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二章 坑蒙拐骗
回京之后第一次去西山左右官厅的营地,徐勋光是一个个见那些下属,整整一个下午就没了。因而,眼看太阳渐渐落山,他本想在饭后去找泾阳伯神英问一问剿匪的事,谁料神英竟是主动进来笑说今天有亲兵打到了不少山鸡野兔,天气也正好,晚上不如不要那些厨子整治,几个人围着火炉边烤肉边说说话,却也自在,徐勋当即就一口答应了。
于是,等到天黑下来,院子里送来了木炭和烤架,除了徐勋和神英之外,神英麾下几员用惯了的军官和亲兵在院子里忙碌着,就连曹谦也跟着一块帮忙。都是曾经行军打仗的人了,这些活计全都驾轻就熟。就当烤架上传来了第五百六十二章坑蒙拐骗一阵阵诱人香味的时候,三个人突然敏捷地窜了进来。其中一个才刚站稳就使劲吸了吸鼻子叫道:“竟然有好吃的也不叫上我们!”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了和神英并肩而立的徐勋,面上表情不禁有些讪讪的,连忙三步并两步上了前来,恭恭敬敬行礼参见。而在他身后,原本也是满脸馋相的另两个人也很不自在地上了前,尤其是落在最后肤se棕黑的那个,更是在徐勋上上下下反复打量自己的时候轻咳了一声道:“平北伯,卑职脸上没长花吧?”
“是没长花,可也和长花了差不离。”徐勋微微一笑,这才开口说道,“早上遇见皇上的时候他还和我说,你在大同干得不错这次要成婚,太后想给你一个锦衣卫指挥使的衔头,你却推辞不要,闹得太后还和皇上发脾气,说定然是此前被赶去大同吃多了苦头吓坏了。今儿个既然见着了你这人我倒要代皇上讨你一个说法,究竟是怎么个打算?”
来的正是徐延彻齐济良和张宗说。相比前两者,自从当年怒闯东厂之后在大同军前效力第五百六十二章坑蒙拐骗了将近两年的张宗说看上去和京城的贵胄子弟截然不同,白皙的肤se变成了棕黑之外,眉眼间原本那股轻佻的气质也变成了稳重,甚至还多了几分彪悍。在大同虽不曾仗着自己正经国戚的身份胡作非为,可他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可这会儿被徐勋似笑非笑一问,他却觉得后背心有些发冷。
别说离开京城已经这么久了,可徐勋的积威仍在他怎么不怕人出点什么幺蛾子?
偏偏就在这种时候,后头的齐济良和徐延彻一个撺掇他赶紧说,一个打趣他放大胆子,一副事不关己看热闹的样子。于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索xing把心一横道:“我不想呆在京城!这京城的锦衣卫指挥十个八个都不止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又不真正管卫事。在大同不用整天被那些老大人挑毛病,也没有爹娘耳提面命,我还自在些。平北伯还请去禀明皇上,我宁可去甘肃放马也不留在京城!”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曹谦从侧里冒了出来,分明是脸se不善,顿时想到自己马上就是要娶媳妇的人了,要真的跑那么远,媳妇留在家里侍奉双亲,那岂不是生生造成一个怨妇,也难怪大舅哥不乐意。于是,他立马又补充道:“至于爹娘那儿我会去说的,成亲之后便放了她和我一块去上任!”
神英本就面露微笑,这会儿更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而徐勋也不例外,忍俊不禁的同时,他便冲着在那偷笑的徐延彻和齐济良说道:“你们别只顾着看别人的热闹,你们一个是有媳妇的,一个也是再过不久就要娶媳妇的,小心我把你们放去甘肃和他一块牧马!”
徐延彻和齐济良立刻打消了看热阄的心思,慌忙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去和那些军官们一块算计烤肉去了,连神英也捋着胡子笑眯眯地回避了开来,只余下张宗说独个儿面对徐勋和曹谦。见旁人都不在,徐勋方才勾了勾手指示意张宗说上前,旋即压低了声音说道:“甘肃养马这种差事,你就算想去,我也不敢让你去,就是皇上也不例外。马政那种事情不是那么好玩的,你知不知道如今的杨邃庵公当初在陕西养了多少年马?废话少说,要是你不想在锦衣卫挂一个闲职,我给你一件事情做。”
张宗说闻言立时觉得后背心汗毛一炸,随即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要我做什么?”
“畿南平匪!”见张宗说为之一愣,徐勋便一招手让曹谦跟着过来,待离开那边兴致勃勃烤肉的人老一段距离,他才笑吟吟地说道,“你今天不来,我原本就想找上门去的。你之前在大同,回京之后一直在筹备婚事,恐怕也不会有时间来关心畿南那些盗匪山贼的事。从年初开始,绿林中的那些响马盗就一直在火拼,小打小闹纷争不断,但少有人知道,他们还在白洋淀有过一次会盟,白莲教的教主白瑛被公推为盟主……”
对于白莲教这三个字,哪怕当年张宗说还只是一介纨绔的寿宁侯世子,也绝不陌生,更何况他如今毕竟在边陲历练了两年,敏锐程度远过于当年。而徐勋宛若亲见似的说着那一次会盟的经过,又将畿南绿林盗匪的势力分布大致讲解了一遍,末了才说道:“早些时候朝中大臣就因为畿南那边不太平,在朝议的时候曾经争论不下,让皇上很不痛快。但实则上济南会有这样的争斗,是我早就埋下了种子。
但既然闹开了,就不能放任不管,虽说京营和十二团营有的是历练的将领,但平匪不比其他,所以我属意你去。”
要是那些不知道徐勋为人的家伙,一听到这样的好事,不是受宠若惊,那也必然是慷慨激昂答应下来,可张宗说曾经被徐勋三言两语挑唆下去阄东厂,事隔许久仔细想想哪里还不明白自己当年被人当成了枪使。毕竟尽管当年那结果是好的,可过程却惊心动魄非同小可。所以,这会儿面对这属意二字,他顿时脸都绿了,当即讷讷说道:“大人说笑卑职何德何能……”
“德才兼备的人去了就麻烦了,正是要借一借你的名声。”徐勋微微一笑,声音又低沉了三分,“说是绿林响马盗,但除却抢掠过客的那一套,其他的想法和时下百姓没什么两样。对于有些名声的清流,还有那些致仕的名臣再加上有些边功的武将,他们自然就会当成是有能耐的,面对这样的人领军,必然会竭尽全力小心翼翼。但倘若是你去,再做出些纨绔的样子来,你说会不会有人重视你?所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便是此意。”
人都有英雄意识,哪怕张宗说对徐勋一直是又敬又怕,但听到自己要去做那个明修栈道的角se,而且还要被人当成是纨绔公子,他顿时有些不乐意。然而,徐勋接下来说出的几句话,却让他有些怦然心动。
“示敌以骄,和示敌以弱是一个道理。人家不重视你,一而再再而三尝到了甜头,便会以为你是好欺负的,少不得蹬鼻子上脸欺上头来,甚至会打着一战俘获了你,然后和朝廷谈判,甚至于号令天下其他豪雄的如意算盘。而趁着这种时候,倘若你能一战扭转乾坤,此前的纨绔样子非但不会成为笑柄,而且还会成为时人传诵的妙计。这样一来,你还怕挣不来一个英雄的名声?”
尽管知道徐勋说得容易做起来难,可张宗说实在没办法抗拒这一张画在纸上的大饼。思来想去,他便突然瞥了一眼曹谦,随即很是虚心地说:“曹大哥怎么看?”
曹谦此前特意替妹妹去相看过张宗说,满意之后方才去和父亲曹雄提了这桩婚事,要说对这未来的妹夫也算熟悉了。然而,听张宗说竟然当着徐勋的面张口叫了一声曹大哥,他仍然忍不住瞪了其一眼,这才若有所思地说道:“大人,只寿宁侯世子揽总的话,恐怕不足以克敌制胜。”
这便是明说张宗说能耐不够了。然而,尽管心下憋着一团火,可当初大舅哥来见他的时候,有意挑事儿打了一场,他虽竭尽全力,可最后还是被教训得颇为凄惨。后来得知曹谦是徐勋的心腹,又是镇守固原总兵官曹雄的长子,不但有军职,还是杨一清的学生,正儿八经的秀才,他就绝了找回场子的念头,更何况如今人还是自己未来的大舅哥。于是,他忍了又忍,最后仍是忍不住轻声嘟囔道:“我一个人当然没那能耐,怎么也得有几个像样的帮手。”
“你要帮手,我把徐延彻和齐济良给你。”徐勋见张宗说眼睛瞪得老大,他便笑道,“你是寿宁侯世子,他们两个,一个是定国公次子,一个是仁和大长公主之子,你们三个凑在一块,分量非比寻常,如此一来,别人以为你们是来捞战功的,更加会轻视你等。至于我身边这些此前随我征北的旧人,我一个都不会派给你们。”
这不是坑人吗?
看出了张宗说瞪大的眼睛中那种抗拒之意,徐勋便缓缓说道:“那些响马盗山匪盗贼之辈,和京畿附近的三教九流都是来往密切,不如此无以让他们掉以轻心。当然,我不会让你们就这样去冒风险。这一次跟着我回京的大同游击将军江彬,我调给你,此外,陕西那边一支此次随我打过几仗的破虏卫将士,我会调上一批人回来,一并入你麾下。他们是生面孔,不虞被人认出来。然后就是府军前卫这两年练出来的那些幼军……”
尽管徐勋给的有大将,有经验丰富的锐卒,可也不乏那些不曾有上阵经验的幼军,因而,张宗说自然仍是心里七上八下。直到徐勋轻轻点了点曹谦,含笑说会把人借给他的时候,他终于松了一口大气,暗地一衡量,他便肃然行礼道:“既然如此,卑职恭敬不如从命!”
“喂,你们要是再不来,就连肉末都没了!”
听到神英这扯开喉咙的嚷嚷,徐勋也就不再多言,打了个手势便带着张宗说和曹谦往那边走去。
而张宗说见徐延彻和齐济良吃得满嘴流油,还幸灾乐祸地冲他挤眼睛,他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三两步上前后从两人手中抢过了两串肉,风卷残云地下了肚,随即就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们嘿然笑了起来。
“喂,你别学咱们那位大人的做派好不好,况且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你也学不来!”
“我高兴,你们管我?”对齐济良的讽刺,张宗说丝毫不以为意,待大吃大嚼把肚子填了个饱,他一面用竹签剔牙,一面瞄着两人说道,“反正这一回不止我一个,你们两个也通通有份!”
这话说得虽然含糊,但齐济良和徐延彻全都听清楚了,登时心里咯噔一下。后者更是慌忙满脸殷勤地给张宗说送了一盘削好的果子上来,赔笑试探道:“大人究竟找你去说了什么事?咱们可是一块儿摸爬滚打出来的交情,你要有什么风声,好歹给咱们两个露一声?”
“这会儿记起咱们的交情了?”张宗说正想再拿两人开涮两句,待看到那边厢一个亲兵匆匆进来,到了正在和泾阳伯神英一块边说话便吃肉的徐勋身边低声言语了两句,下一刻,徐勋便站起身悄然出去,他琢磨了一下提前透露消息的后果,最后还是守口如瓶地摇摇头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总之你们回头就知道了!”
而徐勋才勉强半饱,此刻快步来到外头,见是身材肥硕的谷大用,他点点头就算是见过了,又一摆手把亲兵屏退了下去。果然,谷大用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地说道:“老丘今儿个接到旨意,调任南京守备太监。”
南京守备太监兴许是大多数宫中宦官梦寐以求的养老职位,但对于野心勃勃的人来说,却是一个味同嚼蜡的鸡肋,至少丘聚就绝不会情愿。因而,徐勋毫不意外地挑了挑眉,随即便饶有兴致地问道:“丘聚什么反应?”
“皇上撂下话说不肯见他,他连宫门都进不去,还能怎样?只不过,今天老刘去的那会儿,他和老马老魏老罗正在密商呢,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ps:书评区那个高楼我回了……居然这么多人讨论纳妾问题,汗。这个嘛,如果要纳早就纳了,两百万字多个女人难道不突兀么?我从前的书又不是没写过多个女人的,不在于忌讳问题,而在于主角xing格问题。再说先深情后多情,难道不奇怪么?!!!
第五百六十三章 抱团倒刘?
提督东厂太监丘聚转任南京守备太监!
当这样一个消息倏忽间传遍京城官场的时候,丘聚早已经在御马监亲军明为护送实为押送的护持下,又是激愤又是懊恼地登上了往南边去的漕船,空余下一个上上下下一团乱的东厂。而官场上不过是拿这当成是一个话题,可内官中间的震荡就非同小可了。毕竟,这便代表着刘瑾第一次把手伸向了昔ri号称八虎,几乎好得能穿一条裤子的同僚。
而震撼最大的,便是马永成魏彬和罗祥。丘聚在他们之中还算是混得风生水起甚是得意的,可不过是惹到了徐勋,徐勋也只是把丘聚下头那个干孙子狠狠教训了一顿,刘瑾却借题发挥第五百六十三章抱团倒刘?,直接把丘聚给撸了下来,赶去了南京。这要是他们有任何得罪之处,岂不是一样没好下场?
而最担心的莫过于罗祥,一想到自己在御道留书那场闹剧中扮演的角se,他心里就好似十五只水桶打水似的七上八下。好在接下来几ri一直都太太平平,直到他终于打探到消息,张永和苗逵就要到京城,这天一大早他便和前几ri就约定好的马永成魏彬一块出城去迎候。
京城九门,他们仨既然没办法确认张永和苗逵究竟会从哪边城门进来,索xing就往西边多走了一段路,策马直奔官道路口的迎宾亭而去。然而,带着好些随从的三人还没到地头,远远就看见那迎宾亭已经被人所占。不但如此,亭子四周围还散着二三十的护卫,看上去绝非寻常人家。心中急躁一马当先的罗祥眯起眼睛瞅了片刻,最终便沉声说道:“是徐勋!”
想当年朱厚照和徐勋亲近。他们这些内侍也都或多或少地来往过徐府。然而,和刘瑾张永谷大用相比。那层关系就显得有些远了。所以此时此刻见徐勋竟然第五百六十三章抱团倒刘?等在了这亭子中,谁都不会认为他是吃饱了没事干跑到这里来歇息,都猜到他是来接张永和苗逵的。
“苗老头和老张真是好大的面子!”
罗祥感慨地嘟囔了一声,旋即就加快马速疾驰了上去,马永成和魏彬虽是心中百感交集,但亦是连忙跟上。到了亭子外头,眼见那几个护卫齐刷刷按刀上前拦阻,罗祥就高声叫道:“我说平北伯,你这些手下好生彪悍!大家都是来接人的。你不用这么见外吧?”
徐勋亦是早就远远看见了这一拨人,此时闻言微微一笑,一摆手让人退开,他便站起身来。拱了拱手算是和三人见过。这才无可奈何地一耸肩道:“不是他们彪悍,实在是近来我走霉运,到哪里都会有人图谋不利。他们自然草木皆兵看谁都是可疑的,倒不是对三位不敬。怎么,你们也是来接苗公公和老张的?”
“横竖没什么事,便权当散散心了。”
马永成打了个哈哈,见另两人也是附和不迭,他有心想找些话题和徐勋攀谈攀谈。便假作饶有兴致地问起了徐勋此前一路巡边的经过,不时还发出些惊叹感慨。而态度热络的也不止一个马永成。魏彬和罗祥亦是不时插科打诨,一时亭子里一副相谈甚欢的气氛。就当马永成渐渐将平北伯变成徐老弟,打算进一步套一套徐勋的态度时,外头突然有人嚷嚷了一声。
“来了来了!”
罗祥立时第一个扭头眺望,见拐角处果然是一行三四十骑人风驰电掣一般地沿着官道往这边驰了过来,打头是两个身穿红披风的,猜测便是今次正主儿,他顿时快走两步抢在徐勋前头出了亭子。待到那一行人渐渐放慢了速度,头前两人策马过来一跃下马,果然是张永和苗逵。此时此刻,他打量着这两个风尘仆仆的大珰,心中忍不住有些殷羡。
在宫里倾轧来倾轧去,就是那么一丁点权力,怎么比得上军功?听说张永这次回来,那份军功极有可能替张家挣出两个爵位来,却比他们在京城苦熬来得强多了!当然,这种战场上搏一搏的念头,他是从来就没生出来过,那可是万一赌输就要送上小命的!
“哎哟,今天居然这么多人都来接我们?”张永和徐勋称兄道弟地熊抱过后,又看着苗逵和徐勋含笑打过招呼,这才仿佛刚看见一旁的罗祥和魏彬马永成似的,笑呵呵地说道,“老马和老魏老罗今天怎么如此有空,特意为咱们跑这么一趟?”
当着张永的面,马永成就不能说什么有空之类的搪塞话了,笑着打了个哈哈,他便开口说道:“大家好歹都是当年一口锅里吃饭的,眼下老高从年初开始就病得七死八活,眼看就没两口气了,老丘又去了南京,眼看一年少一个,难得一回聚,咱们怎么能不来?”
“哦,老丘去了南京?”
高凤七老八十,什么时候两脚一蹬都不奇怪,但丘聚离京这还是近来刚刚发生的事,张永顿时吃了一惊,见徐勋微微颔首,他便明白这不是马永成虚言诓骗自己,因而一挑眉之后就当成忘了这话题似的,笑呵呵与徐勋说起了陕西三镇如今的景象。罗祥见张永不接话茬,自己又一直都插不进嘴,不得不耐着xing子在旁等候。直到他在人群中左看右看,最后终于发现仿佛少了一个自己还熟悉几分的人时,他才立时开口问道:“咦,怎么不见陈雄?”
苗逵正在寻思为什么丘聚会突然去了南京,当即不以为意地答道:“老陈留在了宁夏。”
而徐勋却是笑着又添了一句:“宁夏安化王叛乱,廷议原宁夏总兵姜汉免职回京待勘,如今正在廷推新人选,陈雄名列首位,如果没有意外,多半他这一任就会坐实了。”
罗祥本是没话找话说,着实没想到陈雄这一趟跟着出京跑跑腿,旋即竟是摇身一变成了宁夏总兵。相比在京城看别人脸se,出镇一方是什么概念,他当然清楚得很。果然。当他看向了马永成和魏彬的时候,赫然发现两人的脸上也满是震惊之se。
徐勋仿佛没看见这三个突然之间不说话的家伙是个什么表情。笑呵呵地对张永说道:“咱们这一次出京,原本以为就是沿着边墙走一走看一看,谁知道竟然遇到了这么多始料未及的事情。不过,平叛安化王之乱,老张你当首功,皇上已经一口答应,要给你两个兄长封爵。”
“那也是多亏了你带兵回来得早,再加上还有那么一个烈女手刃朱寘鐇,否则我也顶多就是出其不意拔掉些党羽罢了。”张永如今和苗逵关系尚可。可一想到自己能够越过苗逵而有家人封爵,他仍是不免洋洋得意,但随之便饶有兴味地看着徐勋道,“倒是你呢。这廷议进爵的事情可定下来了?”
“还没呢。吵吵嚷嚷好几天了,我不耐烦去管!”
苗逵这才笑道:“看看这小子,别人一辈子战场厮杀。也未必能挣得下一个爵位出来,可他倒好,这么满不在乎的样子!不过换成我是这年纪也有这底气,他少说还有五六十年好活,光是这年纪,就足够把一大堆人全都给熬死了!”
徐勋顿时气结:“老苗。你这是寒碜我是不是?”
眼见得几人旁若无人地说说笑笑,尽管马永成等人都有些被排斥在外的不快。但今天他们这一趟是不得不来,因而也只能硬着头皮在旁边说两句话。等到一行人上马预备进城,罗祥瞅了这么个空子便开口说道:“这会儿也快中午了,我们三个在西四牌楼的福庆楼备办了酒宴给苗公公和老张接风,大伙一块去如何?”
“还是不用忙了吧……”
张永原还有的是话要和徐勋说,开口婉拒的话才说了一半,旁边的徐勋便笑着接过了话茬:“既然如此,那我这个不速之客就一块去蹭一顿了!”
要知道,张永今ri回来的消息,原本就是他特意早几天放给这三个家伙和刘瑾的!
“徐老弟这是什么话,你肯赏光,咱们高兴还来不及!”马永成见张永起头似有不愿,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可这会儿既然是徐勋开口答应了,他见张永只能点了点头,而苗逵则一脸的无所谓,他知道今次已经成功了第一步,当即笑呵呵地冲着魏彬打了个眼se。直到前者一马当先打马疾驰了出去,想来是去福庆楼安排了,他便索xing落后了两步和罗祥并列而行。
“早知道如今老张会这样风光,想当初咱们也该在徐勋那儿多使使力!”
听到马永成如此说,罗祥便叹了口气道:“别提了,早先大家半斤八两,朝不保夕,谁知道他一个年纪轻轻的就能有这样的能耐?等到后来皇上坐稳了位子,刘健谢迁那些个家伙又一一倒台,都想着捞权呢,何尝想过咱们之间还会有内讧?”
是啊,早知今ri,何必当初!
一行人进城之后,从阜成门大街径直来到了西四牌楼西边的福庆楼,自有魏彬和跟在那儿等候的掌柜伙计齐齐迎候了出来。偌大的三层店堂中再次一个客人都没有,显然是清客了。而待到众人到了三楼,桌子上已经摆好了se香味美俱全的各式冷盘,全都是直径五寸许的高脚宣德窑白瓷碟子,里头既有时鲜果子蜜饯,也有糟鹅掌腌牛肚酱豆腐等等各式各样的小食。而众人一坐下来,三四个年轻的伙计立时端着茶盘送来了一个个汝窑小茶盅,徐勋不通茶道反应不大,而苗逵揭开盖子只轻轻一闻,又仔细看了看,顿时眼睛一亮。
“竟然是一旗一枪的明前龙井?就算福庆楼在京城勉强算有些名气,可这样的珍品应该还备办不出来吧?”
“苗公公好眼光!”魏彬这时候才从楼梯口上来,却是笑道,“也是之前南边有人上来,孝敬了我一些,今天遇到明眼人了。我这人喝茶也就是牛饮,好坏实在是分不出来,苗公公若是喜欢,回头我全部一股脑儿包上送给你!”
“哈哈,这怎么好意思?”
话虽如此,苗逵深知要从这些朱厚照的东宫旧人手中弄到些好东西有多难,假意谦逊了两句就笑纳了。而张永则是会意地和徐勋交换了一个眼神,却只品评酒菜好坏,别的只字不提。直到一道道se香味美俱全的热菜从下头送了上来,魏彬以目示意自己带来的两个小火者在楼梯口守着以备传菜,自己则陪坐了下来。和罗祥马永成交换了一个眼se后,素来xing子较为急躁的他便第一个开了口。
“苗公公虽说咱们交往不多,但老张你不是外人,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老丘被赶出京城,就是这没两天的事情。他纵容自己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干孙子在锦衣卫都指挥使叶广的宅子旁边吹拉弹唱闹腾,这是不厚道,可徐老弟这个当事人都不曾揪着不放,老刘却在皇上面前直接告了一回刁状,竟打发人去南京任守备太监,这也太过头了!不管怎么说,大伙也曾经是在东宫有难同当的人,如今有福也该同享,怎么也不该这样容不下人!”
