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黑锅男
阎铁珊神情凄婉,从某程度上来说,他与霍休是同样的一种人,而且,他真的是个太监,他爱钱,胜过一切,他惜命,更甚一切,大口的喘着粗气,道:“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子对付一个老人?”
陆小凤突然觉得他很可怜,继而摇了摇头,他现在心里的问题实在是太多太多,所以他没有问,因为他没有一个头绪,只是说道:“因为这老人以前欠了别人的债,无论他多老,都要自己去还的。”
阎铁珊突又抬起头,大声道:“我欠的债,当然我自己还,但我几时欠过别人什么?”
陆小凤道:“也许你没有欠,但严立本呢?”
阎铁珊的脸又一阵扭曲,厉声道:“不错,我就是严立本,就是那个吃人不吐骨的严总管,但自从我到这里之后,我……”
他的声音突然停顿,扭曲变形的脸,却又突然奇迹般恢复平静。然后每个人就会看到一股鲜血从他胸膛上绽开,就像是一朵灿烂的鲜花突然开放。
等到鲜血飞溅出来后,才能看见他胸膛上露出的一截剑尖。他低着头,看着这截发亮的剑尖,仿佛显得很惊讶、很奇怪。可是他还没有死,他的胸膛还在起伏着,又仿佛有人在拉动着风箱。
转过身去,阎铁珊看着手中拿着一柄剑的霍天青,不可置信,喃喃道:“我这么信任你!甚至把你当成亲生儿子!可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死了以后,这里的一切——全都是你的啊!”
霍天青也知道。所以他的双眸中是一丝歉然,良久,缓缓地说道:“我是替别人讨债的!不!应该说……为了我自己!我已经等不及了!你老了!也该死了!可你还活着。我等不及了!”
阎铁珊怨毒的看着霍天青,眼珠忽然凸出,身子一阵抽搐,就永远不能动了,但那双已凸出眼皮外的眼睛里,却还带着种奇特而诡异的表情,也不知是惊讶?是愤怒?还是恐惧?
他还是没有倒下去。因为剑还在他胸膛里。剑是冷的,血也冷了。霍天青终于慢慢的转过身,脸上的仇恨和怨毒。都已变成一种淡淡的悲哀,缓缓地说道:“陆小凤!有什么问题,你就问吧!”
霍天青是打定主意要将一切全都揽到自己的身上了?韩文微微抬起头来,却见霍天青乞求的看着自己。他的眼神韩文明白。那是在乞求他,不要说出上官飞燕!只有韩文知道他与上官飞燕之间的关系!
陆小凤愣住了,看着这一切,好半晌,问出了第一个问题,道:“我知道霍休是‘青衣楼’的楼主,这件事情也是因他而起的,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杀掉平南王!”
“很简单!因为平南王是当年导致大金鹏王国覆灭的最主要的罪魁祸首!本身他就得到了足够多的财宝,包括存在振远镖局的镖银。只可惜,镖银被劫,王府宝库被盗,赌场被扫荡,剩下的钱财已经不够他挥霍了,他也将目标指向了当年逃出大金鹏王国的几个人!”
霍天青坐在酒桌前,慢慢的押了一口酒,道:“阎大老板被他勒索了,独孤一鹤、霍休都是如此,他们都是声名显赫的人物,怎么会让别人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份却是乱臣贼子呢?所以,当时杀掉平南王的不止我一人,还有青衣楼的高手!”
“抹除真相吗?”,陆小凤点了点头,道:“霍休死了,却有新的“霍休”鸠占鹊巢!那个人是谁?你知道吗?又或者说……我至今搞不懂,你如此高的辈分,为何却做阎铁珊的总管,现在算是明白了一些!”
“可惜了!要是他们不自作主张的话,我现在已经算计好了,阎大老板并无子嗣,他一死,他的财宝全都是我的,我也就能够重建‘天禽门’了!至于那个‘霍休’……真作假时,假亦真呐!”,霍休叹然,他口中的他们,指的是“关中大侠”山西雁,“西北双秀”、“市井七侠”这些人。
“这不可能!”,韩文摇了摇头,道:“死掉的那个霍休的确是个高手,连我也险些被他杀掉,他的童子功精纯无比,没有几十年如一日的苦练,怎能达成?”
霍天青沉默无言,陆小凤却是微笑道:“但我却知道‘天禽门’的掌门人,绝不会做这种事。”
霍天青凝视着他,嘴角终于也露出了微笑,忽然道:“想不想喝杯酒去。”
陆小凤道:“想。”
酒是用青花磁坛装着的,倒出来时,无色无味,几乎和白水差不多,可是用新酒一兑,芬芳香醇的酒味,就立刻充满了这间小而精致的屋子。陆小凤慢慢的啜了一口,长长的吸了口气,道:“这才是真正的女儿红。”
霍天青道:“你很识货。”
陆小凤笑道:“所以下次你若还有这么样的好酒,还是应该请我来喝,我至少不会糟蹋你的好酒。”
霍天青笑了笑,转而看向了韩文,道:“没有下次了!我也并不是时常都有这种好酒的。可惜了!我很想跟你打上一场,抱歉!只怕是不能了!因为……我很快就要死了!”
“什么意思?”,陆小凤看了一眼手中的酒杯,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就是穿肠药?我不该这么贪杯的!你非要拉着我一起死吗……咦!是杯子有毒!”
喃喃自语中,霍天青面色恬静的坐在座位上,看着手中的杯子,道:“我有洁癖,就连吃饭用的筷子,喝酒的杯子,全都是自备的!不过,这些全都没有毒,真正有毒的是阎大老板的扳指!”
那的确是一枚不错的翡翠扳指,翠绿翠绿的,漂亮极了,霍天青对着灯笼的亮光看了一下,道:“这枚扳指是号令整个珠光宝气阁的信物,谁能想到阎大老板会在这上边儿设置一个小机关,不懂的人,一旦戴上就会毒发身亡呢?”
说完,霍天青已然是气绝身亡,陆小凤与韩文、花满楼三人,面面相觑,到了此时,韩文也不想隐瞒什么,缓缓地说道:“霍天青绝对不是主谋,他最开始打得主意也是霍休的财宝,而不是阎铁珊的财宝,他是心中有愧于阎铁珊,以命抵命,而且……”
陆小凤接言道:“而且他是在保护着什么人!可对?”
“对!他在保护一个女人——上官飞燕!”,韩文慢慢的说道;
花满楼身体一僵,毕竟这件事的最开始就是上官飞燕偷了“青衣楼”的腰牌,引来的这么多事情,可以说,在上官飞燕的引诱下,花满楼喜欢上了那个女孩儿,韩文虽然说得很隐晦,但他还是听出来了,原来上官飞燕喜欢的人是霍天青?
陆小凤敲了敲脑袋,沉声道:“我想!我知道了一些事情!但我需要确定最后一件事情……那个女人,到底是上官飞燕,还是上官丹凤!走!去大金鹏王那里吧!”
韩文舔了舔嘴唇儿,他也有不知道的东西,至少这个新出现的“霍休”到底是谁,他一直想不明白,当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听说独孤一鹤已经来了,现在苏少英死了,虽然是死在西门吹雪手里,但还是要有人来迎接他的怒火啊!”
“什么意思?你是准备留下?”,陆小凤一扭眉毛,道:“西门吹雪不是他的对手!这一点我能肯定,而你……他会的可不仅仅是‘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他还有几门邪门霸道的功夫傍身!咱们还是速退吧!”
“不不不!你们可以走,我暂时还不能走,独孤一鹤如果发现苏少英是西门吹雪杀的,只怕五天之内,万梅山庄就要被峨嵋剑派铲平,当世七大剑派,峨眉的实力也是数一数二的,七大剑派的掌门人又最数他暴烈!”,韩文连连摆手,道:“我喜欢与高手过招!”
“你疯了!”,陆小凤蹙着眉毛,叹了口气,道:“你现在……还年轻!不要这样固执!真的!”
“你不懂!”,韩文淡淡的回答,坐在位置上,慢慢的喝酒,道:“你还是尽快确定一下这件事情的始末吧!上官丹凤已经死了,活着的那个是很会演戏的上官飞燕,但你需要证据啊!”
陆小凤连连叹息,坐在一边,拿起了霍天青留给他的那壶酒,滋溜溜的喝了两口,转头向花满楼,道:“花兄!你的意思呢?”
花满楼抽动一下鼻子,道:“我的意思是,换个地方坐吧!这个地方血腥味儿太浓了!我很讨厌,另外……‘鬼见愁’韩文与峨嵋掌门独孤一鹤的决斗好戏,谁不想看一看呢?虽然——我只是一个瞎子!哈哈哈!”
他倒是个心胸豁达到了极点的人,起身便向外边走去,侧耳倾听,指了指湖中央的小亭子,道:“那里应该是有一个小亭子?对吧?就去那里吧!”
“也好!”,陆小凤点了点头,飞身而出,却是漂亮的燕子三抄水,一瞬间便站在了湖中心的小亭子里,找了个舒服的地方,靠着喝酒。
他们这是怕韩文一旦战败,身边没人,就连逃,都逃不走,韩文坐在原地,一动未动,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见识一下真正的“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苏少英的招式,还是太嫩了些!不值一晒!(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诚于剑
夜,已经很深了,独孤一鹤却没有睡着。四月的春风中竟仿佛带着晚秋的寒意,吹起了灵堂里的白幔。棺木是紫楠木的,很坚固、很贵重。可是人既已死,无论躺在什么棺材里,岂非都已全无分别?烛光在风中摇晃,灵堂里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阴森凄凉之意。
独孤一鹤静静的站在阎铁珊的灵位前,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动过。他是个很严肃的人,腰干依旧挺直,钢针般的须发也还是漆黑的,只不过脸上的皱纹已很多、很深了,你只有在看见他的脸时,才会觉得他已是个老人。
现在他严肃沉毅的脸上,也带着种凄凉而悲伤的表情,这是不是也正因他已是个老人,已能了解死亡是件多么悲哀可怕的事?这时他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很轻的脚步声,他并没有回头,可是他的手却已握住了剑柄。
他的剑比平常的剑要粗大些,剑身也特别长、特别宽,黄铜的剑锷,擦得很亮,但鞘却已很陈旧,上面嵌着个小小的八卦,正是峨嵋掌门人佩剑的标布。
那是一个黑衣的年轻男子,记得上次来,这个人并不在,他现在也没有披麻戴孝,好像……跟这家的主人并没有什么关系,不禁出言问道:“你是何人?”
阎家的奴仆没有因为阎铁珊的死就一哄而散,或者正如他说的,他们的命,已经被他买下来了,征询了韩文的意见后。他们摆设了灵堂,收拾了尸体,连同霍天青的一起。说到底,他也是个为情痴迷的可怜人罢了。
韩文没有答话,努了努嘴,示意独孤一鹤看向不远处的一具尸体,尸体上有白布遮掩,独孤一鹤面色一变,抢步上前。掀开了白布,却是一道剑伤触目惊心的横亘在苏少英的脖颈间。
独孤一鹤如同暴怒的狮子,霍然回首。厉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可与我峨眉派有所仇隙?为什么要杀了他?他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吗?还是说……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你杀的?”
“吾名——韩文!”,韩文淡淡的说道:“至于他们是怎么死的,你不必知晓。你只需要知道。打得过我,这一切,我自然会告诉你,打不过我,你就与他们一样!”
“‘鬼见愁’韩文?好!好!好!”,独孤一鹤气极反笑,连说了三个好字,森然的说道:“好得很!你敢杀我徒儿!我与你必不干休!纳命来——!”
一声暴喝。独孤一鹤的剑,却是拔了出来。狂暴的气息席卷灵堂,韩文亦是拔剑相迎,两个人没有用任何繁琐的招式,直接硬撼了一记,光芒闪过,两人各自踏碎了几块石板!
荷塘中央的小亭,陆小凤与花满楼紧张的看向这里,花满楼侧耳倾听,道:“严独鹤也就是独孤一鹤,可能是当年保护大金鹏王国王子的四个人当中,最年轻的一个,也是武功最厉害的一个……”
话没说完,陆小凤突然抓住了花满楼的肩膀,道:“你刚才说什么?”
花满楼有些奇怪,却还是笑着,道:“我是说,独孤一鹤的武功……”
“不不不!不是这一句!上边的那一句!”,陆小凤急切的说道;
花满楼淡淡的回答道:“严独鹤也就是独孤一鹤,可能是当年保护大金鹏王国王子的四个人当中,最年轻的一个,也是武功最厉害的一个,这是全文,还有……你抓疼我了!”
陆小凤连忙放开花满楼的肩膀,突然间笑了,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一切的始末,我都明白了!明白了!我现在只需要确认一件事情,咱们就可以揭开整个案子的谜团了!”
“什么问题?”,花满楼笑问道。
陆小凤并未言语,他相信花满楼会懂,这会儿,他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凝神观看起来,道:“独孤一鹤的确很厉害,但他毕竟是老了,如果韩兄用游斗的方式,躲过他三十招,三十招后,他后继乏力,一定会败下阵来!”
“你很相信韩文的武功?”,花满楼笑道:“从他与西门吹雪的那一剑来看,其实……他比西门吹雪还要强上一些!但西门吹雪有所顿悟,再次出山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他会强到什么地步!如果他们决战……”
“西门吹雪诚于剑,信于剑,他只有剑!而韩文……不仅如此啊!”,陆小凤连连摇头,却是看了一眼手里的一块绢布,道:“霍天青还给我留了个礼物,很不错的礼物!”
“天禽派的武功吗?”,花满楼笑了笑:“你也是时候收一收懒散的性格了!像你这种爱管闲事儿的人,很容易碰到棘手的人,假如说……西门吹雪,或者叶孤城、韩文这种武功高强之人做下了惊天大案,又不想被人查出来,一定会先灭了你这个爱管闲事儿的混蛋!”
“你这是在夸我吗?”,陆小凤嘿嘿一笑,没当回事儿,道:“咱们过去看看吧!独孤一鹤招式霸烈,韩文现在选择迎难而上,不是很妙啊!三十招内,只怕要出事儿!”
独孤一鹤的确厉害,剑法中带有峨眉派的灵秀,却也蕴含着刀法的霸烈,而且他还会其他的邪门武功,就比如说那“闭穴绝手”,这是武林中一种歹毒的点穴手法。被此法点中的人,表面看上去似乎一无异状,实际上已被“断血逆经”,只要稍有外力相加,霎眼之间便要惨死。
韩文一边以剑法相抗衡,一边还要躲着他的点穴手,一时间,却是落在了下风,二十几招刚刚过去,他就有些支撑不住了;
陡然间,他左手做爪,以金刚手附带九阴神爪的招式扫出去一招,与独孤一鹤的闭穴绝手硬憾了一下。
独孤一鹤只感觉自己的手点在了钢铁之上,坚硬无比,一个疏忽,韩文的剑便一扫,跳出了战圈儿,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独孤一鹤,道:“严独鹤?这是你的真名吗?”
与阎铁珊一样,陡然间提到了这个名字,独孤一鹤的心一个抽搐,手握着剑柄,只觉得自己的手比剑柄还冷,不但手冷,他的心也是冷的。显赫的声名、崇高的地位,现在他就算肯牺牲一切,也挽不回他刚刚失去的力量了!
“一个连自己真实名字都不敢承认的人!呵呵!真是有些可笑了!”,韩文摇了摇头,道:“拿出你的勇气吧!否则!你只能死!你的‘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的确厉害!可你的心,乱了!”
独孤一鹤一脚跺下,地上的方砖立刻碎裂,手掌上青筋一根根凸起,只见他身上的道袍无风自动,过了很久,才慢慢的抬起头来,眼睛里精光暴射,瞪着韩文,一字字道:“我的勇气不用拿出来!”
“仅仅是叫了你的真实名字,你却在一瞬间弱了这么多,搞得我都没兴趣儿再打下去了!”,韩文咧咧嘴,道:“可我又不得不承认,我若不叫出这个名字,再有三两招,我就得挂彩,甚至——死!独孤一鹤!果然够强!”
话音未落,韩文的剑再次出鞘,这一次,他用的是双剑,狂风暴雨的剑,带着犀利的剑光刺向独孤一鹤,不追求招式,不追求角度,只求快!无与伦比的快!
独孤一鹤满头大汗涔涔而落,连连抵挡,脚下的方砖,一块块被踩的碎裂,右脚猛然一踏,剁碎了一块青砖,握剑的手猛然挥去,韩文却是挺剑来迎,陡然变招,使了一个太极剑中的招式,借力打力。
独孤一鹤骤然被带失去了重心,似将跌倒,突见剑光一闪,接着“叮”的一响,火星四溅,他手里一柄长剑已钉入地下。
风吹白幔,灵桌上的烛光闪动,突然熄灭。独孤一鹤扶着剑柄,面对着一片黑暗,忽然觉得很疲倦,他毕竟已是个老人。
“吭——!”。
没在石板中的剑,被独孤一鹤拔了出来,他只有拔剑!现在他已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突然间,黑暗中又有剑气冲霄。风更冷,韩文自己的血流出来时,也同样会被吹干的……
“仅仅是一个名字,他却实力下降的这么厉害!”,陆小凤连连叹息;
花满楼道:“即便如此,他还有能力反身一扑,韩文……伤的不轻啊!”
韩文的确伤得不轻,肋骨被独孤一鹤反手一剑用剑身敲断了两根,震伤了内腑,一条腿也有些跛,大腿上那是一条深可见骨的伤痕!大大小小的伤十余处!
而他仅仅是刺中了独孤一鹤一下,那就是咽喉上的那一下!很唯美,一朵血花绽放之后,世间上再无独孤一鹤了!
在独孤一鹤身上翻翻找找,韩文找到了一本秘籍,也就是《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靠在独孤一鹤的尸体上,慢慢的翻看起来,丝毫没在意陆小凤的目光。
“又一个高手陨落在你手中了!”,陆小凤连连叹息。
韩文道:“他若是内心坚定,诚于剑,诚于人,不会因为一个名字而恐惧成那个样子,只怕现在跟你们说话的应该是他!算了!过来扶爹一把啊!看你妹的热闹!”(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一阵风
躺在一大盆热水里,慢慢的闭上眼睛,正所谓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全身都被雨淋得湿透了之后,能找到地方洗个热水澡,的确是件很愉快的事,要是有一壶酒就更圆满了!陆小凤心中想到;
他觉得自己运气总算不错,旁边炉子上的大铜壶里,水也快沸了,屋子里充满了水的热气,令人觉得安全而舒服。
花满楼已洗过澡,现在想必已睡着了,至于韩文……他应该还在研究“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吧?不过,以他现在的重伤之躯,也不好洗澡,倒是享受不了了!
珠光宝气阁……自己现在这算不算是鸠占鹊巢呢?大金鹏王早死了,尸体都烂了,上官丹凤,上官飞燕,到底是谁?傻傻分不清楚啊!还有那个假“霍休”,那又是谁呢?陆小凤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思虑间,雨早巳停了,屋檐下偶尔响起滴水的声音,晚风新鲜而干净。陆小凤叹了口气,绝不再胡思乱想,尽力做一个知足的人。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开门的声音。
他没有听错,门的确被人推开了。但他却不知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他看见从外面走进来的人,竟是四个女人。四个年轻而美丽的女人,不但人美,风姿也美,一身窄窄的衣服,衬得她们苗条的身子更婀娜动人。
陆小凤最喜欢细腰长腿的女人,她们的腰恰巧都很细,腿都很长。她们微笑着。大大方方的推门走了进来,就好像根本没有看到这屋子里有个**裸的男人坐在澡盆里似的。
可是她们四双明亮而美丽的眼睛,却又偏偏都盯在陆小凤脸上。陆小凤并不是个害羞的人。但现在他却觉得脸上正在发烧,用不着照镜子,就知道自己脸已红了。
身材最高,有一双细细长长凤眼的女子巧笑嫣然,虽然在笑的时候,仿佛也带着种逼人的杀气!缓缓地说道:“听说陆小凤有四条眉毛的,我怎么只看见两条?”
旁边。另外一个人亦是笑道:“你还看见两条,我却连一条都看不见。”
无论谁都看得出,她们绝不是那种替男人倒洗澡水的女人。但那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却走过去,提起了炉子上的水壶,微笑着道:“水好像已凉了,我再替你加一点热的。”
陆小凤看着水壶里的热气。虽然有点吃惊。但若叫他**裸的在四个女人面前站起来,他还真没有这种勇气。不过这一大壶烧得滚开的热水,若是倒在身上,那滋味当然更不好受。
陆小凤正不知是该站起来的好,还是坐着不动的好,忽然发现自己就算想动,也没法子动了。一个始终不说话,看来最文静的女孩子。已忽然从袖中抽出了柄一尺多长,精光四射的短剑。架在他的脖子上。森寒的剑气,使得他从耳后到肩头都起了一粒粒疹子。
那身长凤眼的少女已慢慢的将壶中开水倒在他洗澡的木盆里,淡淡说道:“我看你最好还是安分些,我四妹看来虽温柔文静,可是杀人从来也不眨眼的,这壶水刚烧沸,若是烫在身上,你不死也得掉层皮。”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往盆里倒水。盆里的水本来就很热,现在简直已烫得叫人受不了。陆小凤头上已冒出了汗,铜壶里的开水却只不过倒出了四分之一。这一壶水若是全倒完,坐在盆里的人恐怕至少也得掉层皮。
陆小凤忽然笑了──他居然笑了。倒水的少女用一双媚而有威的凤眼瞪着他,冷冷道:“你好像还很开心?”
陆小凤看来的确很开心,微笑着道:“我只不过觉得很好笑。”
“好笑?有什么好笑的?”,这少女倒得更快了。
陆小凤却还是微笑着,道:“以后我若告诉别人,我洗澡的时候,峨嵋四秀在旁边替我添水,若有一个人相信,那才是怪事。”
“我相信了!”,一声低沉的声音在窗外响了起来,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跳了进来,腿上还有些跛,眼睛中带有捉狭的笑意,道:“因为我是亲眼所见,陆小凤!好大的福气哟!”
陆小凤苦笑连连,道:“韩兄!我是替你们背了黑锅了!帮帮我啊!要是等她这一壶水倒了下去,只怕我整个人也都熟了!猪肉若是熟了,还能拿出去卖,人肉若是熟了,只怕只能去喂狗啊!”
“没关系!你是陆小凤,是鸟肉!不算是人肉!”,韩文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低着头,看了一眼脚上的泥泞,摇了摇头,道:“陆小凤总是很好找的!更何况我们本身还在这珠光宝气阁,没有走,人算不如天算,居然下雨了!”
“走?杀了人就想逃走吗?”,长身凤目的女子冷笑道:“我们听说,我师兄苏少英是死在西门吹雪的手中!我们就是想问问,确有此事吗?告诉我!”
“马……秀珍?峨眉四秀?”,韩文摇了摇头,陡然间从背后抽出了一柄剑,一柄峨眉派掌门人的佩剑,抽出来打量了一番,剑很古朴,也很锋利,不是独孤一鹤的佩剑,又是何人的?
“放开你的手!”,马秀珍顿时怒喝,当啷一声,拔出了手中的剑,直接刺向韩文:“你怎么会有我们掌门人的佩剑!给我还回来!”
趁着这个时间,陆小凤飞身而起,极致的速度中穿上了衣衫,竟然是没被任何人看到,不仅如此,他还伸出手指,夹住了马秀珍的那柄剑,道:“不要冲动!他会杀了你的!”
“这你就说错了!”,韩文摇了摇头,道:“我从来不杀女人、小孩儿,这两点,没有错!峨眉派掌门人的佩剑。也没什么好的,送给你们吧!另外……你们要寻仇的话,应该加一个人!”
“什么意思?”。另外一边,那个号称是杀人不眨眼的女孩儿,也就是石秀雪冷声问道。
韩文打量了她一眼,缓缓地说道:“很简单!因为西门吹雪仅仅是杀了你们的师兄苏少英!而我……刚刚杀掉你们的师傅,独孤一鹤!要不然的话,我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你!你放屁!”,峨眉四秀顿时面色大变。纷纷拔出了剑,她们比独孤一鹤来得要晚,所以独孤一鹤的死。他们还未听说,只是听人说苏少英死在西门吹雪的手底下。
韩文也没解释,他也不需要解释,直接掏出独孤一鹤的掌门令。扔给了她们。道:“他的尸体就在祠堂,堂堂的峨眉派掌门是不会这样草草下葬的,送回峨眉吧!还有,重新选个掌门!”
峨眉四秀顿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们的师父那是什么人?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高手,一手刀剑双杀不知道铲除了多少邪魔外道,震慑江湖……就这样死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一定是你们……卑鄙下流……”,马秀珍想要抽回被陆小凤夹住的剑。却怎么也收不回来。
陆小凤长长的一叹,道:“‘鬼见愁’韩文。需要用下流卑鄙的手段去暗算别人吗?”
“如果想来追杀我,那就来吧!不过,还是派你们峨眉派的男人来吧!”,韩文起身,跳出窗外,远远的传来另外一句话,道:“陆小凤,雨停了,我们也该上路了!揭开最后的谜底!”
“喂喂喂!考虑一下我的死活啊!”,陆小凤哭丧着脸,要知道这屋子里还有四只母老虎呢!看她们的样子,绝对是择人而噬一般,苦笑着,陆小凤道:“咱们能不能商量下?别动手?”
石秀雪看来最温柔文静,但,其实她的火气比谁都大,脾气比谁都坏。她用的是一双短剑,也还是唐时的名剑客公孙大娘传下来的“剑器”。
厉喝声中,她的剑已在手,剑光闪动,如神龙在天,闪电下击,连人带剑,一起向陆小凤扑了过去。
“等一等!”,突然间传来一个声音。
石秀雪双剑刚刚刺出,就发现两柄剑都已不能动了──两柄剑的剑锋,竟已都被这个忽然出现的人用两根手指捏住。她竟未看出这人是怎么出手的,她用力拔剑,剑锋却似已在这人的手上生了根。
这个人竟然用的是跟陆小凤一样的功夫!石秀雪看清了他的样貌,是个翩翩公子,但他的眼睛……却没有神采,也不知为什么,不过,她的笑容,很有感染力,当他轻轻的放下自己的剑时,自己竟然不忍心刺他。
“你是谁?”,石秀雪缓缓地问道,似乎,声音中有些羞涩,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呃一见钟情?
花满楼笑道:“我姓花,叫花满楼!”
一时间,石秀雪竟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有些慌乱的说道:“我……我叫石秀雪,最高的那个人是我大师姐马秀真,那个……”
花满楼道:“是不是刚才说话的那位?”
石秀雪道:“是的。”
花满楼笑道:“她说话的声音很容易分辨,我下次定还能认得出她。”
石秀雪有点奇怪了,忍不住问道:“你一定要听见她说话的声音,才能认得出她?”
花满楼点点头。石秀雪道:“为什么?”
花满楼道:“因为我是个瞎子。”
石秀雪怔住。这个伸出两根手指一夹,就能将她剑锋夹住的人,竟是个瞎子。她实在不能相信。
月光照在花满楼脸上,他笑容看来还是那么温和、那么平静,无论谁都看得出,他是个对生命充满了热爱的人,绝没有因为自己是个瞎子而怨天尤人,更不嫉妒别人比他幸运。
因为他对他自己所有的已经满足,因为他一直都在享受着这美好的人生。石秀雪痴痴的看着他,心里忽然涌起了一种无法描叙的感情,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同情?是怜悯?还是爱慕?崇敬?她只知道自己从未有过这种感情。
花满楼微笑着,道:“你们该走了!我们也该走了!其实,你们不需要这么激动,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如果想知道事情的始末,你们还不如问一问这珠光宝气阁的仆人们,他们全都看到了,也全都知道!”
望了一眼其他三个师姐全都急匆匆的向外走去,准备实践花满楼的话,石秀雪却是垂着头,忽然道:“我们以后再见面时,你还认不认得我?”
花满楼道:“我当然能听出你的声音。”
石秀雪道:“可是……假如我那时已变成了哑巴呢?”
花满楼也怔住了。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句话,他从来也没有想到有人会问他这句话。
他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忽然发觉石秀雪已走到他面前,拉起了他的手,柔声道:“你摸摸我的脸,以后我就算不能说话了,你只要摸摸我的脸,也会认出我来的,是不是?”
花满楼无言的点了点头,只觉得自己的指尖,已触及了她光滑如丝缎的面颊。他心里忽然也涌起了一种无法描叙的感情。马秀真远远地看着他们,仿佛想走过来拉她的师妹,可是忽然又忍住。
她回过头,孙秀青、叶秀珠也在看着他们,眼睛里带着种奇特的笑意,似已看得痴了。石秀雪这么样做,她们并不奇怪,因为她们一向知道她们这小师妹是个敢爱,也敢恨的女孩子。她们心里是不是也希望自己能和她一样有勇气?
要爱,也得要有勇气。
陆小凤倚在门口,看着花满楼,嘴角也带着微笑。
石秀雪已走了,她们全都走了──四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子在一起,来的时候就像是一阵风,走的时候也像是一阵风。谁也没法子捉摸到她们什么时候会来,更没法子捉摸到她们什么时候会走。
花满楼却还是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仿佛也有些痴了。风在轻轻的吹,月光淡淡的照下来,他在微笑着,看来平静而幸福。
陆小凤长呼了一口气,郁闷无比的说道:“人比人气死人啊!一个杀了人,还承认了,却直接跑了,让我来承受他们的怒火,另外一个可倒好,几句话,就把这四个姑娘忽悠跑了,难道我天生就长了一张吸引仇恨的脸吗?”(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真霍休
陆小凤抱怨着,自己什么时候也长了一张相当能吸引仇恨的脸,而花满楼与韩文却是不住的发呆,一个在想着“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中的精髓,另外一个则是在想着……是不是自己最近桃花运太厉害些了?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什么被提及的必要,韩文需要养伤,而陆小凤却还有一些事情需要确定,直至三天之后,他们三人才走入了霍休在京城的豪宅,而新的“霍休”安稳如泰山,坐在座位上,自顾自的喝着酒。
陆小凤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那面墙上挂着的一幅画,淡淡的说道:“我记得你从不看南唐后主的画,你还说过这么一段话:据说他和小周后的寝宫里,就是从不燃灯的,小说上记载,江南大将获李后主宠姬,夜见灯,辄闭目说:烟气。易以蜡烛,亦闭目,说:烟气更重。有人问她:宫中难道不燃灯烛?她说道:宫中水阁,每至夜则悬大宝珠,光照一室,亮如日中。正因为他的穷奢极欲,所以南唐才亡了!可对?”
“人……总是会变的!”,“霍休”慢腾腾的抬起眼皮,缓缓地说道:“你,也一样!终究也是会变的!陆小凤!你来到我这里,是为了喝酒?还是为了——树敌?”
“如果还有酒喝,那就再好不过了!”,陆小凤笑了笑,道:“直至昨日,我才算是明白!原来,死掉的那个‘霍休’其实是上官瑾!而真正的霍休。是你!而我从前那个叫做‘霍休’的朋友,其实就是上官瑾!”
“哈哈哈!”,霍休扬声大笑。好半天,双眸一眯,道:“不错!我才是真正的霍休!上官瑾不过是鸠占鹊巢,假借了我的身份,真是可笑,无论他在怎么算计,到头来……我的东西。还是我的!”
“真正的霍休?”,韩文靠在柱子上,眉毛一挑。道:“那也就是说……我杀掉的人,其实就是上官瑾?可上官瑾又怎么会有那份武功?我想不明白!”
“很简单!”,陆小凤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大金鹏王国在覆灭之时,老国王派了四个人保护小王子来中土避难!严独鹤是独孤一鹤,阎立本是阎铁珊,上官木则是霍休!细细的琢磨一下,你不难发现其中的关联!”
韩文眼睛一转,显露出了然之色,道:“原来如此,老国主正是看中了他们四个人的武功。所以才让他们带着小王子来逃亡,对吗?也是!兵荒马乱。若没有武功高强之人护送,又怎么逃得掉呢?”
“没错!”,陆小凤点了点头,道:“所以!上官瑾的功夫并不弱!否则的话,他也不会暗算了霍休!但我想不明白的是……他假扮成你,让你成为他的替身,死掉了,你怎么又活过来的?”
“你也有不知道的东西?”,霍休摇了摇头,哼声道:“因为一个人!他救了我!之所以救我,因为……他才是我真正的亲生孙女儿,上官瑾让她杀我,又怎么会成功呢?”
“果然!是上官飞燕吧?”,陆小凤点了点头,道:“我现在算是明白许多了!霍休与我结交,是在三年前,那么,我推断,一切的事情都是从三年前开始的!事情的原因是小王子是个很懂得花钱,却不知道赚钱辛苦的人,他花光了自己的那一份,连带着上官瑾也变成了穷光蛋!上官瑾也是皇族,所以他厌烦了小王子的毫无作为!杀了他!”
“小王子正如这南唐后主一样,他喜欢画画,喜欢饮酒,更喜欢奢华的生活与佳人美女,我们多次找过他,希望他能重建金鹏王朝!但他不愿意!”,霍休叹了口气,有些丧气。
陆小凤继续说道:“财宝一分为四,上官瑾是他的叔父,负责照顾他,跟他生活在一起,所以,那份财宝自然也是小王子的,不是他的,当他看到你们全都名震一方,富甲天下的时候,心生嫉妒,为什么你们可以这样,他却要被小王子当奴仆一样使唤!”
“他自肘自己也是皇族,所以,他杀了小王子,并且找人代替了他,但他手里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他将目标放在了你身上,你也姓上官,应该与他关系匪浅吧?”
霍休倒也光棍儿,直接承认了,道:“我没有皇族血统,所以也没有脚生六趾,但我的确复姓上官!姓上官的,多少都有些亲戚,你可以认为他是我的表哥一类的!你之所以确定我是霍休而不是上官瑾,应该就是看了他的尸体吧!”
“嗯!这是最大的漏洞!”,陆小凤点了点头,话锋一转,道:“而你早已建立了‘青衣楼’,并且还准备了铲除独孤一鹤与阎铁珊包括上官瑾的一系列计划!其实——你是故意留下的!你诈死,就是想假借上官瑾的手,除掉这些知道你所有底细的人!你的算计……真的太厉害了!不惜打造了一个‘青衣楼’!厉害!厉害!甚至连独孤一鹤以及阎铁珊,包括我们都在你的算计下!”
“我也是被逼的!”,霍休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还在怀疑我们见利忘义,从金鹏王过出来就将那笔财富吞没了,一到了中土,就躲了起来,并没有依约去找那位第十三代大金鹏王……错了!错的厉害啊!”
陆小凤皱眉道:“错了?难道有错吗?”
“有一点你错了!”,霍休老神在在的说道:“失约的并不是我们,而是跟着上官谨出亡的小王子。他非但没有在我们约的地方等我们,而且一直在躲着我们,我们寻找了几十年,都没有找到他。”
陆小凤怔住,这一点的确是他想不到的,他根本就不相信,道:“这么样说来,并不是你们在躲他,而是他在躲你们?”
霍休道:“不错。”
陆小凤说道:“你们是他父王托孤的重臣,又带着一大笔本来属于他的财富,他为什么要躲着你们?难道他有毛病?”
霍休冷冷道:“因为那笔财富并不是他的,而是金鹏王朝的。”
陆小凤道:“这又有什么分别?”
霍休道:“不但有分别,而且分别很大。”
陆小凤道:“哦?”
