就是当做一员勇将一个能员看待,绝不可能给予他和那两人同等的地位,所以此前去江西查访宁王之事,在宁王的酒sè财气种种好处勾搭之下,他自然而然便默许了作为内应的事。
可原本以为这至少得是三年五载之后的事,哪想到居然会这么快!
他再次定了定神,旋即就猛地一把抓牢了尚芬芬的手腕,声sè俱厉地说道:“这么大的事情,为何那边会通过你来传信?”
尚芬芬早就料到钱宁会有此问,尽管手腕被他抓得生疼,但她强忍剧痛,却是轻轻撩了撩耳畔掉落下来的乱发,声音一时更加柔媚了起来:“还不是因为之前老爷曾经带着贱妾一块去了江西?承蒙宁王殿下厚爱,让罗先生认了贱妾做干女儿。”
倘若可能,尚芬芬恨不得说宁王认了自己做干女儿,如此就能抹消自己出身青楼的污点。然而,知道钱宁多疑,她便只能退而求其次,横竖自己和罗迪克通过气,他怎么也不会否认。可她这话还没出口,却只见钱宁的目光突然变得更加森冷了起来,一时心里又有些惊惧。
“好,很好,原来你竟是攀上高枝了。”
听到这句丝毫不带感情的话,尚芬芬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可还不等她再解释两句,钱宁突然站起身来,淡淡地问道:“罗先生还在老地方?”
“是……”
听到这话,钱宁便咧嘴一笑。然而,抢在尚芬芬反应过来之前,他突然出手扣住了那往rì曾经流连过的柔嫩玉颈,随即一点点加重了力道。见那个在身下辗转呻吟时异常迷人的女子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继而痛苦地瞪着眼睛,又手脚挣扎着想要脱离他那手掌的桎梏,他便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在我面前出言要挟?”
此时此刻的尚芬芬只觉得脖子仿佛随时随地就会断裂,整个人仿佛随时随地都会窒息,就连求饶的话也半个字说不出来。那种生死之间的恐惧比她当初sè诱徐勋失败,孙聪说让她委身伺候刘二汉时的绝望更加可怕。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钱宁突然松开了手。一时之间,她不禁重重地跌倒在地,可她却没工夫去理会膝盖的剧痛,本能地双手撑地大口大口呼吸着那仿佛久违的新鲜空气。直到发根传来了一种猛烈的撕扯感,她方才痛得惨呼了一声,继而抬起了头。
“贱人,你以为宁王是瞧中了你什么?要不是因为你是我睡过的女人,他们会瞧得上你这种人尽可夫的婊子?”钱宁看着尚芬芬那极致恐惧的神情,冷笑一声便松开了手,随即又是重重一个巴掌甩了过去,见她捂着脸不敢放声,他这才嫌恶地吹了吹巴掌道,“下次若是你再敢仗势,那时候就没这么便宜了!哼!”
眼看着钱宁转身扬长而去,尚芬芬不禁跌坐在地上,捂着那火辣辣疼痛的脸,片刻功夫就不由得泪流满面。韩世忠的夫人梁红玉还不一样是青楼女子,为何便能青史留名?她明明比潘氏更有手段更有本事,为何钱宁却只是把她当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比起那些大家主妇名门夫人,她差的只是运气,就好比平北侯夫人沈氏,还不只是一介富家女出身,却遇上了一个对他千好万好的徐勋!
“老天爷,你这般不公,你瞎了吧!”
钱宁自然不会去理会尚芬芬在家中疯了一般地怨天尤人。出了钱家,他便立时快马加鞭地直奔罗迪克的落脚处。待到见着人,他一屁股坐下便直截了当地说道:“下次有事直接找我,别神神鬼鬼通过女人,老子不是那等一见着女人就迈不开步子的人!”
罗迪克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立刻把曾经对尚芬芬的承诺给抛到了九霄云外:“钱爷既这么说,那我从命就是。”
“江西那边的消息究竟怎么回事?”
“平北侯徐勋既然是铁了心要对殿下不利,殿下没有他法,自然而然只能借着机会把他这个宠臣,连带其他人给一锅端了。”见钱宁眼睛大亮,罗迪克便若无其事地说道,“谁让咱们那皇上一时昏头,把刘瑾张永谷大用还有马永成那三个都打发去了?”
知道自己这话兴许会勾起钱宁某些不该有的心思,罗迪克便似笑非笑地说道:“所以,只希望钱爷能够兑现先前的承诺,只要殿下能够成功夺得天下,你一个世袭国公的爵位是跑不了的。钱爷可别忘了,你的盟书可是在殿下手里。”
第六百四十章 孤注一掷
钱宁才在尚芬芬面前说自己最讨厌受人要挟,罗迪克就又来了这么一招,尽管他气得火冒三丈,但把柄真真切切在人手中,再加上宁王既然有造反的胆子造反的实力,总不比尚芬芬不过一自作聪明的女子,他不能也不敢轻举妄动。于是,他耐着xing子和罗迪克商量了一阵子,听到其说明了一应计划,他顿时悚然而惊。
这老狐狸入京的目的显然是为了在京城大闹一番,否则此次的事情这等突然,他哪里能做出这般计划来!
“钱爷虽说曾经是府军前卫指挥使,但如今那一支人马在畿南剿匪,正打得如火如荼,如今过了正月又开始了清剿,你纵使有本事也不可能越过那几位公子哥把人调回来。至于剩下的那些,却是被平北侯徐勋给带走了。再加上京城驻扎的京营和京卫整整几十万,你这点内厂和东厂的人马怎么也不够看。所以,要想一举功成,就只有行险一搏。钱爷不是说一直都见不到皇上吗?你就以徐勋和刘瑾在鄱阳湖上遇到盗匪被围困失去联络为名去面圣,然后自告奋勇去增援。我会把消息散布到刘瑾和徐勋那些党羽那儿,到时候趁乱火中取栗!”
尽管这个主意前头那部分让钱宁很有些不好的预感,还以为罗迪克要让自己趁着面圣之际行刺,但听到后半截,他总算是放下心来,暗想只要兵马在手,自己做事就能从容许多。于是,当悄悄离开之后,他知道事不宜迟,立时赶往了宫中。就在先去了一趟司礼监,随即折回东华门的时候,他恰是和曹元迎面碰了个正着。
兵部尚书的位子尚未捂热,曹元就脑门子发热跟着刘宇一头扎进了内阁。但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不要说和刘宇分庭抗礼在刘瑾面前争宠了。两人加在一块都抵不过李东阳一个!尤其是当刘瑾这撒手一走,他们俩的ri子更不好过,不管是内阁之中争论什么事情,他和刘宇就是捋起袖子并肩子上,也完全不是引经据典条条旧例事事成法的李东阳的对手。哪怕曹元对内阁三辅这个名头极度不满,可别说刘宇比他早进一步,就算他真的挤掉刘宇成了次辅,李东阳这座大山也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正因为如此,曹元现如今分外看重作为内阁阁老的福利。那就是勋贵大臣以下,几乎人人看到自己都要避让行礼。此时此刻见钱宁竟是旁若无人地就要从自己身边过去,原本今天就在内阁憋了一肚子火的曹元顿时忍不住了,当即开口叫道:“钱宁,你这是往哪儿去?皇上如今正在养病,你难道不知道规矩,这宫城之中也是你这个外臣能够擅闯的?”
钱宁对曹元这么个只会狐假虎威的草包始终看不上,因而此刻听到这喝问。他顿时恼羞成怒。待要发火,想到如今自己的紧要之务,他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曹阁老这话倒是古怪了,我奉旨提督内厂暂理东厂,若有要紧大事向刘公公回报,如今刘公公不在,自然唯有禀报皇上。我当然知道宫禁之内不得随便进出,这身边两位可是司礼监萧公公派来的。”
曹元本待出一口被人藐视的恶气。却不料钱宁竟然振振有词,脸se一时极其难看。然而,下一刻,钱宁竟是又看着他笑容可掬地说道:“当然,今天我所奏之事异常要紧,倘若曹阁老正好有空,那就和我一道去乾清宫求见如何?”
才刚被李东阳排揎了一顿。现如今钱宁虽起初不甚恭敬,这会儿却给了自己一个面子,曹元也就渐渐心气平了,当即颔首说道:“那好,我陪你走一趟。”
拉上了这么个家伙,当钱宁到乾清宫以十万火急的理由求见之后,须臾,里头便有一个太监快步出来。自从当初坤宁宫管事牌子贾世chun死了之后,张太后身边后来换上的人全都是老实了许多,对八虎恭恭敬敬不说,对外头其他人也多了几分和善。此时此刻,这仁寿宫管事牌子丁半山出来之后,对曹元和钱宁都客客气气地点了点头。
“究竟什么事?太后正在探视皇上!”丁半山说着便叹了一口气,“好容易能说得皇上重新回到乾清宫住着,皇上这场病虽说让内外不安,可也不是没好处的……如今皇上正和太后说从前的事呢,闹着要太后直接歇在西暖阁,要不是真正的大事,那就别打扰了。”
“真的是耽误不起的大事。”眼见丁半山仍有些犹豫,后头还跟着其他几个内侍,而身边曹元也露出了探寻的目光,钱宁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不轻不重地说道,“平北侯和刘公公等人在鄱阳湖上遭遇水匪,如今生死不知!”
此话一出,不但丁半山立时懵了,曹元也只觉得头皮发麻,一瞬间竟是失声惊呼道:“怎么可能!皇上可是给他们随身带了五百扈从亲卫,不是说从南京过去的时候还添了护卫,怎么可能出事?必然是以讹传讹错传了消息……”
他一口气说到这儿,见其他人全都看着自己,那一瞬间顿时明白自己竭力想证明刘瑾那一行不会出事,但却yin差阳错把这尚未证实的消息给散布了开来,顿时面如死灰。而丁半山恼火地瞪了一眼这位内阁三辅,深深吸了一口气就撇下三人回身进乾清宫,不消一会儿,他便出来说道:“钱大人,太后和皇后娘娘宣召你进去。曹阁老,你请回吧。”
尽管吃了闭门羹,但曹元顾不得那许多,慌忙快步折回文渊阁。路过首辅直房的时候,见李东阳正在伏案疾书,他也没惊动,径直冲到了刘宇那儿,三言两语把正在那儿奏事的中书舍人给赶了出去,继而就冲到了刘宇身边。
“什么事这么风风火火又神神鬼鬼的?”
“刘公公和徐勋他们在鄱阳湖上出事了!”
“什么!”刘宇刚刚还端着架子,可一听到这话,他顿时表现得比曹元更加失态,手上那支蘸满了浓墨的笔一下子掉在了下头的纸笺上,溅出的墨汁甚至染上了他雪白的内袖。然而,他却完全顾不得这些,霍然起身一把抓住了曹元的袖子,竟是连声音也颤抖了起来。
“哪里来的消息?可靠否?”
“是钱宁那小子刚得到的急报,他管着内厂和东厂,你说他的消息可靠不可靠?”曹元咬牙切齿地迸出了这么一句话,见刘宇面se灰败地跌坐了下来,他也没功夫去嘲讽对方,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就开口说道,“要说也不是没主意,我刚刚已经想到了一条。”
“去找张西麓!”见刘宇突然抬起头来看着自己,曹元便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会儿顾不得被他占上风了。刘公公要是和徐勋一块有事,徐党中人就算措手不及,可李东阳那些人却一定会疯狂反扑,到时候他这个变节的首当其冲!这当口咱们都听他的,等过了这难关再说!”
这要是别人,刘宇也就罢了,但他对于张彩却着实有些忌惮提防。焦芳致仕腾出了位子,他和曹元能够进入内阁,这自然是好事,可焦芳显然是被张彩挤下去的!而此前他到吏部出任尚书的时候,竟只是个盖印的,铨选的权力都掌握在张彩手上。可以想见,倘若这一次再听张彩的,等回头尘埃落定,他连个存身之地都未必有!
于是,他几乎想都不想便开口拒绝道:“听张西麓的?除了刘公公敢听他的,其他的人若是听他的,被他卖了还不知道!老曹,焦芳想当初可是在刘公公面前竭力劝说要把他招纳过来,可结果怎么样?什么叫反噬,我是已经看见了,我可绝不敢去求他!而且……”
刘宇眼中厉芒一闪,继而便说道:“回头咱们再合计,能让张西麓晚一刻知道,就让他晚一刻知道!晚上你上我家,就不信咱们商议不出一个章程!”
然而,这晚上还没到,钱宁便匆匆赶到了内阁,道是奉太后懿旨见刘宇曹元。一见着他们,他便拱了拱手说道是有秘事商量,把几个随从派在外头守着,并吩咐连李东阳都不许放进来,他方才给两人看了自己手中盖着皇太后之宝和皇后之宝的旨意,旋即满脸郑重地说道:“刘阁老,曹阁老,平北侯和刘公公一行人在鄱阳湖遇险失去联络,如今事关重大,我奉太后旨意去左右官厅征调一万兵马入驻京城。还请二位阁老还有吏部张尚书与我同行。”
听到钱宁这话,刘宇和曹元在最初的吃惊之余,全都一下子恍然大悟。刘宇更是出言试探道:“钱大人,左右官厅素来是平北侯的嫡系……”
“所以我这次才要请两位阁老和张尚书随行。”钱宁微微一笑,随即面上露出了yin狠的神se,“刘阁老,曹阁老,虽说刘公公和平北侯他们兴许遭遇不测,但咱们也不能做砧板上的鱼肉不是?但使咱们表现出相应的实力,就算别人群起而攻之,咱们也有反击的实力不是?再说,我好歹也是平北侯曾经信赖有加的人”
看到刘宇和曹元在最初的挣扎过后,最后深深点了点头,钱宁不觉松了一口大气。若是可能,他当然更希望拉上林俊张敷华,但那两个人都是出了名的清流,为人谨慎不好对付,不像刘宇和曹元功利心太重,一骗就上当。有了这两人,他再去说服张彩就容易得多了。偌大的京城,拉下水的人越多,这能够拖延的时间越长,成事的可能xing越大!
然而,还不等他出文渊阁,外间突然送来了一个消息。吏部尚书张彩在堂上终于晕倒,大夫说极可能是中风,人已经紧急送回府去了!
第六百四十一章 萧敬说太后,张彩上密揭
乾清宫中,张太后一想到刚刚钱宁捎带来的讯息,她的面se就变得一片苍白。这几个月的ri子她过得着实不容易,倘若不是徐勋的密折奏报上一直都会附上朱厚照的亲笔信,她那唯一的儿子在上头絮絮叨叨说着外头的见闻,临到末了总会对她嘘寒问暖,她在觉得儿子越来越懂事的时候,也总算是坚定了心志,她只怕就要撑不住了。
此时此刻,看着长跪于地的皇后,她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当即一拍扶手沉声说道:“你还阻止我给钱宁手诏调兵,就是因为听了你的,现如今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朝堂中已经因为皇上这一病而人心惶惶,倘若再让那消息传开,万一有事你承担得起那后果?”
周七娘嘴唇紧抿。可想着早一步到了自己手中的徐勋密信,她又不能说出朱厚照和徐勋那一行人现如今都安然无恙,否则张太后心中芥蒂必然更深。而且,不是皇帝的亲笔信,张太后也未必相信。于是,她只能低头一声不吭,默默承受着这些责难,心里却飞速思量钱宁去调兵背后的隐情。终于,就在张太后又发了一番脾气之后,外头传来了容尚仪的声音。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萧公公求见,说是有要紧大事。”
“宣。”
张太后开口唤了一声,示意周七娘站起身来,她方才整理了一下表情。等到萧敬进来,她已经是面se如常。可萧敬才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她那好容易才维持住的从容就消失殆尽。
“平北侯有八百里加急密信送到,西厂递到了奴婢手上,奴婢不敢迟疑,立时送来了。”
“拿来我看!”
