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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奸臣txt下载     奸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七十七章 刀锋何向

    十二团营将近万人开往延绥镇!

    对于京城的百姓来说,这无疑是一个莫大的新闻。然而,自打年初那《河朔悲歌》红遍一时以来,哪怕是从前不问国事的寻常平民,往往也能够对当年那王越的数场大捷津津乐道所以对传扬开来的复套之事,倒也没什么二话。而朝中曾经一度忽略当年战果的大臣们,现如今的重心也没法子放在这些边务军略上,他们的jing神完全都被另一件事给吸引了。

    刘瑾再度挥起了沉寂了好一阵子的大刀!

    起因是因为他调往湖广清理军饷事的韩福送上来的呈报——从弘治初年开始,湖广遇灾蠲免的税赋足有六百余万石,而韩福清理出来的缺饷数额,却不过百余万。因而,这位jing于财计被刘瑾赦免提拔上来的能臣在打了好些天的算盘之后,直接一道折子参劾了从湖广巡抚以下到各州县官员,累计超过一千二百人,并奏请追回这些积欠的税赋共六百多万石。面对这个庞大的数字,以及参劾的庞大官员,哪怕是最见多识广的官员也为之失语。

    但这震惊失语的人中当然不包括刘瑾。尽管韩福的株连无数让他也有些措手不及,但他如今正愁没借口向百官动手,焦芳那主意固然狠,可一下子拿出来未免太激进,此时此刻他自然立时拿着韩福送上门的借口当刀使。

    在他的授意之下,六科给事中的多人以及都察院的几个党羽纷纷上书附和,一时间朝中但凡曾经出任过湖广官员,一时人人自危。而就在这时候,偏是大街小巷中那些小酒肆茶馆之中,甚至十字街头上,多了不少在那吹拉弹唱江西宁王罪状小戏的外乡男女。

    当这事情传到刘瑾耳中的时候,他一时为之又惊又怒,立时吩咐东厂和内厂满城搜捕抓人。奈何钱宁带走的是内厂和东厂之中最jing干的那些人。如今他这一走,两厂的机能比从前下降一半不止,而刘瑾对谷大用的成见已深,不好去求助于西厂。本打算借用御旨让锦衣卫去全城大索。可谁知锦衣卫都指挥使叶广竟在这种时候一病不起,代管锦衣卫的李逸风又奏报近畿匪患愈演愈烈,请尽快从平北侯之请派人平定,说是自己的人都派去侦缉盗匪下落了,他一时间只能咬牙切齿地看着宁王的名声渐渐臭了大街。

    “可恶,混账!”

    回了私宅的刘瑾怒不可遏地发了好一阵的脾气,见张文冕在门外探了探头便缩了回去。他忍不住咬牙切齿地喝道:“躲什么躲,咱家能吃了你不成,还不快进来!”

    张文冕知道被瞧见了,只能陪着小心进了屋子,眼见得刘瑾面se铁青,他斟酌了片刻便小心翼翼地说道:“公公,您让我去办的事情,我已经办成了。张彩如今内宠众多。此前从您这儿带回去的那个才娘,宠眷虽不是第一等,但因为能歌善舞。又灵巧善媚,却也是颇得喜爱。她捎话说,张彩对屈居人下很有些不满,喝醉酒的时候还说,他才具都是一等一的,凭什么要老是伺候那些老头子?还说,凭什么就那些老大人想要桃李满天下,他差在何处?明年又是大比之年,凭他的资历,挂一个国子监祭酒的名头。这会试主考大可当得!”

    听到这话,刘瑾终于面se稍霁,略一思忖便颔首点了点头道:“也罢,这件事你办得还算是妥当。继续在张彩面前多下功夫,倘若能让他投了咱家,那个才娘要什么都不在话下。至于他这要求。咱家少不得帮他想想办法。只不过,这件事必须办得隐秘,决不能让徐勋察觉到一丝一毫的端倪。要知道,如今西厂和锦衣卫都在他手里,出了岔子别怪咱家直接把你扔出去平息!”

    张文冕不禁缩了缩脑袋,唯唯诺诺连声称是。然而,偷瞥了刘瑾一眼,他思量了再思量,最后还是低声试探道:“刘公公,如今非议宁王之议遍布朝野,皇上也已经深信不疑。倘若事有不遂,何不……”

    见刘瑾倏然扭头看了过来,张文冕便一字一句地说道:“何妨丢卒保车?横竖宁王只是外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治其罪过,再者宁王不过是以庶子袭爵,于旁支之中择选一人承继爵位,到时候那个人必然对公公感恩戴德,而这一支则寻个大罪,全数了断了,以绝后患。”

    此话一出,刘瑾登时面se大变,冲着张文冕厉声斥道:“出的什么馊主意,滚!”

    待到张文冕满脸狼狈地出了门去,刘瑾却是若有所思地思量起了张文冕这主意的可行xing。尽管他是收了宁王的不少金帛,但这种事情旨在怎么解释,这些天之内,宁藩必然有人会上京来求他说好话,很可能又有众多财物送来,若他真的要撇清,把之前收受的那些连同此次的一块送上去,就说是这一次宁王派人向他说情,并赠礼众多,反而可以洗干净自己的名声。至于小皇帝看了这些是不是会从重治宁王之罪,那就和他无关了!

    总之,这主意虽然很可能让他损失惨重,但可以当做备选!但眼下最要紧的是李东阳和杨廷和!

    杨慎得了赏赐之后就溜之大吉回四川了,而杨廷和李东阳看似半点动作都没有,但那些来自江西四处诉说自己受宁王欺压的男男女女,这就是动作。尽管李东阳和杨廷和都不是江西人,但两人都是门生满天下,江西这种尽出文人的地方,不知道有他们多少门生,反正必然是他们派了门生从中作梗,想借着宁王的事让他刘瑾翻船。既然如此,他不把杨廷和给撵走,断了李东阳的那点子算计,他就不叫刘瑾!

    当刘瑾正在磨刀霍霍之际,徐勋却正在预备给准备出发前往保定府剿匪的张宗说和齐济良徐延彻饯行,一同列席的还有特意被他请来的江彬。以后者的品级,直接挂帅负责这一次的剿匪也不为过,但听说徐勋让他给这三位公子哥打下手,而且还得偷偷摸摸的,江彬却丝毫不以为忤,反而因为徐勋此前推心置腹的一席话而大为感动。

    “张宗说也好。徐延彻齐济良也好,都是养尊处优的勋臣贵戚子弟,虽则不比那些膏粱纨袴,好歹是肯上进用心的。但在打仗上头,自然不能和你这等正经拼杀出来的相比。所以,明里是他们掌总,暗里却是以你挑头。你们需得互相配合,如此将来若能一举功成,我绝不会厚此薄彼,你就是出镇一方也是可能的。大同的庄总兵已经年纪一大把了。你好自为之!”

    所以,这会儿眼见徐勋给那三位置酒壮行se,说了一番番让人血脉贲张的话,他更是打心里眼里佩服不已,暗想这一位还真的是物尽其才人尽其用。而等到徐勋给他使眼se的时候,他更是当仁不让地拱了拱手道:“大人放心,此次有从陕西调回来的破虏卫jing锐两百人,再加上府军前卫这些经过静心cao练的幼军jing锐。又有张大人徐大人齐大人居中调派,一定能够将那些盗匪响马一网打尽!”

    张宗说从前脸皮甚厚,但到大同溜达了一圈之后。好歹知道自己这个勋贵子弟若是没了家族的名头,放在军中什么都不是,因而,听到江彬一口一个大人,他险些没一口酒呛了出来。再见齐济良和徐延彻都是一模一样的光景,他便干咳了一声说道:“侯爷,咱们仨到了保定府,真的要……真的要那个花天酒地……”

    “没错,虽说是演戏,但你们若真的假戏真做。我也没办法,只要你们能把戏演好,这事情我不来管你们。可是,要是你们败坏了名声却又坏了事……”

    见徐勋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皮笑肉不笑的神情,眼神中也流露出了森然寒光,张宗说吓了一跳。立时第一个站起身来,赌咒发誓似的说道:“侯爷放心,咱们必定不辱使命!”

    “是是是,绝对不会办砸了事情!”

    “咱们是演戏,决计不会真的那样放纵胡为的!”

    徐勋见张宗说一边说还一边看大舅哥曹谦,他微微一笑,又亲自敬了三人几轮,眼看着人都有了些醉意,他示意江彬陪着这三个,定要不醉无归,这才带着曹谦悄悄退席。等到出了那水榭,他便停住步子看着曹谦说道:“刘六刘七那儿,你去联络,这一次虽说我调动了府军前卫的大半兵马四千人,但这些兵马若是真的有大损失,朝中上下说不过去。毕竟,直到现在,府军前卫的掌印官还是我。一切都按照之前的计划行事,你一定要小心仔细。”

    “是,卑职遵命。”

    “张公公的两位兄长都因为他的功劳封了伯,你这晋升近几ri兵部也该发下来了。大约就是进指挥佥事,领左官厅佐击将军,希望你能早ri赶上你爹。文官们不喜欢打仗,那是因为一打仗便要动用无数粮草,而且赏赐军功抚恤死难又是一大笔钱。所以宁可把这笔钱用来资敌安抚,也不愿意砸在将卒身上。但是,有的仗必须要打,而且要看怎么打。这一次的重头戏不在于江彬,也不在于张宗说他们三个,而在于你!我还是之前的那句话,等到赏功的时候,你们之中任何一个,我都不会少了你们的!”

    曹谦被徐勋说得心头火热,后退一步单膝跪下行了廷参之礼:“卑职定然不负重托!”

    对三方都是如此许诺之后,这一ri当徐勋去探望了眼看就是捱ri子的叶广之时,他满脸沉重地从屋子里出来,摸了摸如今已经内定ri后进府里跟着唐寅读书的叶尧的脑袋,他示意小家伙去玩,又对叶广之子叶禄安慰了几句,最后勾了勾手指示意李逸风随自己来。就这么站在叶家的穿堂之中,两边亲随守住了进出通道,他便看向了李逸风。

    “畿南的那些响马盗中,锦衣卫可有暗线么?”

    面对这样直截了当的问题,李逸风不禁愣了一愣,犹豫了好一会儿,他才把心一横点点头道:“有是有的,但多半只是小喽啰,再好一些的就是小头目。但这些线人充其量也就是首鼠两端。拿些锦衣卫的钱粮,通报一些无足痛痒的消息,若不是那些响马盗不少都是被官府逼得落草为寇的,他们又着实没什么能耐探知锦衣卫的虚实。反手卖了我们也有份。”

    “那好。倘若大军开至,那些盗匪之流一定会为之震怖,这时候,你挑个机灵些的线人往上头大头目那里出个主意。就说刘瑾当道天下百姓不得安生,让他们打出诛除jian刘的幌子来,如此在近畿方才能收到人望。关键时刻,让他们往上建议,在保定府真定府里头散一下檄文传单,什么助贤良诛小人的话多写一些上去。不过你记住,不要留下锦衣卫掺和此事的把柄。”

    李逸风听得一时出了一身冷汗。尽管他从很早开始就知道徐勋心狠手辣。但如今这一手却是如同锁喉一招,让刘瑾就算能够招架,也必然会因此而捉襟见肘。可是,想到徐勋对锦衣卫一贯维护照应,这一次他能够顺利掌锦衣卫,也是都出自徐勋的一路保驾护航,他几乎没怎么犹豫便下定了决心。

    “大人放心,卑职一定把这件事办得天衣无缝!”

    把这些事情都安顿好了。徐勋便从叶府径直回到自己家里。得知妻子正抱着女儿在回廊那边看满池荷叶,他便先去净房收拾了一下,待到换了一身衣服便施施然往回廊去。见一个身穿柳绿衫子的身影正抱着一个大红衣衫的小家伙坐在栏杆边上。丫头仆妇都垂手站在一边,他不知不觉就放慢了步子。

    “哟,大忙人今天居然这么早回来?”

    沈悦一回头看到徐勋,当即笑着打趣了一句,见其伸出手来要抱孩子,她却连忙缩回了手,如是逗了徐勋两下,见人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她这才一股脑儿把小家伙递了过去。然而,许是徐勋抱孩子着实太少。徐宁一换了人便立时哇哇大哭,看到徐勋手忙脚乱的样子,她忍不住扑哧一笑。

    “该,你再这么成天在外头溜达着算计人,孩子就要不认得你这个爹爹了!”

    “你以为我愿意这么劳心劳力?”徐勋哄了好一会儿,终于把手里的小祖宗给哄得渐渐安静了下来。他顿时舒了一口气。眼见得如意带着丫头仆妇们悄悄退下,他便叹了一口气说道,“树yu静而风不止,再说了我这前程和富贵来得让很多人不痛快,自然就只有迎难而上杀出一条血路来。横竖我不是好人,在乎名声也是因为有好名声才能招揽到人,等到真的能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时候,哪怕人人都嚷嚷我是jian臣也无所谓了!”

    “啊?”

    见沈悦被自己说得眼睛瞪得老大,徐勋微微一笑,却是揽着妻子再没有接下去解释。而沈悦虽知道徐勋说话素来不会无的放矢,可探问的话到了嘴边,却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出口,最后只能轻咳一声道:“对了,如意找了门人家。”

    “哦,是什么好人家?”一想到当年沈悦冒着如意的名字和自己通风报信,自己直到最后她出嫁的时候才回过神来,徐勋的嘴角便不知不觉露出了一丝笑容,“她跟了你这么久,若是那种只有家境殷实,自己却不成器的男人,那可决计使不得,宁可自己家里挑个好的,给他们都脱了籍也成。”

    “我是那样不体谅人的么?”沈悦白了徐勋一眼,得意地翘了翘嘴角,但随即又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倘若瑞生不是那样的情形,他们俩的年岁倒是最合适的。陶泓和阿宝虽是不错,但两个都是看了如意就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婚事就别提了。这是如意自己看中的,就在和咱们家隔着一条漕河的大桥胡同的一户殷实人家,开了家成衣铺,专供咱们附近这些勋贵人家下人的衣裳,ri子过得殷实。要紧的不是如意看中那男人,是和人家的母亲打过几次交道,人家满心希望讨她这个媳妇,而那家男人也老实。我都不知道,她是这样jing明的人。”

    徐勋听得不知不觉就愣住了。他还以为是怎样曲折离奇情投意合的故事,却不料竟是这样平淡无奇,而且如意还是先和未来的婆婆彼此看对了眼,最后才相中了男人。然而,想想过ri子的真谛,他忍不住就渐渐笑了起来的。

    “真是个聪明的丫头……没错,这世上像你和我这样的,亦或是伯虎和他媳妇那样曲折离奇历经磨难终成眷属的原本就少,更多的是平平淡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后就凑合在一起过的平常人。她挑的这人家不错,厚厚的给她准备一份陪嫁,就从咱们家把她嫁出去!”

    “你都说好,那我可就听你的啦!”

    沈悦和如意情同姊妹,原本还有些舍不得,听到徐勋这般说,想到自己已经连女儿都有了,如意也已经老大不小,倘若再耽误就真的晚了,她虽是心中着实有些难过,但还是笑着说了一句。感觉到徐勋把自己搂得更紧了,她伸出手去在孩子吹弹得破的脸上轻轻捏了捏,旋即就开口说道:“爹和徐氏族人素来不常往来,咱们家人口单薄,真希望宁儿能多几个弟妹,ri后也不会寂寞。”

    “这有什么难的。”徐勋当即站起身来,也不管沈悦是如何意外,用腾出来的另一只手将其硬拽了起来,“这满池荷花还没开,有什么好看的。咱们回房去?”

    “回房?”

    “你不是说要让宁儿多几个弟妹么,那自然该从现在就开始努力了!”

    “你……你要死了……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种话!”

    “这是人之大伦,有什么要死要活的!好啦,我的娘子大人,你以为我还有几个这等空闲的ri子?”

    随着夫妻一阵小小的拌嘴,两人的身影渐渐远去。一阵微风传来,满池荷叶恰是随风微动,露出了下头那碧绿的池水来,恰是清新动人。rq

第五百七十八章 投名状,倒履迎

    升詹事府少詹事兼左chun坊大学士杨廷和为詹事府詹事,在内阁专管诰敕!

    当炎炎盛夏之ri,这样一道旨意下达的时候,整个京城恰是冰火两重天。意外的不但有刘瑾,同样还有李东阳,就连杨廷和这个当事人,也不免生出了匪夷所思的感觉。他是从东宫开始就侍奉朱厚照读书,那时候还是皇太子的朱厚照也颇为喜欢他讲课的方式,信赖当然也不算少,否则之前儿子闯出来的就真的是弥天大祸了。可李东阳甚至还不曾发动大臣廷推抑或是发动朝廷舆论,天子就突然下旨又升了他一级,而且加上了在内阁专管诰敕这一条,分明就是已经把他当成了阁臣的后备,让他如何能不既忧且喜?

    而对于这个消息,徐府书房之中,一贯不爱酒的徐勋破天荒命人烫了一壶酒来,笑吟吟地给张彩亲自斟满了,自己又自斟了一杯,随即一手举着酒杯和张彩轻轻一碰,他一饮而尽之后便笑了起来:“杨廷和也好,李东阳也罢,就连刘瑾,对于皇上的xing子都还摸得不够透。如果没有杨慎这一通上书,杨廷和只怕还要再等上一两年,但既然儿子都出了这么一回彩,皇上更是激赏颁赐,这杨廷和怎么不会水涨船高?如此一来……某些人就真该着急了!若不是西麓你,不能成此大事!”

    对于徐勋这样高的赞誉,张彩自是开口谦逊道:“倘若不是大人摸准了皇上的脾xing,此计决不能收如此奇效!但如此一来,刘瑾必然会加紧倒杨的步伐。可是,他们做事的步调很难掌握,更何况焦芳刘宇曹元一直都是刘瑾的心腹臂助,哪怕都是眼高手低,并非有绝世大才者,可终究一个个位高,若要倒刘不免先要从他们入手。可不免旷ri持久,所以,我倒是有一条好计!”

    “哦?西麓你但说无妨!”

    徐勋见张彩做了个神秘兮兮的手势,当即若有所思地附耳过去。听着听着。他的面se便不由得为之一变,最后忍不住脸se铁青地喝道:“你不用说了,此计绝对不可!”

    书房外头,照旧守在那儿的陶泓和阿宝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考较金弘的学问,听小家伙把一首首唐诗背的滚瓜烂熟,就是他们拿着书随便从中抽一句,亦是难不倒这小子。两人最后不由得面面相觑了起来。阿宝更是忍不住伸出手去使劲揉了揉金弘的脑袋:“我说元宝,你这脑袋怎么长得,怎么就记xing这么好?想当初我和你陶泓哥哥光是背唐诗三百首,就足足用了好久,可你这都背多少首诗了?”

    “唐先生也夸我记xing好。”金弘高兴地扬了扬脑袋,随即便嘟囔道,“还有,阿宝哥哥以后别叫我元宝。我早就不叫金元宝了……我叫金弘,金弘!”

    他这话音刚落,就只听得里头传来了砰的一声。他顿时吓了一跳,立时闭上了嘴。而陶泓和阿宝就更不用说了,慌忙分两侧左右而立,只片刻的功夫,他们就听到大门打了开来,紧跟着则是张彩那有些熟悉的声音。

    “大人既然不纳我这善策,我只能就此告辞了!”

    张彩是从前的兴安伯府,如今的兴安侯府来来往往最多的官员,没有之一,因而陶泓阿宝金弘对于这位大人自然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然而这会儿让了人出来。他们便注意到张彩脸上的表情僵硬,步子亦是又急又快,分明是和自家少爷闹了别扭。于是,陶泓和阿宝你眼望我眼了一阵,最后就把金弘留在了外头,两人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子。却是看到桌子上一只茶盏打翻了,茶水从桌子上一路流到了地上,看上去显见是盛怒之下的徐勋打翻的。

    “少爷……”

    “收拾了吧!”

    见徐勋说完这话便头也不回的地出了书房,陶泓和阿宝顿时更加小心翼翼了起来,谁也不敢多问。在屋子里收拾完了这些,又把濡湿的纸全都丢到了纸篓,拿到外头炭盆中一张一张烧得干干净净,两人方才低声窃窃私语了起来,最后一致断定,是少爷和张彩起了纷争。至于这一次冲突怎么会如此厉害,两人就只能耸了耸肩了。

    从兴安侯府脸se不豫出来的张彩,以及在此之后同样面se不甚好看出来,随即径直上了吏部尚书林瀚处的徐勋,这两个情形自然而然就被人报到了刘瑾那儿。听闻自己很想招揽的张彩竟是和徐勋起了争执,刘瑾只觉得是瞌睡却偏碰着了枕头,几乎难以相信会有这么巧合的事。然而,当他暗中观察了好些天,发现果然张彩虽和徐勋面上依旧一如既往,但却再也没上兴安侯府去,他便渐渐相信了两人之间果真起了龃龉。

    而由于越发炎热的天气,京城中陆陆续续有好些个年纪一大把的老大人们熬不住了。率先病倒的人中便有将近耋耄之年的林瀚。这位吏部尚书虽只是轻度中暑,但太医院的诊治却是需要静养,因而吏部便交了侍郎张彩暂时署理。面对这种自然而然的规矩,原本想邀张彩相谈一二,坦陈其愿意鼎力支持其明年主持会试的的刘瑾,顿时有些不好下手。结果,却还是焦芳又给刘瑾出了一个让他拍案叫绝的主意。

    “公公不是要对付李东阳和杨廷和么?现如今既然吏部是张彩把持,而他从前又是吏部出身,文选司几乎都是他的人,就让他挑头,以南京吏部左侍郎出缺为由,说廷推耗费持久,而杨廷和是最适合的人,让其去南京吏部任左侍郎!须知南京六部除却尚书之外,从来都不设左侍郎,只设右侍郎,张彩久掌文选,绝对不会不知道。倘若他顺了公公这意思……嘿嘿,那么便当是他的投名状,公公就此下手招揽,哪怕ri后他并不是真心依附,和徐勋的嫌隙便算是铁板钉钉了!”

    刘瑾既然嘉赏这主意,自然立时三刻让人知会了张彩。让他心中振奋的是,只隔了三ri,张彩便以署理吏部的名义上书,升詹事府詹事兼翰林院学士杨廷和为南京吏部左侍郎。翰林院学士刘忠为南京礼部左侍郎,不但痛快地把杨廷和打发去了南京,更是连此前在经筵上指斥近幸的刘忠给一块打发去了南京。对于张彩这大大投合了自己心意的做派,刘瑾只觉得心中痛快得淋漓尽致。等到一ri休沐,当即下帖子邀张彩过府相谈。

    自打刘瑾得势以来,但凡他休沐,沙家胡同的刘府一整个白天都是门庭若市,候在门口谋求一见的公卿大臣络绎不绝,其中不少都是升官或外放时来谢的。然而如今刘瑾自恃朋党已成,规矩也比从前大得多。如张文冕这样靠私谒而得以见用的例子自然是再也不可能了。甭管是勋贵还是文官,纵使曹元刘宇这样的大佬,若不是事先刘瑾召见,便是在门口等上一天也未必能见着。因而,当这一天一辆马车径直停在刘府门口,车上主人并不下来,而是下来一个素衣童子递上一张名帖的时候,四周围某些从昨晚就开始等的官员不禁窃窃私语。

    “又是个不懂规矩的……以为还是从前那会儿么?拿着张破名帖就想见刘公公?”

    “就是。而且当刘府门房是什么,自己不亲自下来,让个书童出面。要我说,那名帖不被扔回来才怪!”

    “看看那马车,清漆平头,也不知道是哪个自以为是的士子!”

    然而,就在那些议论声中,起头倨傲不耐烦的刘府门房却在听到那书童的报名之后立时换上了一副殷勤的表情,点头哈腰地说了两句话,随即捧着名帖一溜烟地跑了进去。不消一会儿,就只见里头传来了一声高喝:“闲人回避!”

    随着门前跑出来了大批家丁赶人,尽管一大堆等着谒见刘瑾的官员们大为懊恼。却也不得不在人的驱赶下腾出了门口的大片空地。须臾,他们才看到停在门前的马车上慢悠悠地下来了一个人。只见那人五十出头,高冠鲜衣,白晳修伟,须眉蔚然,一看便让人心生惭然。其中有认得的不免低呼一声道:“那是如今署理吏部的张彩张西麓。他不是平北侯的亲信?”