霍休道:“他若承受了这笔财富,就得想法子利用这笔财富去夺回金鹏王朝失去的王权,那并不是件容易事,非但要吃很多苦,而且随时都可能有性命之危。”
陆小凤同意,生在帝王之家,有时也并不是件幸运的事。“愿生生世世莫生于帝王家”,这句话的辛酸,也不是普通人能体会得到的。
霍休目中忽然露出种无可奈何的悲伤之色,缓缓道:“只可惜我们那小王子,并不是田单、光武那样的人。”
陆小凤忍不住问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霍休道:“跟我之前说的一样,他跟李后主无甚区别,是个诗人;也跟宋徽宗一样,是位画家,他从小就已被人称为‘诗书画’三绝。这么样一个人,他的生性自然很恬淡的,对于王位的得失,他也许不在乎,只想能诗酒逍遥,平平静静的过一生,何况……”
陆小凤道:“何况怎么样?”
霍休道:“上官谨的财富,本来已足够他们逍遥一生了。”
陆小凤不再说话,但不说话的意思,并不表示他已相信。
霍休道:“你不信?我们为了复兴金鹏王朝而准备的军饷和武器,你刚才想必已见到,那么多!这还仅仅是我准备的,还不算阎铁珊以及独孤一鹤准备的!”
眼看陆小凤点点头。霍休继续说道:“我们利用金鹏王朝的财富,的确又赚了不少钱,但那也只不过是为了想利用这笔财富,游说你们当朝的重臣,借兵出师,但小王子若不在,我们岂非出师无名?”
他的话显然已使得陆小凤不能不信,思肘再三,道:“所以!当三年前,你率先找到了小王子,却发现小王子根本没有那些雄心壮志的时候,你……很失望!”
“失望是有的!但更让人恼火的是,他太穷了,所以要向我要财宝!我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他,却依旧满足不了他!”,霍休站起身来,背着双手,望向了窗子外的蓝天:“但我也没想到,正因为是看到了我利用大金鹏王国的财宝创造出的这天下第一的财富!引得上官瑾心生邪念,小王子死了!他也要暗算我!”
“应该是,小王子死了,那大金鹏王国的王族只剩下了一个上官瑾!”,陆小凤摸了一下自己刚刚长出来的胡茬,道:“而上官瑾与小王子一样,骨子里也相当害怕承担复兴大金鹏王国的重任,因此,他开始与我交朋友,按照你留下的那个计划,筹划了三年,只等待今时今日!现在上官瑾、独孤一鹤、阎铁珊全都死了!在也无人知道你的底细了!”
“你有证据吗?”,霍休转身,淡淡的说道:“没有证据的话,那就不要乱说话啊!所有的一切,都与我无关!那可全是上官瑾做的!而我,至多也只是个受害者罢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死复生
这恐怕是陆小凤办过的最憋屈的一个案子了,因为,他到了最后,根本无法确定这一切的始末,或者说,明知道导致一切的凶手就在眼前,可他却无法将他拿下!他没有证据!
正如他推测的那样,真正的霍休,也就是上官木,假装被上官瑾暗算而死,并且他早就建立了“青衣楼”,留下了一大堆计划,他料定上官瑾在暗算他成功后,一定不会去想着什么复兴大金鹏王国,只会铲除一切后患,安安稳稳的当自己的天下第一大富豪!
在他制定的计划当中,陆小凤相当重要的一环,而上官瑾假扮的“霍休”,完美的将这一环过度了下去,并且与陆小凤成为了要好的朋友,也更加完美的将计划实行了下去。
阎铁珊之所以再被揭破身份的时候那种表现,独孤一鹤之所以再被叫出了真名之后,武功大失水准,这些,都是霍休的算计!不!是上官瑾的算计!与他没有半点儿关系!
难怪当初阎铁珊一听说陆小凤知道这秘密,就要赶他们走了,他想必认为陆小凤也是与人串通好了,来谋夺那笔财富的。当时陆小凤,包括韩文、花满楼却都是以为他是因为秘密被揭穿,而恼羞成怒了。
“我突然间明白一件事情!”,韩文蹙了蹙眉头,道:“‘断肠剑客’箫秋雨、‘千里独行’独孤方,他们之所以袭击我,并不是被上官瑾所命令。而是你的命令,然后,激怒了我……我杀了他。看来,还真是办了一件蠢事儿!你连最后杀他的步骤都省下了!”
霍休不置可否,就那样站着,仰望着窗外的美好风情,道:“陆大侠!如果你没有什么要说给老夫听的了!那就——请了!恕不远送了!上官瑾与你是朋友,但上官木不是啊!”
陆小凤摇了摇头,道:“当然还有想要跟你说的了!我最想知道的其实还是——平南王为什么会死!其实知不知道也无所谓了!无非是他也是知道你是大金鹏王国余孽的事情而已!现在。我想先请你见两个人!”
说罢,陆小凤嘴含手指,吹了一下口哨。在尖锐的口哨声中,两个美丽的女子出现了!
其中一个咯咯地笑着,道:“小凤凰!你的两条眉毛哪儿去了?这就是西门吹雪给我说的惊喜?”
“薛冰!”,霍休面色一变再变。在看向另外一个人的时候。更是像见了鬼一般,毫无意识的喃喃自语:“飞燕?不对!不对!你是——上官丹凤?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陆小凤淡淡的一笑,搂着薛冰,道:“当日,上官飞燕抬着两口棺材找到了我,一个是八卦门主‘天罡指’叶凡,另一个却是薛冰!叶凡其实也是‘青衣楼’的人!而且还是最为机密的那几个人之一。知道你真实身份,上官瑾所不知道的那几个人之一!”
“哦!顺带着提一句。鸡足道人也是!他是你派去测试韩文武功强弱的人!否则他也不会抱着必死的决心!你抓住了他的全家老小,以为要挟,哼!好手段!而薛冰,中的也不是什么飞凤针,而是飞燕针!”
韩文接腔道:“没错!中了飞燕针上的奇毒,中毒者其实处于一个假死的状态,看似是死了,实际上还活着,全身坚硬如铁,这种毒,按道理是解不开的,这也是我非常推崇西门吹雪的一点,因为……他是个解毒的行家!能解任何毒药!”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你的计划的确是天衣无缝,我甚至找不出一丝的漏洞,因为这些东西,你全都是借助上官瑾的手做的,完美到了极点的借刀杀人之计!但,我们有人证,我现在很替上官飞燕悲哀,你居然杀了自己的亲孙女!”
提及上官飞燕,陆小凤也是一阵叹然,花满楼更是有些意志消沉,至少,那个姑娘在最后的时候,留下了一段真情流露的告白之言,花满楼也原谅她,可她就那样死了……
“起初的时候,我并不相信小表姐,也就是那个小鬼头上官雪儿的话,因为上官飞燕的诱导,加上‘玉面郎君’柳余恨的帮忙诈死,让我对小表姐的话,充满了怀疑,她以为是上官丹凤杀了她姐姐上官飞燕,其实是上官飞燕杀了上官丹凤!因为她的嫉妒心实在是太强了!”,陆小凤继续说道:
“‘玉面郎君’柳余恨很喜欢上官飞燕,正如霍天青倾心于上官飞燕一样,甘愿为她去死,而柳余恨其实还有一个别号,叫做‘刺面郎君’!善于刺青!大金鹏王国以左为尊,所以,皇族的左臂上都有一个刺青,做臣子的只有右臂有,但大金鹏王国的刺青已经失传了,那种刺青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那个人面的眼睛都是对着人的!”;
“上官瑾右臂上的那个伪造品就是柳余恨帮他刺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也是你的计划之一,准备到最后作为线索抛给我,让我把矛头直接指向上官瑾!你的借刀杀人,找替罪羊的妙计全都会实现!”
“可你没想到韩兄的突然出现,以至于上官瑾身死,你本来准备全部嫁祸给他,甚至让他亲口承认所有事情始末的机会没了!或许,也是因为韩文的出现,让你觉得没有这么必要麻烦!毕竟,死人是不会开口的!”
“可惜,正是因为我这一招自作聪明的借刀杀人,让你想通了这一切,如果上官瑾被你揭破了所有的事情,并且承认了一切,成为替罪羊,而我,改头换面,用我已经转移了九成的财富,完全可以过任何生活……”,霍休知道,他败了,从薛冰与上官丹凤出现的那一瞬间,他就败了!
他为什么败了?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杀死平南王胁迫八卦门主‘天罡指’叶凡的时候,薛冰在场,如果当时彻底杀死他就好了,非要上官飞燕的飞燕针做什么?
至于上官丹凤的出现,则是证明了上官飞燕暗算了她的事情,而上官飞燕刚刚被他杀死,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承认了自己与上官飞燕的关系,像他这种人,不会再继续狡辩的。
既然不狡辩,那就坦然吧!霍休看着白云飘飘,笑道:“大金鹏王国的天空分外蓝,比中土好看多了!可惜啊!都是那该死的平南王!贪婪成性!表面上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背地里却是勒索我们,一直勒索……不过是一次没满足他的要求,他就联合哈萨克的骑兵,在大金鹏国烧杀抢掠……我恨他!”
“我更恨小王子的无所作为!还有上官瑾这个欲令智昏的狗东西!竟然把钱财看的跟自己的老婆一样!可笑!真是太可笑了!哈哈哈哈!蠢材!一群蠢才!我明明制定好了计划,可他们为什么不听我的!严独鹤!阎铁珊!说到底,也不过是两个固执己见的蠢材!”
一通大肆发泄,霍休将头上的发簪都甩掉了,披头散发,满头灰白的头发显得是那样的萧索,但他的面容却是狰狞的,舔着嘴唇儿,道:“大金鹏王国亡了!作为大明王朝的附庸,我们每年进献了那么多的财宝,到头来却是这样!可叹!可悲!可悯!”
说完,霍休看向了韩文,道:“你手里应该有一块儿青衣楼的牌子吧!呵呵!你还去过青衣楼,结果却发现,我有九成的财产不见了!想知道我将它们转移到那里了吗?哈哈哈……做梦去吧!你们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
说完,霍休却是气绝身亡了!但他狰狞的面容,更像是一种诅咒,一种无声的诅咒,充满了愤恨,怨毒……
“真是天衣无缝的计划!超级完美的借刀杀人之计啊!”,韩文咋舌不已,转头道:“陆小凤!看到了吧!聪明人,这个世界上大有人在!你应该学学我!”
“学你什么?”,陆小凤豁然抬头,可他又不得不承认韩文的话说的很对,如果他没有韩文的提醒,西门吹雪帮忙,将两个身中奇毒的人证救活回来,哪怕是霍休承认了都是自己干的,但他没有证据,也无法洗清自己身上冤屈。
韩文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柄剑,晃了晃,没有说话,陆小凤明白了,韩文这是在告诉他,江湖,拳头大的才有理!要是他自己来找霍休,一定不会费这么多话,直接宰了,眼不见,心不烦,管你丫是谁呢!
陆小凤是苦笑连连,不过,看了一眼被救活过来的薛冰,有挠头了,道:“我之前很伤心的给薛老夫人报过信儿,她甚至还给你立了个衣冠冢、祠堂,你要是这样回去……会吓死她的吧?”
薛冰嘻嘻一笑,道:“放心!她才不会那么胆儿小呢!”
花满楼叹了口气,“看”了一眼身边儿的丹凤公主,道:“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呢?”
丹凤公主也是一个很恬静的人,闻言,缓缓地说道:“我要去接雪儿过来!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至于这里,虽然上官木留下的财富只是一些碎渣,但也足够我们姐妹生活了!我想,你们不会反对吧?”
“自然不会!”,陆小凤笑道:“但你得帮我去六扇门作证,我不是杀害平南王的凶手!另外,韩兄,你对霍休后来的话怎么看?韩兄?韩兄?人呢?”
一转身儿的功夫,陆小凤却是发现,韩文不见了,花满楼微笑道:“他走了!他要是知道,会说的,很明显,他不知道!走吧!我们去六扇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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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大轰动
深冬,银装素裹,风雪飘零,大地一片素白……
一月十三。凌晨,李燕北从他三十个公馆中的第十二个公馆里走出来,沿着晨雾弥漫的街道大步前行,昨夜的一坛竹叶青,半个时辰的爱嬉,并没有使得他看来有丝毫疲倦之色。
他身高八尺一寸,魁伟强壮,精力充沛,浓眉、锐眼、鹰鼻、严肃的脸上,总是带着种接近残酷的表情,看来就像是条刚从原始山林中窜出来的豹子。无论谁看见他,都会忍不住露出几分尊敬畏惧之色,他自己也从不会看轻自己。
十年以前,他就已是这古城中最有权力的几个人其中之一。距离他身后一丈左右,还跟着一群人,几乎要用奔跑的速度,才能跟得上他的步子。这群人之中有京城三大镖局的总镖头和镖师,有东西城“杆儿上的”的首领和团头,有生意做得极成功的大老板和钱庄的管事。
还有几个人虽然已在京城落户十几年,但却从来也没有人能摸得透他们的来历和身分。他们都是富有而成功的中年人,谁也不愿意在如此凌晨,从自己温暖舒服的家里走出,冒着寒风在街道上奔走。可是每天早上他们都非得这么样走一趟不可。
因为李燕北喜欢在晨曦初露时,沿着他固定的路线走半个时辰。这地方几乎已可算是他的王国。这时候他头脑总是特别清醒,判断总是特别正确。他喜欢他的亲信部下在后面跟着他,等着他发号施令。而且这已是他多年的习惯,就正如君王的早朝一样。无论你喜不喜欢,都绝不能违背。
自从“镇远镖局”的总镖头“金刀”冯昆,在一个严寒的早上被他从被窝里拖出来,抛入永定门外已结了冰的河水里之后,也从来没有人敢再迟到缺席过一次。
阳光尚未升起,风中仍带着黑夜的寒香,街旁的秋树。木叶早已凋落,落叶的露水,已结成一片薄薄的秋霜。
李燕北双拳紧握。大步急行,已从城郭的小路,走到前门外市区的中心,忽然唤道:“孙冲!”
后面跟着的那群人中。立刻有个衣着考究。白面微须的中年人奔跑着赶上来,正是李燕北手下的大将之一,以打造各种兵刃和暗器名满中原的“快意堂”堂主。
李燕北并没有放慢脚步等他,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是沉着脸道:“我是不是早已关照过你,十五之前,绝不要再接大宗的生意。”
孙冲道:“是。”
李燕北道:“那未昨天晚上,你为什么还要将存在库里的六十六把鬼头刀、五十口剑、和所有的弓箭全都卖了出去?”
孙冲垂下头。脸色已变了。他显然想不到李燕北会这么快就知道这件事,垂着头。嗫嚅着道;“那票生意的利润很大,几乎已有对本对利,而且……”
“而且生意总归是生意,是不是?”,眼见孙冲不敢再答腔,头垂得更低,李燕北脸上已现出怒容,双拳握得更紧,忽然又问:“你知不知道买主是谁?”
孙冲迟疑着,摇着头,眼珠子却在偷偷的四面转动。这时他们刚走上路面很窄的樱桃斜街,两旁的店铺当然还没有开市。但就在这时,左右两旁的窄巷中,突然有两辆乌篷大车冲出来,将他们隔断在路中间。
接着,车上盖着的乌篷也突然掀起每辆车上都藏着十来条黑衣大汉,每个人手里都挽着张强弓,每张弓的弦都已拉满,箭已在弦,孙冲刚想冲到车上去,手腕却已被李燕北的铁掌扣住。
他脸色立刻惨变,张开嘴,想呼喊:“不要……”
这句话还没有喊出来,弓弦已响,乱箭飞蝗般射出。李燕北沉腰坐马,反手一抡,竟将他的人抡了起来。迎上了飞蝗般的乱箭。霎眼间孙冲的人已被射成个刺猥,李燕北厉喝一声,也想冲上篷车,谁知前面的一班弓箭手乱箭射出后,身子立刻伏下,后面竟赫然还有一班弓箭手。
二十八张强弓的弓弦也已引满,箭也已在弦。李燕北的身上立刻僵硬。跟着他的那群人,都已被第三辆大车隔断在一丈外,他纵然是一身钢筋铁骨,也万万挡不住这一轮又一轮飞蝗般的乱箭!
经过了二十年的挣扎,数百次艰辛苦战,到头来竟还是免不了要落入对头的陷阱。李燕北眼睛里血丝满布,看来也正像是一条已落入猎人陷阱的猛兽。只要弓弦再一响,这雄霸一方的京城大豪,也难免要被乱箭穿心。
谁知就在这一刹那间,左边的屋檐上,突然响起了一阵极尖锐的风声。
青光一闪!划过弓弦。
只听“蹦、蹦、蹦”一连串的急响,如珠落玉盘,二十八张强弓的弓弦,竟同时被两道青光划!接着,又是“夺”的一声,青光钉在右面的门板上,竟只不过是两枚铜钱。
是谁有这么惊人的指力,能以铜钱接连割断二十八张弓弦?弓箭手的脸色也全都已惨变,突然全都翻身跳下篷车,窜入了窄巷。李燕北并没有追。
这些人并不是他的对手,还不配他出手。而且多年前他就已知道,杀戮并不能令人真心对他服从尊敬。
他只是沉声道:“各位不妨慢慢走,回去告诉你们的主人,就说李燕北今日既然未死,总有一天会去找他的!”
左面的屋檐上,忽然又响起了一阵掌声。一个人带着笑道:“好!好风度,好气派,果然不愧是仁义满京华的李燕北,”
李燕北也笑了:“只可惜仁义满京华的李燕北,纵然有三头六臂,也比不上陆小凤的两根手指!”
一个人大笑着从屋檐上跃下来,轮廓分明的脸上。带着满脸风尘之色,但一双眸子却还是明亮的,眉毛也依旧漆黑。四条眉毛。除了他之外,世上绝没有任何人的胡子长得和眉毛同样挺拔秀气:“看来你还没有那么健忘!”
李燕北微笑:“能以两枚铜钱割断二十八张弓弦的,除了陆小凤外,世上还有谁?再者说,别说是你走了三个月,就是三年,三十年。我岂能忘掉你?”
说完,两个人相视而笑,阳光已升起。一起找了个讲究的店家,准备吃些早点……豆汁锅里冒出来的热气,在阳光下看来,也像是雾一样。
陆小凤用火烧夹着猪头肉。就着咸菜豆汁。一喝就是三碗,然后才长长吐出口气,擦着汗笑道:“三个月未到京城,你知道我最怀念的是什么?”
李燕北微笑道:“豆汁?”
陆小凤大笑点头:“第一怀念的是豆汁,第二是炒肚,尤其是蔡仙居的火烧炒肝,还有润明楼的搭鞑火烧和馅饼周的馅饼。”
李燕北道,“我呢?”
陆小凤笑道:“肚子不饿的时候。我才会想到你。”
李燕北大笑:“但你只怕却想不到我也会有几乎死在别人手里的一天?”
陆小凤承认:“我也想不到你会放他们走的!”
李燕北道:“你以为我喜欢杀人?”
陆小凤又笑了:“你若喜欢杀人,自己只怕也已活不到今天。”
李燕北道:“可是你……”
陆小凤道:“可是你至少也该问问。他们是谁派来的!”
李燕北也笑了笑:“我不必问。”
陆小凤道:“你已知道?”
李燕北的笑容看来并不很愉快,淡淡道:“除了城南老杜外,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陆小凤道:“杜桐轩?”
李燕北点点头,手里刚拿起的一个油炸螺丝,已被捏得粉碎。
陆小凤道:“这十年来,你跟他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他早已该知道你并不是个容易被暗算的人,为什么还要来冒这种险?”
李燕北道:“为了六十万两银子,和他在城南的那块地盘。”
陆小凤没听懂。
李燕北道:“我已跟他打了赌,就赌六十万两银子,和他的全部地盘。”
这赌注实在不小。
陆小凤忍不住长长吸了口气:“你们赌的是什么?”
李燕北道:“赌的就是十二月十五的那一战!”
月圆之夜,紫金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李燕北道:“那一战的日子本来是十二月十五,地方本来是在秣陵的紫金山上,可是‘鬼见愁’韩文却坚持要将日期延后一个月,地方也改在这里。”
陆小凤眉毛微挑,道:“我知道。”
他这些日子全都在神针山庄,逍遥快活,但江湖上的事情他也没少听,韩文自连克上官瑾、独孤一鹤之后,功力大进,并且完善了剑法,一时间风头无二,两个月内,连克强敌,终于,挑战了当世第一剑客,叶孤城!
李燕北道:“自从十二月十五那一天之后,江湖中就再也没有人看见过韩文的行踪!”
陆小凤叹了口气,这件事他当然也知道。他也正在找韩文。找得很苦。
李燕北道:“所以,大家都认为韩文一定是怕了叶孤城,一定已躲起来不敢露面了。”
陆小凤道:“但你却知道他绝不是个这么样的人!”
李燕北点点头道:“没错!之前因为‘红鞋子’,我与老杜跟他都有些过节,但我见过他一面儿,还跟他喝了顿酒,成了朋友,他什么样,我清楚!所以别人虽然都已认为他必败无疑,我却还是要赌他胜!无论多少我都赌。”
陆小凤道:“这机会杜桐轩当然不会错过。”
李燕北道:“所以他跟我赌了。”
陆小凤道:“用他的地盘,赌你的地盘?”
李燕北道:“他若输了,另外还得多加六十万两银子。”
“叶孤城毕竟是声名日久,韩文就算连克强敌,剑斩天下,终究给人一种底蕴不足的感觉!”。陆小凤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一个月以前。就有人愿意以三博二,赌叶孤城胜!”
李燕北道:“前两天的盘口,已经到了以二博一,每个人都看好叶孤城,直到昨天上午为止,杜桐轩还认为他已十拿九稳。”
陆小凤道:“直到昨天上午为止?”
李燕北道:“因为昨天下午,情况就已突然改变了!”
陆小凤道:“哦?”
李燕北凝视着他。道:“你难道真的还没有听说叶孤城已负伤的消息?”
陆小凤摇头,显得很吃惊:“他怎么会负伤的?有谁能伤得了他?”
李燕北道:“唐天仪。”
陆小凤皱眉道:“蜀中唐家的大公子?”
李燕北道:“不错?”
陆小凤道:“叶孤城久居海外,怎么会和蜀中唐家的人有过节?”
李燕北道:“据说他们是在张家口附近遇上的。也不知为了什么,发生冲突,叶孤城虽然以一着天外飞仙重伤了唐天仪,可是他自己也中了唐天仪的一把毒砂。”
蜀中唐门的毒药暗器。除了唐家的子弟外。天下无人能解。无论谁中了他们的毒药暗器,就算当时不死,也活不了多久。
李燕北道:“这消息传到京城,那些买叶孤城胜的人,一个个全都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有的人急得想上吊,有的人想尽了千方百计,去求对方将赌约作废。”
陆小凤道:“对方若是死了。这赌约自然也就等于作废了!”
李燕北冷笑道:“所以杜桐轩才一心要将我置之于死地!”
陆小凤叹了口气,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他总算已完全明白。
李燕北继续说道:“据说就在昨天晚上一夜之间,京城中至少已有三十个人因此而死,连西城王府里的护院“铁掌翻天”,都被人暗算在铁狮子胡同后面的陋巷里,因为他也赌了八千两银子,买韩文胜。”
看着面前的猪头肉和火烧,忽然觉得胃口变得很坏。陆小凤叹道:“想不到八千两银子,也已足够买人的一条命!……有没有人亲眼看见叶孤城和唐天仪的那一战?”,他忽然又问。
李燕北摇头:“没有。”
陆小凤再问:“既然没有人亲眼看见,又怎知这消息是真的?”
李燕北道:“因为大家都相信说出这消息来的人,绝不会说谎话!”
陆小凤道:“这消息是谁传来的?”
李燕北道:“老实和尚。老实和尚是昨天午时过后到京城的,一到了之后,就去‘耳朵眼’吃花素水饼,吃一个饺子,叹一口气!那时天门四剑恰巧也在那里吃饺子,就问他为什么叹气,老实和尚就说出了这消息。而且听见这件事的人,当然还不止天门四剑。除了老实和尚和天门四剑外,这半个月来,已赶到京城来的武林豪杰,已有四五百位。”
陆小凤说不出话了。对老实和尚的信用,无论谁都无话可说的。猪头肉上的油,已在北国九月的冷风中凝结,看来也像是一层薄薄的白霜。
看着猪头肉上的油腻,忽然觉得想呕吐。
李燕北道:“据我所知,一月十五之前,至少还有三四百位武林中人会到这里来,其中至少有五位掌门人,十位帮主,二三十个总镖头,甚至连武当的掌门石雁道长,长老木道人,和少林的护法大师们都会到,还有西门吹雪!只要是能抽得开身的,谁也不愿错过这一战。”
陆小凤突然用力一拍桌子,冷笑道:“他们究竟将韩文和叶孤城看成了什么东西?看成了两只变把戏的猴子?看成了两条在路上拾肉骨头的野狗?”
猪头肉和火烧被震得从桌上跳起来,又落下,滚在路边。李燕北吃惊的看着陆小凤。他从未看见过陆小凤如此激动,也想不通陆小风为什么会如此愤怒。忍不住问:“你难道不是为了要看这一战而来的?”
陆小凤握紧双拳,道:“我只希望永远也看不到他们这一战!”
李燕北道:“但现在叶孤城既然已负伤,韩文已绝不会失败!”
陆小凤道:“无论他们谁胜谁负都一样!”
李燕北道:“韩文难道不是你的朋友?”
陆小凤道:“就因为他是我的朋友,所以我才不愿看着他像条狗一样。为了抢根看不见的肉骨头,跟人拼命!”
李燕北还是不懂:“什么是看不见的肉骨头?”
“别人眼中的虚名,就是那根看不见的肉骨头”。陆小凤冷笑道:“虚名!这一战他若胜了。你就可以将杜桐轩的地盘据为已有,那些自鸣清高的剑客们,也可看到一场精采的好戏,看出他们剑法中有什么绝招,有什么破绽?可是他自己呢?”
他自己岂非已胜了?可是他纵然胜了,又有什么好处?又有谁能了解胜利者的那种孤独和寂寞?李燕北终于明白了陆小凤的意思。
他静静的凝视着陆小凤,过了很久。才缓缓道:“这一战是他们自己要打的,并没有别人逼他们!当然没有。世上绝没有任何人能逼他们做任何事。我也是韩文的朋友,我并不想要他跟人拼命。更不想利用他去抢老社的地盘,可是他自己若要和人决斗,我也没法子阻拦!甚至连你也没法子阻拦。”
陆小凤虽不愿承认,也不能否认。
李燕北道:“最重要的是。就连他们自己。也同样无法阻拦!”
世上本就有很多事是这样子的,一个人只要活在这世界上,就有很多事是他非做不可的,无论他是不是真的愿意去做都一样。
陆小凤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累了,我想去洗个热水澡!”
浴池是用青石砌成的,水很热。陆小凤把自己整个人泡在热水里,尽量放松了四肢。他实在觉得很疲倦,一种从心底深处发出来的疲惫和厌倦。每当他做成了一件大事。破了一件巨案后,他都会有这种感觉,但却从没有像这次这么深。
绣花大盗、金鹏王朝、铁鞋子、金九龄、鲁少华、公孙大娘、江重威、欧阳情、霍休、上官瑾、薛冰……好在薛冰现在还活着,否则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这些事情!
去逃避吗?可他能逃避了这一件,那其他的呢?韩文、西门吹雪、叶孤城、杜桐轩、老实和尚……
“这一战,比我预计的早了许多!”,陆小凤好不愿再想下去,忽然道:“而且,如同他这么好斗的人……或许,都活不长!呵呵!也许有一天,他忽然不见了,就是因为与人决斗失败啊!”
“什么意思?”,李燕北正伏在浴他的边沿上,一条精赤着上身的大汉,正在用力替他擦背。这地方是他的地盘。他在这里,就正如君王在自己的城堡里同样安全。
陆小凤揉了揉眉心,道:“韩文是什么人我很清楚,毕竟与他接触的时间不算短,而且……他与西门吹雪有约在先,他们之间必有一战!意思很简单!即便韩文战胜了叶孤城,还有西门吹雪在等着他啊!”
“还真是……”,李燕北无言以对,好半天,道:“嗜武成痴吧!可他现在在哪里?为什么一点儿风声都没有?据说自你们从关中回来,他便消失不见了!”
“是啊!”,陆小凤点了点头,道:“不过,我认为,他一定就在京城!”
“为什么?”
陆小凤嘿嘿一笑,两撇儿胡子都颤悠了好几下:“因为公孙兰在!”
“哈哈哈……!”;
一阵错愕后,李燕北畅快的大笑,举手示意,叫那大汉擦得再用力些,十多年来醇酒美人的亨乐生活,至今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丑陋的痕迹。他的腹部依旧平坦,肌肉依旧充满了弹性,这每天一次的热水澡和强力按摩,对他的帮助实在很大。
“‘破马刺’洛马,六扇门总捕头金九龄,‘公孙大娘’公孙兰,‘关中大侠’山西雁,‘西北双秀’,樊大、简二,‘市井七侠’,‘天松云鹤,商山二老’,西门吹雪,霍休、独孤一鹤……”;
陆小凤喃喃的念道着这些名字,道:“其实,如果单从战绩上来看,叶孤城未必胜得了韩文!也能够看得出来,韩文这个人的坚韧、凶狠、强悍,想让他认输?做梦去吧!他一定就在京城!绝非是害怕了叶孤城躲了起来!哪怕是死,他也不会那样做的!他不是一个不可以接受失败的人!”
李燕北赞同的点了点头:“嗯。”
陆小凤道:“只不过直到今天。你还没有发现他的行踪!”
李燕北道:“还没有。”
陆小凤皱眉道:“两个像他们那么样引人注意的人到了京城,竟连你都没有听到一点风声,这倒真是件怪事?”
“的确很怪。就连‘红鞋子’的那帮娘们儿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思索中李燕北的浓眉皱得更紧,过了很久,才长长叹了口气,道:“幸好叶孤城已负伤,否则……”
他翻了个身,声音突然停顿。热气弥漫的浴室门外。忽然出现了条幽灵般的人影。李燕北厉声喝问:“什么人?”
这人没有回答他的话,却阴恻恻一笑,道:“今天你不该到这里来洗澡的!因为杜桐轩既然能收买孙冲。就同样也能收买替你擦背的人!”
精赤着上身的大汉脸色已变了,想冲出去,李燕北却已拧住了他的臂。他本来也是个强壮而有力的人,可是在李燕北手下。他却全无挣扎反抗的余地。他想挣扎时。已听见自己肘骨拧断的声音。
“巾上有毒,若要解药,到前门外的春华楼去等。”,这人影的行动也快如鬼魂,袍袖一拂,人已不见。
李燕北大喝道:“朋友是什么人?为何不容李某报答相救之恩!”
只听这人声音远远传来,道:“到了春华楼,你就知道我是谁了。那时,你再报答我也不迟!”。说到最后一句话,声音已远在十余丈外。
李燕北一把夺下那大汉手上擦背的布巾,大汉正失声惨呼,李燕北已将毛巾塞入他嘴里。他呼声骤然停顿,身子突然一阵抽搐,全身立刻跟着收缩,突然间就倒在地上,动也不能动了。这块白浴巾上竟赫然真的有毒。
刚才这大汉用力替他擦背时,巾上的毒性,已渗入他的毛孔,渗入他的肌肤里,李燕北全身的肌肉,突然变得无法控制,不停的跳动起来。
陆小凤也不禁动容:“好厉害的杜桐轩,好恶毒的手段!”
“刚才那个人又是谁?”,李燕北用力握紧双拳,控制着自己:“他怎么会知道杜桐轩的阴谋?为什么要赶来救我?”,要知道这答案只有一个法子——“到春华楼去!”
春华楼也在李燕北的地盘里,他们是坐车去的,李燕北虽然喜欢走路,可是为了怕毒性发作,他已不敢再多用一分力气。
看见他的人,对他还是和平时同样尊敬,远远的就弯下腰来躬身问安,谁也看不出这虎豹般的壮汉,生命已危在旦夕,李燕北对这些人当然已没有平时那么客气,无论谁身体里若是埋伏着一包随时都可能会引燃的火药,心情都不会太好的。
春华楼的地方很大,生意很好,他们来的时候,本来已位无虚席。可是李燕北无论到了什么地方,都自然会有人站起来请坐的。他们选了张居中的桌子,面对着楼梯,只要有
人上楼,他们一眼就可以看见。没有人上楼,只有人下楼。
看见李燕北的满脸杀气,知趣的人都已准备溜了。已有人在悄悄的结帐,也有人在窃窃私议突然间,所有的声音竟一起停顿,所有的眼睛,都盯在一个人身上。一个刚走上楼来的人。
这人很高,很瘦,穿着极考究,态度极斯文,年纪虽不甚大,两鬓却已斑白,一张清癯瘦削的脸上,仿佛带着三分病容,却又带着七分威严,令人绝不敢对他有丝毫轻视。
他穿着的是件宝蓝色的长袍,质料颜色都极高雅,一双非常秀气,保养得也非常好的手上,戴着枚价值连城的汉玉扳指,腰畔的丝绦上,也挂着块毫无暇疵的白玉壁,看来就像是朝迁中的情贵,翰苑中的学士。
事实上,有很多人都称他为学士,他自己也很喜欢这名字。但他当然并不是真的学士。他是微笑着走上楼来的,可是每个人看见他都似已笑不出了。尤其是李燕北,脸色更已发青。
没有人想得到杜桐轩居然会出现在李燕北的地盘里,就正如没有人想得到豺狼会走入虎穴一样。这十年来。杜桐轩的足迹确实也从未离开过城南一步。
杜学士一向都是个极谨慎,极小心的人,今天怎么会忽然变了性?更令人想不到的是。他居然笔直走到李燕北面前,微笑抱拳,道:“李将军别来无恙?”
他喜欢别人叫他杜学士,李燕北却最恨别人叫他李将军。陆小凤笑了。他觉得无论学士也好,将军也好,这两个名字听来都有点滑稽。
杜桐轩也在看着他,微笑道;“阁下莫非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陆小凤陆大侠?”
陆小凤笑道:“你不是学士。他不是将军,我也不是大侠,我们大家最好都不必客气。”
杜桐轩居然面不改色。态度还是彬彬有礼.看他的样子,就连陆小凤都看不出他就是那杀人不眨眼的城南老杜。
李燕北目光刀锋般盯着他,突然道:“我若是你,我绝不会到这里来!”
杜桐轩道:“我不是你。所以我来了!”
李燕北道:“你不该来的!”
社桐轩道:“我已来了。”
李燕北冷笑道:“你要来。可以来,要走,只怕就很不容易!”
杜桐轩居然又笑了:“李将军要报答别人的救命之恩,用的难道就是这种法子?”
李燕北怔住了。
杜桐轩已伸出那双戴着汉玉扳指的手,拉开椅子坐下来,微笑道:“我本来以为你至少应该请我喝杯酒的。”
李燕北终于忍不住问道:“刚才救我的人真是你?”,杜桐轩点点头。
李燕北盯着他,道:“今天一日间。两次要杀我的也是你?”
杜桐轩淡淡道:“有时我是个很容易改变主意的人!”
李燕北道:“是什么事让你改变了主意?”
杜桐轩没有回答这句话,却忽然提高声音道:“解药。”
这两个字刚说出口。他身后就忽然多了个人。一个枯瘦矮小的黑衣人,惨白的脸上完全没有丝毫表情,却配上了一双深深凹下去的漆黑眼睛,若不是双眼睛,他看起来完全像个死人。
酒楼上这么多人,竟没有一个人看清楚他是怎么来的。死人般的脸,鬼魅般的身法李燕北立刻发现他就是刚在浴室外倏忽来去的人。他已伸出双魔爪般的手,将一只惨碧色的木瓶摆在桌上。
杜桐轩道:“这就是解药,你最好快乘毒性还未发作之前,赶快吃下去!”