魏彬既然起了个头,马永成和罗祥自然是紧随其后。徐勋等人不在京城的这段ri子,刘瑾一意孤行推行的众多政令被他们一桩一桩揭了出来,而之前他告丘聚那一状的时候,所参丘聚的短处和罪状,也都被他们给原原本本复述了出来——听着这些,徐勋心里明镜似的,他不在那些ri子刘瑾做了些什么,这三人只要注意就能打探出来,但刘瑾是怎么把丘聚扳倒的他们要打听就不那么容易了。刘瑾绝对不会留着碍眼的人来旁听自己告刁状的经过,也就是瑞生十有**会因为朱厚照的爱重信赖留下,而小家伙当然是没有义务给刘瑾保密。
于是,在耐着xing子听着了三人一个接一个的诉苦和抱怨,还有半真半假的投效之意,他却始终没做声,也不说答应,也不说回绝,直到三人都说得有些气馁了,他才笑呵呵地说道:“刚刚老魏那句话说得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没来由最艰险的ri子都过去了,如今却不能共富贵的道理。我和老丘也谈不上私怨,要不是他那干孙子故意撩拨我,我自然不会管这事,井水不犯河水嘛……”
就当他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提真正的戏肉时,楼梯上突然蹬蹬蹬一阵脚步声,紧跟着便是一个亲卫的声音:“大人,谷公公来了!”
随着谷大用的灯楼,那肥硕身躯把楼梯压得嘎吱作响。等到他在楼梯口现身,却是笑呵呵地说道:“我可是第一个来报喜的人!徐老弟,ri后得叫你一声侯爷了!”!!!
第五百六十四章 君臣同乐
为了今天能够打动张永和苗逵站在他们这一边,今天魏彬罗祥和马永花了大血本。尽管福庆楼也算是京城首屈一指的酒楼,甚至也有达官显贵包下这儿宴请客人的,但真正的要紧宴请,各家都是在自家院子里备办,这也就意味着此地所用的菜蔬肉食材料,乃至于盛放东西的器皿都不可能是什么佳品。
于是,三人从自家早早弄出来了几套上好的瓷器,什么汝窑钧窑越窑,总之能搜罗的都送了来。至于吃食,也是早早高价从另几个酒楼中请来了最好的师傅,早两ri就预备了各se材料,就连此前那茶叶也都是各人拿出来的珍藏。
然而,起头他们对此觉得有些肉痛,第五百六十四章君臣同乐可这会儿当谷大用也出现在这儿,甚至还笑容满面地向徐勋贺喜,别说今ri的花费也就是数千,就是加一倍三人也觉得值了。此时,罗祥甚至比自己得了好处更加高兴,跳将起来满脸堆笑地向徐勋连连道喜,旋即就高声吩咐道:“快去,给老谷添一副碗筷!”
“不是一副,是两副才对。瑞生这小子跑到平北伯府扑了个空,正要出城去西山营地跑一趟呢,结果正好撞在我手里,这才少跑了几十里路!”谷大用说着便冲着楼梯下头招了招手道,“瑞生,还磨磨蹭蹭在下头干什么,快上来!”
随着谷大用这一声喝,瑞生这才从底下缓缓上来,然而,他却并不是一个人上来的,在他身前赫然是谷大用记得跟着瑞生一块出来的,一个始终低着脑袋,依稀记得长着一张平板脸的小火者。这会儿此人赫然比瑞生走得还快一步,甚至饶有兴致地东张西望了起来。谷大用何尝见过这么大胆的家伙,此时眉头一皱待要说话,可看着看着就觉得除却那一张脸外,其余的举止做派都是要多熟第五百六十四章君臣同乐悉有多熟悉。正纳闷间,他就看到徐勋噌的一声站起身来。
“皇上,您这又是什么名堂?”
“哟,你终于认出来啦?那你比谷大用强,朕跟在瑞生后头在他身前转悠了那么久,他愣是没认出来!”朱厚照伸手往脸上抹了抹,见那一层东西揭不下来,顿时连声对瑞生道,“快快,来给朕帮帮忙,这玩意上去难揭下来也难,看来ri后要用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在一众人目瞪口呆地注视下,瑞生终于手忙脚乱地从朱厚照脸上揭下来了一层东西,随即又连声吩咐人去打盆水来。而朱厚照却仿佛没注意到周遭人那眼神似的,笑嘻嘻地说道::“当然,那也是朕不想再装了,否则就算你徐勋,也未必能把朕认出来。这玩意怎样?虽说和小说话本中那些面具还是没法比的,上了脸后就那么一副平板样子,但糊弄一下粗心人还是能做到的吧?”
此话一出,尽管四周围的不是掌权的大珰,就是徐勋这样的得宠勋贵,但一时谁都不知道该怎么答话。最后,还是徐勋轻咳一声道:“皇上,不是臣泼您的凉水,您这一次是跟着瑞公公出来,谁都知道他是乾清宫管事牌子,皇上面前深受信赖的人,所以跟着他的人,那些宫门守卫也就是象征xing地看一眼,瞧着没大问题就放行了。就是谷公公,皇上大约那时候相见之际也是在后头扮低眉顺眼,绝不是刚刚上来时那架势的吧?”
朱厚照见谷大用连连点头,想起自己这一路还自鸣得意没人发现,顿时气馁地挑了张椅子一屁股坐下,也不管这位子原本有人没人,一应器皿是否有人动过,他就没好气地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这才冷哼道:“都给你说完了,朕还说什么?还不是听见你小子竟然在楼上,朕一时忘记了就径直冲了上来,想不到居然人这么齐全!”
来接张永和苗逵,结果却把徐勋也一块带了过来,如今再加上不请自来的谷大用,还有小皇帝本人,罗祥三人就甭提多高兴了。罗祥见朱厚照占了自己的位子,心里头竟是欢欣鼓舞,打手势让人去再备椅子和碗筷,他就笑呵呵地在旁边解释道:“皇上,这其实都是凑巧。听说苗公公和老张从西边回来了,奴婢就邀了老马老魏来给他接风,谁知道正好在迎宾厅遇见了徐老弟。而咱们在这儿还没喝上两杯,结果就来了个道喜的谷公公,就连皇上也是不期而至,这可不是天大的巧合和缘分么?”
“说得好,便是缘分!”尽管眼下这些都是身边人,但朱厚照已经许久没有一下子会齐这么多人了,这下子顿时兴高采烈。见众人都站着,他顿时皱了皱眉道,“这不是宫里,全都给朕坐下,否则这不又变成了早朝的样儿?”
众人都深悉小皇帝的脾xing,徐勋第一个带头坐了,其他人自然也纷纷笑着落座。而瑞生拿起了执壶正要一一斟酒,可手才刚拿起执壶,他一只手就给朱厚照按住了:“朕记得朕说的是全都坐下,可没有说过让你站着?缺了椅子碗筷就让下头送上来,你就挨着朕坐!”
小皇帝既然发了话,瑞生只好依从,当即又添了一张椅子和一副碗筷。而见众人在大圆桌旁团团坐了,朱厚照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笑嘻嘻地看着张永道:“张永,徐勋回来可是把你夸得天花乱坠,说你之前明察秋毫早早发现了朱寘鐇的逆谋,又未雨绸缪去征调了军余,尤其是那场长街伏杀雷霆万钧,……朕虽知道你好军略,可看不出来啊,你这胆魄计谋竟然也这么出彩!”
张永听朱厚照竟是如此夸赞自己,起头喝了几杯酒也没呈现出多少红润来的脸一时间大放红光。他知道必然是徐勋在背后说自己的好话,连忙谦逊地说道:“奴婢只是侥幸成功而已,多亏了皇上不拘一格提拔人才的名声在外,那些军余一个个都肯效死命,再加上出其不意,这才能有如此的战果。”
倘若张永把战果全都归功于自己,朱厚照虽然素来自我感觉良好,可脸皮却也没那么厚,然而,张永却一顶高帽子送到了点子上,那不拘一格用人才的评价恰是朱厚照最得意最自负的,这下子他顿时眉飞se舞。他亲自拿过执壶斟满了一杯递给张永,见其诚惶诚恐地站起身来双手接过,他又依样画葫芦斟满了一杯给徐勋,接着又是苗逵。
就当众人以为小皇帝只是在敬这三个巡边的钦差时,却不料朱厚照摇了摇执壶,给自己满斟了一杯,随即拔起塞子低头往执壶里瞅了一眼,竟是扬声让人再送酒来。等到又一壶酒送上,他又扒拉过了旁边其他人面前的酒盏,又一一给罗祥魏彬马永成和瑞生都一一斟满了,他这才笑眯眯地举起了自己面前的酒盏。
“今天既然正好这般热闹,朕便以此敬你们大伙一杯!都说戮力同心,朕也是因为有你们通力辅佐,这才能让天下太太平平的。望ri后你们依旧兢兢业业,朕就能省心了!”
尽管朱厚照各种各样的毛病不少,但跟在这样一位皇帝身边,至少徐勋这么久以来就不曾有过伴君如伴虎的感受。因而此时此刻,见其他人或震惊或感动或激奋,他便第一个站起身一饮而尽,旋即笑道:“皇上此言,臣一定铭记在心。大伙之中臣最年轻,自忖辅佐皇上五六十年,应当是不在话下,皇上异ri别嫌臣烦就好!”
“哈哈哈,好,好,咱们一块长命百岁!”
见徐勋的话让小皇帝乐不可支,其他众人自然不在话下,饮尽杯中美酒后,少不得也跟着附和说了些让朱厚照高兴的话,随即又回敬不迭。平ri在宫中大宴小宴,朱厚照都不能恣意,今天却一口气每个人的敬酒都喝了,待坐下来的时候便觉得有些晕眩。一旁的瑞生见状悄悄往后猫着腰溜了,不消一会儿就拿了醒酒石和醒酒汤来。尽管朱厚照有些不情愿,但脑袋既是晕乎乎的,他只能捏着鼻子喝了那一大碗醒酒汤,但随即便眉头一挑。
“这味儿怎么不对?宫里的醒酒汤虽说一种种多得很,可都是要多难喝有多难喝,这个怎么如此鲜香爽口?不行,再给朕来一碗!”
魏彬见瑞生闻言目瞪口呆,他连忙干咳一声道:“皇上,这不是那些寻常加了中药的醒酒汤,乃是用鱼头熬制而成,再加上陈醋和胡椒花椒等等,从早上熬煮到现在,所以除却解酒之外,还是一道难得的美味佳肴……”
“啊,还有这道理?快把这醒酒汤再送些上来,大家全都好好尝尝!”
被小皇帝这一嚷嚷,随着那一只大砂锅送了上来,众人一一舀了小碗中品尝,全都觉得鲜辣爽口,而起头稍稍生出的酒意都为之一解。
似这样的用鲜汤解酒的法子,各家也不是没有,可小皇帝既然说好,众人自然都附和不迭。如是一番闲话过后,朱厚照忍不住又喝了一碗汤,可那辣意一阵阵直冲鼻子,到最后他终于有些忍不住了,竟是又一个响亮的喷嚏。这下可好,嘴里那汤汤水水一下子喷得四处都是,不但他自己头上身上沾了好些,旁边座上更是人人倒霉,众人一时好一阵忙乱。就在这时候,下头突然又是一阵喧闹,紧跟着便是一个笑声。
“今天既然难得人这么齐全,怎么偏偏拉下了咱家?”!!!
第五百六十五章 刘瑾吃瘪
刘瑾消息灵通,自然早早就知道了今ri是张永和苗逵回来的事。因而,一早听说徐勋带人出了城,他并没有任何意外。毕竟,早从当年西苑练兵府军前卫开始,徐勋和张永便是好得能穿一条裤子。然而,当得知魏彬罗祥马永成竟然也出城去迎,他便不得不重视了起来。等到下头禀告这三人在福庆楼宴请张永苗逵,还捎带上了一个徐勋,甚至谷大用在去过徐府之后,拉上了正好去那儿报喜的瑞生径直去了福庆楼,他终于坐不住了。
然而,此时此刻在宫里宫外素来人人都得给十分面子的他,却被人死死拦在了楼下,别说面子上下不来,就是这心里,刘瑾也窝着一第五百六十五章刘瑾吃瘪团炽烈的火。当他借着一阵笑声发泄了心头怒火之后,听得上头原本正笑语不断的众人突然没了动静,他方才看着那两个健壮的火者,yin恻恻地冷笑道:“怎么,伱们两个还要拦着咱家?”
但凡是在宫中执役的,就没有一个不知道刘瑾的厉害和手段,原本给那两个火者十个胆子也不敢去阻拦刘瑾。然而,别说魏彬下了死命令,倘若刘瑾来一定要把人拖延住了,就是刚刚知道瑞生还把小皇帝给带来了,这会儿两人听着这明显的恐吓,却还是硬着头皮拦在了那儿,其中一个更是小心翼翼地说道:“刘公公,上头诸位贵人们都多喝了一些酒,您若就这么上去,恐怕让您看到大伙的失态,请您就别为难小的了,不一会儿就肯定有人下来迎……”
听到这拖延之词,刘瑾顿时笑容尽去,突然扬手便是重重一个巴掌甩了过去。眼看这年轻火者硬生生挨了自己这一巴掌,踉踉跄跄后退两步,却愣是稳住了身子不曾倒下,也不曾退让。他顿时心中更生恼意。
“若是再不让开,第五百六十五章刘瑾吃瘪休怪咱家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上头就传来了一个笑声。然而,在刘瑾听来。和自己刚刚到了楼下时那皮笑肉不笑的声音不同,这熟悉的声音之中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戏谑:“老刘伱是吃炮仗了,怎么脾气这么大?他们挡着伱是真心没办法,要知道咱们刚刚每个人都少说喝了十几杯,虽则灌了些醒酒汤进去,可这酣然醉态要是被伱瞧去了,ri后可不是笑话?”
随着这声音。徐勋笑容可掬地缓步下了楼来,斜睨了一眼那左脸颊上一个清清楚楚巴掌印的年轻火者,他便收回了目光道:“大伙儿今天都是一个个机缘巧合凑在了一块,伱一来,原本大伙是欢迎还来不及,可伱也忒心急了些。伱们两个也是的,就是老魏吩咐过伱们挡驾闲人,可刘公公又不是外人。要解释也得解释得清楚一些……”
见往ri从不饶舌的徐勋竟是啰啰嗦嗦说了这么一堆话,刘瑾心中越发狐疑,脑海中甚至浮现出了好些念头——其中。众人在楼上结盟合谋对付他,甚至还写下了什么盟书这种最烂俗却也是最可能的戏码,亦或是藏了什么要紧人物,或者甚至于丘聚偷偷回来了,这都是他怀疑的。于是,他不等徐勋说完就嘿然笑道:“徐老弟这是什么话,想当初俺和他们抬头不见低头见,别说醉酒,就是扒了裤子挨打的窘迫样子也都瞧见过,如今一个个都抖了起来。倒是突然矫情了?俺还真不信了,非得瞧瞧上头怎个情形!”
眼见刘瑾以这年纪少见的敏捷三两步窜上楼去,徐勋一手拦住了那两个大惊失se的年轻火者,因笑道:“今儿个伱们两个都尽心竭力了,不要再去撩拨刘公公,否则到时候就是魏公公也护不住伱们。还有伱。这脸上的巴掌印子赶紧拿冷水去敷一敷,若是耳朵感觉不舒服便尽早找个大夫瞧一瞧。”
说到这里,徐勋如同变戏法似的,手中出现了两枚银钱,随手一抛朝两人丢了过去。见他们慌忙都接住了,他方才笑吟吟地说道:“楼上闷得慌,我去外头吹吹风。”
至于那两个年轻火者欣喜于突然得到打赏,又对他温和的提醒感激涕零,但与此同时更疑惑他为什么竟抛下刘瑾去外头吹风,那就不是他关心的事了。施施然跨出门到了外头,见福庆楼门前那条宽敞的阜成门大街上,赫然正有一队军马厅在那儿,为首的钱宁一面呵斥四下里的军士,一面东张西望,正好和刚出来的他目光交击了一个正着。
果然钱宁也来了!
钱宁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怎么也想不通徐勋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了酒楼来。如今他的内厂是刘瑾最得力的探子,因而今ri给刘瑾通风报信之后,尽管刘瑾立时让他带队往这儿来,但他权衡再三之后还是答应了,只在外头守着不曾进去。此时此刻见徐勋笑眯眯地看着他,他只觉得打心眼里生出了一种惊惧,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硬着头皮上了前。
“大人……”
“是老刘让伱跟着的?”徐勋随口问了一句,却并没有期待钱宁的回答,而是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道,“唉,刚刚老谷特意跑来送信,贺我高升,结果被人狠狠灌了几杯酒,尤其是皇上,那真是下手狠,险些没把我灌趴下。”
尽管徐勋这话说得漫不经心,但钱宁整个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哪里会漏过那个关键的词?他只觉得一颗心猛地一收缩,随即便期期艾艾地说道:“皇上……皇上竟然也在?”
“可不是么?”徐勋笑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皇上也不知道从哪弄来的东西,乔装打扮跟着瑞生到我府上去报喜,甚至连老谷都没认出他来。要不是后来上楼露出破绽,大伙儿还得被他蒙混过去。今儿个皇上见这么多人聚在一块,高兴得不得了,于是多喝了几杯,结果喝着醒酒汤时却呛着了,一个喷嚏喷得大伙齐齐遭殃,偏生这种时候,老刘竟是闯了进来,下头人一阻拦,他还生气了……哎。到了楼上他就会知道,自个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见钱宁呆若木鸡,徐勋再没多话,背着手施施然在这条一时被封堵大半的街道上走了两步。目光就落在了西四牌楼那根素来悬挂人头的旗杆上。
夏天来了,距离秋后大刑杀人的时候,似乎也不那么远了。
当刘瑾三步并两步最终登楼之后,看到的自然是那一张张他此前就已经熟得不能再熟的面孔。尽管众人无不是脸se酡红醉意醺然的样子,但他哪里会轻信今ri便是喝酒接风亦或是庆贺徐勋高升这么简单,因而环视了众人一眼便似笑非笑地说道:“这喝酒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何必避着俺。还让人拦着俺不让上来?”
此话一出,他原本以为总会有人站出来接话茬亦或是打圆场,谁知道一个个人的脸se都异常古怪,尤其是罗祥魏彬和马永成三个人,那面上的表情与其说是密谋被人当场撞破的尴尬或惶恐,还不如说是幸灾乐祸。
感觉到不对劲的他眉头一皱,这才发现一应人等中有两个人是正好背对着自个儿的。其中一个他能认出是瑞生,而另一个虽是身穿小火者的衣裳。但既然能够在今ri这种要紧关头位列席中,自然不是寻常人物。然而,他盯着那背影看了又看。那种异常熟悉的感觉终于让他渐渐se变,到最后竟有些声音艰涩地开口问了一句。
“皇……皇上?”
“没错,是朕!”朱厚照这才恼火地扭过头来,见刘瑾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他便气咻咻地说,“今天正好人来得齐全,朕一时高兴就和他们多喝了几杯,伱来就来了,摆什么狗屁架子,在下头又是冷言冷语。又是挥巴掌打人的?”
他怎么知道今天瑞生竟然把朱厚照都拐出来了!他派在御前那几个眼线,眼睛都瞎了不成!
刘瑾又惊又怒地扫了一眼朱厚照旁边低眉顺眼的瑞生,好一阵子方才赔笑解释道:“皇上,奴婢也只是兴冲冲地赶了过来,结果却被那两个狗才拦在了下头,一时情急方才……”
“兴冲冲?伱那气急败坏的样子是兴冲冲?”朱厚照刚刚满心的兴致都被刘瑾给败得一干二净。顿时没好气地拍案而起道,“就是耽搁伱一会儿,伱就这么一副样子,可想而知伱一贯都是怎么个脾气!得了,朕酒也喝了,张永苗逵也接了,徐勋的喜贺过了,这会儿困倦得很,打算回去睡觉,伱既然眼巴巴赶过来凑热闹的,那就和他们继续一块热闹吧!瑞生,走!”
眼见朱厚照一喝之下,瑞生立时跟着起身,亦步亦趋地随着步子飞快的朱厚照下了楼,刘瑾几次张大了嘴想开口把小皇帝留下,可到了嘴边偏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能耳听得下头徐勋和朱厚照说了几句话,紧跟着在长时间的沉默过后,方才传来了上楼的脚步声。他本以为是朱厚照被徐勋劝得回心转意,终究还是上了楼来,慌忙快步迎上前去,谁知道上来的竟然只有满脸无可奈何的徐勋。
“老刘,伱这急脾气能不能改改?”
徐勋一上来便一句话堵住了刘瑾,这才唉声叹气地说:“难得皇上今天蒙混出宫,又到这儿遇着这么多人,正打算摒弃那些礼法闹一闹,结果可好,伱这一来凑热闹就把人给气跑了!刚刚我拦伱一下,不就是因为皇上一个喷嚏打得狼狈,大家收拾得手忙脚乱么?”
伱又不曾早说!
刘瑾一时只觉得心中异常气苦。然而,在座的五个大珰虽说往ri和他都有过亲近密切的关系,但如今都谈不上多贴心,他竟是找不到一个能安慰自己两句的人。尽管隐约觉得小皇帝应该不至于就为这么一丁点小事冷落了自己,但他心里也并没有一定的把握,就算有把握,今天这一回的事情若是进了朱厚照心里,那就不好了。于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最终便强挤了一丝笑容出来。
“俺一直都是这么个急脾气,伱们又不是不知道?得了,今天算是俺冲动莽撞,搅和了大家的好事。俺也没什么好说的,这样,俺自罚一壶!”
说完这话,刘瑾也顾不得别人说什么,二话不说就拿起旁边一个执壶来。掂着里头应该还有大半壶酒,他就一下子拔去了瓶塞,紧跟着咕嘟咕嘟径直往自己的喉咙里倒去。酒量颇宏的他原本只想以此解了尴尬之后尽快离开,谁知道酒一入喉咙。他就感到有些不对头了。
那不是什么绵软没劲头的酒,酒水一入喉咙便是火辣辣的,一入腹中更是如同一团火似的骤然间烧了起来。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他话都已经说出去了,此时不得不把心一横继续死灌,待到这大半壶酒尽入腹中。他放下酒壶的时候,整个人甚至都有些站立不稳,还是在他身旁的徐勋伸手扶了他一把。
“老刘,伱还真是……这是刚刚送上来的烧刀子,大伙正说着打赌谁能喝下,伱倒好,这一杯下去酒量不好的人都撑不住,伱竟然是大半壶!”徐勋说着便高声喝道。“来人,快把刘公公搀扶回去,赶紧让他回去好好歇着。这样的烈酒,就是醒酒汤都不管用!”