张太后几乎是一把抢过了那封信,本待撕开封口,未料那油纸封口异常结实,她使劲撕了两下却纹丝不动。还是周七娘见机得快。立时去一边取了裁纸刀来。又上前帮忙裁开了封口。等到张太后一把捞出那厚厚一沓纸,她立时颤抖着一张张翻了过去,须臾便找到了朱厚照那熟悉的字迹。
“母后万安。儿臣一切都好。江西宁藩之乱已经平定,儿臣不ri将回京,详情后报。”在这数行简简单单却让她大惊失se的字迹之后,却是几行更加潦草的字迹。
“刘瑾舍身行刺宁王,儿臣只觉心乱。此次出京让母后和皇后担惊受怕,儿臣之过,但若非此次出京。儿臣不会知道,人人道是太平盛世,身为天子却只见粉饰太平。”
宁王真的造反了?刘瑾舍身行刺宁王?
张太后几乎是呆呆地将朱厚照的信笺递了给周七娘,随即方才醒悟过来,忙又翻出徐勋那几张信笺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亏得徐勋这番记述犹如在写小说,跌宕起伏惊心动魄,看到最紧张的时候她竟忍不住站起了身,待到最后尘埃落定之际还长长舒了一口气。等看到徐勋所言宁王府中人道是钱宁当初至南昌府和宁王连番饮宴。相交深厚。想到钱宁才刚来过调兵,她立时惊呼了一声。
“钱宁呢?快把人追回来!”
此前徐勋离京之际就已经见过萧敬,因而这位年过七旬的老太监即便不曾看过这封口严实的急报,却也约摸能猜到几分事情。见张太后连声呼唤,他见容尚仪急匆匆要走,立时对周七娘使了个眼se,见这位年轻的皇后立时站起身来带着容尚仪出去,他便上前恭恭敬敬地说道:“太后可能让奴婢瞧一瞧平北侯的奏报?”
见张太后木然递过了东西来。萧敬却只挑要紧的匆匆扫了一会儿,大略掌握了事情始末之后,他便轻声说道:“太后要把钱宁追回来,可是交待了他什么要紧事?”
张太后只知道钱宁也是深得朱厚照信赖的臣子,这才会在人三两下挑唆之后给了手诏,还狠狠训斥了一番皇后。可此时此刻知道了事情始末,她不禁异常后悔。萧敬回宫之后。她召见过几次,再加上需要这位如今宫中资历最老的太监弹压内官,她在斟酌再三之后就对萧敬吐露过朱厚照不在宫里的事。此时,她挣扎了片刻,便把这事儿说了,还道是自己令刘宇曹元张彩随钱宁一起去。本以为萧敬必然也会大惊失se,却不料对方却软言安慰起了她。
“太后不用担心,奴婢听说左右官厅早有制度,调兵非得经过文渊阁诰敕房发下的旨意,加盖皇上随身小玺,亦或是皇上亲笔,否则绝不许调动。泾阳伯神英经过去年那一回的险境,绝对不会被钱宁给糊弄过去的!”
“可刘宇曹元张彩这两个阁老一个尚书过去,还带着我的手诏……”
“太后娘娘尽管宽心。他们是阁老尚书不假,但那也是因为皇上信赖方才有这地位权力。但在军中,他们三个文官怎么都算不上!既然江西的宁藩之乱已经平定,如今太后娘娘代皇上坐镇京城,这几个月朝中内外虽有议论,但大体却是太平的。如今皇上既然已经传来了江西已经平定的消息,正适宜在京城把那些居心叵测之徒揪出来。”
说到这里,萧敬又趁热打铁地说道,“恕奴婢说一句斗胆的话,虽说寿宁侯世子如今颇受皇上信赖,但寿宁侯和建昌侯身上却不曾有什么职司。身为勋戚,本也不在乎这些,可若是能让他们更受皇上信赖,岂非更好?至于太后手诏,大可让人再立时带一份给泾阳伯。”
此话一出,张太后顿时眼睛大亮,面上的不安变成了掩不住的喜se。她父亲只是个监生,娘家两个弟弟并不是什么出se的人物,只是因为占了外戚的光,再加上弘治皇帝只有她这一个皇后,因而爱屋及乌连张昌龄都封了侯爵。朱厚照对这两个舅舅一贯平平,要不是因为徐勋提携了张宗说一把,此前凭寿宁侯张鹤龄闯的祸,朱厚照还不知道会怎么处置!
于是,她立刻重重点头道:“你这还真是提醒了我,厚照一贯对他两个舅舅都是不冷不热的,倘若他们能够建下大功,厚照回来一定会另眼看待。”
说话间,周七娘已经重新进了屋子,行过礼后便在张太后身侧躬下身道:“母后,容尚仪正在外头等候您示下。”
张太后此时已经改了主意,自然不会责怪周七娘拦下了容尚仪,甚至又和颜悦se地说道:“很好。这样,你让丁半山去西厂那儿捎个话,让西厂那个掌刑千户……”她一时半会没记起人的名字,便索xing含糊了过去,“让人死死盯着钱宁那些人,有什么消息即刻来报。”
见周七娘答应一声就要走,她又突然出声将其叫住,又看着萧敬说道:“你刚刚的主意虽好,但寿宁侯和建昌侯就算有心,这临机应变上头未免还有些欠缺。况且他们两个都是武官,在军中声望也不够,你可有什么好人选荐来?”
萧敬看了一眼周七娘,见皇后眼睑低垂无话,他便恭恭敬敬地说道:“回禀太后娘娘,此次平赣大获全胜,平北侯徐勋有功,而司礼监掌印刘公公舍身行刺,亦是功劳不小,既如此,不妨请平北侯的父亲,兴安侯徐良出面则最好。至于文官么……”
当初徐勋是自己从金陵弄上来的人,原就是为了想和朱厚照打好关系,现如今这目的不但达到,反而比他预想的好了十倍百倍,因而萧敬得了徐勋临走时的请托,此时少不得尽力想着面面俱到。此时此刻他不得不犹豫了起来,须知京城文官之中,最擅长机变的除了首辅李东阳,就是如今的吏部尚书张彩,至于林俊张敷华这些人虽和徐勋关系密切,可为人太过刚正。可偏偏李东阳如今是居中派,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身后还有一批门生故旧在;而张彩则是改投了刘瑾门下,用了他则难免刘党得利,更何况,钱宁此前特意在刘宇曹元之外还添了个张彩,说不定另有玄机。
就在这时候,外间又传来了一个声音:“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司礼监写字孙彬求见。”
萧敬既然回来,也没有玩什么清高的把戏。他毕竟离开中枢已经两三年了,少不得把自己当初那些徒子徒孙提拔上来做事,孙彬这个干孙子便又再次得到了任用。此刻,他立时对张太后解释了人的身份,待到孙彬进了屋子,他还不及询问,孙彬便开了口。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钱大人带着刘阁老曹阁老出了京城。而吏部张尚书据传突然在堂上突发晕倒,所以他们三个就先走了。”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打量了一眼张太后和皇后以及萧敬的面se,这才轻声说道,“只不知道是有人故意散布消息,还是此前曹阁老在乾清宫前嚷嚷的那一嗓子,五府六部都察院等等都在传平北侯和刘公公出事的消息!”
砰——
到这种时候,张太后哪里还不知道是钱宁耍花招,她咬牙切齿地狠狠拍了一记扶手,继而就声se俱厉地说道:“传令下去,令寿宁侯建昌侯和兴安侯一块领皇城红铺禁军!”
几乎是在她话音刚落之际,外头便又传来了一个声音。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吏部尚书张大人呈上密揭。”
第六百四十二章 出其不意
张彩?人不是听说已经中风送回家了吗,这密揭哪儿来的?
张太后还有些脑袋转不过弯来,而萧敬却躬了躬身道:“太后,奴婢去瞧瞧。”
见张太后微微点头,萧敬立时以一个老年人少有的敏捷快步出了门,不消一会儿,他就拿着一封外观完好无损的密揭进了门,双手呈上之后,便眼观鼻鼻观心地侍立在了一旁。果然,只是片刻功夫,他就听到张皇后发出了一声惊咦,继而便恼怒地骂了一声。
“混账东西!”
周七娘也好,萧敬也好,都不知道张太后这是在骂谁,彼此对视了一眼都不敢作声。好在张太后在恼怒过后,想想萧敬刚刚的主意不错,原本已经把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可伸出手却又拐了个弯,却是径直递给了周七娘:“你也瞧瞧。”
周七娘连忙接了过来,一目十行扫了一遍后,她只觉得心中惊疑不定,当即又笑着给了萧敬。而这位从成化年间就已经进了司礼监的七旬老者却不像前头两个女人那般匆匆看完,而是一个字一个字斟酌了许久,最后方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萧敬,你觉得张彩所奏可属实?”
“回禀太后,奴婢觉得是真是假不要紧,当务之急是不能耽误了,应立时出动兵马去拿人!就请建昌侯领外皇城红铺禁军,令兴安侯和寿宁侯一块出马。先将宁王府安设在京城的那几处钉子一一拔除干净,如此方才能不负刘瑾和宁王虚与委蛇探出的虚实信息。”想到刘瑾死了还得了个好名声。萧敬心中哂然,面上却流露出了深深的沉痛。“至于刘宇曹元此辈,贪图名利为宁藩所获,只消让人盯着,但使他们去左右官厅之际露出端倪,立时和钱宁一体拿下。如此一来,京师稳若泰山。太后居中主持,功劳最大!”
“我哪里在乎什么功劳,厚照是我的儿子,我自然得把他从他父皇手中接过的江山看好了!”说到这里。张太后顿了一顿,想起隔着万水千山的儿子,一时又有些忧心忡忡,但很快就收回了这些胡思乱想,“张彩既然能够呈上刘瑾临走时的那字条,就如你所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萧敬,就按照你建言的去办!我这就写手令给他们!”
“是,奴婢遵旨。”萧敬答应之后,想起张太后尚没有提拨给他们何处兵马。可想想京营京卫等等都在城外,城内虽也有兵马,但如今之际调动不便,府军前卫又偏偏在畿南剿匪,而西厂的人手得盯着钱宁那一行,他最后还是保持了沉默。
儿子算无遗策,老子也能无中生有,更何况钱宁那一头方才是最要紧的重头戏,徐良和张鹤龄就算失手也不要紧!
“皇后。你去清宁宫看看太皇太后,她也唠叨厚照好些天了。”
“是,母后放心。”
等到从乾清宫正殿出来,又对周七娘告了退,萧敬坐在凳杌上出宫城之际,就已经将张太后的那些指令发了下去。他是历经三朝的宫中老人了,被压制了两三年的徒子徒孙如今再次得势,少不得全都提起了jing神。等他回到黄瓦东门内司礼监衙门的公厅时,那些少监奉御等等已经都侍立在那儿等着了。下了凳杌的他环视众人一眼,只淡淡地问了一句。
“高公公怎么样了?”
“前儿个晚上下了一场雪,高公公的病情又重了些,听说已经不能下床了。”
听到这话,想到高凤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多年在司礼监只是挂个名,更多的时间都随侍在朱厚照身侧,此前被刘瑾托之以司礼监大事,可硬撑了没几天就吃不消,如今看样子都未必能等到小皇帝回来,萧敬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旋即便沉声说道:“奉太后懿旨,皇后令旨,即刻起外皇城红铺禁军由建昌侯暂领,你们切记各归其位,少走动的好。”
这些人当中既有萧敬的徒子徒孙,也有刘瑾的私人,更有林林总总各式来历不一的人。面对这个有些突然的消息,有人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这是不是不合规矩……”
“规矩?皇上如今暂时不能理事,太后和皇后的话便是规矩!”
一句话噎住了本有些质疑的人,萧敬就遣散了他们,等到了公厅后头供人休憩的次间里头坐了,他眯了眯眼睛,一时便想起了张彩的那封密揭。原本他还有些犹豫,现如今看来却是确凿无疑,张彩自始至终就不曾真的投过刘瑾,而始终是徐勋的人。否则,刘瑾在这次不情不愿离京之前还能留下手书给张彩,让其提防刘宇曹元钱宁和宁王勾结,于是张彩在发现端倪之后立时装病,更建言捉拿宁藩在京城的人,这也太神奇了!
“真真好算计……”
可巧的很,当派去传达张太后旨意的仁寿宫管事牌子丁半山到了寿宁侯府时,却是得知兴安侯徐良正在府上和寿宁侯张鹤龄一块下棋,不由得庆幸起了自己不用一次跑两趟。然而,棋艺颇jing的他当见到这两位侯爷,把张太后密旨呈上,又抽了个空子斜睨了一眼那黑白相间的棋局时,顿时眉头大皱。
寿宁侯张鹤龄是个臭棋篓子,这是出了名的,没想到兴安侯徐良竟是和人半斤对八两!
然而,徐良却没工夫理会人是不是在腹诽自己的棋艺,拿着密旨的他抬头看了张鹤龄一眼,见对方也冲着自己瞧了过来,脸上又是惊讶又是踌躇,他便对丁半山打了个招呼,把张鹤龄拉到了一边。待到确认了张太后所言确实是一桩事情,见张鹤龄仍是举棋不定,他便出言挑唆道:“张老弟,宁王既然窥伺朝堂密布眼线,只要起出这些钉子,你这功劳就是铁板钉钉的。要不是你是皇上的舅舅,太后会把这种好事送上门来给你,还捎带上了我?”
张鹤龄如今已经习惯了凡事问问徐良的意见,想想横竖是徐良和自己一起去,又是皇后姐姐的密旨,他一时心中豁然开朗,当即对丁半山鲜明表态,把人送走之后他方才想起了最要紧的一件事。
“徐老哥,可做这种事情,咱们没人啊?难道还要上京营或是十二团营……”
“那边动不得。”徐良毫不犹豫地否定了这个提议,略一思忖便开口说道,“这事情要的是出其不意……这样,去五城兵马司借人!”
徐家位于西城,张家位于北城,西城兵马司和北城兵马司原本就是极其熟络的。张鹤龄也是说干就干的xing子,答应之后就立时带着几个心腹家丁赶往北城兵马司,一句有要紧事使唤,又搬出了带过去的一箱银锭子撒下去,立时刺激得那些巡丁人人眼冒红光,即使张鹤龄并没有说借了他们去干什么,也没有人啰嗦半个字。等到一身便服的他带着北城兵马司的这些人到之前商量好的地方和徐良那拨人会合了,他和徐良嘀咕了两句,立时上了马去,眉飞se舞地嚷嚷了一句。
“全都给本侯爷听好了,跟着咱们去砸场子出气,能打趴下的一个都别放过!”
不放心跟出来的北城兵马指挥和西城兵马指挥都险些没直接趴下,可看到兵马司上下人马全都高高兴兴地应和不提,他们一时只能在心中叫苦。这两位侯爷一位是皇帝的舅舅,一位是那位大名鼎鼎平北侯的亲爹,这么大张旗鼓地去砸人场子,不管闹出多大的事,回头顶多申斥一顿算完,他们可不得去顶缸?
当西城兵马司和北城兵马司这浩浩荡荡百余人马顺着宣武门大街往南呼啸而去的时候,一时四处议论纷纷,街道两侧都是指指点点围观的人。徐良和张鹤龄会合之前,已经命金六去锦衣卫传信,让他们去除了罗迪克之外的其他几处抓人了,想着此时闹得越大,那几处地方的防备就越薄弱,少不得一路在马上还和张鹤龄骂骂咧咧地诅咒昨天敢骗他买假货的jian商,而张鹤龄却着实没法学这个,顶多嗯嗯啊啊地附和了两声。直到提心吊胆的他看到那密旨上提到的地方已经快到的时候,他方才瞅了徐良一眼。
“别急,出其不意,出其不意!”