李燕北握紧双拳,要他在这么多双眼睛前,接受城南老杜给他的解药,实在是件很难堪的事。可是他偏偏不能拒绝。
杜桐轩也知道他不能拒绝,悠然道:“我本是专程为你送解药来的,可是现在……”
李燕北道:“现在你又改变了主意?”
杜桐轩笑了笑,道:“我只不过忽然又想起件事要问问你!”
李燕北道:“什么事?”
杜桐轩道:“不知道你是不是愿意将我们的赌注再增加一些!”
李燕北又怔了怔:“你还想把赌注再增加?”
杜桐轩道:“你不敢?”
李燕北道:“你还想增加多少?”
杜桐轩道:“你还有什么可赌的?”
李燕北的手又在桌下握紧:“我的四大恒钱庄里,还存着有八十多万两银子!”
杜桐轩双眼顿时放光:“那么我明天一早就也存一百二十万两进去!我不想占你便宜,我们的赌注还是以三博二!”
李燕北的眼睛里发出了光,盯着他一字字道:“我若输了,就立刻离开京城,只要你活着一天,我就绝不再踏入京城一步!”
杜桐轩道:“我若输了,就立刻出关,只要你活着一天,我就绝不再入关一步!”
李燕北道:“一言为定?”
杜桐轩道:“击掌为信,”;
两个人慢慢的伸出手,眼睛盯着对方的眼睛。酒楼上忽然又变得完全没有声音。这一场赌实在赌得太大,他们无异已将自己全部身家性命都押了上去。
大家看着他们的手,自己的手心里仿佛也在为他们捏着把冷汗。只听“拍”的一声。掌声一响。
这一响掌声,也不知是为谁敲响了丧钟?
李燕北的表情很沉重,过了很久。才慢慢的放下手。
杜桐轩却笑得更得意:“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明知叶城主已负伤,还要跟你赌!”
李燕北并不否认,他实在很奇怪。每个人都在奇怪。杜桐轩一向小心谨慎,没有把握的事,他本来绝不会做的。他为什么会如此有把握?这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风从窗外吹过,大家忽然嗅到了一阵奇异的花香,然后就看见六个乌发垂肩。白衣如雪的少女,提着满篮黄菊,从楼下一路洒上来。将这鲜艳的菊花,在楼梯上铺成了一条花毡。
一个人踩着鲜花,慢慢的走了上来。他的脸很白,既不是苍白。也不是惨白。而是一种白玉般晶莹泽润的颜色。
他的眼睛并不是漆黑的,但却亮得可怕,就像是两颗寒星。他漆黑的头发上,戴着顶檀香木座的珠冠,身上的衣服也洁白如雪。他走得很慢,走上来的时候,就像是君王走入了他的宫廷,又像是天上的飞仙。降临人间。
李燕北不认得这个人,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个人。但却已猜出这个人是谁!
“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白云城主叶孤城竟赫然来了!他没有死!
他全身都仿佛散发着一种令人目眩眼花的光采,无论谁都看得出他绝不像是个受了伤的人。
李燕北看着他,连呼吸都已几乎停顿,心也已沉了下去。叶孤城并没有看他,一双寒星般的眼睛,正盯着陆小凤。陆小凤微笑。
叶孤城道:“你也来了!”
陆小风道:“我也来了!”
叶孤城道:“很好,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陆小凤没有再说什么,因为叶孤城的目光已忽然从他脸上移开,忽然问道:“哪一位是唐天容?”
他嘴里在问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已盯在左面角落里一个人的身上。这个人一张本来很英俊的脸,现在似已突然扭曲僵硬。
他一直一个人静静的坐在角落里,连陆小凤上来时都没有注意到他。他的年纪还很轻,衣着很华丽,眼睛里却带着种食尸鹰般残酷的表情。
这双眼睛也正在盯着叶孤城,一字字道:“我就是唐天容!”
在他和叶孤城之间坐着的七八桌人,忽然间全都散开了,退到了两旁角落里。
叶孤城道:“你知道我是谁?”
唐天容点点头。
叶孤城道:“你是不是在奇怪,我怎么直到现在还活着?”
唐天容嘴角的肌肉似在跳动,道:“是谁替你解的毒?”
这句话问出去,大家才知道老实和尚这次还是没有说假话,叶孤城的确受了伤,的确中了唐家的毒砂,可是这种久已今天下武林中人闻名丧胆的毒药暗器,在叶孤城身上竟似完全没有什么效力。是谁替他解的毒?
大家都想听叶孤城回答这句话,叶孤城却偏偏没有回答,淡淡道:“本来无毒,何必解毒?”
唐天容道:“本来无毒?”
叶孤城道:“一点尘埃,又有何毒?”
唐天容脸色变了:“本门的飞砂,在你眼中只不过是一点尘埃?”
叶孤城点点头。唐天容也不再说话,却慢慢的站了起来,解开了长衫,露出了里面一身劲装。他的服装并不奇怪,也不可怕。可怕的是,紧贴在他左右胯骨的两只豹皮革囊,和插在腰带上的一双鱼皮手套!
酒楼上又变得静寂无声,每个人都想走,却又舍不得走。大家都知道就在这里,就在这时,立刻就要有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开始。
唐天容脱下长衫,戴上手套。鱼皮手套闪动着一种奇怪的碧光,他的脸色仿佛也是惨碧色的。叶孤城静静的站着,看着,身后已有个白衣童子,捧来了一柄形式极古雅的乌鞘长剑。剑已在手!
唐天容盯着他手里的这柄剑,忽然道:“还有谁认为本门的飞砂只不过是一点尘埃的?若是没有别人,各位最好请下楼。免得受了误伤!”
谁敢承认?舍不得走的人,也只好走了。唐家的毒砂在武林中人的心目中,甚至比瘟疫更可怕。谁也不愿意沾上一点。
叶孤城却忽然道:“不必走!”
唐天容道:“不必?”
叶孤城淡淡道:“我保证你的飞砂根本无法出手!”
唐天容脸色又变了。唐家毒药暗器的可怕,并不完全在暗器的毒,也因为唐家子弟出手的快!纵然看见过他们暗器出手的人,也无法形容他们出手的速度。
但这次唐天容的暗器竟真的未能出手。他的手一动,剑光已飞起!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剑的灿烂和辉煌,也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剑的速度!那已不仅是一柄剑,而是雷神的震怒。闪电的一击!剑光一闪,消失。
叶孤城的人已回到鲜花上。唐天容却还是站在那里,动也没有动。手已垂落,脸已僵硬。
然后每个人就都看见了鲜血忽然从他左右双肩的琵琶骨下流了出来。眼泪也随着鲜血同时流了下来。他知道自己这一生中,是永远再也没法子发出暗器了。对唐家的子弟说来,这种事甚至比死更可怕。更残酷!
现在叶孤城的目光。已又回到陆小凤脸上。
陆小凤忍不住道:“好一招‘天外飞仙’!”
叶孤城傲然道:“那本是天下无双的剑法!”
陆小凤道:“我承认!”
叶孤城眼睛里忽然露出种奇怪的表情,问了句奇怪的话:“韩文呢?”
陆小凤道:“我不是韩文。”
奇怪的问话,也只有用奇怪的话回答。叶孤城笑了,凝视着陆小凤,缓缓道:“幸好你不是。”
他微笑着转过身,走了下去。
然后这酒楼就忽然变得像是一锅刚煮沸的滚水,起了一阵骚动。有的人大声争议,有的人抢着奔下楼。抢着将这消息传出去。
叶孤城既没有死,也没有伤。每个人都已看到了他的剑法!天下无双的剑法!李燕北也看见了。看得很清楚,所以现在他眼前似已变得空无一物。
杜桐轩看着他,忽然笑道:“你现在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改变主意了吧!”,李燕北没有回答,也不必回答。杜桐轩接着道:“我一向只杀人,不救人,这次却破了例,因为我不想你死!因为——死人不能付帐,付赌帐。”
赌帐。只有死人,才可以不付这笔赌帐。只要李燕北还活着,就非付不可,言而无信的人,是没法子在这地方混的!
现在那一战虽然还未开始,但每个人都认为李燕北已输定了,输了就非付不可。若是付了这笔赌帐,就算还活着,也已跟死人差不多了。
李燕北慢慢的拿起了桌上的解药,忽然笑了笑,道:“不管怎么样,杜桐轩总算救过我一次!”
他笑得实在很勉强,拿着解药的手,也仿佛在轻轻发抖。
陆小凤道:“不管怎么样,你现在总算还活着,而且还没有输!”
李燕北点点头:“至少现在还没有。”
陆小凤凝视着他:“可是现在你已不像以前那么有信心?”
李燕北没有否认,也不能否认,沉默了很久,忍不住长长叹气,道:“那一剑实在是天下无双的剑法!”
陆小凤道:“天下无双的剑法,并不一定是必胜的剑法!”
李燕北道:“哦?”
陆小凤道:“世上还没有必胜的剑法!”
李燕北道:“我知道韩文至今也没有败过,他本来至少应该有五成把握,可是现在……”
陆小凤道:“现在怎么样?”
李燕北又笑了笑,笑得更勉强:“现在他若就在京城,我就应该知道的!”
陆小凤道:“你既然不知道,就表示他现在还没有到京城?”
李燕北道:“可以这么说!因为我不知道!”
陆小凤道:“他现在既然还没有到京城,是不是就表示他对自己也已没有把握?”
李燕北反问道:“你看呢?”
陆小凤道:“我看不出,还没有发生的事,我从不愿去胡思乱想!”
李燕北又沉默了很久,忽然问道:“你认不认得跟着杜桐轩来的那个人?”
陆小凤摇摇头。
李燕北道:“但你想必也该看得出,他的轻功很不错!”
陆小凤道:“岂止很不错,当今天下,轻功比他高的人,绝不会超出十个!”
李燕北道:“你的交游见识都很广,应该猜得出他是谁!”
陆小凤沉吟着,道:“若不是他的身材太瘦小,我一定会认为他是司空摘星易容的!”
李燕北:“他不是?”
陆小凤:“绝不是!”
李燕北道:“所以你也想不出他是谁?”
陆小凤道,“可是我总觉得这其中一定有点不对!”
李燕北道:“什么不对?”
陆小凤道:“无论他是什么人,以他的身手,都不该做杜桐轩那种人的奴才!”
李燕北没有再说什么,又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刚到京城来,我知道你一定想到城里去逛逛,你一定会遇见很多朋友。”
陆小凤承认。他的确想看看究竟已有些什么人到了这里,他还想去找找老实和尚。
李燕北道:“今天晚上,我到金鱼胡同的福寿堂去叫一桌菜,送到家里去,在家里吃饭!”
陆小凤道:“好!”他忽又笑了笑:“却不知是你哪个家?”
李燕北也笑了:“今天是十三,我本该在十三姨家里吃晚饭的,她也早就想见见你,为什么会有四条眉毛。”
陆小凤笑道:“我也想见见她,听说她是位很出名的美人!”
“好,吃饭的时候,我来接你!”(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叶孤城
京城,从前,这里是天下第一大富豪霍休的庄园,如今,这里依旧姓上官,只是主人已经不再是霍休,即上官木了,而是两个女孩儿,一个是丹凤公主,哦!她现在只能叫上官丹凤,另外一个则是上官雪儿,是个鬼精灵。
但在月前,又有两个人住进来了,一个是公孙兰,而另外的一个就是——韩文!
韩文就在京城,他一直没有离开过,即便是这个月前的两个月,他也在京城,甚至狂妄的邀战天下高手!
受邀前来的人,很多都来了,但也有没来的,比如说武当山的石雁道长、长老木道人,西方魔教教主玉罗刹,少林寺的方丈大悲禅师,他们都没有来,但也有很多人来了,比如号称大内四大高手的四位,比如峨眉派的那些人……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他这两个月的战绩都足够辉煌了!江湖中人都以为是他挑战的叶孤城,却不知道,那是叶孤城亲自找上门儿来要求与他一战!
本来,这个人选是西门吹雪的!
叶孤城的第一目标并不是韩文,是西门吹雪,因为他们的剑,一样的清高孤傲,这一点,是韩文所没有办法相比拟的!但叶孤城试探了一下西门吹雪的剑,还不够成熟,他也只好退而求次!不可与其争锋!
韩文的剑,虽然没有他那样的华美,那样的清高孤傲,但的确是一把利剑,一把杀人剑!充满血腥。而韩文本人他也见到了,的确是个强劲的对手,一个拥有强者之心的高手!
深冬。京城刚刚飘零过一场大雪,韩文背负双手,站在花园当中,仰望着分外高远的蓝天,嘴角带有丝丝笑意,他现在做的事情的确有些跑题儿了,但这不要紧。他的时间还很充足,所谓的“大案、命案、要案、全在身”任务,并不急于一时。
花园的墙角。那里有一棵白梅树,不知何时,那里站立了一道身影,一道挺拔的身影。若不是那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他就仿佛与地上的雪,是一种颜色的。
“来得很快啊!你与花满楼一样,都有着连陆小凤都不能相比的东西!我没告诉你我在哪里,你却能找到!”,韩文淡淡的一笑,道:“天冷了!进去喝一杯吧!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踩在脚下的积雪上,却一丝痕迹没有留下。更别说发出声音,他的轻功。非常的高超,房间内,公孙兰戴上了面具,除了韩文,她不准备把真实面目给任何人看;
见礼过后,她开始煮酒,不多时,又端上了几盘儿点心与小菜儿,朝着西门吹雪略施一礼,乖巧的退了下去。
“我不明白!”,迎着韩文面带诧异的表情,西门吹雪道:“你难道已经存在必胜之心了吗?或者说,你真的有如此信心?就算你接连战胜霍休、独孤一鹤,大内四大高手……他可是叶孤城啊!”
“哦?何以见得?”,韩文饶有兴致的问道。
西门吹雪淡淡的说道:“你现在的心,非常的平静,毫无波澜,就算身边的人,也没有安排任何的后路,你的仇家……不比我少,只比我多,你却任何动作都没有,难道不是心存必胜之心,是什么?”
韩文慢慢的喝了一口酒,道:“要是连必胜之心都没有,我那还凭什么跟叶孤城论剑?亮剑精神懂吗?狭路相逢勇者胜!纵然面对的是天下第一剑客,也要敢于亮剑!直至战斗到最后一刻!死在对手的剑下,不丢人!连应战都不敢的,那才叫丢人!”
沉默了一下,西门吹雪站起身,肃然拱手,道:“受教了!”
“客气!”,韩文略一颌首,道:“用剑的人,各不相同,这只是我的理念,属于我的道!我不是个输不起的人!你知道的!哪怕是败了,我也不会不承认!呵呵!”
“我也很想和他,或者是你一战呐!”,西门吹雪眯了眯眼睛,韩文嘴里虽然这样说,但他知道,这场大决斗,到时候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没有人愿意承受失败者的名头!但无论谁死了,对于他而言,都是个糟糕的结果,因为他将又少一个对手!
韩文无声的笑了笑,岔开了话题,道:“听说峨眉四秀找到了你?非但没报仇,还投怀送抱了?”
“呃……”;
提及此事,西门吹雪突然脸红了,引得韩文哈哈大笑,不禁恼怒道:“你还有心情笑我?哼!还是关心你自己吧!就在今天之前,还有人担心叶孤城受了重伤,可很快,他就出现了!不仅没受伤,还剑斩蜀中唐门唐天容!天外飞仙之绚丽,震慑世人!”
“我一点儿也不担心!”,韩文摇了摇头,道:“无论天外飞仙如何的绚丽多姿,到头来,与我的剑法也没什么区别!正如你的话,也如同天下所有的剑,对花满楼而言都是一种剑法一样!都是杀人剑!”
“看来陆小凤说的不错!你与花满楼的关系的确比与他的关系好多了!据说你还亲口允诺花满楼,哪一天看他这个四条眉毛的不顺眼,就杀了他?”,西门吹雪饶有兴致的问道。
韩文眨了眨眼睛,一歪脑袋,笑道:“大概如此吧!你也知道这个四条眉毛的,其实很聒噪,他的那张嘴,还有这管闲事儿的能力,完全可以号称天下第一,再无敌手了!如果有人请我杀了他,我一定不会推辞!”
“有道理!”,西门吹雪淡定的点头称赞,旋即站起身来,向外走去,道:“再有两日,就是你们决战的日子了!原本定为紫金山,现在却是紫禁殿。但无论哪一种,我都会到场的!”
“你我迟早也会有这么一天的!做好准备吧!还有!谢谢你送来的东西了!”,韩文摇了摇手中的一个葫芦。缓缓地说道,这是几天前,他托人找西门吹雪讨要的东西;
西门吹雪向外行去的身子颤了颤,回过身来,异常笃定的点了点头,表示赞同韩文的话:“一定!”
西门吹雪走了,公孙兰的俏丽身影也出现了。靠坐在韩文的身上,清楚的能够感觉到她的心跳声,但她这些日子却没有丝毫的不舍情绪。甚至连一丝悲伤之情都不会流露,她是个好女人,非常懂得韩文现在的心情,自然也不会裹乱。
“别担心!我怎么可能会失败呢!”。韩文轻轻的抚摸公孙兰的秀发。拍了拍她的小脑瓜儿,笑着安慰了一番,起身之后,公孙兰适时地给他穿上黑色的狐裘大氅,一语不发。
她不说话,韩文也没说话,他径直的走出了这个房间,这间院子。闭关一个月,他终于出来了。一个月前,叶孤城突然要求延期一个月的时间,韩文应允了,因为他也没做好准备。
而现在,他做好准备了,至少《坐忘心经》的最后一步,他已经初窥瓶颈,而与《坐忘心经》一脉相承的《九阳真经》、《九阴真经》,早在一个月前,他就练到了融会贯通的地步了,这次闭关,就是为了窥探那一步!
他现在若想靠着自己的悟性再进一步,当真是不可能了!唯有以战养战,在战斗中体会,方能提升。
这也是他不惜在京城广发挑战贴,邀战天下的原因!豪气!勇气!这些东西,他一样不缺!
夕阳的天空下,古寺凄凉。
屋子里潮湿而阴暗,地方并不十分窄小,却只有一床、一桌、一凳,更显得四壁萧然,空洞寂寞,也衬得那一盏孤灯更昏黄黯淡。
壁上的积尘未除,屋而上结着蛛网,孤灯旁残破的经卷,也已有许久未曾翻阅。以前住在这里的老僧,过的又是种多么凄凉寂寞的岁月?在他说来,死,岂非正是种解脱。
叶孤城斜卧在冷而硬的木板床上,虽然早已觉得很疲倦,却辗转反侧,无法成眠。
他本来久已习惯寂寞。一个像他这样的剑士,本就注定了要与人世隔绝的,正像是个苦行的僧人一样,尘世间的一切欢乐,他都无缘享受。
因为“道”,是一定要在寂莫和困苦中才能解悟的。剑道也一样。没有家,没有朋友,没有妻子,没有儿女,什么亲人都没有。
在他这一生中,寂寞本就是他唯一的伴侣。但他却还是无法忍受这种比寂寞更可怕的凄凉和冷落,因为他以前过的日子虽孤独,却充满了尊荣和光彩。
而现在……风从窗外吹进来,残破的窗户响声如落叶,屋子还是带着种连风都吹不散的恶臭。他知道他的伤口已完全溃烂,就像是生了蛆的臭肉一样。
他本是个孤高而尊贵的人。现在却像是条受伤的野狗般躲在这黑洞里。
这种折磨和痛苦,本是他死也不愿忍受的,可是他一定要忍受。
因为他一定要活到一月十五!冬雪皑皑,寒风萧索,这漫漫的长夜,却叫他如何度过?
假如现在能有个亲人,有个朋友陪着他,那情况也许会好得多,怎奈他偏偏命中注定了是个孤独的人,从不愿接受别人的友情,也从不肯将感情付给别人。他忽然发觉这竟是他一生中第一次想到自己也需要个朋友。
他又想了很多事,想起了他每日晨昏,从无间断的苦练,想起了他的对手在他剑下派出来的鲜血,也想起了那碧海青天,那黄金般灿烂的阳光,白玉般美丽的浮云……
他想死,又不想死。一个人的生命中,为什么总是要有这么多无可奈何的矛盾?
虽然他也知道这么样做对他的伤势并没有帮助,甚至无异是在饮鸩止渴。但他只能这么样做。好厉害的暗器。好可怕的毒,他终于坐起来,刚下了床,突听窗外有风声掠过,那绝不是自然的风声。
剑就在桌上。他一反手,已握住了剑柄,他的反应还是很快,动作也依旧灵敏。
“看来我是来对地方了!”,韩文背负双手,嘴上带着浅浅的笑意,道:“你不该与唐天仪动手的!你见过我,也知道我不是喜欢手下留情的人!而你也知道,唐门的暗器,的确没有解药可解!”
“那你来做什么?”,叶孤城笑了,惨白的脸上有了一丝病态的红晕。
韩文叹了口气,道:“也没什么!西门吹雪的万梅山庄,别的没有,却有一口上万年的药王泉!我替你讨要了些来!这一葫芦药王泉水,应该足够解你身上的毒了!”
“你就不怕死在我的剑下?”,叶孤城沉声问道。
韩文摇了摇头,意味深长的说道:“但求公平一战!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我很期待!叶城主!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我虽然讨厌你与西门这种苦行僧似的人!可却又不得不喜欢你们的剑!当真是怪哉!怪哉!”
“哈哈哈!”,叶孤城接过酒葫芦,将里边儿的药王泉水一饮而尽,丝毫不怀疑韩文是否会在里边儿下毒。
说到底,这位白云城主也不过是个可怜人,一个孤独寂寞的可怜人!就算韩文从骨子里就是一个坏人,也要比他这种人强!至少韩文懂得什么叫**、什么叫做恨,知道怎么去珍惜,知道怎么去舍弃。
“还有两天了!”,韩文看着这枯败的房子,道:“你打算怎么度过?”
“不怎么度过!”,叶孤城艰难的起身,道:“你放心便是,十五日那天,紫禁之巅上见!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呵呵!听说市井疯传,因为我们决斗,不少人开了盘口,貌似……他们不怎么信任你啊!”
韩文微有不悦,哼声道:“一群王八蛋!敢拿我作为赌注!真以为这是斗鸡呢?要是被我知道都有谁拿这件事情打赌,只等待我胜了,一定会将他们全部追杀致死!”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叶孤城摊了摊手,面上带着古怪的笑意:“据说你最被看好的时候,也不过是三陪二,最差的时候……七陪一?”
韩文的脸顿时黑了,冷哼一声,道:“你还是找个舒服的地方好好养养吧!没有几天日子了!只有两天!这一次,你没有改变日期的机会了!我也等不起了!”
说完,韩某人迎着风雪,转眼间消失不见了,叶孤城看了一眼手中的酒葫芦,想起韩文那张气急败坏的黑脸,无声的笑了,又叹了口气……
自己,似乎不应该这样算计——朋友?
大概算是吧!至少韩某人是第一个关心他生死的人,可两人偏偏又是对手,命运弄人呐!(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寻仇者
一处偏远的小院子当中,金九龄一身黑衣的靠在院中大树上,他在等人,很快,人来了,是韩文;
他承诺给韩文效力一年,如今,三个月过去了,韩文的承诺还没有兑现,去找寻大笔的财报,反倒是还挑起了与“白云城主”叶孤城的争端,两个人要一决雌雄!
韩文来了,看了金九龄一眼,道:“还有九个月,你就自由了!我曾经跟你说过,叶孤城手中掌握着一份宝藏!这是真的!算了,不谈此事,如果我能活下来,那计划继续,如果我死了,你就自由了,随便干什么去了!”
“你真的有如此信心?”,金九龄目光灼灼的看着韩文,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柄长剑,身形一跃,一道优雅的光弧在月光与白雪的映衬中,惊艳绝伦,但同时,也是能够要人命的凶戾!
韩文目光沉静,微微眯眼,袖子当中,一柄长剑滑落出来,缓缓地退了两步,一剑劈斩而去,简单,快速,没有那么漂亮,但就在一瞬间,金九龄的剑气七零八落,消散于无形。
在那一瞬间,金九龄的瞳孔突然间紧缩了数下,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儿,道:“三个月前,你若杀我,势必要付出不菲的代价!可如今……你的剑术却精进如斯,刚才那一剑,看似只有一剑,实际上却是一瞬间刺出了十数剑!厉害!厉害!”
“即便再厉害,我面对叶孤城的时候。难免的还是有些……说不出的感觉!陆小凤以为,你练就了《易水歌》,在剑术上能与叶孤城争锋。他眼拙了,叶孤城!没那么简单!”,韩文收了手中的剑,淡淡的说道。
金九龄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收回了手中的剑,好半晌说道:“他的剑。本就是好剑,清高!孤傲!如同天山上的雪莲花,傲视群雄。不染尘埃!那是‘仙’剑!而我的剑充满了欲念,是为‘凡’剑!”
“两日之后,你若有兴趣儿,也可以去看看这场剑与剑的对话!也许这样说有些小觑天下人了。但不可否认的是。叶孤城,代表的是当今世上在剑术上成就最高的人!而我,也不是软柿子,值得一看!”,韩文眯眯一笑,转身走掉了。
金九龄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半天,隐没在黑暗中。消失于无形,他现在就是个隐形人。一个已经死掉的人,至少,在这一年的时间当中,就是如此,他不可以出去见阳光的!
朔风呼啸,韩文漫步在雪夜的京城,手中拿着一个酒葫芦,一边走,一边小口浅酌,突然间,远处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不是一个人,是四个人,踩着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来人是三个剑客,一个藏宗的喇嘛,其中的一个韩文见过,是峨眉派的人,所谓“峨嵋七剑、三英四秀”,如今,强横一时的峨眉派,因为掌门人独孤一鹤被韩文杀掉,迅速地走向了衰败!而来人就是“三英”当中的老三,严人英!
严人英是一个脾气相当暴躁的年轻人,正因为这种暴烈的性格,他非常适合使用独孤一鹤留下的“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不过,独孤一鹤都死了,他的这点儿武功哪里够看?
“韩文!你杀我师父!又杀我师兄!我与你势不两立!”,严人英的眼睛都有些红了,咬牙切齿的喝道;
就在这今天的这一天,江湖上发生了两件轰动天下的大事儿,一个就是叶孤城的昙花一现,剑斩唐门唐天容!据说很多人现在也都在找叶孤城,不过,那些人走过去很多地方,找了很多家客栈,连叶孤城的影子都找不到。
以叶孤城那么的排场,那样的声名,本该是个很好找的人,无论他住在什么地方,都一定会很引人注意。可是他自从今天中午在春华楼露过那次面之后,竟也像韩文一样,忽然就在这城市中消失了,连一点有关他的消息都听不到。
谁也也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叶孤城本没有理由要躲起来的。连那被他刺穿双肩,势必己将终生残废的唐天容都没有躲起来。
唐天容的落脚处,是在鼓楼东大街的一家规模很大的“全福客栈”里,据说己找过很多专治跌打外伤的名医。他还没有离开京城,并不是因为他的伤,而是因为唐家的高手,己倾巢而出,昼夜兼程,赶到这里来,为他们兄弟复仇,这必将是件轰动武林的大事。
第二件大事是,“峨嵋七剑、三英四秀”,这七剑之首张凤英被杀!作为曾经峨眉掌门独孤一鹤的唯一男性弟子,严人英自知不是对手,没有先找韩文报仇,却找到了几个极厉害的帮手。
他一共找了三个人,一个是藏密宗的喇嘛,两个是在“圣母之水”峰苦练多年的两位神秘剑客,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他们居然都愿意为严人英出力。
这两件事对韩文和叶孤城都同样不利,第一批人要找的是叶孤城,第二批人要找的是韩文,所以无论他们是谁胜谁负,只要还活着,就绝不会有好日子过。
不过,韩文现在就很难过,因为他率先被找到了,面对一脸激愤的严人英,韩文挠了挠头,有些苦恼,道:“什么时候等你能够达到你师父的高度再来找我吧!另外,我好像只杀了你的师父,没杀过你师父苏少英!那是西门吹雪干的,咱一笔算一笔成不?”
“你杀了我大师兄!还敢抵赖!”,严人英怒吼道。
韩文眼睛一翻,道:“你大师兄?谁啊?哼!我杀什么人还需要抵赖吗?真好笑!别自找不痛快,我现在心情正好,不想杀人!你若再不知趣儿,那也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我大师兄明明是死在你的手里!你的剑刺出来的剑伤是三角形的!喉咙一剑……”,严人英几乎咬碎了一口钢牙,看着身边儿的三个人,一拱手,道:“还望三位前辈出手!”
“阿弥陀佛!昔日承**孤施主大恩!老衲无以为报!严少侠尽可放心!”,一身朴素僧袍的藏宗老僧宣了声佛号,脚下一踏,恰如一只金翅大鹏鸟,枯瘦的手掌挟杂着风雷之势,一招双峰贯耳袭来!
韩文冷哼一声,双手做掌,一招风花雪月打了出去,在寒冬时节,又是大雪飘零之际,《寒冰绵掌》的威力岂容小视?冰寒刺骨的劲风,漫天的冰雪飘零直扑大和尚。
大和尚不躲不闪,一招硬撼而来,因为“圣母之水”峰的那两位,如同哑巴一般的神秘剑客已经来了,双剑合璧,两道剑气瞬间破开了韩文的《寒冰绵掌》与大和尚一起攻杀而来。
韩文双眸一凝,这三个人,尤其是那两位神秘剑客,相互之间的配合真的是天衣无缝一般,两人一加一大于二,俨然能够与顶尖高手争锋了!那个大和尚也不弱,都是硬茬子啊!
在他与叶孤城的决战来临之际,一旦被这三个人伤到,那就万事休矣!可要是束手束脚,那又不是韩文的作风,所以他很快的做出了反应,足下一点向后退了几丈远,躲过了三人的夹攻,袖子当中出现了两柄剑。
“这是你们逼我的!”,韩文冷哼一声,一剑横于胸前,一剑竖于身后,整个人突然间变的锋芒毕露!眨眼间刺出了数十剑!剑剑要人命!黑暗的天际瞬间绽放光彩,剑气冲霄,惊动了无数人!
京城现在涌进了无数的江湖高手、武林人士,这些人一般都很警觉,耳朵也灵,嘴也碎,有了什么事情,一传十,十传百,在短短的一段时间就会形成比皇帝圣旨还要快速的传播速度。
于是乎,在这月光之下,众人赶往那剑气冲霄之地,只可惜的是,有些人去的晚了,这场战斗已经收尾了!
不少人指指点点的说道:“那是藏宗禅师,灵忍大师!据说一手藏宗大手印纵横西域,死的好惨啊!那两位是‘圣母之水’峰的两位剑客!还是兄弟,他们好像还会阴阳两仪剑阵,真是可惜了!”
“‘鬼见愁’韩文终于现身了!果然够强!一出现便剑斩三位高手!”,不少开了盘口押韩文赢的人,忍不住欣喜的开口说道。
旁边立刻有人反驳道:“哼!你以为他现在轻松吗?我亲眼见他受了内伤!被灵忍大师打了一掌!你看他的肋部,还有一个洞,地上还有血!估计也被刺了一剑……高手之间的决斗,他先受伤了,只怕,凶多吉少啊!”
议论纷纷的数百人围着这个并不出名的小巷子,嗡嗡的像是乱哄哄的苍蝇,韩文微微蹙眉,看了一眼对面儿呆住的严人英,道:“你觉得以我的身手,我杀了你的大师兄,会不敢承认吗?滚吧!还有你们!都给我闭嘴!”
一转身,韩文凶戾的双眸四处扫了一眼,道:“你们敢把我与叶孤城的决斗,当成猴戏看!还敢开盘赌博!当真是好大的胆子啊!”(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 见鬼了
坏事儿一件接着一件!陆小凤陷入了一种莫名的焦躁当中,他也在寻找叶孤城与韩文,他找到了叶孤城,也看到了叶孤城身上的伤,很重,原本,作为韩文的朋友,他应该为此事感到庆幸。
但很快,这种情形就被担忧取而代之,因为韩文出现了!不仅出现了,还很疯狂的剑斩三位高手,以重伤之身疯魔了一般攻击那些围观他的人,据说,昨晚那一战,直接或间接死在他剑下的人不少于五十人!
现在所有人对韩文都是既畏之如虎,又恨他入骨,他们把韩文与叶孤城的决斗当成了儿戏,开盘下赌,韩文也将他们的生命视如猪狗,随意屠戮,虽然痛快一时,但后患无穷。
那些死掉的人,有多少是武林世家的公子?又有多少是什么门派的继承人?江湖,就像是一张大网,牵一发而动全身,各有关联,天知道死掉的那些人中有没有几个厉害的亲人或者朋友?
决战之夜近在眼前,韩文本不应该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如此骇人之事,若是有人在决战之夜出手暗算他又当如何?陆小凤一时间不禁担忧了许多,怅然叹息,久久不能平静。
昨日,他找到了孙老爷,也就是龟孙子大老爷,想找他问些事情,或者说是找大智大通问一些事情,可就在那众目睽睽之下,在古松居士、武当长老木道人,以及他的眼皮子底下,孙老爷被暗算致死!
他的最后一个问题是:跟在杜桐轩身边的那个黑衣人是谁。片刻之间,一声竹哨响起后,一条赤红的小蛇便杀掉了孙老爷。从而也揭开了大智、大通的真正面目!原来,孙老爷就是大智大通!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就在刚刚,李燕北也死了!同样是被暗算致死!再加上峨眉派的张凤英……决战之夜还未降临,就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了!陆小凤顿觉压力很大!
一袭白色的身影在他身后出现,寂寞如雪一般的白,英俊的面庞仿佛是万年不化的冰山,是西门吹雪。良久,他开腔道:“我去见过韩文了!”
陆小凤,回过身来。道:“哦?他怎么样?”
“好得很!”,西门吹雪淡淡的说道:“不过……他却向我讨要了一样东西!”
陆小凤眉毛一挑,道:“什么东西?”
“药王泉水!”,西门吹雪缓缓地说道:“万年的药王泉水。可解百毒!包括薛冰甚至是上官丹凤身上的奇毒都是这种泉水解的!”
“那……唐门暗器的毒呢?”。陆小凤饶有兴致的问道。
西门吹雪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陆小凤明白了,忽然间,脸色变了变,他想起一些事情,比如说胜通这个和尚,前来找他。说是报恩,并且拿出了一条带有脓血的布带。那是叶孤城身上的!
而他也根据这条血带子,想通了两件他本来想不通的事。既不爱赏花,也不近女色的叶孤城,要美女在前面以鲜花铺路,只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身上伤口中发出的脓血恶臭。陆小凤在城里找不到他,只因为他根本没有在客栈中落足,却投入了荒郊中的一个破庙里。
他当然不能让别人知道他的伤非但没有好,而且已更恶化。雄狮负伤后,也一定会独自躲藏在深山里,否则只怕连野狗都要去咬它一口……正因为如此,在韩文从叶孤城那里离开后,他又去了!
当时叶孤城手中拿着一个黄皮酒葫芦,现在想想,倒真是颇有怪异之感,因为当时叶孤城的眼睛中是一种愧疚……豁然,陆小凤问道:“你是不是拿着一个一尺高的黄皮葫芦给韩文装的药王泉水?”
西门吹雪点头未言,陆小凤却是拍着脑袋,道:“我算是明白韩文昨夜为什么突然间现身,并且搅起这么大的风波了!他不想占叶孤城的便宜!短短的两天时间内,叶孤城就算有药王泉水相助,也不能好利索,战力必打折扣,韩文,不愿意占他的便宜,故意受伤?”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的!陆小凤!天生的阴谋论者!”,一道声音传来,却是一身黑色狐裘大氅的韩文来了,站在另外一边,看起来面色如常,自顾的说道:“看来你也见到那个叶孤城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那个叶孤城?”,陆小凤大愕,呆愣愣的问道。
韩文淡淡的说道:“因为见鬼了!”