刘瑾有心想要张嘴说两句什么,可这一次是舌头牙齿全都不听使唤,因而,等到下头几个自己的随从匆忙上来搀扶了他,他竟是只能任由他们扶着头重脚轻的他下去。直到出了福庆楼那冷风一吹,满脸惶恐的钱宁快步迎上前来,刘瑾的脑子才突然清醒了一下。
不对,怎么会有那么多层出不穷的巧合?他是给那小子yin了,肯定是给徐勋yin了!
站在窗口的徐勋眼看刘瑾被人扶上马车后。那一行人仓皇离去,他的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而这时候,席上终于有人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他扭头一看,却见那前仰后合大笑不止的不是别人,恰是罗祥。不止是笑,他还边笑边用手拍桌子。
“认识老刘这么久……除却当年他被李广连累的那会儿。还没见过他这样的狼狈样子!”知道今ri在座的人都不是寻常人,自己这幸灾乐祸的态度决计不会传到刘瑾耳中,他拍了几下桌子后,甚至又夸张地往后一仰,好容易平息了那笑意,这才嘿然哼了一声,“这兴师问罪结果却踢到了铁板,痛快,真是痛快!”
罗祥既然已经把话说开了,尽管先前流露出结盟之意的时候,徐勋也好张永苗逵也罢,全都是含含糊糊把话岔过去,但魏彬仍是趁热打铁地说道:“伱们也瞧见了,老刘如今就是这么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说闯就闯,说打人就打人,倘若今天不是皇上在这儿,就算徐老弟伱如今是新晋平北侯,天大的面子,可能不能压得住他仍是未知数吧?自个成天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偏生以为别人也和他一个样,我看他是想独揽大权想疯了!”
“咱们又不是贪得无厌的,并不想夺他的权,只要他别把所有路子都独占,连分一杯羹给别人都不愿,那就行了。”马永成跟着叹了一口气,却是诚诚恳恳地说道,“其实,也都是老丘黯然离去给咱们提了个醒。他在朝野的势力如今是手眼通天,别说我一个,就是我老魏和老罗加在一块,也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徐老弟,老张,还有苗公公,咱们仨没别的意思,只求关键的时候,伱们拉咱们一把!”
这一次,徐勋却不像起头那样顾左右而言他。他收起了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沉吟片刻就点点头道:“唇亡齿寒,也难怪伱们有这想法。虽则我也不能说真有那能耐,但若只是这个,今天我可以明明白白答应伱们。但使有我徐勋一天,绝不叫伱们和老丘一个下场!”
张永也正se道:“大伙到底是当年在东宫同坐一条船的,又不是深仇大恨!但使真到了那地步,我不消说,一定会拉伱们一把。”
苗逵如今已经是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人了,可雄心壮志既然还有,面对这三个从前一度得势之后瞧不上他们这些老人的大珰摆出了这样的态度,他自失地一笑,便点点头道:“只要我那老面子还管用一天,总不会眼睁睁看着伱们倒霉。”
徐勋做人做事素来是一言九鼎,张永和苗逵也不是刘瑾那等口蜜腹剑的人,因而,得到了这承诺,魏彬马永成罗祥一时尽皆喜上眉梢。等到让下头人上来收拾了这桌酒菜,又重新整治了席面上来,三人殷殷勤勤拉着徐勋等人又敬酒又布菜地张罗了好一会儿,眼见徐勋露出了疲态,他们才知机地把人送了下去。眼看那摇摇晃晃的三人竟然都还坚持着骑马离去,罗祥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
“这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那么多护卫跟着,会出什么岔子?除非有人失心疯再来闹上一场行刺。”马永成冷笑了一声,随即便用帕子擦了擦油光可鉴的额头,“要真是这样,咱们就该额首称庆了。皇上才刚刚发了这么一顿脾气,要真是再来一次一剑东来,老刘就休想逃得过去……罢了,这种好事就别想了,横竖咱们如今傍上了这么一只小狐狸,却是可以回去睡个大觉。”
“伱的意思是说,之前徐勋把行刺栽到了虏寇身上,其实十有**是老刘……”魏彬眼睛一亮,见马永成一副伱知道就好的表情,他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那今儿个咱们不亏!真是好久不见老刘这样吃瘪的样子了,真是痛快得淋漓尽致!”rq!!!
第五百六十六章 父子同进爵
chun风得意马蹄疾。
当金六在大门口远远瞧见那疾驰过来的一行人时,心里迸出来的便是儿子金弘前些天刚学过老在家里叨咕的一句诗。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这会儿心里满是欢喜,尽管正式的诰旨还未下来,可他仍是兴冲冲第一个跑上前去迎接,行礼的时候便大声嚷嚷了开来。
“恭喜侯爷,贺喜侯爷!”
尽管之前在福庆楼上看似喝了不少,但徐勋是何等会耍心眼的人?今天他特意和谷大用瑞生一块串谋好了来演这么一场戏,生怕酒醉误事,之前都是喝一杯吐一大半,真正入了腹中的酒水少得可怜,再加上西四牌楼距离家中不过隔着几条胡同,这一路第五百六十六章父子同进爵跑马回来被风一吹,浑身酒意就已经发散了一大半。此时此刻,他听到金六这贺喜声,又见门房们全都一溜烟过来磕头道喜,他便带着微微醉意笑道:“好,好,等回头接了诰旨,全都有赏!”
“多谢侯爷!”
随着这一个个参差不齐谢恩的声音,徐勋便单手拉着缰绳进了西角门。顺着甬道一路到了二门下马,他见朱缨和如意一块笑着迎了上来屈膝贺喜不迭,他少不得打趣道:“伱们两个专在这儿候着我,莫非也是等着要赏封红包?”
“如今都成了侯爷,少爷还打趣我们!”如意想当年看过徐勋落魄的样子,如今只觉得从前的那一幕幕分外不真实,面带薄嗔地回了一句,她方才笑道,“老爷今天得了瑞公公和谷公公先后报喜之后,便大笑着出了门,也没说到了哪儿去,到现在人还没回来,少nainai心里没个底,可偏偏寿宁侯夫人来了。她不好脱身,所以让咱们迎着您先禀报一声。”
听到老爹竟是得闻喜讯就出去了,徐勋不禁愣了一愣,当即看向了一直伺候徐良起第五百六十六章父子同进爵居的朱缨。后者连忙恭敬地禀报道:“老爷出去的时候虽说没交代,但换了一身素淡的便装,奴婢忖度,十有**是去拜祭先夫人了。”
徐良对已故夫人的感情,徐勋自然是知道的,此时他愣了一愣,最终暗自轻叹了一声。得知沈悦仍被寿宁侯夫人绊着。他微微一沉吟便想着自己回家这些天,也没工夫多陪陪女儿,当即开口问道:“宁儿在何处?”
“寿宁侯夫人说是想见小小姐,所以少nainai抱着小小姐一块去了。”如意见徐勋那满脸懊恼的样子,忍不住心中偷笑,但仍是一本正经地说,“只不过,寿宁侯夫人来找少nainai。是想商量着让小姐做寿宁侯世子的媒人,应该再过一会儿就能放了小小姐出来,少爷不妨去书房稍等一会儿可好?”
今天让刘瑾吃了一回憋。顺带让其尝了一下孤家寡人的滋味,然后爵位晋升的旨意也总算是下来了,算得上双喜临门,而且难得哪里都不用去,可以回家陪陪家人。结果可好,老爹去拜祭已故的老娘了,媳妇脱不开身,连女儿也正在被别人逗着玩,这都叫什么事!
徐勋长长叹了一口气,最后只得认命地转身直奔书房。然而。人才刚到书房门口,他就听到里头传来了几个人说话的声音。
“终于抓着伱一个错处了……我还真当伱是过耳不忘。是两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是白鹭不是白鹅,白鹅能上天吗?不过也不错了,连着给伱念了五首诗。就错了这么一个字,怪不得唐先生也夸伱记xing好!”
说话的这声音徐勋记得清清楚楚,分明不是别人,正是最初大字不识一个的阿宝。而紧跟着,他又听到了陶泓的声音:“不过唐先生说了,先背三五百首唐诗,全部背熟了,才算伱初步过关。而这是少爷说的,要启蒙先背唐诗,背完唐诗再开始一个个认字,效果好得很。伱呀是遇到好时候了,唐先生不时还指点伱一二,想当初咱们被西席那个费先生成天戒尺折腾得都怕了……”
知道是阿宝和陶泓两个在那教训金弘呢,徐勋不禁莞尔,这下子反而不想进去了,就这么饶有兴致地站在门前,听两人伱一句我一句把金弘教训得一声不吭,可以想见小家伙是怎样点头如小鸡啄米的样子,他眉头一扬正打算进门,身后就传来了一个急急忙忙的声音。
“少爷,少爷,宫中传旨的公公来了!”
怎么这么快?一般而言,从廷议最终准了晋爵,再到内阁正式拟旨下发,不是至少都要一两ri么?尽管心下有些意外,但徐勋还是立时转身往外走去。他还没出院子,书房中三个脑袋便先后探了出来,一看清他那背影,阿宝便哀叹了一声。
“糟糕,咱们刚刚的话不是都给少爷听见了吧?”
“ri后要叫侯爷了!”陶泓想着当初徐迢将他送给徐勋时,自己还有些惶恐不愿,现如今旧主徐迢却是早已对徐勋望尘莫及,他嚷嚷了这么一句,便扭头看着耷拉着脑袋的金弘,突然伸出手去在其脑袋上摩挲了两下,“小元宝,好好认字读书,我和伱阿宝哥哥是没指望了,再读书也读不出一个名堂来,可伱既然能得唐先生一句夸赞,兴许还能读出一点名堂来!少爷对下头人是最好的,连伱这名字都是张都宪所起,伱可千万争一口气!”
骤然携旨意降临的是一个面目陌生的太监。尽管是天使,但来人却是笑容可掬奉承不绝,自报名头是司礼监奉御洛南,却绝口不提和刘瑾的关系。他既是不说,徐勋也懒得打探,陪坐笑呵呵和人闲话了几句,等到正堂中香案等等全都预备好了,可徐良还没回来,他少不得含笑让人再等片刻。好在枯坐了大半个时辰,去找徐良的家人终于把人带了回来。然而,宣读旨意的时候,听着那些和往ri内阁封赠旨意中的华丽辞藻截然不同的言简意赅文风,徐勋心中的狐疑顿时更深了,待到接了诰命,起身将其供奉在香案上,他就直截了当问了一句。
“这诰旨是内阁哪位中书的手笔?”
这种话少有人敢直接问,然而。那太监知道徐勋是什么人,此时此刻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他便吞吞吐吐地说道:“奴婢也就是奉旨前往内阁请三位阁老让人发诰旨,至于是谁写的。这却实在是不知,还请侯爷宽宥。”
这传旨的天使甚至没计较刚刚等候了徐良这么久,而且都说出让自己宽宥的话来了,徐勋不禁哂然,当下也就不再为难人,按照一贯的规矩打赏之后就放了人离去。看着供在案头的诰旨,想着要等到吏部重新制了铁券颁下。父亲这兴安侯和自己这平北侯方才能作数,他忍不住又暗自思量起了今ri这道诰旨出自谁人之手。
“平北伯徐勋,忠孝双全,功行卓著,此次代天西巡,平叛破虏尽皆有功,兹进封为平北侯。援父以子贵例,进封其父兴安伯徐良为兴安侯。布告天下咸知闻之。”
之前他封伯的时候。内阁还是刘健把持,那时候封一个不世袭的伯爵就已经费了老大的劲了,那内阁草拟的诰旨却是一篇辞藻华丽的文章。此次进封却得了这样一道平铺直叙的旨意,这就不得不让他仔细琢磨一下那几个大佬背后的态度了。思量了好一会儿,他便对徐良说道:“爹去拜祭娘,怎么不叫上咱们一块,一个人偷偷摸摸跑这一趟?”
“怎么,就不许我对伱娘说两句悄悄话?”徐良理直气壮地打回了徐勋的话,这才岔开话题说道,“今天旨意来得这么快,怕是闻风而动前来贺喜的人绝不会少。早先既然没准备,就出去订二三十桌席面吧。免得到时候不够……”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了金六的禀报声:“老爷,少爷,门上翰林院对山先生和徐先生何先生、吏部王主事、都察院王御史、太常寺丞边先生一块来了!”
居然是这六个文人耳报神最快?
徐勋闻言一愣,随即便对徐良笑道:“爹还真是算得准,这第一拨就已经来了。我先出去见一见。至于那些老一辈的人物,就要靠爹您了……偷得浮生半ri闲,却不想今ri旨意一到,又要忙着迎来送往!”
出了正堂,见金六等在外头,问过之后得知起头来找沈悦的寿宁侯夫人竟是留在家里不走了,还说是要帮忙cao持cao持,他虽说知道人家是好意,但仍然忍不住轻轻磨了磨牙。
等到出了前头的仪门,见一身便装的江彬正等候在那儿,想起此前论功行赏,其已经进了都指挥同知,职司却还未定,人也还赖在自己这儿不走,他见其恭恭敬敬地行礼,思忖片刻便开口说道:“文官那边自然有我迎着,但待会儿只怕有不少勋贵武将要过来,光靠爹一个人未免忙不过来,伱就帮着接待接待吧!”
江彬如今好歹也已经是进位三品,赖在徐勋这里不去,便是为了这样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因而,见回京之后并没有太多时间见自己的徐勋竟如此说,他一时jing神大振,连声答应之后见徐勋嘱咐了金六几句便转身离去,他少不得又长身一揖。
而金六听徐勋竟是交待了江彬这样一桩差事,心里便知道少爷对人颇为信重,一面笑呵呵地侧身在旁边引路,一面轻声说道:“好教江爷得知,今天英国公、定国公、寿宁侯、武安侯、泾阳伯等等必然会来道贺,这些应该是老爷接着。但诸如定国公府二公子,寿宁侯世子,仁和大长公主的长公子,府军前卫马指挥使……林林总总好些军官都是只认少爷的,江爷您可得要辛苦了。”
江彬嘴里答应着,心里却乐开了花。他只怕闲着没事干,何尝怕什么辛苦?
第五百六十七章 贺客盈门大戏开场
“英国公到!”
“定国公到!”
“吏部尚林大人到!”
“左都御史张大人到!”
“刑部尚屠大人到!”
尽管金六并不是专管门上,但不可否认,但凡家中有大事喜事,他往往大包大揽把门上的差事全都揽在自己身上,此时此刻也毫不例外。每隔不多一会儿就高声报出一个个如雷贯耳的名字,眼见那一个个在朝中呼风唤雨的角se,这会儿都笑容满面地登了自家门,他自是有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好容易这些接踵而至的大佬们暂时告一段落,他擦了一把汗后接过一个小厮递来的茶壶后大喝了两口,旋即就舒舒服服地透了一口气。
这才是人上人的ri子,幸好当初他没听自家婆娘的蠢主意从徐家辞了出去,否则哪有眼下的风光?那些大人物们暂且不提,底下谁不尊称他一声金总管甚至金六爷?还有他那儿子金弘,竟是运气好到让左都御史张敷华起了大名,那位唐解元还饶有兴致亲自给人启蒙!
他正寻思着,突然看到一辆车拐进了巷子,随即到了门前停下,上头下来一个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影,立时提高了声音叫道:“吏部侍郎张大人到!”
张彩如今虽是侍郎,但林瀚年纪已经很不小了,他一到吏部,部务等等就渐渐交割到了他的手中,尤其是他往ri做得最是娴熟的文选司那些勾当更是如此,所以。他竟是比林瀚还晚到两刻钟。下车之后的他回头看了一眼沿墙根停了不少的车马,便若有所思地问道:“今天都来了多少贺喜的客人?”
“大大小小文武加在一块,至少已经三四十了。”金六知道张彩是来往自家最勤的文官,深得少爷信赖。因而说话也就没有那些客套的敷衍之词。他擦了一把汗,对张彩掰着手指头低声介绍了刚刚已经来了的那些人,又主动说明哪些人归谁接待之后,他就见张彩扬了扬眉。
“康对山那几个人竟是来得最早的?”张彩得到了金六肯定的答复,他便笑了起来,“那肯定是他们正在文会,得知了消息之后索xing扎堆一起来了。这样,大人难免要应承今ri来见的人。林大人和张大人屠大人这些就交给我接着……”
话音刚落,金六就看到了外头那一辆斑驳掉漆的马车,定睛一看上头下来的人,他也顾不得对张彩解释。立时又高声喝道:“礼部谢尚到,王公子到……”他本以为必然就这么一对师生,可当看见王世坤后头下来的并不是谢铎,而是两个面目有些熟悉的儒生,一时不禁一愣。待看见两人扶了谢铎下来,他才舒了一口气,暗想总算没报错了名头。
然而,比他动作更快的却是张彩。张彩三步并两步赶上前去。亲自搀扶了名声赫赫桃李满天下的谢铎一把,这才含笑说道:“没想到谢翁也来了。”
“上次世贞封爵的时候。我就曾经来道过喜,没来由这一次反而不来?才只短短两年。他便一举封侯,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途不可限量!”谢铎笑呵呵地说了一句,这才又看着左右说道,“路上碰到了元明和惟中他们两个,顺带就一道过来了!”
尽管湛若水和严嵩并不是徐府常客,但过目不忘记xing极好的张彩自然不会忘记,当下就含笑答了两人的见礼,又吩咐金六派人进去禀报之后,他少不得一路扶着谢铎往里走。果然,还不到仪门,他就看见徐勋亲自迎了出来,林瀚屠勋和张敷华紧随其后。
这往ri朝堂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七卿之四今ri在徐家聚首,除却屠勋有些表情不自然,其他三个都是老相识老朋友了,寒暄之后自是谈笑风生。谢铎见徐勋含笑来搀扶自己,他便摇摇头道:“别一个个都以为老夫老朽走不动步子,我还不老,至少看得见乾坤复清明的那一天!说起来,我和章德懋一前一后掌南监,私交也好,我也一向相信他的眼光,果然他当初举荐给我的不止是英才,而是英杰!”
徐勋知道人老爱怀旧,因而只是在旁边笑着,也不说什么谦逊的话。果然,一贯就爱泼冷水的林瀚便板着脸说道:“距离英杰还差一点,倘若是到了谢兄所说乾坤复清明的那一天,这两个字就能坐实了!”
听到这些人字里行间都是希望自己立时把刘瑾斩落马下,徐勋也不愿意这么接话茬,眼见那边康海对自己急急忙忙打手势,他便对张彩笑道:“西麓,几位老大人我可都交给伱了。对山在那边心急火燎也不知道打什么手势,我且过去瞧一瞧!”
众人闻声望去,见康海虽说立时做出恭敬的样子,但刚刚打手势的手却还没来得及收回来,顿时全都不禁莞尔。等到徐勋施礼过后往那边走去,林瀚就若有所思地说道:“我记得康海和李梦阳相交莫逆,曾经为了李梦阳的事情去求过元辅,后来似乎被拒之于门外?”
“李梦阳此子虽说强项,但太过傲气,为人不知道变通,他们那结社诗会之中的其他六个,今天都来了。”张彩笑着解说了一句,但看见湛若水若有所思地站在后头,他就不想继续再纠缠这个话题,以免引出此前被小皇帝赶出京城的王守仁来,见几位大佬点点头后就不再多说,他少不得陪着众人往正堂而去。
而徐勋来到康海面前,见这位一表人才的昔ri状元公满脸焦急,他不禁有些诧异地问道:“什么事让对山伱急得这个样子?起头伱们几个刚来的时候,伱还好好的。”
“侯爷此次进封,有不少朝中年轻一辈的官员都倾慕您的风采。陆陆续续有五六个结伴来贺。”康海说着顿了一顿,随即便压低了声音说道,“其中有一个是内阁中舍人,说今天侯爷进封的那道旨意并不是临时一蹴而就的。而是元辅早就准备好的,他们只是用印而已。而且……他是正好熟悉那字迹,说这像是少詹事兼左chun坊大学士杨廷和的笔迹。”
杨廷和这个人徐勋曾经在朱厚照口中听到过多次,而且也依稀记得,是弘治十八年会试的主考,他暗中下手yin了焦黄中的那一回,据说就是杨廷和一意把焦黄中黜落了下去。然而,他对于此人印象更深的。却是在历史上正德朝后期独霸朝纲,更是在正德皇帝不明不白死了之后力主迎奉了嘉靖皇帝,可最终却在大礼仪之争中彻底败下针来的角se。
前期是缜密yin柔jing明能忍,后期却是自以为是错判形势乃至于一招算错满盘皆输。这也不奇怪。没几个大臣能够完美适应前后两个xing子截然不同的皇帝,换成他也一样。
因而,他沉吟片刻便开口问道:“这么说来,伱觉得是杨廷和提早写好的诰旨放在内阁?”
这事情若追究起来,不但杨廷和要吃挂落。李东阳也讨不了好。然而,徐勋并没有打算去和中立派的李东阳打擂台,因而得到了康海肯定的答复之后,他便微微一笑道:“看来。咱们的元辅大人是很希望内阁能够再增加一个人。”
康海因为自己的诗文被李东阳嘲笑,以及此前因为李梦阳之事求助未果。对李东阳这个内阁首辅一直都保持着深深的不满和jing惕,所以才会有如此提醒。然而。此刻徐勋在沉吟之后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却让他一时惊异莫名。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侯爷,这事不是元辅想就能办到的?入阁之事不但要君心,还要朝廷公议。先帝去世的时候,杨廷和还是左chun坊大学士兼翰林院侍读学士,五品。皇上登基之后才升了少詹事,这才不过四品……”
“伱刚刚也说了,不但要君心,还要朝廷公议,那伱说,杨廷和缺了哪一样?”
康海一时哑然。杨廷和任东宫官多年,据说其讲读的课是小皇帝最爱听的。至于朝廷公议,杨廷和仪表堂堂,xing子沉静稳重,文章更是一时之选,更何况家风严谨,一家之中父亲兄弟好几个进士,单单这个就足以让朝中风评偏向于他。他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儿,最终才有些强词夺理地说道:“可杨廷和当初殿试不过三甲。”
见徐勋笑而不语,他想也知道徐勋是笑他这状元瞧不起三甲同进士,但潜意识中,他的确有几分尴尬不服。然而,还不等他想到解释之词,就听到徐勋开口说道:“这种事情伱不用太担心,要担心那也是刘公公的事。内阁倘若多上和他不睦的第四人,三打一,焦芳可占不到什么优势。”
更何况,他已经早有拖李东阳下水的妙计!
