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玄幻魔法问镜TXT下载问镜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问镜全文阅读

作者:减肥专家     问镜txt下载     问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章 流星击蝇 虚实幻境(上)

    余慈曾被谷梁老祖以巫门刑器离魂鼎盖镇压,受了一番苦楚,也见识过其上饕餮、狻猊分形之凶威,当即便觉得有些熟悉。

    看那巨口分开,几乎囊括数百里方圆,他心中微动,也不再做什么,任那凶横兽吻将承启天一口吞下。

    黑暗刹那间笼罩了承启天,在现实层面,也是要隔绝余慈道基与形神的关联,使他变为无根之木。

    可这份效果也仅仅维持了刹那而已……也许根本就没有真正实现过。

    一团晶莹光辉,从承启天的核心之地亮起,这一刻,数十亩方圆的小天地,仿佛变成了透明之物,由那光芒穿透、外烁,直至整体覆盖。

    也在此时,可以看出,在承启天中,云楼树宛如大梁,又如骨骼血脉,其根系遍布几乎每一个角落,虚实结合,不管怎样,都可以从天地间汲取生机灵气,维持虚空结构不坏。

    随后,法坛现形,残留的法器真意也都在光辉映照下,若隐若现。

    天龙真形之气咆哮而飞,却是飞出了承启天的范围,又见雷光轰鸣,自然而然带出了九五叱雷法,一应污秽之气,吃雷火轰击,都是大批湮灭。

    那金蛇电火几乎无穷无尽,有时一波连得多了,污秽之气再生不及,甚至可以见得旗幡虚影,遭雷火轰击,摇摆不定。

    这便是余慈一直压着不用的后手之一。

    天龙真形之气结合九五叱雷法,将至大至刚之力发挥得淋漓尽致,简直就是一切邪魔秽气的克星。之前不用,是因为无法触及血府老祖本体,只能与咒杀之力来回拉锯,太不划算。

    如今使出来,则是余慈开辟出了新思路。

    在天龙雷火的冲击下,对面的咒杀之术也不示弱,自无尽虚空中牵引而来的种种负面力量,通过赤霄咒杀印,一层层演化,更因为先期将余慈“吞下”,其实就是以某种秘术,锁定了余慈的道基根本,眼下顺势就演化出无间地狱,将无穷无尽的痛苦摧折之法,一一展示。

    什么刀山油锅,什么饿鬼红莲,甚至是变幻出万千阴司鬼兵,前仆后继,冲杀不断。也许瞬时的杀伤还有所不足,可种种世间难睹的惨景层层化现,却是对心志的极大摧残。

    一个不慎,受其诱导或震慑,心神坠入,遍游其间,怕用不了一时三刻,就要神魂洗脱,道基崩坏。

    可惜,面对余慈刚刚烧制出来的一颗琉璃心,还有重宝镇压的承启天,就算咒术演化饕餮真意,一口吞下,到后头也是沉坠坚硬,无法消化,只能是形成僵持之局。

    此类局面,若在一刻钟之前,余慈恐怕还真要麻烦。可如今他势压洗玉湖,他不找别人麻烦都算好事,又有谁会来趁虚而入?

    只要他一颗本心不动,经过十载积蓄的天龙真形之气,支撑一两刻钟完全不是问题,这给了余慈充裕的时间。

    承启天外,打得热火朝天,余慈的心神却不在上面。他全副心神都锁定在正了作为咒力运转核心的赤霄咒杀印上。

    他承认,咒力的变化千千万万,无有穷尽,几无规律可言。然而赤霄咒杀印却是由血相傀儡的精气凝结而成,咒力运转再复杂,作为咒印本身,其“材质”和“结构”总不会有大的改变。

    尤其是血相傀儡的“源头”,更是做出了限定。

    难道由血府老祖手制的傀儡,不沾染他半点儿气机?

    认真说来,这才是线头呢!

    余慈之前是被变化万千的咒术给迷惑了,也是太过高看自己对天地法则体系的掌控力度,以至于舍本逐末。

    如今回归正途,抓住了把手,而且有意让“饕餮真意”发威,将其道基困锁。

    明着看来是丧失主动,实际上也是将双方的应对层面限制在一定范围内,更有利于层层解析。

    果不其然,余慈道基一旦“受困”,那边就迫不及待地拿出了压箱底的本事,演化无间地狱,要将他陷入拔不出身的泥淖中。

    可如此运化,反而使得跳变不休的咒术,纳入了某种规律之中,而作为运转中枢的赤霄咒杀印,更是清晰呈现。

    余慈锁定目标,他知道,赤霄咒杀印中,也有咒力干扰、异化,而且其特质竟是时刻流动变化,仿佛是某种会变色的液体,或许是血府老祖也注意到这个破绽,尽最大的可能加以弥补,表现出谨慎的心理。

    解析之道,不外乎“可”与“否”。

    当结合了所有的条件,得出的只有一种“可能”的时候,自然是最完美的结果,但也有一些时候,难以达到这种效果。经过大批量的计算解析之后,仍然有相当“可能”交织在一起,需要一点点排除。

    “排除”自然也是有消耗的,尤其是这样相隔亿万里的距离,一次判断失误,所生出的消耗,足以让长生真人心疼得吐血。

    血府老祖的掩饰,大概就是这种盘算。

    可余慈此刻,却是有虎辇玉舆隐轮之车在。此一上清重宝,专门搜检相关气机痕迹,巡察天下,并做标识。血府老祖的掩饰手段再怎么高明,毕竟还是有一定之规,限制在某个范围之中。

    说到底,就是多做几次“标识”的事儿,省心省力,何乐而不为?

    余慈此时正是将众多可能,以神意标识下来,便如墨点,呈现在混沌气机映出的血色霞光之上。

    天龙真形之气掀动漫天雷火,更倒逼咒术,加速演化,越是如此,暴露得越多,呈现出来的墨点标识,自然而然地就呈现其分布的疏密形态,最终拼合成一条曲折但完整的轨迹。

    由此,余慈确认了两件事:

    第一是血府老祖离得没有想象中那么远,距离大约不超过四百万里,甚至都没有出北地三湖的范围。

    第二则是,血府老祖确实是时刻移动的,但这种移动,包括咒术作用层次的跳变,终究还是有一定之规,且这个规律,已经被他掌握得七七八八。

    唔,既然大家都赶时间,那么……就不客气了!

第六十章 流星击蝇 虚实幻境(中)

    心内虚空中,天龙真形仰天长嗥,至大至刚之气与雷声浑化,碾过所有污秽气雾,直击赤霄咒杀印。

    但见雷光飞落,连绵几如雨幕,刹那间将一众污秽之气彻底碾压轰散,便是咒术拟化的饕餮真形,也是给硬生生撑爆。

    承启天光芒万丈,重新呈现于心内虚空核心之位,一应外邪,如沸汤沃雪,纷纷融化蒸腾,一时难再组织起有效的攻势。

    至于赤霄咒杀印本身,更是摇摆不定,受了一定的损伤。

    其实它和余慈神魂勾连一处,不管什么冲击,余慈都要分担。只不过,刚刚经过无明火洗炼的心内虚空,正是焕然一新之际,天龙真形之气的冲击最多像洗一场热水澡,而且,主战场不是这里。

    在双方正面撞击的刹那,虎辇玉舆隐轮之车上,余慈气机与辇车互通,但最先发生变化的,并非是在辇车之上,而是在缥不可测的真实之域中。

    就算是与血府老祖相斗之时,余慈也没有忘记今日行事的根本所在。

    此时的真实之域上,紫微帝御的法度已然重塑,虽不比当日与罗刹鬼王交战时那般恢宏伟岸,然而真意齐备,运转合度,随余慈心意流注下来,在虎辇玉舆隐轮之车中,氤氲盘转。

    这一刻,似乎能听到引车白虎舒坦的呻吟声。

    余慈感应的混沌之境,尤其是西方血色霞光并其中墨点标识,愈发醒目,墨点还在增加,变化,看得久了,几乎要生出幻觉。

    余慈却已经锁定了目标。

    混沌之中兴起波纹,便在波荡之中,百万里虚空仿佛是对折起来,被他一击打了个对穿!

    此时此刻,余慈投射过去的意念。仿佛是自九天之上,急坠而下的流星;

    至于血府老祖,则像是在房梁屋宇间低飞的蚊蝇。

    可就是这两样八竿子打不着的玩意儿,便在刹那间轨迹交错,碰个正着!