陆小凤不解其意,韩文慢慢的说道:“我找到了古庙当中的叶孤城,可有在这京城看到了另外的一个叶孤城!你说不是见鬼了是什么?嗯?孰真孰假,我很难判断!因为我没有见到他的剑!”
真正的易容高手,不仅仅可以模仿他人的一举一动,甚至可以用特殊的方法,收缩喉咙,说出与被模仿者一摸一样的话,那个人的易容术非常高明,韩文看不出来,只有通过剑来判断真假,但他却没有出手。
“两个叶孤城?”,陆小凤喃喃自语,双目有些失神,好半天,道:“那你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还要去给他送去药王泉水?自己又突然出现与那么多人交恶?”
韩文坐在座位上,道:“没什么!我只是想告诉叶孤城,我想跟他真诚的一战!仅此而已!至于严人英的事情,那是个意外,我不知为什么,总之,他们找到我了,我也无法推辞就是了!上阵打仗,本就要杀人祭旗,无所谓!”
闻言,西门吹雪蹙了蹙眉头,因为在他看来,杀人,那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他也杀人,但从来不会像韩文这样“饥不择食”,他会有目的的杀人,而且还会沐浴,戒斋三天,简直就是把杀人当做一种艺术,无疑,韩文有些侮辱艺术了!
陆小凤实在是个问题很多的人,忍不住又问道:“月圆之夜,还是改在月圆之夜,紫金之巅你们又改在哪里?”
韩文又沉吟了很久,才缓缓道:“改在紫禁之巅!”
陆小凤耸然动容,道:“紫禁之巅?紫禁城?”
韩文道:“不错!否则的话,我为何在京城逗留这许久的日子?”
陆小凤脸色变了:“你们要在紫禁城里,太和殿的屋脊上决战?”
太和殿就是金銮殿,也就是紫禁之巅,当然也就是太和殿上。殿高数十丈,屋脊上铺着是滑不留足的琉璃瓦,要上去已难如登天。何况那里又正是皇帝接受百官朝贺之处,禁卫之森严,天下绝没有任何别的地方能比得上。
这两人却偏偏选了这种地方做他们的决战处。陆小凤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你们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些,”
韩文满不在乎的说道:“你若害怕,本就不必去!这是他的选择!我同意了!”
“他的选择?”,陆小凤皱眉,也不知想什么,好半天点头道:“你们选了这地方,为的就是不愿别人去观战?”
韩文道:“这一战至少不是为了要给别人看的!给别人赌的!否则我也不会杀那么多人了!”
陆小凤又忍不住要问:“这一战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韩文看了一眼陆小凤,淡淡的回答了句,像是感觉到陆小凤下一句话要问什么了,接着说道:“别问我一个月之前他为什么突然间要改日期,我也不清楚!”
陆小凤讨了个没趣儿,摸了摸鼻子,好半天,又问道:“最近京城里连续死了好几个人!作案的人都是利用驯养好的剧毒小蛇儿,咬伤受害人!你知道谁有这个能力吗?”
韩文沉默无言,算是无声地告诉陆小凤,自己不知道,反倒是问道:“我想让你去找一趟朱停!我的剑,很少给外人看,就算是别人想杀人嫁祸给我,也很难,但张凤英的死,那个伤口,的确是我这种剑才能做到的!”
“嗯?”,陆小凤愕然,摸了摸自己已经长出来的漂亮胡须,陷入了沉思;
他之前也看过张凤英的尸体,那种剑伤的确只有韩文杀的人才会出现,一种类似于三角形的剑伤,从张凤英的武功,以及他身上的伤痕来看,一剑毙命,干净利落,这不由得人不怀疑韩文,但现在韩文否认了,那他的确是没做过的,不用去怀疑。
“还有……昨天晚上严人英带去的那三个人,两个是‘圣母之水’峰的人,一个是什么灵忍大师!”,韩文慢慢的说道:“但他们是易过容的!这三个人非常善于合击之术,不是一两日就能练成的!”
易过容貌的人,在死后,因为面部肌肉的变化,脸上的人皮面具会出现脱落,韩文也是这样发现端倪的!
陆小凤听得韩文这样说,喃喃道:“易过容貌,冒充他人姓名,严人英在找到……或者是……”,说到这里,他俨然是说不下去了,良久,惊道:“不好!严人英有麻烦了!”
说罢,直接从这家酒楼跳了下去,西门吹雪娶了峨眉四秀中的孙秀青做妻子,这件事情他也不可能不闻不问,径直的跟了上去,韩文面色变了变,他知道自己与叶孤城的决战会出现猫腻,但如今,事情变得波云诡谲,好多东西都变了啊!叹了口气,也是跟了上去!(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 决战前
全福客栈在鼓楼东大街,据说是京城里字号最老,气派最大的一家客栈。陆小凤、西门吹雪、韩文相继到的时候,夜已深了,严人英他们却不在。
“严公子要去葬他的师兄。”,像这种情况,当然要店里的伙计了!店里的伙计对严人英有些印象,笑道:“那位少侠跟着两位喇嘛大师一起走的,刚走还没多久!”
“到什么地方去了?”,陆小凤的两条眉毛蹙的极深,他这一严肃下来,倒也有些威势;
店里的伙计心里一颤,乖乖的回答道:“天蚕坛。”
天蚕坛在安定门外。天子重万民,万民以农桑为本,故天子祭先农于南郊,皇后祭先蚕于北郊;
陆小凤顿觉奇怪:“他们为什么要将张英凤葬在天蚕坛?”
伙计战战兢兢的说道:“因为这个天蚕坛已被废置,已成了喇嘛们的火葬处。”
西门吹雪眉毛一挑:“火葬?”
“边外的牧民,死后尸体都由喇嘛火葬,入关后习俗仍未改。”,的确,这个时代火葬是一件对死者不尊敬的事情,韩文倒是知道些,道:“甚至连火葬时用的草,都是特地由关外用骆驼运来的。”
“这种草很特别?”,西门吹雪说到底也就是个死宅,要不是成了亲,估计大家都以为他老婆是手里的那柄剑也说不定呢,听后,顿觉神奇,忍不住多了句嘴;
陆小凤眉头一展。却是笑了,道:“看来好奇心人人都有啊!你西门吹雪也不例外!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那种草的确很特别,不但特别柔软。而且干了后还是绿的。”
西门吹雪道:“这种草又有什么用?”
陆小凤道:“用来垫在箱子里!”
陆小凤摊了摊手,道:“什么箱子?”
“装死人的箱子。”,韩文叹了口气,道:“死人火葬前,先要装在箱子里,据说是因为喇嘛要钱,我昨天绕着京城游历一圈儿。见过一次,大殿里摆满了一种两尺宽、三尺高的箱子!甚为恐怖!”
西门吹雪道:“箱子只有两尺宽,三尺高?”
陆小凤点点头。脸上的表情看来就像是要呕吐:“所以死人既不能站着,也不能躺着,只有蹲在箱子里。大殿里不但有很多这种箱子,还挂满了黄布袋。全是死人的骨灰。他们每年将骨灰运回去一次。还没有运走之前,就挂在大殿里。”
“我觉得你们可以少废话几句,若是晚了,张凤英估计也被挂在袋子里了!”,韩文无奈的摇了摇头,今儿都是怎么了?陆小凤问题多,那因为他是个问题宝宝,西门吹雪又要搞啥?
夜更深了。天蚕坛大殿里灯光阴暗,这大殿的本身看来就像是座坟墓。冬夜的寒风本就冰凉彻骨的。在这里,更是夹杂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恶臭,形成了阵阵阴风,鬼哭狼嚎一般。
陆小凤去过太监窝,那太监窝里的气味,已经臭得令人作呕,这地方却是另外一种臭,臭得诡异,臭得可怕,因为这是腐尸臭气。有的箱子上还有血,暗赤色的血,正慢慢的从木板缝里流出来。
突然间,“波”的一响,木板裂开,箱子里竟似有人在挣扎着,想冲出来难道里面的死人又复活?连西门吹雪都不禁觉得背脊在发冷,陆小凤更是差点儿跳起来。
韩文拍了拍他的肩,勉强笑道:“你放心,死人不会复活的!呵呵!真没想到,陆小凤也有害怕的时候!”
西门吹雪面皮不自然的抽搐了一下,陆小凤却是拍了拍胸口,道:“是死人腐烂,腐烂后就会发涨,就会把箱子涨破!倒是忘了这些了!赶紧找人吧!”
西门吹雪冷冷道:“并没有人要你解释。”
陆小凤道:“我是唯恐你害怕。”
西门吹雪道:“我只怕一种人!”
陆小凤道:“哪种人?”
西门吹雪道:“啰嗦的人。”
陆小凤笑了,当然并不是很愉快的,本身跟西门吹雪这种斗嘴就是个错误的选择,因为他很有可能恼羞成怒,宰了你,所以,自找不痛快的陆小凤喃喃自语,还不停的在木箱间走动:“奇怪,那些人为什么连一个都不在这里。”
他宁愿被人说啰嗦,也不愿闭着嘴,一个人到了这种地方,若还要闭着嘴不动,用不了多久,就可能会发疯。说话不但能使他的精神松驰,也能让他暂时忘记这种可怕的臭气。
韩文叹了口气,有些惆怅,自己的存在感有那么低吗?总被这两个家伙忽视,忍不住说道:“他们说不定正在后面焚化张凤英的尸体,这里唯一的炉子就在大殿后面,而且还没有烟筒!”
“你连这个也知道?”,陆小凤奇道;
“可惜有件事他却不知道。”,大殿后忽然有人在冷笑:“那炉子可以同时烧四个人,烧你们四个还真是绰绰有余!不消片刻,保准灰飞烟灭!”
怪异的声音,怪异的腔调。怪异的人!喇嘛并非全都是怪异的,这两个喇嘛却不但怪异,而且丑陋。没有人能形容他们的脸,看来那就像是两个恶鬼的面具。用青铜烤成的面具。
他们身上穿着黄色的袈裟,却只穿上一半,露出了左肩,左臂上带着九枚青铜环,耳朵上居然也带着一个。
他们用的兵器也是青铜环,除了握手的地方外,四面都有尖锋。无论谁在这种地方忽然看见这么样两个人,都会被吓出一身冷汗;
陆小凤笑了,西门吹雪也是翘起唇角,比起陆小凤的讥讽,他这种冷笑。却是很有杀伤;
韩文敲了敲脑门儿,道:“或许……是我算术有问题?亦或是喇嘛都不会数数?你们只有两个人,怎么会烧五个呢?”
“前面三个。后面还有两个。”,一个喇嘛咧开嘴狞笑,露出了一嘴白森森的牙齿,另一个的脸,却像是死人的脸。
“后面还有两个是谁?”,陆小凤不懂。
喇嘛狞笑道:“是两个在等着你们一起上西天的人。”
韩文又笑了,插言道:“我知不知道如何形容他们了。是无知者无畏?脑残?还是其他的?谁来?总感觉打他们就像是在欺负小朋友!没意思!”
不笑的喇嘛铜环一震,冷冷道:“杀!”
说话间,两个喇嘛已准备扑上来。西门吹雪冷冷道:“我来吧!我讨厌喇嘛这东西!连死者都不尊重。我应该教教他们!”
他要出手,韩文与陆小凤又能说什么?无外乎是抱着肩膀看热闹,准备欣赏一下与叶孤城一样清高孤傲的剑法了!比起韩文那种血腥的剑法,人家这叫——艺术!
西门吹雪冷笑了一声。突然拔剑。剑光一闪。向旁边的一个木箱刺了过去。没有人能想象他拔剑出手的速度,也没有人想得到他为什么要刺这个木箱子。
他的剑本不是杀死人的。
就在这同一瞬间,“波”的一声轻响,另一个木箱突然裂开,一柄剑毒蛇般刺了出来,直刺陆小凤的“鼠蹊穴”。这一剑来得太快,太阴,而且完全出人意外。
死人也能杀人?陆小凤若不是陆小凤。已死在这一剑下!陆小凤是陆小凤。他突然出手,伸出两根手指一夹。已夹住了剑锋!无论这木箱中是人也好,是鬼也好,他这两指一夹,无论人鬼神魔的剑,都要被他夹住。
这本是绝世无双的神技,从来也不会落空。也就在这同一瞬间,“嗤”的一响,西门吹雪的剑已刺入木箱。木箱里突然发出一声惨呼,木板飞裂,一个人直窜了出来。
一个漆黑枯瘦的人,手里挥着柄漆黑的剑,满脸都是鲜血。血是红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原来他们是四个人!”
西门吹雪冷冷道:“四个人,七只眼睛。”
从木箱中窜出来的黑衣人,左眼竟已被剑尖挑了出来。他疯狂般挥舞着他的黑蛇剑,闪电般刺出了九剑,剑法怪异而奇诡。可惜他用的是剑。可惜他遇见的是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冷冷道:“我本不愿杀人的。”
他的剑光又一闪。只一闪!黑衣人的惨呼突然停顿,整个人突然僵硬,就像是个木偶般站在那里。鲜血还在不停的流,他的人却已忽然倒下,又像是只忽然被抽空了的麻袋。
陆小凤捏着剑尖,看着面前的木箱。箱子里居然毫无动静,忽然道:“韩兄!咱们碰到了剑客与喇嘛,我猜,这伙人也全都是这两种人,那你说这箱子里的是喇嘛,还是剑客?”
韩文歪着脑袋,道:“我猜是……其实他们只有一种人——死人!”
说话间,他的人突然飞鹰般掠起,袖子中一柄长剑突显,剑光如惊虹掣电,先向那个狞笑着的喇嘛刺了过去,他不喜欢这喇嘛笑的样子。
喇嘛双环一振,回旋击出,招式也是怪异而奇诡的。双环本就是种怪异的外门乓刃,无论什么样的刀剑只要被套住,纵然不折断,也要被夺走。
剑光闪动间,居然刺入了这双铜环里,就像是飞蛾自己投入了火焰。喇嘛狞笑,双环一绞。他想绞断韩文的这口剑!
“断!”,这个字的声音并没有发出来,因为他正想开声叱咤时,忽然发现剑锋已到了他的咽喉。
冰冷的剑锋!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这种冰冷的感觉,正慢慢的进入他的血。然后他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也不再笑了。韩文实在不喜欢他笑的样子。
不笑的喇嘛虽然已脸无人色,还是咬着牙要扑过来,喇嘛左臂上带着的九枚铜环,忽然全都呼啸着飞了过来,盘旋飞舞,来得又急又快。铜环脱手,他的人已倒窜而出,撞破了窗户,正欲逃走;
很明显。他还不如韩文的剑快,光芒一闪,九枚铜环尽皆断裂。光芒再闪,那喇嘛被拦腰截断!
他的确逃走了,但仅仅是个上半身儿而已!他的下半身儿还在这大殿当中抽搐;
“你的剑法又精进了不少!我原本以为关中一别之后我闭关修剑,已能与你一较长短的!”,西门吹雪的表情看不出悲喜,但语气中明显带有一些不相信;
韩文漫不经心的说道:“在你闭关修剑的时候,我也一样。不过,我的悟性差了些,所以邀战天下高手。以战养战,时至今日,能与我争锋的强者不多了,否则我也不会与叶孤城相约决斗!好了!看看这里的人!”
说话间。他举手一拍。箱子就裂开。人还在箱子里,动也不动的蹲在箱子里,鼻涕、眼泪、口水,已全都流了出来,还带着一身臭气,竟已活活被吓死。
一边的陆小凤怔住,捂着嘴,嘟囔道:“口气倒是够狂妄。‘圣母之水峰’,神秘剑派。这些名堂听起来倒蛮吓人的,想不到他自己却经不起吓!”
西门吹雪忽然道:“这人并不是‘圣母之水峰’上来的。”
陆小凤道:“你怎么知道?”
西门吹雪道:“我认得他们的剑法,他们用的是‘海南剑派’的‘龙卷风’!”
陆小凤道:“他们是‘海南剑派’的弟子?”
西门吹雪道:“一定是。”
陆小凤道:“他们为什么要冒充‘圣母之水峰’的剑客?”
西门吹雪道:“你本该问他自己!”
陆小凤看了一眼韩文,无奈道:“只可惜这个人现在好像已说不出话来了!”
韩文摸了摸鼻子,自己有那么残暴吗?道:“莫忘记后面还有两个人。”
后面的两个人究竟是什么人?是一个死人,一个活人!死人当然已不能动,活人居然也动不了。
死人是张英风,活人竟是严人英。这心高气傲的少年,此刻也像是死人般躺在炉子旁边。好像也在等着被焚化。
陆小凤扶起了他,看出他并没有死,只不过被人点住了穴道。西门吹雪一挥手,就替他解开了,冷冷的看着他。他也看见了西门吹雪苍白冷酷的脸,挣扎着想站起来:“你是谁?”
“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再看向一边儿的韩文,两个大仇人赫然在列!
严人英的脸一阵扭曲,又倒下,长长叹了口气,道:“你杀了我吧!为什么不杀我?反而救了我?”
陆小凤也叹了口气,道:“因为他本就不想杀你,是你想杀他!”
严人英垂下头,看样子就好像比死还难受。
西门吹雪忽然道:“点穴的手法,用的也是海南手法。”
陆小凤皱眉道:“他们本是他请来的帮手,为什么反而出手对付他?”
西门吹雪冷冷道:“这句话你也应该问他自己的!”
陆小凤还没有问,严人英已说了出来,一脸的愤愤之色:“他们不是我请来的!是他们自己找上了我。”
“他们自告奋勇,要帮你复仇?”
严人英点点头:“他们自己说他们全都是先师的故友。”
陆小凤道:“你就相信了?”
严人英又垂下头。他实在还太年轻,江湖中的诡计,他根本还不懂。
陆小凤只有苦笑:“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严人英迟疑着,道:“他们一到这里,就出手暗算我,我好像听到他们说了句话,”
“什么话?”
“不是我们要杀你,是那三个蜡像害死了你。”,这就是他们在严人英倒下去时说的话!
“什么蜡像?”
严人英道:“是我大师兄捏的蜡像。我们同门七个人,他是最聪明的一个,而且还有双巧手。他看着你的脸,手藏在衣袖里,很快就能把你的像捏出来,而且跟你的人完全一模一样。”
“莫非他本是京城‘泥人张’家里的人?”
“京城本是他的老家。”,严人英道:“地面上的人他都很熟。”
所以他才会认得麻六哥!陆小凤心中一动,严人英又道:“他跟我分手的时候。身上并没有蜡像,可是我装殓他尸身时,却有三个蜡像从他怀里掉出来。”
“现在这三个蜡像呢?”。陆小凤立刻追问。
“就在我身上。”,严人英道:“可是他捏的这三个人我却全不认得。”
陆小凤却认得,至少可以认出其中两个,他几乎一眼就看了出来。张凤英的确有一双巧手,只可惜第三个蜡像已被压扁了:“这是王总管和麻六哥。”
陆小凤道:“这三个蜡像,一定是他在临死前捏的,因为他已知道这三个人要杀他。”
韩文道:“你认为这三个人就是杀他的真凶?”
陆小凤道:“一定是。”
韩文道:“他临死前。还想他师弟替他报仇,所以就捏出了凶手的真面目?”
陆小凤道:“不错。”
西门吹雪蹙眉道:“可是在那种生死关头,他到哪里去找蜡来捏像?”
“他用不着找。”。严人英答复了这问题:“他身上总是带着一大团蜡的,没事的时候,就拿在乎里捏着玩。”
陆小凤叹道:“看来他这双巧手并不是天生的,而是练出来的。”
其实那不但要苦练。还得要有一种别人无法了解的狂热与爱好。无论什么事都一样。你要求若是完美,就得先对他有一种狂热的爱好。就像西门吹雪对剑的热爱一样。
西门吹雪脸上也不禁露出种被感动的表情,因为他了解。对这种感情,没有人比他了解得更清楚。他少年时,甚至在洗澡睡觉的时候,手里都在抱着他的剑。
陆小凤看向韩文,道:“张凤英要麻六哥带他去那太监窝,本是为了去找你的?”
“谁知道呢?”。韩文摊了摊手,道:“我昨日绕了京城那么大的一圈儿。太监窝?好像也有到过吧?不过现在却是知道了,他是因为无意间撞破了王总管和麻六哥的秘密!所以他们要杀了他灭口。”
陆小凤点了点头:“王总管和麻六哥虽无能,但第三个人一定是个高手。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绝不是这人的敌手,自知必死无疑,所以就把他们的像偷偷捏了出来,好让人替他报仇!”
因为他已断定别人绝不会想到这三个人会是凶手。由此可见,这三个人在商议着的秘密,一定是个很惊人的秘密。
陆小凤继续道:“那里房屋狭窄,人又特别多,他们找不到可以藏尸之处,仓促间又没法子毁尸灭迹。”
韩文挑眉:“所以他们就将尸身驮在马背上运出来。”
陆小凤道:“他们本来是想嫁祸给你的,让你来跟峨嵋派的人火并,这本是个一石二鸟之计。”
现在真相虽已大白,可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他们却还是不知道第三个蜡像已被压扁了。这“第三个人”是谁?他到那太监窝去找王总管,要商议的究竟是什么秘密?这秘密是不是也跟明天晚上那一战有关系?
“别胡思乱想了!你是不是在怀疑老实和尚?”,韩文盯着陆小凤,见陆小凤点头,缓缓地说道:“你认为当世能够用这么犀利的剑法杀人的人,有几个?”
“除了你我之外,想来五指之数吧?”,西门吹雪道:“武当长老木道人,叶孤城,还有一个就是隐居在‘圣母之水’峰上的那位,除此之外,应该没有他人了!”
“你知道那个人?”,韩文很有兴趣儿的问道;
西门吹雪冷晒了一声,道:“有过一次交手,连我尚且不敢掠你锋芒,他……哼!”
“现在不是谈论你们的剑法的时候!韩兄!听你话的意思,难道你知道是谁?”,陆小凤目光灼灼的望着韩文,同时摇晃了一下手中压扁了的蜡像。
韩文冷笑着说道:“这些人用的是海南剑派的剑法,连点穴手段都是,他们南海剑派虽然比不得中原七大剑派,却也不可小觑,能够让他们如此卖命的人,你以为是谁?又有谁能够让他们如此心甘情愿?”
“南海飞仙岛!”,陆小凤舔了下嘴唇儿:“仅凭这一点,是否有些武断了?”
“如果我告诉你,叶孤城是前朝王族后裔呢?”。韩文冷冷的说道:“假使我告诉你南王世子与当今皇帝长的一模一样呢?如果我告诉你叶孤城之所以在京城昙花一现,以美女鲜花开路,不是因为要掩盖他身上的恶臭。而是怕别人知道他并没有受伤呢?”
“你怎么知道的这些?”,陆小凤骇然,这些消息足以让他所有想不明白的事情全都想明白了!原来双剑争锋,决战紫禁,叶孤城却是剑指皇帝,另有所图!
韩文冷笑迭迭:“我说过,我知道的东西远比你想象得多!原本。我不在意他去做什么,想杀什么人,这一切都与我无关。可惜!他现在却心不诚,剑不信!这样的他,我不想与其交手!”
“所以你想让我把他逼出来,将他所有的计划全都破灭。然后。迎战最巅峰状态的……你疯了!”,陆小凤沉吟了好一会儿,像是无意识的喃喃自语,最后一句话,却是惊骇莫名。
“你陆小凤不是最喜欢管闲事儿吗?那这次为何不去管个痛快呢?”,韩文背负双手,哼道:“他为什么要故布疑局?就是因为有你这管闲事儿的在!你的行动会牵扯所有武林人士的行动!他也更能够轻而易举的完成目标!”
陆小凤苦笑连连,韩文却是道:“看来。你永远也不会懂我!我们之间注定成为不了朋友!再会!”
说完,韩文已经飞身离去。西门吹雪看了一眼手中的剑,道:“每个剑客都有自己的骄傲!你是在侮辱他!”
“这么说……还是我的不是了?”,陆小凤郁闷的连连摇头;
严人英一直站在旁边发怔,忽然走过来,向西门吹雪当头一揖。
西门吹雪冷冷道:“你不必谢我,救你的人不是我,是陆小凤!”
严人英道:“我并不是谢你,救命之恩,也无法谢。”,他脸上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在闪动的火光中看来,也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我这一揖,是要你带回去给我师妹的。”
西门吹雪错愕:“为的是什么?”
“因为我一直误解了她,一直看不起她,觉得她不该和师门的仇人在一起。”,严人英迟疑着,终于鼓足勇气说出来:“可是我现在已懂得,仇恨并不是我以前想象中那么重要的事……”
仇恨也并不是非报复不可的,世上有很多种情感都远比仇恨更强烈,更高贵。这些话他并没有说出来,他说不了。可是他心里已了解,因为现在他心里的仇恨,就已远不如感激强烈。他忽然抱起他师兄的尸体,迈开大步走了,远方虽仍是一片黑暗,光明却已在望。
陆小凤目送他远去,叹息着道:“他毕竟还是年轻人,我每次看到这种轻年人时,总会觉得这世界还是满不错的,能活着也不错。”
生命本就是可爱的。人生本就充满了希望。西门吹雪的眼睛里,又露出那种温暖之意。这并不是因为火光在他眼睛里闪动,而是因为他心里的冰雪已溶化。
陆小凤看着他,忽然拍了拍他的肩,道:“今天总算已救了一个人,救人的滋味怎样!”
西门吹雪略有所悟,韩文曾经说过,他的剑锐利有余,却没有爱!本来他对韩文的这句话嗤之以鼻,因为韩文就是一刽子手,刽子手的剑,有爱?可现在……他笑了,道:“比杀人好!”
陆小凤一愣:“你也会笑?”
“为什么不能?”,西门吹雪反问道:“现在我们要做什么?”
“找叶孤城!我想我知道他在哪里了!韩文说见过两个叶孤城,一个是破庙里的,一个是南王世子身边儿的!现在可以确定的是破庙里的就是叶孤城本人!因为他这种人——厌世!”,陆小凤满怀信心的出发了!
陆小凤与西门吹雪去找叶孤城本人了,而韩文却是要找到另外的几个人,斩断叶孤城的希望,从而逼他与自己进行着巅峰一战!首当其冲的就是假叶孤城!
杜同轩身边儿有个神秘高手,那个人就是叶孤城的替身!一个武功也很高强的人,找他,很难,但找杜同轩很容易,这位号称杜大学士的人。还在优哉游哉的喝茶,丝毫不知死亡降临!
韩文来了,轻飘飘的落在他的面前。冷着脸四处看了几眼,径直问道:“在你身边儿的那个人呢?”
“阁下……是谁?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杜同轩久居高位,也是处变不惊,心知自己在这所庄园外埋伏了那么多好手都未能发现此人的踪迹,此人定当是个绝世高手!不敢轻慢。
“你身边儿的那个黑衣人呢?这是第二遍!”,韩文抿着嘴唇儿说道。眼睛中是嗜血的光芒。
杜同轩默然无语,他一旦说出来,只怕就要死!可是他要不说。可能也是个死!一时间,他纠结了,他有把柄被人拿捏在手里,否则的话他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京城私购兵甲。这些全都是别人授意的!
韩文不耐烦了,一抹光寒闪出,杜同轩顿时心都凉了半截儿,冰冷刺骨的寒意让他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几缕头发顺着头顶缓缓飘落,死亡,竟然距离他这么近!
杜同轩闭上了眼睛,良久。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那就去死吧!”,韩文反手一剑。转身便走,茶楼很快就掀起了轩然大波,京南一霸杜老大竟然也步了李燕北的后尘,一点反抗的余力都没有,直接被杀死了!
杀了杜同轩,韩文找上了大内王总管,他很好找,就在太监窝,那是在紫禁城的西北角上。这地方一如既往的阴暗而陈腐,没有到过这里的人,绝不会想到庄严宏伟的紫禁城里,也会有这么样一个阴暗卑贱的角落。
宏伟壮丽的城墙下,竟是一片用木板和土砖搭成的小屋,贫穷而简陋。街道也是狭窄龌龊的,两旁有一间间已被油烟熏黑了的小饭铺,嘈杂如鸡窝的小茶馆,布满了鸡蛋和油酱的小杂货店。
风中充满了烟臭,酒臭,咸鱼和霉豆腐的恶臭,还有各式各样连说都说不出的怪臭,再混合着女人头上的刨花油香,炸排骨和炖狗肉的异香,就混合成一种无法形容,不可想象的味道。
太监们都是一群怪物,平常难得出京城,所以才有了这个地方,无论贵贱,都喜欢来这里玩耍嬉戏,大内王总管也不例外,他好赌,此时正打了鸡血一般,撸着袖子尖叫连连,丝毫没注意已经有人进来了。
他们身上有一股难闻的臭味儿,因为他们身上虽然少了件东西,却多了很多麻烦。洗澡尤其不方便,所以他们经常几个月不洗澡,如此一来,那就可想而知了。
韩文噤着鼻子,身影一闪,提着王总管的脖领子就消失了,这里太难闻了,由于他的动作太快,沉浸于赌博之中的太监们还未反应归来,只等王总管还没下注时,一抬头,想要催促,人却不见了!
这群太监有些惊恐的呼唤,小心翼翼的寻找,终于,忍不住大叫起来,相互打气,拿着火把向外寻去,雪夜的紫禁城下,王总管的脖颈就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但那却是一道剑伤,干净利落,一剑封喉!
比起杜同轩的硬骨头来,王总管就像是一只装满了豆子的竹筒,韩文的剑架在他脖子上,他就竹筒倒豆子一样,什么都交代了!当然,他死的也很快,比杜同轩还快!
韩文现在已经得知了南王世子的下落,也包括那个假的叶孤城的下落,面上带着冷笑,几个兔起鹘落便径直的朝着他们的藏身之处寻去,只要在杀了他们,叶孤城也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他们之间的争斗,也将会更加的精彩!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叶孤城,一个高处不胜寒、逍遥白云间的白云城主,居然会去刺杀皇帝,而且还玩了一个非常缜密但是不胜复杂的游戏,让很多人看不懂。
韩文同样也不懂!但他更愿意让叶孤城死在自己的剑下,因为,如同他这样清高孤傲的人,如同那天上的剑仙一样的人,本不应该沾染凡世的尘埃!
南王世子长的像不像当朝皇帝韩文不知道,因为他没见过皇帝,但他的这幅做派,却令韩文作呕,还没当上皇帝呢,就开始摆皇帝的谱,穿着龙袍,一口一个朕!
“你是什么人?”,一道雪白的身影挡住了韩文的去路,这个人的警觉性很高,武功也很高,否则不会在韩文接近三丈内就发现了韩文,但同时,他的一句话也暴露了身份。
“连我也不认识?叶孤城?呵呵!别装了!你不是他!就像这个南王世子!穿上龙袍也不像皇帝一样!”,韩文摇了摇头,道:“我欲与叶孤城真正的战一场,所以……麻烦你们了!”
麻烦你们了?话音未落,伪装成叶孤城的人面色大变,韩文出剑了!他也明白韩文的意思了,只要他们都死了!尤其是这个计划当中的核心人物皇帝死后,那么,叶孤城也就断了这个念想,从而才能与韩文巅峰一战!
麻烦你们去死了!
假的叶孤城长剑出鞘,看得出,他也是个用剑的行家,手腕轻晃,剑锋急点,化解了韩文的第一招,紧接着便第二招攻了上来,像是有意让着他,韩文并未从一开始就倾尽全力。
走了五六招后,韩文突然开腔问道:“你应该就是那个‘圣母之水峰’的剑客吧?像你这种人,居然也为叶孤城效力?哼!那还学什么剑?为什么不去死呢?”
被韩文揭破了身份,这个神秘剑客向后退了几步,撕开了面具,那是一张不算出彩的面庞,神情从容,缓缓地说道:“我不是为叶孤城效力……韩文!你不应该来!你若想杀南王世子,那就要先杀我,但你势必会付出代价,与叶孤城一战,你若受了伤……”
“我不会!你尚且不如西门吹雪,也敢跟我叫嚣?”,韩文冷哼一声,道:“一个多年隐居的剑客,居然对权利有极深的迷恋,真是不可思议!难怪你不是西门吹雪的对手!”
而另外一边,陆小凤与西门吹雪也赶往了城外的那座小庙儿,只是破庙当中已无人烟,留下的只是冰冷的血!胜通!死了!一剑穿喉!胜通和尚倒在地上,地上散落着几枚三寸六分长的三棱透骨镖,竟是没有打出去!
这人不是别人,名叫胜通,也是告诉陆小凤叶孤城行踪,以及叶孤城受伤确有其事消息的人;
他是关中胜家的人,六年前,胜家上下十一人,全都败在霍天青手里,满门被逐出关中,从此父母离散,兄弟飘零,胜通也被迫入了空门,虽然有雪耻之心,怎奈霍天青武功高强,他也是自知复仇无望!
只是后来“天禽门”解散,霍天青身亡,这些全都被算在了陆小凤的头上,也就是说陆小凤于胜通有恩,所以他才甘愿风险给陆小凤传讯,只可惜,叶孤城是在伪装,他早就知道胜通是谁!
“干净利落,锋芒无匹,叶孤城的剑,果然可怕!”,西门吹雪看了一眼胜通伤口,缓缓地说道。
陆小凤目光黯然,又是一个朋友死了!只是,感叹过后,他看了一眼四周,道:“以胜通的能力竟然连飞镖都施展不出来,周围更是没有打斗的痕迹……叶孤城一点伤都没有受,看来这是真的!走吧!咱们还要去找他!”
只是,陆小凤做梦也想不到,叶孤城此时已经出现在韩文的面前了吧?那个宛若天上人的剑客,目光沉静,古井不澜,毫无情感波动的望着韩文,道:“我哪里有破绽?”
“没有破绽!”,韩文回答道:“我只是恰巧知道一些东西罢了!仅此而已!我之前已经告诉过你了,你不听,我也只好出此下策,如今——但求一战!”
叶孤城沉吟不语,叹了口气,道:“也好!是时候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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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紫禁殿
“叶大侠!只要我们联手,想要杀掉他并不难!”,来自于‘圣母之水峰’的剑客看着叶孤城,缓缓地说道:“就算他撞破了我们的计划,只要杀人灭口,我们还可以继续!我们还没失败!”
叶孤城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去,看向了这位身手很高强的剑客,缓缓地说道:“你认为他是那么容易杀得掉的?还是说你以为他一点准备都没做就敢来?败了就是败了!带着南王世子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来中土!”
剑客看着面无表情的叶孤城,终究是没有勇气在待下去,带着那个长的与皇帝一样的南王世子,几个闪落消失不见了。
韩文看都未看一眼,只是盯着对面的人,忽然道:“你学剑?”
叶孤城略一沉吟,点头道:“我就是剑。”
韩文道:“你知不知道剑的精义何在?”
叶孤城道:“你说!”
韩文道:“在于诚!”
叶孤城疑道:“诚?”
韩文道:“惟有诚心真意,才能达到剑术的巅峰,不诚的人,根本不足论剑。”
叶孤城的瞳孔突收缩了一下!
韩文盯着他,道:“你不诚。”
叶孤城沉默了很久,忽然也问道:“你学剑?”
韩文略一思考,道:“学无止境,剑术更是学无止境。”
叶孤城道:“你既学剑,就该知道学剑的人只要诚于剑。并不必诚于人!你,诚于人吗?”
“或许从前没有!但这次有!”,韩文沉吟了一番。给出了这个答案;
叶孤城默不作声,韩文亦是如此,看了一下天色,韩文转身离去,道:“月圆之夜,紫禁之巅……是时候了!今晚见!”