念叨这两声的徐良摸着腰侧许久没有挂上的佩刀,眼角余光瞥见那处临街的小茶馆二楼,仿佛有人正在窗口的支摘窗处看热闹,他不禁在心里嘿然冷笑了一声。眼瞅着快到的时候,他突然拨马疾喝了一声停,继而拔刀一指那小茶馆,竟是厉声喝道:“就是此地,给我冲进去!砸了东西打了人,都算我和寿宁侯的!”
即便父亲当年只是个监生,和书香门第还沾不上边,后来姐姐入宫为太子妃册皇后,张鹤龄也没少仗着这皇亲国戚的势做些欺男霸女横行一时的事,徐良这行径对他来说并不算陌生。然而,听着那最后一句,他顿时为之气结,待要讥讽徐良两句的时候,他却见对方突然面se大变,竟是在马上一个旋身冲着他扑了过来。直到整个人滚落在地,继而也不知道擦着碰着了哪儿到处都疼,他才反应过来。下一刻却是发现自己那匹坐骑已经打横跌落在地,马颈上赫然扎着一支箭!
第六百四十三章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当张鹤龄从魂飞魄散的状态逐渐转变为惊魂未定的状态时,却发现刚刚将他从马背上扑下来的徐良早已经不在身边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左一右挡在他身前,让他根本看不清楚前头是什么状况的北城兵马司和西城兵马司那两位兵马指挥。
支撑着坐起身来的他看到两人样子看上去威风凛凛,实则全都是双股打战,一时又好气又好笑。等终于站起身之后,他本待伸手去拨开两人,可手伸出一半时却突然回过神来。刚刚连she箭的都出来了,还是让他们挡在前头,他可不像徐良那般身手敏捷……话说回来,徐勋的武艺听说也就是半吊子,而徐良比他年纪还大,怎么看上去竟有两下子?
看不到这小茶馆内中情形的张鹤龄自然不知道,徐良不止是有两下子,而是非常有两下子。他是从小争强斗狠的出身,后来在南京时也没少在三教九流中厮混,因而发现那弩箭箭头的闪光就立时扑下了张鹤龄,继而趁着这机括再次装上需要时间,他便身先士卒地杀了上去,还不忘嚷嚷了一嗓子丰厚的赏格。
趁着下头那些小喽啰有人帮着自己打发,他便几个箭步冲上了楼,见窗口那人倏然转身冲着自己,他毫不犹豫地横刀一挡,继而便越过两人中间那区区几步,举刀疾劈了下去。说时迟那时快,那人举起手中弩箭去挡,可随即便发出了一声惨叫,竟是被底下那一脚上重重的力道给径直从窗口踹了下去。而这时候,徐良也顾不上看那人掉在街上是死是活,立时朝自己进屋之际看到的另一个人影望去。
这一看不打紧,他竟发现那人手中握着一个小小的瓷瓶,顿时心里咯噔一下。然而,想到太后的密旨上头并没有说是抓活的,他顿时眉头一挑,横刀在身前之后便淡淡地说道:“下头已经牢牢守住了。你就是插翅也难飞,束手就擒吧。”
罗迪克手无缚鸡之力,又早就从江西会馆搬了出来,为了避免扎眼。也就是底下一对会武的掌柜和伙计,以及这么多年跟着自己的这个老马夫。他自忖用智不用力,再加上这许多年从未发生过什么意外,因而这次也是如此。然而面对这毫无征兆的攻击,当看到老马夫被徐良一脚踹出了窗外的时候,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托大了。
“兴安侯徐良。竟然是你。”
只想着徐勋诡计多端最难应付,他老子不过是个不管事的闲人,却忘记其当初能够在金陵救了徐勋一命,本身就是武艺扎手的人!而且这么一个朝野公认无用的人,竟然会玩这么猝不及防的一手!
“是我,儿子英雄,老子总也是好汉不是?”徐良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人却计算着他和罗迪克之间的距离。嘴中却步步紧逼地说道,“好教尊驾得知,宁王府在京城的其他暗线这会儿应该都被一一拔起了。你要是想死我不拦着,只请快一点!”
“哈,哈哈哈!”发出了几声极其难听的笑声后,罗迪克便面se狰狞地说道,“你别高兴得太早了,宁王千岁在江西已经发动,不管你的儿子有多大的能耐,强龙不压地头蛇,就凭他那么一丁点人马,必然只有死路一条!”
面对这么一个消息。徐良却只是露出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笑容,旋即趁着人心神松懈之际一个箭步跃了上前,掉转刀柄狠狠地砸在了罗迪克的胸口,这才一脚踢翻了人手中那小小的瓷瓶。探了人的鼻息脉搏,见只是晕厥了过去,显见尚未有功夫服毒。他方才讥嘲地把人踢在了一边:“读过几本书的人就是爱唠唠叨叨,服毒要趁早都不知道,活该将来凌迟挨上千刀!我那儿子比鬼还jing,既然敢哄得刘瑾同行,这种情况会算不着?”
嘀咕了这两句之后,想到张太后这有些突兀的密旨,想着江西那边极可能已经尘埃落定,徐良不禁轻轻吁了一口气。虽说他这辈子是不会再有什么机会活动活动筋骨了,但看着儿子名扬四海,感觉真是不坏!
站在轩敞的聚将堂中,钱宁一只手紧紧抓着佩刀,眼睛四下扫视了许久,最后确定在两侧这十几个亲卫的虎视眈眈下,除非他能恢复到当年西出虞台岭之后打探鞑子踪迹时的水准,还有乱军之中取敌首级的胆se,否则绝没有可能靠武勇成功。对于这个认识,他不由得便生出了几分深深的悔意。
这两年来,他在练武上头的时间渐少,泡在女人肚皮上的时间太多了!不过,神英倒是封了爵位架子也渐长,居然敢让他这个拿着太后手诏的人等了这么久!
“泾阳伯到!”
听到这声音,钱宁立时回过神来。见泾阳伯神英一身正式的盔甲披挂,腰佩宝刀,身前身后赫然是众将环伺,他那最后一丝侥幸也打消了,知道只能智取,不能力敌。因而,当神英在居中的主位上坐下来之后,他就双手捧着那一卷用红丝绦系着的东西说道:“泾阳伯,卑职奉太后手诏,征调十二团营左右官厅一万jing锐前往江西!”
“哦?”泾阳伯神英眉头一挑,继而便淡淡地说道,“兵部调兵勘合在何处?皇上手令在何处?”
刘宇和曹元因为刘瑾徐勋一行在江西出了岔子,全都是心急火燎,此刻听到泾阳伯神英居然还拿那些规矩制度搪塞,刘宇顿时忍不住了,上前一步就厉声说道:“事出突然,泾阳伯莫非要违抗太后懿旨?”
“太后乃皇上的母后,仁寿宫的主人,我有几个胆子敢违抗?只是,皇上当初以兵权托付给我的时候,平北侯在离京的时候都曾经说过,不经内阁诰敕房,不经上命宝玺私调禁军,是为作乱!刘阁老也应该听说过此前有人私调禁军封堵皇城的事,莫非也想学一学这乱臣贼子所为?”
刘宇被神英这句话噎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而曹元见势不妙,只能把心一横,沉声说道:“泾阳伯,事关重大,倘若不是不得已。太后绝不会下这等旨意!听说平北侯和刘公公等人一行在鄱阳湖上遇袭,如今消息全无。想当初泾阳伯能够得封爵位,平北侯可谓是不遗余力,如今他既然有险。莫非泾阳伯要置之不顾?”
听到徐勋遇险,神英看到堂上大多数人都露出了诧异和担忧的表情。知道这不但是因为徐勋和他一样,也是此地主官,更要紧的是徐勋驭下素来是赏重罚亦重,只要能留下来的,全都是得了不计其数的好处。因而,他便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道:“平北侯同刘公公等人全都下落不明,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这是内厂探明的消息!”钱宁见神英显然口气松动,暗自庆幸把刘宇和曹元两个阁老拐了过来,随即又加重了语气说道,“更何况,如今皇上多ri不朝,人心浮动。不能再让局势这么乱下去了!”
神英想到才刚收到的徐勋密信,面上深深皱眉,但心里却不免思量着如今采取什么行动方才最合适。为了拖延时间。他便看着刘宇和曹元说道:“若只是内厂的讯息,没有别的佐证,贸然调兵仍然不妥。二位阁老都是在官场沉浮多年的人了,总不至于连这道理都不知道。更何况,用太后诏令调兵,我朝没这个先例……”
刘宇打从得知消息到现在,就一直在担心刘瑾这座靠山轰然倒塌,自己会落得个什么下场,此刻听神英就是来来回回打太极推诿,他不禁一时暴怒。当即又怒斥道:“神英,太后的手诏你不跪不接不看,只管一个劲地推诿,你这是心怀不轨!诸位将军,神英显见是有了异心,诸位要是还有忠义之心。就奉了太后手诏,将他拿下,随我等立时把兵马带回京师预备出发,否则这谋逆的罪名可是要你们背了!”
这陡然一个谋逆的罪名压下来,神英不禁为之se变。尽管左右众将大多数都只是微微犹疑,并没有被刘宇这一番话给挑唆动心,但他知道这会儿不能再迟疑下去,当即站起身冷笑道:“谋逆?我看谋逆的是你等才对!什么平北侯和刘公公一行人在鄱阳湖遇险,以为我是三岁小孩不成!要不是想套套你们的话,我才懒得见你们这三个犯上作乱之徒。来人,把这平北侯亲笔书信读给他们听!让他们听听宁王作乱,刘公公如何舍身行刺,平北侯如何率军不到一昼夜就尽皆平定!”
此话一出,刘宇和曹元一时勃然se变,而钱宁虽说面se镇定,心中却已经翻起了惊涛骇浪。见一个年轻军官上前从神英手中接过一张纸笺要读,他把心一横,倏然间拔刀往神英径直冲了过去,然而,眼见神英左右亲兵见机极快围拢上来,他又立时以比之前快了几倍不止的速度疾退,到刘宇曹元身侧的时候,又一脚一个把这两个阁老踢了当做挡箭牌,最后竟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成功出了大堂。瞧见一个马弁牵了一匹光背马过来,他也顾不得其他,上前一脚将人踹开,就这么跃上马背一抖缰绳往外疾驰了出去。
这整个过程不过是数息的功夫,当反应最快的军官追了出去的时候,看见的却已经是钱宁绝尘而去的身影。这时候,神英也顾不得呆若木鸡的刘宇和曹元,在一众亲卫簇拥下快步出了聚将厅,随即沉声说道:“快,派人去追……”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只见门前两个军士架着一个身穿大红圆领衫的中年太监进来。那太监还不及站稳,就颤颤巍巍从怀中掏出一卷东西,有气无力地嚷嚷:“咱家仁寿宫管事牌子丁半山,奉命传太后懿旨,拿下钱宁刘宇曹元这三个乱臣贼子!”
面对这乱臣贼子四个字,尤在聚将厅中的刘宇和曹元顿时如遭雷击,几乎是先后软倒在地。他们怎么都不明白,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自己怎么就成乱臣贼子了?
钱宁顺着西山大道逃出去的时候,心里便知道,凭着自己这光背只有辔头和马镫的马,迟早会被后头的追兵追上。事已至此,他已经不想去思量刚刚擦身而过的那个看似仁寿宫管事牌子丁半山的人是不是带来了太后缉拿自己的旨意,神英手中的徐勋亲笔信是真是假,刘瑾行刺宁王的事是否属实,宁藩之乱是不是才刚起来就被扑灭……他只是在拼命想自己该如何闯出一条生路来!然而,一股抑制不住的悔意仍然是在四肢百骸蔓延了开来。
早知道如此,他就不该和宁王扯上关系,他太心急了!
知道山路不利于追兵发挥人数优势,他自然是竭尽马力,待到了平坦处,他就立时下了马背,又使劲在马股上狠狠用刀背抽了一记,等到其嘶鸣一声没命地跑了,他方才顺着一旁的田埂拖着两条被刚刚一路疾驰而磨破双股之间油皮的腿,往那边几家农舍走去。不过一会儿功夫,他就从里头出了来,却是一身斗笠布衣。在厂卫浸yin了这些ri子让他知道那些追踪的手段,因而并没有杀人,而是留下了身上所有的钱财,又眼看着他们将自己身上的衣物等等在灶火中烧成灰烬。
这些个百姓最怕官府,拿了自己的好处之后,必然不会吐露他在此停留的事!
深知别人必然会把守京城周边的各条陆路水路要道,再加上多年积攒下来的东西都藏在京城,因而钱宁反其道行之,非但没有往他处走,而是昼伏夜出混入了一处煤场,足足捱了十数ri方才混在往阜成门往京城运煤的煤车中。见出城果然是比进城盘查严密,他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顺手又悄悄地往脸上抹了两把煤灰。当查到自己的路引时,他竭力用最自然的姿态把自己从一个苦力那儿弄到的路引递了过去,见人一扫之后就挥了挥手放行,顿时暗自大喜。然而,当他埋头推着煤车前行的时候,突然脚下一样又粗又大的棍子捅了过来。几乎是本能地,他敏捷地一窜躲了过去。
“这家伙不对,将其拿下!”
眼见城门那几个如狼似虎的守卒一窝蜂冲着自己扑了过来,钱宁顿时面如死灰,奈何这几天都没吃饱肚子,他只是稍作抵抗就被人死死摁在了地上。隐隐约约的,他听到那边厢有人说话的声音。
“李千户,又抓了个jian细!这是第四个了,亏得你想了个好办法!”
“那是,兴安侯亲自到各处城门下了严令,此前咱们还吃过平北侯的请,如今不好好出力怎么行?发现身强力壮有些不对劲的,那就一根棍子捅他的下盘,这要是躲不开摔跤的就算是jian细,没武艺也无所谓,但躲得开的就多半有问题!更何况这家伙这么好的身手干什么挣不到钱,混在运煤的苦力里头自然居心叵测!”
说到这里,李梓洋洋得意地摩挲着下巴,仿佛看到徐勋回京之后再次在福庆楼摆酒给麾下这些部属庆功的情景。就在这时候,一个惊喜的嚷嚷传入了他的耳中。
“李千户,是一条大得不能再大的鱼,是那个提督内厂的钱宁!”
第六百四十四章 小皇帝的霸气!
刘宇和曹元两人的突然下锦衣卫狱让内阁首辅李东阳嗅到了一丝异常,而接下来京城中的骤然大索,也让他大为纳闷。然而,哪怕在弘治年间,求见天子都不是容易的勾当,更不用说凡事率xing而为的正德天子。于是,他只得耐下心观察事态的进展,当来自江西的急报在三天后终于送到了他这内阁首辅的案头时,饶是以他的资历和心态,第一反应便是不可置信。
宁王谋反,刘瑾舍身行刺,宁藩之乱一ri而平?
这前一桩和最后一桩也就罢了,毕竟有安化王朱寘鐇谋反的先例在,宁王这位亲藩眼看事态不好狗急跳墙也能想得通;至于一ri而平,只看徐勋和张永对付安化王时那应付裕如,此番须臾平定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这种事情平息越快,对百姓的影响就越小,不论如何都是好事。然而……刘瑾会去行刺宁王朱宸濠,还是舍身行刺,这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这大路当中挡道的石头,终于撬动起其中一块了!”