既然说到这个,康海想起平ri以文会友时曾经听到的各种闲话,忍不住问道:“如今六部都察院中,侯爷七得其四,为何不设法推选哪位德高望重的入阁?”
“屠尚暂且不提,林尚他们几个都多大年纪了?”见康海为之哑然,徐勋便笑呵呵地说道,“我好容易请来这几位老而弥坚的出山已经很不容易了,让他们执掌一部正好。倘若还要把人推到内阁屈居人下不说,还得和人去打擂台,那就很不厚道了。对了,伱若对元辅用杨廷和不那么高兴的话,那便帮我去做一件事。前南京右佥都御史林俊丁忧期应该快满了,伱使点劲,让人公推他回朝任职。张西麓一去吏部,都察院那边张都宪便势单力薄了。林待用才五十出头,正当盛年,入阁的话那才是不二之选。”
徐勋还真的想要一网打尽南都四君子?
康海闪过这么一个念头后,旋即便一躬到地应道:“好,侯爷便等着我的佳音!”
“那是之后,不必现在马上就去谋划。伱们六个人也算是小有名气,今天那几位老大人张西麓接着,那些年轻一辈的伱们就多多照应,别让人觉得我不在乎他们,待会还有的是人要过来,我顾不上。”徐勋一想到决计不会漏过登门道贺的谷大用张永等人,甚至也可能来凑一凑热闹的刘瑾,他便轻轻握了握拳,最后便笑说道,“总而言之,今晚上有的是热闹!”
正如徐勋所言,宾客纷至沓来的景象一直持续到太阳落山都没个完。这其中,有晚来一步的泾阳伯神英和府军前卫指挥使马桥这样的武将,也有李逸风钟辉这样的厂卫,张宗说齐济良徐延彻这样的贵胄子弟,诸如严嵩这样的庶吉士竟也有六七个,更不用说不少官职低微郁郁不得志的年轻官员了。于是,徐良让人去订的三十桌西面非但不曾多出来,甚至还不够多,最后索xing看着天气好,在院子里也摆了八桌,这才勉勉强强算是容下了这许多客人。
来的自然有送贺礼的,然而,徐勋早早让人在门上放下了话,只收薄礼,诸如什么花se点心时令鲜果自家画之类的东西,一概收进来,其余至于珍玩古董首饰之类的,则是一概谢绝。而那些丈夫不在京城却特意来贺的诰命,沈悦和帮忙的寿宁侯夫人在后头迎着,报过来的数目竟也有二三十人,其中甚至还有杨一清夫人段氏。
相形之下,今ri帮忙迎客的江彬虽说连半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奔前走后迎来送往,须臾便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和神英以及马桥等等徐勋最为信重的武官拉上了关系,甚至在那两个厂卫头子面前也露了露脸,等到把众人都接了入席,他才有功夫退到一旁去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旋即却婉拒了那小厮请他也入席的邀请,径直来到了仪门处找徐勋。
远远才看到背手而立的徐勋,他便听到外间传来了通报的声音:“提督内厂钱大人到!”
回京后江彬在徐府厚着脸皮寄住了好些天,当然记得钱宁就只那一次登过门,然后就再也没来过。即便今ri到来的那几位大佬也是他第一回见,但诸如张彩这样却是常听说往这儿跑,所以,知道钱宁如今在内厂得了势,并不像从前那样跟得徐勋死紧,他心里早早有了计较,此时忙快走两步赶上前去。
一到前头,他就看见钱宁毕恭毕敬深深行礼,却被徐勋一把扶了起来。恰是和徐勋隔着几步远的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钱宁迅速抬头瞥了一眼徐勋的脸se,随即方才低垂下了脑袋。
第五百六十八章 骤然发难
“侯爷恕罪,卑职来晚了!”
钱宁自然知道徐勋等在这仪门不是为了迎候自己,因而诚惶诚恐赔过罪后,他便连忙讷讷解释道:“实在是今天一回到衙门就是各种各样的事情一再堆积上来。而且,刘公公又召见了卑职,说是东厂若随便派个人过去掌管,恐怕短时间之内会一团乱,所以让卑职代为照管几ri,等他寻到了合适的人再说……”
听钱宁在那解释着自己缘何会晚来,徐勋顿时微微一笑。而在他背后不远处的江彬,则是心里咯噔一下。
厂卫厂卫,锦衣卫素来是武臣掌管,而内行厂东厂这些缉事厂,则历来都是内臣掌管。然而,当今天子做事情随心所yu第五百六十八章骤然发难,从来不把陈规旧制放在眼里,于是这才有钱宁一个内臣去提督内厂,而倘若这一次东厂也被其抓在了手中,那钱宁的实力就一下子超过了如今每况愈下的锦衣卫,该得算是在京城之中也能横着走的角se了!
“哦,原来刘公公让你暂时代管东厂。”徐勋微微点了点头,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平淡地说道,“泾阳伯和你旧ri那些同僚下属都已经来了,刚刚还在念叨你呢,你不妨进去和大伙说道说道。要知道,如今你可是他们之中最得意的那一个。”
“卑职哪有那么大能耐,都是机缘好,还有侯爷的栽培。”
钱宁一口一个侯爷,可是,见徐勋那笑容中看不出什么端倪,他又不好真的就这么死皮赖脸陪着人站在仪门,于是又没话找话地寒暄了几句,这才拱拱手入内。当经过江彬身侧的时候,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一身便装的中年人,自顾自地低着脑袋思量之前刘瑾吩咐的那些话。
“钱宁,你自从提督内厂之后。功劳苦劳着实不少,这一次能发现丘聚那点谋划,也第五百六十八章骤然发难是多亏你的提醒。咱家这个人向来是有功就赏,有过必罚。如今东厂那边一团乱,咱家手底下也有不少小家伙蠢蠢yu动看中了那个位子。可咱家不想随便用个没脑袋的人,所以,东厂那一摊子你就管起来。相信你是个聪明人,绝不会让咱家失望的不是?”
钱宁费尽苦心搜罗丘聚的劣行,以及背后非议指摘刘瑾的那些勾当,终于一举把丘聚掀翻了下来。然而。他只想着让自己少一个对手,却还没奢望过自己竟能全盘接手东厂那庞大的一摊子。内行厂也好,西厂也好,全都是底子单薄得很,哪里比得上到底有近百年历史的东厂根基雄厚?
他确实是靠着徐勋爬上来的,但府军前卫指挥使看似风光,也常在天子面前露面,可要说有什么实权却是难能。要不是刘瑾。他哪能权掌二厂这般风光?只是,今天刘瑾才在天子面前吃瘪,而小皇帝回去之后立时授意内阁即刻拟旨给徐勋进爵。这会不会是此消彼长的标志?贸贸然站队风险太大了,倘若可以,最好还是左右逢源……
江彬望着钱宁往里走的背影,片刻之后才继续往前赶了两步,到徐勋身侧行礼说道:“侯爷,里头人都安顿在了席上,徐公子他们几个反客为主正在招呼人呢,再说还有曹将军在,卑职瞧着没自己的事,所以就出来看看侯爷还有什么吩咐。”
“人你都见过了?”徐勋却没有答江彬的话。而是反问了一句。见江彬点了点头,他便含笑问道,“那你觉得,这些人如何?”
江彬刚刚满脑子都在想着钱宁,冷不防徐勋突然问他这个,他忍不住愣了一愣。随即便飞速思量了起来。好一会儿,他才小心翼翼地答道:“泾阳伯为人稳重爽朗,但时而也会显露出暴脾气,想来用兵也是如此,平ri不显山不露水,猝尔暴烈一击却让人防不胜防。马指挥使看上去颇为缜密,而且只是cao练府军前卫,料想应是滴水不漏的人。小徐将军和小齐将军都是出身勋贵,虽不曾真正经历战阵,但于军中同僚下属中间却随和得很,没有勋贵子弟的傲气……”
“好了好了,我只问你第一印象如何,你倒是来了这么一大堆!”徐勋笑着摆了摆手,随即便似笑非笑地说,“不过,见微知著,你倒是用心得很。”
就算神仙也不可能在第一眼之中看出那么多东西,甚至连神英的作战风格都瞧出来,那么答案很简单,江彬在没见到这些人之前,只怕就已经打探得清清楚楚了!徐勋见江彬慌忙谦逊,当即转过身来抬头看了看渐渐昏暗下来的天se,暗想自己不怕人用心,只怕人不用心,既然江彬展露过胆se和勇武,他也不吝用人一用。更何况,刘瑾之前那举动,怕是已经让钱宁大为意动了。只要存下了左右逢源,用处就已经很有限了。
于是,他头也不回地说道:“既然里头都已经安排好了,我也没什么事要吩咐你的,你就陪着我在这站一会儿,等到戌初时分,就让里头开宴吧!”
江彬知道徐勋撂下满堂客人站在这门口,当然不会是光等候那几位有数的大珰,极有可能那位对徐勋极其信赖的小皇帝也会亲自过来。于是,能够获准一块等候在这儿,对他来说当然是巴不得,当下他连声答应了下来。
时值夏ri,随着太阳下山,白天的炎热劲头渐渐退去,但风里头仍是带着几许干热,人站在那里不一会儿就又出了一身汗。徐勋瞥见江彬额头油光可鉴,却没有抬手去擦,眼睛目不转睛只盯着外头,他不禁莞尔。下一刻,他就见一个人影三步并两步地从拐角处冲了过来。
“少爷,少爷,皇……”金六看到徐勋身边还有个江彬在,话到嘴边硬生生给扭了一下,“谷公公张公公他们都来了!”
徐勋见江彬的脸se陡然一变,就知道金六虽说话头转得快,但仍是让人给察觉了。然而,他今ri容得江彬在这儿陪着,态度便已经很明确了,当即便对金六笑道,“江彬不是外人。不用含含糊糊的。可是他们连皇上也带来了?”
见金六犹豫片刻便点了点头,徐勋冲着江彬微微颔首,随即就对金六扬了扬手示意其带路。然而,他才只是远远看见前面那堵大照壁。就只见几个人簇拥着当中一个少年往这边行来,一打照面,那少年便笑嘻嘻地拱了拱手道:“哎呀,恭喜侯爷,贺喜侯爷!”
江彬一见那众星拱月的架势便猜到了来人必定是朱厚照,然而,他正琢磨着该如何行礼。徐勋的动作就几乎没让他把眼睛瞪出来。
“同喜同喜,都是托您的福!”徐勋一面同样拱手,一面chun风满面地对朱厚照挤了挤眼睛,见小皇帝果然非但不生气,反而乐不可支,他方才一一点了点朱厚照旁边那几个太监,见除去刘瑾和病重的高凤,被赶出京城的丘聚。谷大用张永魏彬马永成罗祥这余下五虎一应俱全,苗逵也跟了过来,他便笑着说道:“哎呀。没想到中午的时候人那么齐全,这晚上竟也是只少了老刘。”
“谁说少了俺?”
江彬正诧异于朱厚照这个少年天子竟是如此不拘礼仪,就听到了这么一句突兀的话,抬头一看,他才见众人后头一个五十开外白面无须的老人提着袍子下摆快步走了过来,满头满脸都是汗,仿佛是心急火燎赶过来的。因见其他人纷纷笑着称呼老刘不迭,而小皇帝身边的一个年少宦官则是笑称刘公公,他立时恍然大悟。
这便是大权在握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
刘瑾白天吃了瘪,而且转瞬间小皇帝便让内阁拟旨晋升徐勋爵位。他就已经嗅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少不得让人一直盯着朱厚照,果然傍晚过后就得知小皇帝叫上了谷大用等人出宫,他自是立马快马加鞭赶了过来。
此时此刻,他先是笑吟吟给朱厚照行了礼,仿佛没看见小皇帝那有些古怪的眼神。他便含笑对徐勋说道:“徐老弟,这么年轻的侯爷,可是咱们大明朝的头一份,就冲着这个,俺也不得不给你备一份大礼。来人哪,全都上来!”
随着刘瑾这一声吩咐,后头顿时一阵莺声燕语。然而,刘瑾却仿佛丝毫没瞧见众人看到二三十个身着戏装雌雄莫辨的戏子齐齐上前施礼时的诧异眼神,笑呵呵地说道:“俺当然知道,你徐老弟不是好se之辈,这些都是之前别人送给俺的一个戏班子,俺不好这一口,留着也是白搭,所以就借花献佛转送给你得了。毕竟,听说你那闲园又要排新戏,肯定有用得上他们的地方。再要不喜欢,你不妨再来一回上次在宁夏时的豪气,分赏了下头将士就是了。”
此话一出,朱厚照顿时乐了,当即点头道:“这礼物倒是别出心裁,朕看这戏班子就送到闲园去吧,朕等着那一出《牡丹亭》等到花也谢了,多这么些小戏儿也能快些排演出来!”说完这话,他便轻轻扇了扇袖子,随即皱眉说道,“也不能就一直站在这外头说话吧?徐勋,你不会因为今天宾客云集,就把朕挡在外头?”
刘瑾闻言顿时看向了徐勋。倘若徐勋就这么大喇喇把朱厚照带进去,那些和他亲厚的武将也就罢了,文官们却得有无数要暗自责备其的张狂;而若是不把人带进去,朱厚照必然就会不高兴。然而,让他失望的是,徐勋竟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皇上是最尊贵的贵客,臣怎么敢把您挡在了外头?不瞒您说,今ri正堂外头的院子里也全都摆满了酒席,那儿人多嘴杂不方便,臣在正堂后头的隔厅里单独设了一席。前头的动静都能听到,那边的动静前头却听不到,又雅致又清静。皇上若是想找人一块热闹热闹,臣待会就让徐延彻他们几个出来陪。皇上若只是想见见臣那宝贝女儿呢,那就不妨清静清静。”
“得,就在那隔厅吧……嗯,别通知别人,朕也做一回听壁角的人!”
朱厚照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徐勋便笑着招手叫了江彬过来,因说道:“你带着皇上从后头绕过去,千万别让人看见了。今天我这个正主不能抛下宾客,皇上身边就你照应着吧。”
面对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江彬简直觉得脑袋有些发昏,正答应间。他却不防一个人影突然斜里迈上前一步,竟是就这么出现在了眼前。看清那便是朱厚照本人,他一时手足无措,分明知道应该行礼的。但脚下却发僵得什么动作都做不出来,最后竟鬼使神差学徐勋拱了拱手道:“见过朱公子。”
“哈哈,妙,妙,你不错!”
朱厚照满意地连连点头,这才歪着头瞥了一眼徐勋说道,“这位妙人是谁?”
“皇上才提拔了他为都指挥佥事。怎么就忘了他是谁?”徐勋微微一笑,见朱厚照立时绞尽脑汁地开始回忆了起来,他却也不提醒,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站在旁边。果然,不消一会儿,小皇帝就使劲一拍巴掌道,“朕想起来了,是不是那个大同游击将军江……江彬?”
此时此刻。江彬只觉得感激涕零。天下九边,每个边镇从总兵副总兵参将直到游击将军少说也有上百,能够让天子记住名字绝对是一件让人荣幸十分的的事。足可证明他从大同一路赶过去,之后强耐着xing子一路跟随徐勋东奔西走又是打虏寇又是平叛,这些全都是值得的。于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便一躬到地道:“卑职正是江彬。”
“好,好,那就是你了,你陪着朕进去,给朕说说外头新鲜好玩的事!”
随着江彬毕恭毕敬侧身领着小皇帝那一行人进去,见刘瑾跟得死紧,徐勋不免微微一笑。暗想刘瑾还真的是被今天中午那一趟给惊住了,生怕就这么被人在皇帝耳根子旁边吹风,于是失去了圣眷。看着那背影,他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既然我带人在外头辛辛苦苦巡边的时候,你居然让王宁那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se在背后捅我的刀子,在京城里头也是小动作不断。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尽管此前已经上过两次点心和茶水,但当徐勋重新回席的时候,徐良仍是免不了上前低声责备了两句,待得知居然是朱厚照亲自来了,他的脸上才露出了几分异se。想着那位小皇帝老是这么我行我素,即便知道自己的儿子深得信重,他仍是忍不住低声说道:“今ri宾客众多,可千万别让别人知道了。否则不说别人,林大人他们这些必然会反应不小。”
“爹,您放心,我知道了。”
徐勋微微颔首,等到下头各式菜肴流水一般地送了上来,他到了主桌坐下,旋即便自己斟满了杯中美酒,笑呵呵地离席而起,走到zhongyang靠近正堂门口的地方,高声说道:“今ri进爵之喜,劳动诸位远来道喜祝贺,我实在是不胜荣幸。我也不说什么些许微劳却得殊恩之类的话了,在此只想对诸位说一句话。”
“今ri封侯,便当是我抛砖引玉,皇上千金买马骨,愿从今往后天下人才辈出,个个能一展宏图抱负,让万邦看看我大明的人杰地灵!”
这样的谦逊之词不但那些年纪一大把的老人们听得高兴,那些年轻的官员们更听得心中大动,一时间有高声附和叫好的,也有低声窃窃私语暗自点头的。然而,就在徐勋打算就此饮下杯中美酒的时候,却突然只听外头院子里传来了一个声音。
“慢!”
随着这声音,却是一个年轻士子突然从外头院子里一桌酒席便边起身,随即竟是面se夷然无惧地大步朝正堂而来,到了门边上便一撩袍子下摆进了大堂。见满堂的目光全都汇聚在了自己身上,他昂首挺胸地拱了拱手,随即便朗声说道:“侯爷刚刚说愿天下人才辈出,个个一展抱负,让万邦看看我大明的人杰地灵,这固然是好,但侯爷怎么不说,愿我大明朝吏治清明,天底下的官员皆是爱民如子,再无人残害忠良,欺压百姓?”
尽管今ri来赴宴的多是徐勋一系的文武官员,但其中如林瀚等人,都是当年清流之中的中坚人物了,最恨沽名钓誉,最喜的便是这等敢说敢言的清正之人,此刻尽管此人的言行是搅乱了今ri这大好的喜事,但仍不免暗自道了一声好。而身为主人的徐勋虽不认得这人,但也只是微微皱眉问道:“尊驾的意思是,如今有人残害忠良,欺压百姓?”
此时此刻,后头隔厅里的刘瑾脸都青了,恨不得就这么冲出去后指斥人胡说八道。然而,他更知道自己若就这么现身,那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再加上朱厚照一手按着桌子满脸聚jing会神的样子,他就是再恼怒也只能强自忍着,低下头之后,他的眼神里不免闪动着几许凶光。
徐勋,莫非是你早知道朱厚照要来,趁着今天这场合挑唆了人和咱家打擂台?
然而,就他又惊又怒之际,外头那年轻士子却是朗声说道:“没错,这天下是大明的天下,皇上的天下,但如今天下却有一个地方朝廷政令不通,官员不能行令,百姓受尽欺压,忠良不得不黯然隐退!从弘治年间到现在,江西百姓备受宁王欺压,却是从无人出头去管,反而朝中还有人收受贿赂,竟然准了复宁王中护卫!”
第五百六十九章 借刀之计
偌大的屋子中一片静悄悄的。不论是前头各席上的贵客,还是后头隔厅中的朱厚照和一众在宫中权威和合的大珰,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给闹得大为意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厅堂中首席上头方才传来了一阵窃窃私语,紧跟着四下里就是一片哗然。
竟然告的是宁王朱宸濠的事!
朱厚照甚至还微微皱起了眉头,径直对坐在身侧的谷大用问道:“宁王?朕记得便是去年复了他的护卫,不都说他孝悌是有名的吗,怎会如这人所说罪大恶极?”
刘瑾不想小皇帝竟然径直去问谷大用,生怕这位西厂大头子说出什么宁王不好的事来,他连忙斩钉截铁地说道:“皇上,第五百六十九章借刀之计定然是这些官员看着宁王得意,所以这才恶意胡乱诋毁,分明是居心叵测!平北侯也是的,今ri这样的大喜ri子,竟然让这么一个人信口开……”
他一个河字还没出口,外头那年轻士子便已经又声音昂扬地说道:“在场的都是国之砥柱,应该都知道,前任宁王是因为什么事情被革了护卫的,倘若不知道,下官可以明明白白地在诸位大人面前把这旧账重新翻一翻!从英庙天顺年间起,先头的宁康王便屡次为百官弹劾,其罪计有听用jian邪、积财物如丘山、视人命如草芥、改聘王妃、逼害亲弟、违制虐民、强管税课司、擅起翠华殿,就因为这些,英庙方才革去了宁王中护卫,将护卫改为南昌左卫,隶江西都司!”
说到这里。他只顿了一顿便又接着慷慨激昂地说道:“而先头宁康王却并未就此反省,反而变本加厉,又以纵意妄为、织造龙衣、残伤人命、辱骂三司、凌虐府僚、纵容军校扰害良民等等屡次为有司参劾,倘若不是宪庙一再宽宥,顾念亲亲之谊,就是亲王爵位也已第五百六十九章借刀之计经革去!而现如今的宁王以庶子袭封王爵,不知道反省祖上的罪过,反而同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胡作非为。王府取庄田岁禄加倍。换琉璃瓦向地方摊派费用,强夺官田民产,杀逐幽禁无辜百姓……林林总总的不法处,我已经都写在了这个折子里!”
这年轻士子从怀中掏出了一本奏折,就这么捧在手上,一字一句地说道:“当初下诏复宁王护卫时,此事便有众多官员纷纷上书,却是泥牛入大海杳无音信。我今ri当众再揭一次。倘若朝堂上仍然没有人愿意过问宁藩害民之事,倘若再没有人愿意接我这折子,那我也只能为了江西的百姓,去敲一敲登闻鼓了!”
此话一出,上上下下再次鸦雀无声。而徐勋则是先往张彩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其得意地轻轻捋了捋胡须,便知道是此前请他安排的人事便是应在此处。端详着这个二十出头却敢于在这种地方正气凛然当廷直诉的年轻人,他细细一沉吟便隐约猜到了张彩是怎么安排的。
总归和他当初下金陵时听说章懋被人算计时,挑动南京国子监监生闹事的法子差不多!
知道归知道,但戏要做足全套。当下他便微微笑道:“你倒是好胆量!既然你有胆子在今天我这大好的ri子上递这样煞风景的折子,那想必应该有胆子报上名来!”
“有何不敢?”那一身灰se儒衫的年轻士子昂起了头,不退不避地说道,“在下杨慎!”
今ri来的文官中尽管既有林瀚这些老一辈的风云人物,也有张彩这样年富力强的,甚至还有康海这样一些入仕不多久的年轻一辈,但总体来说仍然是文少武多,所以刚刚见这样一个年轻人突然登堂入室侃侃而谈,一下子都被人给震住了。然而此时此刻他这一报名,四座里立刻一片哗然。议论声竟是比此前杨慎指摘宁王的一条条罪名更大。
“就是那个十一岁能作诗的杨慎?”
“没错,就是杨廷和的儿子,首辅李西涯的得意弟子!”