韩文离开了,叶孤城也离开了。两个人背道而驰,但终究会聚在一起,就像是每个人都走了一个半圆儿。最终画上一个圆圈儿……以剑开始,以剑结束。
西门吹雪与陆小凤也正在寻找叶孤城,却意外的发现了正在酒楼上喝酒的韩文,心中一动。凑了过来:“你找到他的人了?”
韩文一抬头。看了一眼陆小凤,点了点头,笑道:“嗯!看到了!放心吧!不用查了!今晚就是月圆之夜,我们的约定不会变!很快就会有一个结果了!”
“哦!”,陆小凤点了点头,坐在一旁,忽然拍了拍脑袋,道:“糟糕!忘记给我自己也留一条锦带了!”
“要那东西作甚?”。西门吹雪冷哼一声,满是不屑。像他这种人,别说是紫禁殿了,就算是皇帝的寝宫,若真的有必要去闯上一闯,他也丝毫不会犹豫!
“好了!睡个懒觉!只等着今晚决战来临了!”,韩文伸了个懒腰,背负双手,走进了这家客栈,径直去了自己已经开好的房间,躺下就睡,也真亏他睡得着啊!
一月十五日,黄昏。
夕阳艳丽,彩霞满天。陆小凤从合芳斋的后巷中冲出来,沿着已被夕阳映红的街道大步前行!
他一定要在月亮升起前找回一条缎带,今夜的决战,他绝不能置身事外……好吧!换个说法就是,这厮也是个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主,这么热闹的一场决战,“剑仙”叶孤城对战“鬼见愁”韩文啊!当世名家剑客,谁不想看?
西门吹雪是不屑找什么锦带之类的东西,他要直接闯进去,但陆小凤不会啊!至于那所谓的锦带,是大内四大高手给他的,让他代发,只能邀请六个人前来观战,除了持有锦带的人,大内高手三千人见一个杀一个!
之前怕麻烦,所以他把锦带甩给了老实和尚,可现在,他后悔了!如果没有锦带,他陆小凤纵有天大的能耐,也不敢一个人打三千个人,强闯紫禁殿啊!
已送出去的缎带,当然不能再要回来,可是被偷走的缎带就不同了,被人偷走的东西不但可以要回来,也可以偷回来,甚至可以抢回来。他已决定不择手段。现在唯一的问题是,要怎么才能找到司空摘星!
这个人就像是风一样,也许比风更不可捉摸,不想找他的人,虽然常常会遇见他,想找他的人,却永远也找不到。幸好陆小凤总算有条线索,他还记得司空摘星之前偷他,是从一家药材铺走出来的,那家药材铺的字号是“老庆余堂”。
司空摘星一向无病无痛,比大多数被他害过的人都健康得多,当然不会去买药吃。他既然是从一家药铺走出来的,这家药铺就多多少少总跟他有点关系。
“老庆余堂”的金字招牌,在夕阳下闪闪的发着光,一个孩子站在门口踢毽子,看见陆小凤走过来,就立刻把两根手指伸进嘴里,打了个呼哨。街前街后,左邻右舍,忽然间就有十来个孩子奔了出来,看着陆小凤嘻嘻的笑。
他们还认得陆小凤,当然也还记得那首可以把人气死,又可以把人笑死的儿歌。
陆小凤也在笑,他以为这些孩子一定又准备唱“司空摘星,是个猴精”了。谁知孩子们竟拍手高歌:“小凤不是凤,是个大臭虫,臭虫脑袋尖,专门会钻洞,洞里狗拉屎,他就吃狗屎,狗屎一吃一大堆,臭虫吃了也会飞。”
这是什么词儿?简直不像话。陆小凤又好笑,又好气,却忘了他编的词儿也并不比这些词儿高明,也很不像话。他当然知道是谁编的,司空摘星显然又来过这里。
好不容易等到这些孩子停住了口,他立刻问道:“那个白头发的老头子是不是又来过了?”
孩子们点着头,抢着道:“这首歌就是他教我们唱的。他说你最喜欢听这首歌了,我们若是唱得好,你一定会买糖给我们吃。”
陆小凤的肚子又几乎要被气破。挨了骂之后,还要买糖请客,这种事有谁肯做?
孩子们眨着大眼睛,又在问:“我们唱得好不好?”
陆小凤郁闷的摸着鼻子,看着这些眼巴巴的孩子们,也只有点点头,相当严肃的说道:“好。好极了。”
孩子们道:“你买不买糖给我们吃?”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买,当然买。”
没有人肯做的事。陆小凤却往往会肯的,他怎么能让这些天真的孩子们失望?他果然立刻就去买糖,买了好多好多糖,看见孩子们拍手欢呼。他自己心里也觉得甜甜的。比吃了三百八十斤糖还甜。
孩子们拉着他的衣角,欢呼着道:“那老公公说的不错,大叔你果然是个好人。”
陆小凤很奇怪,道:“他居然会说我是好人?”
孩子们道:“他说你小的时候就很乖。”
陆小凤更奇怪,道:“他怎么知道我小时候乖不乖?”
孩子们道:“他看着你从小长到大,还抱你撒过尿,他当然知道。”
陆小凤恨得牙痒痒的,只恨不得把司空摘星那猴精用绳子绑起来。用毛竹板子重重的打。
孩子们道:“那老公公刚才还在这里,大叔你若早来一步。说不定就遇上他了。”
陆小凤道:“现在他的人呢?”
孩子们道:“又飞了,飞得好高好高,大叔你飞得有没有他高?”
陆小凤拍拍衣襟,道:“我自己也不知道,你们现在最好看着我,看看是谁飞得高。”
司空摘星既然已不在这里,他也准备飞了。
谁知孩子们却又在抢着道:“大叔你慢点走,我们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
“什么事?”
“那老公公留了个小包在这里,你请我们吃糖,他就叫我们把这小包交给你,你若不请,他就叫我们把这小包丢到阴/沟里去。”
一个跑得最快的孩子,已跑回药材铺,提了个小包袱出来,陆小凤做梦也没有想到,包袱里包着的,竟是两条缎带。缎带在夕阳下看来已变成了红的,除了缎带之外,还有张纸条:“偷你一条,还你两条,我是猴精,你是臭虫,你打我屁股,我请你吃屎。”
陆小凤笑了,大笑:“这小子果然从来也不肯吃亏!看来这条是送给西门吹雪的!”
虽然是在笑,陆小凤却又很疑惑,他既然已将缎带偷走了,为什么又送了回来?还有一条缎带是哪里来的?要知道这种锦带是能够变色的,不过,考虑到有大内总管黄安为内应,叶孤城要想多伪造些这锦带也未尝不可!
有些问题,在韩文说出真相之后,一想就通,陆小凤也不纠结于此,他更高兴的是这两条踏破铁鞋无觅处的缎带,居然一点功夫都不花就到了他手里,他简直比孩子看见糖还高兴:“你们看着,是谁飞得高?”
他大笑着,凌空翻了三个跟斗,掠上屋脊,只听孩子们在下面拍手欢呼:“是你飞得高,比那老公公还高!”
孩子们眼明嘴快,说的话当然绝不会假。陆小凤心里更愉快,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就好像长了双翅膀一样,几乎已可飞到月亮里去了。
月亮虽然还没有升起,夕阳却已看不见了。
陆小凤本想与西门吹雪同行,却寻了好几圈儿,未见其人,只好拿着手中的两条锦带匆匆而行,因为圆月已升起,他一定要尽快赶入紫禁城,去迟了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太和殿就在太和门里,太和门外的金水玉带河,在月光下看来,就像是金水玉带一样。陆小凤踏着月色过了天街,入东华门、隆宗门,转进龙楼风阙下的午门,终于到了这禁地中的禁地,城中的城。
一路上的巡卒守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若没有这种变色的缎带,无论谁想闯进来都很难,就算能到了这里,也休想再越雷池一步。这地方虽然四下看不见人影,可是黑暗中到处都可能有大内中的侍卫高手潜伏。
大内藏龙卧虎,有的是专程礼聘来的武林高人。有的是胸怀大志的少年英雄,也有的是为了躲仇家,避风头。暂时藏身在这里的江洋大盗,无论谁也不敢低估了他们的实力。
月光下,只有一个人盘膝坐在玉带河上的玉带桥下,头顶也在发着光!
“老实和尚。”,陆小凤立刻赶过去,笑道:“和尚来得倒真早。”
老实和尚正在吃馒头,呵呵一笑。道:“陆小凤!你好啊!”
陆小凤笑了,老实和尚就是老实和尚,可笑自己当初还怀疑他是幕后黑手来着!
突然间。只见黑暗中忽然出现一条人影,身形如飞,施展的竟是内家正宗“八步赶蝉”轻功,接连几个起落。已到了眼前。青衣布袜,白发萧萧,正是武当名宿木道人,这还不算完,在他身后还有个大袖飘飘的人,不是武当掌门石雁道长又是何人?
正在相互打招呼的时候,黑暗中又出现了一条人影,木道人微微蹙眉。只看了一眼,就看向了老实和尚。道;“还有条缎带你给了谁?”
老实和尚道:“给了严人英。”
木道人立刻道:“这人不是严人英……也不是唐天纵,更不是司马紫衣。”
这人的身法很奇特,双袍飘飘,就好像是借着风力吹来的,他自己连一点力气都舍不得使出来。严人英、唐天纵、司马紫衣,都没有这么高的轻功,事实上,江湖中有这么高轻功的人,加上陆小凤最多也只不过三五个。
老实和尚道:“这人是谁?”
陆小凤道:“他不是人,连半个人都不能算,完全是个猴精!都别乱猜了!锦带并不仅仅六条!有人从皇宫大内偷了一匹变色锦缎!其实这一切都是叶孤城搞的鬼!”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黑暗中的人影忽然旗花火箭般直窜了过来,衣袂带风,猎猎作响,好像要一头撞在陆小凤身上,刚冲到陆小凤面前,忽然又凌空翻了三个跟斗,轻飘飘的落下。满头白发苍苍,弯着腰不停的咳嗽。
众人惊愕,司空摘星耳朵也很灵,自然也听到了陆小凤的这句话,也不装了,不禁出言问道:“叶孤城?像他这种人……怎么会?”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他是前朝皇族!这一个理由就够了!”
说话间,远方又有两条人影掠过来,左边的一个人身形纵起时双肩上耸,好像随时都在准备掏暗器,用的正是唐家独门轻功身法。右边的一个人身法却显得很笨拙,好像因为硬功练得太久,若不是唐天纵特地等他,早已远远落在后面。
“是啊!这一个理由就足够了!”,老实和尚叹了口气,道:“唐家的少爷果然来了!”
木道人道:“还有一个人是谁?”
老实和尚道:“是卜巨。”
来的果然是卜巨,看见陆小凤,他脸上又露出那种带着讥讽的微笑,好像是在向陆小凤示威──你不给老子缎带,老子还是来了。
他身上居然也系着条缎带,颜色奇特,在月光下看来,忽而浅紫,忽而银灰,无疑也是用变色绸做成的,这种缎带本来只有六条,陆小凤身上两条,老实和尚、木道人、石雁道长、司空摘星各一条,再加上他们两条,已变成八条……果然,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太和门里,已窜出条人影,背后斜背长剑,一身御前带刀侍卫的服色,穿在他身上竟嫌小了些,最近他显然又发福了,但他的身法却还是很灵活轻健,正是大内高手中的殷羡殷三爷。
他的脸色也是铁青的,沉着脸道:“我知道诸位都是武林中顶尖儿的人物,可是诸位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可不是茶馆,诸位要聊天说笑,可来错地方了。”
他的人一来,就先打了顿官腔,大家也只好听着,这件事他们担的关系实在很大,心情难免会紧张,脾气也就难免暴躁些。何况,这里的确也不是聊天说笑的地方。
殷羡脸色总算缓和了些,看了看这六个人,道:“现在诸位既然已全都到了,就请进去吧,过了大月台。里面那个大殿,就是太和殿。”
木道人道:“也就是金銮殿?”
殷羡点点头,道:“皇城里最高的就是太和殿。那两位大爷既然一定要在紫禁之巅上过手,诸位也不妨先上去等着。”
他看了看卜巨,又看了看其中一个连腰都直不起来的白发老头子,冷冷道:“诸位既然敢来,轻功当然全都有两下子,可是我还想提醒诸位一声,那地方可不像平常人家的屋顶。能够上去已算不容易,上面铺着的又是滑不留脚的琉璃瓦,诸位脚底下可得留点神。万一从上面摔下来,大家的漏子都不小。”
突然间,一道黑色的身影又出现了,像一柄无坚不摧的宝剑。锋芒毕露。直奔紫禁城的太和殿!殷羡顿时大惊失色,也顾不得与面前这几位说什么话了,双臂一振,直接就是一个旱地拔葱,身子斜斜的窜了出去;
他的轻功确实不弱,一窜之势,已出去三四丈。饶是他奋力追赶,那人的速度却将他甩了很远;
看了一眼那道身影。陆小凤抿了抿嘴唇,道:“韩文来了!叶孤城也快到了!”
“我们跟上去吧!”。石雁道长抚着长须笑道,众人点头称是,一起向太和殿进发;
一进了太和门,众人的心情就不同了,非但再也笑不出,连呼吸都轻了些。天威难犯,九重天子的威严,还是他们这些武林豪杰不敢轻犯的。
就连陆小凤都不敢。丹墀下的两列品级台,看来虽然只不过是平平常常的几十块石头,可是想到大朝贺时,文武百官分列左右,垂首肃立,等着天子传呼时的景象,陆小凤也不禁觉得身子里的血在发热。
世上的奇才异士,英雄好汉,绞尽脑汁,费尽心血,有的甚至不惜拼了性命,为的也只不过是想到这品级台上来站一站。
丹墀后的太和殿,更是气象庄严,抬头望去,闪闪生光的殿脊,仿佛矗立在云端。太和殿旁是保和殿。保和殿旁、乾清门外的台阶西边,靠北墙有三间平房,黑漆的门紧闭,窗子里隐约有灯光映出来,黯淡的灯光照着门上挂的一块白柚木牌,上面竟赫然写着四个触目惊心的大字:“妄入者斩!”
正在他愣愣发呆之际,突然一回身儿,这里已经站了十三四人!这些人全都是些名家高手,甚至还有不少熟人,陆小凤这个要去打个招呼什么的,高耸的殿脊后,已有个人窜过来,脸色苍白,面带冷笑,正是大内四高手中的丁四爷丁敖。
丁敖一脸的冷笑道:“陆小凤!我们交给你几条缎带?”
陆小凤道:“六条。”
丁敖道:“现在来的人却已有二十二个,他们这些缎带是从哪里来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摊了摊手,低头解释了一番,丁傲顿时大惊失色,好半天才点了点疾行离去,不做什么,加强戒备而已!若是皇帝有个闪失,只怕他们的脑袋也保不住了!
一月十五日,子时,圆月当空;
韩文早已站到了太和殿的屋脊之上在等待,他穿了一身儿黑色的衣衫,这是他的习惯;
叶孤城来了,在月光下看来,他的脸上果然全无血色,白衣如雪,一尘不染,脸上全都完全没有表情。
在这一刻间,他们的人已变得像他们的剑一样,冷酷锋利,已完全没有人的情感。
两个人却是互相凝视着,眼睛里都在互相发着光。每个人都距离他们很远,他们的剑虽然还没出鞘,剑气却已令人心惊。
这种凌厉的剑气,本就是他们自己本身发出来的。
可怕的也是他们本身这个人,并不是他们手里的剑。
到了此时,所有的废话都可以免了,韩文的袖子当中滑出了两柄剑,一柄扔在身后,只抽开一柄,略微扬起手中剑,漫不经心似的说道:“天外陨铁锻造,剑锋三尺二,净重六斤三两!”
叶孤城道:“好剑!”
韩文冷笑了一声道:“确是好剑!杀人无数!”
叶孤城也扬起手中剑,道:“此剑乃海外寒剑精英,吹毛断发,剑锋三尺三,净重六斤四两。”
韩文道:“好剑!”
叶孤城道:“本是好剑!一剑光寒!”
两人的剑虽已扬起,却仍未出鞘──拔剑的动作。也是剑法中不可缺少的一门,两人显然也要比个高下。
大内四大高手之一的魏子云,忽然道:“两位都是当代之剑术名家。负天下之重望,剑上当必不致淬毒,更不会秘藏机簧暗器。”
四下寂静无声,呼吸可闻,都在等着他说下去。魏子云道:“只不过这一战旷绝古今,必传后世,未审两位是否能将佩剑交换查视。以昭大信?”
叶孤城看向了韩文,韩文看向了魏子云,只道了一个字儿:“滚!”
到了叶孤城这种境界会用毒?真是笑话!而韩文呢?他也不会用。因为他本不会!魏子云憋得满面通红,却在韩文双眸杀机顿现的时候,心中一颤,退了下去;
大内四大高手在韩文邀战天下之时。曾经与韩文打过。败了,可韩文说的话未免难听了些,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魏子云哼了两声道:“子时已过,明日还有早朝,两位这一战盼能以半个时辰为限,过时则以不分胜负论,高手较技。本就争在一招之间,半个时辰想必已足够。”
一轮圆月。仿佛就挂在太和殿的飞檐下,人却已在飞檐上。
人很多,却没有人声。
就连司空摘星、老实和尚这种聒噪之人,都已闭上了嘴,因为他们也同样能感受到那种逼人的压力。
忽然间,一声龙吟,剑气冲霄。
叶孤城剑已出鞘。剑在月光下看来,仿佛也是苍白的。
苍白的月,苍白的剑,苍白的脸。
叶孤城凝视着剑锋,道:“请。”
他没有去看韩文,连一眼都没有看,竟然没有去看韩文手里的剑,也没有去看韩文的眼睛。这是剑法的大忌。高手相争,正如大军决战,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所以对方每一个轻微的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表情,甚至连每一根肌肉的跳动,也都应该观察得仔仔细细,连一点都不能错过。因为每一点都可能是决定这一战胜负的因素。
叶孤城身经百战,号称无敌,怎么会不明白这道理?这种错误,本来是他绝不会犯的。韩文目光锐利如剑锋,不但看到了他的手、他的脸,仿佛还看到了他的心。
叶孤城又说了一遍:“请!”
韩文摇了摇头,道:“现在不能……一个人心若是乱的,剑法必乱,一个人剑法若是乱的,必死无疑!你的心,真的静不下来吗?”
叶孤城沉默了,他的心的确是静不下来,或者说,从这计划一开始,他就不是从前的叶孤城了!本是谪仙,何苦降临凡世?他的剑沾染的俗气,已经不是从前最强的剑了!
朔风呼啸,北国的寒冬令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叶孤城的心逐渐的静了下来,很难得笑了下,瞥向了一个角落里,那里有一道更加素白的身影,那是不知何时到来的西门吹雪;
叶孤城道:“本来我选择的对手并不是你,是他!”
韩文点了点头,道:“他的剑法与你一样的清高孤傲!但他的剑法毕竟尚大成,其实你早就做好了准备,无论胜与败,你都没打算活着……可对?所以你想选择一个跟你一样的人,延续你的剑道?”
叶孤城抿了抿嘴,算是默认了,良久,慢慢地抬起手中的剑,道:“你的剑比他的锋利!至少现在是这样!我的选择不多,只好如此!”
“我很讨厌被你作为别人的替代品……但我很想跟你打一场!如果我战败了……请收下我的剑!”,韩文缓缓地说道,就像是在说——今天上吃的是啥;
叶孤城点了点头,道:“如果我战败,也请收下我的剑!”
这时候,星光月色更淡了,天地间所有的光辉,都已集中在两柄剑上。
两柄注定不朽的剑。
剑已刺出!
刺出的剑,剑势并不快,韩文和叶孤城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有很远。
他们的剑锋并未接触,就已开始不停的变动,人的移动很慢,剑锋的变动却很快。因为他们一招还未使出,就已随心而变。
别的人看来,这一战既不激烈。也不精彩。
魏子云、丁敖、殷羡、屠方,却都已经流出了冷汗。
这四个人都是当代的一流剑客,他们看出这种剑术的变化,竟已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也正是武功中高无上的境界!
叶孤城的对手若不是韩文,他掌中的剑每一个变化击出,都是必杀必胜之剑。
他们剑与人合一。这已是心剑。
陆小凤手上忽然也沁出了冷汗,西门吹雪也是面色巨变!他们都发现韩文剑势的变化,看来虽然灵活。其实却呆滞,至少比不上叶孤城的剑那么轻灵流动。
叶孤城的剑,就像是白云外的一阵风。
而韩文的剑,像是被什么系住了一般。
陆小凤看出来就在下面的二十个变化内。叶孤城的剑必将刺入韩文的咽喉!而西门吹雪因为习剑。比他看得更为精准,他觉得是在第十八个变化内,叶孤城就可以杀了韩文!
二十个变化一瞬即过。
陆小凤指尖已冰冷,西门吹雪也抿着嘴唇儿,现在,无论谁也无法改变韩文的命运。陆小凤不能,西门吹雪也不能,韩文……
两个人的距离已近在咫尺!
两柄剑都已全力刺出!
这已是最后一剑。已是决胜负的一剑。
直到现在,韩文才发现自己的剑慢了一步。他的剑刺入叶孤城的胸膛时,叶孤城的剑已必将刺穿他的咽喉。
这命运,他已不能不接受……难道一切都结束了?
可是就在这时候,他忽又发现叶孤城的剑势有了偏差,也许只不过是一两寸间的偏差,这一两寸的距离,却已是生与死之间的距离。
这错误怎么会发生的?在韩文惊愕的表情中,叶孤城的剑出现了偏差,顺着自己的脖颈擦了过去,而他的胸膛也撞在了韩文的剑锋上!
剑锋是冰冷的。冰冷的剑锋,已刺入叶孤城的胸膛,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剑尖触及他的心。然后,他就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刺痛,就仿佛看见他初恋的情人死在病榻上时,那种刺痛一样。
那不仅是痛苦,还有恐惧,绝望的恐惧!因为他知道,他生命中所有欢乐和美好的事,都已将在一瞬间结束。现在他的生命也已将结束,结束在韩文的剑下!
可是,他对韩文并没有怨恨,只有种任何人永远都无法了解的感激。在这最后一瞬间,韩文的剑也慢了,也准备收回这一着致命的杀手。
叶孤城看得出。他看得出韩文实在并不想杀他,他知道韩文只是想跟他比剑,他更知道韩文会劝他继续活下去,可惜!他的心已经死了!或者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异?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实在是个骄傲的人!
明月已消失,星光也已消失,消失在东方刚露出的曙色里!这绝世无双的剑客,终于已倒下去。他的声名,是不是也将从此消失?
天边一朵白云飞来,也不知是想来将他的噩耗带回天外?还是特地来对这位绝世的剑客,致最后的敬意?
曙色已临,天地间却仿佛更寒冷、更黑暗。
叶孤城的脸色,看来就仿佛这一抹刚露出的曙色一样,寒冷、朦胧、神秘!
剑上还有最后一滴血!韩文轻轻吹落,仰面四望,天地悠悠,他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恶心!因为他之所以会败,竟然是自己怕死!可笑!真是可笑!
一个杀人如麻的人,竟然怕死?韩文苦笑连连,他太想回家了!他太疲惫了!到了此刻,他才发现,原来今天的叶孤城才是最强的!一心求死,无欲无求,就像是天上的那片云彩……清灵高远!
韩文从未距离死亡这么近过!
他先藏起了自己的两柄剑,又将叶孤城的剑收了起来,实现了他的诺言;
抱起了叶孤城的尸体,剑是冷的,尸体更冷。最冷的却还是韩文的心!他不知道自己的路在何方,他不知道自己在这无限的穿梭当中,会不会崩溃掉……也许,像他这样死掉,未尝不好!
丁敖忽然冲过来,挥剑拦住了他的去路,厉声道:“你不能将这人带走,无论他是死是活,你都不能将他带走。”
韩文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丁敖,就像是在看死人一般,因为他现在也无限的接近行尸走肉的状态,脸上一点儿生机都没有,冷冷的说道:“滚!”
“来人!”,丁敖大怒!陆小凤与他解释那些锦带的问题时,将叶孤城的那些计划也一并告诉了丁敖,叶孤城犯得可是谋反大罪啊!是要抄家灭族的!就算是死了,也要砍掉首级,悬于正阳门示众!
韩文也算是承受叶孤城的不杀之恩,再加上他对叶孤城的确很敬佩,怎能让他如愿?一个手下败将而已,跟自己叫嚣什么?极为蔑视的看着丁敖,道:“挡我者——杀无赦!”
屠方、殷羡、潇湘子已冲过来,大内四大高手聚齐,侍卫们弓上弦,刀出鞘,剑拔弩张,又是一触即发,丁敖怒道:“韩文!你不要不识好歹!留下叶孤城!饶你不死!”
“不要把我们都当死人!”,西门吹雪出现了,如果说叶孤城是一片白云,西门吹雪就如同他的名字,悄无声息,白衣如雪:“叶孤城虽然死了,但西门吹雪还在!”
皇宫大内高手众多,但如果韩文与叶孤城联手,只怕也能横着走,杀了皇帝扬长而去,如今,叶孤城死了,但西门吹雪还在!如果他与韩文联手呢?如何?
“西门吹雪!你想要包庇朝廷重犯吗?”,屠方面色阴沉的说道。
西门吹雪面无表情,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不尊重死者!”
“哦!忘记说了!貌似我与这位也有些交情!”,陆小凤吊儿郎当的说道,而后又看向了四周,耸了耸肩膀,道:“而我的朋友一向众多!和尚?你杀生吗?”
老实和尚嗫嚅着嘴唇,好半天,很实在的说道:“杀!”
武当派的掌门人石雁道长打了个稽首,道:“几位!人死不能复生!不要在坚持下去了!韩先生与我们武当派颇有渊源……只怕贫道会很难做的啊!”
西门吹雪!陆小凤!老实和尚!还有陆小凤那几个杂七杂八的朋友,这就足够让大内四大高手头冒冷汗了,更慌乱号称右手天下无敌的武当派掌门石雁道长发话了!石雁道长介入,木道人还会远吗?
天下能排进前十的高手,在这里出现了小半,一时间丁敖几人,颇有些骑虎难下的感觉;
就在这时,大殿下已有人在高呼:“圣旨到。”
一个黄衣内监,手捧诏书,匆匆赶了过来。
众人听诏:“奉天承运,天子诏曰,召陆小凤即刻到南书房,其它各色人等,即时出宫。”
天子金口玉言,说出来的话永无更改。
各色人等中,当然也包括了死人,所以这一战还未开始,就已结束!
韩文葬了叶孤城,没用什么华贵的棺木,也没有什么名人吊唁,不过是一口薄皮棺材,一炷香……夕阳下,古柳旁,风景秀美之地。
在叶孤城的身旁是一柄剑,一柄跟随韩文时间最长的剑,那柄黑色圆木剑;
他甚至没有给叶孤城立下一块木牌,因为他怕有人为了什么武功秘籍而亵渎叶孤城的尸体。
站在这个小土丘前,韩文慢慢的倒了一坛子酒,笑道:“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慢走!不送了!也许……某一日,我也会选择你这样的死法吧?”
的确,死在高手的手中,比死在不知名的瘪三手中好多了!
酒坛里的酒慢慢的流淌完了,韩文将他放在小山丘上,头也不回的走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 决战后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一月十五日的那场大战,最终以“鬼见愁”韩文战胜,“剑仙”叶孤城战败身死而告终,江湖武林一片哗然,毕竟见识过“天外飞仙”人都以为叶孤城的剑才是天下最强的剑!
可如今结果出来了,谁也不能去怀疑,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天下间的至强真理;
一片枯索萧瑟的寒冬当中,韩文披着狐裘大氅,突然间,他好像理解了什么,可好像他又不懂,叹了口气,心中无比的烦躁;
“小友!近来可好!”,突然间,一道黑影出现了,那是一个很有儒生风范的道士,一脸的微笑,温和无比,非常的有感染力;
韩文一愣,却是武当掌门人来,抱拳拱手,也不慢待,笑道:“原来是石雁道长当面!有礼了!怎么?这长夜漫漫,道长也是无心睡眠吗?不如……我们走几步如何?”
石雁道长摆了摆手,指了指天上的月色,又指了指地上的皑皑白雪,笑道:“这风花雪月,天寒地冻,走路?颇为不美,不如狗肉火锅,杏花村酒,大快朵颐啊!”
说完,石雁道长一转身,变向这个胡同走去,他的步子很急很快,用的是“八步赶蝉”的轻功,缩地成寸一般,韩文不急不缓的跟在后边儿,在胡同尽头的一件破败屋子里,果然已经飞出了狗肉火锅的香气。
“出家人可以吃肉喝酒吗?”,韩文在屋前问道;
石雁道长摇了摇头。道:“不可以!但……凡事都有例外嘛!来吧!里边还有一个人在等着你呢!”
“哦?”;
韩文有些错愕,但等他进去之后,正看到一个人。窝在地上喝酒,懒散到了极点,其人长得不算丰神俊朗,但偏偏有这两条与眉毛一样的胡须,倒也有些英武之气:“陆小凤?”
“不用那么惊讶!你应该惊讶的是,石雁道长为什么在这午夜子时,引你我出来在这个荒败无人的小破屋子里相会。还出手顺了人家内阁大臣家的黑狗、美酒……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当心呐!”。陆小凤坐起身子,连连叹息。
韩文笑了笑,道:“你是被引出来的,而我是自己找上来的。不可同语。不过……按照你陆小凤的脾气,就算不给你什么好处,只要是足够令你好奇的事情,你都会去做,可对?”
石雁道长坐在地上的蒲团上,拿起碗筷,也开始吃狗肉,一边吃。一边叹息,道:“实际上我已经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了!虽然这酒肉之戒也可以免了,张仙师会原谅我的!”
陆小凤愣了愣,好半晌,道:“你病了?很严重?”
石雁道长点了点头,道:“很严重!而且不是一般的严重!这也是我请你们来的目的!我想请你们帮我一个忙!事实上,我请了很多人,但你们两个才是最关键的,尤其是你!陆小凤!”
陆小凤没有说话,韩文却是歪了一下脑袋,笑道:“我为什么要帮你?要知道我们也不过见了两面儿而已!就算我用过武当派的太极剑法,跟武当派也没什么关系吧?”
“因为你很无聊!而我却能给你找几个很有意思的对手!”,石雁道长笑着说道:“陆小凤,就近,加把柴火,狗肉凉了,味道就不好吃了!嗯,再给我到点儿酒!”
狗肉火锅的确好吃,但谁也不知道他们后来说了什么,至少,现在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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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江湖上就搅起了血雨腥风,在这短短的一个月内,“鬼见愁”韩文,杀戮不断!
三月一日,某间房屋当中;
光泽柔润的古铜镇纸下,压着十二张白纸卡,形式高雅的八仙桌,坐着七个人。七个名动天下,誉满江湖的人。
古松居土、木道人、苦瓜和尚、唐二先生、潇湘剑客、司空摘星、朱停。
这七个人的身份都很奇特,来历更不同,其中有僧道,有隐上,有独行侠盗,有大内高手,有浪迹天涯的名门弟子,也有游戏风尘的武林前辈。
他们相聚在这里,只因为他们有一点相同之处。他们都是陆小凤的朋友。现在他们还有一点相同之处──七个人的表情都很严肃,心情都很沉重。
尤其是木道人。
每个人都看着他,等着他开口。他们都是他找来的,这并不是件容易事,他当然有极重要的理由。
桌上有酒,却没有人举杯,有菜,也没有人动过。有风吹过,满楼花香,在这风光明媚的初春季节里,本该是人们心情最欢畅的时候。
他们本都是最洒脱豪放的人,为什么偏偏会有这许多心事?
世上本就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不该发生的,却偏偏发生了。
木道人叹了口气,终于开口:“每个人都有做错事的时候,只要知错能改,就是好的。”他虽然尽力在控制自己,声音还是显得很激动:“但有些事却是万万错不得的,你只要做错了一次,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死路?”,司空摘星一个激灵,试探的问了句。
木道人点点头,拿起了桌上的古铜镇纸,十二张卡上,有十二个人的名字。
十二个了不起的名字!
“他们本都不该死的,无论谁要杀他们,都很不容易,只可惜他们都犯了个致命的错误。”,木道人从这叠纸卡中抽出了四张:“尤其是这四个人,他们的名字,你们想必也听说过。”
四张纸卡,四个名字。高涛:凤尾帮内三堂香主。罪名:通敌叛国。捕杀者:韩文。结果:逃亡七日,死于沼泽中。
顾云飞:巴山剑客衣钵传人。罪名:杀友人子。淫友人妻。捕杀者:韩文。结果:逃亡九日,死于闹市中。
柳青青:淮南大侠女,“点苍剑客”谢坚之妻。罪名:通奸。杀夫。捕杀者:韩文。结果:逃亡六日,死于荒漠中。
“独臂神龙”海奇阔。罪名:残杀无辜。捕杀者:韩文。结果:逃十日,海上覆舟死。
这四个人的名字,大家当然全都听说过,但大家最熟悉的,却还是韩文。紫禁之巅一战后,只要是练过武的人。有谁不知道韩文?又有谁敢说他的剑法不是天下第一?
潇湘剑客忽然道:“我见过韩文,也跟他交过手,他现在……很厉害!”。经过了紫禁之巅那一战之后,连这位大内第一高手,都不能不承认他的剑法实在无人能及:“但我却看不出他是个好管闲事的人。”
朱停道:“他管的并不是闲事。”
司空摘星立刻接道:“他自己虽然很少交朋友,却最恨出卖朋友的人。”
潇湘剑客闭上了嘴。唐二先生却开了口。蜀中唐门的毒药暗器名震天下。唐二先生的不喜欢说话也同样很有名,现在却忽然问道:“你认为他们犯的致命错误是出卖朋友?”
司空摘星道:“难道不是?”
唐二先生摇摇头,没有再说一个字,因为他知道他的意思一定已有人明白。果然有人明白,木道人道:“他们犯的罪虽不同,致命的错误却是相同的。”
“哪一点相同?”,几个人不禁问道;
“‘鬼见愁’韩文!”,木道人缓缓道:“以韩文现在的实力。若要杀人时,没有人能逃得了的。”
就算逃。也逃不过十天。
“这十二个人都是死在韩文剑下的。”,木道人的表情更沉重:“现在又有个人犯了和他们同样致命的错误,而且错得更严重。”
“哦?”
“他不但出卖了朋友,而且出卖的还是韩文的好朋友!”
“这个人是谁?”
“陆小凤!”
一阵沉默,沉默得令人窒息。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潇湘剑客:“韩文的好朋友?谁?我只知道他有三个算得上是朋友的人,其中之一就是陆小凤啊!算起来,他还欠陆小凤的情呢!”
木道人摇了摇头,道:“陆小凤欠他的更多!更何况,你说错了,西门吹雪与陆小凤只能算是韩文的朋友,而这个人不一样,他就是韩文的朋友,而且是至交!他是江南花家七子——花满楼!这个仇,花满楼没有能力报,所以他请了韩文出手!”
潇湘剑客道:“什么仇?”
木道人道:“夺妻!花满楼刚刚与峨眉四秀之一的石秀雪成了亲,邀请陆小凤前去喝酒……然后就发生了这种事情!”
潇湘剑客耸然动容,道:“有证据?”
木道人道:“有。”
潇湘剑客道:“什么证据?”
木道人道:“他亲‘眼’看见他们在床上的!说错了!花满楼看不见,但是他的鼻子,他的耳朵……都异于常人!韩文视他为知己,有言在先,若有一日他花满楼想要杀了那个四条眉毛的,他一定会办到!我想司空摘星最清楚!”