    然而,就在一大堆人又是惊诧又是疑惑的注目礼之下,须臾,让人眼珠子掉了一地的景象又出现了,平ri对人最是倨傲的刘瑾不但亲自迎了出来,含笑和张彩见礼之后,竟还亲自拉着张彩的手把人迎了进去。面对这种匪夷所思的情形,无数张嘴张开之后便合不上了。

    徐勋挖自己的墙角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刘瑾自然心里早就憋着一口气,偏生钱宁那家伙虽说办事jing干,可左右逢源的心思是昭然若揭。因而,他今ri有意如此做派,就是想把事情做成既成事实,让张彩就是后悔也没办法再改换门庭。此时此刻,他笑吟吟地把张彩请进了正堂,又邀其上座,等到下头人送了酒菜上来,他便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道:“甭管今天是谁再来见,只要不是皇上,天塌了咱家也不见外客,只在这陪着西麓先生!”

    面对这先生二字,张彩不禁微微动容,随即却若无其事地辞谢道:“下官怎敢当公公称先生。”

    “当得当得。”刘瑾眉开眼笑地亲自给张彩斟了一杯,随即又笑道,“这先帝爷尚且可以称刘健谢迁李东阳一声先生,咱家称你一声西麓先生有什么使不得的?西麓先生,咱家可是对你慕名已久了。若非你此次鼎力相助一把,怎能断李东阳一臂?”

    听刘瑾竟是直呼李东阳之名,张彩眉间闪过一丝异彩,随即方才笑容可掬地说道:“公公言重了。杨石斋原本职司不过五品,乃是皇上登基之后年年岁岁次次加恩,方才得以詹事进位正三品。可毕竟是不曾有过外任实职和部院的经历,如今这一外调,也是重用前该当的。纵使是元辅和杨石斋有些交情,也挑不出错处来。”

    “对对对,正是这个道理,就是这个道理!”刘瑾只觉得喜上眉梢,一时连连点头,“有西麓先生这话,异ri就算谁有二话,咱家也能驳得他哑口无言。”

    “这是吏部选官之法,当然不容别人指手画脚。”

    张彩又正se说了这么一句,等到刘瑾再次殷勤劝酒的时候,他丝毫拖泥带水也没有,大大方方地直接饮了,又和刘瑾谈天说地,谈吐风雅举止自如,不知不觉刘瑾就越发打定主意,一定要把人收到麾下——哪怕和徐勋立时翻脸也在所不惜。

    因而,当张彩提出官员因病过期不去赴任者,立时斥退为民,考察官员应更加严格,治贪腐当用重典等等数条,刘瑾全部满口答应的时候,他终于站起身深深一揖到地道:“下官正是因为这些条陈被平北侯所斥,倘若公公真的能用这几条,下官必然竭尽全力!”

    徐勋真的是脑子发昏了,这几条算什么,就是十条一百条,他也必然全都答应下来!

    刘瑾暗自冷笑了一声,当即站起身来双手把张彩扶了起来:“西麓先生这些都是治国良策,咱家本就和你不谋而合,自然一定采纳!来来来,咱家敬你一杯!”

    当刘瑾在私宅亲自执壶给张彩敬酒劝酒的时候,林瀚的私宅之中,中暑养病的林瀚额头上搭着一块用井水湃过的软巾躺在湘妃竹榻上,见徐勋若有所思地坐在那里,他终于忍不住一把揭开那块东西翻身坐了起来,怒喝一声道;“世贞你知不知道,这是败坏人的名声!”

    “林大人以为我没反对过吗?”徐勋苦笑一声,见林瀚依旧怒不可遏,他索xing上前硬是把人扶着躺下了,捡起软巾在盆子里替人拧了一把重新敷在额头上,这才无可奈何地说道,“我不妨老实告诉林大人,那天在书房中那番争执,便是因此事而起,结果张西麓拂袖而去,随后人人都知道我和他生了龃龉,以至于刘瑾乘虚而入。”

    “这个张西麓……这个张西麓!”

    林瀚连着嘟囔了好几声,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用这样的法子屈身侍贼,他竟是真的不要自己的名声了……你当初问我和公实愿不愿意丢下名声到京城来力挽狂澜,我们还犹豫过,还曾经觉得自己这就算是忍辱负重,却不料还有人比咱们两个老头子更能忍辱负重……张西麓这样一个年富力强的尚且敢于如此,更何况咱们?林待用那儿我亲自修书一封,让我家老大亲自去请他,他要是还不肯出山,我就是拖着这把老骨头亲自去,也一定要说得他复出!大局如此,容不得他撂挑子!”

    徐勋看着形容憔悴的林瀚,踌躇片刻便开口说道:“林大人的病,我已经问过太医,倒是年迈体弱需要休养,而吏部事务繁忙,若是再cao劳下去,恐怕会更伤身体……林大人您先别瞪我,且听我说。如今事已至此,不若……”

    当林瀚听完徐勋那低低一番话之后,一时间竟是再次躺了下去,许久才斩钉截铁地说:“好,就依你此计!”

    ps:研究好几个月被归入刘瑾党羽而遭殃的那批人,发觉冤枉的人真心不少。康海就不说了,倒霉催的真心帮人还不受待见,但最可惜的真心是张彩,牛人啊…

第五百七十九章 桃二桃杀三士

    李梦阳不在,七子诗社之中便是以何景明为首。然而,这位前内阁行走的中书舍人却不是像李梦阳那样事事争先的个xìng,虽然对有些事情有不肯放下的坚持,但大多数时候却随和得很。因而,从前李梦阳排斥在外的那些不够格和他们同列的年轻一辈,在他的默许下也有不少人加入了进来。哪怕明知道不少人是冲着他们是兴安侯府徐家的座上嘉宾,何景明也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复古两个字原本就不是靠他们区区这些人能倡导起来的,哪怕能让一小撮人渐渐接受他们的理念,那也是好事。

    因而这一rì的闲园诗会,恰是热闹十分。领头的何景明,再加上康海王九思等五个人之外,尚有弘治十八年那一科的好几位庶吉士,例如被徐祯卿硬拉来的湛若水和严嵩,还有好几个和七子有着同乡抑或同门之谊,明年等着应会试的举子,还有就是早年科举得意,这些年在朝堂却郁郁不得志的人物。

    于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咏落花的主题,一时间变成了尚不得志的才子们一抒胸中苦闷的吐槽大集合。何景明起初一面听一面誊抄,面sè倒还悠然自得,可不知不觉就生出了几许怅然。等到听众人一个个都以落红自比,他不知不觉就脱口吟了出来。

    “陨叶辞旧枝,飘尘就歧路。迟徊决绝意,言念平生故。泥泥行间泥,零零蔓草露。岂不畏沾污,为子无晨暮。”

    这话音刚落,他就只听一边的墙后传来了一个笑声:“仲默这首诗好生哀怨。就是李空同贬谪在外,做出来的诗还是铿锵有力,你这首若是给他听见了,少不得要讥刺的!”

    何景明如今回了翰林院,顶着赫赫文名,再加上又是徐府座上嘉宾。纵使才二十出头,可已经是文坛名流,以李东阳为首的那些文坛老夫子知道这帮年轻人不好招惹,索xìng根本不理会他们。因而这般指摘的话语,和七子诗社混了有一阵子的几个士子都是头一次听见,不免为之sè变。然而,还不等他们寻思着是否要帮一帮何景明,就只见何景明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对着墙后拱了拱手道:“侯爷既然来了,怎么隐身墙后?”

    这一声侯爷既然出口。纵使再迟钝的人也知道那是谁了,一时间自然是纷纷翘首盼望。不消一会儿,看到一个身穿灰褐sè布衣,看上去仿佛只是一个邻家少年的年轻人笑吟吟走了过来,不少士子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直到何景明康海徐祯卿等人率先上前见过,他们方才相信这便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平北侯,一时都慌忙见礼不迭。

    徐祯卿和徐勋又是同姓,又都是江南人。再加上相识最早,此刻少不得打趣道:“侯爷这布衣芒履,刚刚又隐身墙后听仲默吟诗。莫非今rì是有意在闲园四处听人壁角?”

    “听什么壁角,四处闲逛罢了。横竖这闲园不是别的地方,鲜衣怒马也罢,布衣芒履也罢,不会有人拦着。如今这炎炎夏rì,一身丝绸又不透风又不吸汗,穿着要多难受有多难受,我何必给自己找别扭?这松江标布又不比绸缎便宜,我这人可是会享福得很。”

    徐勋说着这话,扫了一眼四周人。又颔首对相识的湛若水和严嵩打了个招呼,随即方才拿起了何景明刚刚抄录的那些诗。一一看到底之后,他就哂然笑道:“如今正值夏rì,阳光明媚万物郁郁葱葱,咏什么残枝落红,也未免太伤chūn悲秋了。岂不知落红本是无情物。化作chūn泥更护花?”

    此话一出,见何景明第一个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徐勋方才隐隐约约记起仿佛又用了龚自珍的名句。对于有意无意借鉴了众多的他来说,这不算什么大问题,因而他丝毫没有开口解释抑或补全这首诗的意思,而是笑眯眯地对何景明勾了勾手指说:“仲默,我本打算过几rì找你说话,今天既然碰巧撞上,那是再好不过了。诸位继续起诸位的诗社,把仲默让给我一会儿就行。”

    当初在内阁当着中书舍人的何景明原本已经有了辞官的念头,可在徐勋的安排下转调翰林院,再加上徐勋相救李梦阳,又让他这些志同道合的友人个个都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位子,因而此刻听到徐勋竟是特意来找自己的,他一愣之下不禁有些诧异,但仍是笑着答应了。等到在众人殷羡的目光之中跟着徐勋走出了一段距离,他方才笑道:“侯爷刚刚若放出招揽之意,恐怕有的是人纳头便拜。”

    徐勋闻言顿时哑然失笑,却不理会何景明的戏谑,收起笑脸正sè说道:“仲默,你这段时rì在翰林院呆得清闲自在,若是让你挪个地方,你愿不愿意?”

    “挪地方?”何景明顿时一愣,略一沉吟便直截了当地问道,“不知是什么地方?”

    “国子监司业。”

    “国子监司业?倘若我记得没错……仿佛元辅的门生鲁铎鲁振之,便是刚转了国子监司业。侯爷怎想我去国子监。”

    “鲁振之嘛,去南监就行了。礼部谢尚书如今不提点北监了,但他在任良久,总难免心中记挂北监不得良师。你虽年轻却才华横溢,若是能在北监提拔几个良材出来,这储才之功便在其一;其二,我知道你素来提倡文宗秦汉,古诗宗汉魏,近体诗则是宗盛唐,既如此,且看看国子监中能否有志同道合之辈,总比你在翰林院一群老夫子中打交道的好;至于其三……在国子监中呆几年,将来你主考一科会试,也不是难事。”

    纵使何景明对于名利都不是最看重,但徐勋这一番话都打在了他的心坎上,他忍不住大为心动。沉吟了好一会儿,他便爽利地点了点头道:“既然侯爷如此说,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只不知道这北监新任大司成,容不容得下我这离经叛道的人。”

    “你只管放心。”徐勋想到当rì对张彩许诺的情景,忍不住在肚子里叹了一口气。可以想见,很长一段时间之内,他都不要想张彩再登自己的家门了。毕竟。那可不是一心想着左右逢源两不得罪的钱宁,张彩腹中自有沟壑,更是年富力强前途无量,刘瑾既然到手。就绝不会舍得把人让出来。

    “哟,徐老弟竟也在此?”

    正这么想着,徐勋却是突然听到这么一个叫声。勋贵们多数都是和他老爹称兄道弟,在他面前虽不托大,但却不会如此叫他,如今的世上能够叫他徐老弟的,也就是那几个有数的大珰。因而。当看见刘瑾和张彩笑呵呵地并肩站在那里,他忍不住瞳孔猛地一缩,随即才若无其事地说道:“刘公公今rì好雅兴啊。”

    “只是出城来逛逛避避暑。”刘瑾见徐勋看到张彩的表情,那心里顿时甭提多高兴了。然而,当耳畔传来张彩有些不自然的声音时,他才打消了领着人继续和徐勋打擂台的打算,瞥了一眼何景明便打了个哈哈道,“不过。徐老弟你既然正在和年轻才俊说话,咱家就不打扰了,你尽兴。尽兴!”

    眼见刘瑾极其热络地拉了张彩往另一个方向去了,徐勋忍不住盯着这两人去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才长长吁了一口气。而就在他身后的何景明自是不会不知道朝中的传闻,沉吟片刻就开口说道:“侯爷,人各有志不用勉强。再者,路遥知马力,rì久见人心,张西麓若是真因为前程而投了刘瑾,那也说明人不过如此,不值得记挂。但是……”

    徐勋本待要脱口而出喝止何景明。待听到但是两个字,他才一下子jǐng醒了过来。沉默了片刻,他就听到何景明有些犹豫地说道:“我和张西麓也没多少交往,但听说他这人刚正而有节,说不定是另有苦衷的。想当初若不是侯爷出手,康对山还不是险些投了刘瑾?”

    “多谢仲默开解。此事已矣。且容我一个人站一会儿。”

    徐勋此时此刻并没有回头,生怕何景明这着实敏锐的名士看破了自己的面上表情。直到背后传来了何景明告退的声音以及离开的脚步声,他才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

    张彩,千万保重!

    吏部尚书林瀚因病请告老致仕!

    当这个消息传遍京城的时候,心思机敏的人无不觉得,这是继张彩倒戈之后,平北侯徐勋遭受的又一次重创。谁都知道,吏部尚书林瀚身为南都四君子之一,召入京为天官掌吏部,为七卿之首,说是徐党之中最中坚的人物也不为过。如今他这一致仕,无疑代表徐党中人拿捏最紧的吏部宣告失守,这怎能不让人唏嘘思量?

    因而,当徐勋一连数rì往探林瀚的时候,刘瑾一时连场饮宴。倘若不是张彩劝止,他更是恨不得宣告四方,自己即将牢牢攥住六部之中最要紧的吏部。他原本自然属意张彩掌部务,然而,当张文冕和孙聪先后替刘宇和曹元送来重礼,甚至焦芳也出面说和的时候,他顿时有些犹豫了起来。

    “张西麓毕竟曾经是徐勋麾下的得力人物,如今骤然来投,公公便让其主持一部,总难免让别人心存怨尤。而且,吏部六部之首,他已经是一岁数迁,倘若再让他从侍郎骤然转尚书,却是有些太快了。”

    焦芳想着自己曾经一度也是执掌吏部呼声最高的人,可当年被人转到刑部尚书任上蹉跎了良久,凭什么张彩就能这么快平步青云?即便之前是他劝得刘瑾笼络张彩,如今这些时rì眼看刘瑾对张彩信赖有加,他也不免暗自生出了jǐng惕提防的心思,再加上刘宇曹元也在他面前使了大劲,因而哪怕见刘瑾露出不豫之sè,他仍是继续说道,“不如让刘至大由兵部尚书任上转任吏部尚书。而让曹以贞从右副都御史转兵部尚书,而让张西麓辅佐刘至大……”

    “先别说了!”

    刘瑾眉头大皱,明知道焦芳所言不差,可一想起张彩那风仪和才能,一来投了自己之后,就连宫中不少太监也都在传老刘得人,再想想刘宇和曹元在自己面前只知道阿谀奉承,出起主意不过尔尔,他更是不太满意。可两人毕竟馈赠众多,他想着想着心烦意乱,索xìng便站起身道:“好了,此事再议,你先回去吧!”

    焦芳不想这样的两全其美之计依旧让刘瑾心怀犹豫,虽有心再劝解一二,可见刘瑾不耐烦地连连摆手,他只能告退了出来。尽管早先是他出的主意,但眼下他货真价实生出了几分懊悔来。这才几天,刘瑾便已经对张彩如此偏向,长此以往却如何?

    晚间,当张彩应刘瑾之邀来到刘府的时候,当刘瑾转述了刘宇和曹元都对吏部尚书之位垂涎三尺,以及焦芳的建议,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眼看笑得刘瑾眉头大皱满脸不悦,他方才停了下来,却是闲适自如地说道:“刘公公便为此事为难?”

    “咱家没什么为难的,只是刘宇曹元也算是早年投了咱家,哪怕咱家属意于你,也不能完全不理会他们。”

    见刘瑾沉着一张脸,张彩却是笑容可掬地说道:“公公不必为难,吏部尚书之位便给了刘宇,兵部尚书之位就给了曹元,我就继续当我的侍郎好了。”不等刘瑾开口,他便笑呵呵地说道,“只是,刘宇求的只是尚书之位,这吏部的权柄,他却休想从我这儿分去一星半点。他当过不少年外官,此前又在兵部,对于铨选事宜一窍不通,若是当了吏部尚书还想对我指手画脚,那却免谈!”

    刘瑾不想张彩竟是给出了这样大度却又犀利的回答,愕然片刻之后,却觉得真正的人才就应该有这样的傲然气度,一时对张彩更加高看了几分,几乎想都不想便连连点头道:“好,好,就依你!横竖刘宇求的不过是吏部尚书这名位,你肯让出来就已经是你的大度了,其他的他确实也不该求!”

    等到张彩意气风发地出了刘府上车之后,他才一坐稳,鼻子里就发出了一声轻哼。

    现如今刘瑾最倚重的,也是官位最高的三个,无非就是焦芳、刘宇、曹元,这三个人而已。要让刘瑾自断羽翼臂膀,就得准备好足够引诱力的桃子才行!古有二桃杀三士,天幸徐勋和林瀚竟然能够如此信赖他,倏忽间就挖下了一个好坑。紧跟着只要让刘宇知道,在吏部休想争得过他,有那闲心,还不如去内阁和焦芳争!至于曹元……杨一清估摸着快回来了!

    PS:历史上的张彩,也是轻轻松松以后进的身份KO了焦芳+刘宇,厉害啊!而且就算明史阉党传,也只能抓住其私生活的小辫子,而且我去查了他的抄家记录,真正是没啥东西。可不得不说,比起焦芳等人,他的下场才是最悲惨的!

第五百八十章 畿南初战

    保定府和真定府并列,是畿南两大重镇之一,由于大明朝主要是防范北面来敌,因而重兵多半都是布置在畿北一带,畿南一带就算是绿林盗贼响马出没横行,官府大多数时候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番上头突然命人带兵前来缉盗,保定府上上下下的官员全都吓了一跳。然而,等到那三四千的兵马在城外一扎营,领头的三位将军大摇大摆进了城来,随后就在天香园中一住不走了,原本提心吊胆的知府和府衙属官知县等等,一时全都傻了眼。

    原本担心的扰民虽不时有,可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反倒是那三位贵公子在天香园中饮酒作乐招ji宴饮,这闹得越来越乌烟瘴气,xing格顶真的知县骆文会直接是递了一个折子上京,结果却如同泥牛入海丝毫没有下文,其他官员撺掇了知府去催一催进兵,结果那些兵马往附近一座山头晃悠了片刻,旋即竟是又大摇大摆回来了,气得保定府上下众官全都是倒仰,索xing再不去理会这些老爷兵,连带着举荐三人的徐勋都被他们暗自骂了个半死。

    此时此刻,保定府闹市中最最有名的天香园三楼,醉意醺然的齐济良随手把几个陪酒的姑娘打发了下去,接过一旁亲卫递上来的毛巾往脸上一敷,随即便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他那醉意原本就大多数是装出来的,这会儿晃了晃脑袋,他就一手一个冲着张宗说和徐延彻的脑袋拍了过去,见两人全都哎哟叫了一声,他便没好气地冷哼道:“别装了,都下去了!”

    “这ri子什么时候才到个头!”张宗说一坐起来便抱怨了一句。随即抠着喉咙朝一旁早就放下的一个铜盆里呕吐了一阵,到吐出大半秽物之后,他接过一旁亲随送来的酸汤一口气喝了下去,最后方才龇牙咧嘴地说道,“早知道我就是死也不答应来出这趟差!”

    “你现在知道,晚了!”

    徐延彻吐了个昏天黑地,好容易才人舒服了一些,见齐济良已经是没事人似的在那儿伸着筷子挟菜。他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小齐,你什么时候练出来这样的好酒量?”

    “吃一堑长一智,谁让你们都着好几天了,还没个长进!”齐济良嘿然一笑,指了指一旁亲随手中一个软皮袋子,得意洋洋地说,“喝了再吐岂不是麻烦,还是我好。这边喝,那边就全都进了这里头,下了肚的不过十之一二……”

    “该死,你这家伙有好法子也不知道带挈带挈我们!”

    张宗说恼怒地一拍桌子,随即和徐延彻打了个眼se,两人少不得上前扭着齐济良好一阵打闹。等到三人再次坐了下来,张宗说才唉声叹气地说:“看着是个温柔乡,可明知道这些个和山上那些响马盗有关联,他娘的就连喝酒都要注意她们是不是会下毒,更不消说逍遥快活一回了。看得吃不得。这真是杀人花!”

    “你小子就甭想了。就算这是一处良窝子,你知道你身边有你大舅哥小舅哥多少眼线?”

    徐延彻一句话把张宗说噎得哑口无言,随即他自己突然想着那个头牌翠娘的风sao入骨,他忍不住使劲吞咽了一口唾沫。本想是假公济私好好风流快活一回,可自从在人的撩拨引诱下险些连要紧话都给吐了出去,若不是外头一个亲随突然闯了进来用什么紧急军情蒙混过关,就真遭殃了,接下来他就借口翠娘坏了自己的兴致,倒是招过两个娇媚可人的姑娘,再也不敢碰那女人半根指头。

    至于齐济良这还未娶妻的就更不用说了。仁和大长公主答应放了独生子出来。一大条件就是决不许沾惹那些风尘女子,所以陪喝陪玩都有过,陪睡却是想都不想——他那公主老娘直接送了两个美貌丫头随行,这也让张宗说和徐延彻羡慕不已。三人你眼看我眼好一会儿,最后齐齐叹了一口气。

    再这么下去,他们非得被逼疯不可!吹拉弹唱游湖赏山各种消遣都已经来过一遍了,这种从前丝毫不觉得无聊的娱乐。可在被徐勋cao练了这几年之后,现如今故技重施,他们却觉得半点乐子都没有。难道是他们已经被虐习惯了,连享福的安生ri子都过不了?或者说,那种大权在手真正被人捧着的ri子,远比从前那当面被人尊敬背后被人唾弃的ri子好得多!

    就在三个人几乎百无聊赖地趴在了桌子上时,就只听外头传来了轻轻的叩门,随即就是一个女子娇软的声音:“三位爷,小女子来弹个琵琶可好?小女子的十面埋伏是整个保定府都出了名的,就是当年京城那位初出道第一场便名声大噪的玉堂chun都及不上。”

    徐延彻正要恼火地呵斥,手上却被人重重一按,见是张宗说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他陡然之间想起了之前定下的计划,顿时凛然一惊。这中间几个词,不是之前临走时就定好的暗号么?他和齐济良交换了一个眼se,听张宗说开口喝了一声进来,两人刚刚还清澈明亮的眼神一下子就变得迷离浑浊了起来。

    “进来!”

    应声而入的是一个抱着琵琶身穿桃红斜襟衫子长相妩媚的女子,张宗说只瞧了一眼,便依稀认出这是天香园的姑娘之一,曾经给他侍过酒的。至于后头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则显见是侍女一流。正当他暗中盘算这是要传递什么消息的时候,后头的门已经被亲随关上了,而那琵琶女一坐下便伸指在弦上猛地一拨,竟是突然便起急促之音。而下一刻,那小侍女打扮的少女便从她后头上了前来,对张宗说三人敛衽行了个礼。

    “侯爷有命。”见刚刚仿佛还在醉眼朦胧se迷迷听琵琶的三个人仿佛屁股底下针扎似的,一下子跳了起来,那小丫头虽说有所准备,但还是吃了一惊。顿了一顿方才笑着说道,“侯爷有命,请三位公子明ri出城,去保定八景之一的狼牙竞秀好生欣赏欣赏山水风光,可带上百余jing锐随行。”

    狼山竞秀!