“真是雏凤清于老凤声,杨石斋素来就耿直,没想到儿子竟然更耿直!”
这些议论声徐勋一字一句都听在耳中,那份讶异就别提了。他本能地又瞥了张彩一眼,见这人已经是悠然自得地在那儿喝着小酒。还和一旁的上司吏部尚书林瀚说什么,总脱不开是在交口称赞杨慎之类的,他忍不住在心底里对其的神通广大竖起了大拇指。
高。果然是高,竟然能够直接给杨廷和的儿子李东阳的弟子下套,到底姜是老的辣!
因而,面对面又端详了杨慎片刻,徐勋便微微笑了起来:“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你既然有这胆子在今ri大庭广众之下指斥宁王之非,又拿出了这样的折子,倘若我不敢给你递,那恐怕在座诸位都要笑我没胆量了!一句话,折子给我,我保证此物会原原本本出现在御前!”
刚刚杨慎义正词严说到最后的时候,刘瑾就已经坐不住了。倘若不是碍于身边的小皇帝眉头越来越紧,他恨不得就此冲出去指着那小子的鼻子把人狠狠骂上一顿,让这ru臭未干的家伙不敢再大放厥词。然而,当人报出名字,一时满堂议论的时候,他立时就冷静了下来。
杨廷和的儿子?李东阳的弟子?这么说来,今次竟然不是徐勋给自己下套?说来也是,今天是徐勋加官进爵的大好ri子,怎可能会在这大喜的ri子让一个毛头小子给突然搅和了?没想到李东阳不哼不哈,杨廷和不声不响,两个人竟然把儿子推了出来给他打擂台!
然而,同时听到杨廷和这个名字的朱厚照,那反应就不一样了。他原本听得虽是眉头大皱,可难免有些将信将疑,可当人家报了名字,又从外间议论之中听说是杨廷和之子的时候,他的态度就大相径庭了。他几乎是一把按着桌子站起身来,大步就往外头走去。看那样子仿佛不满意于徐勋当庭接下那道奏折,竟是预备自己亲自去接。好在谷大用和张永反应极快,一左一右上前死死抱住了朱厚照的胳膊,终于是把人拖了回来。
谷大用甚至还亲自斟了一杯茶递到了气呼呼的朱厚照面前,低声说道:“皇上,平北侯都已经接了,您可千万别冲动,横竖回头就会到您眼前。”
张永也连忙附和道:“老谷说的没错。这会儿皇上您若是出去接了这么一道奏折,在场其他人会怎么想?知道的说您是勤政爱民,不知道的不知道又要编排出什么名头来指摘您,万一有哪个愣头青跑出来指着您的鼻子指斥上一通呢?”
眼见小皇帝已经有些犹豫,张永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再者,今天皇上在平北侯这儿接了折子,ri后难保有人群起效仿,全都跑到平北侯府来递折子抑或诉冤情。这让有司情何以堪啊?杨慎是年轻气盛不懂事,皇上觉得他志气可嘉,回头看过折子后下旨褒奖几句,另外责备其造次却也是应该的,否则ri后人人如此,那可是要出大乱子的!”
在谷大用和张永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劝解声中,再加上马永成魏彬罗祥觉察到这事情另有蹊跷,少不得也上来帮腔了几句,朱厚照终于不得不打消了之前的冲动,一屁股坐了下来。而刘瑾几次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可却自始至终没找到合适的空子,只能在心里咬牙切齿。
李东阳,杨廷和,你们走着瞧!
尽管杨慎这一出场让今ri的喜宴出现了不小的风波,但徐勋是何等人?接了奏折之后,他便邀了杨慎到首席来,果然对方毫不犹豫便一口答应了。等到一旁伺候的下人们搬了一把椅子来,徐勋便径直指着饶有兴致的林瀚和张敷华谢铎道:“搬到林大人和张都宪谢先生当中。他们刚刚还在说少年英杰太少,如今终于看到一个,肯定是高兴的。”
杨慎虽说年轻。但相比更加年轻的徐勋来说,若是相邻而坐的话,心里总难免有些异样,此刻闻听徐勋把他安排在了那三位卓富盛名的大佬中间,他立时眼睛一亮,原待要说话的嘴也紧紧闭上了。等到了林瀚等人轮番考较他学问道理文章的时候,他恰是毫不怯场侃侃而谈。一时主桌上不少人频频为之侧目。而徐勋这个今ri的主角自然也不会因为杨慎的登场而稍减瞩目,等到他举杯逐席敬酒的时候,一时间但只听恭维之声不绝于耳。许久他才终于找到了逃席的机会。然而,溜到隔厅一看,他却只见只剩下谷大用孤零零一个。
“皇上走了?”徐勋和谷大用自然不会寒暄客套,拿着手中的奏折晃了一晃便笑道,“我还打算立时三刻代那杨慎呈上东西的。”
“皇上抱着你家闺女上院子里转悠了,大伙儿全都追了出去陪着,我就在这儿等你。”谷大用见徐勋目瞪口呆,当下只能一摊手低声说道,“别看我,倘若不是ru母抱着你家闺女来给皇上行礼,刚刚那阵仗简直能让人如坐针毡,幸好有这么个小家伙缓和一下气氛。啧,比起今儿个中午,这一次老刘的脸se更黑,虽不是直接指着他的鼻子骂,可效果也差不多了。我见过杨廷和,虽则也是挺敢说的一个人,可总还有个分寸,不像他儿子这样!”
谷大用虽则没直说,但徐勋知道凭谷大用的内憨实jing,说不定猜到了些什么,当即便只是嘿嘿一笑坐了下来。他今ri坐的是首桌主位,可在外头众目睽睽之下,要应付那许多身份不同的客人,除了酒水,其他的东西还真没怎么下过肚,这会儿他也不嫌弃桌上的酒菜被人动过,随手拿了几块还温热的点心,三下五除二下了肚子充饥。还没等他消灭完这些,就只听后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扭头看时,他却见是朱厚照抱着自己的宝贝女儿笑嘻嘻进来了。可看着小皇帝那抱孩子的危险姿势,他就立马跳了起来。
“皇……皇上,千万小……小心!”
见徐勋紧张地张开双臂上前保护,连说话也结巴了,朱厚照一愣之下便哈哈大笑了起来。紧跟着,他方才想起前头还有一众宾客在,连忙闭上了嘴,又大方地把孩子让了给徐勋抱,拍拍双手便笑嘻嘻坐了下来。
“这才没多久,眉眼看上去就比当初刚出生那阵子长开了,ri后必定是个小美人。哎,朕什么时候也能抱上自己的闺女就好了!”朱厚照咂巴着嘴,见徐勋在那一个劲盯着女儿直瞧,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话,他顿时没好气地说,“好了好了,别在这炫耀你有女儿朕没有,非得朕在这儿的时候你看个没完干嘛?”
“天可怜见,臣回京之后抱着她的时候加在一块,恐怕也不到一个时辰。”徐勋叹了一口气,见朱厚照满脸不可置信,他便苦笑道,“不信皇上回头可以问问我家娘子,成ri里从这地方跑到那地方,今天难得回家早,结果寿宁侯夫人来了,把我家娘子占住了不算,连她也一块抱到了跟前说话,我这个当爹的再苦命也没有了。”
朱厚照本是满心不高兴,刚刚那会儿终于缓过了气来,此时乐了一阵子,他突然想起正事,连忙对着徐勋把手一伸。仿佛没看见刘瑾那紧张的眼神,徐勋最终气定神闲地从怀里掏出那份奏折,举重若轻地放在了朱厚照手中。果然,小皇帝竟是就着这会儿绝不亮堂的光线,立时三刻一目十行浏览了下来。看到最后,朱厚照当即看着谷大用道:“派出人手,立刻去江西查,看看到底是不是如同杨慎所说的一般!”
见谷大用正要张口,刘瑾知道此时此刻若再不补救,那就绝难有挽回的机会,因此当机立断地开口说道:“皇上,西厂毕竟重开至今,也只是才两年多,如今要离京稽查这样的大事,耗ri持久自不必说。恰逢如今东厂无主,奴婢想举荐钱宁临时挑一挑担子,就让他带着内厂的人去江西走一趟如何,趁机也让他把东厂那一摊子理一理?不过,钱宁是平北侯麾下心腹爱将,总是这样差遣来差遣去的……”
“刘公公既然属意于他,那便让他去吧。”徐勋顺着刘瑾的话接了上去,见刘瑾一下子噎住了,他便笑呵呵地说道,“真金不怕火炼,也该让他去啃一啃那些难啃的骨头!”(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章 措手不及
武安侯胡同徐府高朋满座欢声笑语之际,小时雍坊李阁老胡同的李府,这一ri晚上却是有些冷清。尽管李东阳是内阁首辅,但由于如今大多数时间他都耗费在宫中内阁,再加上门生故旧多有以为其恋栈权位不去,因而疏远了这位恩师或朋友,于是往ri曾经盛行一时的文会诗社,眼下也越来越少,登门的往往就是几个私交好些的同僚友人。
此时留饭李家的便是詹事府少詹事兼左chun坊大学士杨廷和。用过晚饭后,他和李东阳一块到书房中坐下之后,杨廷和便直言不讳地开口说道:“如今徐勋破虏平叛,一举封侯,在朝中文武之间声名更盛从前,以刘瑾的个xing,必然第五百七十章措手不及是沉不住气的。到这种时候,两人断然不可能恢复从前的貌合神离,极有可能会立时三刻地冲突起来。”
“石斋所言,也是我想说的。”李东阳微微颔首道,“刘瑾已经不满独霸司礼监,甚至连丘聚都是稍有不和立时斥退去了南京,足可见他的野心。今ri皇上之所以会让内阁即刻拟旨,听说也是因为今ri中午,刘瑾在福庆楼上不知怎的和给张永苗逵接风的徐勋他们起了冲突,这才突然有了这样的旨意。若真的是如此,恐怕要说圣眷,徐勋还在刘瑾之上。”
“那是自然,一个贪得无厌急功近利,一个却稳扎稳打步步紧逼。”杨廷和微微点了点头,旋即便正se说道,“但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要论危险,徐勋则远过于刘瑾!”
李东阳眼神闪烁地挑了挑眉:“哦,石斋此言从何说起?”
“刘瑾起自于内官,声势虽大,但借的是皇上的权威,但使皇上厌弃了他。那么要除他易如反掌!可徐勋不同。就算他身世存疑,可从练兵府军前卫起家,交好诸勋贵,随后又在宣府兵第五百七十章措手不及于虞台岭一败后一举奇袭挽回颓势。此次又有破虏和平叛之功,这些都是实打实的。更不消说去年刘老谢老和元辅一块谋划的那一场大事,他看似不显山不露水,但元辅应该猜得出来,便是他突然回到京城,硬生生扭转了大势。须知他如今尚不足弱冠,可却已经羽翼丰满。ri后网罗更多人则如何?到了那时候,必然无人可制!”
李东阳见杨廷和的脸上露出了异常凝重的表情,他便突然笑道:“石斋是不是太过草木皆兵了?倘若徐勋真有异心,如张公实林亨大谢方山这些素来清正的,又怎么会与之为伍?今夜你我虽在此,但徐家却是高朋满座,其中不乏志存高远的清流。”
“世上最可怕的,不是刘瑾那样急不可耐的jian阉。而是大jian似忠大诚实伪之辈,我虽然不像元辅那样阅尽世事人事,但自信还有那么一点看人的眼光。”杨廷和叹了一口气。随即便苦笑道,“当然,我也不是说林大人他们那些赫赫有名的直臣就没有看人的眼光,也是徐勋掩藏的功底实在是太好。不说别的,他能够只言片语便将皇上哄得团团转,这便已经很说明问题了。如今他不进谗言,反而对刘瑾多有遏制,建言用的也多半是清流名臣,但是,倘若他用这优势进谗言。滥用私人则如何?重要的不是他眼下如何,而是今后会如何想如何!”
尽管杨廷和在世人面前展露的是沉稳干练,并不多言是非的角se,但此时此刻却显出了锋芒毕露的一面。他和李东阳从前私交寻常,也就是刘健谢迁去职之后,李东阳常常邀他会文谈天。这才渐渐走得近了。眼下他当着李东阳的面,把最要紧的那一条揭开之后,心底反而为之一松,竟是就这么站起身来。
“元辅应该不想在这朝堂上呈现出政令不是出自内阁,而是出自于一个武人之口的情形吧?从前孝庙虽鲜少召见阁臣,但诸如刘大夏这样深受信赖的,却常常得以出入内宫。即便他因此深受人忌,可终究是圣人门生,我辈中人,可如今让一个武人可出言影响大政,麾下更网罗众多英杰,长此以往,安知是否会频繁以开边拓土建功立业为诱饵,使皇上频频动兵,因而虚耗民力?论打仗,当年王越比他更会打仗,而且出身进士,可为什么上上下下众口一词压着他?军功邀宠多jian佞,杨邃庵实在是糊涂了!”
李东阳面se一连数变,到最后终于轻轻吁了一口气。他稍稍眨了眨眼睛,随即便温和地问道:“那石斋你觉得,如何才是正理。”
“圣明天子,垂衣裳而治天下。”杨廷和几乎想都没想就迸出了这么一句话,随即虚拱了拱手道,“皇上安居九宸,内阁汇天下所奏之事,小则内决,大则廷议,天子阅而可之,则天下大治。”
话里话外那种**裸的含义让李东阳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然而,他更赞赏的是杨廷和说出了自己一直藏在心里的话。整个弘治年间,除却少有的数次接见阁臣之外,弘治皇帝也就是riri早朝,其他的时候都是放手给内阁去处置朝廷大事。所以方才有那将近二十年间的政通人和,尽管朝中上下默契地不提,但谁不说这是弘治中兴?
两人对视良久,最终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这难言的沉寂持续了不知多少时间,方才被外头一阵轻轻的叩门声打断了,却是一个书童在那轻声说道:“元辅,杨大人,翰林院赵相公来了,说是他才刚从武安侯胡同徐家回来,徐家的酒宴已经散场了,席上出了一件大事。”
李东阳闻言一愣。赵永乃是弘治十五年的进士,常常来往于他门下的门生,如今已经进了翰林院修撰,他着实没想到这位素来耿介的竟然也会到徐府去凑热闹。沉吟片刻,他便点头说道:“请他进来吧。”
须臾,一个年方三十七八的中年人便快步进了屋子,正要行礼之际却瞥见了一旁的杨廷和,这下子顿时愣住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见礼之后忍不住又扫了杨廷和一眼,竟是yu言又止。李东阳见其如此光景,便含笑说道:“尔锡坐吧。若有话但说无妨,石斋不是外人。”
“是。”
赵永这才定了定神,却仍是斟酌了一下语句,这才开口说道:“今ri平北侯高升。翰林院不少人都相约去那边凑凑热闹,因为翰林院中年轻一辈多半赞成复套,其破虏平叛又确实是大功,所以想去看看今ri光景,我思量之后也就一块去了。那高朋满座贺客云集的光景,我也不想说了,料想师相也不感兴趣。我想说的是今ri席上的奇人奇事。”
他特意突出了奇人奇事这四个字,见李东阳和杨廷和全都露出了饶有兴致的表情,然而却没有其他端倪显露出来,他便知道两人恐怕是真的不知道,于是便轻咳了一声:“今ri席上,因平北伯说愿抛砖引玉,让万邦看看我大明朝的人杰地灵,结果有人挺身而出指斥为何不希望我大明朝吏治清明。天底下的官员皆是爱民如子,再无人残害忠良,欺压百姓?”
此话一出。李东阳和杨廷和一时都是目光炯炯。赵永也就只是微微一顿,旋即就继续说道:“而且此人跟着又指斥江西前后两代宁王作恶多端,皇上却偏听jian人之言,复了宁王中护卫,最后将折子直接递到了平北侯手中。平北侯当众说会将折子直接递给皇上,又请了其上主桌陪侍林大人等几位,林大人张大人谢大人等对其都是赞赏有加。”
尽管赵永说得言简意赅,但李东阳还是听出了当时的惊心动魄。谁都知道,当时支持宁王复护卫的,便是刘瑾。徐勋对此仿佛不置可否,没有掺和进去,因而朝中那些反对的声音到最后便都成了枉然。如今徐勋高升平北侯的席上,竟是有人当廷揭出这一点,而且徐勋还慨然答应递折子,这岂不是说。徐勋和刘瑾已经准备正面扛上了?
他一下子转头看向了杨廷和,杨廷和便笑道:“恭喜元辅,一山难容二虎,他们两个看来是真的要翻脸了!”
李东阳微微点头,但旋即就看到了赵永脸上露出了古怪的表情,他这才想起自己不曾问那个大胆的人是谁,当即便笑问道:“我倒是忘记问了,那个敢当众下刘瑾面子的人是何方神圣?这种时候,哪怕有平北侯在后头撑腰,敢做打头炮的也是胆se非凡之辈!”
“是……”
赵永迟疑片刻,知道这话终究是得直说出来,最后只得苦笑道:“师相和杨大人恐怕是无论如何都猜不到的。”
这下子李东阳和杨廷和全都愣住了。李东阳更是若有所思地说道:“照你这么说,应该不是康海那几个?也是,他们虽说起诗社开文会,但没有李梦阳那个炮仗在,他们其他人的xing子应该都不是这么冲动耿介的,而且平北侯要他们笼络文学才子,应该也不舍得这般使用。难道是刘瑾一党中有人反戈一击?”
知道恩师是无论如何也猜不到的,赵永深深叹了一口气,旋即便低声说道:“是用修贤弟。”
“什么!”
杨廷和满脸难以置信地站起身来,见赵永丝毫没有打趣戏谑的意思,他顿时呆若木鸡。而李东阳亦是笑容僵在了脸上,好一会儿方才按着扶手站起身来,一字一句地对赵永问道:“尔锡,用修那时候究竟是怎么说的,你一字一句仔仔细细道来!”
当赵永几乎一字不漏地复述了杨慎当时那些慷慨激昂的话,随即又将席上众人态度反应一一转述了出来之后,李东阳和杨廷和面面相觑了一阵子,同时感到了深深的棘手。
两人今夜在这儿密谈,商量的如何是让那两只老虎如何两败俱伤,渔翁得利只是话外之音,而且谁都没有想把他们那点好不容易才保存下来的力量投入进去。毕竟,随着刘健谢迁的黯然离朝,朝中旧有的人物凋零得可怕,而更有那些不明就里的已经和李东阳划清界限,李东阳也好,杨廷和也好,能够动用的力量极其有限,而且也绝不想把他们当成炮灰。
“好伎俩,真真好伎俩!”
杨廷和喃喃自语了一句,想到自家才高八斗却xing格执拗的儿子,忍不住又摇了摇头。可事到如今再后悔也已经是枉然,他沉吟片刻后便开口向赵永问道:“席散之际,那小子没有和你们一块退出来?”
“用修贤弟……被林大人和张大人相邀上了马车。”
听到赵永犹犹豫豫说出来的这么一句话,杨廷和顿时哑然无言。儿子才刚满二十,文章学问的功底已经都很扎实,然而对朝政却毕竟不甚清楚,而且他如今也不过区区一个少詹事,没工夫也没不曾想到去对其分说这些。结果倒好,这一次肯定是被人当成了枪使!
“元辅,这次恐怕是我连累你了。”
见杨廷和面露苦笑,李东阳顿时摇了摇头:“你这个做父亲的把儿子托付给了我教导,我只是教其文章学问,立身处世的道理,却想着他如今还年轻,年轻人就该有一股一往无前的锐气,所以忘了教他通权达变。便是这一忘,让他今天点响了这么一个天大的炮仗!罢了,既然他已经点了炮仗,那再后悔也没什么用,还不如思量思量接下来该如何。”
赵永在旁边看着李东阳和杨廷和你一言我一语,见两人竟是已经断定,杨慎是被人唆使了。忍了又忍,他终究还是开口问道:“师相,杨大人,虽说用修贤弟素来是有些冲动,但今ri此举也极有可能是生怕遭二位拦阻责备,所以才擅作主张。他和康对山等人并无交情,理应不那么容易被人挑唆……”
“尔锡你错了,我的儿子我自己知道。”杨廷和再次叹了一口气,旋即便疲惫地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他确实会急公好义,可若真的要指斥刘瑾,应该会直截了当,而不是挑了这一块也可以说是短板,也可以说是烫手山芋的下手,倘若说没人挑唆他,那绝不可能!”
第五百七十一章 欲擒故纵
大时雍坊绒线胡同林瀚和张敷华毗邻而居的两座宅子,是当年两人受召入京的时候,徐勋在朱厚照那儿说道了几句,不费吹灰之力“赁”给两人住的。三进的宅子每个月收赁钱五两,简直和白给差不多。倘若不是因为林张二人都是一等一的清正耿介脾气,这两座宅子早就不是赁,而是赏赐了。如今两人搬进来一年不到,除了当初徐勋早就置办好的那些家具摆设,两人是半样新东西都不曾添设,甚至连逢年过节宫里的赏赐,也都封存在库房之中。
所以,这一晚杨慎应林瀚之邀登门,眼看林府的佣仆极少,用具简朴,连待客的清茶也都是坊间常见的寻常货se,竟比自家还不如,一时不禁肃然起敬。
然而,林张二人从之前酒宴上考较开始,到一路上闲话家常,此时再问及杨慎所学的经史,以及自己的见解,全都是眼睛大亮。
都说家学渊源,可官宦世家中更多的却是上梁正而下梁歪。哪怕是当年三杨那样声名赫赫的阁老学士,不到数代家资就已经败尽了,更不要说子孙出息。而林瀚张敷华平ri忙于政务大事,对子孙辈也无暇时时理会,此时此刻竟分外羡慕杨廷和有个好儿子。
“雏凤清于老凤声,想当年你父亲便是弱冠名满京华,没想到如今你竟也是少年多才。你的功底已经扎实得很,我们两个没什么好指点你的了,家中这些旧书放着也是放着,就都送了给你吧!”林瀚笑呵呵地捋了捋胡子,见杨慎慌忙起身要辞谢。他就摆了摆手道,“好东西也要送给知音人,我那些子侄辈得了也是糟蹋东西,想来公实兄和我的心思也是一样的。”
“你这么一说,我就是吝啬也不能够了。”张敷华自失地一笑,旋即就看着杨慎说道,“你可过了乡试?”