在众人的凝视下,司空摘星点了点头,众人沉默;潇湘剑客忽然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司空摘星喝得比他更快。
唯一还保持镇静的是朱停!因为他很了解陆小凤,毫不担心的让自己的那位陪陆小凤喝酒……此时,他的酒杯是满的,却只浅浅啜了一口:“陆小凤绝不是这种人,这件事其中一定还别有内情。”
司空摘星立刻同意他的话,道:“也许他喝醉了,也许他中了迷药,也许他们在床上根本就没有做什么事。”
这些理由都不太好,连他自己都不太满意,所以他又喝了一杯。
下结论的人通常都是最少开口的人。
“我不认得陆小凤,可是我知道他对唐家有恩。”唐二先生下了结论:“不管这件事是否别有内情,我们都要找他们当面问清楚。”
木道人却在摇头。
司空摘星道:“你不想去找?”
木道人道:“不是不想找。是找不到。”
这件事一发生,陆小凤就已逃亡,谁也不知道他逃到哪里去了。木道人展开那十二张纸卡。道:“所以我请你们来看这些……”
司空摘星打断了他的话,道:“陆小凤既不是高涛,也不是独臂神龙,这些混账王八蛋的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木道人道:“有一点关系。”
司空摘星道:“哪一点?”
木道人道:“他们逃亡的路线。”
要想找陆小凤,就一定要先判断出他是从哪条路上逃的。
木道人又道:“这些人不但武功很高,而且都是经验丰富。狡猾机警的老江湖,他们准备逃亡的时候,一定都经过很周密的计划。他们选择的路线,一定都相当不错。”
司空摘星冷冷道:“只可惜他们还是逃不了。”
木道人道:“虽然逃不了,却还是可以作为我们的参考。”
这十二个人选择的逃亡路线,大致可以分为四条──买舟入海。出关入沙漠。混迹于闹市。流窜于穷山恶水中。
木道人道:“你们都是陆小凤的老朋友。都很了解他的脾气。你们想他会选择哪条路?”
没有人能回答。谁也不敢认为自己的判断绝对正确。
朱停缓缓道:“我只能确定一点。”
木道人道:“你说。”
朱停道:“他绝不会到海上去,也不会入沙漠。”
没有人问他怎么确定这一点的,因为他是最熟悉陆小凤的人,别任何人都熟悉。
司空摘星喝干了第八杯酒,道:“我也能确定一点。”
大家都在听着。
司空摘星道:“陆小凤绝不会死。”
他的判断有人怀疑了:“为什么?”
司空摘星道:“我知道陆小凤的武功,也见过韩文的剑法。”,他当然也不能否认韩文的剑法之快速准确:“他在与叶孤城的对决之后,陷入了迷茫。他弱了!”
木道人道:“我本来也认为如此的,现在才知道我们都错了。”
司空摘星道:“我们没有错!”
木道人摇摇头。道:“在紫禁之巅那一次决战后,他的剑确实已渐软弱,但是他最近杀的人……多了,他原本以战养战,养出来的杀气、战意全都起来了!”
潇湘剑客显然已了解这句话中的深意:“本来很迷茫,但他忘记了战胜的是白云城主叶孤城!但他现在想起来了!”
无论谁击败了白云城主这种绝世高手后,都难免会觉得意气风发,想更上层楼。
紫禁之巅那一战后,韩文的确是觉得叶孤城是因为放了自己一马,所以自己才胜利了,但其实,他们是两败俱伤之局——他没有败!
叶孤城的剑可以刺中他的喉咙杀了他,他也一样可以绞碎叶孤城的心肝脾肺,让他死于非命!
木道人道:“前些时候我见过陆小凤,他自己告诉我,韩文的剑法,已达到‘无剑’的境界。”
什么叫“无剑”的境界?──他的掌中虽无剑,可是他的剑仍在,到处都在。他的人已与剑融为一体,他的人就是剑,只要他的人在,天地万物,都是他的剑。这种境界几乎已到达剑术中的巅峰,此间,几乎已没有人能超越。
木道人叹息着,又道:“我见到陆小凤时,他已醉了,他还告诉我,假如这世上还有一个半人可能杀他,一个就是韩文!半个是西门吹雪啊!但西门吹雪最恨的也是出卖朋友,淫人/妻女,他已经放出话来,如果看见陆小凤,也不会客气!”
又是一阵沉默,大家心里都有了结论──只要韩文追上陆小凤,陆小凤就必将死在他的剑下!
但更让他们担心的是西门吹雪会不会加入追杀他的行动当中,一旦西门吹雪与韩文同时追杀一个人……就算是叶孤城在世,也得跪了!
因为韩文现在自身代表的就是剑术巅峰,而有资格挑战这个巅峰的人。也只有西门吹雪这一个人!
这些或许很遥远,就现在的问题而言,他们最关心的是──陆小凤究竟逃到哪里去了?能逃多久?
既然他不会到海上去。也不会入沙漠,那么他不是浪迹在闹市中,就是流窜在穷山恶水间。这范围虽已缩小,可是又有谁知道世上的闹市有多少?山水有多少?
唐二先生忽然站起来,走出去。
司空摘星引杯在手,大声问:“你想走?”
唐二先生冷冷道:“我不是来喝酒的。”
司空摘星道:“这件事难道你已不想管?”
唐二先生道:“不是不想管,是管不了。”
古松居士忽然也长长叹息了一声。喃喃道:“的确管不了。”
苦瓜大师立刻点头,道:“的确的确的确……”
他说到第三次“的确”时,他们三个人就都已走了出去。潇湘剑客走得也并不比他们慢。
司空摘星看了看杯中的酒。忽然重重的放下酒杯,居然也大步走了出去,远远的传来声音:“我也不是来喝酒的,哪个龟孙王八蛋才是来喝酒的。”
屋子里忽然只剩下两个人。还能保持镇静的却只有朱停一个。
“啵”的一声响。木道人手里的酒杯已粉碎。
朱停却笑了笑,道:“你知不知道他们到哪里去了?”
木道人冷冷道:“鬼知道。”
朱停道:“我知道。”他还在微笑:“我不是鬼,但是我知道。”
木道人忍不住问:“你说他们到哪里去了?”
朱停道:“现在我们若赶到江南花家去,就一定可以找到他们,连一个都不会少。”
木道人不懂。
朱停又道:“他们到那里去,只因为他们都想知道一件事──假如我是陆小凤,要从这里开始逃亡,我会走哪条路?等他们想通了时。他们就一定会朝那条路上追下去。”
木道人道:“他们为什么不说?”
朱停道:“因为他们生怕自己判断错误,影响了别人。”
木道人道:“你有把握确定?”
朱停点点头。微笑道:“我有把握,因为我知道他们都是陆小凤的朋友。”
他的脸上在发光,他的微笑也在发着光,那是一种强烈的自信!因为他是与陆小凤从小一起玩儿到大的,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是!
木道人终于长长叹息,道:“一个人能有陆小凤这么多朋友,实在真不错,只可惜他自己这一次却错了。”
他拍拍朱停的肩,道:“我们走,假如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找到陆小凤的,那个人一定就是你。”
朱停道:“不是我。”
木道人道:“不是你是谁?”
朱停道:“是他自己。”
一个人若已迷失了自己,那么除了他自己外,还有谁能找得到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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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木道人这帮子人在商量的时候,韩文其实并没有在追杀陆小凤,而是在与花满楼喝酒,一个多月以前,石雁道长突然找到了他与陆小凤,就是为了一个计划!
一个名为“鹰巢”的计划,为了对付“幽灵山庄”;
因为“幽灵山庄”这个神秘莫测的江湖组织也有一个计划,名为“天雷行动”!那是一个剑指武当的计划!
江湖上的很多人包括石雁道长,对于“幽灵山庄”这个组织已知道了很久,却一直都抓不到一点线索,只不过从一个垂死的陌生人口中,知道这组织最近就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所以他们也非开始行动不可。
因为他们已查出这个垂死的陌生人,竟是数月之前,在韩文与叶孤城决战之前,就已应该死在韩文剑下的顾飞云!
他从“幽灵山庄”中逃出来,被人逼入了万丈深壑,虽然侥幸没有死,两条腿却已断了,只凭着一双手和一股坚强的意志,在绝谷中爬了五天四夜,才遇见一个在深山中采药的道士。
这道士正是武当弟子,他总算能活着说出了幽灵山庄的秘密。只可惜他知道的也不多,而且已剩下最后一口气。所以石雁道长想要阻止这场行动,但他本身命不久矣,没有能力。那谁能担当此大任呢?
唯有一人——陆小凤!
所以,计划中的第一步,就是先说服陆小凤与韩文参加,造成他和陆小凤之间的冲突仇恨,让江湖中的人,都以为他非杀陆小凤不可。
陆小凤倒是好说,他本人好奇心严重。这件事情只怕一张嘴,他就不会拒绝,但韩文呢?
韩文同意了。因为石雁道长说会有几个有意思的对手,其一,便是陆小凤!他显然觉得能追杀陆小凤是件很有趣的事,所以他加了一条──“你一定要真的逃。因为我是真的追。你若被我追上,我也许就会真的杀了你!”
至于花满楼……无非是躺着也中枪,新婚燕尔的他为了帮陆小凤,也不得不背上一个绿帽男的名声,谁叫他是陆小凤与韩文之间,唯一能够引发冲突,又能够让人信服的点!
初春时节,风光秀美。虽然天气还有些寒冷,但花满楼心情却是很好。身伴美娇娘,杯中杏花村,还有什么比这更惬意的呢?所以他回头笑道:“韩兄!你应该多笑一笑!不要总冷着脸!”
闻言,韩文果真是笑了,因为,没忍住,道:“我不是心情不好,而是心情大好,以至于……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笑了!哈哈哈!我与西门吹雪、叶孤城不同,我不是他们!也不会有他们那种做派!”
“也是!”,花满楼摇了摇头,又略带担心的问道:“你跟陆小凤真的交手了?他现在怎么样?”
“死不了!我给了他一剑,但他现在还死不了!”,韩文恶劣的笑了笑,道:“他溜得倒也真快,眨眼间我就找不到他的人了,也罢,先让歇歇,这些日子奔波的太久了!”
“花家也算是天下间土地最多的商贾之家了!初春的江南,更是美不胜收,韩兄若是有意,那就在这里暂时歇息一段时间吧!我听说公孙大娘这个月一直在身后追着你跑?又是为何?”,花满楼笑问道。
韩文咧咧嘴,有些无可奈何的说道:“一个傻娘们儿……这么说她不好!哎!可能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算了算了!你这也是新婚燕尔的,钱,我一分没有,不过,武功秘籍一大堆,都留给你吧!”
这些日子,他追杀了那么多人,得到的东西自然也很多,神兵利器、独门暗器、武功秘籍,甚至还有一件金丝软甲,就连韩文那柄由朱停打造的宝剑都无法伤其分毫,这也是特意留给花满楼的。
比起糟心的陆小凤,花满楼无疑才是令人喜欢的那种朋友,非常懂你的心,而且为人和善,在他身边如沐春风,就像是品行高洁的牧师一般,能够让人的心灵洗涤一番。
韩文走了,花满楼摇了摇头,也没看桌子上的一大堆零七八碎的东西,却说道:“小雪,把那些东西珍藏起来吧……还有!委屈你了这件事情,我不该这么做的!”
石秀雪浅浅的一笑,道:“没关系!”
的确,最开始的时候,石雁道长是准备让西门吹雪来加入这次计划的,毕竟,江湖上如果传出来西门吹雪的老婆被陆小凤那什么了,更容易让人相信他们之间的仇恨有多深,不死不休;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西门吹雪名声虽大,但还没有人相信他能杀的了陆小凤,四条眉毛的陆小凤,这也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啊!所以石雁道长确定为韩文,因为韩文刚刚战胜叶孤城,风头正劲!
叶孤城何许人也?剑仙啊!韩文连叶孤城都能战而胜之,难道还杀不了陆小凤?如此,韩文追杀陆小凤,陆小凤狼狈逃窜……这,才能够迷惑“幽灵山庄”的人!让他们接纳自己,确定自己是真的走投无路。
离开了花满楼的新房,韩文几个闪身出现在了城内,漫无目的的走了好几圈儿才找了一个小胡同钻进去,不多时,又到了一处院子,翻墙而入,已经有人在等候他了。
“事情查的怎么样了?”,韩文见到对面等候的人,出言相询;
阴影下,金九龄走了出来。道:“查明白了!那个宝藏的确存在,而且,江湖七大剑派之一的巴山剑派已经盯上了这批宝藏。我们怎么办?要杀了他们吗?”
“不不不!怎么能杀他们呢?应该是把藏宝图送给他们!让他们帮我们找,在帮我们运回来!直接出手抢了,多简单!难道你认为寻宝会比抢劫更刺激?”,韩文眨了眨眼睛,揶揄了一句。
金九龄面无表情,显然对这个冷笑话不怎么感冒,道:“我会那样做的!”
“那就这样了!多简单!事成之后。依照我们之间的约定,还是五五分成,你一半我一半。还有半年左右的时间,你就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韩文点了点头;
“你已经是天下第一剑客了。为什么还要在意这些珠宝?有意思吗?”。金九龄突然问道;
韩文摩挲了一下下巴,道:“有意思的不是珠宝,有意思的是巴山剑派的那三个高手!留给我!我这边儿一时半会儿的还走不开,嗯,另外,我的那一半珠宝,我也不是给自己要的,是给……”
他的话还没说完。金九龄便接着说道:“是给‘红鞋子’吗?”
韩文没有否认,点了点头。道:“是!要不然我要这些东西做什么?等处理了这批宝藏,咱们还可以干点儿别的营生,我可是听说‘银钩赌坊’日进斗金……呵呵!”
“你就不怕陆小凤查出来吗?”,金九龄微微蹙眉,问道;
韩文摊了摊手,道:“查出来又能怎样?”
也对!就算查出来又能如何?大不了杀人灭口呗!韩文在与叶孤城的较量之后,剑术上的成就又上升了一个台阶儿,尤其是叶孤城在剑鞘中给他留了一招剑法——“天外飞仙”!
“天外飞仙”其实是一种感悟,一种对剑的感悟,有招式,又没有招式,玄之又玄,可能每个人的理解不同,所用出来也不同,但可以肯定的是,叶孤城用出来的这招“天外飞仙”,最美!如同天上的白云一般!
如果是西门吹雪用上了这一招,可能没有叶孤城那么唯美,但会多上一份肃杀,恰如冬日的冰雪,绚丽且致命!
而到了韩文这里,他的剑法本就不够绚丽,也不够唯美,他用不出叶孤城的那种清灵高远般的剑法,也拿捏不准西门吹雪那种孤傲寂寞,但他的剑更加的朴实无华,一抹亮光,追求的是速度与力量的结合!最实用!
金九龄深深的看了韩文一眼,默不作声,慢慢的隐没在黑暗中,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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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文眉毛微微一挑,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好半天,才算是回过神儿来,向外走去。
找了家最好的酒楼坐了上去,点了一桌子的酒菜,韩文坐在靠近窗口的位置,慢慢的饮酒,不多时,几个拿着剑的人走了过来,非常利落的一拱手,道:“敢问座上的可是韩先生当面?”
韩文没搭理他,几个人相互对视一眼,忍住心中不快,继续说道:“我们家少爷想要挑战您!”
“就是楼下那个骑着白马的死公子?”,韩文扭头问道;
公子就是公子,哪儿来的死公子?韩文很快就告诉了他们答案,公子死了,那就是死公子!韩文飞快的出了一剑,好大一颗头颅冲天而起,那张倨傲的脸竟然还保留着生前的表情!还是那样的骄傲!
“滚!想出名想疯了吧?”,韩文冷哼一声,他之所以答应石雁道长追杀那些人,也有杀人立威的意思,要知道,这,人怕出名猪怕壮,韩文如今是天下第一剑客,那么,想要挑战他的人自然是多如过江之鲫;
客气一点儿的,还送过来书柬,说要登门拜访,不客气的,就像现在这样,好像自己多牛鼻似的,还要让韩文下去跟他打,有些人或许是单纯的为了在剑道上走的更远一点,但有的人,明显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你!你……”,几个剑客趴在栏杆儿上,“你”了半天,连忙跑掉了!估计是回家报丧了!这种人碰得多了,韩文都没兴趣儿搭理他们了,可惜的是。好好的心情,全都被他们这些人破坏掉了。
“阿弥陀佛!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韩先生何苦取他性命呢?”。一个白白胖胖的和尚突然出现,不是老实和尚又是谁呢?
这个和尚就是号称“四大神增”之一的老实和尚了!佛门中第一游侠,名满天下的老实和尚。
据说他一辈子都没有说过一句不老实的话,可是如果有人一定要逼他说老实话,那个人恐怕很快就再也没法子开口说话了。
又据说有一次他在黄河渡船上,遭到盗劫,他说囊空如洗。强盗也信他,等到群盗走后,他却又追上去。承认自己说谎,而把自己身上的一点银钱都交了出来,第二早上,那批水贼就忽然莫名其妙的死在他们的贼窝里。
有关这位和尚的传闻轶事可真不少。而且都很有趣。真真假假真真,不过,陆小凤最信的事情当中就有这么一件——老实和尚真的很老实;
韩文不动声色,伸手示意老实和尚坐下,道:“和尚!不是我要杀他!而是他在逼我杀他!他这不叫少不更事,是脑袋有病,这种人存在,本身对于别人而言。就是一种危害,我这叫杀一人而救天下人。和尚以为如何?”
老实和尚的肥脸抽搐了好几下,嗫嚅着点了点头,道:“好!”
“既然好,还说他做什么呢?”,韩文的脸说变说变,整个人变的锋芒毕露,双眸如电盯着老实和尚,冷笑道:“和尚不去诵经念佛,反倒是跟着我……你是想敲我的板砖儿呢?还是打我的闷棍?”
老实和尚一动未动,双手合十,笑道:“阿弥陀佛!韩先生……你没有杀意!”
不得不说,这和尚虽然不知其是正是邪,但很明显的是,他的武功很高,他的佛法也很精深,韩文身上的杀气何其的浓厚?稍稍放出一点儿来都能让人遍体生寒!但杀气与杀意不同,老实和尚感觉出来了,所以才如此的有恃无恐。
“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韩文哈哈大笑,眼睛睁得很大,道:“陆小凤说你是老实和尚,可我却觉得你很不老实!那你究竟是老实呢?还是不老实?”
老实和尚苦着脸,道:“这个问题很多人都问,但我的回答都一样!”
韩文道:“所以,你也准备这样回答我?”
老实和尚:“不!”
韩文有些惊讶,笑道:“那你准备如何回答呢?”
老实和尚苦笑道:“在韩先生眼前,和尚没有老实与不老实的分别,只有活着的和尚与死了的和尚两种!”
韩文笑了!老实和尚还真挺有意思的,他也不再难为他了,道:“来!吃点儿吧!逗你玩儿的!你确定你找我真的没有事儿?要是没有的话,我就真的当没有了?”
老实和尚摇了摇头,欲言又止,最终,一闭眼,问道:“我听说韩先生在追杀陆小凤?他现在已经是重伤垂死了?”
韩文皱着眉头,道:“可以这样说吧!不过……我现在找不到他了,等找到了,再动手不迟!”
“为什么追杀陆小凤?”,老实和尚问道,却又觉得自己的问题很蠢,全天下人都知道为什么,自己还问干什么?当下,小心翼翼的说道:“如果委托你杀了陆小凤的人……死了呢?”
“咔嚓——”;
韩文捏碎了手里的酒杯,然后,微笑着说道:“嗯,那就在把我追杀的人中加上那么几百号人吧!我听说陆小凤的朋友遍天下,反正也不知道是谁干的,一并斩草除根就好了!”
“真是个可怕的人啊!”,老实和尚倒吸了口凉气,喃喃自语了一番,起身走掉了;
韩文看着下了楼,消失在人群当中的老实和尚,摇了摇头,这个和尚,居然想到了釜底抽薪这一招,想要杀掉花满楼,如此一来,陆小凤的危机也会解开,不过,韩文说得更绝,他怕了。
倒是能够看出来,这个老实和尚与陆小凤的交情匪浅,还有就是——他当真了!连陆小凤的朋友都当真了!那“幽灵山庄”的人呢?他们难道还会不信?(未完待续。。)
ps: ps:万字已更,章节不好分,调整状态中,又写偏了,累啊!我果然不太适合写武侠。
第五十八章 追杀中
就算陆小凤已迷失了自己,至少还没有迷失方向。他确信这条路是往正西方走的,走过前面的山坳,就可以找到清泉食物。现在夜已深,山中雾正浓,他还是相信自己的判断绝对正确。可是这一次他又错了。
前面既没有山坳,更没有泉水,只有一片莽莽密密的原始丛林。饥饿本是人类最大的痛苦之一,可是和干渴比起来,饥饿就变成了一种比较容易忍受的事。
他的嘴唇已干裂,衣履已破碎,胸膛上的伤口已开始红肿。他在这连泉水都找不到的穷山恶谷间,逃亡已有整整三天。
现在就算他的朋友看见他,都未必能认得出他就是陆小凤。那个风流潇洒,总是让女孩子着迷的陆小凤。
丛林中一片黑暗,黑暗中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危险,每一种危险都足以致命,若是在丛林中迷失了方向,饥渴就足以致命。他是不是能走得出这片丛林,他自己也完全没有把握。他对自己的判断已失去信心。
可是他只有往前走,既没有别的路让他选择,更不能退。后退只有更危险、更可怕;
因为韩文就在他后面盯着他。虽然他看不见,却能感觉到──感觉到那种杀人的剑气。
他感觉得出,韩文若真的有机会,绝对是真的会杀了他的,这还是他自己溜得快,否则的话……只怕世上也真的没有陆小凤这个人了!
曾几何时,他也是佳人美酒相伴。可此时此刻……都怪那该死的石雁道长啊!
也是,自己为什么就一时昏了头,非要答应韩文的这个条件呢?明明知道他好斗。而且辣手无情……
他感觉自己现在随时随地,都会忽然无缘无故的背脊发冷,这时他就知道韩文已离他很近了。
逃亡本身就是种痛苦。饥渴,疲倦,恐惧,忧虑……就像无数根鞭子,在不停的抽打着他。这已足够使他身心崩溃。何况他还受了伤……一道深可见骨的剑伤!
每当伤口发疼时,他就会想到那快得令人不可思议的一剑。掌中本已“无剑”的韩文,毕竟又拔出了他的剑。
没有人能形容那一剑的锋芒和速度。没有人能想像,也没有人能闪避。如果天地间真的有仙佛鬼神,也必定会因这一剑而失色动容。剑光一闪,鲜血溅出!
没有人能招架闪避这一剑。连陆小凤也不能。可是他并没有死。
能不死已是奇迹!
天上地下,能在那一剑的锋芒下逃生的,恐怕也只有陆小凤。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黑暗中究竟潜伏着多少危险?陆小凤连想都没有去想,若是多想想,他很可能就已崩溃,甚至会发疯。他走入了这片黑暗的丛林,就等于野兽已落入陷阱。已完全身不由主。
还是没有水,没有食物。他折下一根树枝。摸索着一步步往前走,就像是个瞎子。这根树枝,就是他的明杖。
一个活生生的人,竟要倚赖一根没有生命的木头──想到这一点,陆小凤就笑了。
一种充满了屈辱、悲哀、痛苦,和讥诮的惨笑。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明了瞎子的痛苦,也真正了解了花满楼的伟大。
一个瞎子还能活得那么平静,那么快乐,他的心里要有多少爱?前面有树,一棵又高又大的树。
陆小凤在这棵树下停下来,喘息着,现在也许已是唯一可以让他喘息的机会。韩文在追入这片丛林之前,也必定会考虑片刻的。──可是他一定会追进来,因为他很高兴看到陆小凤现在这副狼狈逃窜的模样!
黑暗中几乎完全没有声音,可是这种绝对的静寂,也正是种最可怕的声音。陆小凤的呼吸仿佛也已停顿,突然闪电般出手,用两根手指一夹。
他什么都没有看见,但是他已出手。他的出手很少落空。若是到了真正危险的时候,人类也会变得像野兽一样,也有了像野兽般的本能和第六感。
他夹住的是条蛇。他挟住蛇尾,一掷一甩,然后就一口咬在蛇的七寸上。又腥又苦的蛇血,从他的咽喉,流入他的胃。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已变成野兽。
但是他并没有停止,蛇血流下时,他立刻就感觉到一种生命的跃动。只要能给他生命,只要能让他活下去,无论什么事他都接受。他不想死,不能死。如果他现在就死了,他也要化成冤魂厉鬼,重回人间,来洗清他的屈辱。
黑暗已渐渐淡了,变成了一种奇异的死灰色。这漫漫的长夜他总算已捱了过去,现在总算已到了黎明时候。可是就算天亮了又如何?纵然黑暗已远去,死亡还是紧逼着他。
地上有落叶,他抓起一把,擦干了手上的腥血,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了声音。人的声音。声音也不知从什么地方传过来的,仿佛有人在呻吟喘息。
此时此地,怎么会有人?若不是已被逼得无路可走,又有谁会走入这片丛林?走上这条死路?难道是韩文?陆小凤突然觉得全身都已冰冷僵硬,停止了呼吸,静静的听着。
微弱的呻吟喘息声,断断续续的传过来,声音中充满了痛苦。一种充满了恐惧的痛苦,一种几乎已接近绝望的痛苦。这种痛苦绝不能伪装的。
就算这个人真是韩文,现在他所忍受的痛苦也绝不会比陆小凤少。难道他也遭受了什么致命的打击?否则怎么会连那种杀人的剑气都已消失?
陆小凤决心去找,不管这个人是不是韩文,他都要找到!
他当然找得到。落叶是湿的,泥土也是湿的。一个人倒在落叶湿泥中。全身都已因痛苦而扭曲。一个两鬓已斑白的人,衰老,憔悴。疲倦,悲伤而恐惧。
他看见了陆小凤,仿佛想挣扎着跳起来,却只不过换来了一阵痛苦的痉挛。他手里有剑,形式古雅,钢质极纯,无论谁都看得出这是柄好剑。可是这柄剑并不可怕。因为这个人并不是韩文。
陆小凤长长吐出口气,喃喃道:“不是的,不是他。”
老人的喉结在上下滚动着。那双充满了恐惧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希望,喘息着道:“你……你是谁?”
陆小凤笑了笑,道:“我谁都不是,只不过是个过路人。”
老人道:“过路人?”
陆小凤道:“你是不是在奇怪。这条路上怎么还会有过路的人?”
老人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眼睛忽然又露出种狐狸般的狡黠,道:“难道你走的也是同我一样的路?”
陆小凤道:“很可能。”
老人笑了。他的笑凄凉而苦涩,一笑起来,就开始不停的咳嗽。陆小凤发现他也受了伤,伤口也在胸膛上,伤得更重。老人忽然又道:“你本来以为我是什么人?”
陆小凤道:“是另外一个人。”
老人道:“是不是要来杀你的人?”
陆小凤也笑了,反问道:“你本来以为我是什么人?是不是来杀你的人?”
老人想否认,又不能否认。两个人互相凝视着。眼睛里的表情,就像是两头负了伤的野兽。没有人能了解他们这种表情。也没有人能了解他们心里的感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人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你走吧。”
陆小凤道:“你要我走?”
老人道:“就算我不让你走,你反正也一样要走的。”他还在笑,笑得更苦涩:“我的情况好像比你更糟,当然帮不了你的忙,你根本不认得我,当然也不会帮我。”
陆小凤没有开口,也没有再笑。他知道这老人说的是实话,他的情况也很糟,甚至比这老人想像中更糟。他自己一个人逃,已未必能逃得了,当然不能再加上个包袱。这老人无疑是个很重的包袱。
又过了很久,陆小凤也长长叹了口气,道:“我的确应该走的!假如你只不过是条野狗,现在我一定早就走了,只可惜……”
老人忽又打断了他的话,道:“只可惜我不是狗,是人。”
陆小凤苦笑道:“只可惜我也不是狗,我也是人。”
老人道:“实在可惜。”
他虽然好像闭着眼睛,其实却在偷偷的瞟着陆小凤。他眼睛里又露出那种狐狸的狡黠。陆小凤又笑了,道:“其实你早已知道我绝不会走的。”
老人道:“哦?”
陆小凤道:“因为你是人,我也是人,我当然不能看着你烂死在这里。”
老人的眼睛忽然睁开,睁得很大,看着陆小凤,道:“你肯带我走?”
陆小凤道:“你猜呢?”
老人在眨眼,道:“你当然会带我走,因为你是人,我也是。”
陆小凤道:“这理由还不够。”
老人道:“还不够?还有什么理由?”
陆小凤道:“混蛋也是人。”他忽然说出这句话,谁都听不懂,老人也不懂,只有等着他说下去。“我带你走,只因为我不但是人,还是混蛋,特大号的混蛋。”
是春天。是天地间万物都在茁壮生长的春天。凋谢了的木叶,又长得密密的,丛林中的木叶莽莽密密,连阳光都照不进来。树干枝叶间,还是一片迷迷蒙蒙的灰白色,让你只能看得见一点迷迷蒙蒙的影子。
看得见,却看不远。陆小凤让老人躺下去,自己也躺了下去,现在他就算明知韩文近在咫尺,他也走不动半步了。他们已走了很远的一段路,可是他低下头时,就立刻又看见了自己的足迹。
他拼了命,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奔跑,却又回到了他早已走过的地方。这已不是讽刺,已经是悲哀,一种人们只有在接近绝望时才会感到的悲哀。
他在喘息,老人也在喘息。
一条蟒蛇从树叶间滑下来。巨大的蟒蛇,力量当然也同样巨大,足以绞杀一切生命。可是他不想动。老人不能动,蟒蛇居然也没有动他们,居然就悄悄的从他们身旁滑了过去。
陆小凤笑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还能笑得出来的。
老人侧过头,看着他,忽然道:“我当然不能就叫你混蛋。”
陆小凤道:“你可以叫我大混蛋。”
他还在笑。笑有很多种,有种笑比哭更悲哀。他的笑就是这种。只有笑,没有笑声,四下连一点声音都没有。时光在静寂中过得好像特别慢。
过了很久,老人忽又道:“大混蛋。”
陆小凤道:“嗯。”
老人道:“你为什么不问我是谁?叫什么名字?”
陆小凤道:“我不必问。”
老人道:“不必?”
陆小凤道:“反正我们现在都已快死了,你几时听见过死人问死人的名字?”
老人看着他,又过了很久。想说话。没有说,再看看他的眉毛和胡子,终于道:“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陆小凤道:“什么人?”
老人道:“陆小凤,有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陆小凤又笑了,道:“你早就该想到的,天下唯一特大号的大混蛋,就是陆小凤。”
老人叹了口气,道:“但我却想不到陆小凤会变成这样子。”
陆小凤道:“你认为陆小凤该是什么样子的?”
老人道:“很久以前就听说过。陆小凤是个很讨女人欢喜的花花公子,而且武功极高。”
陆小凤道:“我也听说过。”
老人道:“所以我一直以为陆小凤一定是个很英俊、很神气的人。可是你现在看起来却像是条……”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陆小凤却替他说了下去:“却像是条被人追得无路可走的野狗。”
老人也笑了,道:“看来你惹的麻烦一定不小。”
陆小凤道:“很不小。”
老人道:“是不是为女人惹的麻烦?”
陆小凤苦笑。
老人道:“那女人的丈夫是谁?听说你连白云城主的那一剑‘天外飞仙’都能接得住,天下还有谁能把你逼得无路可走?”
陆小凤道:“只有一个人。”
老人道:“我想来想去,好像也只有一个人!不过这个人,好像并没有什么女人!”
陆小凤道:“可这个人的好朋友却是有女人的!你想的这个人是谁?”
老人道:“是不是韩文?”
陆小凤又在苦笑,只有苦笑。
老人叹道:“你惹的麻烦实在不小,我实在想不通你怎么会惹下这种麻烦的。”
陆小凤道:“其实我也没有做什么,只不过偶尔跟他的好朋友,当然,也是我的好朋友花满楼的老婆睡在一张床上,又恰巧被他撞破了,他杀不了我,自然请别人出手!”
老人吃惊的看着他,过了很久,才摇头说道:“原来你的胆子也不小。”
陆小凤忽然反问:“你呢?你惹了什么麻烦?”
老人沉默着,也过了很久,才叹息着道:“我惹的麻烦也不小。”
陆小凤道:“我看得出!如果一个人身上穿着的是值三百两银子一套的衣服,手里拿着的是值三千两银子一柄的好剑,却也好像是条野狗般被人追得落荒而逃,这个人惹的麻烦当然也很不小。”
老人也不禁苦笑,道:“我惹的麻烦还不止一个。”
陆小凤道:“有几个?”
老人伸出两根手指,道:“一个是叶孤鸿,一个是粉燕子。”
“武当小白龙叶孤鸿?万里踏花粉燕子?”,陆小凤悚然动容,眼见老人点了点头,叹道:“你惹的这两个麻烦倒实在真不小。”
叶孤鸿是武当的俗家弟子,也是武当门下弟子后起之秀,据说还是白云城主的远房堂弟,白云城主还亲自指点过他的剑招。
“万里踏花”粉燕子在江湖中的名头更响,轻功暗器黑道中已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陆小凤道:“只不过叶孤鸿是名门子弟,粉燕子却是下五门的大盗。你怎么会同时惹上这两个人?”
老人道:“你想不通?”
陆小凤摇头。
老人道:“其实这道理也简单得很,叶孤鸿是我外甥,粉燕子恰巧也是的。他们两个人的老婆又恰巧都在我家作客……叶孤鸿游侠江湖,粉燕子万里踏花,他们的妻子当然都很寂寞。所以我也不能不安慰她们,谁知道也恰巧被他们看见了。”
陆小凤吃惊的看着他,过了很久,才苦笑道:“看来你非但胆子不小,而且简直是六亲不认。”
老人笑了笑。道:“难道你以为我不是?”
陆小凤显得更吃惊,道:“难道你本来就是?”
老人道:“近十来年,江湖中已很少有人知道我这名字。想不到你居然知道。”
二十年前,江湖中有三个名头最响的独行大盗,第一个就是“六亲不认”独孤美。如果一个人的名字就叫做“六亲不认”,这个人有多么心黑手辣。你想想看就可以知道了。
从花家出来之后。韩文又开始追踪陆小凤,不过,为了更方便一些,他还下了悬赏令,当然,这钱,全都是花满楼赞助的,毕竟这做戏就要做全套。不能露出破绽;
悬赏令一出,只要是提供陆小凤行踪。并且得到证实的人,都会得到大笔的银子,江湖上的游闲散汉多了去了,消息灵通之人更是数不胜数,很快,韩文就又一次的找到了陆小凤;
不仅找到了陆小凤,他还把陆小凤追的像狗一样,丛林之中,身披黑色狐裘大氅的他闪闪落落,丝毫没有停歇,陆小凤以为他在进入这座树林的时候会有所迟疑,实际上,他一点儿迟疑也没有,只要在树上做些记号就好,哪怕迷路了,也可以循着记号回去就是了;
正因为他丝毫没有迟疑的来了,也因此看到了这一幕;
一个老头,一个脏兮兮的陆小凤,躺在枯索的树叶堆里,懒得动也不懂,忽然之间,陆小凤是神情大变!
来的人是追杀“六亲不认”独孤美的人,但却不是那以轻功成名的粉燕子,是个苍白的人──苍白的脸,苍白的手,苍白的剑,一身白衣如雪。
在这黑暗的沼泽丛林中搜索追捕了二十个时辰后,他的神情还是像冰雪般冷漠镇定,衣服上也只不过沾染了几点泥污。他的人就像是他的剑,鲜血不染,泥污也不染。
就在他出现的这一瞬间,陆小凤全身忽然僵硬!心中暗道:西门吹雪该不会是把这个消息当真了吧?他真要是与韩文联手,自己焉有命在?可过了一会儿,他又放松了!