    镜面光影扭曲,其上忽有千百血色灵幡分张,层层开裂,但前后聚散无常,从这个角度看,仿佛是永远达不到尽头。

    这就是赤狱幡……

    念头方动,这片灵幡群落轰然洞开,显出其后一处幽暗世界。

    在那其中,千百修士面无表情,坐于灵幡之下,持咒颂念,半数为人,半数为鬼,还有早失灵智的怨魂之流,尖亢呼啸,昂昂作声。

    而在他们中间,一个通红的血影高踞于法坛之上,已经看不出人的面目,由头至脚,污血横流,皮肉筋络,仿佛是被千刀万剐了一遍,只是勉强保持着人的形态。

    唯有一对污浊的眼睛,或生感应,倏地盯视过来,其中尽是残酷凶戾之气,可深处分明还有着悸动。

    刹那间,余慈捕捉到了最关键的信息,尖锐的意念当即投射过去:

    “冢中枯骨,也敢放肆!”

    意念刺入心湖,赤狱幡下,血府老祖心神悸动,一半是因为那横跨数百万里,一举攻破他心防的意念;一半是因为此刻,他对于洗玉湖上的感应,突然变得清晰。

    以前不是这样的。

    赤霄咒杀印不是传讯留影之用,传递的信息多了,渠道就会扩张,被人发现的机率就大,血府老祖在这上面非常谨慎。

    所以,他不管是对哪个咒杀的对象,只有一个大概的模糊感应,只将咒力作用过去便成。

    可现在的问题是,赤霄咒杀印处,大量的信息正倒灌进来。

    通过这个“连线”,他甚至看到了洗玉湖上的烟波,还有几个人影。

    经历了几致死命的天劫重创,血府老祖再不会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他知道,在这一刻,双方攻守易势。

    赤霄咒杀印还在,却成为了对方握持的把柄!

    但他也不至于慌乱。

    顺流不加蚊蝇之力,可致无穷;逆流纵有万夫之勇,必有尽时。

    他距离洗玉湖近四百万里,那余慈纵然是借赤霄咒杀印,强行将意念刺入,但又能奈他何?

    就算是楚原湘、武元辰这等专精于神意攻伐的大能,能将杀伐之力放出数万里开外,不减其威,已经是巅峰中的巅峰,就算相当一部分地仙,都未必能做到这一点。

    当然,他也知道,前段时间后圣与罗刹鬼王交战,相隔亿万里,依旧打得荡气回肠,东海冰凝,诸天星现,偌大的真界几如掌顾之间。

    可作为精通咒术之人,血府老祖有他自己的看法。

    这样的对战必须是双向的,彼此对峙,一路推高,相互牵引,那时就不是什么“长江大河”,不分上游下游,顺流逆流,而是一个相互缠绕的漩涡。

    只有在此情况下,隔空大战才得打起来、打得好看。

    像他这样,早早安排,以赤霄咒杀印形成“以高就下”的格局,单方面咒杀攻伐,才是正常状态。

    如今他虽是被余慈发现并锁定,却立刻做出了反应,化攻为守,根本不给余慈发难的机会,又有赤狱幡防御,正如居高而守,余慈则只能是仰面而攻,只要他不求胜算,依旧无妨。

    只是,有一点让他很纠结,赵相山只说洗玉湖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此时却是干什么!

    未等想明白那边的变化,忽然威压至。

    血海波澜,掀动远空,扑面而来。

    血府老祖再度心神震动,这是他常用的招数,可里面形似而神非,不像是咒术发动,而类似于某种凝结淬炼过的真意。

    咒术不可能达到这种效果,就是之前拟化出饕餮真意,也是大半处在混沌之中,自我演化,大半都不可控,只有后面的无间地狱,才是熟极而流的套路,却给人一把揪着,把局面倒转。

    血府老祖反应过来,不去想这些烦心事,定住心神,很快就挣脱而出。

    果不其然,这不是传导杀伐之力,最多只是隔空传讯罢了。

    隔空传讯和隔空传力本质相差无几,但难度有天壤之别。就好像夜观篝火,隔着几十里都能看到;可要将相应热量传来,却无异于天方夜谭。

    余慈做这手,是要吓人么?

    心神方是一松,血府老祖眼前又是恍惚。

第六十章 流星击蝇 虚实幻境(下)

    无尽虚空翻叠而去,云游风动,仿佛当年成道长生,逸兴思飞之时。

    那时,他还有一些豪气,一些雅气,每每在击杀强敌之后,神游万里,遍览此界,观其盛景,通其微妙。

    只是,随着年岁增长,劫数临头,他早已把那些闲情丢到记忆的角落里,甚至已经毁灭在雷光电火之下。

    不想今日,却又重现。

    这……不对!

    血府老祖猛打个激灵,终于是反应过来:怎地不知不觉,入了幻境?

    他大劫之下,侥幸逃生,然而心防脆弱,是修行以来的最低谷,最担不得这些幻境魔劫,当即就是心神摆荡,惧意横生。

    可眼前景致,便如一个醒不过来的沉梦,纵然心焦气躁,偏偏挣扎难出。他就“看见”,洗玉湖上,水波潋滟,又见古树水道,曲折无尽,心神如乘舟楫,浮游其间,所指所向,却非他所能控制。

    血府老祖也是见多识广之人,他知道,除非是罗刹鬼王亲自出手,否则万不可能将真幻神通相隔数百万里,作用到他头上。

    也就是说,眼前湖波水道,不是什么凭空捏造的景致,而是确有其境,只不过让对面从实景中截取,巧妙拼接,拟化成他本人的视角,逐一铺展开来。由此形成错觉,如同身临其境。

    以真致幻,化腐朽为神奇,正如此类。

    血府老祖很想闭眼不看,可只要赤霄咒杀印仍在,那边就能够持续不断地将诸般影像传递过来,构成这迷离幻境。

    当然,他也可以主动解脱……可气机逆冲变动之下,他已经濒临崩溃的形神,是否还有承载的能力,尚未可知。

    优柔寡断,也是意志受损的表现。

    便在血府老祖纠结之时,眼前水道骤然开阔,一方池水铺开,似为种莲之所,然而其上,残荷飘水,枯叶凋落,几近朽坏,而池岸对面,则是断壁残垣,繁华销尽,观之便有孤寂之感,悲凉之意,沁出心尖。

    血府老祖先是愣怔片刻,既而忍不住怒气上头。

    竖子,这是在嘲弄我吗?

    前后景致的安排布置,处处都有深意在,尤其此情此景,垂暮朽亡之意,弥漫其间,岂不正是暗指他遭逢大劫,随时可能毙命?

    心头像是有一把火在烧。

    血府老祖本不至于如此急躁,但遭逢大劫之后,虽是侥幸不死,可形神重创,半入魔境,便如枯草泼油,往往一念生如火星,点了就着,立成燎原之势。

    幸好,前段时间他接下这笔生意的时候,对面预付了一件镇压心魔的宝贝,此时就嵌在他胸口上,与他血脉相通,一身气血都流经于此。此时感应到他心魔发作,当下就放出层层凉意,安抚心境。

    借此宝物,血府老祖勉强把心魔压制,努力动起脑筋,考虑如何从目前的困局中解脱。

    可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眼前莲花池轰然动荡,有一道无形的边界,将池水分成两边。

    既曰“无形”,何来边界?

    实是池中残荷顷刻之时,盛衰开败,迥然相异。

    从血府老祖的视角看,在他左手边,依旧是残花败叶,凄冷零落。

    可在他右手边,却有嫩嫩的绿色,萌发出来。

    绿意初如浮萍,点缀于池面,可也就是一两个呼吸的功夫,翠绿的颜色已经团团铺开,化为片片贴水荷叶,有如翠盘,在阳光照耀下,莹莹发光。

    便在翠盘掩映间,有亭亭茎枝,徐徐探出水面,其顶端菡萏初绽,刹那百十朵,一圈圈铺开,遍布池水荷叶之中,其景令人目眩。

    这就像是戏法儿,可血府老祖已经看得呆了。

    戏法人人会变,可怎么变到人的心坎儿里,却是一门大学问。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实景,不存什么虚假幻术,也就是说,余慈是运用了独特的法门,使一池荷花半生半亡。

    对其他人来讲,最多说一声玄奇,可在已经卡在生死劫关上,无论进退,都是死路的血府老祖来说,余慈分明是在暗示着什么。

    竖子,你这伎俩、你这伎俩……

    血府老祖想大声怒斥,可一方面他的声音不可能传导至此;另一方面,他突然发现,自己心里头,突然被某种情绪充斥,满满实实,堵得他连愤怒的意念都发不出来。

    也在此时,池上荷花又生变化。

    生机郁勃的半池荷花,却是齐齐凋零,刹那间重归寂灭;

    而另半池残花败叶,却是重复了另半边的萌发奇景,绿叶红花,婷婷水间,几如幻梦。

    也就是几个呼吸的功夫,花谢花开,连番掉转。

    血府老祖明白,这是对方以近乎华丽的手段,演示生死妙化之机,

    生与死……不正是他如今最最纠结之处吗?