“本yu入chun回四川应今秋乡试的,却不想之前有事耽搁了一阵子。”杨慎却是绝口不提自己那时候违逆父亲的意思不曾回乡。正是因为那一出红遍京华的《河朔悲歌》。他看了没几折就给吸引住了,因为急切于想看看康海那个状元和唐寅那个解元联手会怎样演绎那样一个结局,这才一直拖延至今。此时,他自然不好在林瀚和张敷华面前表露出来,只能含含糊糊混了过去,当下自是引得两人又关切了一番。
等到他抱着那一摞书从林家出来,却已经是月上树梢时分了。因杨府和绒线胡同只隔着没多远,他便谢绝了林家派车。只身一路步行了出来。想想今ri的经历,他只觉得心下异常兴奋,再加上席间喝了不少酒,这会儿竟连走路都有些轻飘飘的。等到一路到了胡同口,他随眼一瞥,发现对面停着一辆马车,却也没在意。直到没走几步听到后头的马蹄和车轱辘声,回头一看见是那车靠了上来,他才陡然之间心神一凛。
莫非是今天当众揭了宁藩的罪状,这就有人忍不住了?
他本能地双手抱紧了那些书。然而,那马车上来之后,却在他身侧停住了。那车夫下车之后轻轻拉开了车门,紧跟着车帘一挑,就有人探出了脑袋来:“杨公子可是出来了,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且上车一叙吧。”
杨慎借着马车旁边挂着的那盏明瓦灯看清了那人的面目,一下子就愣住了。好一会儿,他才满面惊疑地说道:“侯爷找我何事?”
“怎么,难道你还疑心是我要害你?”徐勋含笑反问了一句。见杨慎面se一变,立时二话不说上前登上车来,他便往里头坐了一些,等到车夫放下车帘又关上车门,马车缓缓向前行驶了起来,他才开口说道,“今次我特地在这儿等着。是为了你今晚递的折子。”
刚刚一时冲动登车,此时此刻借着车厢中那昏暗的光芒,正坐在徐勋对面的杨慎少不得仔仔细细端详着这位街头巷尾赫赫有名的人物。他原本还在思量徐勋这新晋的侯爷为什么在这等天大喜事来临的晚上守株待兔等自己。甚至还要避开林瀚和张敷华,但听到这话,他立时自认为是明白了,眼神当即冷了下来。
“莫非侯爷是出尔反尔,不想把这折子递给皇上了?”
尽管看上去年纪相仿,但徐勋两世为人,论jian猾杨慎拍马难及,因而他早就料到自己那一句开头语会引来这样的反弹,当即微微笑道:“那倒不是。我也不瞒杨公子,你的折子早在你离开徐家之前,我就已经递给了皇上。或者说,不用我递,皇上在里间就已经听到你的慷慨陈词了。”
倘若说刚刚的话让杨慎对徐勋的评价一落千丈,那么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就完全可以算得上是大起大落。他愕然盯着徐勋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有些结结巴巴地问道:“侯爷是说……是说那时候您宴请宾客的时候,皇上……皇上居然就在后头?”
“不错,后来我借口离席的时候,就已经把你的折子递给皇上了。”徐勋露出了一个越发和蔼的微笑,又慢悠悠地说,“皇上此前听你慷慨陈词,就已经信了三分,得知你是杨大人的儿子,至少又多信了四分,所以已经吩咐人去江西彻查此事了。”
“皇上圣明!”
见杨慎眼睛大亮,几乎想都不想便感动地迸出了这么一句话,徐勋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我知道你刚刚从林大人那儿回来,他们必然对你赞不绝口。而今ri因为你这一力谏,方才使人知道江西之事,你这下扬名却也不小。这清查的结果且先不提,毕竟不是一ri两ri就能出来的,可杨公子是否知道,你已经给令尊惹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正高兴的杨慎陡然之间听到麻烦二字,顿时又jing惕了起来:“侯爷这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如今朝中告老致仕还乡的人不知凡几。历经成化弘治的老臣留在朝中的,已经不剩几个了,可诸如林大人张大人这样的,还有元辅和令尊为何仍然留在朝中?”徐勋见杨慎眉头微皱沉吟了起来,他便淡淡地说道,“无非是忧心于朝政被jian人把持罢了。”
面对徐勋那一副丝毫不在乎自己也是时人品评为jian人之一的坦然态度,杨慎忍不住更生出了一丝好感,本想再次质问的冲动硬生生给忍了下去。而徐勋顿了一顿。又淡淡地说道:“所以,元辅不惜毁誉忍气吞声地在内阁cao持,也是想为保存那些正直敢言能做事的中坚力量,你不妨算一算,元辅这一两年保下了多少人?至于令尊,致仕回乡耕读容易,但与其保自己的令名,不如在朝中做自己能做的事情。这却比因为义愤而撂挑子的人值得敬佩的多!”
不论是谁,父亲和师长被人恭维高看,那都是最值得高兴的事,哪怕杨慎平ri对恩师李东阳和父亲杨廷和不曾力谏小皇帝亲贤臣远小人颇有微词,但此时此刻却也绝不会去驳斥徐勋的话。只是,他依旧耿耿于怀徐勋此前那句危言耸听的话。
“侯爷不是说我惹了一个天大的麻烦,这和刚刚所说的这些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因为你是元辅的学生,杨大人的儿子,所以你今ri这慷慨激昂。不免人人都会当成是元辅的授意,杨大人的支使。”
见杨慎终于面se凝重了下来,徐勋方才郑重其事地说道:“宁王复护卫的事,上上下下都知道是司礼监刘公公鼎力支持的,如今你这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未免人人都认为是元辅和令尊要向他发难。到时候针尖对麦芒,那恐怕就不会只牵涉到简简单单的宁藩一事了。所以,我只想问杨公子一件事,今ri这番上书,仅仅是你自己的一腔义愤。还是曾经你听说过了什么,或是有人撺掇了你什么?”
杨慎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徐勋的意思,一时面se大变。此时此刻,最初的冲动劲头已经都过去了,而且在徐勋细致入微的剖析之下,倘若他还不明白今次的凶险,那也枉在宦门之中这二十年。然而。对于徐勋的用意,他仍是不免有所疑虑,一时间便沉默了下来。
“我只是提醒杨公子一声。但使真的是别人对你说了什么,你也无须对我说,回去之后但对令尊和元辅明言就是了。另外,你今夜才出了这么大的风头,虽则是大时雍坊绒线胡同距离你家中近的很,但也不应该掉以轻心,须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万一有人暗存坏心,打昏了你往那些花街柳巷一扔,让你就此名声扫地呢?所以,眼下我送你一程。还有,我听说你原本打算今年回四川应试乡试,近来天气正适合,虽时间有些赶,但此时走也为时不晚。”
侯爷莫非认为我没有担当?
杨慎几乎就要迸出这么一句话来。然而,他终究是硬生生忍住了。而徐勋看出了他心下的挣扎之意,又笑着说道:“你也不用怕人说你没有担当。弘治十八年焦阁老的儿子焦黄中应会试的时候,先帝也曾经颁赐新书。回头皇上自然也会颁赐新书等等给你,让你安心去四川应你的乡试。事情都已经出了,你徒留京城无益。另外,你不妨告诉你爹一声,皇上刚刚点了提督内厂钱宁前去江西彻查宁藩之事。”
直到车夫再次挑起了车帘,杨廷和看到自家门口的那两个灯笼,这才神情复杂地下了车。回头眼看那车帘又要放下,他突然站在那儿长身一揖,目送了马车渐渐远去,他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去叩响了门。不消一会儿,大门就打开了,一个提着灯笼的老家人看清了他,立时又惊又喜地把人拉了进来。
“大少爷,你怎的这么晚才回来!老爷问门上好几次了!”
“爹还在书房?”
得到了肯定的回复之后,杨慎也不多话,抱着那堆书便直奔书房。到了书房门口,他让书童传话过后,不一会儿里头就传来了杨廷和的声音,他连忙肃容进门。行过礼后,见父亲盯着他怀中的那些书,他少不得简略诉说了被林瀚和张敷华请到家中说话的事,可只说了几句,他就被父亲打断了。
“你在徐府大出风头的事,我已经听说了,这些我也不想听了。”杨廷和见杨慎表情一滞,他便淡淡地说道,“你是怎么会想起建言此事,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对我说一遍吧。”
杨慎张了张口,最终却没有照父亲的吩咐先说此事的前因后果,而是低头说道:“回禀父亲,此事且容儿子稍后禀告。我从林家出来之后,却在路口遇到了平北侯的车。他一路送我回来的时候,对我说了不少话。”
这番话大大出乎杨廷和的意料。当他听杨慎几乎一字不漏地复述了徐勋的原话之后,他立时沉默了。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斟酌了良久,待到杨慎又主动说明,是怎么在外城四川会馆遇到几个江西士子,说起南昌那些不平事义愤填膺时,他终于摆了摆手。
“罢了,不要再说了。”杨廷和缓缓闭上了眼睛,隔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说道,“倘若皇上真的颁赐新书并赐金给你回乡应试,你就立刻上路吧,不要在京城多留。”
“爹,难道平北侯所言是真的,我惹了大麻烦?”
见杨慎满脸愧疚,想起自己一直以这个长子为傲,杨廷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如今谈是不是麻烦,还为时过早。总而言之,你挑起了事情,但接下来事情如何发展,却已经与你无关了,你在京城于事无补,还是回乡应试的好。我和你已故王伯父早早就定下了儿女婚事,王家姑娘如今也不小了,又是孤苦一人,这次你回乡应试,顺便也把婚事办了,不急着回来应会试。”
杨廷和丝毫没想过儿子会乡试落榜的可能,如是吩咐了一声,他便示意杨慎退下。等到儿子满脸复杂地出了屋子,他才一时扼腕叹息了一声。
几乎是差不多的年纪,可徐勋比之他这才高八斗的儿子,实在是老练太多了!如此一来,此刻杨慎就算觉得此前那几个江西士子是有人支使,也绝不会认为和徐勋有关,而且还会对人感恩戴德。而且眼下就连他也不得不领徐勋这个提醒的人情,也闹不清楚这事究竟是不是徐勋指使,那真真是一只小狐狸!
第五百七十二章 最是难防枕边风
左拥右抱妻妾环绕的齐人之福,钱宁如今是早已享受得有些腻了。
他从来就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既是先后纳了何彩莲和尚芬芬,这数月之间,内厂有知道他心意的手下又送了好几个绝sè佳人来。他知道这是人家巴结他这个如今刘瑾和徐勋面前的双料红人,再加上斜眼看着张彩也是左一个美人右一个美人地迎进门来,自然不会把这送上门来的好事往外推。因而如今家中有名分没名分的女人加起来,竟然早已经超过了两个巴掌之数。女人多了,雨露均沾便难了,可他素来强势,却是只凭喜好不管别人,最近这一连半个月,他都宿在尚芬芬那儿,缘由自然是这昔rì头牌小楼明月的一手绝妙****功夫。
此时此刻,再次被那一手弄得yù仙yù死的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眼见得人如同八爪章鱼一般又缠了上来,他便没好气地大力拍打了两下那丰软的高臀,听着那啪啪脆响,他继而嘿然笑道:“别忙活了,这会儿爷没兴致,好好趴着让爷想会儿事情。”
跟着钱宁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尚芬芬已经是深深明白了这个男人是个什么货sè。野心勃勃、贪婪无耻、好sè无度……几乎戏文中那些反角的所有特质,都在这个男人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但同时她也不得不承认,胆大心细、狠辣果决、能屈能伸……这些枭雄的特质钱宁也一样不缺。因而,尽管知道倘若一有什么事故,自己就会被钱宁毫不怜惜地丢出去,但她仍然不得不抓紧这一根救命稻草。
于是。尽管钱宁让她安静一会儿,她仍是用手和胸脯若有若无地撩拨着身边的男人。直到听闻他的喘息越来越粗重,她才突然停止了动作。果不其然,顷刻之间,那粗壮的身躯便一下子压在了她的身上,旋即便是一阵犹如疾风骤雨一般的挞伐。相比从前的苦苦承受,她如今终于知道怎么抵挡这样的苦楚,因而一面娇吟一面婉转承受。直到那个刚猛的男人在她身上完全瘫软了下来,她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
“爷今天似乎比往rì更龙jīng虎猛了。”
是男人总喜欢女人赞自己在男女事上勇猛,钱宁自也不例外。他嘿然一笑,随手在那高耸的玉峰上掐了一把,这才懒洋洋地挪了下来,似笑非笑地说道:“爷今天碰到一件好事,一件坏事,两样冲在一块儿。自然那憋着的气就深了。你知不知道,从前提督东厂的丘公公这一走,这东厂落在谁手里?”
“谁手里?”尚芬芬强打jīng神支撑着自己又酸又软的身躯半坐了起来,美眸中突然呈现出异样的神采,“莫非是……莫非是爷拔得了这头筹?”
“哈哈哈,你倒是聪明,没错,就和爷当年拔得了你的头筹似的,这一次也是爷夺得了这个大彩头!”钱宁一阵大笑,旋即便眯了眯眼睛说道。“只是,才刚得了这一个大彩头,今天晚上平北侯的高升宴上,就有人捅出了一桩大麻烦,刘公公一力在皇上面前举荐我去解决这个大麻烦,平北侯也首肯了。虽说捅娄子的是杨廷和的儿子,可我才不信和平北侯一丝一毫的关系都没有。这查出来了便是没法子对刘公公交待,没查出来那就没法子对平北侯交待。这高升的同时便是进退两难!”
钱宁左右逢源的打算这家里别人兴许不知道,但尚芬芬打小便周旋在风月场中权贵们中间,早就觉察了出来。一想到当初自己曾经想引得徐勋动心。可那位少年权贵却连正眼都不瞧自己一眼,如今更是再次平步青云一举封侯,连带那个出身寻常的沈氏亦是成了平北侯夫人,她便只觉得心中如同万蚁噬咬一般难受。然而,对于用权力让她不得不屈从,使她入了钱家委身给钱宁的权阉刘瑾,她也同样切齿痛恨。这会儿忍不住死死咬紧了嘴唇。片刻之间,那娇艳yù滴的红唇就几乎被她咬出了血来。最终,她终于把心一横下了决断。
“爷说什么进退两难。您可是当年破虏的大英雄!”娇嗔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见钱宁眼睛里头异芒一闪,她便索xìng躺下靠了过去,又娇声说道,“与其进退两难,您如今已经羽翼丰满,自立一方不用看人眼sè难道不好么?”
钱宁闻言一愣,眯着的眼睛突然睁大了,一时流露出了深深的寒芒。见尚芬芬不闪不避地和自己对视,他便伸手过去,紧紧捏着那往rì看来xìng感妩媚的下颌,突然冷笑了起来:“你是刘公公送给我的人,这话倘若我告诉了刘公公,你以为你会是个什么下场?”
尽管钱宁的劲头用得很不小,但尚芬芬还是咬牙忍住了下颌那儿传来的一阵阵剧痛,强笑着说道:“爷绝不会告诉刘公公的。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一rì无权?爷又不是那些庸庸碌碌的凡夫俗子,岂能一直屈居于人下?而且,爷与其去告诉刘公公,让他来处置贱妾,不如亲自下手,贱妾绝无二话!”
一直深藏心中的野心被尚芬芬这样**裸地揭破,钱宁虽仍是不曾松手,但面sè却渐渐缓和了下来。见这个床上枕边的尤物一直咬着牙没有呼痛求饶,他最终放开了手,这才淡淡地说道:“不愧是那些楼子里见惯阵仗的头牌,不是家里这些只知道为了个男人争风吃醋的女人能够比的。只不过,你虽有些脑子,却还远远不够。你以为我有些什么凭仗?内厂也好,东厂也好,跟着我那是因为刘公公力挺,平北侯默认,就算我下死力把人人都笼络住了,万一那两位谁想动我,那他们之中少说也有一多半倒戈!”
“这些贱妾也知道。”见钱宁破天荒地愿意在自己面前提这些,尚芬芬就这么半裸身子坐直了,轻轻为钱宁松着肩上和胳膊上那些坟起的肌肉,随即轻声说道。“论胆sè论智计,论能屈能伸,爷哪点不如他们?唯一不如的,便是时运,还有根底而已。爷如今虽掌着两厂,真要给自家谋些好处不难,可要靠着谋这些好处笼络您自己的心腹,那却难上加难。而且您在皇上面前也不是生面孔。可一直未蒙大用,想要靠着圣心一举青云直上,却是不可能了。既如此,只能另辟蹊径,或是借助外力。”
钱宁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却不想尚芬芬真能说到点子上。当听到最后那另辟蹊径和借助外力这八个字的时候,他心里陡然之间想起了自己即将到来的江西之行,一个主意突然从心底冒了出来。然而。当着尚芬芬的面,他却只是哂然一笑,仿佛厌倦了似的就这么赤条条地下了床。随手敲响一旁的小钟,叫了一个丫头进来给自己收拾了一下,他便头也不回地说道:“大约这一两rì我便要走,你预备一下,随我一块出发!”
尚芬芬原本还觉得自己是不是表现过头,这才引得钱宁冷淡了下来,此刻一听这话,她顿时jīng神大振。也不顾身上不着寸缕,就这么下了床服侍钱宁穿衣,随即半是关切半是打探地问道:“老爷这是要去哪?”
当着丫头的面,她的称呼中便多了一个老字,而钱宁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她吹弹得破的脸蛋,还有下颌上那两指红痕,微微一笑道:“去江西!杨廷和的好儿子告了宁王一状,我奉旨去查看查看那个烂摊子。”
他说完就大步出了门去,也没注意到尚芬芬脸上先是惊愕莫名,旋即便是一阵掩不住的狂喜。被这个女人一提醒。他突然意识到,在京城里头自己就是拍马也及不上刘瑾和徐勋,但若在外头经营得好,他仍然大有可为。
丈夫上半夜宿在了尚芬芬处,下半夜却在何彩莲处,尽管潘氏恨得咬碎了银牙,可看在两人都是只开花不结果。家里还有更多要提防的小妖jīng,她也只能强作如无其事地送了钱宁去衙门。等人一走,她却也不耐烦再看到这些莺莺燕燕。索xìng把人全都打发了出去。而尚芬芬回到自己房里,便叫了一个长着俏丽瓜子脸,却偏是鼻子下头一颗痣坏了面相的丫头进来。
“去对你家那位罗先生说,让我做的我已经都做了。老爷这就要去江西,我也会跟着一块去!”
一直到钱宁出发,刘瑾倒是召了他千叮咛万嘱咐,而徐勋却只是抽空见了他一面,吩咐了几句套话就没有下文。他出发的这一天,府军前卫上下那些从前的旧rì同僚下属,也没几个来相送。虽知道这是因为他这一趟公差走得急,连带上尚芬芬都是借口说麻痹江西上下,自然走得时候不好招摇,可他更明白这一天乃是寿宁侯世子张宗说往曹家催妆的rì子,府军前卫那些个军官们多数去凑热闹了,他仍然心中存着几许深深的不忿。
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他的养父钱能死得早,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倚靠么?如张宗说徐延彻齐济良之辈,倘若不是因为家世好,徐勋怎么会重用他们!就是曹家兄弟能有今天,还不是因为有个身为边镇武将的好爹爹!
被人腹诽为只有家世好的张宗说,这会儿在家中看着齐济良和徐延彻两个装束一新的家伙,再加上马桥等等总共八个雄纠纠气昂昂武将打扮的军官,他仍是有些底气不足地问道:“我说,这阵仗真的就已经够了?”
“咱们是去催妆,又不是去打仗,你难道还怕你家那两个大舅哥把咱们打出来?”齐济良有些没好气地撇了撇嘴,随即满脸戏谑地说道,“瞧你这熊样,等到明rì媳妇过了门,rì后必然怕河东狮吼……”
“呸……换成你们两个讨了曹家千金当媳妇,还不是一个样!”张宗说回了一句之后,旋即便伸出双手犹如轰人似的赶了两下,又开口说道,“要去就现在去,反正若是你们在曹大爷曹二爷那里铩羽而归,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尽管嘴上说那是危言耸听,但当众人真的来到曹家,送上了催妆的酒水果子糕饼和脂粉等等,面对一身戎装的曹谦和曹谧,连带齐济良徐延彻在内,全都是有些心里发怵。直到听见那一声熟悉的咳嗽,又见徐勋笑吟吟地从正堂出来,他们才松了一口大气,知道今儿个不用来一趟全武行就能顺顺当当把事情办完了。
“回去告诉寿宁侯世子,明rì好好预备,别出了丑!”
“好好好!”
当看着曹家送妆奁的大批人马陆续起行,齐济良走到坐骑边上,突然拿着胳膊肘一撞旁边的徐延彻,低声说道:“看这样儿,rì后张家肯定是夫纲不振!”
“想当初先帝爷还不是同样的?”徐延彻低声说了一句,旋即便冲着齐济良笑道,“不过你娘给你挑的媳妇肯定是任你揉捏,绝不会像小张这么倒霉的摊上两个彪悍的舅子!”
“那也没劲……照我说,若是如同咱们大人那样,连娶个媳妇都能写出一本轰动京华的大戏来,而且入门之后还迅速从贤妻升格成了良母,那才是最幸运的!”
两人正说得起劲,突然只听见背后传来了一声重重的咳嗽,他们顿时脊背挺得笔直。好一会儿,徐延彻方才回头瞧了一眼,见是徐勋似笑非笑地站在背后,想到刚刚在那儿非议人家的娇妻爱女,他顿时暗自叫苦,眼睛滴溜溜转动着正思量该怎么解释,他便瞥见徐勋对他们两个勾了勾手指头。
“近来你们两个也歇了很久了,等张宗说完婚之后,我给你们找件好差事做做。”
见徐勋撂下这话后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齐济良顿时恶狠狠地瞪了徐延彻一眼:“都是你这家伙惹祸,这下把我也一块坑进去了!”
“你这是什么话,这位大人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看着是我招惹了他,可他心里肯定是早就盘算好了,只不过眼下说出来吓你一跳罢了!”嘴里虽是这么说,可一想到之前的跑腿也好,居中联络策应也罢,都不是那么容易的差事,徐延彻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旋即竟是双掌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总而言之,别是什么要命的苦差难差就行!”(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三章 亲贤臣,远小人!
寿宁侯世子成婚,场面和徐勋当年成婚相比,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那是太后的嫡亲侄儿,哪怕是内阁首辅李东阳这样的,也不得不给面子,在小皇帝命人往内阁走了一趟之后,无可奈何地写了一张百年好合条幅命人送了过去。而次辅焦芳的态度比李东阳更殷勤热络,这一ri亲自登了寿宁侯府道贺不说,而且在送了一对应景的多子多福泥人之外,尚有一件贵重的玉石摆件,让寿宁侯张鹤龄觉得大有面子。不过,号称天下穷阁老的王鏊就没有那样圆滑了,虽说宫里带出了话来,可他仍是坐镇内阁,既不送礼,也不去道贺,几个中书官倒是婉转劝过,他却只是第五百七十三章亲贤臣,远小人!**义正词严的一句话。
“我和寿宁侯既没有私交,又不是亲戚,有什么好去恭贺的?”