    尽管在保定府已经吃喝玩乐好些天了,但三个人早就把附近地形图给研究了一个遍,怎会不知道附近那座赫赫有名的狼牙山?哪怕没听说过那儿有什么山匪响马盗出没,可徐勋特意让人带话给他们。无疑是说诱饵之计要放在那儿。一时间,三人彼此对视了一眼,那时而急促时而迟缓的琵琶声他们全然没放在心里,想到的只有明ri那惊险刺激的一趟。

    因而,等到那琵琶女一曲弹完,和那小丫头一块退出,徐延彻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侯爷怎么会让这么个小丫头传话,会不会有诈?”见另两个人全都像看白痴一样看着自己。他想起此前的暗号几个点都对上了,他不禁干咳了一声,“就算她是真的,可这么大的事情,万一她走漏了风声却是了不得,至少也得派人去看着……”

    他这话说完,见齐济良和徐延彻都但笑不语,他也就只能没好气地坐了下来,却没注意到已经有亲随溜了出去。好一会儿,那亲随方才回来。到了近前便殷勤讨好地说道:“徐将军,卑职已经依照您的吩咐,将那主仆二人全都送到您屋子里了。没有您的吩咐,不会让她们离开您屋子半步。”

    见齐济良和张宗说全都用古怪的目光看着自己,徐延彻一时气急败坏地质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然而,在他恼火的逼视下,那亲卫却只是笑容可掬地弯了弯腰:“大人虽没有明着吩咐过,但刚刚的话应该就是这么个意思。侯爷让咱们跟随三位将军,便是要提前打点好一切。”

    知道自己这下子是甩不掉这个包袱了,徐延彻顿时要多恼火有多恼火。一想到那小丫头不知道是什么来路。他哪里敢去碰,一时间更是恨自己没事多这个心多这个嘴。因而,等到晚上唤来人陪酒的时候,他索xing货真价实把自己灌了个酩酊大醉,连怎么回的屋子都不知道。等次ri一大清早,醒来之后的他发现自己是一个人四仰八叉躺在床上,这才松了一口大气。

    “徐将军醒了?”

    徐延彻打了一个激灵。随即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了起来,脑袋险些撞在了床顶,这才看清楚捧了铜盆和软巾上来的。竟然是昨天那个小丫头。不等他小心翼翼探问对方来历,她便笑吟吟地说道:“卑职是锦衣卫北镇抚司驻保定府的人,吃着总旗的俸禄。”

    这么一个小丫头竟然是锦衣卫的人!

    徐延彻刚刚听到那一声卑职还觉得有些别扭,但此时此刻却更是一丝一毫沾惹人的心思都没了。谁都知道,锦衣卫和徐勋的禁脔差不多,之前丘聚那干儿子因为招惹了叶广,被打发到更鼓房生不如死,而丘聚这么一个曾经声名赫赫的大珰,被打发出beijing去南京任守备太监,简直是和发配似的,他除非脑袋被驴踢了,才去招惹这自称出自锦衣卫的小丫头!

    不论徐延彻和那小丫头是怎么个相处法,总而言之,当一大清早他梳洗干净换上那一身招摇的行头下楼时,虽看着依旧是那锦衣佳公子,但眼圈的青黑和脸se的青黑却不少人都为之侧目,后头跟着的那琵琶女和小丫头更是引来无数注视的目光。而当他听到齐济良用胳膊肘轻轻撞了张宗说一下,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大被同眠时,他更是气急败坏地横了两人一眼。

    等到出门的时候,他便在张宗说和齐济良身边用最低的声音冷哼道:“那小丫头是北镇抚司的人,吃着总旗的俸禄,那琵琶女是锦衣卫的暗线,你们要有兴致也去碰一个试试?”

    “敬谢不敏!人是徐大公子您招惹的,可别捎带上咱们!”齐济良坏笑着刺了一句,立时撇下人去上马了。而张宗说想起自家两位厉害的舅子,少不得也拍了拍徐延彻的肩膀,小声说道:“小徐,虽说你家媳妇贤惠。你老子也不会在乎你此次打仗之后再捎带两个回去,但你可得悠着点。若真是锦衣卫的人,你沾过手之后想不负责,那是想都别想!”

    眼见张宗说撂下这句话便溜得比齐济良更快,徐延彻一愣之后顿时怒吼道:“你们两个混蛋!”

    打从昨晚上起,城中官府上下就都知道了这一行老爷兵要去附近山里赏玩。想着这府城周边并不是响马盗出没的地带,从知府到知县等等官员也就都没放在心上,甚至连叹气的力气也都懒得费事了。而当这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城之际。没人注意到几个仿佛看热闹似的闲汉就跟了上去,直到确定一行人确实如同天香园那边传来的消息一样,都上了往狼牙山去的官道,而且真的就这么百多号人这才悄悄退下。

    狼牙山在易州和保定府西边,距离两地都是**十里地,虽说早在战国时就是燕国十景之一,但因为山势陡峭险峻奇峰林立,并不是达官显贵欣赏风景的好去处。更何况附近的穷独山也好,马头寨也好,从前就全都有山匪出没。只张宗说三人既是打着剿匪的旗号,再加上锣鼓敲得震天响,一路上恰是个连挡路的小蟊贼都没有。一行人傍晚时分找了一处在京城时就事先定好的平缓之处扎营,三个面上闲适自如的贵公子立时凑到了一块儿。

    张宗说作为掌总的,明显底气不足:“不会有事吧……”

    “没事……侯爷不会让咱们来送死的。”齐济良很笃定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旋即就给两人打气道,“再说,今天带出来的人。都是幼军里头最jing锐的,武艺一个赛一个,就是和十二团营合练的时候也不是没赢过他们!”

    “问题是江彬那家伙领着破虏卫的那些jing锐上哪儿去了!”徐延彻低低问了这么一声,随即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小张的大舅哥也没个影子,我实在是心里没底……”

    仿佛是衬托他这没底两个字,他突然只听得一声清清楚楚的狼嚎。一时间,曾经和齐济良去西北时在太行山一带遇到过狼群的他顿时面se大变。然而,张宗说却细细听了一会儿。随即摇了摇头:“应该不是狼,是人在学狼嚎打暗号,你没听就这一个声音,久久才有另一头狼应和么?传令下去,提高jing惕!”

    见徐延彻和齐济良诧异地看着他,张宗说便耸了耸肩道:“没什么奇怪的,我跟着大同那几位将军上草原溜达过好几次。遇到狼的次数多了。一回生两回熟,再加上大同边军中,会学狼嚎的人多。听多了就听出了点差别来。狼多数群居,这声音应该不对。”

    尽管幼军们大多都没有真正上战场厮杀的经历,但平ri的cao练远比京营和十二团营要顶真,再加上朱厚照这个皇帝不时来现场观摩,这一次又是赏饱了银子出来的,一时间啃过干粮饱腹之后,熟练地留下两三火堆之后,便开始进行各式各样的掩饰惑敌的工作,当然更少不了陷阱。因而等到满天星斗出来,两百多号人早早就在之前找到这块宿营地后瞅准的各式天然掩体后躲藏了起来。而随着这里的渐渐安静,那营地里的女人咯咯笑声便显得格外刺耳。

    这时候,纵使起先嘲笑过徐延彻的齐济良和张宗说,这一次也不禁悚然动容,齐齐冲着徐延彻竖起了大拇指。张宗说更是低声说道:“要真的能诱敌进来,到时候计你头功!”

    “记个头,别让她们两个女流之辈出了岔子再说!万一人磕着碰着一丁点,小心侯爷扒了你们的皮!”

    嗖——

    随着一声声音刺耳的响箭,所有人都一时屏气息声。下一刻,营地里立时传来了之前早就布置好的兵士大声嚷嚷道:“敌袭,敌袭!快,快护着大人!”

    “快派人回保定府求救!”

    “不对,是向易州县城求救!”

    这乱七八糟的声音,再加上帐子中女人的惊呼哭闹,骂骂咧咧的声音和怒吼,不过七八个人,竟是将整个营地中乱哄哄的景象演绎得淋漓尽致。在这种乱成一团的情形下,当马蹄声在夜se中极带压迫感地由远及近传来的时候,但只见营地中黑影憧憧乱成一团,时而能听到因踩踏而发出的惊叫声,逼真得让人叫绝。

    即便是等到那一骑一马当先的大汉冲入营地的时候,帐子中仍然能听到各式各样的呼喊。然而,须臾之间,马上挥舞着一把长刀的大汉猛然间往前一扑,竟是直直往地上摔去。而在他之后,一连十几骑人都是人仰马翻,虽说后头的人见状都慌忙勒马急停,可毕竟张宗说等人选择的宿营山谷,是里头大而入口狭窄的地形,这一乱顿时影响了后头的人。尤其是当山谷中倏忽间传来了响亮的喊杀声和拉弦声时,也不知道是谁嚷嚷了一声。

    “上了这些狗官军的当了,里头有陷阱,咱们中了埋伏,快退,快退!”

第五百八十一章 俶尔大胜,鸡飞狗跳

    倘若不是这一声声陷阱埋伏快退,今ri带队出来的乃是杨虎麾下最得力的大将之一陈大胆,把心一横的话,就算龙潭虎穴他也必然会径直闯一闯。然而,既然有这样乱七八糟的嚷嚷声,他倒吸一口凉气之后,一时也萌生了退意。可还不等他开口吆喝,今ri带出来这百多条好汉就已经争先恐后往后退了。

    就是正经的朝廷的官军,碰到这种情形也难以弹压得住,更何况他们本就没有什么鲜明军纪?一时间,什么后队转前队亦或是有序后退这种话根本提都没人提,后军调转马头二话不说就往回跑,中间的则是互相挤来挤去,至于后头的面对嗖嗖箭响还有不时传来的火铳声,更是如同炸锅一般彼此践踏,顿时惨呼凄号不绝于耳。然而,等到出了那狭窄通道的陈大胆大声呼喝集合剩余的兵马,四周围突然又传来了更大的喊杀声。

    怎么是埋伏之中套埋伏?

    陈大胆本就是因为胆大被杨虎派来做这偷袭擒人的勾当,心眼着实不多,此时此刻,这连番事变终于让他有些懵了。下头也不知道是谁嚷嚷了一声点火把照亮路途,竟真的有两个呆头呆脑的拿着火折子去点火把,当陈大胆想喝骂的时候却已经是迟了,乍然亮起之后,他就只见众多箭支仿佛不要钱似的齐齐朝他们倾泻了过来。

    尽管他拼命挡格左冲右突,可奈何他们在明别人在暗,再加上被这接二连三的攻击给打懵了。当一箭正中他拿着缰绳的膀子,紧跟着身下骏马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嘶。紧跟着颓然倒地的时候,他立时被带着不由自主地栽倒了下去,半边身子被马身紧紧压住,竟是丝毫动弹不得。迷迷糊糊之间,他就只见耳畔传来了一个极其年轻的声音。

    “别再she箭了,全部给我杀上去!实战练兵,实战练兵懂不懂?要是你们连这么些残兵败将都打不赢,回头统统给我滚回去种地!”

    他娘的。他们这些响马盗一直都是纵横畿南,连官府都拿他们没法子,这帮朝廷的狗官军,竟然敢把他们当成练兵的靶子?然而,还不等他脱口大骂,突然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却只见一众官军一拥而上扑了上来,下一刻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一场夜战宣告尾声之际。张宗说方才看到了自从出发之后便销声匿迹连影子都没有了的江彬。眼见对方一身干干净净的军袍,笑容可掬的地上前拱了拱手,他想起刚刚恰到好处的攻击,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才开口说道:“江将军,你来得还真及时!”

    “既然是走的第二套计划,末将自然不敢怠慢。”比起这三位出身显贵的公子哥,尽管江彬如今已经是三品武官,但却并不拿大,见那边厢的幼军们仍在收拾战场。他便开口问道,“不知道可有伤亡?”

    一提到这个,张宗说身后的徐延彻顿时脸se发黑,气急败坏地说:“平ri练兵的时候瞧着都挺能耐的,可刚刚就那样压倒xing的优势,还有两个倒霉蛋在最后收拾这些残兵败将的时候吃了人偷袭殒命,伤的也有很不少,传出去真成了笑话!”

    “绝不是笑话。”火光之下,江彬见齐济良和徐延彻也有些脸se不好,他略一思忖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从前在大同,也收拾过落单的鞑子侦骑,明知道必死,这些人反而会爆发出最大的战力来,毕竟,有道是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杀三个赚一双,能够多拉几个垫背的,纵使死了也能甘心。亡命之徒多半都是这样的想头。而府军前卫就算兵器jing良cao练jing心,而今次jing选出来的人也是武艺最好的,但平ri里练得好和战场厮杀是两回事。再加上没有杀过人见过血,真正第一次铁血战场上走一遭,能受得住的人极少。”

    张宗说想起自己第一回真正接敌亦是好不到哪儿去,脸se这才和缓了一些,而其他两个并没有真正见识过战阵厮杀的彼此对视了一眼,想了想也没吭声。正当气氛有些沉肃得可怕时,徐延彻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顿时一拍大腿道:“不好,那个锦衣卫的小丫头!”

    眼见面前这三个贵公子同时se变,竟是撒丫子往回跑,边跑边叫亲随,江彬顿时觉得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锦衣卫的小丫头?莫非徐勋不放心这三个贵公子,派了锦衣卫的人跟着?可这锦衣卫里都是男的,什么时候听说有女人了?

    当张宗说齐济良徐延彻带着这百多人露宿山中的这个晚上,在黑夜中,整个保定府中墙上贴了无数檄文,甚至连大街上也散落了不少。上夜的更夫最初捡到一两张还不当一回事,可当发现墙上亦是贴着这些的时候,立时带着东西到府衙县衙禀报,等认字的捕快差役接过来一看立时大惊失se,慌忙一层层报了上去。当保定知府罗明建捏着那薄薄的一张纸时,他的脸se已经是铁青一片,牙齿都在咔咔作响。

    也不知道那些响马盗贼是哪里找来了一个粗通文字的人,竟是在上头历数刘瑾十项大罪,并声称朝廷派来的那三位领兵公子哥已经全数为他们所擒,并号召百姓群起响应!自己的治下出了这样大逆不道之辈,就是回头镇压下去,他这官也不用当了!

    和先头上书朝廷的知县骆文会不同,罗明建却从来就不是一个强项令,此时此刻只觉得惊惧交加,竟连牙齿也咬得咯咯作响。偏生这时候,后头一只手还不知死活地环了上来:“老爷,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居然搅扰您的兴致……”

    这话还没说完,罗明建便恼怒地甩开了那只自己曾经吟诗作赋赞口不绝的的柔荑,随即披着衣裳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那酥胸半裸的侍妾愕然探头出去看时。就只听自家老爷一面走一面急急忙忙发下了号令。

    “吩咐人去天香园,还有城外军营,尽快确认那三位眼下究竟如何了!”

    “立时把差役都叫起来,满城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纸都收上来,动作要快,天亮前必须做完,否则限棍不饶!”

    “去县衙传令骆文会,限他立时三刻赶过来。本府有事和他商量。还有同知和几位通判,赶紧派人去叫,十万火急!要是真的出了那样的大事,咱们保定府也不知道要掉多少颗脑袋!”

    天亮时分,当整个保定府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事故而陷入了一片惶然之际,才刚开的北边瓮城小门却早有人飞速疾驰了出城往京城去了。等到午后时分,一行两个身穿府军前卫军袍的军士一前一后到了保定府北门。尽管府衙县衙双重发下命来,让入城严加盘查。可来人拿的是府军前卫腰牌,又只两个人,守军自然仍是放行了。而这两个人入城之后兵分两路,一个改道前往天香园,另一个则是径直到了保定府衙前跳下马来。

    “张将军军令!”

    这突如其来的大喝让府衙前原本如临大敌的差役一时都面面相觑。昨夜捡拾到的那些纸片早就在差役捕快之间传遍了,现如今人人都知道张宗说徐延彻齐济良那三位身份非同小可的贵公子是落入了敌手,现如今哪里还能有什么军令?一个老成些的差役上前验看了那军士手中的腰牌之后,便冲着另两个差役打了个眼se,三人一前一左一右把人夹在当中带上了大堂。可那军士到了大堂之上说出的第一句话,就让他们全都愣住了。

    “张将军命卑职来报。昨夜于狼牙山西南面一山谷遇响马盗百余人,一举全数歼灭,今ri将一一押回保定府,令府衙上下早作准备!”

    罗明建和骆文会听了这么一番话,都险些没把眼睛给瞪出来,第一反应就是那些胆大妄为的响马盗竟然想要拿着那三位来赚入保定府。可若是如此,昨晚上那些檄文岂不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两人对视了一眼后,全都看到了对方脸上的迷惑和惊惧,良久,罗明建便干咳一声道:“本府知道了。一定会做好准备。”

    待到那军士行礼离去,眼见同知和几个通判慌忙围了上来,罗明建便干咳一声道:“做两手准备,盯着天香园那边动静,先把四面城门和瓮城门全都关上,防止那些盗贼赚入城,然后等着那边人马回城。到时候不管找什么理由。总而言之一定要让那三位坐吊篮入城,否则失陷了他们事小,丢了保定府。咱们就阖家全都完了!”

    傍晚时分,西瓮城的城墙上,当做了充分准备的罗明建亲自等在那儿,眼见得官道上那一行人越来越近的时候,看清楚那些人身上的血迹斑斑,隐隐约约看到甚至有人马鞍旁挂着脑袋,他仍然感到腿一阵阵发软,禁不住就一把拽住了旁边的知县骆文会。尽管后者是个有名的强项令,但毕竟是从未见过血的文官,此时此刻也同样在使劲咽着唾沫。

    “这还没到时辰,关什么城门啊,去个人,让他们开城门!”

    眼见西边瓮城门关得紧紧的,张宗说只觉得莫名其妙,当即吩咐了一句。然而,当一个大嗓门的亲兵上前对着城墙上头喊了好一阵子话后脸se微妙地转回来,说出的第一句话就让他愣住了:“大人,他们就是不肯开门,看他们的样儿……仿佛是担心咱们被响马盗拿住,回来赚城的!”

    “他们是呆了还是傻了,小爷咱们三个有那么不济事么!”

    齐济良气得七窍生烟,拨马到了城门前头就大声喝道:“快开门,小爷三个剿匪百余人大胜而归,你打算把咱们这支得了胜的人马挡在保定府外头么?”

    “齐将军,实在不是咱们信不过你们,这保定府中已经是满城檄文,都说你们是落到了响马盗手中!若是三位将军都平安无恙,还请坐了吊篮入城……”

    骆文会这话还没喊完,眼睛瞳孔突然猛地一收缩,却是注意到一支打着旗号的兵马骤然间从南边转了过来。他才刚庆幸着自己不曾轻信,随即就看清了那兵马打着的府军前卫旗号,再定睛一看,恰正是此前驻扎在城外的那支府军前卫。当看见那边率队的军官上前参礼,尽管听不见什么,但他还是隐隐约约察觉到事情恐怕并不是他们最担心的那般,当即便转身看着身后已经是完全糊涂了的罗明建。

    “罗府尊,看上去,似乎不是响马盗,真是府军前卫?咱们已经给军营送去讯息了,要不是府军前卫,不至于让他们出去迎候啊!”

    “管不了这么多了!”罗明建一想到失陷城池的大罪,咬了咬牙,半晌便迸出了几个字眼来,“继续关着城门,横竖往京城的告急文书已经发出去了,他们要入城就坐吊篮,否则就拦在外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本府不能冒着这个风险!”

    在城下又耽搁了好一会儿,眼见上头那帮保定府官员是铁了心不想开城门了,张宗说终于没心思再和这些人耗下去,在马上恶狠狠扫了一眼城墙上的那几个官员,随即沉声喝道:“不和这些家伙空耗了,回营,立时三刻命人拿着我们昨晚上写的奏折,传首回京报捷!”

    传首回京报捷这六个字一出,后头一夜厮杀后又赶回了这儿的幼军们顿时发出了一阵阵欢呼。而城楼上的知县骆文会看着下头那些欢呼雀跃的军士,再咀嚼着顺风飘上来的那句话,脸se顿时变幻不定了起来。

    这平北侯徐勋举荐来的三个纨绔子弟,竟然真有如此大的本事,竟然能歼灭畿南无人能制的响马盗?他们才带了几个人出去,哪怕是歼灭十几人几十人也不可能!想当初恩师李东阳回乡扫墓返回,看到四乡盗匪横行后还写诗为记,之后朝廷虽屡有缉盗御史,可盗贼越缉越多,早已是完全不能禁绝的态势。那几个纨绔子弟有什么本事,还比得上那些正儿八经的缉盗御史?

第五百八十二章 心力交瘁,颠倒黑白

    自从杨廷和在升了詹事府詹事,随即又出人意料地升了南京吏部左侍郎,平静地离开了京城之后,尽管皇帝大婚在即,京城上下的百姓都沉浸在一片喜庆的氛围中,但李东阳终于品尝到了心力交瘁的滋味。

    内阁之中王鏊虽和他一同勉力支撑,但焦芳是他的同年,从前也一直往来极多,对于他的秉xing习惯弱点都是知之甚深,他招架的时候只能小心再小心。哪怕面对焦芳笑眯眯扔出来的那一份削减江西科举解额的条陈,他也不能和王鏊一样声嘶力竭地反对。而自打吏部尚林瀚养病请求致仕,吏部尚换成了刘宇,而兵部尚则由曹元递补之后,他更是感到了一种刘党一时之间一手遮天的压力。须知就在不久之前,徐勋方才大大压过了刘瑾,他根本没有想到须臾之间会发生这样的逆变。

    事情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变化的?是了,是从张彩竟然出人意料地和徐勋起了龃龉,随即立时三刻靠上了刘瑾,不但帮着刘瑾把杨廷和调去了南京,而且如今以吏部左侍郎的名头完全把持了吏部的铨选事务,就连刘宇这个尚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大权旁落。这样一个人从前在徐勋身边瞧不出什么,只觉得是徐勋的臂膀之一,没想到现如今一到刘瑾身边,却绽放出了让人无法逼视的光芒!

    “一招算错,满盘皆输……”

    坐在回家的马车中,李东阳喃喃自语着这八个字,第一次感到,他和杨廷和此前恐怕是高估了徐勋,杨慎的事情兴许根本就不是徐勋的手笔,而是另有文章。突然之间,他只觉得马车陡然停下,旋即车外就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师相!”

    李东阳打起车帘一看,见是门生赵永。他立时皱眉问道:“尔锡,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锦衣卫都指挥使叶大人……刚刚过世了。听说平北侯赶去见了他最后一面。”

    骤然听见这样的消息,原打算使点什么法子让徐勋和刘瑾争一争的李东阳顿时愣住了。自打徐勋因为东厂在叶广旁边的宅子设了戏班子吹拉弹唱,大发雷霆之后更是和刘瑾联手把丘聚赶去了南京。他就知道谁若想染指锦衣卫,必然会招致不得了的反弹。因而此时此刻,想到徐勋又遭此挫折,兴许会更加挫败,他略一思忖后就下定了决心。

    “改道,去叶府看一看。”

    赵永深知恩师的xing子,虽则对勋贵武将们一贯有礼。但总是保持着相应的距离。叶广即便是锦衣卫多年的老人了,可又不是那些公侯伯,故世之后哪用得着李东阳亲自去?他须臾就醒悟了过来,却是拱了拱手就退到了路边。眼看着那马车和寥寥几个随从改道往叶府而去,他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都到了这份上,刘瑾一招一式越发猖狂了,师相就算想委曲求全,也得看别人答应不答应才行。这实在是太被动了!