    他一时心神动摇,那半顷水面,一池荷花,深深地烙在他记忆里,又似在他心中荡漾。

    恍恍惚惚,血府老祖神思迷离,等再回神之际,哪还有什么水池、荷花,眼前回归了他那血光秽气流转的洞府,他仍然盘坐在法坛之上,周围灵幡招展,千百弟子、傀儡、阴物等,尖声念咒。

    余慈主动中断了信息的输送,把他从“真实幻境”中解放出来。

    可血府老祖心里面却颇不是滋味儿。以前,这是他赖以成就力量之源,如今他怎么就觉得,其中污秽臭气,腐朽破败,居于其间,成就的法门,便是转世投胎,真的就能勘破胎迷,重登仙路?

    一念乍起,他忽地全身抖颤,青森森的火光从心窍中迸发出来,烧遍全身。

    他发出了嘶哑的嚎叫,心中又慌又怒,但不管怎样,都是迟了!

    大劫当头之下,焉有动摇的余地?

    天劫如刀,心魔如斧,刀斧加身,只一刹那,便将他转世重修的可能性,再伐去三成。

    这一刻,血府老祖脑子里的某根弦崩断了!

    他再也保持不住宗师心境,已经到了某种临界点的情绪,骤然崩溃。

    他重重捶击身下法坛,愤怒、恐惧、悔恨等等情绪,如大江之水,轰然冲开了重重堤坝;又如燎原之火,转瞬蔓延到千山万壑。

第六十一章 方寸湖塘 千里水府(上)

    完了,完了!

    此时此刻,血府老祖心如死灰,就算有无极阁的通灵玉,就算有那边许下来的种种布置,他投胎转世、破除胎迷的可能性,也再不会超过一成!

    如此凶险的赌博,这样的胜机,有等于无!

    他本来是想借这笔生意将原本只有三成的可能性,加以提升,事实上,在动手之前,通过对方给出的好处,他确实也提升了一成的胜算,可哪想到,如今一发地都倒赔回去。

    一步错,步步错!

    怎办?怎办?

    他的情绪覆盖整座洞府,那些持咒颂念的弟子、傀儡、阴物等,没了他的主持,都是停下来。

    惶惑、迷茫的情绪,反过来又催生了他的心灵破绽。血府老祖终于崩溃了:

    “啊!”

    尖锐的呼啸,形成了可怖的音杀,除了与他心神相通的一些傀儡外,那些倒霉催的弟子和千百阴魂鬼物,连哼都没哼一声,便给灭杀干净。

    赤霄咒杀印倒还在,可有等于无。

    等等,赤霄咒杀印?

    血府老祖忽地抓住了一线灵光,心湖上,似乎有清波荡漾,那是半顷水波,一池荷花。

    他这时才发现,记忆中的莲花池,太清晰了,清晰得就像他亲身而至,亲眼观睹,每一个细节,每一分真意,都留刻在他的心中。

    尤其那生死转化之机,固然是害得他心魔复发,却有着他根本无法否定的玄妙。

    便在莲花池“浮起”的瞬间,奔涌的情绪,无论是溃坝之水、燎原之火,都似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汇集过来,流注池中,却永远都填不满。

    池中水波不兴,一池莲花,依旧是半生半死,往来转化,将一份生死妙诣,通过这种方式传达出来。只是有如冰山,只有小半浮在水面上,大半真身,都看不真切。

    血府老祖心神沉潜,如身临池边,却又呆呆怔怔,恍恍惚惚。

    他想挖掘出里面的妙处,可那又怎么可能呢?

    他甚至想主动触发赤霄咒杀印,这回,不是再用什么咒杀之术,而是想探头去问:

    生死之机……如何才能把握生死之机?如何才能让我投胎转世,勘破胎迷?

    可惜,莲花池不会给他答案,赤霄咒杀印此时也是操之人手。就像在天劫之下,魔劫之中,他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

    此时此刻,他又将那份绝望重新体验了一回。

    一个失神,他软软跪倒在莲花池旁,浑沌困倦,再没有丝毫力气。

    偏在此时,有一道清音,穿破水面,缭绕在红荷碧叶之间,悠然而来。

    血府老祖愕然抬头,整副心神亦是倾注,却见那莲花池中,正有一人,玄袍披发,自水中步出,旁若无人,吟啸而歌:

    “萦系财色利名牵,颠倒劣马弄心猿。万般妙诣湖塘里,自在无形方寸间。”

    步履从容,歌吟入心,其人踏湖波而来,直至血府老祖身前,观其面目,似熟悉又陌生,只是在相关的情报讯息中见过。正是他以赤霄咒杀印相害的目标:

    余慈!

    血府老祖呆呆看着,就算是心神崩溃,宗师素质还在,基本的判断力也在。

    这似乎不是玄门手段?

    他知道,这莲花池不是实景,这披发而歌之人,也不是实景,而是在他心中萌发的幻相,换句话说,这是幻术!

    然而余慈万万不可能将力量传递到四百万里之外,直接影响他的心智。

    实质上,这是幻术没错,却是仅由余慈栽下种子,却由他自己心魔催发的幻术!

    但能说这是虚假的么?

    以实入虚,以实景而生虚景;

    以虚化实;以虚景而生实情。

    情景之化,虚实之变,尽在其中。

    余慈要传递给他的意念,便在这变化之中,阐释得淋漓尽致。

    血府老祖此时已没什么心防可言,可一片寥落绝望的心境,却被这一份氤氲玄妙的真意渗透,前后彼此,再难分明。

    他没有任何抗拒的意思,相反,他双手内扣,抵在眉心,用跪拜祖宗的大礼,向那玄袍披发之人,拜了下去:

    我只是不想死,我只是想活着;

    我不想在天地大劫之下,灰飞烟灭;

    更不想永坠迷途,在凡俗平庸的皮囊里,浑浑沌沌,无声消逝。

    不管他是谁,不管他用什么手段,救我吧,救我吧!

    心神触动,头顶似有温润的掌心压下,仿如佛门摩顶授业,是禁制?是生机?反正不由他心而生。

    血府老祖在赌,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反应不可能更坏了,不是吗?

    可到来的,只是微微笑语:

    “且随我来!”

    ……哪里去?

    迷茫之下,他心神似化入清风之中,飘飘悠悠,重又跨越浑茫虚空,待安定了,又见千里水波,茫茫一片。

    这是……洗玉湖!

    血府老祖知道,洗玉湖上的情景,又通赤霄咒杀印传递过来。

    因为视角之故,他就像是一个无形的幽灵,浮游在这片天地间。

    对面却是什么打算?

    血府老祖因为“未知”而惶惑;赵相山却因为看透了“未知”而无聊。

    余慈把他“晾”得有些久。

    但他可以理解。

    那位又是做出了大场面,可就是因为场面太大,刺激了上清宗以前在湖上的布置,生出许多枝节,惹来各方关注。

    嘿,现在这小辈大概也知道,上清宗留下的,是多么丰厚的一笔遗产了吧。

    只可惜,无论是这小辈也好,上清后圣也罢,空有天资才情,在人心勾当上,还是不够用力。

    否则,也不至于使这些资源非但没有成为助力,反而形成了负担。

    说起负担,眼下赵相山也有。

    此时,他心头发沉,像是生咽下一块秤砣,化不干净,吐不出来。

    这种滋味儿,他倒也有几回经验。这是被锁定的征兆,且遭遇的还不是寻常的锁魂之术,而是来自于此界最顶尖强人的意念。

    只有如此,才会法则郁结,灵机困锁,一应神通变化,都受到影响限制。

    如此锁魂感应,地仙神主方能为之。

    难道是后圣出手了?这和他以前估计的,颇不相同。

    而此时,后续的情报陆续传来,赵相山继而恍然:

    虎辇玉舆隐轮之车……是因为这玩意儿?

    他疑惑稍解,刚刚那架势,他几乎以为是后圣向八景宫低头,承接了“后圣”之名,这才对他生出感应。

    若真那般,局面可就太复杂了。现在看来,还是这部辇车的可能性更大些。

第六十一章 方寸湖塘 千里水府(下)

    赵相山早就得到情报,指称余慈从随心阁的白秀峰处,得到了这件上清遗宝。据说此车是以上古所传的“指南车”为根本,改装变化而来,只要是给拿住气机,十有**,难以摆脱。

    上清宗四方斩妖除魔,多有赖于此,也是当年用来装神弄鬼的重宝。

    不过,似乎是要结合太霄神庭内的封神台,才有这般神异,包括摄拿妖魔异类,镇压、封召,充实诸天神明体系等,当年不知惹得多少人眼红。

    就算上清宗全盛时期,更多时候也是用在别处虚空世界,生怕在此界锋芒毕露,惹人嫌猜。

    莫不是在洗玉湖上,和太霄神庭距离缩短,彼此感应之故?