不但李东阳是这么想的,朝中不少并非徐党刘党的大臣也一度是这么想的。当消息传开的时候,整个京城里有不少地方都传来了噼里啪啦的爆竹声,甚至还有胆大的直接放起了烟火。而更多的人都开始私底下串联了起来,尤其是当钱宁落网下狱的消息为众人所知之后,想着钱宁那平步青云的升官之路是因何而来。更有甚者打起了趁势把徐勋拉下马的主意。
于是,李东阳因为刘瑾之死而长舒一口气。一时间忽略了下头动向的时候,朝中官员暗地里的串联趋势自然是越来越明显。而张太后把内厂和东厂暂且交给了张鹤龄张昌龄兄弟代领。这两人在先后找徐良试探了一下之后,立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西厂和锦衣卫在狠狠挖地三尺把宁藩在京城的各式产业和眼线连根拔起之后,也仿佛一夕之间从街面上消失了,更让那些串联大为猖獗。终于,当得报徐勋一行人过了天津的时候。雪片似的上书立时堆满了司礼监,其中三分之二都是北直隶和山东山西一带的地方官上书。
这些奏疏不是算刘瑾当初为宁王复护卫一事竭尽全力的旧账,就是算徐勋力荐钱宁的走眼,亦或是干脆说两人狼狈为jian。请远jian臣正朝堂等等。就为了这巨大的声势,也不知道官道上跑死了多少匹马!
然而,司礼监把这一大摞一大摞的奏折往宫中一送,继而便如同石沉大海,全部留中没有半点音信。百折不挠的人虽是大有人在,可等到平北侯徐勋和张永谷大用等人到了京城的那一天,已经销声匿迹好些天的小皇帝仍然没有做出任何表示。
而小皇帝的态度须臾就来了。刚到京城还未进家门的徐勋,就径直和其他人被宣召进了宫!就在这一天傍晚,天子更是下诏内阁五府六部以及都察院大理寺等等要紧衙门的堂官,次ri文华殿议事。尽管这是众所盼望的ri子。可小皇帝偏偏挑在那些近臣回来之后的次ri重开议事,仍然让不少满心期冀的人生出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这一天晚上,徐勋并没有出宫。他陪着朱厚照在豹房前头那宽阔的演武场中,看着那空荡荡的场地,以及那两条长长的驰道。西苑不比宫城,种树栽花的地方不少,尤其是在这豹房附近,更是绿树成荫,花香拂面。君臣二人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坐在地上。***着天上的月亮和星星。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朱厚照方才仰天伸出了手抓了抓,随即若有所思地说:“徐勋,你说朕贵为天子,为什么抓不住天上的星星?”
面对这种太富哲理的问题,徐勋脑海中先是闪过了一部几乎就要忘怀的片子,随即方才苦笑道:“ri落月起星沉,从古至今,人都以为这是亘古不变的。但是,却很少有人知道,这天上的太阳迟早有一天会消亡,而从此月亮也会消失不见,至于星星,从数千年前到现在,他们一直都在变动着位置,也会有一天走向死寂。”
见朱厚照用一种仿佛是活见鬼似的目光看着自己,徐勋便微微笑道:“这都是少年时期的那位先生教的,他还说过一句很让人沮丧无奈的话。人生下来,便是要死的。”
朱厚照自从刘瑾死了之后,一路回来便一直心情郁闷,此时此刻听到这完全不像是安慰的安慰,他不禁瞪大了眼睛,当即眉头一挑道:“照你这么说,横竖是要死,那还不如想凡事随着自己的xing子肆无忌惮,横竖到最后就是一个死字!”
“倘若只是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既没有父母亲人,也没有妻儿朋友,那么理论上是可以如此。”徐勋微微一笑,突然之间想起了自己前世复仇之后满心空落落的那种寂寥,这才一摊手道,“人是群居的,单单一个人活不下去,光是寂寞就能杀死他,所以总得为着那些关切爱护自己的人想一想。就好比我,看着爹和家里的媳妇女儿平安喜乐,我就满足了,乐意就这么得过且过地把ri子过下去。”
“你这还算是得过且过?”
朱厚照一时为之气结,见徐勋使劲点了点头,又好气又好笑的他索xing就这么躺倒在了地上。尽管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天了,刘瑾的棺木已经让他运回了京城预备下葬,可他仿佛一闭眼睛,身旁仍是有这么个人似的。所以,想到堆满了乾清宫东暖阁大半间屋子的各式奏折,想到萧敬的种种奏报,他就觉得心中有一把火在烧。可是,徐勋所说的那些话,却让他的思维不知不觉转到了另一个方面。
“徐勋。朕若是加恩刘瑾的家人,你怎么看?”
“皇上圣明。”
朱厚照被这想都没想就说出来的四个字给噎得一呆。旋即气急败坏地说道:“没了?”
“没了。”
面对满脸郑重丝毫不像是开玩笑的徐勋,朱厚照索xing就这么转过了身子去。然而。这些天来一直都没睡好的他此时却渐渐觉得眼皮子发重,不知不觉便合上了眼睛。迷迷糊糊的,他依稀看到了这些ri子来越来越少在梦中出现的弘治皇帝,见父皇一如从前那样对着自己颔首微笑,他顿时心情更松弛了下来。
“父皇,儿臣答应过你的。要当个好皇帝……”
徐勋听到这么一声嘟囔,忍不住伸出脑袋过去一看,见朱厚照显见是睡着了,他顿时哑然失笑。解下身上的外袍就为其盖在了身上,随即撑着手站起身来。见不远处的地方几个人分明在探头探脑,他便招了招手,等张永谷大用等人全都赶了过来,他方才指着地上的朱厚照,笑着低声说道:“皇上好不容易睡着了,你们在旁边看着,若不放心你们便小心挪一挪。我找个地方去睡一觉,明ri还要文华殿议事。”
见徐勋打着呵欠就这么径直去了,几个大珰你眼看我眼。尤其是马永成魏彬和罗祥,都想趁着这最后时刻在小皇帝那儿使使劲,可眼下要解决的首要问题却是怎么不吵醒朱厚照而把人弄进屋子里去。而张永和谷大用看了一眼分明是做了撒手掌柜溜之大吉的徐勋,彼此对视了片刻,便都暗自笑了起来。
这一晚上,有人酣然入梦一夜好睡,有人辗转难眠,也有人噩梦不断。当文华殿大门一开,前前后后的高官大佬们鱼贯而入。不少人都在看着孤零零的李东阳。除了之前刘健谢迁致仕的时候,内阁少有如此人员空缺的一刻,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文武大臣们一入大殿,看到的便是朱厚照一反礼仪地并不是等大臣齐集再升座,而是早早就坐在了居中的宝座上。然而,他身边一贯留给刘瑾的那个位子,现如今空空如也。显然也是提早到了徐勋并未出现在天子左近,而是殿上武官之中极其靠前的位置。原本有人想要开口质疑,但早有人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
“你忘了不成?之前他晋升侯爵的时候,也出任了左军都督府左都督,这位子该当就在中军都督府两位都督之后。”
眼见群臣站定,接下来按次行礼,等众人站定之后,朱厚照不等有人站出来说话,便一字一句地说道:“朕知道这数月不朝,想必诸位心中想什么的都有。”见那些内侍等等除了张永等人之外,其余的都按照自己此前的吩咐,蹑手蹑脚地退到了殿外,他便一字一句地说道,“事到如今,朕也不瞒骗你们,徐勋刘瑾等人的江西之行,朕是跟着一块去的。”
他倏然站起身来,犀利的目光一扫那些仿佛立时就要喧哗起来的上下官员,冷冷地说道:“尔等读圣贤书的文官当中,有一句话说得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而对朕这个天子来说,到外头走一走看一看,远胜于窝在宫里听人歌颂什么盛世太平无饥馁,也胜过听人说内官贪腐横行地方,仿佛是但凡进士出身的就没有不称职不清廉的似的。朕路过淮扬的时候,听见过一个笑话,有个县令倒是热衷于修水渠,可原本好好的地方,被他一修水渠,三天两头闹洪灾,可他却高升了他处,百姓都恨得牙痒痒的!”
“所以,朕去都已经去了,如今也已经平安回来,不想听那些乱七八糟的劝谏,而且此话只是对你们说,若外间有什么质疑,朕是不认的,而且回头这些年的君臣情分也就没了!”
一口气说到这儿,朱厚照一摆手,见张永等人认命地抬了那几个大箱子过来,他便缓步过去,随便拍了拍其中一个,这才嘿然笑道:“这几个箱子里是什么东西,想必你们应该比朕更加清楚。墙倒众人推的道理,朕从前不是不知道,但直到这一次方才清清楚楚地认明白了。那么多人只知道看着刘瑾的坏处,就没人想想他的好处?难道他此前主张严加考察官员有错,难道他主张税赋清欠有错,难道他主张按照国初的田亩法,清算各地田亩,严禁兼并有错?你们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不妨扪心自问,有些事情是不是真的出自公心!”
尽管朱厚照登基这两年多来已经是成长了许多,但对于这些动辄在官场已经二三十年甚至三四十年的老臣来说,小皇帝即便jing明也有限。可这会儿听到朱厚照这最后几个反问,以及那出自公心四个字,不知不觉就有人面se不自然了起来。
然而,朱厚照显然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眼见堂上暂时没人出来和自己打擂台,他便回身坐下,看着张永说道:“把这几箱子东西拿到文华殿外,令司礼监诸文书写字官,一样一样记录上书人的名姓,至于内容不用看,径直就烧了。人都已经死了,他们还要怎样?至于这些记下名字的人……吏部尚书张彩!”
号称中风的张彩jing神奕奕地出现在今ri的文华殿上,足以让人明白此前张彩上了密奏,于是方才让刘宇曹元钱宁等人锒铛入狱的消息属实。此时此刻,当他出列的时候,自然而然引来了无数人的瞩目。
刘党中人此次受创严重,张彩已经当仁不让地成为了这残党中的领军人物!
“你是吏部尚书,这些人就由你每年亲自考察。将来他们在任上,每一年做到了些什么事,没有做到什么事,民间风评如何,朕要看到一张详详细细的单子!倘若他们真的是政绩斐然,朕不会计较今天的上书,升赏都不会少了他们的,而且会昭告天下褒奖,但他们要是治理一方都做不到……哼,知道说别人却不能自省的,给朕滚回家种地去!”
“臣遵旨。”
这样一条旨意足以让今ri从尚书侍郎到大理寺卿等等一众高官齐齐se变。然而,小皇帝却又抢在他们表示反对之前,斩钉截铁地说道:“这是朕的旨意,不是和你们商量!另外,听说河套那边力抗小王子,接连好几场小胜,杨一清居功至伟,内阁正好缺人,调他回内阁任次辅!廷推的事情,李先生安排一下吧!吏部考察官员的事,回头让杨一清监理。”
徐勋看着说完这一切就立时拂袖而去的朱厚照,面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以杨一清的资历功绩,再加上刘瑾死后风头反而更盛的张彩总算有个人能钳制钳制,廷推要是通不过,那就是咄咄怪事了!rq
第六百四十五章 天伦之乐,爵赏必得!
当从皇宫径直回到了武安侯胡同的兴安侯府时,徐勋发现路上有不少人正在悄悄打量自己。然而,那前呼后拥的护卫仪仗却让这些目的各异的人无法靠近。他很清楚,今天在朝会上发生的事倘若就此传开,会带来怎样的轩然大波。然而,他并不是十分在乎,亦或者说甚至在有些恶意地等待着那些强烈的反弹。
皇帝把屠刀交给了张彩,而张彩是一等一的聪明人,一定会把清洗控制在某种程度之内,而且必然会树立一大批模范官员作为榜样和典范,同时刷下一大批只会嚷嚷不会治理也不懂实务的人,以此贯彻其考察官员需严厉的宗旨。当然,这种莫大的震动,绝不是习惯了成例成法的人能够接受的,想必杨一清人还没到京城,就会有众多亲朋故旧一拥而上。而杨一清倘若聪明,就会知道这确实是团结旧人在身侧的好机会,只要不过分。
有两党在朝堂彼此抗衡,彼此有个制约,尽管做起事来束手束脚,但未必就不是好事,只要皇帝能够压得住。以朱厚照的年纪来说,这位小皇帝有的是时间,有的是随着岁月而增长的手段。权力有制衡,至少就不会因为一党独大时,那个头头掌权惯了而刚愎自用而以至于唯我独尊,接下来被人压倒之际便遭疯狂清算,压倒别人之际便反攻倒算……如此周而复始,不得消停。当然,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但局势到这地步,他已经可以稍稍抽身了!
幸亏大明朝有一条不错的制度,勋贵不预政事,他可是一直谨守规则的典范!
“少爷,到了,咱们到家了!”
徐勋从那些思绪之中抽身回来,见是此刻正过了武安侯府的门口。门上的小厮虽是垂手低头。但可以清清楚楚地发现,不少人都在偷眼瞥看自己。他笑吟吟地用马鞭在马股上狠狠抽了一记,骤然加速到了自家门前,见金六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他微微点头就径直策马进了门去。随着甬道走了一阵子,眼看就快到二门之际,他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娘,娘……”
这孩童清脆的声音让徐勋骤然间愣住了,随即竟是也顾不得其他。就在马背上掰起手指算了起来。醒悟到女儿如今已经一岁多了,倘若快的话,确实已经能够开口,他顿时生出了一股深深的悔意。孩子一两岁的时候是长得最快的时候,往往十几二十天便会变个样子,他这接连两次都是一出门便是数月,竟错过了孩子开口的第一声。
“对,琼华乖。只叫娘就够了。可千万别叫爹,气死他这个没事就丢下咱娘儿俩的坏蛋!”
“说得好,咱们不理那个坏蛋!琼华,叫一声爷爷来听听?”
“耶……耶……”
“好好,丫头真乖!”
听到这渐渐近了的声音,徐勋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气,继而又无奈地摇了摇头。拨马过了前头一个拐弯,他立时就看见一身鲜艳的大红衫子。正抱着一个粉妆玉琢同样身穿大红的孩子站在那儿的沈悦。一旁徐良那花白的发se往ri他瞅着异常刺眼,如今在ri头底下,却因为梳理得整整齐齐而显得温润柔和。只是迟疑片刻,他便立刻跳下马大步走了上去。
“爹,悦儿,我回来了。”
这熟悉的言语让徐良有意紧绷的脸se立时缓和了。尽管这位年纪已经不小的兴安侯很想继续维持一下严父的脸孔,奈何他从来没有那经验。尤其是在徐勋有意嬉皮笑脸的讨好眼神下,他只能无可奈何地轻哼一声道:“每次出去便必定要捣腾一次惊天动地的事情出来,你小子就知道让家里人心惊肉跳!”
“小事而已,须臾就完了,哪里说得上什么心惊肉跳?”徐勋赔了个笑脸,突然间就只见眼前突然黑影铺面,定睛再一看,却是沈悦趁着他走神的功夫,径直把女儿抱着凑到了他面前。小家伙用大大的黑眼睛瞪着他看了好一阵子,突然便伸出手来朝他的脸上张牙舞爪,村不及防之下,他的脑门上就中了重重一下。
“哈哈哈,这小家伙的力道大着呢,每次给她修指甲都要几个人费劲九牛二虎之力,这一回正好没剪,却是你这个当爹爹的遭了殃。”徐良看着徐勋脑门上那条红痕,一时间忍俊不禁,“就算是你这个当爹的丢下女儿这么久的小小报应,还不赶紧把琼华抱过来?”
乍一回家和女儿久别重逢的第一次接触,就是这么一下子,徐勋一时竟心有余悸。然而,面对那如今竟有些酷似自己的漆黑瞳仁,他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把那小小的软软的孩子抱在了自己怀中。见徐宁不哭不闹的乖巧样子,他几乎很难相信刚刚那一下狠的出自这么个如今看上去异常娴静的小淑女,当即忍不住在其脸颊上亲了一口。
“琼华,叫一声爹来听听?”