    叶府上下已经是笼罩在一片素白之中。仓促之间灵堂尚未齐备,身为丧主的叶禄尚未成服,正痴痴呆呆地跪在父亲躺着的那张床前。仿佛连眼珠子都不能挪动了,听凭李逸风指挥几个锦衣卫之中通晓丧仪的人来回忙碌着。而徐勋站在床前,默默看着双目紧闭永远不会再苏醒过来的叶广,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了初见这位北镇抚司之主的情景。

    和那些曾经叱咤风云,结果却不得善终的历任缇骑之主相比,从总旗起步,一步一个脚印扎扎实实稳稳当当的叶广,应该算得上是一个另类的传奇。哪怕并没有留下什么青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但却是几乎没有什么恶名。想到这里,他便弯下腰去。在叶禄的肩膀上轻轻一按:“逝者已矣,节哀,别让叶大人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令郎的事交给我就好。”

    “多谢……多谢侯爷。”

    徐勋又扫了一眼脑袋伏在床上哭得已经没了力气的叶尧,知道此刻还是让小家伙陪在这儿的好,便悄悄退出了屋子。才一出来,他招手叫来李逸风。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便只见外头一个锦衣卫校尉蹬蹬蹬冲了进来,尚未站稳就急急忙忙地说道:“侯爷,大人,外头首辅大人……首辅大人来了!”

    李逸风闻言一愣,立时侧头去看徐勋。而徐勋略一思忖便明白李东阳为何来这么快,微微一笑便颔首对李逸风说道:“你在这里帮忙维持维持,我去前头迎一迎咱们的首辅大人!”

    在门口接着李东阳,几句寒暄过后,徐勋陪着其在刚刚立好的灵主前上了香,叶禄和叶尧父子答了礼,他就和李东阳并肩出了刚刚布置好的灵堂。眼见得李东阳yu言又止的样子,他便主动开口说道:“好教元辅得知,保奏新任锦衣卫掌印官的折子我已经递上去了。进李逸风指挥同知,掌北镇抚司事,管卫事,进府军前卫指挥使马桥都指挥同知,掌锦衣卫事。”

    这只是通气,不是商量,李东阳自然清楚得很。听闻徐勋把一直跟着他鞍前马后,此次去畿南剿匪却选择xing遗漏了的马桥提到了管卫事的职司上,他忍不住眉头一挑。情知徐勋不过是给人一个尊荣,实际大权仍是那李逸风掌握,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而此时此刻,锦衣卫这一摊子对于他来说只是区区小事,因而他把心一横,索xing就停下脚步站在院子里,看着徐勋说道:“侯爷虽然年轻,但这几年来杀伐决断,几乎让人忘记了侯爷的年龄。只此次回京之后侯爷最初风头大振,最近却是屡遭挫折,莫非就打算这么隐忍下去?”

    “元辅觉得我是在隐忍么?”

    徐勋不动声se地回了一句,见李东阳面se一沉,就这么看着自己不放,他就背着手说道:“元辅莫非忘了,前南京右副都御史林俊林待用复出的折子,皇上已经批了可。”

    “林俊此人和林瀚张敷华章懋等人又不同,崖岸高峻,不事权贵,未必会领你这个情。”李东阳此时此刻也懒得客套了。索xing直呼其名,又直接了当地捅破了这一层,见徐勋神情不变,他又开口说道。“再者,林亨大此次养病致仕,本来看好的张彩又投了刘瑾,心灰意冷之下,张公实还能撑持多久?而谢铎也同样是老朽之人了,侯爷看重的这些人,毕竟都老了。稍有差池,那优势便如同浮云一般!”

    仿佛是印证了李东阳这句话,外头突然又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这一次,却只见赫然是谷大用那肥硕的身躯仿佛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看也不看李东阳一眼就直接一把拽住了徐勋的袖子:“徐老弟,刚刚保定知府罗明建派人发来加急军报,说是张宗说徐延彻齐济良三个小子被畿南的响马盗给生擒活捉了。而且还捎带了一份保定府街头散发的檄文!这是我让人紧急誊抄的,你赶紧看看!”

    李东阳见徐勋不动声se地接过了东西,他在大吃一惊后。也顾不得自己是内阁首辅文官之首,也直接凑了上去。见那薄薄一张纸上罗列了檄文上刘瑾一条一条从残害忠良到收受重贿等等总计十条罪状,还有保定知府罗明建和知县骆文会的联名奏报,他只觉得额头上那根青筋跳动得越来越厉害,最后便沉声说道:“事已至此,侯爷难道还没有觉得四面楚歌?”

    “当然不。”徐勋慢条斯理地将那张纸仔仔细细叠成了方块塞进怀里,见谷大用正死死盯着他,他便含笑说道,“老谷,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用着急,你快回西厂去!”

    “你……你确定真的没事?”

    谷大用见徐勋一脸镇定自若的样子,立时完全心定了,二话不说扭头就往外走,临走时竟也完全忘记了和李东阳打招呼。然而,李东阳却完全没理会这些。他死死盯着徐勋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沉声说道:“倘若侯爷信不过保定知府罗明建,但知县骆文会是我的门生,决计不是欺上瞒下的人,他若是合署这份奏折,事情总不会错的。”

    “元辅还没发觉么?他们只是因为一份檄文而紧急上奏,并不是真的亲眼看见。只不过因为此前那三个小子胡作非为让他们先入为主地信之不疑,所以满城檄文一散,他们当然就立时上奏了。不管元辅你是笑我空口说白话也好,笑我故作镇定也罢,没有府军前卫的奏报,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眼见徐勋刚刚面对自己的剖析形势也好,此时的突发事件也罢,一直都是这么镇定自若,纵使李东阳心里迷惑得无以复加,此时此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最后还是开口说道:“只希望侯爷不要信错了人……事情到了这份上,我这休沐也要汤了,这就直接回文渊阁了!”

    “元辅走好。”

    徐勋笑容可掬地拱了拱手目送李东阳远去,等到李东阳的身影完全看不见了,他才立时把不远处探头探脑的李逸风叫了过来,沉声说道:“从现在开始,你就一心一意cao办叶大人的丧事,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

    “可是……”李逸风生就一副顺风耳,刚刚谷大用匆匆跑来说的话,还有李东阳的话,他都听得**不离十。明知道那檄文就是自己让人捣鼓出来的结果,可是听说徐延彻等三人失陷,他还是只觉得一阵心惊肉跳,咬了咬牙便开口说道,“可那三位公子非同小可,定国公寿宁侯再加上仁和大长公主……”

    “放心,他们就是气急败坏打破了我家的门,回头也会亲自给我补好的。”

    徐勋的预测准确得很。定国公徐光祚一直都是沉得住气的人,寿宁侯张鹤龄固然暴躁,但不知为何,反应慢了一拍,第一个打上门来的恰是仁和大长公主。然而,还不等这位当今皇上的嫡亲姑姑盛怒之下上演一场全武行,张宗说和徐延彻齐济良前一天晚上一块联手连起草带润se的报捷奏折就送了上来,而且还是传首级报捷。尽管仁和大长公主满脸不信,但听着兴安侯府门内徐勋笑吟吟地说,但请大长公主回去认一认字迹,她立时就犹豫了起来。

    自己那儿子即便再胆大包天,怎么也是不应该虚报军功的人?再说落在了那些盗匪手中,却还吹牛说斩杀盗贼数十,生擒众多,又是传首报捷,那是更加不可能的?

    宫中的刘瑾此前虽一直都知道保定那儿是怎样的情景,却一直隐忍,此时却拿着保定知府罗明建和清苑知县骆文会的联名折子,在御前痛心疾首地说张宗说三人都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一到保定府就流连风月场所,根本不是上阵的材料,分明是被徐勋赶鸭子上架逼得落入贼手诸如此类云云,甚至不惜拿着那写了自己罪状的檄文,痛陈那些响马盗是居心叵测的逆党等等,这唾沫星子迸得老远,终于成功让朱厚照的脸se从yin转小雨中雨大雨,最后眼看要演变成一场风暴的时候,几乎就在小皇帝爆发的边缘,瑞生喜气洋洋地捧着奏折冲了进来。

    “皇上,张宗说徐延彻齐济良传首报捷,昨夜一举杀贼六十七人,生擒三十二人!”

    这样急转直下的变化让刘瑾一下子呆在了那儿,紧跟着就气急败坏地斥道:“怎么可能!这保定知府和清苑知县才刚刚上,说他们落入了贼手!”

    “这个……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瑞生小声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见朱厚照脸se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连忙双手呈上了那份奏折,“听说是他们三个联名亲手写的,想必皇上应该认得那字迹。对了,传首报捷的府军前卫军士说,是当夜杀敌之后就着松脂火把的光,立刻写成的奏折,原本准备进了保定府城之后好好润se润se,结果……”

    朱厚照狠狠瞪了刘瑾一眼,气恼地问道:“结果什么?”

    “结果……保定知府罗明建和清苑知县骆文会以为大败那些盗匪归来的他们,是被响马盗劫持,不敢开城门,所以三位将军被拒之于城外,只能把之前那份草稿直接送了回来。”

    “哈,哈哈哈!”

    朱厚照冷冷笑了两声,待看完那份字迹潦草全都是大白话,却是显然意思通顺的奏折,他立时一巴掌在扶手上一拍道:“还没个子丑寅卯就急急忙忙送奏折上京,说朕派出去的将军被响马盗给拿了,前头还参他们花天酒地不作为,朕的地方官就是这样颠倒黑白的么?”

第五百八十三章 真正的信赖

    前头大门紧闭,徐勋亲自坐镇前院,而后院的沈悦在丫头仆妇面前亦是镇定自若,心中却不免有些七上八下不得安宁。尽管她对徐勋素来有信心,可这一次是保定知府和清苑知县联名上书说张宗说三人失陷贼中,这朝廷官员倘若连这也敢信口胡说,那便太胆大了。因而,当听说上了门来的仁和大长公主退了回去,她终于松了一口大气,定了定神便叫来了朱缨吩咐道:“快差遣个人再去寿宁侯府探一探,老爷如今是不是在那儿?”

    刚刚那种纷乱的情势下,徐良竟然不在府中!就在半个月前,徐良以老迈告了京营管cao的职务,整ri里当起了闲适富家翁的ri子,这儿第五百八十三章真正的信赖逛逛那儿走走,寿宁侯府建昌侯府都是座上嘉宾,倘若之前那当口是在寿宁侯府,那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因而,早在徐勋命人关闭家中诸门的时候她就吩咐了金六去打探,这会儿自然免不了再次派人。

    等到朱缨应声而去,她盯着襁褓中睡得香甜的女儿,忍不住在其面颊上轻轻亲了一下,随即低声说道:“宁儿,希望你保佑你爷爷平安无事……他平时对你这个孙女最宝贝了,千万别出什么事,千万……”

    她正轻轻念叨着,就只见门帘突然被人撞开,紧跟着则是如意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小姐,小姐,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如意竟然激动得把这当年的旧称呼都拿了出来,自然足可见她心头的情绪。尽管徐家门前如今仍是挂着兴安侯府的牌匾,可谁都知道真正做主的是徐勋这个儿子,徐良这个世袭兴安侯的父亲只是撒手掌柜不管事的。然而。对沈悦和如意这对从金陵一块出来的主仆来说,徐良的意义不在于家长,而在于亲人。而如意更曾亲眼看见当第五百八十三章真正的信赖初沈悦在秦淮河中那纵身一跳之后,徐良跟在徐勋之后跳下水摸人,最后也是他找到了自家小姐的下落。平ri里徐良进进出出,不但把沈悦当成亲生女儿似的,对她亦是笑眯眯的如同自家晚辈,她怎能不记挂着?

    沈悦闻言一时大喜。连忙就这么抱着徐宁三步并两步地冲了出去,才刚出屋子前头的穿堂,她就看见徐勋搀扶着徐良,父子俩就这么闲庭信步似的走了进来。

    见沈悦抱着孩子匆匆出来,那脸上又惊又喜,徐勋便斜睨了一眼旁边的徐良道:“爹,看见了没有,你要是再不回来。你这儿媳妇就该让我知会顺天府满城大索了!我都和您说了,近来少去寿宁侯府和建昌侯府,您偏偏又跑去寿宁侯府和人下棋。之前那消息来的时候,万一寿宁侯或是寿宁侯夫人一个沉不住气……”

    “我就是怕他们一个沉不住气闹出笑话给人看,所以就坐在那儿气定神闲地说,真要是你家儿子有个好歹,我人就在这儿,给他抵命就是。否则,你以为寿宁侯夫人那急躁的xing子,怎么会跑得比仁和大长公主慢?”徐良笑呵呵地说了一句。见沈悦一时眼眶通红,他便走上前去接过了她手里的孩子,见小丫头已经是迷迷糊糊醒了过来,睁开小眼睛仿佛是认出了他这个爷爷,竟是嘴角咧开,仿佛是正在笑,激得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戳了戳那细嫩的脸颊。

    “哪怕是为了我这才刚抱上的孙女,我也不会轻易把这条命扔出去的!”

    徐勋听到老爹居然说出了这话来,一时呆了一呆,随即才上了前去。知道老爹不喜欢听某些话。他索xing一手拉了沈悦,另外一手则是在徐良肩膀上没大没小地一搭,旋即就笑着说道:“刚刚在前头只见着仁和大长公主,我就觉得奇怪,原来是多亏爹拦住了寿宁侯。大长公主毕竟是寡妇,皇上总会宽宥一些,可要是寿宁侯因为一时失当让皇上恼了火。从前那些功夫就白费了,幸好他没犯傻。

    爹在他府里也没白挨,回头他若是不备齐了厚礼上门来。爹ri后就不用理会他了!啧啧,这会儿也不知道皇上御前是个什么光景,更不知道此前那些已经预备开始写折子弹劾我的人是什么光景!”

    “弹劾你这家伙的人是倒大霉了!”沈悦没好气地在旁边插了一句,见徐宁眼睛骨碌碌四处转悠,仿佛在找寻自己,她连忙挤开徐勋凑上前去,这才开口说道,“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动作快折子递上去了,那可就直接撞在了皇上的矛头上,收也收不回来。”

    “这会儿刘公公估摸着也正在思量怎么收回来呢,这一次谁的动作应该都及不上他快!”

    徐勋说着这话的时候,刘瑾确实正面对一场突然来临的信任危机。朱厚照在怒气冲冲地将罗明建骆文会的联名折子往地上一摔之后,便瞪着刘瑾道:“别人人云亦云,你也跟着人云亦云!你跟着朕不是一天两天了,和徐勋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看人那眼光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论是当年他第一次上阵打仗,挑了领兵的神英,千军之中取人首级的钱宁,还有经略陕西三镇的杨一清,又或者说他举荐朕用起来的那几个文官……前两天你不是还对朕举荐过张彩吗!就是张宗说那小子,朕从前虽看不上他,可这一次他也没给朕丢脸!”

    说着说着,朱厚照就想起那时候寿宁侯张鹤龄因为军需弊案下了诏狱,结果张宗说血气方刚打上了东厂,而徐延彻和齐济良就更不用说了,刘健等人逼他铲除八虎那一次,自己让瑞生留在宫中蒙混过关,自己悄悄出宫前往十二团营的那一次,那两个小子正在那接应徐勋潜入军营调兵,足可见绝不是什么纵情声se的纨绔子弟!想到这里,他终于霍然站起身,一甩袖子就大步往外走去。

    而刘瑾最初被小皇帝那一番话斥得脸se发青,等回过神的时候。他就只见偌大的屋子中空无一人,一时间尽管是在暑ri,他仍然感受到了一股深重的寒意。

    尽管朱厚照临走的时候只字未提上哪儿去了,但他心里却有数,必然是去安抚此前被仁和大长公主打上门去的徐勋。若是平时,他自然会跟着一块去,设法修补一下和徐勋的关系。可这一次他却不由自主地感觉到,自己就是去了也是白搭。之前抢了张彩又夺下吏部尚书之位后。他和徐勋之间维持的那一层面上交情也已经名存实亡了。

    然而,当他脸seyin沉地回到了司礼监衙门的时候,却只见一个奉御三步并两步地冲了上来,行过礼后就低声说道:“公公,刚刚内阁焦阁老,吏部刘尚书兵部曹尚书都先后派人送了信来。”

    刘瑾此刻正一肚子脾气,没好气地接过那三封简单书信,等到回了自己理事的公厅之后。他拆开先后一看,立时气急败坏地揉成一团扔在了地上,继而仍是不解气,劈手将桌子上那些名贵的笔筒镇纸一股脑儿全都往地上一扫,听着那乒呤乓啷乱七八糟的声音,他那郁结的心情方才稍稍缓解了一些。良久,他才冷冷问道:“吏部张侍郎就没让人送信来?”

    “回禀公公,没有。”

    刘瑾一时眉头紧皱,旋即竟是不管不顾地吩咐道:“备凳杌,咱家要去吏部!”

    尽管刘宇从兵部尚书任上转到吏部。但由于刘瑾此前对张彩的态度大为激赏,因而刘宇上任以来,别说染指铨选,上上下下的属官就没几个把他放在眼里的。而张彩对下头那些对他竟然投靠刘瑾大为不满的属官,安抚亦是简简单单,把自己对刘瑾的几个条陈简简单单一说,又担保说自己今后继续掌铨选,也是和从前一样宗旨,很快就把那些他亲手挑进吏部的人给压了下来。于是,刘宇入主吏部虽说已经有大半个月了。可铨选二字,竟是几乎拱手听命而已,和人形图章差不离。

    因而,此时此刻听说刘瑾突然莅临,正百无聊赖的刘宇立时一个激灵,随即慌忙迎了出去。然而,等到他到了衙门外头。恭恭敬敬陪着刘瑾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却发现和自己同属一部的张彩连个影子都没有。当听到里头传话出来,说是张彩正在见文选司和考功司两位郎中。这时候,好容易逮着机会的他终于忍不住了,狠狠在刘瑾面前给张彩上了一番眼药,旋即又是大倒苦水,又过了许久,他方才看到姗姗来迟的张彩不紧不慢地出了门来。

    “张侍郎竟然让刘公公等这么久,也未免太托大了吧!”

    张彩斜睨了刘宇一眼,仿佛没听见他这话似的,对刘瑾拱手一揖,随即才含笑说道:“没想到公公会来,手边都是些立时三刻就要解决的事情,难免就耽误了一会儿,尤其是杨廷和几个门生调任广西费了些功夫。”

    刘瑾原本是确实心存恼怒,但听张彩如是一说,他立时转怒为喜。这外任官也要分地域,这其中,广西贵州等蛮夷聚居之地乃是谁都不愿意去的地方,张彩这措置无疑比那些阿谀奉承更让他满意。于是,他也就丢下了刘宇刚刚的那些抱怨,点了点头就冲刘宇说道:“得了,咱家和西麓说几句话,你且回去吧!”

    尽管对刘瑾这种召之即来挥之则去的态度极其窝火,但刘宇却不敢像张彩那样摆架子,暗自咬了咬牙便恭谨地行礼后回了衙门。这时候,刘瑾方才命人把路途左近都看住了,这才看着张彩说道:“今ri这番变故,焦芳刘宇曹元全都给咱家送了信来,让咱家暂时忍一时之怒,去徐勋府上和他修好,你却是半点表示都没有,这是为何?”

    面对刘瑾那犀利的审视目光,张彩却是满脸的若无其事:“公公早就心有定计,又何必来问我?”

    “哦,你怎么知道咱家有定计?”

    “公公在御前必定是指摘了平北侯一顿不是吧?”张彩见刘瑾既不点头也不摇头,知道他是默认了,他便哂然一笑道,“公公若是听了他们的,岂不是向皇上表示,您此前那番话确实是错了?”眼见刘瑾一时眼睛大亮,他便若无其事地拱了拱手道,“倘若公公不去,事后只要进言惩处那两个胡说八道的官员,那便是大公无私,皇上那边消了气,公公解释清楚也就是了。徐府明天去后天去哪天去都行,唯独今ri去是要给人笑话的。”

    “对,对对对!”

    刘瑾只觉得这世上终于有了一个明白自己的人,一时间只觉得心花怒放,竟是执了张彩的手连连点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怪不得那一个个上门投靠的俺都看不上眼,却原来是因为西麓你当初被徐勋给网罗在了手中!成,咱家全都听你的!”

    “那公公此时就不要径直回司礼监。”张彩笑容可掬地缩回了自己的手,郑重其事地说道,“既然特意找到了吏部来,为防别人说闲话,公公不妨去一趟兵部,然后再去文渊阁坐坐,如此一来,这大公无私四个字就更无人敢质疑了。”

    “好,咱家听你的!”

    目送刘瑾那一行人径直往北边,绕过宗人府后渐渐消失了,显见是听了自己的建议去兵部,张彩微微一笑,旋即便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为人谋者,连上头的心意都不能明知,实在是愚蠢透顶!”

    兴安侯府,面对突如其来杀上门的小皇帝,上上下下却都已经有了充分的准备。而不等朱厚照对徐勋说上几句诚心诚意的心里话,门外就传来了金六的声音:“皇上,少爷,外头……外头仁和大长公主来了,说是要亲自给少爷赔不是!”

    “让少nainai去陪一陪,直接告诉她皇上来了,我这会儿离不开。”对于这位从来就不甚jing明的大长公主,徐勋连屁股都不曾挪动一下,随即便笑看着朱厚照说道,“皇上不介意臣狐假虎威一下吧?”

    “朕和你什么关系,还在乎这个?”见徐勋丝毫没有因为前事而恼火的意思,朱厚照反倒有些不自在,踌躇老半天才唉声叹气地说道,“朕如今算明白什么是三人成虎曾参杀人了,朕原本就不信张宗说他们三个会失陷贼中的,今天被刘瑾三言两语一说,竟是几乎信了……他是人云亦云,朕也是有些昏头了!”!!!

第五百八十四章 却道一时错会赤诚心

    徐勋把朱厚照那懊恼的样子看在眼中,一时间他不禁笑了起来。

    当初路遇朱厚照时,朱厚照就如同一个大大咧咧的贵介公子,丝毫不像皇太子;如今又是好几年过去了,朱厚照依旧是有什么说什么的xing子,丝毫不像皇帝。跟着这么一位少年天子,他真是一直没办法生出伴君如伴虎的惶恐惊惧来、。尤其是此时此刻面对一个坐在那儿自责的小皇帝,更让他生出了一种有些莫名的感动来。

    “皇上,这种事情原本就是突发事件。别说是您,就是臣看到那样的联名奏折,又听到那样一番痛心疾首的陈情,就算不全信,也会信上六七分的。”说到这里,徐勋又若无其事第五百八十四章却道一时错会赤诚心地笑道,“所以说,多亏了张宗说他们三个聪明,这消息送来得快,否则臣这大门恐怕真的要被人打破了。不过,仁和大长公主毕竟是皇上的亲姑姑,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找上门来让臣给个说法也在情理之中,但定国公和寿宁侯都没来,足可见他们对臣还是信赖有加。”

    朱厚照却不知道自己那舅舅是因为徐良就在寿宁侯府,这才强自按捺不曾上门讨要说法,当即又是高兴又是懊恼地说:“所以说,你看看,朕从前还瞧不上朕那大舅舅,如今看来,他却还比朕有眼光些,不错,到底和朕是一家人!还有定国公……嗯,从前只以为他不过是祖上余荫,ri后看来可以给他加一加担子。”

    徐勋不料想一句话竟然给张鹤龄和徐光祚争来了这样的好处,暗道两人倘若在此,欣喜若狂还是轻的。然而,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他自然不会只想着给别人要好处,当即对外吩咐了一声,不消一会儿,就只见一个军士大步走进了屋子。见朱厚照有些诧异。他便对人努了努嘴,那第五百八十四章却道一时错会赤诚心人立时双膝跪倒磕了一个头。

    “卑职府军前卫总旗方良参见皇上。”

    “起来说话,别跪着,朕低头看你头疼。”此时是在徐勋家里。朱厚照自然举止异常随便,一手支在扶手上托着脑袋,他好奇地打量了那方良片刻,突然眼睛一亮道,“莫非,你是张宗说他们三个打保定府派回来的?”

    “是,卑职正是经历了那一晚上的夜战!”

    方良依言起身。却不敢抬头仰视,毕恭毕敬地说了这一句话,听到小皇帝连声催促自己叙说详情,他这个特意被张宗说挑出来,一直都是府军前卫中口才一等一的,少不得绘声绘se地说起了这些天的详情。他却极其会卖关子,连张宗说徐延彻和齐济良在保定府那天香园中假作寻欢作乐,其实却伺机研究地形麻痹敌人等等事先准备详详细细先介绍了一遍。然后才渐渐说起出发以及扎营之后,那留在营地中的那一番做戏。正当他说起那两个女人的时候,朱厚照突然喝了一声停。随即就若有所思地端详起了徐勋。

    “这锦衣卫当中……居然有女人?”