    赵相山一边琢磨,一边感叹:余慈那小辈倒是个牛犊子脾气,或者是懵懂不知厉害,真敢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强使出来!

    只是,辇车再怎么指向明确,他稳居于秘阵之中,余慈小辈又能怎样?

    此时,他所在静室,是无极阁在洗玉湖底的一处秘地,相较于其他地方,这里不是最严密的,但肯定是防御最强的。

    这里本就是一处上等矿藏,出产洗玉湖中价值极高的“烟毓玉”,为此层层秘阵排布,最古老的甚至可以追溯到九劫之前,那时候,洗玉盟里一大半的宗门都还不存在呢。

    无极阁成立后,将这处所在拿到手中,三劫以来,做了好多功课,将这里弄得水泼不进。

    特别是与三元秘阵若即若离,既可以借用三元秘阵之威,又能在关键时候独立开来。

    这种待遇,只有上清宗、清虚道德宗、飞魂城、四明宗等有限几个大宗门,才有资格。

    无极阁其实也不可能与那几个宗门平起平坐,但他却是个例外。

    当然,这其实是很犯忌讳的,他将本体置于此间,也是存了若有万一,便暴露此地的念头,以此,来真正探一探余慈和后圣真正的底细。

    没有比明知敌人在哪儿,却无可奈何、望而兴叹更有趣儿的了。

    余慈没有即刻攻打,算他聪明。

    可惜仍然不够。

    真正聪明的做法,应该是见好就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亮出了拳头,却不知该怎么轰下去。

    人心多变,往往是一份期待,随时间推移,相应也会水涨船高。若相应一段时间内不能完成,就会变成焦躁或不耐烦。

    这种起落变化,就是人心的“情绪节奏”。

    余慈是精通“情绪神通”的高手,也该明白其中的门道,赵相山挺期待,他会如何应付。

    这段时间里,赵相山也将之前所得整理一番。他手握一件蜃影玉简,里面记录了他那具投影,以及湖上各处情报点,收集到的有关余慈的种种信息。

    不过最关键的东西,这上面无法显现。

    赵相山大半心思都用在搜检身上气机和法则变化之上,意图借遭遇**的“难得机遇”,层层剥离相关变化,以原有的“水准”定位,找出变化的根源所在,由此可以倒推出,对方所控制、精通的法则之妙。

    此法常人难以为之,非要对天地法则体系深有体悟方可。

    而且,弄不好,就要刺激那边,惹来杀身之祸。

    自然,如今已经没了意义。

    不管是余慈的根基也好,后圣的底细也罢,都是有人出了大价钱购买的,且可以货销多家,翻倍地上涨,何乐而不为?

    赵相山闭目安神,一边解析其中玄妙,一边静待余慈的手段。

    这回,只过了区区数息时间,身外静室忽然微晃。

    赵相山蓦地睁眼,双眸精光闪烁,在稳如山岳的秘府内,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没等他进一步了解情况,震荡中,耳畔已有呼啸声入耳:

    “赵相山!”

    音波横荡,遭遇种种干扰,不可避免有些失真,可确确实实喊的是他的名字。

    随此一声吼,整个秘府都骚动起来,显然,听到吼声的,绝不只他一个。

    赵相山则在此时辨认出来,吼声的源头是……

    余慈?

    赵相山有些发愣,这一条,他可没想到。

    之前在湖上还说,音波扩散,数十里便要模糊难闻,要想扩大范围,必须碾压相关天地法则,吃力而不讨好。

    可如今这一吼,正是那类的验证。

    余慈在湖上,他在湖底,两下相隔千里,还有茫茫水域,层层秘阵,这音波究竟要跨越多少障碍,消耗多少力气,才能传导下来,并造出如此声势?

    至于如何精准轰响在秘府之中,有锁魂秘术在,倒不让人奇怪了。

    余慈拿出如此手段,此时在湖面上,又是怎样的局面?

    “一湖皆闻哪……”

    三元秘阵中枢之地,寒竹神君和荀愿二人面面相觑,耳畔还被那如雷吼声,震得嗡嗡作响。

    自余慈登上虎辇玉舆隐轮之车,升空悬停之后,其一系列所作所为,已经让他们两个心力交瘁,难以索解。

    先是莫名其妙地发呆;随后就见池上荷花戏法儿般盛放凋零,往来转化;好不容易异象消尽,却又是发如雷吼啸,碾压周边天地法则,吼音贯空入水,四面八方乱起波纹。

    前前后后,先受情绪冲击,又遭雷音轰耳,洗玉湖上众修士今儿算是倒霉透了。

    就算在绝大多数人所未知的层面,依然有一张情绪大网,控制着他们冲动的边界,可连续的刺激,还是使得满湖骚然。

    知情的、一知半解的、稀里糊涂的,各色人等彼此碰头,传出了几十上百种言论,大都荒唐可笑。可在此刻,恐怕所有人心里都有一个卡在胸口的共同疑惑:

    “为什么是赵相山?”

    终究还是寒竹神君这样,信息渠道掌握较全的人物,最先反应过来。

    “莫非今日局面,就是那头毒鳄搅出来的?”

    “余慈此时发难,就是要向那人讨回公道?”

    寒竹神君和荀愿的言语不同,但话中未尽之意,还是相当一致:

    余慈竟然在昭示天下,他难道不知,如此就是斩断了自家的退路,把自己给摆上了赌桌?

    “渊虚天君是给逼急了眼?”

    寒竹神君终究还是有些幸灾乐祸之意,虽然他无法解释,余慈为何在绝大多数人懵然无知之际,主动暴露自家所处的局面。

    如此作法,除了给他大幅加压之外,再没有丝毫益处。

    寒竹神君自忖,若他在余慈的位置上,必会见好就收,趁赵相山没有冒头的时候,偃旗息鼓,至于日后,虽可能会被人编排一顿,可总会有应对之法的。

    绝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硬生生走到“一线天”的险路上去。

    正想着,身边荀愿又奇道:“他在干什么?”

    两人眼看着余慈拿出玉册,神意穿透,书就文字。

    “这……北地舆情图?”

    这本最近一段时间内颇受各宗关注的图册,二人当然是知道的。不过,该图册只限少数人拥有,他们还真没有上手试过,也不知道余慈在上面写的什么。

    不过,托三元秘阵信息渠道畅通之福,相应的消息很快就传播开来。

    某个洗玉盟高层甚至将图册上显示的文字留影保存,传到这里,让寒竹神君参考。上面写到:

    “某年某月某时,无极阁主赵相山,纠众谋刺华夫人于莲池,不成;又刺上清余慈,仍不成。现隐于洗玉湖底千又四十三里处,两山夹隙之中,距采石岛七百又五十五里,其纠合之众,位置概略如下……”

    文字中几乎看不出立场,但也只是“几乎”而已。

    倒是其时间、地点、人物标识得清清楚楚,深得精要之旨。

    当然,余慈若只摆弄这些,也不过就是文字游戏罢了,难道还要算他一个“首告”吗?

    不嘲笑他撒泼打滚都算轻的。

    可现在的情况是,余慈在“首告”的同时,还做出了准确的标识。

    在文字之畔,能看到一个模糊的红圈,清晰的文字衬托下,显得有些扎眼。

    其实那是很多相似的图形交叠在一起的缘故。

    毕竟相对于广袤的北地三湖区域,洗玉湖的面积实在太小了,如果真的做出标识,在这种比例下,必然是重叠在一起。

    寒竹神君二人所见的,只是洗玉盟高层发过来的留影,远没有真正的北地舆情图那般神异,所以才显出这种效果。

    荀愿倒是想了个法子,按照文字所描述的方位,在中枢这边的洗玉盟地形图上逐一标识。

    除了赵相山所在的秘府以外,大约二十多个方位,湖上湖下都有,描述得都比较精确。

    荀愿标识之际,就是隐然心惊。

    这些被标识的地方,竟然都是某些宗门在洗玉湖的门户乃至秘府所在,随便找出一个熟悉洗玉湖形势的修士,起码能指认出六七成,

    最微妙的是,相关宗门,都是那些很可能受到上清宗回归冲击的。

    前段时间,洗玉盟各宗商议有关情况时,曾就此做过一番调查,所得的结果,差相仿佛。

    也就是说,他们和余慈之间,有直接的利益冲突。

    更不用说,里面还牵涉到了无极阁。

    私下里,和无极阁打交道的宗门绝不在少数,就是荀愿这样的,也不敢说自家宗门是否真能置身事外。

    可私下里是一回事儿,明面上又是另一回事儿。

    余慈没有点名道姓,但荀愿觉得,对那些宗门来讲,还真不如直接点名呢。

    至少到那时,他们可以推托成个人行为,以做搪塞,不至于像现在这般,任人猜度,分辨也不是,沉默也不是。

    涉及宗门的尴尬且不提。

    现在让人最关注的,肯定还是余慈神乎其神的定位手段,以及他所声称的、深入湖底千里那一处秘地。

    湖上和浅水处的标识,都能理解。

    深达千里,就是长生真人都不敢涉足的湖水深处,他余慈是怎么确认?