在徐勋那期待的目光中,徐宁东张张西望望,先是看向了ri夜相伴的母亲,见其轻轻点了点头,她顿时又迷惑地转向了徐良,见徐良冲着她笑呵呵地招了招手,她方才再次转回了刚刚自己狠狠抓了一把的人。盯着徐勋瞪了老半天,她仿佛想起刚刚脸上那奇怪的感觉,与其说是亲,还不如说是用口水糊了徐勋那半张脸,继而又咯吱咯吱笑了起来。
这种待遇简直是让徐勋哭笑不得。然而,接过沈悦笑吟吟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脸,见手中的徐宁正欢快地东张西望,嘴里还发出了依依呀呀等等无意识的声音,他仍是心头欣喜。和父亲妻子并肩进了二门,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他们询问南边的种种,更多的注意力却都集中在手中的徐宁上。他并不是没抱过女儿,正因为如此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小家伙比从前沉了不少,身上也更结实了,就连扭头、眨眼以及笑的模样,也已经同从前截然不同。
“幸好你昨儿个宿在宫中换过衣裳,否则你这风尘仆仆的样子,可不敢让你沾孩子。”快到徐良正房的时候,他这个做父亲的便叹了一口气,随即开口说道,“前两个月京城伤寒流行,我和悦儿就担心琼华染上这病。隔壁武安侯府,老二新得的大胖小子,就是这么夭折的。好在她福大命大,最终平平安安。”
徐勋听着心中一紧,见手中的徐宁什么都不知道,依旧挥舞着小手满身是劲,甚至还轻轻抓起了他的头发,他不禁意识到,这是一场伤风感冒就可能夺去人生命的明朝,不是遍地医院随处点滴的现代社会。心中后怕的他想起今早虽是沐浴更衣之后才去的文华殿,但还是忍不住稍稍往后挪了挪脑袋。
“刚刚亲都亲了,这会儿躲什么躲?”沈悦嗔了一句,听到徐宁依依呀呀了一阵,又叫了两声娘,而徐勋则是满脸郁闷,她不禁眉开眼笑地说道,“谁让她正认人的时候,你偏偏到外头去做你的大事了?你抱她的时候没哭闹,那就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上次干娘来瞧她,也就是十几天没见过,她就很不给面子地哭了足足一刻钟,声音大极了。”
徐勋闻言方才稍稍得了几分安慰。然而,眼看徐宁在他手里扭来扭去的,他只能让给了不由分说伸过手来的徐良。见老爹抱了孩子过去后,立时任由孩子捏着他的脸,拔着他的胡子,甚至蹂躏起了那花白的头发,他不由自主感到后背心有些发凉。
“这小姑nainai,一直都是这样的?”
“你不在这阵子,晚上几乎都难以哄她睡觉,爹爹常常亲自上阵带着她,久而久之就成了这样子。”
沈悦似笑非笑地斜睨了徐勋一眼,对女儿的折腾脾气也是又爱又恨,然而,听到徐宁在徐良手中叫了两声断断续续不成词的爷爷过后,又是两声娘,她仍旧不由得眉开眼笑。等和徐勋一块进屋的时候,她突然感到一只手抓了过来,一抬头看见徐勋面上一本正经目不斜视,她忍不住想到了从以前到现在,他一直都是这么会装爱装,也不知道蒙骗了多少人。
进了屋子,虽说徐良原本不肯,但徐勋还是重新向父亲行了礼。等到站起身来,他便先到里间去洗了脸,又脱下身上刚刚在文华殿中服用的侯爵冠服,换上了一件家常旧衣,黑se布履,连束发也只用了简简单单的布巾,恍若寻常尚未及冠的少年。闲适地在椅子上坐下之后,他便仿佛闲话家常似的说道:“爹,悦儿,估摸着过个一阵子残局都收拾好了之后,我又要晋升了。”
刚刚那一番天伦之乐让徐良和沈悦都是满心轻松,因而,当徐勋如此闲适自如地说话时,他们本以为是什么不要紧的事。然而,听明白这话的意思,不但沈悦吓了一跳,就连徐良也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气。
“又要晋升?你已经是左军都督府的左都督了,这再升就是中军都督府,保国公势必要被你赶下去……对了,我差点忘了,就算你这回平叛迅速,但总还是军功,难免要进爵,你总不成要晋为国公吧?这一回再因父及子就不可能了,否则咱们一家子总不成出两个国公?”
ps:新书有点头绪了,正在打腹稿中,估摸着至少得三月吧……
第六百四十六章 大隐隐于朝
国公!
大明朝的国公有多稀罕,从数量上就可以看得出来。太祖封公二十二人,但最终爵位保住的却只有魏国公徐家这一系,就连常遇chun那样的大功,子孙依旧停了爵。而太宗朱棣则是比其父朱元璋实在多了,追封之外总共先后封了英国公淇国公定国公成国公黔国公五个,只有淇国公丘福因为北征大败而被除爵。至于后头历朝历代,封了公爵的陆陆续续也有好几个,但除了追封,忠国公石亨被杀,昌国公张峦是孝宗追赠老岳父,算来算去就添了保国公朱晖这一个。所以,整个大明朝现如今的国公,也就是一加四加一……总共六家!
现如今,这区区六位的第六百四十六章大隐隐于朝国公谱系当中,竟然要添一位大明朝最年轻的,也恐怕是史上最年轻的?至少在徐良的印象中,他还真没听说过有比自己儿子更年轻的例子。
“这事情可是已成定局?”饶是徐良甚是光棍的xing格,此时也有些头皮发麻,“要是现在就封了,你这将来怎么办?升无可升赏无可赏,这是……”
他硬生生把功高盖主四个字吞了回去,沈悦也跟着说道:“倘若是皇上提的,能不能请皇上收回成命?或者找借口说,回头封咱们的孩子也行。”
“皇上倒是无所谓,但那些今天吃了个大亏铩羽而归的老大人们,恐怕会千方百计促成此事,把我高高供起来。”徐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面上露出了一丝奇妙的笑容,“有道是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世,小隐隐于野,二十岁就退休,这ri子还真的是神仙似的。”
扑哧——
尽管心里头原本尽是担忧,但听到徐勋竟是事不关己地如此调侃自己,沈悦仍是忍不住笑了一声。随即才竭力板起脸道:“别说得这么轻巧,你才二十第六百四十六章大隐隐于朝,不是四十六十八十,这接下来几十年总不成全都窝在家里吧?”
“老婆孩子热炕头。这原本就是庸人最大的追求,实话实说,我原本就是庸人。”
尽管老婆这两个字着实新鲜,但和孩子连在一块,沈悦还不至于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待到徐勋自诩为庸人,她这简直是哭笑不得。而徐良终究活了一大把年纪。隐隐约约明白徐勋并不是开玩笑,当即若有所思地开口说道:“政事上头你一个勋贵,原本也就是在幕后拨一拨算盘珠子,大不了ri后拨一拨算盘珠子,不显山不露水,但若是打仗……”
“打仗的事情……”徐勋嘴角微微一挑,带着几分冷酷说道,“虽说那位达延汗也是从孩童继承汗位的。和当今皇上一样,但很可惜,他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他的儿子们也好,他的部将们也好,心里都有各自的算盘。而那些臣服于他治下的部落也好,因为他想学当年的元朝那样,让草原上的牧民部落,都听从大汗的号令,撇开那些部落的首领,他注定不会长久。而咱们眼下要做的,不过是让他那不能长久再加速一些。我又不是战无不胜的名将,用不着老是我出马。一旦蒙元不能成事。防着女真做大,在东南渐渐重新开口岸和市舶司,然后仿效永乐年间宝船下西洋的壮举,一个盛世便能渐渐成形。”
“皇上还年轻,有的是时间。”
徐勋用这短短一句话结束了前头仿佛是描绘蓝图一般的宏图,而徐良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追问起了今ri文华殿议事的情景。当得知小皇帝竟是做出了那样少有的措置,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甚至连声音都有几分嘶哑。
“如此是不是太激进了?倘若那些官员挂冠求去……”
“爹你恐怕忘了,今年的会试五六天内就要开始了。”
想着三月的会试和殿试,徐勋便似笑非笑地说道:“能够千辛万苦杀到这一关的,纵使有不学无术之辈,但也想必有限。说起来,吏部铨选一向是只愁官缺不够,不愁没有人。倘若真的这么多人愿意挂冠,那么,今科会试或者殿试多取一些人,并不是不可以,更何况等缺的人还多着。甚至只要是传出如此一个消息出去,想必那些捶胸顿足的同时想要拼一拼用致仕来威胁的人,会有个明白一些的选择。毕竟,刘瑾还是已经死了!”
历史上嘉靖皇帝以旁支入嗣,闹出了大礼仪那样的风暴,多少人落马,结果还不是最终胜利,更何况朱厚照这个小皇帝如今稳稳掐着大义和皇权?
徐勋既然打算接下那个国公爵位,徐良想想当年徐家人抢破头的那个兴安伯,一时不禁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而沈悦在起初的忧心过后,却是有意插科打诨地思量起了该用个什么字为封号。毕竟,平北二字听着威风,但毕竟北地未平,而且和通行的封号并不相符。可还不等她数落出七八个备选来,徐良就突然开了口。
“其实,兴安两个字,拆开来无论哪一个,都是用作国公的最好字眼。兴者,兴邦,中兴,兴利除弊,都是最好的意思。至于安者,定国安邦,最是昭显军功的。”
徐勋压根就还没来得及去想这封号字眼的事,可此时此刻听徐良这么一说,他也不禁觉得这二字确实都是难得的美字,不禁仔细沉吟了起来。良久,他才抬起头说道:“爹这么一说,主意我定了,便是一个兴字。安邦不如兴邦,要安定不如兴利除弊,回头我会支使人去提,部议廷议的时候,就把这个字作为首选报上去,皇上必然也会认同的!”
这一晚上,兴安侯府厨房少不得jing心炮制了几道徐勋最爱吃的菜,然而,沈九娘和女儿桃笙一块过来,须臾匆匆回来的唐寅又拉了正好上京应考的徐经过来,然后又是康海等几个,就连张敷华林俊谢铎都亲自过来了一趟,徐家这三口人的团圆饭虽说热热闹闹欢欢喜喜,却也是让徐勋头大不已,带着几分醉意送人之际,他便把退休两个字撂了出来。
小别胜新婚,这一夜夫妻之间自然少不得缠绵,直到下半夜方才收拾干净了相拥而眠。然而,原本是因为没有早朝,五府点卯也管不着自己这个即将离任的,再加上朱厚照这个天子还准了自己十天假期,徐勋打算至少睡到午时三刻,但睡眼惺忪的他却硬生生被人推搡着醒了过来。他没好气地揉着眼睛,可当看清楚面前那气急败坏的人是谁时,他那睡意立时被吓成一身冷汗出了。
“皇上?”
活见鬼,小皇帝怎么直接跑他家里来了?他旁边还躺着个人呢,这像什么话,传扬出去这都成什么了!
徐勋叫了一声后,藏在被窝里的手少不得往旁边探去,想让妻子别慌别紧张,可结果伸过去却摸了个空,一侧头方才发现,枕边空空如也,沈悦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不见了。然而,他只是这么迟疑了片刻,就只见朱厚照的脑袋探了过来。
“听说,你要致仕?”
“致仕?什么致仕?”
徐勋本能地答了一句,紧跟着就看到朱厚照那脸se几乎和黑炭似的:“你还敢和朕装糊涂?昨晚上你不是对张敷华林俊康海他们几个人亲口说了?害得他们愤愤不平四处抱怨,王九思还找了好几个曾经附和了弹劾你的人吵架,现在是宣扬得人尽皆知了!”
昨晚上多喝了几杯说过些什么话,徐勋早就都差不多忘干净了。此时此刻,他只能干咳一声,随即便理直气壮地瞎扯道:“臣就算说过这话,也决计说的是退休,不是致仕……致仕是从此之后挂着个爵位不当官,可退休是说臣担着个比如都督之类的名义在家里休养,随时听候皇上召唤。皇上哪时候不想当皇帝打算当太上皇了,臣再考虑致仕不迟。”
徐勋是第一个敢肆无忌惮开诸如太上皇这种玩笑的人,但朱厚照却反而信了。歪头想想,徐勋要真的是二十岁致仕,估摸着还真得吓死一堆人,他便轻轻舒了一口气道:“嗯,算你还知道念旧情,否则朕这会儿就把你打发到那些最苦的地方转一圈!朕都还得辛辛苦苦当皇帝呢,你居然这么快就想撂挑子!”
朱厚照环视一圈,见屋子里再没别人,显见是人家都被自己这个天子吓跑了,于是便站起身来,撂下一句你继续睡,也不管徐勋还是不是能躺下,他就头也不回地大步出了屋子。待到了明间,见徐良和沈悦都在那儿,还有一个同样睡眼惺忪的徐宁在,他便笑吟吟摆了摆手示意免礼,随即饶有兴致地上前抓住了小家伙那软乎乎的小手。
“小琼华,你这小字是朕给你取的呢,想不到才几个月没见,就长这么大了!”他捏着手还不够,又玩xing大起地拽着微微晃了两下,随即便扭头看着徐良说道,“兴安侯,琼华可会叫人了?”
“只会几个简单的字。”徐良正在琢磨是不是该告诉小皇帝,徐宁现如今除了娘和不甚完整的爷爷,还不会说别的,下一刻,他就听到了孩子甚是清脆的声音。
“大……嗲……爹……”
里屋正认命地飞快往身上套衣裳的徐勋听到外头女儿吐出来的那几个字,一瞬间只觉得心中涌过了一股暖流。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能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女儿叫爹的那种感动相比拟。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但愿老天能够遂他心愿,让他将来能够拥有更多的儿女,把这偌大的府邸填得满满当当!rq
第六百四十七章 乱世当用重典!
中午时分,一匹累得半死的马载着马背上同样风尘仆仆疲惫不堪的信使驰进了京城的宣武门。◎聪明的孩子记住超快手打更新.◎这信使直奔礼部,却是来自湖广益藩的信使,所言消息让素来沉稳的礼部尚书谢铎险些握不住手中的杯子。
好书史,爱民如子的益王祐槟遇刺,差之毫厘保住了命,而其两个嫡子为了保护父亲,却是有一个丢了xing命,而一个尚在襁褓的庶子则是遭了毒杀!
这是大明朝开国以来极其少见的亲藩郡王遇袭事件,谢铎自然不敢怠慢,慌忙草拟奏折预备往上呈报。当消息抵达内阁之际,如今独领内阁的李东阳同样是大为震惊,少不得立时派人去宫中报信,然后方才思忖起了这事情的来由。可尽管这算是惊天大案,但他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不得不暂且放下这一桩。等到了这天傍晚,朱厚照终于命人传下了御札来,甚为震怒的他直接命刑部尚书屠勋为钦差,调集jing锐捕快前往湖北彻查此事。
然而,屠勋尚未出京,接二连三的噩耗惊讯便抵达了京城。衡王、雍王、寿王、汝王、泾王、兴王,这些宪宗成化皇帝所出诸王竟是接二连三遭了毒手,其中也有如同益王一般命好的险险保住了xing命,但也有命不好的如兴王,手法更是从火烧地裂箭she毒杀行刺等等各不相同,时间纵使有的些出入,但刑部的老手们把这些时间一一罗列起来一看,面面相觑之余,便有人提出了一个想头。
怎么这些案子,虽说报上来因为地方官及时或不及时的缘故有早有晚,怎么全都是宁王谋反事发后半个月到一个月内?