    “皇上,这只是一个隶属问题,官方的名册上不会有这么一个人,但俸禄会由锦衣卫的开支走,一应统属也是清清楚楚的,这个您得回头问李逸风,臣又不是锦衣卫的人,实在是不知情。”徐勋也是第一次知道锦衣卫的暗线居然还有这样的配置,愕然之后少不得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等到那方良又对朱厚照说起了江彬等人的埋伏,打扫残局之后府军前卫的伤亡。他的眉头不禁渐渐紧锁了起来。

    相比那些一直在山林中做没本钱买卖的山匪响马盗,这些府军前卫哪怕是严苛训练出来的,军械也jing良,但终究还是没见过血的人——这也难怪,真正见过血的,是刘六刘七带出去落草为寇的那一批人!在这种伏击战中稍稍历练一下。总比真正大厮杀中乱阵脚的强!

    朱厚照对于夜战之中出现的死伤,只是微微皱了皱眉。身为皇帝,每ri里面对的就是各式各样的数字,早就习惯了这些,若非府军前卫曾经是他自己亲自观看cao练,不少人甚至都是熟悉的面孔,他连一丝一毫的震动都不会有。此时此刻,他在微微沉吟之后,也只是点点头道:“死伤者重重抚恤,张宗说徐延彻齐济良他们三个论功当赏。但如今匪患未除,这功朕也就暂时不赏他们了。你回去告诉他们,就说朕等着亲自为他们设庆功宴的那一天!”

    天子既然这么说,方良只觉得热血沸腾,一时激动得无以复加,竟是就这么五体投地跪拜了下去:“卑职必然立时回去转告诸位将军,定当以皇上此言激励三军!”

    等到方良起身后悄然退出,徐勋见朱厚照满脸向往,哪里不知道,这位小皇帝自从前到现在,一直念念不忘便是踏遍整个江山。然而,不说现在他不可能支持,今后也是要看大环境才能支持,此刻不得不干咳一声打断了朱厚照的思绪。

    “皇上的大婚事宜,不知道都预备得如何了?”

    一说到自己的婚事,朱厚照却并没有如同徐勋想象那样露出高兴的表情,而是一下子苦了个脸。他甚至气恼地握紧了扶手,老半晌才没好气地说道:“是朕成婚,可结果那些繁复的仪制却没有一项是能省略的,那些老臣们顶真得就像是他们在成婚似的!你还没从陕西回来之前,七娘便出宫去了,朕想见她一面都不行。”

    说到这里,气咻咻的他突然扫了徐勋一眼:“朕相信你不会忘了,朕说过会让你持节册封皇后的。纳彩纳吉纳征发册奉迎,朕本来只想派你一个人的,可按制每道工序都得正副使,索xing最后头发册逢迎皇后你去吧……总之之前也让你养jing蓄锐够了,现如今正好该派得上你的用场,这事情朕早就和两宫太后禀告过了……嗯,正使干脆就用定国公。他和你一正一副,别人就算想反对也会没词了!”

    品官成婚亦是繁文缛节一大堆,徐勋想起那会儿自己把沈悦娶进门来的那会儿,亦是咬牙切齿忍了众多规矩,现如今见得小皇帝比自己更受折腾,他自然有一种解气的感觉。然而。这大婚的正副使被小皇帝如此轻易决定下来,他仍不免一阵懊恼,随即就无可奈何地说道:“皇上既然如此说,臣敢不奉诏?臣不就是怕万一外头有事。臣又要……”

    “你少乌鸦嘴!”朱厚照立时三刻打断了徐勋的话,随即冷哼道:“总而言之,你又不是救火队员,就是什么地方天崩地裂了,也得等朕大婚之后再说!朕明ri就去把这件事定下来,回头你就等着去朝天宫演习礼仪吧!”

    小祖宗,皇帝大婚并不止是我一个副使的事。回头文武大臣全都齐集于朝天宫,光是cao练就得两ri,就是您自己在宫里也得单个习练啊!

    尽管暗自腹诽,但徐勋可不会当着朱厚照的面说出来。此时此刻,他只能干笑着答应了下来。又陪着天子说了一阵子的话,眼见刘瑾竟然少见地没有跟过来,他不禁暗自纳罕,就在这时候。门外又传来了金六那熟悉的声音。

    “皇上,少爷,仁和大长公主得知皇上来了。在外头探问,皇上能否拨冗把平北侯让给她一会儿,她想亲自赔个礼?”

    听说这话,朱厚照顿时乐了。斜睨了徐勋一眼,他便大度地站起身道:“得了,朕就把你让给姑姑吧!姑姑是应该好好给你赔个礼,要不是你,齐济良那小子兴许就给带坏了,哪里有如今的出息?再说,朕这个皇帝也亲自来给你赔过礼了。她来陪个情也是应该的。”

    “皇上这话可千万别对外人去说。就是今天这一会儿,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兴高采烈地写折子弹劾微臣了,若皇上刚刚这话传扬出去,只怕那更是弹章汹涌。”一直到刚才,徐勋都没有说过刘瑾半句不是,此时此刻却带着微笑说道。“有道是墙倒众人推,素ri旧交尚且未必能信得过微臣,更何况别人?”

    朱厚照闻言顿时脸seyin了yin,随即就冷笑道:“得了,朕先去司礼监,再去文渊阁!就连御史都不允许风闻奏事人云亦云,朕倒要看看都有谁迫不及待地人云亦云!”

    等到亲自把朱厚照送出了大门口,徐勋才回转了来。得知仁和大长公主正在后院正房,他自然就这么一身便服径直赶了过去。才一到正房,他就听见里头传来了叮呤当啷拨浪鼓的声音。然而,他却摆手阻止了廊下要打帘子通报的小丫头,就这么走上前去,轻轻拨开了一丝门帘,却是发现明间前头并没有人,当即悄悄跨过了门槛。

    “平北侯夫人,你真是好福气,生了一个千金。世人都想有个儿子继承家业,可却不知道养了儿子要多cao心有多cao心。就比如我家里那小子,从前抱着一腔不切实际的雄心,结交些乱七八糟的人,我担心;进了府军前卫天天被cao练得七死八活,我担心;成天做一些我不明白的事情,有时候还冒着莫大的风险,我担心;现如今蒙皇上信赖带着兵马出去剿匪,说什么成功凯旋会有怎样的荣光威名,可我还是担心!女孩儿顶多是怕将来嫁错了男人,大不了找一个父母双亡的独生子,拿捏住了他的前程,怕他不对她好,哪像儿子!”

    听了这话,徐勋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而听到他这笑声,须臾东屋的门帘就打了起来,探出头的沈悦一看到是他,立刻横了他一眼,随即就偏身让了他进来。眼见仁和大长公主已经从软榻上站起身来,却是满脸尴尬,犹豫片刻方才上前来裣衽施礼,才开口说了一句妾身莽撞,他连忙冲沈悦使了个眼se。

    “万万当不得,大长公主不用如此。”

    徐勋侧身退了一步,拱手还了一礼,等到沈悦将仁和大长公主搀扶着坐下,他才诚恳地笑道:“大长公主也是因为忧心爱子,这才来我这儿探问,此前就算有什么,那也是人之常情,说什么赔情的话。若换了我是大长公主,兴许第一反应也是差不多的。”

    “平北侯能体恤我这一片慈母之心,我就放心了。”

    听到仁和大长公主讷讷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徐勋方才含笑说道:“我自己也是为人父的人了,怎会不能体恤?不过,大长公主之前所谓生女儿比生儿子好,那却也是未必。世道待女子原本就比对男子严苛,恕我说一句无礼的话,大长公主乃是金枝玉叶,天底下的女子几乎少有人比您更尊贵的,可身边的人真能管住否?”

    仁和大长公主顿时愣住了,随即脸上便露出了苦涩至极的表情。而徐勋却仿佛没看到沈悦对自己连连打眼se,轻舒猿臂将小小的徐宁抱在了手里,他这才开口说道:“就算父母双亡的独子,就算岳家能拿捏住他的前程,可这种婚事一看就知道是不对等的,难保将来不出变数。我家这丫头是打算当成她母亲的臂膀教导的,若是她能把偌大的一个徐家打理得井井有条,ri后嫁到哪儿都不怕。”

    这年头,与其靠他们这些父母把人捏在手心里,还不如指望女儿自幼练就一身好本事!

    见徐勋说着就笑吟吟在女儿的面颊上亲了一口,仁和大长公主一愣之后就明白了过来。然而,之前她本就是借说孩子倒苦水,此时自然不会去反驳徐勋,不自然地笑了笑之后,就关切地询问起了之前的确切战况。等到徐勋原原本本将之前方良禀报给朱厚照的那些又对她转述了一遍,她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最后却是犹犹豫豫地说道:“那些贼人居然把檄文散发到了整个保定府城,足可见其心不小。如今阿良他们虽说旗开得胜,但万一贼人大肆报复,亦或是有什么其他举动,会不会仍有危险?”

    “大长公主不用担心,等的就是他们耐不住xing子主动出击。”徐勋欠了欠身,旋即含笑说道,“再说,我早就对他们三个说了,宁可当成练兵,也不得轻举妄动。只要他们依托保定府不轻易出击,绝不会有什么危险。至于行刺之类的举动……须知我派给他们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

    等到把仁和大长公主送出了门,趁着寿宁侯张鹤龄和定国公徐光祚尚未来,徐勋便回书房若有所思地写了一封信,旋即把阿宝叫进了屋子,将信交给了他。大约小半个时辰之后,一封内容瞧上去平平无奇的信便出现在了西厂慧通案头。用了阅读密信专用的尺格往上头一放,慧通就看清楚了那寥寥几个字。

    “使刘知魏罗马见罗清。”

第五百八十五章 一心一意,大婚前夕

    自从有了西厂这个靠山之后,罗清在京城传教的ri子便顺顺当当了起来。

    不要说五城兵马司的一个吏目,就连大兴县衙宛平县衙甚至是顺天府衙,也从来没有派人干涉过他和他那些教众们的举动。而徐勋也仿佛是忘了他这个人似的,并没有再支使他去做任何事。然而,他却轻轻巧巧就收获了罗祥马永成魏彬的敬畏——哪怕是一度倒霉摔断了腿的魏彬,其后也终于对他的教义产生了兴趣,三天两头找他来问问各种各样的话,其中不乏今生来世。

    有这些宫里的顶尖人护持,尽管文官之中多半人是不信这些的,但他们的家眷也好,家中的仆役也罢,一个相信便能拉上三五个人信教,渐渐的聚拢在他身边的少说也已经有数千信众。尽管这其中多半是底层的百姓,但亦是有富商大贾,官宦家眷,乃至于魏彬罗祥马永成那样的中贵。年轻时抛弃一切悟出那些教义之后,一直梗在他心中的梦想和坚持,如今终于在一点一滴地实现,他自然而然地确信,自己ri后必然能归于梦中那真空家乡。

    这一ri,照例又是罗祥三人结伴而来。罗清所住的地方早已不是初到京城时龙蛇混杂的羊肉胡同了,而是转至东城商贾云集的一条幽静胡同中,一位富商献出来的三进宅院。他谢绝了对方一块送来的侍婢家仆,一应事情都是自己亲力亲为。这一ri儿子去迎了罗祥三人进来之后,面对三人一个接一个地叹气,他便知道这三位外人眼中风光无比的大珰是受了挫。

    宫中那些yin私他没兴趣更不愿意去打探,而朝局他这个外行人却也能勉强看明白一些。此时此刻,见罗祥突然抬起头来看着自己,他便已经做好了相应的准备。

    “罗祖。”对于这位在民间拥有极高威望的同姓之人,罗祥嘴里直接迸出了那些最虔诚教徒的称呼,表情甚至也一改往ri的散漫,而是极其认真地问道。“您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那是否能够知道,今后一段时ri这天下会是个什么走势?”

    “纵使能够推休咎的神算,对于这种问题也只怕无能为力。”罗清固然在徐勋的授意下在三人面前展示过“神算”。但他一丁点也不打算在如今这种节骨眼上再点拨迷津。见魏彬和马永成对视一眼,脸上仿佛都有些懊恼,他沉吟片刻就开口说道,“我只能对三位这么说。就如同我那些最虔诚弟子,方才能看到最光明的未来,同样道理,不管是什么时候。一心一意总比三心二意容易成功得多。”

    此话一出,三人顿时凛然而惊。尤其是罗祥想到自己曾经对刘瑾使了那样的绊子,只看人对丘聚的手段就知道,万一真相泄露,自己决计没有好下场。于是,他就仿佛心中豁然贯通似的,对魏彬和马永成说道:“罗祖确实是一语点醒梦中人,都到这份上了。咱们胡思乱想又有什么用?要知道,咱们三个只求存身之地,又不和他抢权柄。他连稍稍容让咱们一点都不肯,咱们现如今再去摇尾巴又有什么用?”

    “说的也是。”马永成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自我打气似的说,“再说了,皇上已经让定国公和平北侯分别任大婚的正副使,足可见宠信不衰。”

    “而且之前保定府送来那消息的时候,老刘错误估计了形势,在皇上面前说了那么一番话,不是让皇上极其震怒么?虽说事后老刘义正词严要罢保定知府和清苑知县的官,治他们的罪。皇上也差点准了,可还是平北侯深明大义进谏说临阵换地方官,对剿匪不利,这才保住了他们。足可见两人之间这一次过招,却还是平北侯大获全胜。”魏彬一口气说到这儿,见罗清一直仿佛老僧入定似的坐在那儿。他索xing也就把这儿当成平ri里他们三个密议的地方,“就算刘瑾得了张彩,徐勋还丢了林瀚叶广,可只要皇上信赖还在,两边的局势说不准!”

    “既如此,咱们就一心一意!”

    三个人仿佛是觉得在这儿下决心会有神明保佑,一个接一个伸出手来,当三只手紧紧一握之后,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罗祥才干咳一声说道:“罗祖,今ri多谢你指点迷津。咱们三个也没什么别的东西可供奉的,此前正好得了一块上好的白玉料子,回头让人雕一座莲台送来。ri后你给信徒讲经说法的时候,却也用得上!”

    三个人是心事重重来到罗清这儿的,但走的时候,却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这倒不是真的罗清那一番话就打动了他们,而是三人虽则在犹豫,可心中的偏向却很分明,罗清的话充其量只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然而,悄悄尾随而来的人当然不知道这些,只知道这几ri烦躁心绪不宁的这三位中贵在这座小宅子当中只是坐了一坐,就立时脱胎换骨犹如变了一个人似的。当这消息传到刘瑾耳中时,连他也不禁愣了一愣。

    “他们三个竟然变化这么大?”他捏着扶手好一阵子,继而就摩挲这那光润的木质纹理,好一会儿才开口又问道,“那个罗清可仔细查过了?”

    “查过了,就是个神棍!”今ri跟踪的乃是原属惜薪司,后来隶属内厂的一个太监,此时此刻,跪在地上的他抬起了头,斩钉截铁地说,“此人在京城招摇撞骗已经有好几年了,门下信徒成千上万,不少人都供奉了钱财。倘若是任由其继续发展下去,必然会危害重大!公公,就连马公公这三个都已经对其深信不疑了,久而久之怎么得了!”

    说到这里,垂下头去的他忍不住轻轻舔了舔嘴唇。底下人报说,罗清这些年得了众多信徒捐献上来的财物,只要能把罗清及其信徒党羽连根拔起,那巨大的财富就可以归他了!

    “唔……”刘瑾犹豫片刻,好一会儿才摆了摆手道,“先不忙,如今先把皇上大婚的事情办好了要紧,不要节外生枝。你给咱家死死盯着那儿。不要漏过任何一个进进出出的人,等到时机成熟了,咱家自然会吩咐你。只是,要是你敢自作主张……”

    察觉到刘瑾眼中透出的深切寒光。那太监慌忙磕了个头,赌咒发誓似的叫道:“小的当然是听刘公公的吩咐,绝不敢私自行动!”

    “那就好,你退下!”

    哪怕是对于京城的百姓来说,天子大婚亦是极其少见的。大明朝这许多位天子,多半都有过皇太子或是皇太孙的经历,在登基之前就已经是有妻室的人了。登基之后只不过是履行一道册后的程序而已。此前那位大婚的还要追溯到成化年间废后再立王皇后的那一次。然而,王皇后进宫的时候,宫中恰逢万贵妃一手遮天,立后的仪制远远比不上正统年间英庙大婚。所以,现如今朱厚照的大婚,自然是整个京城上下从官员到百姓都最最关切的事。

    七月十七,以大婚遣英国公张懋告天地,驸马都尉蔡震告太庙。

    七月二十。命英国公张懋为正使,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李东阳为副使持节行纳采问名礼。

    七月二十六,命保国公朱晖充正使。焦芳王鏊充副使持节行纳吉纳徵告期礼。

    这仪仗前往皇后娘家的盛况一时是万人空巷。而人们最津津乐道的,却还是已经定下八月十一发册奉迎皇后入宫。这一次的正副使,本是定国公徐光祚和平北侯徐勋这一位中年一位少年的搭配。定国公一系作为靖难功臣发家,即便是之前那位已故定国公着实算不上什么人物,但如今徐光祚稳扎稳打,在朝野至少都没有什么恶评,这一次得此殊荣也无人提出反对。至于徐勋……哪怕是朝中仍有众多官员对于这位如彗星一般崛起的少年新贵充满不屑的恶意,但明知小皇帝对其宠信有加,反对的声音自然微弱,只能集中在正副使全都是武官上。

    最后。还是朱厚照满心不情愿地在文官当中扒拉了一下,指了首辅李东阳亲自去当奉迎的副使,这才平息了众多议论声。

    这样一件对于臣子来说最荣耀的事情,徐勋哪怕视之为苦差事,在如今这时节也不得不勉力和那些文武百官在朝天宫演习了两遍礼仪,眼睁睁看着身边有人坚持不住昏过去。他不得不感慨自己这几年间历练出来的好筋骨。这一天,当他顶着一身几乎被汗水浸透的衣裳从朝天宫回到家中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把自己浸没在了热水之中,等听到有人进来的脚步声,睁开眼睛认出是徐良的时候,他才苦笑了一声。

    “幸好爹你如今是隐退状态,到时候只需朝贺的时候应景似的行个礼就行了,否则我还真担心这朝天宫一整天折腾下来,你会吃不消。”

    “你爹我的筋骨却比你好!幸亏这是过了盛夏,否则你就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徐良在徐勋身后蹲了下来,随即满脸感慨地说道:“说起来,皇上对你有知遇之恩,更是咱们一家能有今天的恩人。只希望大婚之后能够多子多孙,如此一来江山稳固,自然天下太平了!”

    “但愿如此。”徐勋把整个脑袋埋入了水中,好一会儿方才再次探出脑袋来,甩了甩头上脸上的水珠,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宁为太平犬,莫为乱离人,这天下若是一乱,纵使坐拥家财万贯的人家也往往难逃家破人亡,更不消说寻常百姓了。”

    “咱们都没经历过战乱,不过当初我爹,也就是你爷爷那一辈,却经历过土木堡事变后鞑子围城的那一幕。说起来,当今皇上和当年的英庙一样,也是幼年登基,也是宠信大珰,也是爱好骑she武事,那些文官们的担忧倒也不是无的放矢,毕竟有英庙和王振的例子在前。勋儿,你是皇上最信赖的人,一定要记得如今到了关键时刻,不能行错一步。”

    徐勋从不和徐良商量那些大事,并不是他信不过自己的老爹,而是因为他本能地希望半辈子清苦的徐良生活得悠闲自在一些,不要和他一样成ri里在尔虞我诈中过ri子。然而,此时此刻徐良的话却让他明白,自己的父亲虽说什么事情都不管,但心里却敞亮如明镜。

    “爹……”

    “好了,外头的事情你不用和我说,你爹我不懂。”徐良不等徐勋把话说完便笑嘻嘻地摆了摆手,随即郑重其事地说道:“我只是提醒你,你不是一个人,背后还有我,你媳妇和你闺女,更有众多靠着你升官发财坐享荣华富贵的人,众多靠着你才能一展胸中雄图抱负的人。定国公府寿宁侯府仁和大长公主府命人送来的赔罪礼物堆成了小山,你应该都瞧见了,倘若不是因为你有把握,真的让他们打了胜仗,事情就会是另一个样子。而我听说,内阁中的王阁老,已经几乎忍不住想要致仕了,这一切,你可都要做好准备。”

    “爹,你放心,我省得。”

    徐良见徐勋斩钉截铁地迸出了这几个字,他舒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后就含笑离去。而徐勋靠在木桶中又沉吟了好一会儿,直到那水最终几乎失去了温度,他才赤条条从中站了起来,随手抄起一条软巾擦干了身上的水珠,这才拿起一件件衣裳穿了起来。等到他就这么披散着头发到了外头院子里,眼看着落ri余晖出神的时候,就只见阿宝快步奔进了院门。

    “少爷,叶大人带着叶公子来了!”

    “请他们到书房。”

    等到徐勋走进书房,见一身孝服的叶家父子俩站起身来行礼,他连忙上前亲自扶起了叶禄,又把跪下磕头的叶尧一把拉了起来,随即说道:“你既然一心一意要给你爹守墓三年,我也拦不住你。还有之前你爹说过的那个外孙,把人送来,回头我让伯虎考较考较,教导两年便送了国子监,也好有个前程。当年若不是你爹,也没有我的今天,这点小事我却还是能办到的!”

    看着小小年纪却长得还算壮实的叶尧,徐勋突然心中一动。他是半路出家,弓马的本事也就半吊子了,而第一个孩子却是个闺女,徐良虽宝贝得什么似的,却终究不像男孩子那样能够教习武艺。因而想着想着,他便开口说道:“另外,把尧哥儿留在我家中吧,守墓毕竟清苦,不要苦了孩子,他既然矢志走武途,这两年就该起步了。”

    叶禄看了看满脸犹豫的叶尧,挣扎了片刻就拱了拱手道:“那犬子和我那外甥便拜托侯爷了!”

第五百八十六章 小皇帝的大婚(上)

    八月十一ri正是册后的ri子。

    这天一大清早,已经习惯了只有朔望ri大朝的官员们便云集于奉天门前。鸿胪寺早早备好了供着制册宝节四样东西的御案陈列在宝座前。礼部将大雁和礼物陈设在丹墀上,而奉天门外陈列着彩舆,彩舆之南则是内官监陈设的皇后卤簿车辂礼物。当朱厚照一身冕服来到奉天殿升座之后,文武百官一如常朝参见一般行了礼,当即便有执事官引领此次册封皇后的正副使到了御前。

    朱厚照等到众人行礼毕,当即看了身边的刘瑾一眼,刘瑾自是高声说道:“兹册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周同长女为皇后,命卿等持节奉册宝行奉迎礼。”

    自宣宗第五百八十六章小皇帝的大婚(上)以后,皇后多半出自普通官宦乃至于良民之家,因而,这所谓的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却是在纳彩问名之前就预先封的官。此时此刻,朱厚照见徐光祚和徐勋李东阳再次叩首后起身,前些天的演习礼仪等等已经让他知道这会儿不该有什么别样举动,可他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往徐勋望去。当瞧见徐勋行礼之后,仿若心有灵犀似的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立时完全没有皇帝模样地冲着其眨了眨眼睛。他本以为没别人敢贸贸然抬头,却不料李东阳竟突然抬眼瞧了过来,他虽是立时一本正经了起来,但却遮掩不过去了。

    然而,在这种场合,李东阳即便是内阁首辅,却也不能说什么,只能心底暗自叹息罢了。而徐勋虽瞧见了小皇帝那有些懊恼的样子,却知道朱厚照是得意洋洋地炫耀他终于也要成婚了,因而少不得莞尔一笑。等到出了奉天殿,先是制册宝节用伞盖遮护,从中门出,紧跟着方才是大雁和礼物,而他和徐光祚李东阳则是在最后。

    这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在今ri皇第五百八十六章小皇帝的大婚(上)帝钦点的一百锦衣卫和一百府军前卫的护持下。来到了大半年前就颁赐下去的周府时,只见这里早已张好了幕围。留下仪仗车辂等物于大门内,担任礼官的鸿胪寺官员先行入内见周同,而徐勋和徐光祚李东阳一块站在门外。虽是规定目不斜视,但他还是用眼角余光观察着这条早已被肃清了所有外人的巷子。

    不得不说,小皇帝对于岳丈家还是很大方的,这条石碑胡同位于鸣玉坊的中心地带,和他家相隔并不远,正是勋臣贵戚聚居之地,地价很不便宜。就是这一座三路四进的宅子,便是千金难买。一想到之前自从人出宫之后,小皇帝应该就很难一亲芳泽,他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主婚者出迎正副使!”