    从另一个角度想,赵相山在洗玉湖的经营,竟然如此厚重?

    就算是清虚道德宗、飞魂城这样,当之无愧的大宗,在同样的深度,又能有几处据点?

    不管怎么说,余慈公告天下这一出戏,做得真是精彩绝伦,几可让人看到此事相关人等各异的脸色。

    当然,若果没有后续的足够支起架子的大动作,余慈如何收场,荀愿都不愿去想了。

    湖底秘府中,赵相山愣了片刻,哑然失笑,不得不说,有些时候,碰到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还真是让人头痛啊。

    又或者,他把这位渊虚天君看得太高了,还不如当成个楞头青对付?

    话是这么说,赵相山依然会按部就班地应付。

    他只是可惜,这处秘地,以后真的要给洗玉盟的“大人物”们围观了。

    叹笑一声,赵相山举步出了静室,门口近身侍卫知机地凑过来。

    赵相山便吩咐道:“既然渊虚天君招呼,咱们不可失了礼数,去把传讯法阵打开,我与天君便来一个隔空对质吧。”

    一时左右都笑。

    赵相山笑吟吟的,颇有亲和力,这是他一贯的驭下姿态,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有些时候,手下动点儿歪脑筋,中饱私囊,他也不理会。可某些时候,莫名就没了踪影的一些“刺儿头”,总能做一些好的示范,让一众手下多做几番警醒。

    正是这样的用人之法,经过三劫时间的挑选,才有无极阁的核心圈子。

    如今秘府中在此圈子里的,只有五人,还要包括他两个侍卫。不一定有独当一面的能耐,可用来顺手,在他指派之下,可以发挥惊人的战力,这就足够了。

    如今他倒很想看看,余慈究竟怎么才能撼动这一处所在。

    此时,秘府中的主事大约是见他出关,迅速来报:“阁主,外间水域动荡不休,秘阵储备消耗有些过量。”

    “还采着矿吗?”

    “还在采……”

    “那就停了吧,少消耗些,也别让人家说咱们不上心。”

    主事应了,跟在赵相山后,走了两步,又听侍卫说起传讯法阵之事,忙发令安排。在湖底千里深处,传讯法阵必不可少,承受压力也是极重,却又必须克服。否则这儿只能是与外界封绝,不方便不说,更可能误事。

    可以说,秘府中的传讯法阵,是这里最为精巧玄妙,也是最为稳固的功能结构之一。

    很快,主事手边就收到了反馈,也在此刻,他脸上忽地变了颜色,看前方赵相山的背影,迟疑了下,终还是开口:

    “阁主……”

    “嗯?”

    “中枢那边来报,说是就在刚才,此地与外界的通联……中断了。”

    **********

    嘿嘿,今天是阳历生日,多更一小章,再厚脸皮求月底支援,求月票。明天咱们继续。

第六十二章 太虚星光 人心大势

    赵相山身形倏停,回眸看人,那主事脸上发白,却不敢低头回避他的视线,勉强开口,补充道:

    “老谢那边说是附近水域仿佛是被人给禁制了,影响了法阵运转。”

    又静默了数息,眼看着空气都要凝固,赵相山才哦了一声:“渊虚天君这是捂着人的嘴巴,可了劲儿的要唱独角戏啊。”

    除了秘府中的传讯法阵,他还有一些别的渠道,收集湖上信息,可就在刚才,他发现,同样也是给截断了。

    换句话说,他们现在不但是成了哑巴,还成了聋子和睁眼瞎。

    这种手段,当真是了不起。

    能够封绝通讯,隔绝内外,难道是禁锢虚空?

    虽然还有些不确定,可在此刻,他不觉得还会有第二人给他添乱。

    以“渊虚天君”之能,只要能是把神通作用到千里水底、秘府之外,确实有很大可能做得出来。

    若是如此,他必须要再次调高对余慈的估计了。

    正琢磨着该如何应付,余慈已经代他回答了,依旧是千里传音,依旧是轰雷鸣耳:

    “赵相山,你洗净脖子了么?”

    赵相山笑容倒是未变,可眼中寒芒凝结,周围手下无人敢与他正面相对。

    然而,在这儿发狠又能怎样?

    如果现在通讯正常,赵相山定然会第一时间反诘回去,三言两句,争过主动权;偏偏他现今等于是哑巴,在事态“真相”上,由着余慈揉捏。

    还是之前那半刻钟的“缓手”啊……本来是不想过度刺激后圣,却是将主动权拱手相让,实在是失算了。

    赵相山没有纠结太久,很快就对主事道:“秘线还在?”

    “这……应该是在的,只是需要阁主亲至,才能开通。”

    赵相山再不多说,径直往前去。

    他所说的“秘线”,其实就是水底秘府与三元秘阵勾连的布置。

    余慈能封得住周边水域,却是在三元秘阵沉寂的前提下,只要能打通了与三元秘阵的联系,此类封锁就再无意义。

    他也可以借用三元秘阵的渠道,公开发声。

    但话又说回来,无极阁不是洗玉盟成员,其排布的法阵、禁制,照理说是没资格与三元秘阵相接,至少不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否则,就等于是照着洗玉盟相关负责人的脸上狠抽。

    此类决断,也只有赵相山一人能做。

    赵相山毫不犹豫选择了“暴露”。

    平白得罪了洗玉盟的一些高层,确实有些亏,可无极阁做的恶事多了,也不在乎这一条两条。

    更重要的是,无极阁的压力,不等于是赵相山的压力;但反过来,赵相山的意志,一定会在无极阁中得到根本地贯彻。

    赵相山的决定不可谓不迅速,然而,失去了先机,想再夺回来,也没那么容易。

    再走出两步,赵相山眉头皱起,心头那块“秤砣”突地跳动。

    这是“锁魂”之术的影响,他尚未解析成功,还不好摆脱,之前他还不怎么当回事儿,可如今,却是眼睁睁看着,对面以之为依托,弄出了不一般的花样儿。

    头顶忽地明光大放,一道拳头粗细的光束,透过秘府顶部,像是突然亮起的灯火,照在他身上。

    赵相山再往前走一步,光芒如影随形。

    他隐约感应到,这光束分明是从高空照下,深透千里,打入湖底,视层层秘阵防御如无物,直接捕捉到他,牢牢锁定。

    不说别的,只此千里照物的本事,就堪称大神通。

    毫无疑问,这定是余慈的手段;同样没有疑义,这是羞辱……

    赵相山眉头跳了两下,却是在面目失色的手下面前,露出了笑容。

    “余慈小儿,倒是把各门手段用得精熟。”

    这门神通,赵相山也认得,记得应该是太乙星枢分身那一路吧,是叫“太虚宝鉴”来着。乃是上清宗天垣本命金符中,一路颇有趣的符法神通,修炼成后,可识真破幻,分身藏影,妙用无穷。

    如今这一层变化,则是是从浑茫太虚之中,引来星光,锁定目标,一个时辰都不会消散,也有降魔之力。

    也就是说,一个时辰之内,星光如影随形,照彻一身,就是用幻术、变化等等手段,也很难摆脱。

    当然,其效用,除了锁定、破幻之外,也是传递同类神通的好手段。

    记得以前上清宗的强人,可以借此法门,锁定方圆数万里内,一切目标,随即展开种种神通,由“星光”接引,隔空洒下,往往是敌人还不见面目,便给轰杀干净。

    如今,这是轮到他了吗?

    就是当初上清宗的强人,也不能说轻易就使星光直抵洗玉湖千里深处,毕竟这里和正常虚空绝不相类。余慈这般手段,可能是有虎辇玉舆隐轮之车作用的缘故。

    赵相山想通了里面的关节,可他随身护卫都是戒慎紧张:“阁主?”

    他哈哈一笑,并不怎么在意。说起来,他也好久没有尝过这种滋味儿了。所谓的“天垣真符,五器四神”,难道今日又要得睹?