等到颇有贤名的英宗之孙崇王祐樒派人送来八百里加急的密报,原本弥漫着一股紧张气氛的内阁部院各大衙门方才恍然大悟。崇王很少扰民,极少出王府,一ri发现送饮食的侍儿举止有异,遂拿下人严加查问。最后得知是受命行刺。当即紧闭王府,又密请汝宁知府全城大索,最终拿到了一可疑人,供述乃是宁藩支使,并吐露宁王yu杀尽天下宗室,以使血脉和当今天子已经颇为遥远的他谋反之后,能够名正言顺即位。
不消说,这名正言顺四个字,无疑是和当年靖难之后登基的永乐皇帝朱棣学的!只是相比朱棣的天然优势。宁王这一招简直是又狠毒又愚蠢!
面对这么一个消息,上上下下顿时都意识到了严重xing。朱厚照遂立时挑出了一应jing干人等往各处亲藩郡王及镇国奉国将军等处查看探视,又行文各地官府严查,即便如此,陆陆续续的宗室讣闻仍然接踵而来,塞满了礼部。倘若最初群臣们还觉得宁藩之乱是个笑话,那么现如今面对几个亲藩郡王相继拿住的那些人所供事实,更多的人都是不寒而栗。
这宁王朱宸濠简直是疯了!大明朝立国到现在。亲藩郡王到将军等等已经是一个相当庞大的数字。大臣们也不是不想裁抑,可谁也没想到去用这么激烈可怕的方法。而且崇王拿到的那人所供出的赏格是亲王五千贯郡王两千贯,将军等等都是一千贯,预先都付了三成,而且事成之后都是从龙功臣,这么算下来倘若人都杀光了,宁王得赔出去多少钱?
“都已经死了,还要给朕添这么多麻烦!”
乾清宫中。脸se沉得和锅底似的朱厚照恶狠狠把一摞各式各样的奏报统统砸在了面前的御案上,继而就恼火地看着徐勋问道:“徐勋,你说怎么办……徐勋!”
徐勋的注意力还在那些倒霉的死者头上。蝴蝶振翅,历史就会发生偏移,再加上他自己便亲自主导了好几次这样的改变,当然有自信历史上那位忘恩负义疑神疑鬼的嘉靖皇帝可以靠边站了。即便如此,听到兴王以及其尚在襁褓的嫡长子的死讯。他仍然有一种不可置信的感觉。也就是说,那个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嘉靖皇帝朱厚熜,就这么默默无闻地走了?
因而,直到朱厚照提高声音又叫嚷了好几声,他方才回过神来。见小皇帝恼火地瞪着自己,他想到刚刚完全听漏的问题,只能涎着脸道:“皇上刚刚说什么?”
“朕在和你说话,你居然走神!”朱厚照气咻咻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这才气急败坏地说道,“那些个攻击刘瑾当初复宁王中护卫的事情又抬头了,这些该死的家伙,他们还嫌弃如今的时局不够乱是不是!”
对于无辜受累死伤惨重的宗室,徐勋自然表示同情,但也仅限于同情,尤其是那些素有贤名做事有分寸的。而对于不少生吃人脑欺男霸女,死了之后满城放鞭炮以示庆祝的宗室,他是完全觉得咎由自取。但此时此刻,更要紧的是让朱厚照大为不悦的刘瑾问题。
因而,思量片刻之后,他便开口说道:“皇上,老刘人都已经不在了,那些呼吁追究的,更多的是怕皇上之前所公布的考察官员之事,如今的上书只是为了恶心人,皇上如果觉得难办,只要把之前的加恩老刘家眷缓一缓,先把人安置南京。”
“嗯?”朱厚照原本有些犹疑,可听到是安置南京,他立刻心领神会,当即点了点头道,“也好,他那些兄弟子侄就没个能干的,送去南京,朕回头送他们一场富贵就罢了。”
“至于这一次宗室死伤众多的事情……恕臣斗胆,宗室难免群情激愤,再加上老刘的事,皇上若是一力保全,只怕得委屈自个一下了。”
“朕委屈?”朱厚照在江西亲历了宁王造反,这心志也好阅历也好,都不再是从前憋在京城最远都没到过通州的小皇帝,因而反问了一句后,他就若有所思地问道,“你是说,即便是朱宸濠捅出来的篓子,朕也得担责,这是要下罪己诏?”
说到罪己诏这三个字,小皇帝不禁有些咬牙切齿。然而,看着徐勋那无奈的表情,想起这一回死人无数,他自然知道这是不得已的法子。即便如此,心中憋着一团火的他实在是忍不住,当即一屁股坐下后就气恼地说道:“咱们沿漕河一路南下,就没听到过多少宗室是有好名声的,如益王这样名声好的也就罢了,可那些平ri就胡作非为的,死了活该,凭什么朕要担责!”
小皇帝的如是抱怨,徐勋只是静静听着,并没有再说什么。最要紧的建言他已经出了,接下来就该是那些大臣的事,纵使他再有主意,在背后给人点两句可以,越俎代庖就免了。当这一天回到家里,他想着此番大明朝大有可能断绝世系的亲王和郡王,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气。
真是……死了不少人啊!
次ri的文华殿朝议上,从李东阳这个内阁首辅到六部都察院七卿以及侍郎等要紧官员,直接吵翻了天,最后饿着肚子一直争执到了下午申时,这才勉强达成了一个让朱厚照能够接受的意见。
皇帝下罪己诏,这是此前众人以为最难劝说,但朱厚照却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下来的事。但接下来的那一条,却是拉锯战的焦点。那些亲王郡王的爵位,倘若直系断绝,那么便从三代以内的旁支中选人过继,而不是从前的亲王许子及弟,郡王则庶子不能袭爵,更不消说旁支了,但袭爵人等身故后则降等袭爵。
这降等两个字是吏部侍郎柴升提出来的,虽则是一度遭到了大多数人以旧例成法等等反对,但朱厚照力排众议答应了下来。至于死伤的奉国将军镇国将军等等这一溜,无后则除爵,伤者朝廷则三年内两倍俸禄安抚。另外,派出以刑部尚书屠勋为首,礼部侍郎朱恩为副的查案探访团,深入探访各藩王爵将军,传达皇帝的亲切慰问,另外则是全权负责此番袭爵事宜。
而在这一系列的措置最后,方才是浓墨重彩的一笔。宁王朱宸濠罪大恶极,戮尸,于南京太平堤刑场曝尸三ri,以儆效尤。其子嗣尚年幼,一律禁锢凤阳。从逆的瑞昌王和宜chun王斩首示众,其子嗣年十五以上一律处死,年十五以下禁锢凤阳。宁王府藏抄没之后,拨其中一部分抚恤各方死难。宁王府先前侵占官府民间官田私田等等,令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林俊前往主持发还。其余王府庄田一律抄没。从逆盗匪一律处斩,年十五以下遣戍琼州府。
得知消息的徐勋却是没心没肺地和沈悦算起了账:“当初宁王府的财产造册是我亲自过目的,即便没清点完,却也知道个大概,单单历代宁王搜刮的庄田就有不下一万顷,一百万亩。而府中那些各方搜刮来的财物,也不下二三十万两,这还不包括那些没法估值的古董等等,可以说这么一票吃下去,无论是此次的抚恤,畿南的剿匪,哪怕是杨一清造边墙和打仗的钱就都有了!虽说不能多抄这么一两个,而且不太厚道,但那些既然没人承继后嗣的宗室,把王府庄田之中整理出一部分超规,分润一部分给那些当地守法的宗室,剩余的收回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沈悦知道徐勋便是这么个极其会算账的xing子,此刻也懒得笑话他,然而,想到那些曝尸,处死,处斩,遣戍,即便她从来不是同情心泛滥的xing子,仍是忍不住问道:“皇上这般所为,会不会被人指责说是处置太重,而且锱铢必较?”
“乱世当用重典。这些年来盗匪横行,两王造反,北边小王子虎视眈眈,倘若还说是盛世,岂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皇上的罪己诏上就自陈说接下来会励jing图治,复盛世太平,要现在就是盛世,还复什么?比起虚名,实际的东西更要紧!”
第六百四十八章 取士之典,天子之心
正德三年的会试又是一次士子云集的大典。白发老翁,莘莘年少,攒眉沉思的中年人,高谈阔论的江南学子……当原本云集于街头巷尾,议论着刘瑾之死宁王之死,以及此前那众多宗室之死的这些读书人全都一股脑儿关进了贡院之后,就连酒楼饭庄茶馆里头的伙计们也都觉得有些寂寞如雪。毕竟,耳边那些聒噪一下子全都没了,这种萧条清净还真是不习惯。
这一科主持会试的,正如同徐勋对张彩承诺,而刘瑾又对张彩承诺的一样,正主考不是别人,正是以吏部尚书挂着国子监祭酒衔的张彩,副主考则是翰林院一位学士。可在张彩的强势面前,那人不可避免地第六百四十八章取士之典,天子之心只能在旁边打打下手。尤其是三场中的最后一场,当张彩起身巡视全场的时候,他非但没跟出去,反而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位煞星实在是威压太强大了!张彩仅仅在两年前还只是吏部的五品郎中,如今骤然二品,却非但没有寻常官员从低品骤然拔擢高官时的惶恐和不安,反而安之若素,仿佛已经经历了十几二十年的吏部堂官生涯似的。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吏部上下的属官全都唯张彩马首是瞻,这种主官实在太耀眼了,那种居高临下的目光一看,就能把人逼得自惭形秽!
张彩缓缓踱着步子,目光从一间间号舍中的举子脸上扫过。这不是他第一次巡视考场了,不少曾经逗留过的举子面前,他这一次也停留了不少时间。尤其是当走到江yin徐经面前时,更是驻足看着那字迹端秀的卷子许久,见那第三道题答得极其漂亮,他方才满意地越过人往前走。尽管徐勋不曾提过,但他心里却自有一本账。
这种会试大典,那些老大人们子侄门生故旧极多,徐勋就这第六百四十八章取士之典,天子之心么一个私人。而且历经大变的徐经确实文采斐然,他即便不能把人拔擢为会元,给人一个前十还是绰绰有余的!
当三场九天的会试终于告一段落,蓬头垢面的举子们从里头出来时。有的垂头丧气,有的痛哭流涕,有的呼朋唤友,有的志得意满……在贡院街接人的亲朋好友更是直接把这儿给堵得严严实实。此时正值一场难得的chun雨降临,几乎塞了整条街的亲朋好友团全都打着各式各样的油纸雨伞,彼此推搡刮蹭下,不少人半边身子都是湿的。然而。在这拥挤的人群之中,却唯有一处的几个人鹤立鸡群,非但没有人往那儿借一借地方,反而全都恨不得躲远远的。
在众多的油纸雨伞中,那银浮屠顶的油纸雨伞格外醒目,两京之中,唯有公侯驸马伯以及一二品官员可以有这等待遇。而在今天会试结束的这等大好ri子里,会纡尊降贵跑到贡院街来。而且那等年轻的,那人的名字自然就呼之yu出了——不是平北侯徐勋还有谁?
撑开油纸伞从贡院里头出来的徐经第一眼就看到了那边的徐勋。他先是愣了一愣,等醒悟到徐勋在等的人应该是自己时。他只觉脸上一下子就红了。那不是尴尬的红,而是激动的红。挎着唐寅亲自预备考篮的他在无数人的注目礼中匆匆来到徐勋跟前,正要施礼之际,就被徐勋拉到了那宽大的银浮屠顶油纸伞下。
“伯虎早说了要来迎你,我如今是闲人一个,既然没事,索xing也来接你一接。”徐勋旁若无人地笑了笑,又看着徐经问道,“如何,这次可有把握。”
徐经强忍心中重回贡院的激动。声音沙哑地说道:“三场的文章我都写的不错,应该题名有望。”
“废话,谁问你题名有望,我是问你是否前十有望?”徐勋顾忌着四周还有其他人,声音压住了,并不响亮。但见徐经先是愣了许久,随即便露出了有些说不准的尴尬,他便笑吟吟地说道,“没事,既然已经重回科场,那这一回必然会有好运,走吧,我在家里备了一桌贺你出贡院,等回头会试发榜之际,还有更多人来凑趣!”
徐经一面答应着道谢不迭,一面又去瞥唐寅,见其确实丝毫没有遗憾,仿佛是真的就此绝了科举的念头,他不禁暗自替好友惋惜。等到了徐家,见是康海等好些科场达人正等在那里,他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待见众人都是围着徐勋七嘴八舌问所谓退休的事,他才松了一口气,心中却也在伸量着此次的名次。
回乡温书数年,八股时务策这等敲门砖已经都捡起来了,只要不曾发挥失常,没有人因为他的来历而黜落他,这一次……应该能中!
会试过后的数ri阅卷乃是最紧张的,比后世的高考阅卷更紧张。糊名之后,区区十几名读卷官就要评判多达数千张试卷,要说怎么个仔细看文章自然绝不可能。这其中,一手好书法的总会占了天然的优势,而其次则是在糊名时悄悄做了手脚的卷子。因而,当徐经的卷子被当房的考官毫无疑问地画了个圆圈之后当成荐卷送上来到了主考官张彩的案头,这位吏部主管铨选的尚书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
非翰林不得主考会试,这是多年的老规矩了,但这种规矩却不适合他!
三ri后,会试杏榜终于在贡院街放出。等着看那榜单的学子们摩肩接踵,彼此之间你推我搡,看到自己名字不是大叫大嚷喜出望外,就是痛哭流涕难以自已,当然,更多的是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三遍榜单,最后却黯然神伤的落榜人。
徐经本想从后头往前头找,但被唐寅强压着,他不得不怀揣着战战兢兢的心情从前往后看,岂料没看几个人,他就一下子找到了自己的名字。难以置信的他使劲吞了口唾沫重新数了数,见自己竟是会试杏榜第四名,顿时双膝一软险些站立不稳。一旁的老苍头亦是激动得无以复加,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真是老天有眼,老天有眼……要是老nainai和娘子知道了,一定会高兴得不得了。”
唐寅也是长长舒了一口气。见徐经面se煞白,他想起这位友人素来身体不好,如今乍闻喜讯恐怕吃不消,连忙招呼了那老藏头慌忙架了人出来。待到了外头闻风而动摆出茶摊的小贩那儿扶着徐经坐下。又是一碗滚热的茶让人慢慢喝了下去,他这才看到徐经缓过神来。
“衡父,你真是险些把我吓死了!”
“是我一时激动,伯虎兄。对不住,对不住!”徐经连忙拱了拱手,随即长长吁了一口气,“我只以为这一生是再无希望,万万想不到还有这东山再起的这一天,总算对得起天上的祖父和父亲……说来说去,是我当年碰到了贵人!”
“好了。侯爷若知道了必然更高兴,你且好好预备预备,殿试那一ri若是能得一个状元回来,那才是真正的光宗耀祖!”
见唐寅把殿试状元竟是说成探囊取物一般轻易,徐经不禁苦笑,可想想自己连那般绝境亦是挺了过来,如今万万不能丢脸,少不得打起了jing神。就在这时候。就只见两个大约同样是高中了的贡士从外头进来,高高兴兴地说着话。
“今科主考可不是别人,是吏部尚书张大人。有这等座师在,我们将来可是方便多了!”