    当赞礼官高呼了这一声之后,就只见一个一身官服的中年人快步走了出来。尽管应该已经cao练过一应礼仪,但徐勋还是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周同穿着那一身官服极其不自在,额头上也冒着这个季节少有的油光。思量这位准国丈这些天的心路历程,他不禁微微一笑。等到双方厮见之后,定国公徐光祚捧着制书昂首第一个走入,他就和李东阳一人持节。一人捧金册金宝并排跟了进去。而更后头的则是捧着大雁和礼物的众多执事官。

    入了中堂,只见内中早就摆好了香案制书案节案册宝案。当是时,徐光祚捧制书,徐勋和李东阳各捧着金册金宝放在案上,等到周同下拜行礼,一时间,从首饰祎服、仪仗到节和册宝一一授予之后,随着女官将首饰祎服带入皇后闺阁,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等待。直到徐勋都觉得脚下有些僵了,这才听到正堂之后一阵脚步声。不消一会儿,就只见一左一右连个女官搀扶出来了一个少女。

    尽管已经不是第一回见了,但见周七娘一身庄重的深青se祎服,戴着熠熠生辉的九龙四凤冠,徐勋还是不禁愣了一愣。面对这样的大阵仗,年纪尚轻的她显然也有些紧张。但当看见徐光祚身后的徐勋,又见其面露善意的微笑,她顿时轻松了下来,随着女官和宫人的簇拥到香案前望阙行了四拜礼。等到宣了册命,授了金册金宝以及玉圭,望见她在一行人的簇拥下重新回闺阁的时候,徐勋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声。

    自打英宗之后,以嫡长子身份继承大统的就唯独一个朱厚照而已,然而历史上的那位任xing天子却断了承继,一个后嗣都没能留下,刨除嘉靖皇帝这个以旁支入嗣大统却忘恩负义的之外,接下来的皇帝没有一个是嫡子,更没有一个是长子。只希望如今历史既然发生了转折,从周七娘之后的皇后能够改变命运。

    不论英宗是否身世存疑,但从大伦上来说,明前期的仁宗宣宗英宗,全都是嫡长子!而从永乐之后直至土木堡之前,算得上是大明朝最稳定繁荣的时期。

    皇后回阁,接下来便都是周同这个当爹的事了。尽管时隔许久,对于自己莫名其妙成为国丈这个事实已经能够接受了,但是跪在香案前,听着宣制书,他仍然是脑袋发懵双手颤抖。等到受了大雁和发册的礼单,四拜叩头之后,送此番前来册封皇后的正副使出门之际,明明知道这会儿不应该说话,更不应该胡乱说话,但他还是忍不住讷讷说道:“诸位大人,我家……皇后娘娘入宫之后,我是不是再也见不着了?”

    徐光祚李东阳还来不及说话,徐勋便含笑说道:“周大人放心,皇上素来是体恤亲情的人。尊夫人是能常常入宫觐见的,至于您,只要皇上一句话,也是能常常见皇后娘娘的。”

    “那就好,那就好。”周同舒了一口气喃喃自语了两句,随即才发现徐光祚和李东阳面se有异,他一下子jing醒到,面前那三人当中,一位是定国公,顶尖的勋贵,一位是内阁首辅,文官之中第一人,而答话的徐勋则是第一天子信臣,一时间面se惨白。正当他因为自己的失礼而异常惶惶不安的时候,却不料徐勋突然伸手托了他一把。

    “周大人请回吧,接下来便是皇后出阁,您还有的是一阵子忙。”

    觉察到徐勋手上加了点力道,周同顿时如梦初醒,慌忙连连点头,当即摆手命人取了绢帛上来。相较于此次的诸多仪制演练劳碌,这便算是礼制中仅有的一点报酬了。然而,不论是原本就不差钱的定国公徐光祚还是平北侯徐勋,亦或是家境寻常的李东阳,都不会仅仅看重这区区几匹绢帛,只需大婚正副使的这个名头就够了。尤其是能够成功压下英国公张懋和保国公朱晖,抢下这趟差事的徐光祚,在离开周家回宫复命的时候,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作为皇城正门的大明门,就如同后世所言一般,等闲轻易不开启,只有皇帝登基,皇后入宫,以及送三甲出宫跨马游街的时候,方才能有幸一走此门。回宫复命之后的徐勋和文武众官一起,在承天门外东西站班,迎候了皇后辂车行来之后,这才鱼贯退下。至此之后便是帝后合卺大礼,这一天就真正没有大臣们的事了。

    又是跪又是拜折腾了大半天的徐勋回到家里,自是腰酸腿疼。然而,想起文武官员早朝之后回衙办事,然后还得赶在皇后入宫一个时辰前就在承天门两侧候着皇后入宫,那些漫长的站立等候功夫,他就觉得今次当一次册封皇后的副使不是折磨,而是解脱了。沐浴更衣之后,他回了正房之后,仍然特意吩咐人打了滚热的热水泡脚,人却歪在榻上,不知不觉就露出了一丝笑容。

    “又在坏笑了!”沈悦抱着女儿,用徐宁那温软的指头戳着徐勋的脸,随即没好气地说道,“又在想什么坏事?”

    “哪里是坏事。”徐勋笑眯眯地用胡子扎着女儿那粉嫩嫩的手指,直到徐宁一个劲往后头缩着手,最后更是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他这个欺负了女儿的坏爸爸方才在沈悦嗔怒的目光下缩回了脑袋,“我是在想,最讨厌繁文缛节的皇上面对今天合卺时那些麻烦的礼仪,他会不会恼羞成怒把那些女官和太监赶出去?”

    “你这脑子里,就没有什么好东西!”沈悦忍不住抓着女儿的手在徐勋的头上乱揉,直到丈夫那湿漉漉的头发变得一团糟,她这才满意地在榻边坐了下来。可歪着头想了想朱厚照那一贯的xing子,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说得不错,我也觉得皇上一定会不耐烦的!”

    徐勋笑着点了点头,又舒舒服服地靠着厚实的引枕,想了一想今天一身衮冕异常神气的朱厚照,以及在那一身皇后礼服映照下,显得雍容华贵的周七娘,一时间眼前浮现出了彼此初见的那一幕。不论怎么说,这皇后朱厚照终于是如愿以偿娶进门来了,只是上头一个婆婆一个太婆婆,皇后的ri子未必就好过……当然也难说,想当初张皇后也是顶头两位婆婆,可有弘治皇帝这位一等一疼老婆的护着,却是几乎不曾亲历过半点后宫yin私。如今最是钦慕父皇的朱厚照立了皇后,应该也会和他爹差不离吧?!!!

第五百八十七章 小皇帝的大婚(下)

    正如徐勋夫妻俩预料的那样,朱厚照确实很不耐烦,极其不耐烦。即便是此前已经仔仔细细看过礼部呈送上来的大婚仪制,但看的时候只觉得字多麻烦多,真正做起来的时候,他才知道简简单单的洞房花烛夜竟然是那样一件让人抓狂到难以忍受的事。

    他先要换一身谒庙的冕服,而周七娘再换一身礼服,两人一块坐辇到奉先殿谒庙,在列祖列宗面前行礼。这一点也就算了,光是让父皇看看他的媳妇,他怎么也能忍受下来。可其他皇帝也都要一个个头磕下来,他自是免不了腹诽。

    难道就不能等到明天自己再领着媳妇来拜见么?

    然而,紧跟着回到坤宁宫,又要更第五百八十七章小皇帝的大婚(下)衣,升座,听着女官和赞礼的内侍像指挥提线木偶似的,时而坐,时而跪,时而喝酒,时而吃东西。就在他的忍耐力几乎到了极致的时候,他感觉到一只手轻轻覆在了自己的手背上,侧头一看,却发现周七娘正目不斜视满脸郑重肃然。错愕不已的他再次低了低头,见那只覆盖在自己手背上的柔荑分明是身旁人的,他顿时眼睛一亮,随即不由分说将那只手紧紧握在了手中。

    “合卺礼成!”

    朱厚照也不知道盼了多久这话,此时顿时如蒙大赦。他几乎是霍然要起立,可突然想到自己手还拉着一个人,他立马又坐了下来,轻咳一声道:“好了,不早了,你们都退下吧,这儿不用人伺候。”

    “可是,皇上,按照规矩……”

    见那张太后挑选来的尚宫愕然要反对,一旁几个太监宫女亦是面面相觑,朱厚照便脸se一沉道:“什么规矩,朕说的就是规矩!谁要是不听朕的。明天朕就把他调去守陵,快走快走,赶紧走,一个都不许留!”

    在朱厚照连吼带吓的威势下。正第五百八十七章小皇帝的大婚(下)殿中须臾就没了人,这时候,他才得意洋洋地一把将身边的人给拉了起来,笑嘻嘻地说道:“来,朕带你看看你今后得住一辈子的地方!”

    面对朱厚照那猴急的举动,周七娘脸上和火烧似的,可听到这么一句话。又感到手上传来的热力,她还是忍不住轻轻嗯了一声。穿着那一身厚重的祎衣,戴着沉重的九龙四凤冠,又是从这里到那里行了不计其数的礼,但此时此刻被朱厚照拉着在一间间屋子里四处转着,听他兴奋地说着那些摆设的来历用途,她竟奇特地一丝一毫的疲累都没有。直到坤宁宫西暖阁,看到那一间布置得喜庆而又亮堂的喜房的时候。那些大红的光芒映照在脸上心里,他更是感到从头暖到脚,脸上的红霞一时更加艳丽了。

    “七姐。你今天高不高兴?”

    朱厚照笑吟吟地用手比了一下,随即咧嘴笑道:“我刚见到你的那一次,还和你差不多高,但现在我比你高一个头啦!虽说你比我大一丁点儿,可以后我会给你遮风挡雨,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当初我是瞒着你许久,可现在,我说过的话都做到啦!”

    听到朱厚照竟是没有用朕,而是自称了我,周七娘想到那次他和徐勋四处乱撞。又找到自己说要喝水,结果和个管事太监扭打了起来,又把李荣惊动了来,她只觉得那些记忆仿佛就发生在昨ri似的,既鲜活又亲切。如同从前一样轻轻擦了擦朱厚照额头上那油腻腻的汗珠,她便突然问道:“我年纪不小。家世也不好,又不够漂亮,xing子也不够温柔和顺,你为什么那么多选来的好女子都不要,偏偏要选我?”

    “为什么?”朱厚照愣了一愣,当即皱起了眉头,随即便大大咧咧地说,“要是徐勋那小子在这儿,他肯定会花言巧语说什么缘分!我才不学他,我就喜欢你年纪大,家世寻常,又关心人,训斥起来又毫不留情的xing子……总而言之,我娶你,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所有这些东西!虽说父皇和母后是盲婚哑嫁之后却还和和美美一辈子的,但我既然心里有了你,那当然就非得把你娶回来不可,否则一想到要娶进来一个没见过的女人,我就怎么也受不了,我心里就憋气!好啦,不说这么多了,**一刻值千金,咱们得抓紧时间!”

    朱厚照不由分说地把周七娘拉到了床边,然后笨手笨脚地开始拆解那顶九龙四凤冠。然而,看上去轻而易举的勾当却很快让他满头大汗,也不知道用了多少时间方才把那些大花树小花树和宝钿等等一一除去,把周七娘那满头秀发解放了出来。他抱着沉甸甸的东西气咻咻往一旁的矮几上一放,等到又去解那祎衣时,不一会儿就几乎手指几乎抽了筋的他终于忍不住大声嚷嚷了起来。

    “老天爷,怎么会那么难解开!不行,朕要去找剪刀!”

    周七娘在朱厚照那些动作下,原本身子都有些僵硬了,可此时此刻却是又好气又好笑:“皇上,新房里是不能用剪子的,不吉利。还是把人叫进来吧!”

    听到这话,朱厚照的脸上顿时露出了yin晴不定的表情,好一会儿方才发狠似的说:“不叫他们!朕才把他们赶了出去,再把人叫进来解衣裳,难道让人笑话朕么?朕就不信朕能管好大明朝的江山社稷,却还解不开一件衣服!”

    朱厚照说着就捋起了袖子,弯下腰来专心致志地拨弄着那条玉带,终于,他成功地解开了机簧,把东西卸了下来,随即就得意洋洋地说道:“朕就说嘛,这世上哪有朕做不到的事,万事开头难,接着就容易了!”

    原本该羞涩神秘的洞房花烛夜却成了这个样子,周七娘简直不知道是该如释重负,还是该唉声叹气。眼见朱厚照高兴够了,她才似笑非笑地开口说道:“皇上,您别忘了,除了我这一身衣裳,您这身上还有一身呢。按照之前我学的那些,合卺之后原本该有女官服侍更衣的,所以我可没学过这个,恐怕脱起这些东西来连皇上都不如。”

    眼见朱厚照一时呆若木鸡。随即脸上就露出了恶狠狠的表情,周七娘立时猜到了他的主意,当下抢在他前头说道:“皇上,这些衣裳都是江南的绣娘千针万线织造出来的。价值万金,不能随便损坏了,否则又要花国库的银钱去做。皇上既然当初能听我的,文华殿暑ri议政的时候赐大臣茶食及软巾,今天晚上若是蛮干,那可不行!”

    面对这种赶人之前完全没料到的情形,朱厚照终于耷拉下了脑袋。随即才握紧了拳头说道:“好,朕就答应你,非得好好地把这一身行头扒下来!”

    “多谢皇上能听谏言。”周七娘抿嘴一笑,随即便示意朱厚照坐下身来,却是小心翼翼地开始替他卸除那一顶前后各十二旒的冕。虽说还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但她却比笨手笨脚的朱厚照强多了,很快就找到了窍门。而当她终于把那一顶冕捧到了一旁的几案上放好的时候,就只见朱厚照扭动了一下脖子。长长舒了一口气,旋即捏紧拳头挥了挥。

    “好,咱们同心协力。争取尽快把这些碍事的玩意全都剥干净!”

    碍事的玩意……周七娘恨不得如从前那样,捏紧拳头去狠狠敲一敲那脑袋,可如今知道那是一国之天子,她总不能再和从前一样。于是,她只能给了朱厚照一个白眼,继续专心致志地对付那些衣裳。天子衮冕和皇后祎衣差不多,只是更显庄重。玄衣纁裳、白罗大带、红罗蔽膝、玉革带、玉佩、大绶小绶、素纱中单、黻领、青缘襈、朱袜朱舄……一样样各式各样的衣裳都是女官教习礼仪的时候告诉过她的,但如今几个人服侍穿上去的这些要自己一个人小心翼翼除下来,她却是不一会儿就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然而,那些五彩龙纹织金彩绣的衣料。她知道是怎样来的,因而动作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即便是此前满心不耐的朱厚照,见她仔仔细细地做着这些,心情不知不觉就沉静了下来。直到他身上最后只剩下了一件素纱中单和红罗蔽膝,他才忍不住一把抓住了周七娘的手。

    “七姐……”

    “别急。就好了!”

    正解着红罗蔽膝的周七娘抬头看了朱厚照一眼,见他那些华贵威严的装饰全都除去之后,呈现在自己面前的仍是一个邻家弟弟一般的少年,一颗心不由自主地温软了下来。尽管此前的十几年人生中,她从未考虑过自己成为皇后的可能xing,但如今真的走过了这一步,那些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的心情,不知不觉却已经全都没了。等到发现朱厚照的手轻轻松开,旋即把她拥入了怀中,她只觉得心里生出了一股说不出的温情。

    “好了,朕来给你除掉这祎衣!”

    看着周七娘那尚未来得及动的衣裳,朱厚照在终于松开了怀抱之后,随即就捋起了袖子。然而,当双手一次次触碰到心爱人的肌肤上时,他心里却转着一个丝毫不旖旎的念头。

    听说这天子衮冕从洪武年初开始就改过好几次了,回头他非得让礼部好好上一个条陈,再把这些衣裳好好改一改,真他娘的折腾人!

    只是,朱厚照却无论如何都没去想过,无论是两次改天子衮冕的太祖洪武帝,还是即位之后改了一回天子衮冕的永乐帝,绝非他这样的懒人,每一次改动,都让原本就繁复的衣裳更加复杂庄重,足以让臣民一见便望而生畏!

    都说是**一刻值千金,然而这一天晚上,无论是清宁宫中的太皇太后王氏也好,仁寿宫中的张太后也罢,她们两个却全都是辗转难眠。两人尽管都是从皇后而太后,但经历却截然不同。王氏入宫的时候,前任皇后才刚因为得罪了万贵妃而被打入冷宫,因而册皇后的仪式固然不曾草草,但成化皇帝的冷遇却是显而易见的,因而,一想到朱厚照竟是因为迎立皇后险些和张太后起了冲突,她不免有些怅然。而对于张太后来说,一想到丈夫早逝,如今儿子也不再是自己一个人的,而得属于另一个女人,她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如此一夜折腾,次ri一大清早,无论是太皇太后王氏也好,还是张太后也罢,起床梳妆的时候,无不让人在眼下补了厚厚的脂粉,遮盖昨晚上几乎没睡好而留下的黑眼圈。帝后到清宁宫的时候,王氏却还只是摆出了祖母的和善,笑着留两人说了一会话,却又赏了皇后一对珍藏多年的玉镯,收下皇后的四se针线,就笑看着两人辞去了。而在仁寿宫中,当张太后眼看两人行完了礼,却挑剔地盯着皇后看了许久,然后目光就落在了朱厚照的身上。

    “厚照,你这黑眼圈是怎么回事?”尽管自己也是差不多光景,但眼见儿子亦是如此,张太后却有些无法接受,当即眉头紧皱地训诫道,“如今你已经成了家,就更应该以身体为重,以江山社稷为重,怎会闹得这样jing神不振?”

    天子大婚,从奉迎皇后那一ri开始算,一直到第三ri才在早朝御奉天殿颁诏布告中外,正式继续开始早朝。然而,朱厚照既然是把常朝给省了,也就没那么多起早的麻烦。他在张太后面前是放肆惯了,此时不禁懒洋洋打了个呵欠,随即才气咻咻地说:“母后,都是儿臣失算了,谁知道衮冕和祎衣是那么难脱的东西……”

    “咳!”

    两声几乎不分先后的重重咳嗽打断了朱厚照的抱怨,而张太后见周七娘脸se绯红,一想到自己这儿子是什么xing子,她那一丝恼火也就消解了好些,随即少不得板着脸说道:“都已经是立了皇后的人了,说话行事便得有个皇帝的样子!皇后,ri后你随侍左右,记着时时刻刻提点他,千万别让他在外人面前也这个样子!”

    “是,儿臣谨遵母后旨意。”

    周七娘连忙起身盈盈下拜,等落座之后,目光少不得往朱厚照脸上横了一眼。昨晚上朱厚照放下帐子之后,竟是神秘兮兮拿出了一本秘藏的chun宫图来,邀她一同参详,而且还嚷嚷着是特意从平北侯府好不容易借来的,绝对唐解元真迹,结果今天两个人都差点下不了床!

第五百八十八章 谒中宫,会首辅

    大婚之后第四ri,便是内外命妇朝贺皇后,并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ri子。然而,太皇太后王氏并不是喜欢闹这种虚文热闹的人,而张太后也懒得端坐受众人的磕头,索xing都下令免去这一趟。而内命妇眼下还一个都没有,自然便只有大长公主长公主和众多外命妇们朝贺皇后。

    这一ri一大清早,按品大妆的命妇们云集于奉天殿前,却是好一番热闹景象。这命妇朝贺却不和寻常人以为都是引入宫中说话,而是和文武官上朝一般在奉天殿前的丹墀序立,然后皇后升殿,除班首两位夫人之外,其余人都是于露天位一一行礼,最是疲累不过的差事。因而往常每逢千秋节和正旦冬至,两宫太后往往也不愿意看命妇吹风受苦,自己也懒得折腾这一回,多半都是下旨免朝贺。然而,如今是册立皇后之后的第一次,自然怎么都难以免去。所幸如今的季节不冷不热正适合,那一身厚重的冠服穿戴在身上,命妇们倒也还捱得过。

    命妇们从公侯伯夫人到一品夫人二品夫人直到淑人宜人往后,七品以上怎么也有成百上千人,乍一看去却可以从衣裳分成几拨,竟是泾渭分明,品级差不多的三三两两聚在一块说话。低品级的不往上头凑,高品级的却也轻易不搭理下头人。

    沈悦自从嫁给徐勋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入宫朝贺。尽管数月前才生产过,但因为保养得宜,人又年轻,她站在众多年纪一大把的公侯伯夫人当中,自然显得鹤立鸡群。诸如和她熟悉的寿宁侯夫人定国公夫人等自然全都拉着说话,就连素来傲气的仁和大长公主,也亲自过来笑着打了招呼。

    应付了这个紧跟着又是那个,好容易喘了口气,沈悦突然瞥见了一品夫人当中鬓发微霜。腰杆却挺得笔直的李东阳夫人朱氏。遥想当年灵济宫中的那一次见面,她忍不住眯了眯眼睛,见人冲着自己看了过来,她便微微低头颔首。又露出了一个笑容。

    朱夫人身为成国公府的千金,当年嫁给李东阳为妻,李东阳元配继室都已亡故,不少人都觉得她是委屈了。然而,如今当年的闺中女友,嫁入豪门世家之后不过尔尔,她的生活虽谈不上豪奢。但丈夫却是内阁首辅,对她亦一心一意,除了膝下无子之外,其余并没有不如意之处,走在外头大多数人都是逢迎奉承。此时此刻,见沈悦善意地打了那么一个无声的招呼,想到丈夫这些天的心力交瘁,昨晚露出的口风。她沉吟片刻,终究还是走上前去。

    “几年不见,平北侯夫人却是让我几乎都不敢认了。”

    沈悦没料到朱夫人竟然会就这么上来和自己打招呼。心下虽觉得奇怪,但外头的事情她却还是知道的,当即含笑说道:“夫人还是一如往昔,瞧着比我当年见您的时候还年轻些。”

    “平北侯夫人这话我却是不敢当,韶华易逝,我自然是老了。”见寿宁侯夫人和定国夫人知趣地让开了些地方,朱夫人便冲她们感激地微微颔首,随即便开口说道,“不知道等到朝贺完之后,平北侯夫人有兴致重游故地否?”

    尽管不知道朱夫人此举是代表李东阳。亦或是仅仅作为夫人之间的往来,但沈悦大略听徐勋透过意思,逼走杨廷和,便是为了让李东阳觉得孤立无援。因而,听朱夫人这么说,她立时含笑答道:“那自然是好。听说灵济宫中的二位上帝很是灵验。我也想去朝拜朝拜。”

    两人不过说了一会儿的话,当即便有太监出来,道是皇后娘娘起驾。众人自是按照此前序位一一肃立,以英国夫人居首,定国夫人其次,再次则是保国夫人,而等到侯夫人这一级的时候,沈悦人又年轻,徐勋又是新晋的侯爵,原本是应该在最末,却是有几位极通人情世故的早早把她拱在了前头,一时竟是位于建昌侯夫人之后。

    须臾,就只见皇后的銮驾徐徐而来,最后入殿升座。即便是沈悦这样正在前排的人,却也难以看清楚殿中的中宫,更不消说别人。及至班首的英国夫人和定国夫人双双由导引的女官带领入了大殿中去,很快内中便传来了赞礼声。

    “跪!”

    数百命妇随着那司赞的声音齐齐跪下,就只听见殿内传来了司言女官的声音:“英国夫人妾徐氏,定国夫人妾刘氏等,兹逢中宫定主,敬诣皇后殿下称贺!”