    “一会儿,循此光芒,或有上清道兵神将降下,你们给我一发地打杀了。”

    护卫自然应下。

    赵相山再一想,又道;“也不一定是道兵之类,什么法剑、帝钟之流,你们也要看好了,不要砸在爷头上。”

    他有意说得随意些,也算给手下一个刺激,不要给余慈层出不穷的手段影响了心志。

    护卫果然齐声应喏,气势倒也不弱于人。

    调动起手下的心气儿,赵相山却不会就此宽心。

    他知道,做到这步,余慈不可能只是封着他的嘴巴,自个儿喊两声就算完,此前此后,必定还有别的手段。

    赵相山现在“又瞎又聋又哑”,可脑子还在,便是猜,也能猜出几分来。

    要想在洗玉湖上,真正放手大干,就必须要解决洗玉盟的问题。

    余慈的做法,十有**便是如此。

    堵着他的嘴,让他无法自辨;封着他的眼睛和耳朵,让他反应迟钝。

    余慈自然就可以兴风作浪,随随便便拿着屎盆子往他头上扣。

    反正无极阁从来都是粪坑之属,最适合不过了。

    不得不说,懂得借势的对头,真心不讨人喜欢哪。

    此时此刻,洗玉湖上倒有大半修士,看见那道从天而降的星光长束,打穿湖面,也有不少人在好奇心驱使下,遁入湖中,想知道星光究竟指向何处。

    但无一例外,都在不知多深的湖水间,望而却步。

    越是如此,人们越是好奇,再加上之前一连串的变故,种种不着四六的消息便风传于湖上。

    消息转得多了,便也有几个懂行的,教训那些不靠谱的后进:“星光成束,直透湖底,十有**是哪位大能,以星辰法门锁定对头,岂不闻刚刚那声‘赵相山’吗?那位赵阁主,定是得罪不该惹的人……”

    “无极阁主还有惹不起的人吗?”

    “嘿嘿,天下之大,难道就没有治得了他的?”

    不管知多知少,立场如何,湖面上这些言论,在真正的知情人眼里,也是毫无意义。

    相较于懵懵懂懂,搞不明白事态的大众修士,“知情人”知道得越多,脑子就越痛。

    事态的发展,已不知被那位渊虚天君带到哪儿去了。

    纵然洗玉盟人才辈出,明眼人不知凡几,可在此时,能够真正弄清楚余慈想法的,怕是一个也无。

    无奈之下,像寒竹神君这样,居于重地,却不知该干什么的强人,只能是和同伴闲聊,无奈等待余慈接下来的动作。

    “天垣真符,五器四神。自从朱太乙后,再无人能将其推至巅峰,‘神明’之谓,有名无实。”

    荀愿倒是颇为扼腕:“惜哉康令兄英年早逝,如若不然,十有**,不逊于乃师。”

    “朱太乙的眼光,大家是信得过的。谢康令天纵之才,渊虚天君更有青出于蓝之势。然而寻才不等于批命,谢康令是个短命鬼,这一位么……”

    寒竹神君冷森森说话,心情颇是不佳。

    自从被那股剑意锁定之后,他就是如此了,在莲花池上莫名花开花谢,弄得大伙儿头大如斗之后,更是变本加厉。

    但他终究还是自重身份,不想在背后诅咒他人,顿了顿,勉强换了个角度:

    “渊虚天君以符成名,却尽是拿不相干的玩意儿唬人,在符法上的造诣,没有几个人知道底细。本待于碧霄清谈中,见识一番,如今倒是能够先睹为快……”

    言下之意,若余慈不能拿出让人信服的符法造诣,他是绝不会吝啬嘲弄之辞的。

    荀愿倒是对余慈颇有些好感:“那一手太虚宝鉴,深透千里水域,便是当年太乙真君,也难做到。朱太乙选他,后圣选他,果然是有识人之明。”

    寒竹神君闷哼一声:“只此一项,还差得远呢。”

    当年上清宗的天垣本命金符中,共生有五器四神九种符法神通。

    五器即法剑、帝钟、明镜、护身符、甘露碗五种玄门器具,各具妙用;

    四神即神将、灵官、雷君、天师四种神通法相,威力无边。

    修炼此项本命金符的上清弟子,要将九种符法神通一一推衍出来,运用自如,才算大成。

    天垣本命金符的结丹成符过程,本就繁复无比,在此界一应丹法中,可排在前三,再算上解悟符法神通的消耗,在此门槛之下,不知蹉跎了多少天纵英才。

    记得当年,修炼此法的上清修士,一万个里面未必有一两个大成的,大都在步虚阶段,凭借打下的好根基,转修他法;或者干脆被逼无奈,早早移宫归垣,至此前路崎岖。

    可若成功了,一来步虚术不修而自成,可一路直抵长生;二来能借此触类旁通,为上清宗根本的存神之术打好基础;三来比其他修士早了两个大境界修成神通,只要先天元气补充得上,威能惊人;四来就是早早解悟生机妙化之机。

    这样算来,好处当真享用无尽,也算是苦尽甘来的典型。

    余慈能修炼到眼下这般境界,肯定不是那种连转三宫、四宫的主儿。可高难度的结丹成符过程,略有瑕疵,实是很正常的事情。瑕疵带入道基,使人在步入长生之后,花费许多时间、精力修补完善,这几乎是每个修士都要经历的过程。

    所谓的“大小三灾”,正是天地为此而设。只有完全抗过“大小三灾”的长生真人,才敢说自家道基圆满无瑕,也才具备登入劫法境界的资格。

    寒竹神君盯上余慈,也是发现了里面有些问题:

    “身具无上虚空神通,战力高绝,偏偏还逗留在真人境界。固然是修行年岁太小,还要打磨,可看不出是否消灾破劫的痕迹,还是殊为可怪。”

    小三灾且不论;过“火灾”身坚魂固,金身不坏;过“水灾”道基完备,神而明之;过“风灾”自成一域,独立不改。

    这些都是有征兆的,虽不明显,像寒竹神君这等样人,总能发现一些端倪。

    可这种眼光,在余慈身上碰了壁——这也不奇怪,身具“自辟天地”无上神通的,哪能这么容易被看穿?

    无奈兼好奇之下,寒竹神君就想从余慈的符法造诣上探一探。

    如果“五器四神”用不好,自是一切休提。

    “太虚宝鉴用出去,如果真的锁定了赵相山,接下来,恐怕就是隔空发难……给用符的充裕时间调度,当真是麻烦。”

    在很多人看来,余慈的动作不那么连贯,一声大吼、一段文字,一束星光,前后相继,虽不能说是拖拖拉拉,但和寻常迅疾如风,侵掠如火的战斗节奏完全不搭调。

    寒竹神君则看出来,这是符法酝酿的过程。

    他绝不怀疑,余慈有瞬间成符,即刻发动的能耐,可那又何必呢?

    余慈和赵相山相距千里,中间是茫茫水域,就算是交战,节奏定与其他情况不同。什么“疾如风,侵如火”,都抵不过漫长距离所拉开的“空间”和“时间”的影响。

    越是如此,节奏就越是重要。余慈能够稳得下,拿得住,心智清明、意志坚定不说,也是体现出了超卓的战斗意识。

    寒竹神君也看出来,余慈虽没有明着行气布窍,书画符箓,可一呼一吸之间,气韵流动,周边天地法受到影响,排布秩序都有变化。此类变化徐徐而来,却是压制住了天地法则意志,也压制住了三元秘阵之威,偏是将反弹之势削减到了极致。

    便如善政者,发布法令,春风化雨,使人遵从而不自知。

    其在符法上的造诣,还是看不出来。可这一手,在境界层次上,绝不是真人境界所能企及,就算是劫法宗师……好吧,就算他自己,也要在状态极好、外无所扰、近乎顿悟的时候,才能使得出来。

    某种意义上,此刻余慈周边虚空,已经是一张刻意打磨好的“符纸”,任由他在上面勾勒笔画,即刻成符,化显神通。

    如果这个范围再向外扩展,直接扩到赵相山所在水域,这一战也不用打了——虽说可能性几乎没有。

    但如此排布,便如兵法上的堂堂之阵,严谨厚重,无懈可击,是真正能慑服人心的恢宏气魄。

    寒竹神君是带着“挑刺儿”的心思来看待的,可到现在为止,他找不到任何瑕疵,而这份厚重灵压之后,所关涉的高妙境界,更让人不得不嗟呀惊叹。

    真不知道,朱太乙和上清后圣,是如何将此人调教出来的。

    由此,寒竹神君忽地明白过来,余慈除了在做大战的准备,也在压迫他们这边的底线,等着他们回应。

    此为无声之言,无墨之文,意会即可,且内涵丰富,大有可体味猜度之处。

    所以,像他这样的洗玉盟高层,没有哪个说是“等得不耐烦”,反倒是觉得,需要再多些时间做一做梳理才好。

    不论是战、是谈,两边的节奏都做得不温不火,难得他孤身一人,面对四方强者,纷杂势力,也能做得这般从容。

    寒竹神君倒有些佩服起来。

    唔,也不对……

    转眼寒竹神君就有些咬牙切齿,刚刚几乎刺到他头顶的森寒剑意,他又怎能忘记?

    转脸向荀愿问起此事:“刚刚发动剑意之人,可曾寻到了?”