李东阳是早就知道这个同僚习xing的,一早就没去劝,见去劝说的几个中书舍人怏怏出来,他却是少不得思量着那一ri在徐勋高升宴上吃瘪之后,却一直都没有动作的刘瑾。就这么一心两用地看了一会儿各部送上来的奏折,他翻着翻着突然就停住了,旋即撂下手上一本,又去翻之前那些草草扫过的奏折,不消一会儿就翻检出了四五本来。
这些全都是举荐前南京右副都御史林俊丁忧后复出的!而那些举荐的官员倘若他没有记错,全都是籍贯江西的人。联想到杨慎那天告的那一状,再加上如今众口一词地举荐宁王恨之入骨的林俊,李东阳仿佛看到了某个小狐狸的影子。
南都四君子虽说乃是君子之交,可其中三个都站在了徐勋这一边。第四个也是最年富力强的那个,天知道是不是早就上了那小狐狸的贼船!
想到这里,李东阳忍不住烦躁地丢下了手中的奏折。倘若杨廷和能第五百七十三章亲贤臣,远小人!够入阁,不但能够为他分担众多压力,而且以那坚忍而又jing干的xing子,总不至于像王鏊这样得罪人,他也就不是孤军奋战了。可现如今杨廷和因为杨慎之故,十有**被刘瑾惦记上了。他早就预备好的那些推杨廷和入阁的手段能否奏效,他就再也没有把握了。
“元辅。”
抬头见是自己的门生,正要调去任国子监司业的中书舍人鲁铎,李东阳微微颔首就开口问道:“今ri寿宁侯世子成婚,各部院有多少人去凑热闹了?”
“也就是刘公公的那些亲信党羽去了。”鲁铎直截了当地说了一句,见李东阳面se奇异,他便开口解释道,“诸如林部堂谢部堂张都宪这些德高望重的。并没有去,当然,兴安侯平北侯往ri就是寿宁侯府的座上嘉宾,父子并夫人都去了,就连自家没多大的那位千金也带了过去。听说如仁和大长公主这样的皇亲国戚,亦是都去捧了场。还有……”
鲁铎顿了一顿,旋即便低声说道:“有人看见刘公公带着人出了宫,其中颇有几个年轻宦官,也不知道皇上是不是混在其中。”
“皇上就是去了,太后也只有高兴。毕竟是侄儿成婚,自己不能亲自莅临,皇上去凑凑热闹,也是给张家脸面。”
李东阳轻叹了一声,思来想去便站起身来。鲁铎见状忍不住问道:“元辅莫非是要去寿宁侯张家?”
“这时候就是去凑热闹也晚了,我还不至于那样闻风而动。今天本就是我休沐,我回府去松松筋骨!”说到这里,李东阳便扭头看着鲁铎道,“你去叫上尔锡还有其他几个,到家里来会会文。若是近来你们有什么好文章,拿来让我品评品评!”
“那敢情好,可是好久都没让师相品评咱们的文字了!”
鲁铎闻言大喜,点点头后目送了李东阳出门,他回去把自己的事情全都交割好了之后,立时便直奔翰林院,叫上了几个同样出自李东阳门下的同门之后。他出门沿着东江米巷快马扬鞭疾驰出去,可一到小时雍坊,就正好撞上了心事重重从对面胡同中出来的杨慎。对于这个源出同门才华横溢的小师弟。他一直亲近得很,此时立时策马上去含笑叫道:“用修,师相今ri归私宅会文,你既然赶上了,不妨同去?”
“嗯?”
杨慎抬起头来一看,认出鲁铎之后,他张了张嘴本待答应,但最后却摇了摇头道:“我今天有些事情,就不和振之师兄一块去拜访老师了,请替我对老师问好。”
从前文会,最出风头的是李梦阳,而李梦阳之外夺魁次数最多的,却得数年纪轻轻的杨慎,平ri一逢这种场合便是最踊跃的。因而,鲁铎见其意兴阑珊的样子,一时大为狐疑。可他也听说了杨慎最近就要回四川去赶着参加乡试,顺带完婚,少不得打趣了其两句,等到人强打jing神寒暄了一会就转身离去了,他才纳闷地挑了挑眉。
难道是因为此前在徐府闹出来的那一场,让这位师弟气馁了?
杨慎这两ri是四处去辞了自己的那些师友,本打算去辞别李东阳,可听到李东阳回家会文,一想到要见到那许多人,他就打起了退堂鼓。毕竟,明知道自己惹祸,还要听人家的夸奖称赞,他就是脸皮再厚也是没法自处的。然而,当他心事重重地回到了自家门前,才一跨过门槛,就只听后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回头一瞧就见是一行三人,前头是一个身穿葵花补子圆领衫,大约十七八岁的内侍,后头两个则是小火者的打扮。
“皇上有赏!”
这又不是过年又不是过节,怎么突然有天使颁赏?
杨家门上立时有人迎了出来,见是杨慎呆呆地站在那儿,一个老门房还善意地提醒道:“大少爷,今儿个老爷在詹事府当值呢,家里就属您最大。您赶紧迎一迎吧!”
此话一出,杨慎方才惊觉了过来,也顾不得去想徐勋之前的话竟是应验了,连忙指挥着上下预备一应事宜。等到终于张罗齐全,他带着杨家其他人跪在了院子zhongyang,紧跟着就听到了那天使慢条斯理的声音。
“皇上口谕,詹事府少詹事兼左chun坊大学士杨廷和,一向教学有方。德行卓著,赏新茶两斤,御窑茶具一套。其子杨慎敢于言事,又闻才华横溢,将应乡试,今颁赐司礼监刻经厂印御制新书四书五经一套,小笺纸两百张,文房四宝一套。以壮行se。”
这不伦不类的口谕让杨家上下全都是面面相觑,而杨慎也是跪在那儿,心里五味杂陈。然而,让他更加没想到的是,他浑浑噩噩地从那天使口中接过东西的时候,对方却没有说什么恭维的俗话,而是笑着说道:“奉茶就不必了,杨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杨慎虽不喜和阉人打交道,可事到如今也不想在这种没必要的地方硬顶,当即僵着脸点了点头。等到其他人都退远了些。他正深深吸了一口气打算镇定一下心神,可那内官接下来的一句话却立时又把他打回了原形。
“杨公子,皇上才刚到寿宁侯府,预备喝了喜酒出来,正好如今有些空儿,想请杨公子过去说说话。”那内官说到这里,又补充似的含笑说道,“好教杨公子得知,刘公公谷公公张公公几位老公公们,还有平北侯全都在场。”
倘若是从前。杨慎必然会想都不想便答应下来,怎么也得到御前力谏一二才算罢休。可此时此刻,他在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最终郑重其事地拱了拱手道:“还请公公禀报皇上,白龙鱼服嬉游民间,非贤君气象,还请亲贤臣。远小人,莫要轻易出深宫游幸。学生不过是一介德才浅薄之人,万万不敢奉诏!”
面对这样一个答案。瑞生顿时瞪大了眼睛,暗叹徐勋真的是神了,竟然能猜个**不离十。他若有所思地端详了杨慎好一会儿,最后才面带敬意地点了点头道:“好,杨公子这话,我必然带到。只希望杨公子此行四川能够一举中试,来年金榜题名!”
眼下已经是即将傍晚时分,寿宁侯府正是一片欢声笑语。尽管新娘子还未曾迎回来,但今ri的贺客们最在乎的原本就不是张家新妇是否美貌,在乎的是张宗说娶的是镇守固原总兵官曹雄的女儿,而曹家和徐勋的关系已经是人尽皆知的秘密。此时此刻,之前还满面chun风待客说话的张宗说已经不见了踪影,而宾客们却都不以为意,反倒是围在同样是贺客的兴安侯徐良身边说道探问。
“兴安侯,令郎这才多大年纪便成了侯爵,ri后必然前途无量啊!如今你儿子也出息了,孙女也有了,再没有什么别的忧心事,何妨寻一个和顺的填房,也好下半生有个伴当?”说这话的正是住在兴安侯府徐家隔壁的武安侯,那脸se就差没明说我有个好侄女了。
“就是就是。这一门父子两侯的风光,从古到今都是少有的。以皇上对平北侯的宠信,ri后必然另赐别宅,到了那时候你一人独居岂不是寂寞?再者,你家里人口也着实太单薄了一些,若有一儿半女,家里也热闹一些。”说这话的是英国公张懋。老国公爷倒不像为人拉皮条,只是自己内宠众多,听到这个话题少不得来发表发表意见。
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说声中,徐良起初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含含糊糊地一概挡下,可渐渐说的人多了,他的心里也就敞亮了起来,当即突然笑眯眯地说道:“我当年贫贱的时候,都是和亡妻相依相守一路走了过来。如今她没了,我得了富贵,儿子媳妇孙女都齐全,倘若再要续娶一个年轻的,我这心里着实过意不去。若是真心愿意跟我这糟老头的,但使愿意喝一碗绝子汤,安安分分跟我过下半辈子,我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这一句话顿时把四周围的大部分人全都给吓跑了。徐良眼瞅着就快五十了,自家把侄女甚至于女儿贴上去,便是为了能够借一借徐家如今正当红的势头。倘若侥幸再生个儿子出来,这兴安侯的爵位自然就有分了。可徐勋这直截了当的绝子汤三个字,却是分明说只要枕边人不想再要儿女,这不是恶心人吗?虽则如此,可依旧有三四个人留在那儿,话里话外竟是说,哪怕是这样的条件,仍然可以考虑。
面对这种死皮赖脸的角se,徐良顿时有些头疼了。好在这时候定国公徐光祚找了个借口拉着他离开了那个是非圈子,到了个僻静的角落才似笑非笑地低声说道:“我说兴安侯,你那主意虽说狠,可攀龙附凤的人却是挡不住的。那些不能人道的公公们还有人紧赶着送上去,更何况是你?”
徐良闻言顿时哑然。然而,瞥见那边厢一个熟悉的人影蹑手蹑脚地溜了过去,分明是瑞生,他立时醒悟到今天来这里的贵客还有一位天底下最最尊贵的,于是打了个哈哈把这话题岔开混过去之后,他就笑眯眯地开口说道:“定国公可知道今天为何这么多客人?”
“那还用说?寿宁侯可是太后的亲弟弟,皇上的嫡亲舅舅,再说了,张宗说那小子是你家儿子的得意爱将,太后皇上的面子就算有些直臣能够不给,但你家儿子的面子却是却不过的。”徐光祚直截了当地说到这儿,旋即又笑呵呵地说道,“再有,谁都知道皇上喜欢凑热闹,还不是想在这儿看看能不能撞见皇上,混个脸熟?否则,你看今天怎会有那许多勋贵子弟,武安侯除了世子,竟是连几个年长的侄儿和孙子都带来了!”
“这种脸熟不是那么容易的。”徐良笑呵呵地和徐光祚使了个眼se,旋即便意味深长地说道,“皇上虽好游幸,可也不是什么人都随便接见凑在跟前。定国公若是有意,我带你到后头厮混厮混如何?”
定国公徐光祚在那样一个疯疯癫癫的祖父下头厮混了几十年,哪里会连这点眼se都没有。知道徐良这是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他便立时笑眯眯地答应了。等到随着徐延彻毫无阻拦地来到了后堂,他便听到了一个不依不饶的声音。
“谁都别想劝朕,今天朕这洞房是闹定了!”
第五百七十四章 连环手
想当初徐勋的新婚之夜,朱厚照被徐勋那chun宫图一糊弄,再加上三言两语说昏了头,碍于沈悦也是自己得叫一声姐姐的,他便很大方地放过了那一遭,不曾闹着洞房。然而,今天他是名正言顺讨了两宫皇太后的许可出宫来的,尽管不能太过招摇让大臣们又炸开锅弹劾,可大闹一下作为自己亲娘舅家的寿宁侯府却是必须的。因而,此时此刻他说完之后,立时又在扶手上重重拍了一下,看着自己面前满脸苦相的寿宁侯张鹤龄凶巴巴地一瞪眼睛。
“怎么着,舅舅莫非不答应?”
小祖宗,问题您不止是张宗说的表兄!
张鹤龄见那些大珰们一个个都对自己露出了爱莫能助的表情,就连徐勋也是一摊手,他顿时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思来想去,他暗想小皇帝又从未传出过好se之说,就是自己的儿媳妇给瞧去也不打紧,只是原本弟弟家那几个小子却得拦在外头,免得闹出什么笑话来。打定了这主意之后,他便叹了口气说:“既如此,那臣便去安排安排。”
“安排,闹洞房还用什么安排?”朱厚照没好气地一挥手,旋即便气定神闲地说道,“再说,朕这表弟之前不是在北边连鞑子都打过,这点小阵仗算得了什么。朕也不亏待了他,母后原本要朕封他锦衣卫指挥使的,可张宗说那小子半点兴趣都没有,一个劲对朕说要打仗。正好徐勋之前才刚对朕说过,近畿那边的匪患一直闹着也不是法子,索xing让他去试一试。”
“啊?”
张鹤龄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来,见徐勋笑吟吟看着自己,仿佛还以为是做了一件大好事,他慌忙飞速转动脑子,思量怎么让小皇帝收回成命。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朱厚照又看向了站在一旁刚刚一直都只在看热闹的徐延彻和齐济良。又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还有徐延彻齐济良,你们这些ri子在京城呆得也快发慌了,索xing跟着张宗说一块去。若是荡平匪患建功立业了回来,朕一并重重有赏。就是封官进爵也不是不可能。”
听到这话,被侍卫们认出来放进了院子,此时刚走到外头门边的定国公徐光祚顿时完全愣住了。他下意识地想要跨进门去,但胳膊却被人一把拽住。回头见是徐良,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压低了声音说道:“老哥哥,我家老二那点本事你是知道的。人固然机敏活络。武艺上头却只是凑合。近畿那些盗匪响马说是微不足道,可府里在畿南的几个庄子都报过匪患,凶狠的时候寸草不留,派了他们去不是羊入虎口么?”
“又不是就让他们三个去,好歹也是有兵的。”徐良早在昨天晚上就已经从儿子口中得知了这一茬。而徐勋更是请他帮忙,把定国公和寿宁侯这两边安抚好,仁和大长公主那边自有他亲自出马,因而这会儿见徐光祚皱了皱眉。脸上好歹没那么紧张激动了,他这才把人拖到了一边,见四周围那些侍卫离开还远。就低声解说了起来。
“老弟,我们也是老交情了,我也就索xing打开天窗说亮话。畿南的匪患是厉害,再闹下去上上下下全都脸面无光,但京畿附近屯驻大军,真要说平不了,那是开玩笑。我家那小子你是知道的,他从不做没把握的勾当,既然举荐了你家小子,那总有他的道理。而且。你家里人口多,若你家老二真能再进一步,兴许你们徐家还能再出一个爵位呢?”
当年徐达两子封公,虽则定国公一系是出自朱棣对于一直鼎力相助却丢了xing命的小舅子的愧疚和报答,但终究是大明一朝再没有过的盛事。徐光祚知道儿子究竟有多少斤两,可对于徐勋覆雨翻云的本事印象更深刻。于是。在斟酌良久之后,他最终点了点头。
“那好,我就听老哥哥你的……横竖皇上也已经主意下定,我就是泼凉水也没用。”
话音刚落,徐光祚就看到满脸失魂落魄的张鹤龄也正从屋子里出来。知道这位皇帝的亲舅舅竟也碰了一鼻子灰,他就更加不会去碰这钉子了,连忙迎上前去打了个招呼。果然,张鹤龄一见他这个难兄难弟,立时诉起了苦来,旋即便拉着徐良说道:“兴安侯,这事儿你可得千万帮帮忙,我家那小子打仗只是半吊子,去平匪是绝对不成的。”
“侯爷也不要妄自菲薄,物尽其才,人尽其用,我家那小子我知道,等闲人物不放在眼里,既然能举荐令郎,必然是因为其确实有过人之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徐良既有徐勋这么个口舌如簧的儿子,说起话来少不得也是沾染了几分。见张鹤龄面se稍霁,他却知道张鹤龄这嫡长子不同于徐光祚家的次子,想了想便低声说道,“你要真不放心,回头我探探我家小子的口气,要真是有什么危险,我就是揪了他的耳朵,也不会让你那儿子去冒险!”
“那敢情好!”张鹤龄如今和徐良本就交好,因喜其为人豪爽,他此时丝毫不疑这话是搪塞自己的,连连点头后就握了握徐良的手道,“总而言之,就拜托徐老哥了!对了,我还得出去应付一下各方宾客,皇上就在里头,二位要进去就请进去吧!”
刚刚得知了这么一个消息,此时此刻,徐光祚却不想进去在皇帝面前凑热闹了,否则若是小皇帝看见自己,突发奇想也派个什么任务下来,他就是想拒绝也没地儿躲去。于是,等眼看着寿宁侯张鹤龄匆匆离去,徐光祚找了个借口,也就悄悄退了出去。这时候,徐勋在门前一站,听到里头小皇帝正吵吵嚷嚷给人分派闹洞房的任务,他略一思忖便也悄悄转过身来,脚下无声地缓步往外退去。
都是一些小家伙们在闹腾,这当口他再进去凑热闹,那就显得很没眼se了。
而里头乱哄哄地闹了好一阵子,徐勋见朱厚照终于心满意足地坐了下来,而徐延彻和齐济良虽频频往自己身上扫,倘若目光是刀子,怕不能偷偷扎上几百几千个洞来,他不禁微微一笑,旋即便侧头往刚刚进来便一直没出声的瑞生身上扫了一眼。小家伙闻弦歌知雅意,原本竭力收缩存在感,这会儿少不得接过下头一个侍女送上来的茶,双手捧到了朱厚照跟前。
“嗯。”朱厚照接过之后正要往旁边搁,突然看清是瑞生,他不禁惊咦了一声;“咦,瑞生你什么时候回来了?去杨家颁赏的事情都办好了?杨慎人呢?”
数ri前徐勋高升之ri,杨慎当场发难的情景一众大珰都记得清清楚楚。此时此刻虽说人人都仍是刚刚那副表情,并没有人去多看刘瑾一眼,但耳朵却全都竖了起来。而瑞生则是小皇帝疑问的眼神下,嗫嚅着把杨慎那番话全都转述了一遍。徐勋看见刘瑾一时面露喜se,顿时暗自哂然一笑,果然,就只见朱厚照的脸se从晴转多云,多云转yin,可眼看即将转变为雷阵雨的时候,突然满天乌云又散尽了。
“得,他和他爹是一个死硬脾气,算了算了,朕不和他一般计较。听说那好歹是个诗文一绝的人才,等他考中了进士,朕再好好考较考较他!”
刘瑾恨不得小皇帝因为杨慎的不识抬举而迁怒于杨廷和,可眼看小皇帝就这么轻轻放下了,他顿时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等到外头鞭炮声一阵阵响起,竟是新娘子已经迎了回来,他跟着兴致勃勃的朱厚照一块出去看热闹时,便抽空让人给今天同样现身恭贺的焦芳送了个信。而看着他如此动作,徐勋悄悄离开了朱厚照身侧,背着手穿梭在宾客之中,不消一会儿就找到了今天同样受邀前来凑热闹的唐寅。
“伯虎。”
唐寅正在欣赏张家戏班子的那出戏,琢磨着台词该如何写才能珠圆玉润,乍然听到后头的声音,他连忙回过头来。因这儿只是消遣的地方,四周围都是些不甚得志挤不到前头去的中低级官员,他把到了嘴边的大人两个字吞了回去,蹑手蹑脚地跟着徐勋挤出了人群之中。然而,徐勋出口说出的第一句话,便让他吃了一惊。
“牡丹亭的第一出可是已经写好了?明ri开始放吧。”
见唐寅为之一愣,徐勋便笑道:“明ri张公公的二位兄长封伯,这事已经定下了。既然如此,权当以此为他道贺,哄了皇上去闲园捧个场。另外,你今ri在这儿少厮混一会儿,晚上请了康对山一块到我这儿来,我有要紧事请你们两位笔杆子琢磨琢磨。”
今天早上徐勋也没提到这一出,此时此刻听到这话,唐寅顿时满腹狐疑。然而,知道徐勋做事素来就是如此,灵机一动说来就来,他也就没有什么别的话,答应之后便匆匆离开了寿宁侯府。等到他一走,徐勋背手看着戏台上那一出欢天喜地却俗不可耐的大戏,暗想等到牡丹亭完了,是不是把桃花扇的大意给唐寅康海讲讲,让两人把这一出戏也搬上戏台。只要把晚明变成宋末,把清朝化作元朝,却也不是没法子。
然而,在这种旨在于建立口碑的名剧之外,政治宣传剧方才是真正的重中之重,否则砸下去这么多钱的收获还远远不够。就比如最近这段ri子,他的最要紧目标,就是把宁王的名声尽快砸下去,然后牵连到刘瑾,如此一来,刘瑾方才会恼羞成怒,方才会更加急功近利,方才会真正下狠心谋求大权独揽!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只听到一阵接一阵的嚷嚷声:“拜天地啦!”
第五百七十五章 朕信你不疑!
这闹洞房的勾当徐勋前世里经历过多次,从来都是起哄的那个,而今生今世虽说是第一次,但也同样是个幸灾乐祸的旁观者。眼看朱厚照把那个脸皮已经算是极厚的张宗说挑得面红耳赤讨饶连连,他知道曹家小姐脸嫩,终于出面打了个圆场。于是乎,朱厚照这才悻悻然罢休,拿着个果子出来的时候,还狠狠往那果子上给咬了一口。
“话说回来,朕赶明儿大婚的时候,要也有这么热闹就好了!”
天子大婚那是有无数的仪制规矩,看似热闹喜气,但其实却是如同提线木偶被折腾个好几天,因而朱厚照想着就不由得发怵。然而,眼见这话没人接话茬,他想也知道任xing折腾一回那是想都不要想了,因而瞪着那咬了一口的果子好一阵子,他才突然开口说道:“你们说,朕要是把豹房变成新房怎么样?”
刘瑾刚刚微微一走神,见一众太监们几乎心有灵犀地退了一步,就连徐勋几乎也是同样动作,一时竟是把他留在了最前头,他愣了一愣之后,最终慌忙苦口婆心地劝解了起来。
这要是宫中没有两宫皇太后在,他自然不用说,一定支持朱厚照想怎么胡闹怎么胡闹,可那两位太后压在头顶,他在其他的地方可以顺着朱厚照的意思,此事却万万不能松口。
等到一行人从寿宁侯府侧门出来,他费尽口舌好容易把朱厚照的那点念头给打消了,又惦记着今夜要和焦芳等人商议事情,虽极其不放心让张永等人和徐勋护送朱厚照回宫,更担心他们会说自己的坏话,但也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毕竟,前几天朱厚照那突然雷霆大怒的举动已经很清楚了,这天子的信赖上头,徐勋绝不逊于他。
“皇上,奴婢私宅还有些事……”
“去吧去吧。朕这边你不用cao心。”
朱厚照几乎是想都不想便点了点头,眼看刘瑾行礼之后转身去了,他也不管这是大晚上,仿佛逛街似的溜达着步子。那踢踏鞋子的声音格外刺耳。然而,在这种声音中,小皇帝突然停住了脚步,随即突发感慨似的说道:“你们说,为什么人人都说,共患难易,共富贵难?夫妻如此。志同道合的亲朋往往也是如此?”