    此话之后,殿内殿外俱是叩头道贺。待到殿中班首的两位夫人退出,众夫人一一降阶,待皇后传旨之后,又是四拜称贺,这繁复的礼仪方才算是告一段落。按理这时候便该由内侍女官将众人导引出宫,可后班那些品级最低的命妇才开始退场,就有一个年轻尚仪急匆匆地从殿中出来,径直寻到了头前几位夫人面前。先是一一见过英国夫人定国夫人保国夫人,紧跟着是寿宁侯夫人和建昌侯夫人两位国戚,她方才到了沈悦面前。

    “可是平北侯夫人?”那尚仪行过礼后,见沈悦点头应了,她便笑道,“皇后请平北侯夫人坤宁宫说话。”

    沈悦正想着朱夫人的邀约该怎么办,可却发现那尚仪和她说过话之后,又径直到了后头,从朱夫人开始,一连又点了好几位重臣命妇。见别人都殷羡地看着最最年轻的自己,沈悦一时间终于能体会到几分年轻的徐勋周旋在那些老大人之中的无奈。等皇后銮驾先行,众人紧跟着往坤宁宫行去的时候,她这心中方才生出了几分狐疑来。

    皇后似乎没有留下自家的亲戚,反倒留下她们这些人,却是为何?

    然而,先回了坤宁宫中的周七娘,却给了朱厚照一个冷脸——尽管是把人屏退之后才给的。见小皇帝满脸的讨好,她终于叹了一口气,也就没有用太过正式的口吻,但仍然是正se说道:“皇上,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这般不明不白把诸位文武重臣的夫人全都叫到坤宁宫。你是想让我对她们说什么?让她们好好辅佐夫婿,鼎力相助皇上?可她们都是一大把年纪了,这些道理哪里会不懂,我说难免傲慢。可要说什么家常闲话。如今尚不到那样熟的地步,没来由让人枯坐拘束。传扬到两宫太后耳中,我受责不要紧,皇上你会被人怎么说?”

    一番话说得朱厚照哑口无言,他本是想让坤宁宫热闹热闹,顺便让皇后和那些夫人们熟络熟络,可谁知道历来夫人们面对皇后都是凛凛然如对大宾。和他面对群臣一个道理。

    周七娘看见人那心虚的样子,顿时再次叹了一口气。尽管她出自小门小户,并不知道太多朝局上头的大道理,但朱厚照都假传懿旨把人召来了,她不见是不可能的。于是,在左思右想之后,她终于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傍晚,当徐勋一进屋子。就只见屋子里摆着一盆兰花,乍一看去那白se的花朵分外赏心悦目,他顿时眉头一挑道:“我记得家里不曾种过兰花。这是谁家送的?”

    “是皇后娘娘赏的。”沈悦抬头答了一句,见徐勋闻言一愣,她便又开口补充了一句,“说的确切些,应该是皇后娘娘代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颁赐的。除了这个,还有刚刚驿传贡上来的柑橘,算是新鲜玩意。虽说平ri偶尔宫中也有赏赐,但这一回是皇后娘娘代两宫太后颁赐,自然更不一样。”

    说到这里,想到从前在闲园看戏撞见小皇帝领着周七娘偷偷出来的那一幕。沈悦不禁嘴角含笑,随即才笑着说道:“不是我背后指摘皇上,我在那儿坐着说话的时候,瞧见后头梢间里帘子似乎被人拨开了一条缝,料想皇后身边的人必然不至于这么冒失,肯定是皇上在那儿偷看无疑。说不准。留下我和好些文武重臣夫人,估摸着也是皇上假传懿旨。所幸皇后颁赐之后,只是各自问了些话就放了大家出来,我又和朱夫人一块去了灵济宫参拜。”

    对于朱厚照那兴之所至为所yu为的xing子,徐勋已经是早就习惯了,此刻莞尔一笑之后,他不禁暗叹周七娘终究还算心思灵巧,终于把出人意料召见这几位重臣夫人的举动给遮掩了过去,而且是代两宫颁赐,也算是为两位太后施恩。然而,待听到朱夫人之事,他刚刚还轻松的表情一下子凝重了下来。

    “朱夫人?是首辅李东阳的夫人?”得到了沈悦肯定的答复之后,他便目光炯炯地问道,“是她邀你去灵济宫的,说了些什么?”

    “是她说,灵济宫中的两位上帝最能保人身康体健。所以才能从永乐年间初封真人,一直到成化年间敕封上帝。她说近来首辅仿佛jing神身体都有些不济,所以去拜一拜,又说对小儿是极其有效的,所以我自然跟着去了。”沈悦眨了眨眼睛,旋即便笑眯眯地说道,“至于到了灵济宫之后,她说起咱们的首辅大人如今就算难得休沐回家,也无暇再主持什么文会诗会,常常换上一身布衣从后巷里出去,到小时雍坊双塔寺逛逛,这什么意思你该清楚才是。”

    “多谢娘子转告!”徐勋笑吟吟地坐着拱了拱手,待到ru母抱了孩子过来,他抢在沈悦前头伸手把人抢了过来,抱着亲昵了一阵,见小家伙摩挲着他的下巴,眨巴着眼睛仿佛有些不解,他顿时笑了起来,“好闺女,你也知道今儿个你爹把才长出来那一丁点胡须碴子给剃干净了?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你爹既然还青chun年少,可不想一脸胡子硬装沧桑深沉。要比胡子,你爹可得再过几十年,才能和那些老大人们叫板!”

    沈悦被徐勋这一番怪话逗得前仰后合,尤其是什么青chun年少,什么沧桑深沉,到最后她索xing站起身来到徐勋面前,亲自伸出手去在徐勋那光洁的下巴上摩挲了两下,这才笑道:“就是嘛,横竖再怎么装也老不起来。今天我在那些夫人们当中一站,人人都羡慕我年轻呢,起初不惯,后来非但习惯,而且感觉却好极了。千金难买寸光yin,这是咱们的福气!”

    “没错,是福气!”

    小时雍坊面向西长安街的双塔寺也叫大庆寿寺,在金元时,曾经是最有名的大寺之一,相传元朝营建大都时,曾经一度为了避开大庆寿寺,而让城墙拐了一个弯。就是到了明初,这里还曾经出了一位赫赫有名的名人——道衍和尚姚广孝。然而,随着这位追封荣国公的传奇人物辞世,这座寺院经历正统重修,一度改名为大兴隆寺,又名慈恩寺,而民间多半以双塔寺称呼。寺中双塔一为九层,一为七层,登高远望,却是能望见宫中西苑乃至于皇宫。因而在永乐之后,一度曾经禁止寻常百姓登塔,后来方才渐渐少人理会此事。

    然而,现如今双塔寺早已没有金元的风光,也再没有明初那位能为天子谋的奇人。高高的砖塔虽常有善男信女拾级而上,可却终究不像盛唐的长安,举子们都以雁塔留名为荣。此时此刻,当李东阳站在那座海云大师塔前,负手驻足仰望了好一阵子,却是丝毫没有进去登塔的意思。直到听见身后有沙沙的脚步声,随即在背后不远处停住,他方才转过身来。

    即便是身着布衣,但那一身青衣穿在李东阳身上,仍旧显得儒雅整洁,乍一看去仿佛是年纪一大把的老学究。而徐勋同样是青衣黑布鞋,嘴角含笑的他和寻常年轻士子亦是没什么两样。更何况如今秋闱刚刚落幕,整个顺天府应考的生员们都在等着发榜,两人这一老一少的搭配就更显得毫不出奇。

    “西涯先生不打算登塔么?”

    妻子朱夫人回来说了这么一番话,李东阳一大早便一个从人都没带,悄然来到了这双塔寺,才等了不多久徐勋便来了,他不禁心中暗叹。此时此刻听到这邀约,他再次抬头看了看那高高的砖塔,却是摇摇头道:“我这把年纪,就不去受这个罪了。你既然来了,咱们就在寺中转一圈吧。”

    李东阳都这么说了,徐勋虽不打算强人所难,但仍是笑着说道:“今ri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庙里的人却会比平ri多,西涯先生来得早,山门外还没什么人,我刚刚进来的时候,却已经是瞧见不少香众了。倘若登塔,我让寺中僧人关门不让闲人登塔,却还能有个清净地方说话,但倘若就在寺中转转,怕是待会儿有的是聒噪了。若西涯先生担心上得去下不来,大不了我这个晚辈到时候背了你下来。”

    ps:原来朝贺不是往坤宁宫啊,而是一大堆人在露天又跪又拜的,怪不得常常看到明实录里头写着千秋节免朝贺诸如此类的…

第五百八十九章 城下之盟!

    被徐勋这么一说,李东阳方才想起昨天回家之际,妻子是说过今ri中秋云云,但他满脑子都是那些朝中内外的大事,一大早过来时竟没想到那许多。此时此刻,尽管看着那九层砖塔,心中仍有些畏难,但思量起现实中横在眼前的那不亚于这砖塔的深深天堑,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既然李东阳答应了,徐勋拍了拍巴掌,当即就有一个和尚疾步过来,却是双塔寺的监寺。他合十行礼过后就引着两人到了砖塔前,继而就开了门上的挂锁。等徐勋吩咐他看守好这儿别放其他人下来,他自是连声答应,等两人进去又反手掩好了门。

    乍然从大太阳底下进入了这昏暗的塔内,尽管四周围的墙上点着昏黄的长明灯,但依难掩那种黑影憧憧让人不舒服的感觉。尤其是李东阳如今年纪大了,走在那木质楼梯上,听着那嘎吱嘎吱的声响,他竟是不由自主觉得脚下有些打颤,直到旁边伸出来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胳膊,他脚下这才稳当了一些。

    “元辅莫非从来没登过这座赫赫有名的海云大师塔么?”

    旁边传来了徐勋的声音,李东阳皱了皱眉后便苦笑道:“想当初建言这座双塔寺就在西苑边上,登塔不但可望西苑,而且可及宫中,早先禁绝百姓登塔的人里,就有我一个,侯爷说我是否来登过这座塔?”

    “原来如此。”徐勋闻言一笑,眼看第二楼已经到了,他扶着李东阳登上了最后一级台阶,这才漫不经心地说道,“从前蒙元统治中原的时候,相传这座双塔寺就在南城墙那一条直线上,由是大都的南城墙绕了一个弯。虽说这是因为蒙元笃信佛教所致,而且主持海云曾经为天下禅林之首,掌天下释教。但这位海云大师曾经在战乱时竭力救过不少人的xing命,这座塔也算是抵得过了。而且,登高望远,素来是人之常情。有道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登高看一看也就完了,想当初营建beijing的时候,可是也从没人说过双塔不好。”

    李东阳知道徐勋年纪轻轻,但与其斗口却是最愚蠢的事,因而听他洋洋洒洒说这么多。一时却索xing不接话茬了,心里却暗叹徐勋为了今天这一趟,竟连双塔寺那些典故也打听得清清楚楚。待到缓缓一路登上了三楼,他才突然张口问道:“侯爷刚刚说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番雄图大志可是非小啊!”

    “这是杜工部的诗,可不是我的,他遭遇那般挫折。尚且能够依旧有这样雄心壮志,更何况是我?立志立身,方才能立德立功立言。元辅以为然否?”

    既然徐勋自己把话说开了,李东阳索xing便重拾当初在叶府中的那一番未完的话,当即犀利地说道:“立德也好,立功立言也罢,侯爷固然英雄盖世,但如今,你面前正立着一块最沉重的拦路石,侯爷是准备绕开,还是将其打得粉碎?”

    徐勋轻描淡写地说道:“虽是拦路石,但于我来说。不是不能绕开过去的。”

    “若是侯爷刚回京之际说这话也就罢了,但如今侯爷先失张西麓,林亨大又不得不致仕,此消彼长,对方已得吏部兵部,文选武选俱入其指掌之中。而内阁尚有焦芳仰其鼻息,侯爷若是仍旧这样托大,哪怕能够用先前畿南初战告捷挫其一时,但若长久,必然独木难支!”

    徐勋看着面前高高的台阶,突然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四楼登去,直到上了最高一级,他才回头说道:“那元辅以为我该何为?”

    尽管已经腿脚有些酸了,但李东阳丝毫不想在人脚底下和人说话,扶着栏杆奋力一步步上去,待到了四楼,他努力调匀了呼吸,这才开口说道:“已经是图穷匕见的时候了,侯爷还用我说么?”

    “可是,我更听说过,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而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徐勋笑眯眯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见李东阳面se一紧,他方才似笑非笑地说道,“元辅当年是少年神童,如今更是桃李满天下,文名卓著,可能给我解一解此言?”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李东阳也懒得再藏着掖着,遂直截了当地说道:“我虽是桃李满天下,但如今来往门下的已经不多了,说是心力交瘁也不为过。若是侯爷担心为人所趁,那等到事成之后,我就立时致仕如何?”

    李东阳这话说得斩钉截铁,丝毫都没有拖泥带水。面对他如此坚决的态度,徐勋也不再一味只是兜圈子搪塞,而是沉声说道:“元辅致仕,打算以何人自代?”

    听徐勋竟是如此问,李东阳心中顿时一跳。他原本认为今ri要耗费口舌无数,这才能说动徐勋采取最终行动,谁知道对方竟是分明早就已经下定决心,甚至还问起了自己的接班人。心情激荡的他捏了捏拳头,竭力让自己平静了下来,但声音仍然不可避免地有些沙哑。

    “今南京吏部左侍郎杨廷和。”

    “不行。”

    对于李东阳提出的人选,徐勋直截用两个简简单单的字就回绝了。见李东阳面se倏然一沉,他便淡淡地说道:“杨廷和兜来转去只是在京官任上,一直都在馆阁上头转悠。当然,我并没有指摘元辅的意思,毕竟你也是从这一条路走出来的,但有道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不曾出过京城实实在在管治一方百姓,我实在难以相信人会把天下治理好。此杨不如彼杨,元辅为何不举荐和你有同门之谊的杨邃庵?”

    杨一清!

    尽管杨一清也确实和自己同门,但就冲着徐勋和杨一清交情深厚,李东阳能够推杨一清入阁,但着实不想让其回来执掌内阁。杨一清这个人xing子yin柔,是和自己一样,能够妥协折衷和稀泥的人,可杨廷和却是外柔内刚乾纲独断的秉xing,接下来正需要大刀阔斧,而不能让朝局在和自己在位的时候一样!因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动声se抛出了一句话。

    “杨邃庵离开陕西,侯爷就不怕小王子挥师南下,西北生灵涂炭?”

    “他又不是战场临机应变的主帅,若是复套事成。入朝便是铁板钉钉。他已经为了陕西弃了好几回唾手可得的好机会,满朝文官当中还没有一人能如此高风亮节。倘若真的是他一走,西北便生灵涂炭,那么,岂非西北上下文武全都是无能之辈?”

    否则他为什么留下陈雄任宁夏总兵,又准备把曹雄转任延绥总兵,再加上庄鉴的大同总兵。张俊的宣府总兵,这一条线几乎都连了起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徐勋索xing打开天窗说亮话,“总而言之,无论资历人望,杨一清远胜杨廷和远矣!我能接受的,便只有这么一个人选,还请元辅三思。”

    杨廷和这个人。外头看上去是沉静稳重的xing子,但实则却是极其执拗ducai的人,况且又和他没打过几次交道。倘若让这么一个人秉政,迟早他便是养虎为患!

    一老一少目不转睛地彼此对视着,足足好一会儿,李东阳知道自己是甭想徐勋做出让步了。事到如今,尽管他手头还保留着不少力量,但要想扳倒刘瑾却是怎么都不够的。倘若没有徐勋出手,他就是和稀泥到死,恐怕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朝上那些中坚力量被一点一点地赶出中枢,就和杨廷和一样。

    “好,那就依你!近ri我就设法让人廷推杨邃庵入阁。而我致仕之后,自当由其继任首辅!”

    “元辅这么快就能下定决心,在下佩服。”徐勋径直拱了拱手,见李东阳的脸上多少有几分苦涩,他这才开口说道,“有劳元辅放出王鏊心力交瘁打算致仕的风声。想来那一位原本就熬不下去的王阁老会立时照做的。至于杨邃庵入阁之事,不用急在一时,旬ri,大约吏部尚书刘宇和兵部尚书曹元就会谋求入阁。”

    刘宇也就算了,听说吏部被张彩把持,他一个天官却半点铨选的权力都把持不到,能够更进一步当然是夙愿;可是,曹元那兵部尚书的屁股尚未坐热,怎么也会想到一心往内阁里头挤?尽管心下很有些难以置信,但李东阳如今虱子多了不怕痒,思量片刻就爽快点了点头。

    既然已经把最要紧的那一层给捅破了,接下来两人一路缓缓登塔,却是说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然而,当李东阳听说徐勋要把何景明转任国子监司业,他的脸se仍是不免有些发青。李梦阳是带着怨气贬官远去山西的,这他知道,七子之中的其他六个由此对他衔恨已深,他也知道。原本对于这些年纪轻轻便矢志开宗立派的年轻人,他便有些心结,现如今说格格不入也不为过。更何况,徐勋还打算把他素来看重的门生鲁铎转调南京国子监!

    因而,思量了又思量,他最终还是忍不住沉声说道:“既如此,侯爷也请答应我一个交换条件,等我致仕之后,把杨廷和调回来!”

    徐勋见李东阳脸se沉重,知道这个条件倘若再不答应,恐怕这位内阁首辅就会真正翻脸了。因而他便爽快地点了点头道:“可以,等到他ri一切尘埃落定之际,就调他回来!”

    其他不涉及李东阳门生故旧的人事,徐勋当然不会在这种时候再拿出来。等到他也已经出了一身汗,双腿有些酸软的时候,他终于是登到了这海云大师塔的第九楼。而李东阳这年过六旬的自然更是不济,满头大汗不说,甚至还得支撑着墙来维持那微微打颤的腿。然而,当站在顶上极目远眺的时候,两个人仍然生出了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从这儿往东北方望去,越过西长安街边上的几处民宅,就是ri光下波光粼粼的太液池水面,而再往南,隐隐约约能看到社稷坛和太庙,午门也能瞧得见,至于再远处的殿阁等等,顶多只能瞧见一个雄伟的屋顶。尽管如此,在这上头俯瞰皇宫的感觉依旧非同小可。哪怕李东阳和徐勋全都是在宫中常来常往的人,也都足足有许久不曾说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东阳才第一个打破了沉寂:“看来,我当年建言禁人登塔原没有错。这几年禁令松弛,是该重申严禁了!”

    李东阳既然准备拿这座塔开刀,徐勋耸了耸肩,却是没说话。等两人绕到另一边,却只见下头寺中香客已经渐渐很不少,香烟缭绕之中,众多善男信女顶礼膜拜,仿佛这高塔顶端也能听到祷祝声。该谈的事情已经都谈完了,两人少不得便原路返回。而李东阳终究没有自己嘴上说得那么不济,一步一步走得虽慢,步伐却还稳当。然而,当两人下到了五楼之际,就听到楼下传来了一阵喧哗。不多时,仿佛大门竟是被人粗鲁的咿呀一声推了开来。

    “居然又有人闯了进来?”

    徐勋顿时眉头大皱。尽管他今次为了不引人注目,并没有在寺中布置太多人手,但那和尚乃是这双塔寺的监寺,并非寻常僧人,而这里并不是什么京城第一等香火鼎盛的大寺,达官显贵更不会选择此地游玩,怎生会碰到不领颜se的人?然而,耳力极好的他在倾听了片刻之后,突然分辨出了其中的一个声音,面上倏然露出了一丝笑容。

    “元辅,如果我没听错,底下的人有一个是焦芳的儿子焦黄中,认识你也认识我。虽说我被他瞧见没什么大不了的,但焦芳应该会给你惹出不少麻烦。如今之计,我就帮你一个忙,下去端起身份把人赶走了吧!”

    李东阳眼见徐勋笑着拱了拱手,就这么施施然下了楼去,顿时为之气结。什么帮他一个忙,听说徐勋和焦芳早年就有些梁子,这两年不过是因为刘瑾的缘故,因而不再有什么瓜葛,今天徐勋逮着这个机会的,难道还会放过不成?想到这里,他索xing就按着楼梯的栏杆站住了,紧跟着就听到了底下的声音。

    “要我说,放着这双塔寺的两座塔空关了可惜。就应该学着当年长安雁塔题名似的,让殿试登第的进士们登高留名,如此一来,举国士子不是都会踌躇满志锐意进取?”

    “焦兄高见,高见……”

    然而,在一片附和声和阿谀奉承声中,李东阳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讥诮声音:“什么高见,简直是一窍不通,胡言乱语!”

第五百九十章 骂倒焦黄中,笑倒张西麓

    尽管秋闱还未发榜,焦黄中也早有举人功名在身,但他明年就要应考会试,而其父焦芳如今贵为内阁次辅,他本人也是常常来往于刘瑾府上的人,因而当然有一批顺天府的士子跟在其身后,寄希望于能够凭着焦黄中在其父面前美言几句,替自己的科举之路营造坦途。因而,刚刚焦黄中硬是要登塔,他们全都是跟着附和叫好,轻轻松松就突破了那外头守着的和尚闯了进来。

    然而,焦黄中这一番感慨在众多的附和声中,突然传来了这样直截了当的讥诮,自然让四周围变得一片安静。等到瞧见二楼楼梯口,一个身穿青衫黑布鞋,仿佛只是寻常学子的少年郎就这么施施然走了下来,焦黄中后头的几个人彼此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便厉声喝道:“大胆,竟敢指斥焦公子!”

    这塔中的灯光极其昏暗,焦黄中毕竟有许久不曾和徐勋面对面打过交道了,那声音听着也有些陌生。然而,此时此刻当徐勋气定神闲地缓步下楼,他终于看清了那张刻骨铭心的脸,心头陡然一凛,脸上亦是为之se变,可偏生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口中的焦公子尚未开口说话,轮到你一个狗腿子拍什么马屁!”

    徐勋哂然一笑,见那个被自己斥之为狗腿子的年轻士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又收回了目光直视着焦黄中,却是似笑非笑地说道:“焦公子刚刚说雁塔留名,就算这座海云大师塔变成大唐长安的大雁塔,要在上头留名,首先也得是新科进士才行。如今顺天府乡试才刚刚结束。尚未发榜,而来年的会试连考题和正副主考官都尚未定,焦公子就这么大喇喇地说什么雁塔留名,莫非是有十足把握明年能够考中?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焦公子似乎已经连考三科,而且三科都是铩羽而归了吧?”

    “你……你……”

    有道是打人不打脸,徐勋这甫一见面就连番讥刺,如今更是直接捅破了他心头最大的伤疤。甚至还不惜在自己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一时间焦黄中简直给气疯了。不但是他,他身旁的那几个士子也都有感同身受的感觉。刚刚那个被骂成狗腿子的士子便暴跳如雷地斥道:“你放肆!焦公子面前,你竟敢这样大放厥词!焦公子一个条子,就能让提学大宗师革了你的功名!”

    徐勋无所谓地一摊手道:“不好意思得很,我可没有功名让那些提学大宗师革的!”

    一听徐勋竟然连个功名都没有,众人顿时神气了起来,尤其是刚刚几个看着同伴被骂狗腿子。一时间有些不敢上阵迎战的士子们,立时又有人挺身而出:“谅你这样只敢逞口舌之能的家伙,也考不出功名来!不过是连绢衣都不能穿的未进学晚辈,就该回去好好读两三本书,少在这儿嫉贤妒能!焦公子满腹诗书熟读经史,明年会试必然能够金榜题名,位列三甲!”

    “哦?”

    徐勋这会儿下来原本就是为了挑衅的,然而,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感慨,读书人当狗腿子和那些地痞流氓当狗腿子毕竟不一样。前者就算是阿谀奉承。也是信奉君子动口不动手,而后者当狗腿子,只怕这时候早就冲上来打算大打出手了。于是,他又看了焦黄中一眼,见其握紧拳头咬牙切齿,他便轻轻咳嗽了一声。

    “焦公子能否金榜题名,如今说着还早了一些,但你们诸位……别说明年的会试,就是今年乡试,我也可以担保你们一个都中不得。你们可相信?”不等这几个人有所反应,他便冷冷地说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够和焦黄中这样的卑鄙小人混在一块,而且还口口声声阿谀奉承的,料想你们的人品也高洁不到哪儿去!焦黄中。想当初你因为徐祯卿一句话就让人打伤他的胳膊,险些令其不能去赴会试的时候,你可曾想到。他当年却高中二甲传胪,如今三年庶吉士考满散馆,这就要再次留馆了?”