独孤美却笑了,笑容中充满讥讽,道:“你以为他是西门吹雪?”
陆小凤不能否认。这少年的确像极了西门吹雪──苍白的脸,冷酷骄傲的表情,雪白的衣服,甚至连站着的姿态都和西门吹雪完全一样。
虽然他远比西门吹雪年轻得多,面目轮廓也远比西门吹雪柔弱,可是他整个人看起来,却像是西门吹雪的影子。
独孤美道:“他姓叶,叫叶孤鸿,连他的祖宗八代都跟西门吹雪拉不上一点关系,可是他看起来却偏偏像是西门吹雪的儿子!真是怪哉!明明是‘剑仙’的远方堂弟,崇拜的却是西门吹雪那个冰棍儿!”
陆小凤也不禁笑了:“的确有点像。”
“你知不知道他怎么变成这样子的?”,见陆小凤摇头,独孤美冷笑道:“因为他心里根本就恨不得去做西门吹雪的儿子!”
陆小凤道:“也许他只不过想做第二个西门吹雪。”
独孤美冷冷道:“只可惜西门吹雪的好处他连一点都没有学会,毛病却学全了。”
远山上冰雪般高傲的性格,冬夜里流星般闪亮的生命,天下无双的剑……江湖中学剑的少年们,又有几个不把西门吹雪当做他心目中的神祗?
好吧!韩某人虽然击败了叶孤城,但他自身真没有什么做偶像的潜质,反倒是西门吹雪的高傲清高给人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尤其是最近他也邀战了不少高手,再加上以往的战绩,盛极一时。人传言:三年之内,西门吹雪必将韩文斩于剑下!也不知是真是假;
陆小凤目光遥视着远方,忽然叹了口气。道:“西门吹雪至少有一点是别人学不像的。”
独孤美道:“他的剑?”
陆小凤道:“不是他的剑,是他的寂寞。”
寂寞。远山上冰雪般寒冷的寂寞,冬夜里流星般孤独的寂寞。只有一个真正能体会到这种寂寞,而且甘愿忍受这种寂寞的人,才能达到西门吹雪已到达了的那种境界。
叶孤鸿一直在冷冷的盯着陆小凤,直到这时才开口。他忽然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在我面前谈论他!”
陆小凤只有苦笑。他知道独孤美一定会抢着替他回答这句话。他果然没有猜错。独孤美已笑道:“他也不能算是什么东西,只不过是个人而已,可是这世界假如还有一个人够资格谈论西门吹雪。这个人就是他。”
“凭什么?”,叶孤鸿哼道;
独孤美道:“因为他有四条眉毛!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陆小凤?”,叶孤城陡然动容,握剑的手也青筋暴露。怒道:“我应该替他杀了你!”
“可惜!要杀他的人是我。不是你!”,树梢上传来了一道声音,浓密的枝叶间,哗啦啦一声响,一个人燕子般飞下来。
粉红的燕子。一张少女般嫣红的脸,一身剪裁极合身的粉红衣裳,粉红色的腰带旁,斜挂着一只粉红色的皮囊。
甚至连他眼睛里都带着这种粉红色的表情──就是大多数男人们。看见少女**的大腿时那种表情。要命的是,他看着陆小凤时。眼睛里居然也带着这种表情。
陆小凤忽然想吐。
粉燕子对他的反应却完全不在乎,还是微笑着,看着他,柔声道:“陆小凤果然不愧是陆小凤,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陆小凤道:“哦?”
粉燕子道:“你现在的样子看来虽然不太好,可是只要给你一盆热水,一块香胰子,让你好好的洗个澡,你就一定是个很好的男人了。”;他眯着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陆小凤:“我现在就可以想像得到。”
陆小凤忽然又不太想吐了,因为他现在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一拳打扁这个人的鼻子。
幸好这时粉燕子已转过脸去看叶孤鸿,道:“这个人是我的,我不许你碰他。”
叶孤鸿脸上也露出种想呕吐的表情,冷冷道:“男人女人你都要?”
粉燕子笑了笑,道:“有时候我连你都想要。”
叶孤鸿苍白的脸已发青,心中暗骂变态!
“闹剧!”,一道冰冷的声音在树梢上传来,韩文冷冷的看着下边的四个人,道:“没有关系的离开吧!剩下的那个,是我自己动手呢?还是你自己来?”
陆小凤瞬间是苦笑连连,斗败的公鸡一样,仰面躺在地上,缓缓地说道:“蝼蚁尚且偷生,自己来?显然是不可能的啊!”
“你是谁?”,叶孤鸿问道,突然间,他看到了韩文手中多了一柄剑,一柄很古朴的剑,剑的挡手是白云的标志!那是叶孤城的佩剑!而现在拿这柄剑的人只能是一个……忍不住颤声问道:“‘鬼见愁’?韩文?”
“嗯!”,韩文微微颌首,道:“叶孤城的远方堂弟,却偏偏去学西门吹雪的做派!可怜!可悲!可叹!”
“你说什么?”,叶孤鸿顿时涨红了脸,受到了极大侮辱一般!
韩文摇了摇头,道:“你可知这世上有多少真正算是站在剑术巅峰的人吗?”
“只怕也就那么五六个人吧!”,陆小凤却是插言道:“不用说了!其中一个就有你!大概在你心中,位置最高的另外一个人,是叶孤城,可对?”
“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风格!叶孤鸿,你的路,走偏了!想成为谁谁谁的第二?有点儿出息行吗?”,韩文连连摇头,道:“你学不会西门吹雪的风格的!每个人都是不同的!”
“为什么?”,叶孤举起了自己的剑,问道:“那你觉得我的剑,有没有资格与你一战!”
“你?能跟他一战的人屈指可数!”,陆小凤摇了摇头。满脸的叹然,道:“韩兄!你我从前怎么也算是一起喝过酒的吧!你也知道我一向很好奇,你所说的那个人的剑术风格。是怎么回事儿?”
“你是在拖延时间,恢复内功吗?”,韩文笑了笑,也不在意,靠在大树干上,缓缓的说道:“那就从叶孤城开始吧!他的剑就像是天上的白云,飘渺无常。充满了仙气,公平的来说……我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那为什么你活下来了!而他死了?”,六亲不认的独孤美饶有兴趣儿的问道;
韩文慢腾腾的说道:“我不一定是他的对手。又没说我不是他的对手!最多伯仲之间,两败俱伤之局,即便是现在的我……之所以他死了,是因为他一心求死!”
“那西门吹雪呢?”。很奇怪。叶孤鸿不为叶孤城的死而想要跟韩文报仇,他反倒是更为关注西门吹雪,倒真是像极了西门吹雪的儿子,如果不是知道的话,没准儿韩文还真的信了!
饶有兴趣儿的打量了几眼叶孤鸿,韩文道:“从前,西门吹雪的剑最无情!雪花一样的唯美肃杀!但现在的西门吹雪……”
“弱了?”,叶孤鸿接口说道:“他成了亲。心软了?”
“不!他更强了!”,韩文咧嘴笑道:“他是一个最纯粹的剑客。如同叶孤城一般,而我,不是!这一点也是你们这些雪剑的少年剑客所诟病的一点,呵呵!”
说完,他还无奈的摇了摇头,陆小凤道:“除了这两个人,还有谁?”
“石雁道长!我跟他试了一招,天下无敌的右手剑果然不是盖的!厉害!要不是……”,韩文没有接着说,但陆小凤明白,若不是石雁道长已经快死了,韩文一定要与他打上一场;
韩文继续说道:“他的剑术偏向于防守,如同清风一般,很可怕!再有就是武当的长老木道人了!所有人都小瞧了他,别人看不出,我是能够看出来的!连我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真的有那么可怕?”,陆小凤微微蹙眉:“三年前我还接了他一剑……”
“好了!你休息够了吗?”,韩文不再继续说了,目光灼灼的看着陆小凤,道:“我给了你足够的时间,所以!我要杀了你了,你,觉得怎么样?准备好了吗?”
“等等!”,叶孤鸿突然出言,挡在了韩文面前,略一犹豫,拔出了自己的剑,道:“我要向你挑战!”
“何苦呢!”;
陆小凤面色一变,为这个少年人惋惜,一叹,却是拉了下独孤美,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大概是心有灵犀一点通,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是什么意思,其实也无非是,一旦韩文与叶孤鸿动手,趁机开溜!
“我欣赏你的勇气!但你现在显然还不足够向我挑战!”,韩文摇了摇头,道:“收回你的剑,离开这里!我还有些私人恩怨要解决,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叶孤鸿很固执,很坚定地说道:“你觉得我不够资格,那我就证明给你看看!”
说话间,他已经动了!他拔剑的速度也许还比不上西门吹雪,却绝不比别人慢。他的出手轻灵、狠毒、辛辣,除了嫡传的武当心法外,至少还融合了另外两家剑法的特长。
这一剑已是他剑法中的精粹。这也是致命的一剑,一击必中,不留后着。独孤美张大了嘴,因为这一招是冲着自己来的!他想呼喊,却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突然间,陆小凤拽着他的脖领子就向密林深处狂奔而去!叶孤鸿想要杀的人的确不是独孤美,但韩文的注意力的确被吸引过去了,趁着这一瞬间,陆小凤跑了!如果留下,韩文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粉燕子还在笑,笑容却突然冻结。一截剑尖忽然从他的心口上露了出来,鲜血飞溅,洒落在他自己眼前。这是他自己的血?他不信!只可惜现在他已不能不信。
他伸手,想去掏他囊中的暗器,可是他的人已倒了下去。剑尖还在滴着血。叶孤鸿凝视着剑尖的血珠,轻轻的吹落了最后一滴。这本是西门吹雪独特的习惯,他每一个动作都学得很像。
只可惜他不是西门吹雪。绝不是。每当杀人后,西门吹雪就会立刻变得说不出的孤独寂寞,说不出的厌倦。
他吹落他剑尖最后的一滴血。只不过像风雪中的夜归人抖落衣襟上最后的一片雪花。他吹的是雪,不是血。
现在叶孤鸿眼睛里却带着说不出的兴奋与激动,就像是正准备冲入风雪中去的征人。他吹的是血,不是雪。
最后一滴血恰巧落在粉燕子的脸上,他脸上的肌肉仿佛还在抽搐,眼珠却已死鱼般凸出,再也看不见那种粉红色的表情。
血已干了。剑已入鞘,叶孤鸿看向了韩文,像是在问韩文他够资格吗!下五门的大盗粉燕子也不过被他一剑杀了!
韩文却是看向已经逃出了百丈之远的陆小凤。缓缓地说道:“你始终是在模仿,连西门吹雪都不一定是我的对手,你只是模仿他的人……东施效颦!”
叶孤鸿没有说话,死死的盯着韩文。剑光又一闪。如闪电惊虹,可陡然间叶孤鸿苍白的脸涨得通红!
因为他的剑锋就这样被人用手指夹住了!他满头汗珠滚滚而落,他已用尽全身气力来拔他的剑,这柄剑却像是已被泰山压住,连动都不能动。
韩文长吐了一口气,道:“你认为西门吹雪的剑,会这样轻易地被我抓在手中吗?”
肯定不会!所以叶孤鸿突然间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满面的颓败。他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结果,他以为自己的剑术已经够强的。自己已经有资格向偶像挑战了,他甚至约战了西门吹雪,就在今年的端午觉正午,紫金之巅上!
韩文慢慢的松开了他的剑,道:“不要气馁!剑客,就应该愈战愈勇!就应该锐不可当!勇往直前!剑有刚剑,有软剑,这句话我与西门也说过,他有所领悟,也更强了……好了!少年人,你已经耽搁我太多的时间了!”
这番话说完,韩文已经走出了两丈远,可突然间,身体一颤,闭上了眼睛!他已经闻到了血腥味儿了!豁然转身,却是叶孤鸿用自己的剑刺穿了自己的身体!
“该死的!”,韩文愤愤的骂了一句:“西门吹雪的剑术你点儿没学会,他的脾气你倒是学的十成十!”
叶孤鸿苍白的脸上汗落如雨,喘息也渐渐急促,挣扎着道:“我学剑二十年,自信已无敌天下,本已约好了西门吹雪,端阳正午决战于紫金之巅。”
接着,苦笑了几声,叶孤鸿继续说道,道:“我虽无必胜的把握,自信还可以与他一战,可是今日见到你,我才知道我就算再学二十年,也绝不是他的敌手……”
说到这里,他就开始不停的咳嗽,可是他的意思韩文已明白。到时他若不去,当然无颜再见江湖朋友,若是去了,也是自取其辱。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剑法和西门吹雪相差实在太多。
韩文与西门吹雪不过是伯仲之间,以他为参照,可想而知的是西门吹雪有多强大!这其间的距离,已无异是种痛苦的羞辱。
在他看来,这种羞辱远比妻子被侮更大。
韩文目中已露出怜悯之色,道:“你就是为了这一点而死的?”
叶孤鸿点点头。韩文轻轻叹了口气,忽然走过去,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叶孤鸿的脸忽然扭曲,眼睛里露出种谁都无法了解的表情,盯着韩文。
然后他就倒了下去。奇怪的是,他倒下去之后,嘴角又仿佛露出了一丝微笑。
剑尖已没有血。
最后一滴血是被风吹干了的。
人虽已亡,剑却仍在,剑光仍清澈如秋水。
无论剑上的血是被人吹干的也好,是被秋风吹干了的也好,对于这柄剑都完全没有影响。
剑无情,人有情。
所以人亡剑在。
韩文凝视着这柄无情的剑,忍不住长长叹息。
──世上为什么会有如此多情的人,要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一柄无情的剑?
──这是不是因为剑的本身,就有种令人无法抗拒的魅力?
看着这把清澈如秋水的剑,韩文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又将迷失……(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 黄石镇
逃亡并没有终止,黑暗又已来临。黑暗中只听见喘息声,两个人的喘息声,声音已停下来,人已倒下去。不管下面是干土也好,是湿泥也好,他们已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
一定要躺下去,就算韩某人的剑锋已在咽喉,都得躺下去。现在就算用尽世上所有的力量,都已无法让他再往前走一步。
从黑暗中看过去,每隔几棵树,就有一点星光般的磷光闪动。光芒极微弱,就算在绝对的黑暗中,也得很注意才能看得见。只要有一点点天光,磷光就会消失。
陆小凤满心的惆怅,问道:“顺着这磷光走,就能走出去?你真的有把握?”
“嗯。”
独孤美虽然已累得连话都说不出,却还是不能不回答,因为他知道陆小凤一定会继续问下去的,喘息着道:“我绝对有把握。因为你只要跟他们有了合约,他们就绝不会出卖你。”
“他们是谁?”陆小凤果然又在问:“是不是山庄里的人?”
“嗯。”
“什么山庄?在哪里?”陆小凤还要问:“你跟他们订的是什么合约?”
独孤美没有回答,听他的呼吸,仿佛已睡着。无论他是不是已睡着,他显然已决心拒绝再回答这些问题。陆小凤好像也觉得自己问得太多,居然也闭上嘴,更想闭上眼睛睡一觉。
可是他偏偏睡不着。远处的磷光闪动,忽远忽近。他的瞳孔已疲倦得连远近距离都分不出。为什么还睡不着?
陆小凤忍不住开始分析这个所谓的“幽灵山庄”起来——只有绝对黑暗中,才能分辨出这些指路的暗记,若是用了火折子。反而看不出了,白天当然更看不出。
这一点只怕连韩文都想不到,所以他当然也不会在这种绝对的黑暗中走路。看来山庄中那些人实在很聪明,他们的计划中每一点都想得很绝,又很周到。
独孤美是不是真的会带我到那山庄去?他有合约,我却没有,我去了之后。他们是不是肯收容我?那地方是不是真的完全隐秘?连韩文都找不到?为什么那地方只有死人才能去?
心思太重的人总是睡不着,因为他心里实在有太多解不开的结。一个结,一个谜。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解开这些谜?
绝对的黑暗。就是绝对的安静。独孤美的呼吸也渐渐变得安定而均匀,在黑暗中听来,甚至有点像是音乐。
“妹妹背着泥娃娃,走到花园来看花。娃娃哭了叫妈妈。树上的小鸟笑哈哈……”;
也不知为了什么。陆小凤竟从“六亲不认”的老人呼吸声中,忆起了自己童年时的儿歌。
他自己也觉得很好笑,可是他并没有笑出来,因为就在这时候,黑暗中忽然响起一声惨呼。接着,又是“噗”的一声,一个人的身子弹起来,又重重的摔在泥沼里。
“是谁?”;
陆小凤失声问。没有人回答。过了很久。黑暗中才响起了独孤美的呻吟声,仿佛受了伤。是谁在黑暗中突击他?陆小凤只觉得心跳加快。喉咙发干,掌心却湿透了,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什么事都看不见。
又过了很久,才听见独孤美呻吟着道:“蛇……毒蛇!”
陆小凤吐出口气,道:“你怎么知道是毒蛇?”
独孤美道:“我被它咬到的地方,一点都不疼,只发麻。”
陆小凤道:“伤口在哪里?”
独孤美道:“就在我左肩上。”
陆小凤摸索着,找到他的左肩,撕开他的衣服,指尖感觉到一点肿块,就低下头,张开嘴,用力吸吮,直到独孤美叫起来才停止。“你已觉得痛了?”
“嗯。”
既然能感觉到疼痛,伤口里的毒显然已全都被吸出来。陆小凤又吐出口气,道:“你若还能睡,就睡一下,睡不着就捱一会儿,反正天已快亮了。”
独孤美呻吟着,良久良久,忽然道:“你本来不必这么做的!”
陆小凤道:“哦?”
独孤美道:“现在你既然已知道出路,为什么还不抛下我一个人走?”
陆小凤也沉默了很久才回答:“也许只因为你还会笑。”
独孤美不懂。
陆小凤慢慢的接着道:“我总觉得,一个人只要还会笑,就不能算是六亲不认的人。”
天一亮,指路的磷光就看不见了。现在天已快亮,陆小凤总算已休息了片刻。有些人的精力就像是草原中的野火一样,随时都可能再被燃起。陆小凤就是这种人。
他这一次重新燃起的精力还没有燃尽,就忽然发现他们终于已脱出了那吃人的树林。
前面是一片青天,旭日刚刚从青翠的远山外升起,微风中带着远山新发木叶的芬芳,露珠在阳光下闪亮得就像初恋情人的眼睛。
陆小凤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这简直就像是梦境。难道他刚从噩梦中醒来,就到了另一个梦境中?
伏在他背上的独孤美,呼吸也变得急促了,忽然问道:“前面是不是有棵大松树?”
是的。那是一棵古松,孤零零的矗立在前面的岩石间,远离着这片莽密的丛林,就好像是不屑与这些俗木为伍。
“松树下是不是有块大石块?”
是的。那是一块大如桌面的青石,石质纯美,柔润如玉。陆小凤走过去,在石上坐下,放下他背负着的人,才长长吐出了口气,叹道:“我们总算出来了。”
独孤美喘息着,道:“只可惜这里还不能算是安全的地方。”
陆小凤道:“我总算还没有被那吃人的树林子吃下去。”
独孤美道:“只可惜你还是随时都可能死在韩文剑下!”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你能不能说两句让人听了比较高兴的话?”
独孤美笑了笑,道:“我只不过想告诉你一件事。”,见陆小凤在听着。继续道:“这世上本来已没有人能救得了你,但你却自己救了自己。”
陆小凤道:“哦?”
独孤美道:“你刚才救我的时候,也同时救了你自己。”
陆小凤道:“你本来并不是真的想带我到那山庄中去的?”
独孤美点点头,道:“可是,我现在已改变了主意,因为我就算是个六亲不认的人,总算还是个人。”他凝视着陆小凤。狡黠锋利的目光忽然变得很柔和:“你在那种情况下都没有甩下我,现在我当然也不能甩下你。”
陆小凤笑了,他赌对了!
人总有人性。人性中总有善良的一面,对这一点他永远都充满信心。树根下还有块比较小的青石,独孤美又道:“去搬开那块石头看看,下面是不是有口箱子?”
是的。那是柳条编成的箱子。里面有一块熟肉、一只风鸡、一瓶酒、一包刀伤药。还有一只哨子和一封信。哨子的形式很奇特,信纸和信封的颜色也很奇特,看来就像是死人的皮肤。
信上只写着十个字:“吹哨子,听回声,循声而行。”
陆小凤喝了口酒:“好酒。”他满意的叹了口气,道:“看来这些人想得实在周到。”
独孤美道:“他们做事不但计划周密,而且信誉卓着,你只要跟他们有了合约。他们就一定会负责送你到山庄去。”
陆小凤忍不住问道:“什么合约?”
独孤美道:“救命的合约。”
这一次他居然没有逃避陆小凤的问题,所以陆小凤立刻又问道:“什么山庄?”
独孤美道:“幽灵山庄。”
幽灵山庄!
就在陆小凤与独孤美行到这里的时候。不远处的树林中有一丝闪动,是韩文,他追上来了,但并没有动手,只是静静地在一旁看着,像是在思索什么事情一样!
陆小凤背着独孤美一起行走,他走得更快,白云忽然已到了他的脚下,他的眼前豁然开朗。前面青天如洗,远山如画。陆小凤的心却沉了下去,沉得很深。
因为他前面竟是一道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那图画般的远山虽然就在眼前,却已无路可走。他捡起一块石头抛下去,竟连一点回声都听不见。下面白云缭绕,什么都看不见,就连死人的幽灵都看不见。
难道那幽灵山庄就在这万丈深壑下?陆小凤苦笑道:“要到幽灵山庄去,看来也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你只要往下面一跳,保证立刻就会变成个死人。”
独孤美喘息着,道:“你再吹一声哨子试试看?”
尖锐的哨声,划破沉寂,也划破了白云。白云间忽然出现了一个人。青天上有白云,绝壑下也有白云,这个人就在白云间,就像是凌空站在那里的。
什么人能凌空站在白云里?死人?死人的幽灵?
陆小凤吐出口气,忽然发现这个人在移动,移动得很快,又像是御风而行,转眼间就可以分辨出他衣服的颜色,也应该可以分辨出他面目的轮廓。
可是他根本就没有面目轮廓,他的脸赫然已被人一刀削平了。没有亲眼见过他的人,绝对无法想像那是张什么样的脸。陆小凤的胆子并不小,可是他看见这张脸,连腿都软了,几乎一跤跌下万丈绝壑中去。
他可以感觉到背上的独孤美也在发抖,就在这时,这个人已来到他们面前,来得好快。虽然已掠上山崖,这个人身子移动时看来还是轻飘飘的,脚底距离地面至少有半尺。
陆小凤一向认为江湖中轻功最高的三个人是司空摘星、韩文和他自己。现在他才知道自己错了。这个人轻功身法怪异,就和他的脸一样,除非你亲眼看见,否则简直无法思议。
现在他正在盯着陆小凤,一双眼睛看来就像刚刚还喷出过溶岩的火山口。灼热而危险。面对着这么样一个人,陆小凤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独孤美却忽然问:“你就是幽灵山庄的勾魂使者?”他看见这人点了点头,立刻接着道:“我叫独孤美。我的魂已来了。”
这个人终于开口:“我知道,我知道你会来的。”
他说话的声音缓慢,怪异而艰涩,因为他没有嘴唇。没有看见过他的人,也永远无法想像一个没有嘴唇的人说话是什么样子的。
勾魂使者出现了,韩文的追杀任务也算是就此结束了,诚然。他动了要杀死陆小凤的念头,但他却真的没有那么做,因为他想到一种更好玩儿的方式。望着被勾魂使者带走的两个人,韩文一个闪身,不见了;
......
......
数日之后,西北的一个边缘小镇上;
这个小镇名叫黄石镇。是个花不香鸟不语鸡不飞狗不跳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到处都是黄沙,还有许多乞丐,可以说外人来了之后,很扎眼;
不过,这些都不要紧,因为韩文来了是杀人的!
金九龄早已经到了,他这个人,贪婪成性。满脑子都是财报与奢华的生活,这。就是他的致命弱点,因为他战胜不了——贪婪!
高原、黄土、风沙。黄石镇就在这一片风沙中,一片高原上。高原上滚滚的黄土,远远的看过去就好像一卷卷金沙。在这个小镇上,一直流传着一种传说。
──在这里附近的某一个地方,埋藏着一宗巨大的宝藏。这个宝藏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黄金,数量连估计都无法估计的黄金。遗憾的是,没有人能找到,也没有人能看到这些黄金,只看见了永远在风中滚滚流动不息的黄沙。
黄金是每个人的梦想,无边无际的黄沙却宛如噩梦。黄金的梦灭了,寻金的人走了。来去之间,小镇渐渐沉没,至今已荒凉,已经很少再有陌生的行旅来到。
寻宝的人一批接着一批,但这些满怀热枕的人都被残酷的现实打击的够呛,逐渐的,这里也没有人来了,但韩文知道,这个宝藏的传说……是真的!因为这是前朝遗宝,而他手里这柄剑,这柄叶孤城的剑,就是钥匙!
望着这荒凉的小镇,韩文慢慢地走了过去,小镇很穷,唯一算得上豪华的便是那家客栈,或者说是杂货铺——“大眼杂货铺”,一个很脏、很乱的地方,但那里也是唯一的好去处。
每当黄昏前后,王大眼杂货店里的人总是很多,因为这里不但卖各式各样的日常用品、南北杂货,也卖卤菜,卖点酒。
在外面用草哺搭成的一个凉棚下,还摆着三张方木桌,七八条长板凳。大家坐下来,左手拿着半个鸭头、一块豆腐干,右手端着大半碗老酒,天南地北、胡说八道的这么样一聊,本来不好过的日子,也就这么样糊里糊涂开开心心的过去了。
这大概就是这个小镇上唯一的娱乐了。
王大眼总是像一个最殷勤客气的主人一样,总是嘻嘻哈哈的周旋在这些人之间。他们不但是他的老主顾,也已经成了他的老朋友。
可是第一眼看到他的人,不被他吓一跳的人,大概还不多。王大眼又高又大又粗又肥,而且是个驼子。他左边的那只眼睛,看起来和平常人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可是他右边的那只眼睛,却像是一个突出在眼眶外的鸡蛋。
杂货店的后院里有一间小木屋,本来大概是堆柴的,现在却摆了一张木板床。上面甚至还铺起了一张白床单,最少曾经在某一段日子前是一张真的用白布做的白床单。
就在这张床的床头,还贴了一张红纸。上面写着:住宿:单人每夜五十钱。每月一吊。双人每夜八十钱。每月一吊半。膳食:每人每日三顿,六十五钱。不吃也算。
“双人间!收拾干净,先给我上些酒菜,饿了!”,韩文扔过去一大锭银子,找了个桌子坐了下去,丝毫没在意那个扭动腰肢,卖弄风骚的老板娘,虽说这个成熟的美妇人,真的很容易让人心动;
韩文更注意的是不远处的另外一个人。一身青衣,身形潇洒,是个男人!男人?有什么可看的?韩文没有那方面的特殊癖好。他看这个人的原因,是因为……跟踪了自己!
或许他跟踪的本来也不是自己,只是中途改了主意罢了!韩文没见过这个人,但却知道他,他也是陆小凤的朋友之一,他叫柳乘风,是柳乘“巴山剑派”的第一嫡传掌门弟子。他的“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在江湖中的地位,也许不能排名第一,可是也不会在十名之外。
这种剑法是绝对要轻功来配合的。他的剑法和轻功都同样受到武林中人的佩服和尊敬。可是别人最佩服他的。并不是他的武功,而是他的人格。
古往今来,也不知有多少人,用过多少名词形容过“柳”。有人说柳如丝。有人说柳如雪。不管是如丝如雪。在一般人心目中,柳总是柔的。这位柳先生,当然也有如丝如雪的一面。他的思虑密如丝,他的怒气如雪,在眨眼间就会溶化。可是他的性格却烈如钢。
韩文慢慢的从黑色的狐裘大氅中拿出了一柄剑,一柄很古朴的剑,带着白云的标志,这。是叶孤城的佩剑!
当他拿出剑的时候,整个客栈也陷入了一片死寂。因为,无边的杀气让这里冷若寒冬!
“为什么跟踪我?”,韩文缓缓的开口,望着不远处的人;
柳乘风身形一震,他以为自己掩饰的够好了,却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站起身来,他想要说话,韩文却是先一步说话了:“拔出你的剑,我给你一次机会!一剑不死,你可以回答了!”
“狂妄!”;
但凡高手,很少有没有傲气的,柳乘风正是个三十许岁的年纪,火气旺盛,韩文这话岂能不刺激了他?一柄细长的剑被拔了出来,漫天的剑气席卷而至!
韩文只出了一剑,一抹寒光,柳乘风捂着喉咙倒下了!神情中满是不可置信!他在江湖上的地位可以排进前十,他的武功自然也不会弱了,但他却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人一招杀死!
“鬼见愁”韩文——天下第一剑客!
“死人啦——!”;
老板娘吓的花容失色,大声的尖叫起来,周围喝酒聊天的人也轰然散开,远远地跑开了,韩文没有说话,只是又扔给老板王大眼一锭五十两的银子,他会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的!
王大眼连连擦汗,但韩文知道这不过是伪装,他的真实身份可不是什么王大眼,而死了的这个人可是他的徒弟!虽然师徒不和,但多年的情分还在,只是没想到……就这样死了啊!
忽然间,一人自远处而来,如果他是以轻功飞掠而来的,或是狂奔而至,这个人都不能算是一个值得注意的对手。
这个人是慢慢走来,那种慢的程度,就好像一个怕老婆的丈夫在夜归时走回妻子的闺房一样,又轻,又慢,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一点声音来,恨不得把鞋子都脱掉。
可是现在走上来的这个人,却穿着一双很重很重的靴子,甚至可以说,这个世界上绝对不会再有另外一个人穿靴子比他更重。这个人穿的居然是一双铁靴子,用纯铁打成的铁靴子。
如果有一个经验非常丰富的老铁匠在这里,要他作最保守的估计,这双铁靴子每只最少也有一个最胖的人一条大腿那么重。这种重量是很难估计的,可是最少也在九斤半到十三四斤之间。
从中间算,一条腿十斤,两条腿二十斤,穿着一双二十斤重的铁鞋子,大多数人走路的声音都会像打雷一样,何况是在黄沙漫卷的土地上不激起一丝尘埃,何况这个人又是个超级大胖子。
可是这个穿着一双超级铁靴的大胖子,远处悄悄的来了,他的脚步声甚至比一个迟归的丈夫更轻,轻得简直就像一个要到厨房去偷嘴的小丫头。这个人又高,又大,又壮,又肥,却又偏偏轻如蝴蝶。
这个人肥头大耳,眉清目秀,一脸笑眯眯的样子,看起来就好像弥勒佛一样,可是知道他的人,宁可看到一百个拘魂的恶鬼。也不愿意看到他。
韩文饶有兴趣儿的看着他,这个人居然也看着他,笑眯眯的背上一个包袱里。拿出了一大块卤牛肉,两只烧鹅,十七八条岭南师傅做的叉烧肉,一整只小肥猪,三四十个包子,七八十块猪油冰糖千层糕,摊起一大块布。把这些东西都摆上去,然后就坐在那里。
真的就是那么样坐在那里,既不动手。也不动口,这么样一个大胖子,面对着这么一大堆好吃的东西,他居然就动也不动的坐着。只看。不吃。
“有意思的小瘦子!”,韩文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口水,缓缓地说道:“要么滚,要么死!”
穿铁靴的人,脸上的肥肉忽然在一刹那间像冒泡的泥浆一样凸了起来,而且一直不停在抖,抖得就像是油锅里的猪油。
他又不是小瘦子。他是个大胖子,如果韩文说的话。是在警告一个瘦子,这个大胖子怕什么?
胖子怕怕,只因为他从小瘦瘦,所以他穿大铁靴,所以他拼命吃一些可以让他胖起来的东西。他这么样吃,怎么能不胖?他为了增加他的重量,很小就开始穿铁鞋走路,这么样一个人的轻功如果还不好,还有天理吗?
可是现在他已经不能再胖下去了。所以他虽然总是随身带着一些他最喜欢吃的东西,也只有看,不能吃。
这个小瘦子,当然就是近两三年才崛起于江湖的超级杀手“大鼓”。
他的肚大如鼓,他的呼吸声如鼓,甚至连他的人都好像一个鼓一样。像这么样一个臃肿平凡俗气的人,有谁会提防他?所以在最近这十九个月以来,死在他那一双肥肥小手下的武林大豪,已经比死在韩文剑下的多得多了。
小胖子没回话,因为远处又有一阵脚步声传上来了,一阵好重的脚步声,就好像有一个八百斤重的大胖子。穿着一双八十斤重的铁靴子一样。
可是这个人还没有走上来,韩文就知道这个人既不胖,也不重,穿的还是双轻轻薄薄、软软的绣花鞋,听到这个人的脚步声,穿铁靴的人那张紧张的脸立刻就放松了!韩文的眼神却忽然变得红如血,冷如雪,嘴角也挂上了一丝若隐若无的笑容;
一路前来的这是个女人,高高瘦瘦的身材,鹅蛋似的脸,眉和眼都是向上挑起来的,在刚健的英气中又另有一种妩媚。虽然不美,却有魅力。她身上穿着件很短的银狐披风,露出一双修长的腿,脚上穿的果然是双绣花鞋。
这么样一个苗条的女人,走起路来怎会比“大鼓”的脚步还响?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一个。──她是故意的,故意在炫耀自己,炫耀她的武功。
她练的是一种很特别的,而且在江湖中绝传已很久的外门功夫,在必要时,甚至可以把自己的身子变得比一个几百斤的大秤铊还重。这种功夫从来也没有女人练过,更没有女人能练得成。
她一向以此为荣。
她的名字就叫做“绣花鞋”。这当然不是她的真名,可见认得她的人,谁也不知道她还有什么别的名字。
绣花鞋上山来的时候,也和“大鼓”一样,带着一些很奇怪的东西。她带的当然不是吃的。她带来的是一管箫、一个用上好漆器制成的梳妆箱、一副用象牙匣装着的赌具,其中包括了一副骰子、一副牌九,和四副叶子牌。
最奇怪的是,她后面还跟着个很漂亮的小男孩,替她挑着一副铺盖棉被。这么样一个女人,真的是怪异了。
大鼓脸色发青,一双眼睛瞪得就像是两个肚脐眼一样,面皮抽搐不已,──当然是他自己的肚脐眼,除了他这样的大肚子,谁有这么大的肚脐眼?他知道这个女人的来历和底细。
──她也是这几年来崛起江湖的有限几个超级杀手之一,只不过她还有一些非但大鼓比不上,别人也比不上的特别本事。据说她赚的钱,比其他那三四个和她有同样身份的杀手加起来的还多。这是什么缘故?
看见大鼓,绣花鞋就笑了,笑起来的时候,眼神更媚:“大鼓兄,别人都说,心宽体胖,你的确是个宽心大量的人。近来的确越来越发福了!没想到你也在啊!”
大鼓却在叹气:“发福有什么用?肥肉卖多少钱一斤?”他说:“要能发财,才是本事。”
绣花鞋点了点头道:“这倒是真话。”
“听说你越来越发财了。”大鼓说:“听说连山西那几家大铭号有时都要问你周转点银子。”
“那倒不假,”。绣花鞋也叹了口气:“钱多了虽然也麻烦,可是谁叫我天生就会赚钱呢?”,她忽然一本正经的问大鼓:“你有没有听说我赚的钱比你们加起来的都多?”
打鼓羡慕的点了点头,道:“我听说过。”
“可是你也应该知道,我杀人要的价钱,并不比你们高。那我赚的钱为什么会比你们多?”,很快她替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因为我不但会赚钱。而且什么钱我都赚。我不像你们,只肯做天下第二古老的生意,连最古老的一种我都做。”
大鼓故意问:“我知道天下第二古老的生意就是杀人。最古老的一种是什么?”