“是啊,明ri去拜见座师,可得好好准备准备。”
徐经想起自己和张彩本就见过,可如今张彩和徐勋已然陌路,此时顿时犯起了踌躇。然而当ri回了兴安侯府好一番庆祝之后,次ri一大早,他还是和其他会试题名的贡士一起造访了张府,谁知道和众人一样吃了个闭门羹。门上张家管家笑吟吟出来团团一揖,说出来的话却毫不通融。
“各位。我家老爷说了,座主门生,原本诸位拜见,他不该辞。我家老爷得皇上信赖点了今科主考,必得尽心竭力,但他还是此次殿试的读卷官之一。如今不敢以好恶评判门生。等到殿试发榜之后,诸位分了三甲,到时候再见诸位,便可相谈甚欢了。”
此话一出,原本还有些懊恼尴尬的门生们顿时如释重负,一一行过礼后便告辞离去,徐经更是松了一口气。等到了三月十五殿试的这一天,百官云集奉天殿前如朝会仪,行礼之后贡士入殿拜了天子,朱厚照便大手一挥让人颁下了殿试时务策的考题。
朕闻人君所当取法者,惟天惟祖宗。唐虞三代之君,皆法天法祖以成盛治,载诸经可考也。其有曰代天,曰宪天,曰格天;有曰率祖,曰视祖,曰念祖,同乎异乎?抑所谓法祖为守成而言也,彼创业垂统者又将何所法乎?汉唐宋以降,法天之道殆有末,易言者何以能成其治乎?抑亦有自法其祖者矣,何治之?终不古。若乎朕自嗣位以来兢兢焉惟天命是度,祖训是式,顾犹有不易尽者。天之道广矣大矣,不知今ri所当法何者为切?传有谓刑罚以类天震曜,慈惠以效天生育者,果可用乎?我太祖高皇帝之创业,太宗文皇帝之垂统,列圣之所当法以为治者,布在典册播之天下,不可悉举。不知今ri所当法何者为先?且急史有谓,正身励己,尊道德,进忠直,以与祖宗合德者,果可行乎?兹yu弘道行政以仰承眷佑,延亿万载隆长之祚,子大夫,应期向用,宜有以佐朕者,其敬陈之,毋忽。
当舒舒服服回家继续休息的徐勋拿着这么一份时务策的主题时,脸上便露出了几分笑容。因知道考题是朱厚照叫了康海这个状元,以及翰林院几个老翰林去,苦心拟出来的,他只觉得朱厚照那浓重的反讽扑面而来。
所谓的法祖也就是效法先祖,遵守祖宗成法,可创业打下江山的又往哪儿去效法先祖?至于什么皇帝嗣位以来战战兢兢诸如此类的话,说是反话还差不多,朱厚照哪里是敬天法祖的人?要说起来,记得他对徐经说过,引经据典不能少,但最好少些生僻晦涩,排比等等也不用太多,最好把文章写得简单易懂,煽动xing强,也不知道徐经记住了没有。
前十的卷子,朱厚照可是要亲自看的!
ps:会试的题目是我从明实录上拷贝下来的,不算字数。但是……这个断句是我自己断的,因为原文根本木有标点,加错了大家包涵,我的古文根底就是高中学的那些了,大学里头完全木有接触过……rq
第六百四十九章 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
倘若不是刘宇骤然倒台,这一科会试原本是有刘宇之子刘仁参加的。◎聪明的孩子记住超快手打更新.◎但父亲都倒台了,当儿子的哪里还有工夫参加会试,自然不得不放弃了。于是殿试读卷官中,除了内阁首辅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李东阳,尚有都察院掌院事太子太傅兼左都御史张敷华、太子少保吏部尚书张彩、太子太傅兼礼部尚书谢铎,兵部尚书韩福以及其他尚书以及通政使和大理寺卿等等,林林总总共有十人。
尽管他们的任务比此前的会试读卷要轻,总共也就是两百多份卷子,但因为这名次极有可能要决定进士的一生,因而每个人都极其仔细小心。而又是今科会试主考,殿试又再次成了读卷官的张彩因为认得徐经的字迹,在最初分卷子的时候就多了个心眼。因刘瑾已死,外头官员固然大多数附在了他的门下,就连宫中党羽也都对他表示善意,因而他把徐经的卷子放在自己名下也不费吹灰之力。然而,等到他开始细细研读这份时务策的时候,却比之前看那三道四书题时更加惊喜,到最后突然想起了什么,继而便若有所思地笑了。
既然有十个读卷官,前十的荐卷自然是每人挑出一份,然后呈送圣览恭请圣裁。然而,往ri并不是一定这样的规矩,而是每人拿出两三卷来,彼此权衡评定,这前十是商量出来的。但李东阳对张彩其人极其不感冒,张敷华和谢铎也都是各执己见,到最后竟是各送各的,十张卷子在一张黄杨木条盘上整整齐齐摆了一排,送到朱厚照面前的时候,李东阳甚至轻轻咳嗽了一声:“皇上,今科贡士所试时务策全都颇为jing到,臣等难判先后,因而名次恭请圣裁。”
朱厚照也听说过殿试的规矩。往ri皇帝只判前三。今儿个前十却都要自己来断,他顿时兴致勃勃。毕竟,这是他登基之后自己主持的第一次殿试。于是,当着那十个读卷官的面,他便拆了一卷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可不过片刻,他就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头。
字写得不错,下头哪个读卷官的评点是引经据典经史扎实,可他不知道引得是哪句,这就有些头痛了。于是。他只能囫囵吞枣看了个大概,大约明白了其人的态度在于得效法为人称道,民称便利之法,而弃民所言不便之法,间中摆事实讲道理颇为翔实,他最终便点点头搁在了一边。如是又是四五卷过后,虽说以他的眼光也能看出确是颇为不错的文章,但因为一直没看到自己想要的。脸上不免露出了几分失望。直到手中再次展开一张卷子。不经意地扫见中间一句话时,他才一下子提起了jing神。
“今ri所当法者,非天理,非民意,而时势也!”
这么一句话立时激起了他的兴趣,当即从头到尾仔细看来,略过起初的泛泛之论后,他便看到了自己真正想看的内容:“太祖创业定法。诸王建藩,各领jing兵,以备鞑虏;太宗垂统更法,诸藩塞王内迁者众,所领护卫有全削,有半削,实领者寡。而宣德以后。诸藩非奉诏不得入朝。至弘治八年,皇太后思见崇王,孝庙仁孝,特敕召之。然群臣进谏,亲王入朝,虽有故事,自宣德来,已鲜举行。英宗复辟,襄王奉诏来朝,虽笃敦叙之恩,实塞疑谗之隙,非故事也。然洪武永乐年间,亲藩入朝屡见不鲜,此旧法不行,新法成例也!”
“太祖以降百四十年矣,今天下宗室者,数千数万人,固有亲亲之谊,然朱寘鐇朱宸濠者先后大逆谋反,民间百姓屡受荼毒而官府不能治,则又当变宗法之时。”
这一段明白易懂的话之后,朱厚照看着接下来一段小小的总结,待又看了几段其他例子,他若有所思地轻轻用手指敲了敲扶手,这才移目继续往下看。
“故一法治一乡可行,治一县未必可行;一法于如今可行,于百年后则未必可行。故秦汉之法,唐宋不行;唐宋之法,我朝不行;而唐初宋初之法,至唐末宋末亦荡然矣!天下无不变之人,何以天下有不变之法?言必称祖宗成法不可变者,非敬天法祖,实固步自封耳!”
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话,朱厚照对于最后还有几段总结陈词已经无心再看下去了。尽管这已经是他看到的所有文章中,最容易懂最容易明白的了,但终究还是瞧着费劲,因而他不假思索地捏着手中那份卷子说道:“就是这个,此卷第一!”
等旁边的太监小心翼翼把自己挑出的卷子捧了下去,又用一根红绸扎了起来,他随手翻了剩下的几卷,从中挑出一份指为第二,接下来又从前头那些里头挑了一张第三。如是之后,读卷官们少不得在剩下的七卷之中定出二甲第一传胪以及其他名次来。对于自己挑选出来的卷子没入一甲,几位大佬面上少不得有些流露。当发现一甲前三的卷子分别是张彩韩福和谢铎所荐的时候,李东阳不动声se地轻轻吸了一口气。
张彩此人……刘瑾死了竟是更加难制!刘宇曹元固然完了,可昔ri投效刘瑾的那些侍郎等等,甚至连以苛刻著称的韩福,竟然都愿意唯其马首是瞻!
传胪的这一ri风和ri丽,当朱厚照于华盖殿升座,读卷官行礼后拆了糊名的封条,一时念出了第一名时,这些大佬们中间顿时一片震动。
“一甲第一名江yin徐经!”
注意到下头的sao动,朱厚照顿时有些纳闷,但那种耳熟的感觉却有些挥之不去。直到身边的瑞生用沙哑的声音低低提醒了一句后,他方才恍然大悟,好容易才憋下了那种眉飞se舞的感觉。待到重新入御奉天殿,见一甲三名进士于殿外一一引见,看着自己选出来的这些天子门生,此前因为宗室被杀的案子而又是罪己诏,又是清理此前宁王叛党的郁闷顿时一扫而空。不但如此,他更是想起了唐太宗那句经典的自负之语。
“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
然而,当冗长的传胪仪式结束,一甲被送了出去跨马游街时,朱厚照却拉着才刚养好嗓子的瑞生溜出了宫,这一回却是饶有兴致地和那些百姓一路跟着看热闹,瞧着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围观这鼎甲三人。然而,尽管徐经仪表堂堂,榜眼和探花亦是风度翩翩,可三人之中最年轻的徐经也已经是将近四十的人了,另两个都是四十开外,因而想抢进士女婿的自然只能唉声叹气。尤其是看着披红戴花的徐经被送到了一处客栈,而客栈门前竟是护卫云集,打听得知是平北侯正等着徐经的时候,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地砸巴嘴。
朱厚照在徐家出入多了,在为首的护卫面前一晃便和瑞生以及几个跟人溜进了客栈。眼见得众人纷纷起身要行礼,他便没好气地摆了摆手,却是笑眯眯地看着徐经说道:“徐经,那篇文章做得不错,是不是徐勋给你透过风声?”
如今和金殿传胪不同,徐经此前又是见过天子的,畏怯之心也就少了些。而面对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他立时毫不犹豫地说道:“回禀皇上,平北侯确实提醒过臣一句话,那就是文字简单些,生僻的典故和字都少用,力求道理浅显易懂。”
噗——
正端了茶在手中喝的朱厚照立时就喷了,茶水溅了一地。而别人还好,徐经那件衣裳的前襟下摆却倒了霉。见徐勋满脸无辜地看着自己,小皇帝顿时气急败坏地叫道:“徐勋,你,你这是嘲讽朕不学无术?”
“皇上,臣哪敢嘲讽您,您至少是自幼师从东宫诸名师,臣才是真正不学无术,虽侥幸得了南都四君子抬爱,可到如今连四书五经都没记得齐全。只不过……能浅显却非得高深,这种卖弄文字的事,想来皇上是最深恶痛绝的,臣只是教导衡父如何趋利避害,投皇上所好。”
“哼!”朱厚照终究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可思前想后,他还是平复了心情,当下对徐经说道,“你之前那一千多字的时务策似乎还没展开完全,现在朕就在你面前,你给朕好好说了听听。”
徐勋向唐寅打了个眼se,两人悄悄来到了后院。听到前头隐隐约约传来了徐经的声音,徐勋便看着唐寅笑道:“怎样,看了今ri衡父的风光,伯虎你可后悔么?”
“我只庆幸侯爷麾下又多了个状元,至于我自己,呵呵,写写戏文画画美人,吟诗作赋皮里阳秋,比在官场厮混更轻松。”唐寅笑着展开了手中的折扇,旋即怡然自得地说道,“更何况,做官劳心劳力,哪里有我背靠大树好乘凉清闲自在?他ri等九娘这一胎生下儿子,若他自己不肯走举业,我也不想勉强!”
说到这里,唐寅的脸上便浮现出了一丝冷笑:“天下最光鲜的,是读书人;天下最龌龊的,还是读书人!因而,这官场怎能不污浊,怎能不贪腐横生?我当年在江南落拓时,曾有遭了官司冤屈的人在闹市街头扬言,道是天下当官的杀了一半,必然还有漏网之鱼;而若是全杀了,倒兴许有个把无辜,于是可见一斑。衡父即便得皇上赏识,但他此番出头太甚,就怕为人所忌。”
“不招人嫉是庸才。”
徐勋淡淡一笑,继而便若无其事地说道:“况且,此前吃了那么大的亏,衡父要是还不知道如何方才能在朝堂存身,那他也枉费这些年的磨砺!他虽是靠我得回了功名,但可是张西麓的门生!”
第六百五十章 首辅接次辅,侯府闻喜讯
杨一清先有督理陕西马政的功勋在前,再有屡次抗击小王子修筑边墙的战功在后,因而,尽管他是皇帝在廷推之前就已经授意的入阁人选,这本不合规矩,但在廷推之时,大九卿们的意见竟是惊人的一致。◎聪明的孩子记住超快手打更新.◎无论是中立派也好,和徐勋走得近的张敷华谢铎屠勋也好,甚至是刘瑾那一派的张彩韩福也罢,每个人荐的人选都是杨一清第一。当然,李东阳的苦心也没有白费,杨廷和的名字吊在杨一清之后,一块呈送到了御前。
于是,满意于杨一清回朝之事已成定局的小皇帝,对于杨廷和这个名字的再次出现亦是大为高兴,大笔一挥便准了此事。可本该是萧敬把东西送回去,可萧敬拿着那御札,却是提出了请辞,这时候,朱厚照不禁皱了皱眉:“此次朕不在京城,多亏了有萧伴伴在司礼监坐镇,如今刘瑾不在,高凤病重,萧伴伴就不能在司礼监助朕一臂之力么?”
“皇上,虽说如今刘瑾不在,高凤病重,但宫中尚有张永谷大用等人……”
萧敬这话还没说完,朱厚照就打断了他:“张永和谷大用对朕说了,他们两个才能有限,这司礼监掌管批红,他们及不上你多年执掌沉着可靠。至于其他人……他们更没这个能耐!所以,萧伴伴你给朕好好挑几个稳妥的人,等到新人可以独当一面了,朕一定送你养老。”
想到自己之前急流勇退,这退着退着,如今竟是又被赶鸭子上架,萧敬只觉得百感交集。见侍立在朱厚照身侧的瑞生笑吟吟地冲着自己眨眼睛,想起小家伙差点丢了xing命,若不是皇后苦求了张太后暂时留手,而瑞生在朱厚照回京的第一时间便自己用教坊司秘药倒了嗓子……他只觉脑海中闪过了一个早就想过的念头。
“皇上既然如此说,奴婢敢不从命?只是,皇上恕奴婢直言。经过此前一事,瑞生不适合在乾清宫再呆下去了。他虽没上过内书堂,但奴婢教过他读书识字,此前也让他管过司礼监文书。倘若皇上能够割爱,奴婢想让他好生在司礼监打磨打磨。毕竟,司礼监要用皇上能够信赖的可靠人,奴婢栽培出来的人,怎比得上皇上早就首肯的人?”
此话一出,朱厚照立时轻轻拍了拍扶手,侧头去看瑞生时。想起他此前那些ri子在乾清宫窝着一步不能出,而且要不是自己回来及时,母后兴许真的会把人杀了灭口!于是,他只犹豫了片刻,便点了点头道:“好,就依你。瑞生,从今儿个开始,你回司礼监。朕升你……”小皇帝琢磨来琢磨去,最后便一锤定音地说道,“就做个随堂吧。你当得起,不会的和萧伴伴学,若是谁敢小瞧了你,朕给你撑腰!”
瑞生没想到突然会有这样的变化,愣了一愣后方才急忙上前磕头,一时却是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起身之际,他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这才沙哑着声音道:“奴婢一定不负皇上信赖!”
尽管召杨一清回京入阁的急信四月初就已经到了陕西,但交割完一应事务,又分派了种种将官调派事宜。杨一清真正赶回京城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三十了。这还是因为他一路紧赶慢赶驰驿回京,每ri两百里,一路上大半个月方才抵达了京城。因为家中下人提早回京报信,来迎接他的亲朋好友门生故旧不在少数,甚至连内阁首辅李东阳都特意告假前往迎宾亭。等到杨家车马抵达之际。尽管迎接的人全都是便袍青衣,但好事的细数其间,大多是朱紫人物!