    荀愿不想他突然偏题万里,只能苦笑道:“源头应是千里高空,且是至精至纯,莫测高深,一时还难以定位。”

    寒竹神君嘿了一声,暗忖若无此人,余慈的举动只算得上是有“胆魄”,但算上此人,一明一暗,彼此响应,就算得上是“胆略”了。

    后圣不出,却还有两位能拿得出手,镇得住局面的强人,上清一脉,究竟还有怎样的家底,由不得人不仔细考虑。

    莲花池上,辇车之中,余慈微瞑双目,心神已经从刚刚“激烈”的动作中完全抽离出来,

    他正在寻找节奏,也是在学习适应紫微帝御的法门。

    与当日大战罗刹鬼王时不同,那时交战双方气机、神意已经深度勾连,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是一鼓作气,雷霆万钧,又有昊典、羽清玄等人剑意或根本法则呼应,正是水到渠成,沛然难御。

    可如今,赵相山龟缩在水底秘府之中,一应气机,绝不响应,似乎打定主意固守不出,越是这样,越不好对付。

    占据绝对的主动之后,如何掌控节奏,是一门大学问,便如写一篇文章,起承转合,务必严谨适度。否则自恃占优,屡出败笔,什么优势、主动,都要给挥霍掉。

    余慈还在调节。

    除此之外,他也有一些新的领悟。

    无论是被他“牵引”到湖上的血府老祖也好,被他一连串动作给绕晕了的洗玉盟各方势力也好,此时的心意流向,对余慈来说,都远比任何时候来得清晰。

    因为,这就是他加以调整控制的缘故。

    之前面对华夫人,亲身体验之下,对其一手控制人心变化的手段,惊为天人。

    华夫人没有依靠任何惑心致幻的法术,仅以言语就调动起人心情绪,仿佛每一句话,都赶在人心的鼓点儿上,让人不自觉跟着她的节奏在走。

    细思来,还是相应的知识和判断在起作用。

    正因为华夫人精通人心趋向变化,恐怕无须“黑森林”法门、情绪神通等手段,就能大略估计出目标的念头生灭趋势,以此定调,操弄人心,堪称是技巧巅峰的体现,也是最省力的方式。

    余慈还远远到不了那种程度,不过,从那上面得到的灵感,让他用在了血府老祖身上。

    湖上风光也好,莲花开败也罢,都是实景,然而每一个条都勾着血府老祖内心深处的“渴望”,诱发其一直压抑的深层情绪。

    到后来,不外乎就是“威逼利诱”四字而已,却因为用得恰当、用得及时,收到了出乎意料的效果。

    现在,他要把这一手,用在洗玉盟头上。

    他也有自知之明,血府老祖入魔已深,心思纷杂,但根源最是好猜,扣着“牛鼻子”就能办到。

    可洗玉盟中,结构复杂,人心多变,论难度要超出十倍、百倍,一个不好就要弄巧成拙。

    所以,他要给赵相山的嘴巴套上“嚼子”,最大限度地减少变数。

    如今,时机已到,好坏成败,在此一举。

    余慈倏然睁目,周边虚空轰然摇动,煊赫声势,撼动莲花池,迅速扩及远方河道林木,以及更辽阔的湖水。座下白虎也似受了刺激,仰天长啸,两边合为一处,转瞬压至百里。

    这也是三元秘阵正常情况下所允许的极限。

    可问题在于,余慈早就将此极限碾过好几回,这次又哪能例外?

    中枢之地,寒竹神君和荀愿都听到了“嗡嗡”颤鸣之音,毫无疑问三元秘阵正受到冲击,偏偏余慈周围法阵布置,都在前面的激战中给破坏殆尽,想反制都很艰难。

    就算反制了……这不是给赵相山背黑锅吗?

    寒竹神君脸上发黑,他不知高层那几人究竟商量出办法没有,可这般形势之下,也容不得他再犹豫,当下便让荀愿打开传讯法阵,准备和余慈交涉。

    正在动作,内外同传一声清磬之音,余波未尽,便有人柔声道:

    “渊虚天君,请暂息雷霆之怒!”

    ***********

    8月最后一天,大伙儿快把月票清仓吧。时隔一年,希望凌晨还能站在月票前十……就拜托大家了

第六十三章 不倒老翁 自求多福(上)

    清磬悠悠,有出尘之意,确实是消减火气的好手段。

    只可惜,面对此时的余慈,便有些“瞎子点灯”的意思。

    余慈哪有什么“雷霆之怒”?

    他只是明白,和赵相山如何冲突,都有大批人等着看热闹。唯有把一众看客都牵连进去,才能进入另一个层面。

    从虎辇玉舆隐轮之车中,便有感应,知道上清法门与三元秘阵颇有干系。思及上清过往,道理也说得通,洗玉盟里应该有不少人担心这个才对。所以,他刻意做大声势,尤其是激发了辇车中降真符图之妙,在湖下寻觅同类气机。

    说白了,这依旧是个“威逼利诱”的问题。

    果不其然,一边是洗玉湖上颇有几个响应之处;一边,就是那话儿来了。

    观人观气,听话听音。

    来人虽未现身,然而吐字出音,清晰流利,从容不迫,尤其是对他的称呼,客气中亦有凌压之势,想来在洗玉盟、在真界之中的身份,都是不低。

    这位是凭借传讯法阵与他说话,倒不好测出其境界高下。

    余慈也不准备费那番心力,甚至不准备回应,而是手持玉册,神念变化,在北地舆情图上,写下最后一段话:

    某年某月某日,离尘宗弟子张衍于洗玉湖失联,随身鱼龙负创逃出,当其时也,天法灵宗、天水宗等多家弟子因鱼龙冲突,后可察知,为无极阁中人匿身在后,挑拨事非,殊可怪欤?

    托这件奇妙法器的福,他写下的文字,瞬间之间,出现在洗玉盟所有高层的眼前、手中、案头上。

    洗玉湖上空,似乎也因为这一段话,猛然窒住。

    余慈一反之前不温不火的节奏,完全不给那些人反应的时间,也不管这一刻,有多少人因为这一段话坐立不安,他自辇车中抬头,直视身前虚空,也不问来人名号,径直便道:

    “洗玉盟亦知无极阁恶行否?”

    那位发话之人明显是噎住了,想必是后悔早早出来,挨了这当头一棒。

    余慈这问题,答与不答,都是表态,正是洗玉盟各大宗门极力避免的。

    此情此景之下,想要维持风范,可不太容易。

    余慈又一句话出来:“事关人命,不可耽搁,若洗玉盟难以确认,余某请与赵相山对质。”

    此言若赵相山听到,必会大笑三声,欣然而来。

    可问题是,他听不到!

    而此时,余慈连珠炮似的第三句已发:“可是不好确认赵相山行踪?所在之处,我已标明于北地舆情图上,若还不够直观,可循星光而下,尽头便是此人。”

    稍顿,他冷笑起来:“不过看起来,此人不太愿意冒头……洗玉湖乃真界修行圣地,不想竟然给这等人物筑巢安居。”

    三元秘阵中枢之地,寒竹神君几乎要掩面不看。

    他当然知道,出头和余慈交涉的是哪位。

    地阶宗门澹水观的大知客,在北地向以长袖善舞著称的李道情,临危授命,前来交涉,然而除了声招呼,竟然连一句囫囵话都没说出来,便给噎成了哑巴。

    此事若传出去,必是一时笑料。

    寒竹神君倒是心有戚戚焉,也就是一线之隔,成为笑料的,恐怕就是他了。

    其实,余慈的要求细究其来,颇有几个破绽。比如相隔千里,难以即时传递消息,赵相山很可能是无法及时回应。

    可这种话,别人说可以,李道情若说,持正的立场就要完蛋了。

    也可以这么认为:当余慈在北地舆情图上,写出离尘宗弟子失踪之事,并将其屎盆子砸在无极阁头上之时,什么言语,都再无效用。

    要知道,离尘宗可是洗玉盟在真界中部最得力的盟友,与清虚道德宗、四明宗、百炼宗等关系深厚,听说此时就有人在清虚道德宗的秘地中养伤。

    可恨这渊虚天君,竟然将事情捏到此时才放出来,一举就占了大义名份。

    他挑明事态,不管真假,洗玉盟一定要给出个交待的,而面对其咄咄逼人势头,盟里可做出的选择少得可怜。

    或许是觉得眼下的局面还不够乱,又有声音飘过来:

    “方才刺杀所设之局,有我一位近侍参与。先前我已经有所察觉,只知其与无极阁有染,却不想竟如此丧心病狂。”

    寒竹神君牙缝里丝丝地冒着寒气,只因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此事的另一个苦主,海商会的华夫人。

    之前,她被内鬼摄走,半途因变故中止,这才又赶回来。

    看那一片狼籍的莲花池以及明堂废墟吧,相较于余慈,华夫人这才叫真正的“出首”告发,至少明面上的损失,没有人能比她更大。

    尤其对这位海商会的灵魂人物,洗玉盟高层怎么说也是一贯以贵宾之礼相待,出了这种事情,谁的脸上都过不去。

    这时候,也有人在想:难道华夫人已经与之达成默契?