“当然是卖银!”,绣花鞋面不改色:“天下历史最悠久的一种生意,就是卖银。”
大鼓苦笑,笑得并不像要哭出来的样子。却有点像要吐出来的样子。绣花鞋却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
“别人要什么。我就卖什么,要我杀人,可以,一万七千五百两,钱到命除,从不失手。”绣花鞋说:“要我赌钱,可以,我腰里有副牌。谁来跟谁来,只要有钱能输。就是你的钱是刚从祖坟里挖出来的,我也照赢不误。”
“好。”大鼓故意拍手:“有性格。”
“别人要我唱一曲,可以,一曲五千两,钱到就唱。”
“一曲五千,是不是未免太多了一点?”,大鼓愕然道;
“不多。”绣花鞋说:“非但不多,还嫌太少了一点。”
“有谁肯花五千两听你唱一曲?”
“这种人多的是。”,红绣鞋吃吃的一笑;
大鼓:“他们是不是有点疯?”
“一点都不疯!”,红绣鞋摇了摇手指,并不赞同;
“你唱的哪一点比别人好?”
“一点都没有!”绣花鞋说:“只不过我这个人跟别的唱曲人有很多点不同而已。你想想,那些一肚子肥油的暴发户们,能请到当今江湖中最成名杀手之一到他们的喜庆堂会上去唱个曲子,是件多么有面子的事。”
大鼓叹气:“这倒也是真的。”
绣花鞋又道:“他们给你五千两,你肯不肯去唱?”
大鼓摇头否定:“不肯。”
绣花鞋问道:“那么,五千两多不多?”
大鼓思虑一下,摇头:“不多。”
“所以我比你们赚的钱多,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了。”,绣花鞋说:“何况我还肯陪人睡觉。”
“我看得出,”,大鼓苦笑:“你甚至随身都带着铺盖。”
“不错,随身带铺盖,清洁又方便。”绣花鞋说:“你要我陪你睡觉,可以,也是一万七千五百两,钱到裤脱。”
大鼓吃了一惊:“睡一觉的价钱也和杀人一样?”
“当然一样。”
大鼓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故意摇头:“这一点我倒真是看不出。”
绣花鞋也不生气:“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这个人长得虽然不算丑,可是怎么看也值不了一万七千五百两的,”,她说:“只不过……”
“只不过你是大名鼎鼎的绣花鞋。”大鼓抢着替她说下去:“有名的女人,就算长得丑了一点,年纪也老了一点,还是有很多老瘟生冤大头愿意上当。”
“说够了吗?”,韩文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慢慢的说道:“两个名动江湖的杀手……请你们来杀我的价钱一定不低吧?”
“不低!但我觉得……如果你能放过我的话,我可以滚着回去!”,大鼓的肥脸突然僵硬了,继而苦笑着说道:“我要知道是你,打死我我也不敢接下这个活计!”
“大鼓兄也有怕的时候?这位是谁?”,绣花鞋舔了舔娇艳的红唇,巧笑嫣然的问道;
大鼓的肥脸又颤了颤,道:“看来咱们接下的是同样的一个任务……而他……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除了天下第一剑客。又有谁能够轻而易举的杀了‘巴山剑派’柳乘风呢?”
绣花鞋呆了,吓呆了。
“鬼见愁”韩文?据说连鬼见到他都会愁得要死!她从未想到只凭一个人的名字也能让她这么害怕,她这一生中好像从来也没有怕过什么人。可是现在她却忽然觉得冷得要命。
韩文坐在椅子上。慢慢的说道:“是谁雇你们来杀我的!出了多少银子?说说吧!”
“规矩不能破!”,杀手有杀手的规矩,杀手的第一条铁则就是绝对不能透露委托人的信息,只要是杀手,都不敢违背这条铁则,尤其是,他们还出自同一个地方!
望着目光坚定的大鼓。韩文又问道:“真的不能破?”
大鼓摇了摇头,一脸的苦涩,道:“看来我们被人坑的还真是不浅啊!规矩虽然不能破。不过……我们的确不是来杀你的,这一点,我们还是可以说的!”
韩文蹙了蹙眉头,嘀咕道:“他终究是忍耐不住了!哼!”。继而。声音大了起来,同时也举起了手中的这柄剑,道:“这柄剑值一万七千五百两银子吗?”
他说话的时候看着的是另外一个超级杀手绣花鞋,绣花鞋一愣,点了点头,艰难的说道:“何止一万七千五百两!再翻十倍也不多!它值这个价!”
“很好!你!可以走了!你!留下!我把它抵押给你,一万七千五百两银子,你陪我睡一晚!”。韩文饶有兴致的盯着绣花鞋上上下下的打量,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说的是什么羞耻的事情;
本来接受那个人的委托。这两个鼎鼎大名的杀手也没觉得什么,可真等他们看清了这个人之后,看清了那个正被拖到柴房的柳乘风的尸体时……他们怕了!
他们的目标是一柄剑,雇主只说那柄剑就在这个人的身上,只要把这柄剑从他身上拿来就可以,不需要杀人,事成之后,拿到剑的人有十万两银子的报酬!
十万两,而且好像很简单,他们当然心动了,可等他们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心都凉了半截儿了枉他们来的时候还嘚瑟一下,施展轻功,想要吓吓人家什么的。
大鼓慢慢的收起那些食物,转身向外就要走,韩文慢腾腾的说道:“你可以回去找那个人,告诉他这里的事情了!还有一句话,务必让带给他,就说……我会杀了他!”
大鼓走了,韩文朝着另外一个超级杀手绣花鞋招了招手,道:“过来坐!我又不是会吃人的老虎!”
不吃人,但却会杀人的!
绣花鞋还是有些紧张,面上挂着的笑容都很不自然,坐在韩文的对面儿,吃吃的笑着,道:“真么想到,天下第一剑客……竟然会这样!我以为都应该是……”
“都应该是像叶孤城、西门吹雪那样的吧?”,韩文接了她的话,见她神情紧张,摆了摆手,道:“每个人都不一样,他们是变态,我不是!陪我喝酒,之后的事情,你也明白!”
绣花鞋岂敢不从?折腾了一晚上,翌日,清晨时分,绣花鞋带着那柄叶孤城的宝剑离开了,步履艰难,走路的姿势都有些变形,本来完成任务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她的心中有的却是羞耻;
最古老的三样生意她全做,但一码归一码,她可以卖,但要的是真金白银,可现在却有人拿着一柄剑,抵押给她,告诉她这柄剑价值一万七千五百两银子,要她陪一晚上,可她偏偏不敢拒绝!
很快,绣花鞋找到了那个委托她任务的人,手里拿着剑,道:“十万两银……”
话还没说完,她就看到了一座肉山,或者是肉堆!那是超级杀手大鼓的尸体!也只有他的尸体才会这么壮观!大鼓与她的实力伯仲相间,突然,她有一种很不妙的感觉!
的确很不妙,因为一柄剑已经刺过来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女刺客
西北的边陲小镇,注定着以枯索、荒败为主旋律,西风呼啸,放眼望去尽是黄沙;
这里,仿佛永远看不到别的颜色一般,就连天空也是一样,也许能够看到一两点黑色的痕迹,那是盘旋在天空中的食尸鹰;
在这个破败到了极点的小镇上过了一夜,韩文洗簌过后,在这个堪称豪华的杂货铺走了两圈儿,没有什么意义,只是单纯的想要走上两圈儿而已;
不过,他的出现注定了要伴随着血雨腥风,阴谋与搏杀!因为,他当了别人的财路!至少,那些人是这样认为的!
金九龄背叛了自己,这并不让韩文感到意外,正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金九龄也无非是想通了一些事情而已,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如果他相信了韩文的鬼话:什么找到财宝之后进行平分,只怕,那才会死的连骨头渣子都没有;
韩文心中早已打定了主意,他对金九龄也无非是利用而已,而他将关于叶孤城的佩剑就是宝藏钥匙的消息透露出去,就是在试探金九龄的反应,说到底,也无非是金九龄是选择早点死,还是晚点死罢了;
选择早点死——大概这是韩文自己认为的,至少金九龄认为自己还可以进行最后一搏,他现在已经联络到了不少高手,甚至于不惜重金请了江湖上的两位超级杀手大鼓与绣花鞋来实行第一步计划;
不过,事情的经过却不是如他所想的那样。他以为韩文击败叶孤城之后,已然是天下第一剑客的做派了,定然会骄傲自满。自鸣得意,不会把任何人放在眼中,大鼓与绣花鞋的出现无疑会激怒他,到那时,势必是一场血战;
金九龄也知道单凭大鼓与绣花鞋的实力并不能杀掉韩文,不过是试探一下而已,天知道这些超级杀手有没有其他的后招。外一他们斗了个两败俱伤呢?可惜,结果并不遂人愿;
“剑仙”叶孤城的佩剑对于韩文是有特殊含义的,他将这柄剑暂时的交托绣花鞋送过来。就是告诉金九龄,他已经知道是谁在背后操控着一切的事情了,而那柄剑,他会亲自来取!
这也就意味着。等他来取这柄剑的时候。就是一切事情都了结的时候;可偏偏这柄宝剑还是宝藏的钥匙,金九龄忍不住自己的贪欲,他决定要先把宝藏取出来!
灰蒙蒙的天满是阴霾,韩文负手而立,微微蹙了蹙眉毛,因为外面有二三十道光芒打了进来。在这一瞬间,以韩文的估计,这些寒光最少有二十三道。有三种颜色,一种青、一种紫、一种灿烂如银。
这一次他错了。因为其中还有一种暗器的光芒已经接近透明。透明的就是看不见。从这间屋子三个窗户外打进来的暗器,也不止二十三种,而是二十四种。──因为其中一种是透明的。
韩文已顺手抄起身边的一块木板,以左脚尖点右脚面,身子借力弹起,手里的木板也迎着那一蓬寒光拍了出去。一连串轻响过后,暗器已钉入木板中!
“好一个韩文,传闻中你的轻功才是天下第一!还真是不可小觑!”,一道声音从外边传来,赫然就是刚刚出手袭击他的人;
韩文微微挑眉,对方显然是要将自己置于死地啊!因为,还没等他开口说话,一道刀光,青虹般掠起,凌空一转折,就激箭般向他刺了过来。
这一刀又快又险,一刀就要想把他刺杀于地下,所以这一刀完全没有再留余地。能让韩文退缩的东西很少了,所以并没有退缩闪避,反而迎着刀光飞身扑上去。
刺客显然吃了一惊,刀光一抖,想在半空中反削韩文的咽喉,可是力量已经不够了。
韩文忽然伸出食、中二指,一下子就捏住了刀锋,用力往前面一送,一股真力由刀锋传至刀柄,刺客的虎口立刻被震裂。握刀的手刚松开,刀柄已撞在他的胸口上,“喀”的一声,他的肋骨已经被撞断了两根。
这一着正是陆小凤威震江湖、天下无双的绝技!韩文之所以能够施展出来,也不过是平常看陆小凤用多了,有样学样罢了!实际上是盗版冒牌儿的,绝对比不上正版的“灵犀一指”;
这个刺客从半空中跌倒在地上的时候,喉咙里不由自主发出了仿佛野兽垂死时的叹息。他的刀已经到了韩文手里,刀锋已经到了他的咽喉要害上。
其实他的刀法和轻功无疑也是第一流的,只是韩文太强了一些,韩文双眸微冷,他连剑都没有拔出来,缓缓地说道:“是谁派你来的?说,不说,死!”
刺客也没想到自己会败得这么快,惊恐的看着韩文,惊慌的眼神中,瞳孔已收缩。韩文忽然发现他的瞳孔里仿佛有人影一闪和剑光一闪。
他没有看错。他的反应也够快,所以他才没有死在这一剑下。因为他已经拧身挥刀,以刀做剑,与来人对拼了一记,剑光闪动中,他看见了一个满头白发苍苍的紫衣老妪,却没有看清她的脸。
因为在这一刹那间发生的事,根本不容许他观察思索。一剑刺下,韩文反身挥刀,被撞断肋骨的刺客已就地滚了出去。老妪的剑光再一闪,韩文再退,退到一边的木料堆前,站稳身体;
他站稳了,那么反击随之也会来了,一柄剑顺着袖子滑了出来,天知道他是从哪里藏的剑,不过,他略一思索,手上那根有如黒木的剑却是被收了回去,看了一眼手里的刀,他有了新的想法,既然学了独孤一鹤的“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为什么不用上一用呢?
老妪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失望,因为她知道。一旦这次精心策划的杀局不能立功,那么,接下来等待他的必然不会是什么好事儿。韩文很有可能杀了她!
不过,江湖传言,韩文是从来不杀女人与小孩儿的,她也算是有恃无恐,韩文的确没想杀她,只是拿她当了次陪练,“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有刀的霸烈狂野。也有剑的灵动轻巧,变幻无常,的确精妙至极;
很快。老妪便节节败退,但败而不乱,这也跟韩文没有想杀她有关,好半天。眼看韩文的攻势出现了减缓的情况。她毫不犹豫的递上了一剑,很快,她又后悔了;
“‘灵犀一指’?像,却又不是!传闻中那两根手指,就好像有神鬼的符咒附着一样,甚至好像已经和你的心意可以完全相通,只要你的心一动,对方的剑就会被你夹住。因为无论多么快的剑,也不会有你的心动得那么快。可你这个……”
剑客的剑被人捏住,简直就好像他的手脚已经被人绑住了一样。对他心理的打击甚至还更严重。可是这个紫衣老妪,无疑是第一流剑客中的超级高手。
她不但剑法快,反应更快,不但反应快,判断更正确。所以韩文一捏住她的剑,她就立刻说话来吸引韩文的注意,放剑松手,她的人也立刻用一种非常惊人的速度掠了出去。
她当然是向上掠起的,她掠起的角度非常倾斜,为了避免对方的后手,这种角度无疑是最安全的一种。可是她还不放心,她无疑是一个非常谨慎、非常爱惜自己生命的人。
所以她掠起之后,还凌空翻了一个身,改变了另外一个更安全的角度。她穿的是一件紧身的百褶长裙,就像是一道重重的帘幕一样。穿着这样一条长裙,裙里已经不必要穿长裤了。
可是在她凌空翻飞时,她的长腿也翻飞而起,就像是一重重波浪一样翻飞而起。韩文一抬头,就看到了她的腿。那绝不是一双老妪的腿。
这一双腿,雪白修长结实,和她那满头白发、满布皱纹的脸,绝对不像是属于同一个人的。韩文大概也算是个经验丰富的人吧?眼力非常好的人,对女人的脚也特别有兴趣、有研究。
他甚至可以看见这双腿上肌肉的跃动。这么结实、这么长、这么美的腿,甚至连韩文都很少有机会能够看到……但是他突然又想起了一个人,笑了笑,道:“我会去找你的!你等着!”
刺客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留下了这地上的狼藉一片,韩文冷哼一声,低着头思虑了一番,好一会儿,披上了黑色的狐裘大氅,几个闪闪落落便离开了这里;
黄石镇是一座非常荒凉偏僻的小镇,自从它附近藏金的传说,被证实为只不过是一种谣言之后,连经过的行旅客商都绝迹了,因为这里根本就不在通商大道上。
这里的居民,都是数代以前就已经在这里生根落籍的,都已经习惯了这种贫穷但却安定的生活,也已经不能再去适应外界那种繁华世界中的竞争与忙碌。
在小镇上,王大眼的杂货铺就是最富有的地方,但在镇子外还有一个庄园,那才是一个真正的土财主,黄石镇上的好田好地都是他的,连几个甜水井也都是他的,他叫——沙大户!
沙大户的名字当然不叫大户,只不过他确实姓沙,他的父亲、祖父、曾祖、玄祖都姓沙,而且都叫做沙大户。
对他们家的人说来,除了“大户”这两个字之外,几乎已经没有更适当的称呼了。因为他的玄祖沙曼阁被朝廷遣放到这里来之后,就成了这里最有权势的人。
沙曼阁,字观云,好学道,十三岁入庠,十七岁中举,十八岁即高中,点翰林、人情流,少年清贵,想不风/流也不可能了。
可是风/流也要付出代价的。风/流轻狂,风/流环薄,风/流清贫,风/流早死。为什么一个才情绝代的词人要忍心把他的浮名──把他不是浮名的浮名换作浅酌低唱?那只不过是风/流而已。
风/流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得又如何?失又如何?生又如何?死又如何?一芥子即一世界,一刹那即一永恒。沙曼阁的风/流。换来的结果,就是要他们沙家的人一辈子都要发配到边疆去做流民。
可是他们沙家的流民,在黄石镇上。过的却是非常贵族化的生活。因为沙曼阁是个读书人,到了黄石镇之后还不到一年,就在附近一个山坑里挖掘到黄金。
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比金子更实在、更宝贵的?贩夫走卒、妇孺幼童、蛮汉村夫,他们也许不知道珍珠玛瑙翡翠碧玉书帖名画汉玉古碑细瓷,可是黄金呢?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不知道黄金的价值,那才真的是怪事了。自从沙家暴富后,黄石镇附近就开始有了一阵寻金的热潮。想发财的人从四面八方拥集而来,黄石镇就在一夜之间忽然繁荣了起来。
只可惜这阵繁荣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除了沙大户之外。能找到黄金的人实在少得可怜。大多数人都失望的走了,只有沙大户依旧是沙大户,黄石镇也依旧萧条如故。
正午时分,沙大户正在喝他这一天的第一杯酒。中午这一餐。他喝的通常都是比较软一点的酒,这天他喝的是特地从绍兴捎来的善酿。
这种酒极易入口,后劲却极大,陪他喝酒的是他身边最接近的一位清客孙先生,据说是从知县任上致仕的,着起来文质彬彬的,儒雅温和。
进来禀报有客来访的是,这一天在门房里当值的护院杨五。
沙大户一只手拿着酒杯。一只手拿着筷子,眼睛看看一碟凤鸡里的一个鸡脚。冷冷的问杨五:“你知不知道我在吃饭的时候,是从来不见外客的?”
杨五面上略带难色,道:“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不叫外面那个人滚蛋?”,沙大户冷哼一声,他这个人……说得粗俗些就是太肥了,满肚子的大便,可惜的是,他除了这一肚子的大便,还有无数的金银珠宝;
有很多人就好像苍蝇一样,一看见大便就会不要命的飞过来,而他们的大便就是金银珠宝,强盗、逃犯、凶手、恶棍、采花贼和一些出卖了朋友的畜生,他们被人逼得无路可走的时候,就会变成苍蝇,就会嗡嗡嗡的飞到一堆大便上去,这些大便当然是愈远愈好——无疑,沙大户就是这其中最远的一个;
“我本来不但想要他滚蛋,还想拎住他的脖子把他扔出去。”,杨五叹了口气,道;
沙大户眉毛一挑,道:“你为啥没有这么做?”
“因为这个人我扔不出去。”,杨五说:“他没有把我扔出去,我已经很高兴了。”
沙大户转过头,眯着眼睛看着他:“我本来一直都以为你是一个很有种的人,怎么忽然会变得那么孬了?”
在自己的老板面前,杨五说话也不太客气。“我一点都不孬。”他说:“我只不过不想去惹那个人而已。”
一旁的孙先生插口了:“那位仁兄究竟是何许人也?”
杨五故意很冷淡的说:“他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起,无非是不久之前战胜了叶孤城的天下第一剑客韩文而已!”
沙大户的架子一向是非常大的,大得不得了,可是听到韩文这两个字,他立刻就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张脸顿时颤抖得厉害,道:“真是杀星上门儿,鬼见到都愁啊!出门相迎,莫要慢待!”
“免了!我已经进来了!”,韩文已经进来了,而且进来的毫不客气,四处扫了一眼,道:“我想找个地方,跟你借个人带路,金七两对吗?给我带路!”
金七两本来的名字叫金满堂,能够把黄金堆满一大堂,那有多高兴。只可惜他家的金子连一个夜壶都堆不满。所以他从小就去学武,最喜欢的一种武功是轻功提纵术。
轻功练好了,高来高去,来去无阻,取别人的财帛子女如探囊取物,那岂非又比满堂黄金更让人高兴?
就因为他从小就有这种“伟大的抱负”,所以他的确把轻功练得很好,江湖中甚至有人说,只要金满堂施展出轻功来,落地无声,轻如飞絮就好像七两棉花一样,所以别人就叫他金七两。
金七两长得虽然并不高大威武,可是眉清目秀。齿白唇红,从小就很讨人欢喜,否则恐怕也不会有那么多大盗飞贼把轻功秘技教给他了。这面黄肌瘦的秀才老者会是金七两?韩文不会看走眼吧?
金七两叹了口气道:“这你也能认出来?我好像也不认识您韩大爷吧?”
“我不会看错人的。”。韩文淡淡说道:“轻功高强的人,站立的姿势不一样,你现在是准备逃跑吗?那是不是要试一试我的剑有没有你的腿快?”
金七两苦笑连连,道:“我只是个小人物,韩大爷又何必为难我呢?我的腿有没有您的剑快……只怕只要长点儿脑子的都不会去试试吧?也罢!算我倒霉!不知您要找的人是什么人?”
“你看看这个!它很特别!”,韩文扔给他一样东西,这是从那个刺客手里夺来的刀。或许,这不应该叫刀;
在江湖人的心目中,刀就是刀。就正如人就是人一样。人都可以杀,刀都可以杀人。
人用刀,刀杀人,人被杀。就好像鸡生蛋。蛋生鸡,鸡又生蛋那么自然,也就像一是一,二是二,三是三那么简单。
江湖人所讲的道理,就是这样子的。如果他们说有一把刀是很特别的刀,那么这把刀就一定非常特别。
金七两是个不折不扣的江湖人,韩文也是个江湖人。所以他看了半天,缓缓地说道:“的确很特别!这把刀。根本就不是一把刀!”
金七两的回答非常奇怪,他的回答甚至不像是一个江湖人会说出来的。
“那把刀根本就不是一把刀。”他说。
韩文的耳朵不聋,神智也很清醒,这天到现在为止他连一滴酒都没有喝。
他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那把刀根本就不是一把刀。”
金七两就是这么样说的。
金七两并没有说谎,这把刀的确不能算是一把刀,只不过是一把匕首而已,不但制作得非常精巧,价值无疑也非常贵重。
它的柄是用一根整支象牙雕成的裸女,曲线玲珑,栩栩如生,如果你一直盯着她看,她的眉目也仿佛在向你传情,甚至好像要投入你的怀抱里。
象牙的色泽也像是少女的皮肤一样温暖柔软而光滑。可是你只要轻轻一按她的胸,刀柄中立刻就会有一把匕首弹出来,锋刃上闪动的光芒竟是暗赤色的,鲜血已将干枯凝结时,就是这种颜色。
这柄匕首的每一个部分无疑都是名匠的精心杰作,而且年代也很古老了。
“哦?你知道它的来历吗?”,韩文饶有兴趣儿的问道,同时也是掌作爪状,一股巨大的吸力直接将金七两手中的匕首抓在了自己的手中,这一招,确实是有些骇人了,没有深厚的内力,做不到,而能做到这一点的,放眼江湖,不过五指之数!
“这柄匕首是件古物!它的年纪也许比我祖父的祖父还要老得多。”,一旁的沙大户插话了,看得出,他对韩文还是有些畏惧的;
“这一点我也看得出。人有来历,刀也有。”,韩文冷哼一声,眉毛一挑问道:“我问的是……你看不看得出它的出身来历?”
沙大户面上一滞,嗫嚅道:“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这柄匕首是从哪里弹出来的,中土的名匠很少肯制作这一类格局的利器,不是名匠又无法将刃炼得如此锋利。”,金七两捏着下巴说道:“所以我可以断定它是从波斯来的。”
“波斯?”,沙大户好像很好奇:“波斯人用的刀岂非都是弯刀?”
金七两点了点头:“这是刀?”
这不是刀,只不过是一把匕首而已,沙大户只有苦笑。这个该死的贼厮为什么总喜欢要别人自己搬石头来砸自己的脚?难道他不怕这位蛮横的爷生气吗?
“我曾经在海上呆过一段时候,认得了一批朋友,只要有海水的地方,他们全都走过。最远的地方甚至已经到了天涯海角。”,金七两自顾的说道:“我相信他们的话,这些家伙虽然都不是好人,虽然又凶又狠,蛮横不讲理,但是对朋友却绝不会说谎。”
这些家伙并非就是海盗。不过。一个贼厮的朋友是海盗,这一点都不会让人觉得奇怪。如果他的朋友都是君子,那才是怪事。
“这些人里面有一位老船长。老得连自己贵姓大名,有多大年纪都忘得干干净净。”,金七两道:“这个老小子就有一柄这样的匕首。”
这位老船长当然不会是渔船的船长,在波斯海上,经常都可以看到一些挂着皇族旗帜的船只,这些船只也难免会遇到海盗。
这位老船长的匕首是从哪里来的?大概也就不难想见了。
连他自己也不否认:“这种匕首通常只有在宫廷中才看得到。”
宫廷中皇子争权,嫔妃争宠。弄臣进谗,是千古以来每一个皇室都难免会有的情况,而且不分地域、不分国家皆如此。为了争权争宠。是什么手段都用得出来的,暗杀行动、下毒,都是很平常的事。
如果有某一位皇子忽然暴毙,某一位嫔妃忽然失踪。立刻就会有一些弄臣近侍禁卫大家一起想法子把这件事压下去。绝对不能宣扬外泄,更不能让皇帝知道内情,皇室中是绝不能有丑闻的。
如果有人要去认真追究,那么他不但犯了禁忌,而且犯了众怒。为了保护自己,也为了在必要时先下手去对付别人,大多数当权的皇子和当宠的嫔妃身边,都会蓄养着一些谋臣死士刺客。
“可是在宫廷中当然不能公然带着武器出入。所以这种外表看来像玩物—样的匕首就成了这些刺客的宠物。”,老船长说。
这一类的利器当然不是容易得到的。
老船长又说:“在波斯皇朝情况最不稳定的时候。这种匕首的价值曾经高达过黄金五千五百两。”
他又告诉过金七两:“在当时的奴隶市场上,一个身价最高的绝色金发女奴,最多也只不过值七八百两而已,如果不是处女,价值还要减半。”
五千两黄金,一把匕首,这种价值连城的波斯古物,怎么会在这种穷乡僻壤出现?它是谁的?在这个小镇上,谁有这种资格?谁有这种能力?在波斯皇朝的宫廷中,又有哪些人才够这种资格?
只有一种人够这种资格,也只有一种人才配用这种利器。这种人是哪种人?当然是能够把它运用得最有效的人,能够把握最好的时机,出手一击,从不失手。
这种人通常都有几种别人无法模仿也学不会的气质和特色,和普通一般以快刀杀人于闹市中的刺客是绝不相同的。因为他们通常都行走在宫廷中。
所以他们的气质通常都是非常优雅的,要培养出这种气质,当然要有相当的学识修养和品格。他们所接触的人,当然也都是非常贵族化的。
只有这种刺客才能在禁卫森严皇族集居的宫廷中出入自如,杀人于瞬息间,脱走于无形中。这种刺客和江湖杀手是绝不相同的。
江湖杀手的样子一定要非常平凡,容貌上绝不能有一点让人一眼难忘的特征,也不能有一点与众不同的气质和个性,让别人根本忽视他们的存在。
──如果你根本不觉得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你怎会提防他?
这个偏远的破地方真的是有一个宫廷中出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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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篱柴扉,半院梅花,从梅花竹篱间看过去,可以隐约看到三、两楹木屋。在韩文想像中,一位王妃纵然被谪,住的地方也应该比这里有气派得多。
这位王妃显然不是个讲究排场的人,也不像沙大老板那样死要面子,她只要过得平静舒服,就已经心满意足了。所以韩文还没有见到她,就已经对她非常有好感了。
──位被放逐的王妃,一身梅花般的冰肌玉骨,一段无人可知的往事,一个永难忘怀的旧梦,多么神秘,多么浪漫。
韩文不醉也仿佛醉了,金七两一直在留意看他脸上的表情,忽然叹了口气:“我现在才发觉我根本就不应该带你来的。”金七两说。
“为什么?”,韩文笑着问道,好像是一扫心中阴霾,心情好多了;
“我真怕你看见她的时候会失态。”。金七两说:“在她那种人的面前,你只要说错了一句话,就害死人了。”
韩文拍了拍他的肩:“你用不着担心。什么样的人我没见过?”
金七两却还是不放心,还是在叹气。:“我也知道韩大爷见多识广,见过不少人,各式各样的人你都见过,只可惜你现在要去见的根本不是一个人。”
“哦?不是人,是什么?”,韩文饶有兴趣儿的问道;
“是九天仙子被谪落凡尘。”。金七两笃定无比的说道;
门檐下有一串铃,铃声响了很久,才有人来应门。应门的不是童子。是老妪,满头白发苍苍,整个人都已干掉了,嘴里的牙齿剩下来的最多只有三五颗。
金七两却还是很恭敬地对她行礼。很客气的说:“老婆婆。我姓金,我以前来过,我想你一定还记得我,上次也是你替我开门的。”
老太婆眯着眼睛看着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还记得他这么样一个人,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楚他的话,甚至连是不是已经看见这个人都不一定。
金七两却好像跟她很熟的样子,看了一眼身边的韩文。对她说:“这是我的朋友,他叫韩大爷。我是带他来见你们宫主的。麻烦你去告诉你们的宫主,一定要请他好好的吃一顿,好好的喝几杯酒。”
应门的老太太还是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金七两却好像已经大功告成了,拍着胸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道:“韩大爷,你多多保重,万事留心,咱们……后会无期。”
韩文点了点头,金七两也毫不迟疑,真的说走就走,走得还真快,也不怪他,跟韩文在一起呆着,真是一种对自己的煎熬啊!简直就像是蹲在一只猛虎旁边儿;
老太太还是苦着脸眯着眼挡在门口,连一点让韩文进去的意思都没有。
如果挡住门的是一条身高八尺孔武有力的彪形大汉,韩文至少有八百种法子可以对付他,可是对一个连牙齿都快掉光的老太太,韩文就连一点法子都没有,毕竟他还不是那种……特别粗鲁的人;
这个老太婆看样子已经是下定决心,不让韩文进去了,金七两的话她不是没有听见,就是全部被她当作在放屁。韩文明白这一点。
在这种情况下,每一个识相的男人都应该赶快走的,韩文不是不识相,只不是要找人;
而且他自认为是个对付女人的专家,女人只要一见到他,就会变得好像猪八戒吃了人参果一样,晕淘淘的,连东南西北都分不出了,从八岁到八十岁的女人都一样。
现在他打起了精神,准备好去对付这个老太婆,心里也已有了成竹在胸。
──要对付老太婆,最好的法子就是把她当成一个小女孩,就正如你在一个小女孩面前,千万不能说她还没有长大。他当然也早已编好了一套说词,只可惜连开头都还没有说出来,就被人打断了。
从老太婆的肩膀上看过去,他忽然发现有个人正站在花径的尽头狠狠的瞪着他。
这个人是个女人,年纪大概已经有二十六七岁,以某一种标准看,她的年纪已经不算小了,距离青春玉女的标准已很远。
可是韩文确信,这个女人就算在十五六岁的时候也绝不会有人把她看作青春玉女的,因为她天生就带着种老里老气的样子,一张脸总是绷着的,好像天下的人都欠了她的钱没有还。
这个女人却还是在拼命的盯着他看,从头看到脚,从脚看到头,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就像是刚从冰窑里掏出来的两粒煤球。
“很好!”,韩文点了点头,好像是很高兴,又好像是确定什么事情了,而这个被他盯着女子却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陡然间,一把一尺三寸长的短刀,就刺向他的心脏。这把刀来得真快,至少比韩文想像中还要快得多。
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本来一直都站在丈余外的花径上,忽然间就到了韩文面前,手里忽然间就多了一把刀,刀锋忽然间就已到了韩文的心口。
她用刀的手法不但快,而且怪。出手的部位也非常诡异奇特。这一刀实在很少有人躲得过,所以韩文根本连躲都没有躲,因为他并不在那个“很少有人”的序列当中;
他只不过伸出两根手指来轻轻一夹──便夹住了!
也许这两根手指。比不得陆小凤的“灵犀一指”,但对付这个女子,足够了!
“灵犀一指”究竟是两根什么样的手指?是不是曾经被神灵降福妖魔诅咒过?手指上是不是有某种不可思议的魔力?
可是江湖中每个人都知道,这两根手指的价值远比和它同样体积的钻石更贵十倍,据说曾经有人愿意花五十万两来买他这两根手指。
因为他只要伸出这两根手指来轻轻一夹,世界上绝没有他夹不住的东西,就算是快如闪电般的刀锋也一样会被他夹住。据说他的这两根手指已经完全和他的心意相通。已经不知道夹断过多少武林绝顶高手掌中的杀人利器,已经不知道救过他多少次了。
韩文还没有陆小凤那么夸张,但他的确是接下了这一刀;
刀锋被夹住了。用刀的女人明明看到她手里的刀已将刺入韩文的心脏。她对自己的刀法和速度,她一向极有信心,这一刀本来就不会失手的。可是这一刀偏偏刺不出去了,就好像忽然刺进了一块石头。忽然被卡住。
然后她的脸就变成苍白色的了。她永远也想不到她这一刀能被人用两根手指夹住。而且在一刹那间就被人夹住。这种事本来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她用力抽刀,抽不出,她用力往前刺,也刺不进分毫。这把刀简直就好像在韩文的手指里生了根。她用脚去踢,踢的时候肩不动眼不瞬,踢前毫无征兆,用的居然是极难练成的“无影脚”。
于是她的脚立刻就到了韩文的手里。她是天足,没有缠脚。她穿的是一双皮肤一样轻软的软缎绣鞋,如果被一个人紧紧握在手里。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亦着脚的一样。
于是她苍白的脸又变成粉红色的了,连呼吸都变得好像有点急促起来。韩文忽然觉得她没有刚才那么难看那么讨厌了,甚至已开始觉得她有一点妩媚,有一点动人。
她的口气却还是凶巴巴的:“你想干什么?”
韩文淡淡的说道:“我什么都不想干。”
她呼气有些急促:“你为什么要抓住我的脚?”
“因为你要踢我。”
“你放开。”
“我不能放开。”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被你一脚踢死。”
旁边那个老掉牙的老太婆一直在笑眯眯的看着他们,就好像在看戏一样,韩文本来以为她是个哑巴,想不到这时候她却忽然笑眯眯问他:“你不能放开她的脚,难道你想就这么样把她的脚握在手里,握一辈子?”
粉红色的脸更红了,心跳得更快,本来不好看的人越来越好看。
就在这时候,花木深处的小屋里.忽有人说:“宫萍,你不要再跟韩大爷胡闹了,还是快请他进来吧!”
说话的声音不但高贵优雅,而且温柔甜蜜,说话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已可想而知。
把一个大姑娘的脚紧紧的捉在手里,不管在任何情形下,都不是个君子应该做出来的事。
那个没有牙的老太婆却偏偏又在这时候笑眯眯的对他说:“小伙子,如果我是你,我是绝不会松手的,我保证只要你的手一松开,你的肚子马上就会被人踢一脚。”
韩文的手还是松开了。对他来说,这个女人的功夫……太蹩脚了!对付她,自己想做到诸葛武侯那般对孟获七擒七纵也并非难事儿;
老太婆看着他,笑眼旁的皱纹更深:“果然是天下第一剑客!自信满满啊!”
宫萍非但没有把她的脚踢到韩文的肚子上去,而且仿佛连看都不敢去看他一眼,只是低着头往前走,替他带路。韩文就在后面跟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