    “你……”

    眼见焦黄中那张脸已经涨得紫黑,徐勋方才缓和了语气,漫不经心地背着手又往前走了几步,堪堪走到了焦黄中身前:“当然,你有个好爹爹,自然觉得会万事顺心。只是,令尊焦阁老还不到能够一手遮天的时候,只要我在一ri,你这会试就一天都休想考过!包括这么些追随你焦公子,视你为救星的人,也少不了会一体被你连累!倘若你焦公子不相信,那我今ri就把话撂在这儿,咱们拭目以待吧!”

    焦黄中眼睁睁看着徐勋施施然擦过身侧,脑际的怒火终于冲破了他的神智。一时间,他竟是不假思索地举手猛然一拳往徐勋打去。然而,一拳出去才到一半,他就只见徐勋侧头过来,随即稳稳地一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那股巨大的力道一下子让他痛呼了一声。

    “焦黄中,你爹的时代,已经落幕了!”

    被徐勋一带一拉,焦黄中脚下一个趔趄,险些就此倒地,所幸旁边一人伸手拉了他一把。其他人眼睁睁看着徐勋就这么到了门口,正想嚷嚷两句提振士气的话,他们就听到门口传来了两句轻飘飘的话。

    “差点忘了,说了这么些狠话,我要是不报名,回头倒是会让你们当个糊涂鬼。刚刚我说过,我没有功名,不巧的是,我却有个小小的平北侯爵位!”

    平北侯徐勋!竟然是他!

    尽管坊间关于平北侯徐勋的传言不计其数,年轻更是人人都挂在嘴边的。然而,即使是说书人也常常用来形容大佬的老人家三个字,比如平北侯他老人家来加以指代,因而,乍一见面的人很难在第一时间有什么感觉。此时此刻,转头看着那呆若木鸡的士子们。再看看脸se灰败的焦黄中,徐勋便哂然一笑道:“不过,你们这会儿后悔相交非人,却还来得及。”

    “学生只是一时没认清此人的面目!”

    才第一个被骂成是狗腿子的那个士子这次又是第一个倒戈。他几乎是一揖到地行了礼,痛心疾首地又说了两句被人蒙骗云云,眼见徐勋的头微不可辨地轻轻点了点,他一时狂喜,慌忙快步往外冲去。越过徐勋身侧出了这座塔的时候,他还长长舒了一口气。

    有他这么一带头,其他人中虽也有犹豫的,可在徐勋刚刚挑明了一定会和焦黄中过不去,甚至为此牵连到他们的情况下,即便知道内阁次辅对寻常人来说已经是了不得的高官,可徐勋这些年来过关斩将的经历太过辉煌,如今又和刘瑾分庭抗礼。别的不说,让他们倒霉却是轻轻巧巧,于是,一刻之前才簇拥在人左右焦公子长焦公子短奉承不断的士子们,到最后竟人人都迫不及待地和焦黄中划清界限。等到这些人都如鸟兽散,徐勋抱着双手似笑非笑地看着失魂落魄的焦黄中,嘴里又吐出了一句刻薄至极的话。

    “早知今ri,何必当初,焦黄中,没了你爹。你什么都不是!”

    当徐勋走出门还没走两步,他就听到身后传来了砰然一声响,回头一看,就只见焦黄中整个人一头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想到当初焦芳给自己使的大大小小无数绊子,还有后来的诸多筹谋,他顿时冷冷一笑,招手叫过那监寺和尚便沉声说道:“派两个和尚,把焦公子送回焦阁老府上去,就说他不小心在双塔寺摔着了。放心,出了事情自然有我兜着。不会让人来找寺中的麻烦。从今往后,双塔寺但凡有什么事,直接去我府里说一声就行了。”

    如此一来,双塔寺为了脱责,自然会死死抱住他的大腿,和李东阳的这趟见面顺顺当当就能隐瞒下来!

    徐勋既然这么说,刚刚那心中忐忑的监寺顿时松了一口大气。如果这里头是刘瑾的儿子。那还值得考虑一下,但既然是焦芳的儿子,就没什么好怕的了!须臾之间。他便找来了两个身材健壮的小沙弥,麻利地把焦芳从这海云大师塔中搬运了出来。而等到那两个小沙弥架着人走远了,徐勋方才对监寺和尚又嘱咐了一句。

    “今天有兴趣登塔的就是我一个人,大师切记不要忘了。”

    “是是是,出家人不打诳语,今ri只是平北侯一时兴起登塔一游,却不想遇到了焦公子出言挑衅。”

    徐勋顿时欣然点头:“没错,大师果然是赤诚的出家人。”

    李东阳刚刚在上头,将下面那一番冲突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又是心悸于徐勋的言语凌厉如刀,威逼利诱的手段亦是狠辣,又是暗叹焦黄中屈长了几十岁,心xing历练竟是丝毫及不上。然而,此刻听到徐勋既然已经嘱咐过了监寺和尚,他便缓步出了门来,“那今ri之事,便一言为定了。”

    “自然一言为定。”

    京城素来是没有太多秘密的地方,李东阳私会徐勋,在徐勋的缜密安排之下还能够隐瞒下来,然而,焦黄中在双塔寺的海云大师塔中,被徐勋三言两语骂得昏厥了过去,回到家后历经大夫反复施为方才悠悠醒转,却是一度出现半边偏瘫,此事在傍晚时分便传遍了京城里那些达官显贵耳中。有知道徐勋和焦芳之间恩怨的,不免暗叹难怪徐勋手段狠厉,而不知道两人恩怨的,多半也是不齿焦芳为人的,倒是多数拍手称快。一时间,真正声援焦黄中的人几乎凤毛麟角。

    而当张彩昂首直入沙家胡同刘府的时候,迎出来的张文冕也好,孙聪也好,都少不得对他提醒了焦芳刚刚来过的事。他却置若罔闻,不动声se地径直进了中堂,见刘瑾正在那满脸烦躁地独自饮酒,他便笑吟吟地走了上前。

    “公公怎么一人独酌?”

    “嗯?哎呀,是西麓你来了,坐,坐!”刘瑾连忙示意张彩坐在身边,随即才面带恼火地说道,“老焦才刚气咻咻地从我这儿回去,就差没让咱家替他儿子报仇了!好端端遇到这种事,咱家措手不及!这徐勋也是的,往ri对别人也没见他这么赶尽杀绝,怎么对焦黄中偏这样,焦芳从一个随行书生的嘴里好容易掏出了一些话,咱家听着都受不了!”

    “原来公公居然为这事情烦心?”

    张彩哈哈大笑了一阵,见刘瑾皱眉,他便径直坐下,却也不见外,直接拿了刘瑾的执壶,又找了个空酒杯斟了一杯,等抿了一口后,他才淡淡地说道,“不是我在背后指摘人,焦阁老那是咎由自取!把一个儿子养得如此狭隘,此前会试落第,竟然买凶去偷袭徐祯卿,正好还犯在徐勋手里,继而更是不打自招。这样一个无才无德之辈,若是明年会试真的让其高中了,这才是丢脸!若我主持这一科,他那儿子连三等同进士都别想中,直接黜落出去!”

    刘瑾闻言顿时一愣,随即皱紧眉头说道:“西麓莫非觉得,徐勋此举没做错?”

    “平北侯当年吃了焦阁老不少算计,如今既然他占了上风,到现在才给焦黄中这么一点颜se看看,已经是很客气了。而且,焦黄中无才无德也就算了,连承受能力都如此之差,不过是三言两语,竟然会就这么被骂倒,也实在是太软弱了。身在官场,被人骂是最常见的,哪能如此经不起!这样的无能之辈倘若高中了,别人必然会传之为笑话,到了那时候连刘公公你也要一起被视之为没眼力。既然事情都已经出了,焦阁老若真想报仇,他自己去和平北侯找回场子,刘公公管这个作甚!”

    刘瑾想想常常跟着焦芳一块来见自己的焦黄中,仔细想想,确实也不见人有多少本事,顿时就释然了。而张彩既然逢着这样的好机会,又怎会轻轻放过,当即就语重心长地说道:“公公,我看焦阁老年纪大了,连儿子都如此,可想而知,内阁的有些事情他也不免心有余而力不足。听说内阁王阁老早就有致仕之意,撑不住几ri了,而李东阳最是老谋深算,到时候一对一,焦阁老一个人只怕不是对手。公公若是可以,思量送一二人入阁,这才是成算。平北侯不过逞一时之快,何必如今和他扛上!”

    听张彩这么说,刘瑾略一思忖便挑眉问道:“西麓可有意入阁否?”

    “无意,公公还是另寻高明。”张彩见刘瑾先是大为讶异,但随即就笑得眯缝了眼睛,他便气定神闲地说道,“我在吏部多年,不想挪地方,公公还是不妨问问旁人意下如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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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一章 锋芒毕露世无双!

    尽管家有五子,但长子三子和四子都是英年早逝,而次子焦瑞以恩荫故,从七品开始授官,孙子们还小,因而对于焦黄中这个举业有成的幼子,焦黄中一直寄予莫大的期望。[]弘治十八年那一科焦黄中意外落第,他就已经心里憋了一团火,如今他好容易入阁成了次辅,只等李东阳捱不下去,他就能正位首辅,正是人生中最顶峰的时候,何尝想到来年会试还没到,焦黄中竟然落得个下不了床连说话就不利索的结果?

    “那个南蛮子,早知今ri,我当初就不该放纵了他!”

    也不知道是第几遍念叨着这话,眼见焦黄中的妻子伏在人身上哭得泪人似的,焦芳一时更是不耐烦,咬了咬牙便转身出了屋子。眼见他从太医院请来的太医都是满脸愁容,他不禁提高了声音说道:“诸位都是太医院的国手,倘若能够尽快把小儿治好,银钱上头决计不在话下,而且异ri老夫也必然有厚报之处!”

    几个太医面面相觑了一会,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不得不在其他人的目光下站起身来,却是无可奈何地说道:“焦阁老,不是咱们几个不尽心竭力,实在是公子乃是怒火攻心,以至于脑中气血紊乱,几乎便是小中风。倘若当时身边就有人送医兴许还能挽回,但如今就只能徐徐调养,至少也是三五个月才能养得过来。”

    三五个月?这会试可就在明年三月,满打满算也不过是半年功夫,倘若这段时间全都用来养病,那些经史全都扔了,明年还怎么考?而且,焦黄中这才几岁便来了一回小中风,ri后怎么办?他焦芳五个儿子已经死了三个,难不成每每要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焦芳只觉得额头青筋乱跳,一时沉声说道:“总而言之。诸位只管尽力救人,老夫素来是恩怨分明的人,倘使治好了,那自然是诸位但有所求。我无所不应。但若是各位一味推搪,老夫却也不是那样好气xing的人!”

    眼见焦芳撂下这话便拂袖出了门去,几个太医彼此又交换了一个眼se,其中一个年轻气盛的忍不住冷笑道:“只知道和咱们耍横,有本事他去找平北侯找回这个公道!而且,只听说过打死人的,就没听说骂死人的。要不是做贼心虚,区区几句言语哪会有这样的作用!”

    他这话声音很不小,内中屋子里已经清醒过来的焦黄中赫然听得清清楚楚,一时更是气得无以复加,到最后竟是再次背过气去。见他突然又昏了过去,一旁的妻子顿时吓得连声叫人。外头几个太医听见那声音,自然慌忙入内,起头应付焦芳的那老太医看了一眼刚刚发话那同僚。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你这话却不该在这儿说,倘若焦黄中有个三长两短,他爹拿不了徐勋抵命。怎么也会拿你出气!”

    尽管知道前辈是好意,但那年轻太医咬了咬牙,最后还是冷笑道:“我是太医院的太医,到这儿来诊治不过是看着他是内阁次辅,不得不走这一趟,但也不是该当的!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是他真想找我这个太医的茬,我却也奉陪,只要他不怕成为京城的笑柄!黄老,这地方我懒得再呆了。(找小说素材就到)这就回太医院等着人找我麻烦,告辞!”

    眼见人撂下这话一拱手就转身走了,那老太医顿时愣了一愣,苦笑一声便回转了里头。倘若不是他家里还有老老少少一家子,就冲着焦芳这yin狠的人品,他也恨不得这么头也不回离开焦家。懒得再应付这位yin刻狠毒的内阁次辅!

    焦芳却不知道家里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他离开焦黄中的屋子后,便回房换了一身衣裳出门,却是径直前往沙家胡同刘府。昨ri他在刘瑾面前很是打了一番悲情牌,今ri却打算晓以利害,让刘瑾趁着如今徐勋势力衰弱了一大截的时机立刻翻脸动手。坐在轿子中打叠心里那番腹稿,他自觉得能有七八成的希望说服刘瑾,因而在刘府门前落轿的时候,他知道外间有不少人都在看着自己,因而刻意让表情更显严峻,这才出了轿子。

    刘府的门禁如今虽是极其严苛,纵使拿着大笔银子都未必能敲开大门,但焦芳毕竟是常来常往的人,又官居内阁次辅,他这一来,自然立时有人报了进去。片刻工夫,便是张文冕亲自迎了出来。这位来自华亭的秀才客客气气地向焦芳拱了拱手,说出来的话也极其客气,但焦芳听着却是当场愣住了。

    “焦阁老,刘公公今ri不在家,而且说是近ri都没工夫休沐,若是有事情,他自然会差人去内阁说。您若有事,也可以差遣个人去司礼监告诉一声。”

    开什么玩笑,如今刘瑾又不是从前,说是五ri十ri一休沐,但常常是把司礼监的奏折直接带回私宅,宫中司礼监也就是点个卯而已,什么时候竟然要常驻宫中不出来了!

    焦芳强自按捺心头的恼怒,让声音显得尽量平和一些:“张相公,老夫有极其要紧的事情和刘公公商量,你能否给刘公公送个信过去,请其得空了出宫一趟?”

    “这个,实在不是学生不给焦阁老帮忙,这司礼监毕竟是在皇城之内,不说送信进去实在是太难,就是请公公出宫,我哪里有这本事。再说焦阁老您本就是在宫城文渊阁办事,派人去司礼监总比学生容易得多。”张文冕一阵太极打到这儿,眼见焦芳那张脸越来越yin沉,想到昨夜自己得到刘瑾授意后给刘宇送信时,对方那欣喜若狂的样子,他一点儿也不想再敷衍焦芳,当即拱了拱手说道,“总而言之,学生是真的没办法,还请焦阁老体恤。府里事情多,学生先告退了!”

    眼睁睁看着张文冕溜得飞快,焦芳不用回头,就能听到身后那条沙家胡同里传来那一阵阵的议论声。可哪怕再咬牙切齿,他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回身上轿,等到那轿子终于起步,他方才死死捏着扶手,心里涌上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

    刘瑾不想见他。一直视他为得力臂膀的刘瑾竟然不想见他!一定是有人在刘瑾面前说了什么,不是刘宇便是曹元……不对,一定是张彩!想当初建议刘瑾收纳张彩,是因为张彩好女sexing狂傲。[找小说素材就到]让其背主另投就能断徐勋一臂,事实证明他确实没看错张彩的xing子。

    可谁能想到,在徐勋身边并不太露风头的张彩,改投了刘瑾之后竟是那样锋芒毕露,而且几乎是说什么刘瑾就准什么,挤兑得刘宇转任吏部尚书后都要看其脸se!刘宇和曹元哪怕是官阶高,在刘瑾面前并没有那样说一不二的本事。只有张彩,只有张彩能够如此轻而易举地说动刘瑾!

    “我就不该去推这一把,该死,这是我自己给自己找对手!”

    喃喃自语的焦芳面se狰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了一个念头。倘若,张彩之前那些举动不过是障眼法,投刘瑾也只是为了屈身伺贼作为内应。实则仍然和徐勋暗通款曲呢?没错,一定是如此,否则他为何要在刘瑾面前上自己的眼药!徐勋一直都是再jing明不过的人。怎么会轻而易举对张彩放手,他早该看出来,现在去提醒刘瑾还不晚!

    躲了焦芳两ri,刘瑾毕竟如今得势惯了,不习惯憋在宫中司礼监那丁点大的地方,这天傍晚,他也不张扬,径直坐了一辆外观不甚起眼的马车从后门回府。想着手头还堆着几份关于人事上头的奏折,他少不得又命人去张彩那儿将其请了过来。等人一到,他吩咐厨下立时上酒菜。一面交杯换盏,一面商谈公务,不管说什么,张彩都是区区数语就能打消他心头的犹豫犯难。等到酒酣之际,他只觉得心头要多快活有多快活,一时间突然伸手抓住了张彩的袖子。

    “咱家早年间听人说三国。都道刘备得了诸葛孔明,欢喜得无以复加,甚至一度亲自编了草帽想去送给自己这军师,被人训斥了一顿反而更心中欢喜。咱家那时候只觉得那写书的瞎编呢,如今得遇西麓先生,这才知道这种欢喜一点都不奇怪,完全是应该的!咱家得西麓先生,就好比当年刘备得孔明,若是能早十年相逢,哪里还有徐勋那小子横行的余地!”

    “公公醉了。”

    张彩微微一笑,这一次却是没有挣脱刘瑾的手,而是淡淡地说道:“某无德无才,怎能堪比诸葛武侯?而且,这种话还请公公慎言,否则若让人听到公公以刘备自比,恐怕流言蜚语一起,公公这麻烦就大了。”

    “呃……也是,咱家一时间竟是欢喜得忘记了!”刘瑾这才一拍脑袋,却是亲自拿起执壶给张彩倒了一杯,这才笑呵呵地说道,“既然如此,咱家便再敬西麓先生一杯!”

    “不敢当,谢过公公!”

    口中这么说,张彩却是豪爽得很,一仰脖子径直喝下了这一杯酒。面对这样的做派,刘瑾心中更是欢喜,一口气自己又喝了两三杯,脸se一时更加赤红了起来。正当他打了个酒嗝,几乎打算对张彩说出明年会试一定力推其任主考的话来,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紧跟着,他就只见焦芳三步并两步地闯了进来。

    “都这个时候了,公公还有兴致饮酒作乐?”

    刘瑾正待皱眉问焦芳怎么进来的,乍然听见这么一句,他顿时不乐意了,当即没好气地说:“咱家整ri在宫中劳心劳力,今ri难得回来请西麓喝上几杯,关着你何事?倒是你通报一声都顾不上就直闯咱家府上,咱家还没问你意yu何为呢!”

    焦芳知道刘瑾素来对人就这么一个脾气,当下也懒得计较那**的语气,盯着仍自斟自饮的张彩喝道:“张彩,别以为你这心思没人知道!想当初徐勋对你一直不薄,来往徐府最多的不是林瀚张敷华谢铎,而是你张彩!我本就寻思着你好端端的却来转投刘公公,如今才总算是明白了,你分明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打算给徐勋当内应!”

    听到这身在曹营心在汉七个字,张彩顿时乐了。之前刘瑾才自比刘备,拿他比孔明,现如今焦芳却直接拿他比起了徐庶,拿刘瑾比了曹cao!眼见刘瑾一下子愣住了。他就不紧不慢地说道:“焦阁老,人人都说你xing子yin刻不好读书,我还一直不信,今天我却得说。这典故你是不是用错了?想当初徐庶因曹cao以其母逼迫其背刘投曹,却是终其一身不曾为曹cao谋划一星半点,可我又如何?打从才到刘公公府上那一天开始,我谋划了多少,做了多少?”

    刘瑾一下子想到张彩那一个个条陈,以及切切实实根据那几个条陈在吏部大刀阔斧地开始考察清退官员,焦芳之前的那几句话在他心头引起的涟漪立时怜惜了下来。而焦芳面对张彩这犀利的回答。不禁被噎得一时卡了壳。

    然而,既然旗开得胜,张彩自然不会放过乘胜追击的机会,当即又嘿然冷笑道:“倒是焦阁老说平北侯对我不薄,这一点我从不否认。倘若不是平北侯,我不可能由文选司郎中迁佥都御史,继而右副都御史,如今又出任吏部侍郎。只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平北侯既然不能接受我那些变革吏治的手段,而刘公公却一口答应。既如此,我改换门庭又如何?敢问刘公公,我自从是这沙家胡同刘府的常客以来,可有说过平北侯其他不是?可有说过平北侯从前和我商议的种种内情?可有在背后捅过人刀子?从来没有!”

    刘瑾闻言一愣,这才发觉自从张彩成为自己人之后,对方不说,他确实不曾生出过从其那儿打探徐党情况的念头,更不消说探问了。而正在他沉吟的时候,张彩再次开了口。

    “再者,公公可曾听说过。我从前在平北侯身边,可曾为其谋划了什么?”

    见刘瑾这次露出了更加动摇的表情,看焦芳的神情流露出了更深的狐疑和不信赖,张彩顿时傲然一笑。

    想当初他被人告颠倒选法而愤然引疾求去,而后更是因为上书言沙城大捷后四事,一下子就站在了风口浪尖上。结果朱厚照几句褒扬,就让他再次回到了吏部文选司任郎中,时隔许久后才知道是徐勋托人把他的奏折送到御前。而后他更是夜半逢了刺客,李逸风救了他之后就死活把他请到了北镇抚司,而那时徐勋竟是连夜赶到了北镇抚司,对他说出了好一番推心置腹的话。士为知己者死,大概,就是从那时开始,他觉察到了对方的真心诚意,此后投身麾下时多次为其谋划,从来都是隐身幕后不露痕迹。

    所以,他张彩在徐勋身边时,即便升迁极快,但更多的时候都是默默无闻!因为徐勋自打步入仕途便是风头正劲,足以盖过任何人的风头,他也从来无心去刻意表现自己!

    “怎样,焦阁老是不是说不出来了?我除了上书公允言事之外,还为平北侯谋划了什么?”张彩倏然言辞转厉,竟是犹如疾风骤雨一般地说道,“平北侯为人足智多谋,因而我随其身侧,不过是给张敷华林瀚等拾遗补缺,就和我从前为马部堂做得一模一样,而现如今刘公公倚我为腹心,我自然是无惧锋芒毕露为众矢之的,一心一意为其谋划。公公以国士待我,我自当以国士报之!”

    “好一个以国士报之!”

    刘瑾终于感到心头疑惑豁然贯通,当即拍案而起。见焦芳面se发黑,他便冷淡地说道:“老焦,咱家看在你早年就和咱家有交情,所以也一直待你格外不同,但这一次你竟是不分青红皂白就血口喷人,实在是做得太过头了!你儿子受辱于徐勋,你那时候到咱家面前来哭诉,咱家是很犹豫,西麓是确实说过几句话,但咱家觉得他没说错!且不论焦黄中才具如何,被徐勋就那么几句话骂得直接就栽倒了,这是什么心志?咱家若是为了这个就和徐勋斗起来,还不得被人笑话死?还有,你对咱家林林总总举荐过不少人,其中收纳过多少人的贿赂,有几个能用的人才?”

    “刘公公,这是张彩他……”

    “你荐人那些yin私不是张西麓说的!”刘瑾不耐烦地打断了焦芳的话,随即复又坐了下来,神se竟是越发冷了,“咱家看在你跟咱家最早,一直都替你留着面子,也就懒得因为几个人而质问你了,可谁知道你竟然这般没有容人之量,嫉贤妒能直接跑到咱家这儿找场子来了,真是也不怕人笑话!如今王鏊就要撑不住了,你有这闲工夫,还不如思量思量怎么和李东阳打擂台来得要紧。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

    来往刘府那么多次,焦芳不是没见过刘瑾一言不合就毫不客气地向人下逐客令,哪怕刘宇曹元这样的官品也不例外,一直都庆幸自己才是意外的那一个。然而此时此刻轮到自己接受这样的待遇,他只觉得心里噎得慌,可在刘瑾那流露出分明嫌恶的目光下,他着实不知道该如何再争。眼看着张彩用带着怜悯的眼神看着自己,他一下子明白了儿子被徐勋骂倒时的激愤和痛苦。

    那就是竭尽全力却仍然拿人无可奈何的感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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