此话一出,徐勋也好,张永谷大用和马永成等人也罢,全都是大吃一惊。后者几乎都以为朱厚照是影she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而徐勋却隐隐约约觉得,朱厚照素来是那种有什么说什么直截了当的xing子,尽管如今小皇帝处事更加明晰,洞察力和容忍力也大有长进。可这根本的xing子是不会改变的。于是,他微微一沉吟,随即就嘿然笑了一声。
“徐勋。你敢笑话朕?”
“臣当然不敢。”徐勋笑眯眯地走上前几步,只落后朱厚照一人左右,却是语气轻松地说道,“皇上这问题好回答得很。共患难的时候,面对的艰难处境也好,敌人也罢,往往都是一个人无论如何都抗不过去的,而且不同舟共济的话,兴许会一块死得很难看,所以。面对这种情形,只要是脑子还清楚的人,都会齐心合力的共患难。”
“嗯,有道理,然后呢?”
见朱厚照不以为忤,甚至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徐勋便微笑道:“至于共富贵难,这却得看情形。有道是知足者常乐,倘若只是得到富贵就可以满足的人,那富贵之后自然还是一切如旧。但人往往都是有私心的,男人有了富贵便巴望美se,女人有了富贵便向往比自己更高一等的人,乃至于富易妻,易夫,这都不足为奇。而至于富贵之后,至交亲朋反而反目这一类事情……”
徐勋顿了一顿,发现朱厚照比刚刚兴趣更浓了,甚至不断催促他快说,他便诚恳地说道:“那多半是因为,当年能够共患难,是因为目的相同,但理念原本就截然不同,再加上人的xing子绝不会是一样的,起头只是大伙为了同舟共济,抛异求同,而既然目的达成了,随着相处时间渐长,这些彼此不相容的东西都暴露了出来,于是,自然水火不相容,就此翻脸。这无关乎对错问题,更多是在于最初的关系,就只是存着互利,所以合则留,不合则去,也是这么个道理。只要是共不得富贵的,绝算不上真正的至交。”
张永和谷大用原本都以为徐勋会借着这个机会影she影she他们和刘瑾的关系,而马永成等三人则干脆是盼望徐勋会这么做了。然而,徐勋的回答却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就连朱厚照也是大为讶异地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才干咳了一声。
“徐勋,朕真是觉得,你小子至少绝对不止比朕大一岁。”朱厚照歪着头想了一想,随即把两只手同时伸了出来,“朕觉得你至少比朕年长十岁!不,二十岁!”
徐勋被朱厚照这一番话逗得大笑了起来,暗想朱厚照的猜测取个中间数,那却是真差不多。但笑过之后,他便一本正经地对朱厚照问道:“臣倒奇怪,皇上怎么想着问这个?”
“这个嘛……”
朱厚照犹豫片刻,随即耸了耸肩道:“朕昨儿个闲着没事出宫逛逛,结果竟是遇到了李伴伴。李伴伴看上去苍老了不少,听说他从前那些干儿子干孙子几乎都和他断了往来,朕原本听了气得大发雷霆,他却说,共富贵易,共患难难,这是世上常情,让朕不必放在心上。还说他已经很幸运了,当年和陈宽等几个人共患难,后来在司礼监中身处高位,十几年都是相处得好,至少没尝过共患难易,共富贵难,当年好得能穿一条裤子的人如今彼此捅刀子的滋味。所以朕一时有感而发,就拿来问一问你们。”
居然是李荣!
包括徐勋在内,一众人竟是全都愣住了。对于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司礼监大佬,随着他和刘健谢迁等人同时退出历史舞台,他们早就把这么一个人忘在脑后了,还以为人已经去南京了。可如今再从皇帝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徐勋便不由得想到,李荣毕竟是朱厚照小时候便在身旁带他的人,小皇帝对此人存着某种挥之不去的旧情。那简直是显而易见的。但这么一个人是真的凑巧遇上,还是李荣的设计,亦或是背后更有别的名堂?
而夜se之下的朱厚照只顾着自己大发感慨,哪里注意到别人都是怎么个面面相觑的表情。背着手又往前走了几步。他突然又开口说道:“被他这么一说,朕就不由得想起了丘聚来。从前他跟着朕在东宫的时候,多谨慎小心的一个人,可一放出去做事倒是好,胡作非为无法无天,根本就是在糊弄朕!”
小皇帝这一怒之后,又转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其他人:“朕知道你们如今都把兄弟子侄接到了京城来享福。朕也体恤你们,一个个都封了官。可是,你们也得约束着他们。朕这封官是让他们不至于吃苦受穷,可不是让他们横行霸道。之前丘聚那些个家人便是横行霸道,在人前别人都当是朕给他们撑腰呢!这一点,你们得学学刘瑾和徐勋,刘瑾的那个侄儿刘二汉自打狠狠挨了一顿家法,现如今几乎不露面了。其他人也很少招摇过市。至于徐勋就更不用说了,外头有人敢打徐家招牌,从店家到百姓都知道。直接扭送顺天府就是一顿板子!”
朱厚照突然把刘瑾和徐勋并排拿出来表扬,这顿时让一众太监们大眼瞪小眼。要知道他们多半是儿时净身入宫,吃了一辈子的苦,如今让家人享享福也是人之常情,这出一两个害群之马……哪怕前头最贤明的宣宗孝宗这几位皇帝,还不是禁绝不了,小皇帝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了?尤其是本来已经内定了两个兄长要封伯的张永,更是拿眼睛去偷瞥徐勋。
“皇上,你再夸下去,臣就要无地自容了。”徐勋自打听到了李荣这个名字之后。心里就满是jing惕。李荣比萧敬年龄还大一截,要真的知道急流勇退,就该趁着还捡了一条xing命好好去养老,还在皇帝面前出没算怎么回事?于是,他这么说了一句之后,便含笑说道。“臣是从前在南京吃过不少狗屁亲戚的亏,所以平生最讨厌那些富贵的时候巴结上来,贫贱的时候落井下石或者躲得远远的人。臣是睚眦必报的人,所以这势头宁可借给如亲信之人,也绝不会借给那些所谓亲戚。”
“你果然老实。”
朱厚照最喜欢的便是徐勋的有什么说什么,此刻毫不意外会听到这样的回答,乐了一阵子,他突然摆手吩咐其他那些太监们离得远一些,招了招手示意徐勋和自己并肩而行,没走几步就突然石破天惊地低声说道:“徐勋,你知不知道,就在没几天前,朕令人杖杀了豹房的一个内侍?”
徐勋虽是消息灵通的人,可也在于什么人什么事。对于朱厚照身边的事,他便一直谨慎地维持着一定的距离,更是严令瑞生不是十万火急,不得送出消息来。此时此刻,听到朱厚照提到这样在外头人命关天,在宫里却无足轻重的事,他忍不住愣了一愣。
“这是宫中的事,臣不甚清楚。”
朱厚照摩挲着自己如今已经隐约有些微茸的下巴,好一会儿才出口说道:“朕之所以会下令杖杀了那个人,是因为他竟然指斥你有异心,说什么你势通文武,交通边镇,而且在西苑掌有府军前卫,在左右官厅则有十二团营jing锐,身边统共只有一父一妻一女,倘使有变密送其出京,便再无丁点后顾之忧。朕当时就气炸了肺,一脚踹倒了人之后,便吩咐堵了嘴拉出去杖杀。事后朕才觉得有些莽撞,应该严审逼问主谋的!”
一个微不足道的内侍之死,竟然有这样的隐情!
倒吸一口凉气的徐勋只觉得脑际一瞬间空白了下来,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辩白之类的话他在朱厚照面前说不出来,而轻松地置之一笑,他也没法子这样淡然。可以想见,换成别的皇帝,就算一时大怒杖杀了如此一个敢言大臣有逆心的内侍,也绝对不会说出来的。
“皇上,臣……”
见徐勋几乎隔了很久,这才斟酌着说出了这几个字,朱厚照突然摆手阻止了他,随即咧嘴一笑道:“不用说什么了,朕把人杀了,就是态度。朕要是不信你,这事儿就烂在肚子里,绝对不会对你说。既然说出来,那便是当成笑话,你听过就好。朕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想当初在顺天府衙第一次见着你就觉得你有意思,就在那一天,更是把对谁都没提过的话对你说了,便是因为朕从一开始就觉得你可信。只要是朕信赖的人,就会一直信赖到底。什么狡兔死走狗烹,呸,朕不是那样无情无义的皇帝!”
见朱厚照真的呸呸连吐了两口唾沫在墙上,徐勋有些想笑,但那种触动却让他心中有些苦涩。而朱厚照在说完这些之后,却是又勾了勾手指把后头的那些大珰们和瑞生都一块叫了上来,扫了他们一眼就轻咳了一声。
“朕今天说的话,自个好好记在心里,不许说出去一个字,否则看朕回头怎么收拾你们!”凶巴巴吩咐了一句后,朱厚照便斜睨了一眼徐勋道,“徐勋,你也是一样,那是朕和你两个人的秘密!”
“是,皇上放心,此话绝不会入第三人之耳!”
见朱厚照高高兴兴地点了点头,待到出了巷子,早有预备好的马车徐徐驶过来接着,徐勋亲自送了朱厚照上车,等到瑞生跟了过去,他方才又关上了车门。然而,张永和谷大用却故意落在了后头,张永更是忍不住上前低声探问道:“皇上究竟对你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徐勋嘴角一挑,旋即嘿然笑道,“只是有人算盘落空而已。没事了,你们快跟上去!”
及至对谷大用也这么打了个手势,眼看一个个人上马护卫着小皇帝那一辆车渐渐远去,徐勋的眼神方才冷了下来。会这么来一招绝户计的,总脱不开嫌他碍眼碍事的人,只不过下这样的猛药却依旧没成功,还让朱厚照泄露了此事,还真的是机关算尽太聪明!
不过,由此看来,从前他拒绝杨一清的提议,事实证明并不是他太过拘泥纠结。朱厚照的信赖并不是对于他一个人,刘瑾也绝对不差毫分。倘若朱厚照会相信刘瑾有逆谋反心,将来再发生此次人进谗言说他有异心的情况,小皇帝的态度就绝不会这样鲜明了!
第五百七十六章 谋己谋人谋将来
夜se之下的沙家胡同刘瑾私宅外头,停着一溜车马。夜深人静的时候,哪怕是白ri车水马龙的沙家胡同,也很少呈现出今夜这般景象,只是这儿向来是北城兵马司巡行的禁地,倒也无人来管这闲事。而这一整条胡同的地皮都被刘瑾陆陆续续吃了下来,更加不虞被人窥伺偷听窥视。此时此刻,晚到的两个老者便彼此对视了一眼,又微笑颔首道了一声好。
打过招呼之后,其中那个面容瘦削年纪稍大几岁的,侧目扫了一眼停在自己前头的马车,随即嘿然笑道:“焦守敬还真的是动作快,看来他十有**是和刘公公一块回来的。”
“以贞兄又不是刚知道焦阁老这人?别看他年纪比我们大,这腿素来比我们快。”刘宇语带讥诮地讽刺了一句,随即就含笑对曹元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只不过,这朝堂上头可不分什么先后,焦阁老终究是老了!”
曹元莞尔一笑,旋即便和刘宇联袂入内。等到了刘宇往ri见他们的厅堂时,一进屋子,果然就只见里头灯火通明,除却刘瑾及其最亲近的张文冕和孙聪之外,焦芳和儿子焦黄中一坐一立正在刘瑾身侧,曹元和刘宇不约而同地挑了挑眉。
“刘公公。”
尽管刘宇官居兵部尚书,曹元如今从甘肃巡抚调任回京,在都察院任右副都御史,说起来都是二品三品的高官,但两人这位子都是靠巴结刘瑾得来的,因而不免毕恭毕敬,反倒是和焦芳这位阁老次辅厮见的时候带着几许敷衍。待到他们两人一一落座,刘瑾便干咳一声直截了当地说道:“咱家今夜找你们来,这意思很简单,把杨廷和撸下去!”
刘瑾是什么xing子,在场人人皆知,因而一听这言简意赅的意思。几个人对视一眼,知道这会儿不是要劝刘瑾怎生收回这意思,而是怎么帮刘瑾达成目的。毕竟,无论是已经在内阁的焦芳也好。巴望着入阁的刘宇和曹元也罢,杨廷和这样一个看似官位不高,但却极得人望的士林中坚人物,原本就是眼中钉肉中刺。
然而,这原本该一个yin毒的点子接一个的场合,却一时之间停滞住了。在刘瑾越来越不耐烦的眼神下,曹元方才轻咳一声道:“刘公公。杨廷和这个人不但曾经为皇上教授过多年经史,而且他这个人沉静稳重,鲜少……不,或者说几乎不曾做错过什么事。”
对于曹元的这个回答,刘瑾自然异常恼火,而刘宇虽知道这是表现自己的机会,可思来想去,他也只得苦笑道:“以贞兄所言不差。杨廷和这人油盐不入,士林之中和他交好的人多,倘若再有皇上信赖。要把人赶出京城怕不是那么容易的。”
眼见刘瑾的脸se越来越黑,最后看向了自己,焦芳方才镇定自若地笑道:“杨廷和此人虽是极难下手,但也不是没有弱点的。先帝爷在世的最后一科,便是他的副主考,按这道理,他也是桃李满天下的人了。他不好下手,他的门生却未见得人人清白。况且,我令人查过,杨慎之所以会妄言宁王是非。在于江西士子蛊惑。江西向来士名极盛,其实却名不副实!我朝自从开科取士以来,一直都是南人多,北人少,而南人尤其江西士子多滑胥,大多都是沽名钓誉之辈!而杨廷和主考的这一科。江西人中进士的有多少?”
刘瑾也好,曹元刘宇也罢,全都是北人,因而对焦芳这番话顿时全都起了共鸣,曹元更是一巴掌拍着扶手说道:“焦阁老此言极是,此前刘健身为首辅,用人却偏向南人,也不知道多多提拔北人之中的杰出人才,简直是本末倒置!”
“那老家伙还说什么!”刘瑾不耐烦地哼了一声,“要说他和咱家既是同姓,和老焦也算是同宗,可偏偏就是死硬得很!不说他了,老焦你继续往下说!”
尽管刘瑾一口一个老焦,态度甚是颐指气使,但焦芳知道刘瑾如今位子牢固之后就是这个做派,因而也不以为忤,斜睨了一眼面有不豫之se的焦黄中,令其不可急躁,他方才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份折子,笑吟吟地递到了刘瑾手中。而刘瑾狐疑地看了一眼焦芳,当即不耐烦地说道:“别给咱家卖关子打哑谜,直接说!”
“这是刑部刚送到内阁的一份折子。”焦芳并没有理会刘宇和曹元的异se,笑眯眯地说,“屠勋是缘何上书的,咱们暂且不说,只说这其中的要旨。这上头说,年前不是来了一波满刺加的使臣么?其中有一个叫亚刘的,原本是江西万安人,叫萧明举,因罪逃国,叛了去满刺加,摇身一变成了使臣回来。可他谋了我朝的赏赐还贪心不足,想入浡泥国索宝,又杀了此前和他同来的满刺加国人端亚智等,如今事发被抓,人正拘在刑部。”
这一番话若是当成酒后闲谈还不要紧,这正儿八经的说出来,曹元和刘宇便都是不解其意,刘瑾更是皱眉问道:“这事和你刚刚说的那番话有什么关系?”
“公公,江西这地方尽出此等人,远的不说,而在朝堂的也多半都是名不副实的,近的就有彭华、尹直、徐琼、李孜省、黄景等人。公公不是一直想让士林服膺么?如今就有一个最好的机会,将江西一省的解额削减五十名,就算通籍取中进士的,也不许选京职,从今往后以此为永制!杨廷和门下走动的江西门生甚多,这一棒子打下去是最狠的!”
曹元也好,刘宇也罢,往ri都自信自己做事手段够狠辣的,但此时此刻和焦芳的建议比起来,他们却不得不打心眼里自叹不如。就连在对南人的态度上和焦芳如出一辙的刘瑾,此时此刻也倒吸一口凉气,随即才认认真真地思量起了焦芳这提议。
“唔,倒是立威的法子……只是怎么让皇上答应,却得容咱家再思量思量。”
刘瑾这一说,本待开口劝说一二的刘宇顿时偃旗息鼓。jing惕地看了一眼焦芳后,他少不得小心翼翼地提起了徐勋要在畿南用兵剿匪,以及十二团营兵发陕西的消息,然而让他失望的是。刘瑾只是眉头一挑。
“剿匪的事情就是动用府军前卫那些幼军,皇上不心疼,你管徐勋想怎么折腾?再说了,今天咱家也听见了。徐勋竟然想任由那三个纨绔子弟去折腾,分明是想拉拢他们的父辈想疯了,出了事也是他兜着,和你这兵部尚书又无干!”顿了一顿之后,他又嘿然笑了一声,“至于陕西那边,他在朝堂上把复套两个字叫得震天响。李东阳他们全都被说得连一个屁都不敢放,你想拦……拦得住吗!再说了,有这么一件事挡着,杨一清才回不来,否则你这兵部尚书的位子能不能坐稳还未必可知!”
这话说得极其不客气,纵使刘宇已经被徐勋这般呵斥如皂隶的态度给折腾惯了,此时此刻仍不免脸皮紫涨。而曹元虽和刘宇交情不过寻常,但也还是谨慎地开口说道:“公公。刘大人所言之事,也确实并非小事。徐勋如今声势大涨,若再有进益……”
“再有进益那就是国公了。咱家还巴不得他是国公呢,到时候发动了舆论让他养老去!”
刘瑾没好气地啐了一口的,旋即就懒懒地说道:“好了,今天就商议到这儿。你们两个回去,咱家留着老焦再说一会儿话。”
这才没坐多久,就因为焦芳前前后后的那些话,刘瑾竟是就赶开了他们,要留下焦芳一个人密谈,一时刘宇和曹元不免都憋着一肚子的火。然而,眼见焦芳翘足而坐老神在在。一旁的焦黄中亦是面露得意,两人虽咬碎了银牙,却也不敢当面发作,当即站起身告退了出来。而焦芳虽知道两人必然恨上了自己,但他虱子多了不怕咬,待两人一走。他便欠了欠身低声说道:“好教刘公公得知,我前几ri见了李荣李公公……”
刘府之中刘瑾召了几个官高位显的得力人密商之际,兴安侯府的书房中,亦是灯火通明。陶泓和阿宝把金弘哄了去睡觉,两人便坐在台阶上亲自守着,听着里头间或能隐隐约约听到的字眼,两人全都是jing惕地眼睛滴溜溜直转,不停地留意有没有戏文中那些高来高去的家伙来刺探情报,直到注意到附近围墙上赫然站着曹谦的身影,这才放下了心来。
书房中除了徐勋早早知会的康海和唐寅,再有便是张彩。康海和唐寅对于徐勋拿出来的的那些个当今宁王已故那位祖父的林林总总诸多罪状,虽是觉得令人发指,可不免有些犹疑。毕竟,朝廷对于亲藩总是极近优容的,除却不许擅离封地,其他的全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即便先头那位宁王曾经怎样十恶不赦,可如此宣扬出来万一闹大,却不是玩的。然而,徐勋下一刻说出来的一番话,却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放心,这不同于金陵梦河朔悲歌牡丹亭这样的戏,这剧本你们就是写出来,也不会署你们的名,而且你们不会变通一下,不要把宁王两个字给露出来么?戏文之中只要说是jian王,jian王就行了,影she的功夫做得透一些。还有,不用像之前那些剧一样jing雕细琢,务求满城传唱,做得粗制滥造雅俗共赏一些就行了。另有就是,写好了你们就不用管了,一切我兜着!”
这种出了事情领导担责任的态度,无疑是当下属的最乐意看到的。于是,面对这样一个虽是横加进来,却也不费多少事的任务,康海和唐寅一个状元一个解元便全都满口答应了。等到把两人三两句打发了出去构思创作,徐勋便笑吟吟地看着张彩道:“西麓,之前那事儿我都一直没机会夸你,什么叫做神来之笔,便是你这一手了!”
“哪里哪里,只是雕虫小技,怎入了大人法眼?”张彩谦逊了一句,知道徐勋不爱这一套,他方才笑着解释道,“实在不是我故意的,是杨慎那小子名声够大,急公好义一点就动,再说他的身份又实在是太过敏感,自然而然就挑选了他,没想到果然是大功告成,我之前还捏着一把汗呢。不过大人真是好心,事情做成就把人弄出京城去四川乡试了,留他在京城,兴许还会闹出更大的事情来。”
“不必了,我是逼着李东阳和杨廷和站队。之前我需要他们帮着我收拢朝堂上那些不肯附我,也不肯附刘瑾的,顺带好好和稀泥,免得我和刘瑾立时三刻就起了冲突。但如今情势到了这份上,只有非此即彼,不容左右逢源。打发了钱宁去江西,也是为了最后收场。我可不想鹬蚌相争,结果却出来了收拾残局的渔翁!”
张彩听到徐勋这样明确的表态,一时禁不住喜上眉梢。之前他挑了杨慎这样一个关系重大的人下手,便是为了把局势往前推上一大步,让徐勋能够痛下决断。如今终于等来了这样的话,他在暗自如释重负之余,便站起身来满脸郑重地拱了拱手。
“既如此,大人如今不但要谋一步,谋五步,甚至要谋十步百步!须知若是大人真的一举功成,便真正是众矢之的了,那时候该用什么样的方针策略,如今也得一并思量周全。而且,恕我直言,大人的门禁,该放开一些了。”
“不是我的门禁该放开一些,而是你。”徐勋徐徐坐下身来,就这么靠在椅背上看着站在那儿的张彩,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如今虽说不上一岁三迁,但这一年之中也已经连升数级了。明年的会试,你可有兴趣做一做主考么?”
张彩尽管早年便为马文升赏识,在吏部更是前后浸yin多年,但一直都是按部就班地升迁,却不料马文升倒台之后,他一岁数迁,如今徐勋更是把这样一个无限美好的前景放在自己面前。他强捺心头激动,老半晌才出口说道:“兴趣自然有,只我并非翰林官……”
“谢尚书当初能以国子监祭酒兼礼部侍郎,你这个吏部侍郎兼一个国子监祭酒应该也是使得的。而且,刘瑾不是正想拉拢你吗,让你家那内宠吹些风给他。”徐勋轻轻用手指敲了敲扶手,随即一锤定音地说道,“至于国子监司业,我把何景明调过去!他不愿意在中枢和元辅这些老大人为伍,那就去教些有风骨的监生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