杨一清早一天晚上歇宿驿站的时候,就得了徐勋派人送信,知道今ri徐勋不会来。因而敷衍这些来意不一的官员,他只是笑呵呵地打着太极,竟是应付裕如。直到李东阳邀请他同车而行,他答应之后上了车,听到李东阳第一句话,面上那使人如沐chun风的笑容方才消失了。
“邃庵,刘瑾虽已死,朝中却是暗流更加汹涌,此次你回京可是身负众望。”
“什么身负众望,不就是指望皇上再有什么别出心裁的主意时,我在前头挡着一点劝着一点?”杨一清哂然一笑,见李东阳神se一紧,他便若有所思地说道,“当然,还指望着我能抗衡张西麓……我倒是有些不解,旁人也就算了,西涯兄你何至于忌惮其如此?”
李东阳的信上简直是将张彩形容为洪水猛兽,杨一清虽也大略知道京城动态,但毕竟不是身临其境,这种感同身受的感觉却是没有的。此时此刻,李东阳沉默片刻,便苦笑说道:“张西麓此人jing明强干,却又能屈能伸,能忍能断,如今再加上皇上信赖……他现在是三五天一个条陈,闻者无不胆战心惊,偏偏下头一帮人摇旗呐喊,要辩驳少人能敌得过,我又不可能亲身上阵!就连林俊和他此前大吵了一架,最后还是败下阵来。”
“林大炮竟然输了?”
杨一清顿时大为意外,见李东阳苦笑点头,明白这确实是事实,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张彩他是认得的,不但认得,当初因为徐勋的关系,甚至探讨过不少从军略到政务上的事,一向觉得这是难得的人才,只是此前时运不济。而林俊这南都四君子之中那一尊最年轻也是最犀利的大炮他也并不陌生,毕竟林俊成名更早。如今林大炮败给了张西麓,这代表着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平北侯就不曾说过什么?须知张西麓可是变换门庭!”
说到徐勋,李东阳顿时脸se发青:“平北侯?呵呵,再过两天,他就该是兴国公了!他早早放话说,说什么这几年来南征北战浑身是伤,要隐退个一年半载,如今不见外客专心在家陪着媳妇孩子!”说到这里,李东阳简直有些咬牙切齿。想当初徐勋逼着他定下城下之盟,迫使他答应让杨一清继任首辅的时候,怎么没见这么云淡风轻?偏偏现如今,他即便把杨廷和一块弄了回来,那曾经的交易也不敢废黜不作数。
不说他和杨一清多少年交情,绝不想闹僵了。就说徐勋那狠辣个xing,他若是食言,那小子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既如此,西涯你让马车直接到武安侯胡同的兴安侯府,我直接去见他。”
此前有过林瀚张敷华林俊的旧例,杨一清此次人尚未到京城,这宅子小皇帝就已经大笔一挥给赐下了,却是不太吉利。因为这宅子的原主人原内阁次辅刘宇,现如今坐除名回乡,却是早已凄凄惨惨戚戚离开了京城。就连本要应今科会试的儿子刘仁,也是一并受到了牵累,从前那些劣迹被人翻了出来,革了功名和父亲一块被赶了出京城。如今刘府换成了杨府,甚至不少屋子连家具都没换,只是三间五架的正门重新整修了一遍,看上去更加气派。
然而,品出苗头预备好好奉承一下这位如今的新次辅,将来极可能升任首辅的杨邃庵公的文武官员们,大热天在小时雍坊武功胡同里头等得汗流浃背,最后等来的却只有杨一清的车马行李,甚至连此前有人报信说的杨一清和李东阳同车而行,那辆车也没见着,传闻中杨一清要带来的那位学生也同样不见踪影。直到有人小心翼翼地上前打听,这才获知了事情始末——杨一清上徐家拜访去了!
兴安侯府的大门已经关了好些天,虽偶尔也有人能冲开阻碍进去,但绝不是寻常想要巴结攀高枝的人能够企及的。于是,瞧见那辆寻常马车停在侯府大门口,继而便被人从西角门接了进去,一时间不禁有人议论纷纷,眼热的不在少数。可当打探得知来者是谁,苦苦在外头等着机会的人就偃旗息鼓了。
竟是李东阳和杨一清联袂来见!堂堂内阁首辅和次辅也只能走西角门,这徐家的门槛实在是高得没边了!
“对不住对不住,皇上刚从后门走,再说这前门我好一阵子没开了,只能拿二位当个靶子,绝了某些人的念想。”出现在李东阳和杨一清面前的徐勋手上抱着自家的宝贝闺女,见李东阳和杨一清险些没看直了眼睛,他这才微微笑道,“内子今早刚诊出又有了喜,如今需得仔细养着,未免顾不过琼华,我横竖闲着也是闲着,就抱着孩子四处转转。没事,琼华乖得很。”
徐勋家里的宝贝闺女是小皇帝亲自给起的小字,且是以宫中琼华岛而来,这是人尽皆知的,因而徐勋宠孩子不足为奇,可堂堂就要晋封公爵的平北侯,竟是和nai妈一样抱着孩子,这实在让他们没法接受。轻轻咳嗽了一声之后,杨一清便给了身侧的夏言一个眼se。
“学生拜见侯爷。”
“嗯?”徐勋一眯眼睛就认出了夏言,当即笑道,“原来是夏公瑾,听说你在邃庵公幕府参赞,多有建言,后来又拜在了邃庵公门下?好好,我当初没看错人,你起来吧!”他边说边笑着拿捏着徐宁的手轻轻挥了挥,“琼华,可得把人认好了,这二位年纪大的是如今的内阁首辅次辅,那次辅也是ri后要当首辅的,至于这位年轻公子,兴许是十年二十年后的首辅,你运气不错,兴许一ri之内见三位首辅!”
李东阳的脸都黑了,杨一清也好不到哪儿去,唯有夏言被徐勋这话撩拨得心中激荡,慌忙借着低头掩饰了下来。
(njxs)最快更新,请收藏(njxs)。 第六百五十一章 人各有志,无限风光在险峰
李东阳今ri来见徐勋,原本就是想看看徐勋所称在家将养是不是属实,可现如今面对这么一个面上装傻心里敞亮的主儿,他只觉得自己若是再留在这儿听人排揎,那便是吃饱了撑着。◎聪明的孩子记住超快手打更新.◎因而,小坐片刻之后,他便借口内阁还有要事等着处置,站起身告辞出门。徐勋只是象征xing地送其到了书房门口就站住了。
目送李东阳在视线之中消失,徐勋方才头也不回地问道:“邃庵,元辅大人对你说了些什么?可是哭诉张西麓无人可制,让你一定要知道肩膀上的责任之深重,团结广大同仁的力量,同仇敌忾,把张西麓的嚣张气焰给打压下去?”
夏言只见过徐勋智珠在握的一面,却没见过他这般随意散漫的样子,一时间大为吃惊。愣了片刻,他就知道这会儿自己留着也不妥当,慌忙也告退辞了出去。等到这关门弟子走人,杨一清看着那脑袋搁在徐勋肩膀上,黑亮的眼睛正好奇打量着自己的徐宁,一时间竟有些无可奈何,随即方才应道:“没错,而且我对他实说,我实在无法相信,侯爷竟然会放任张彩投靠刘瑾,如今又让其自成一派。”
“哦,原来邃庵竟也这么认为。”徐勋徐徐转过身来,却是轻轻在玩兴大发揪起了自己头发的女儿屁股上拍了两巴掌,旋即不紧不慢地说道,“张西麓不是个寻常人,他胸中自有沟壑,对于如今朝中贪腐横生无能之人窃居其位,毫无优胜劣汰的情况忍无可忍,而刘瑾的激进作风却入了他的眼。既然和我一言不合闹翻了,刘瑾又招揽,他本着做事的打算靠了过去,那也无可厚非。要知道他跟着刘瑾那些ri子,但凡涉及我的事不曾出过只言片语,我也不能这么没器量。更何况。闹翻归闹翻,他那大刀阔斧的xing子和手段,我也是欣赏的。”
也就是说,徐勋其实是赞同张彩的那些政见?
杨一清心中一动。当即问道:“侯爷这些天闭门谢客,又放出风声去说是身心俱疲要将养,不知道究竟是……”
“你以为我是装的?”徐勋笑着露出了那一口雪白的牙齿,又爱怜地掐了掐徐宁那婴儿肥的粉嫩面颊,这才似笑非笑地说道,“那些只知道揣测的外人,我会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但既然是对邃庵公你,我不妨说一句实话。刘瑾已经死了,但张西麓整合了他那些人手,无刘瑾之弊而有刘瑾之利。而你既然回朝,就凭你的人望名声做派,自然而然也有同样多的人会投靠到你这边。至于我么……累了这好几年,歇一歇闲一闲。这是人之常情吧?”
此时此刻,倘若再听不懂徐勋的言下之意,杨一清就枉为多年人jing了。他可不是南都四君子这样一心求正道的清流。某些手腕他不但熟悉,而且jing通。于是,他几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开口说道:“急流勇退,倘若是年迈的老人不足为奇,但侯爷如今不过二十出头,不嫌太早了么?”
“谁说我是急流勇退了?哪一天真的要我捋袖子上的时候,自然少不了我冲锋陷阵,但那时候恐怕就是情势最危险的时候了。”
徐勋懒洋洋打了个呵欠,这才含笑说道:“另外。好教邃庵公得知,你和李西涯虽是相交莫逆,但因为你和我有些交情,早先李西涯在那思量接班人的时候,想到的是杨石斋而不是你。可一来杨石斋对我总有些莫名敌意,二来他兜来转去都在京城。未曾经历外任磨砺,所以我自然一力顶了你。说这些不是要你提防李西涯诸如此类,我只是想说,历来这些内阁阁老,多数都是从京官任上擢升上来的,我只希望你这个在陕西这种西北边地呆了多年,看过更多民生,经历过更多战事的能够比他们看得更远些,权术少一些!”
当杨一清从兴安侯府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家家户户炊烟袅袅,恰是一副合家欢欣的样子。想起之前徐宁在徐勋的百般哄骗下,有些口齿不清地叫了自己一声杨伯伯,而徐勋赫然兴高采烈的样子,他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几许黯然。
他宦海多年,不久的将来甚至有可能登顶首辅,成就文官的最高峰,但身后没有嫡亲的子嗣,却永远是他心中永远的痛。那些被人嘲笑的面白无须等等闲话他面上不在乎,心里何尝不曾纠结过?可入仕这些年,在陕西的ri子最长,以至于夫妻常常分离,如今老妻已经年迈,他又不想纳妾,怎么可能生得出儿子来?徐勋尚年少便知道留些时间多陪陪家中妻儿,别人却还疑神疑鬼,岂知道大明朝从外官到京官,有多少无后人,又有多少yu养yu教而子女英年早逝,以至于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怆?这其中,便有李东阳一个……
夜深时分,张彩方才回到了自己的府邸。从吏部郎官到六部之长的天官,他经历的时间远远比其他人短,但他却是安之若素。从四人大轿上下来的他扫了一眼胡同中那一溜车马,以及门房中纷纷点头哈腰抢出来的各se人等,他连头都不点一下,就这么背着手往里走。等到了书房之中坐下,听老管家禀报了今ri求见的各se人等,以及挑出来的那些各式拜帖,他匆匆浏览了一遍就都搁下了。
“你出去说,今ri我没工夫见外客,让他们都回去。”
每ri门庭若市,每ri张彩顶多只见一二人,而且都是他当初在吏部文选司就留意的人,但外人却并不知道,仍是一riri苦苦守候在外头。老管家虽说心知肚明,但自然不会点破,当即答应一声告退而去。直到屋子里没了外人,张彩方才从桌子上另一个匣子里拿出一摞不曾开封的信。这些之中有的是他铨选时挑选的人才,有的是他的同乡同年,总共不过十数人,相比他接收的刘党那些人物,这些方才是他真正的中坚力量,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过四品这道坎的京官,而外官过四品便是知府按察使布政使,要调回京就得大费周章。
看了三五封之后。他按着鼻梁闭目养神休息了片刻,又取了一封裁开封口一看,却是当即就愣住了。熟悉的笔迹并不是那些含含糊糊意味不明,需要别用机关才能看明白的内容。而是直接写着时间地点。倘若是别人邀约,他自然会思量再三,但此时却须臾便做出了决定。
次ri六月初一,杨一清一大早面圣入阁之际,朝阳门外二里处的东岳庙正是香客云集的时节。除却那些顶礼膜拜的虔诚信徒之外,好些年轻媳妇正捏着手中铜子儿往东岳帝妃面前的硕大金钱投掷,但凡中者无不欢呼雀跃喜笑颜开。面对这一情景。一身便服的张彩看着那金钱旁边一个劲蛊惑妇人们的那个道士,忍不住哂然一笑。
“求财小计!”
“西麓还是这样愤世嫉俗。”
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张彩连忙回头,见徐勋同样是孤身一人,他连忙微微颔首,正要说话之际,见徐勋微微摆手指了一个方向,他心领神会。立时悄悄跟上。在这等龙蛇混杂的地方,徐勋又显然极其熟悉地形似的在前头东拐西绕,不一会儿。便把他带到了一处僻静的院子。只见这院子zhongyang一颗郁郁葱葱的大槐树,下头设着石桌石凳,上头茶具一应俱全,一旁的铜风炉上还烧着一壶水,瞧着极其清雅。
“坐吧,外头我都布置好了人,不虞泄露出去。今次之后,应该再无如此面谈机会了。”
尽管在之前钱宁事败之后,张彩已经猜到了徐勋的打算,但此刻听到这清清楚楚的明示。他仍是忍不住心中一跳。想到自己当初决心自污声名去投靠刘瑾时,早就打算好ri后极有可能再无出头之ri,如今这等局势却是从来没想过的,他忍不住开口说道:“我只想问一件事,刘公公行刺宁王的事,是否是侯爷……”
“你说呢?”
尽管徐勋只是反问。但张彩还是生出了深深的确信。刘瑾何等惜命的人,倘若不是自知没有一丝一毫的希望,怎会如此豁出去?再想到便是因为如此,刘瑾方才能在宁王之乱后险险保住了名声和家眷,自己才能名正言顺接收了他的党羽,他眼看徐勋一一分茶,不知不觉又问道:“可是因为我投靠了刘瑾,侯爷方才出此下策,让刘瑾保住了名声和家眷?”
“一半一半吧。能够做到这一点,一半是机缘巧合,一半是我和刘瑾毕竟多年相交,我很了解这个人。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不用再提。我今ri来见西麓你,只为有几件事想和你说。”徐勋顿了一顿,便徐徐开口说道,“你的志向才略,我知道,以你的年纪,再掌管吏部一二十年不成问题。而杨邃庵亦是年富力强,但使你二人彼此相制相辅,只要皇上信赖,这一格局能维持的时间越长,你们希望贯彻的政令就能越深入。”
张彩既然明白了此前徐勋保住了刘瑾令名,让自己得以大部分接收其政治遗产的苦心,如今这杨一清能明白的事情,他又岂能不明白?然而下一刻,想起近来关于徐勋的种种传言,他就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莫非侯爷是真的准备抽身而退了?”
“杨邃庵这么问,你也这么问,放心,我不过是休息一阵子,又不是从此之后隐居山林当个闲云野鹤,不用那么紧张!”说到这里,徐勋便示意张彩取一杯已经分好的茶去,这才似笑非笑地说道,“无限风光在险峰,我既然都已经登上来了,与其再寻路下去,还不如在险峰之上结庐而居,你说是不是?”
ps:掐指一算,还有七八章,过年前完不了了,晕……r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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