    事实上,余慈根本没往华夫人处瞥一眼,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腔调,拿的却是狂风骤雨的节奏,根本不给人喘息的时间,就算曾经有过,也给半途插话的华夫人给干扰掉了。

    “余某北来,一心重辰上清基业,然而势单力孤之下,竟为此贼人所算。个人名声也还罢了,一宗清名,岂可为小人所辱?今与盟中报备一声,我与赵相山之怨,上清宗与无极阁之仇,不共戴天。今日便要与他在湖中了断,请盟中同道做个见证!或有与那贼子存着交情的,可先期道出,余某一并接下!”

    余慈口口声声说“盟中”,字字句句讲“同道”,分明是承继上清宗的旧日关系,而这般言语,更是一个接一个的巴掌挥过来,不知有多少人脸红耳热,也不知有多少人怒气冲顶。

    寒竹神君也暗觉尴尬,正不知该如何是好,身上的传讯秘宝却是震动起来,提醒他参加洗玉盟高层的会商。

    显然,当前的主事人有些撑不住了。

    寒竹神君闻讯,简直想学余慈一般,狠抽那人的脸!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扩大范围,重新会商的时间吗?分明是当前的主事者不愿意承担做决策的责任,要把风险分担出去!

第六十三章 不倒老翁 自求多福(下)

    这些年来,洗玉盟行事日渐迟缓,都是这些货色居于上位之故。

    可寒竹神君转念再想,他在法阵中枢之地,也是缩手缩脚,似乎并无鄙视他人的资格,最后唯有一声叹息。用此处的法阵,与那边联通。

    作为洗玉盟中有数的强者,寒竹神君自有他的话语权在,心中已打定主意,要盟中迅速做出决断。

    这种会商只少数人才能参与,寒竹神君身外自有一层烟气成障,隔绝内外,一旁的荀愿也自觉走开几步,以避嫌猜。

    传讯法阵中闪现一片光影,大略就是北地三湖的地形图,与北地舆情图颇为相象,只是没有那些灵异之处。上面倒是天南地北,各处都闪出象征着已连接通讯的金色火苗。

    其实,参与会商的,只是各宗现居于洗玉湖上的高层,像是百叠门,山门在拦海山西部,地形图上,火苗也点燃在那里,但实际参加会商的,却是在洗玉湖上的寒竹神君,火苗燃烧的位置,仅是一个象征罢了。

    倒是碧霄清谈开场在即,也不乏各宗首脑亲身到此。

    尤其是这一位……

    寒竹神君就听到有一个低沉磁性的嗓音,婉转低回,响在耳畔,语意却殊不客气:

    “是要大义名份,还是见不得光的阴私厚利,各宗自决表态就是,多费唇舌,我认为并无必要。”

    这是夏夫人。

    强势的作风、辛辣的言辞,和外间长袖善舞的形象颇为不符,当初刚开始打交道的时候,寒竹神君也是很意外的,如今倒是已经习惯了。

    听她的语气,立场明确得很哪。

    “夫人的说法确实一针见血,不过里面也有一些需要商榷的地方……”

    回应的这位,声音沙哑,慢条斯理,听起来,分明就是今日的主监察,地阶宗门飞羽堡的刘太衡。

    此人也算是一位了不得的传奇人物。

    作为大劫法宗师,虽一直难有突破,却奇迹般地历经五劫而不倒,再算上以前的修行时光,驻世更是足足超过九劫,逾三万载,经历了巫门时代的尾巴,贯穿了整个剑修时代,见证了上清宗的兴衰,直到活到今天,还有闲心去做监察,活跃得很,看起来还能继续活跃下去。

    此人辈份之尊,连大部分地仙也有所不及;某种意义上,更比地仙大能还要让人羡慕。故而有“不倒翁”之称。

    相比之下,像万飞罗之流的“三劫真人”,在他眼前完全不够看。

    更重要的是,此人数万载经营,在洗玉盟人脉之广,几不做第二人想,飞羽堡原本只是盛阶的寻常宗门,被他一步步带到地阶层次,根基稳固,在同阶宗门中,无以伦比。

    若非机缘差了些,宗门内又缺乏一锤定音的后继人才,恐怕早已经登上天阶,进入洗玉盟乃至于真界的大宗之列。

    当然,同为洗玉盟的高层,寒竹神君更清楚,飞羽堡登不上天阶的原因,要更为复杂。

    里面刘太衡本人的因素,颇为深重。

    这位“不倒翁”固然是知交遍天下,忌惮他、讨厌他的人也是不少。

    比如夏夫人,根本不准备让刘太衡说完,直接出言打断:

    “刘翁不妨问湖上万千修士,看他们以为如何?光天化日之下,就要有光明磊落的做法;暗室之中,才有计较阴私的空闲。洗玉盟立盟数万载,事事都有前例可循,前辈先人也能一以贯之,怎么到了刘翁这里,就成了难题?”

    这般泼辣犀利的言辞,目前也只有夏夫人才说得出来。

    至于刘太衡,作为洗玉湖上绝无仅有的耆老,面皮和活过的年岁一样厚,只意味儿不明地叹笑一声,就不再说话。

    其实作为今日的主监察,合作的副监察出了漏子,直接让人给替换掉,他实是难辞其咎,可就是因为辈份高,还真没有几个能在他面前直斥其非的。

    再想想他三万多年织就的庞大人际网络,就算事后照章追责,恐怕也会不了了之吧。

    与此人打交道,就要忍受那手脚受缚,使不上力的憋闷感觉。

    每到这个时候,寒竹神君就忍不住腹诽:

    老而不死,谓之贼!

    还好,如今有夏夫人在,飞魂城的威煞之下,刘太衡也不会做得太过分——就寒竹神君所知,在明面上,他也从来没有做过得罪人的事儿。

    既然刘太衡被压下去,夏夫人的言论,暂时也就成了唯一完整的表态。

    很快,就有人跟上。

    “四明宗附议。”

    话音冷澈平淡,这是杨朱。

    四明宗遭遇魔劫,此人虽未能力挽狂澜,但能够在风雨飘摇之际,挺身而出,保住香火不散,不像上清宗那般宗门乱离,也算一位人杰。

    如今四明宗自家地盘都还让各宗帮忙镇守,基业毁丧十之六七,可算是天阶宗门中最名不符实的一个,甚至等不到下次宗门大比,就要从现有位子跌下去,能不能稳在地阶,都不好说。

    然而,他们一日在天阶的位置上呆着,就有相应的权利,各宗也要谨慎对待。

    寒竹神君心中琢磨,四明宗与离尘宗一贯交好,当此非常时期,更不可能寒了盟友之心。这样,飞魂城、四明宗先后表态,再想想千宝道人都在清虚道德宗养伤,那边无论如何都做不出两面派的事情;浩然宗的书呆子们,肯定是追着“大义”走的……

    几个天阶宗门都如此……这还有什么可商量头?

    主事人召集大家过来,就是为了亮屁股吗?

    一直都听说,无极阁在洗玉盟中颇有几个坚定盟友,如今看来,确实不错。

    不出所料,这种时候,仍有人提出质疑:“对待此事的态度上,当然不会有问题,只是渊虚天君行事,向来激烈,对湖上法阵冲击太大,我们也不能太过纵容,具体行事,还要斟酌。”

    说刚说完,就有人响应;“不错,事态无论如何都不能超出咱们的掌控,他不是要与赵相山对质吗,我们就给他这个机会……联系赵相山,难道还比控制渊虚天君更难吗?”

    依旧有人无缝衔接,阴恻恻地道:“问题是,余慈虽是明着指出来赵相山所在,可据法阵侦测,周边百里水域已经给某种神通强行封闭了……联系赵相山,还就是这么难!”

    终于,有人义愤填膺:“他焉能如此?”

    一众人等拉开了架势,正要再进一步发挥,忽有雄浑劲朗的声音插进来:

    “你说的‘他’,是指哪个?余还是赵?”

    “这……自然是余慈。”

    “你能确认,封闭水域是他做的?理由何在?还谁告诉你的?”

    连续三问,本身已经十分犀利,与问话之人的身份合在一处,更有了让人胆寒的力量。

    地形图上,位于洗玉湖北部不远,“朝真太虚之天”的位置上,金色火焰跳跃,显然是清虚道德宗来人。而这声音、语调听起来,怎么像某个人……

    “九野狂徒”楚原湘!

    寒竹神君心头一跳,当即辨识出了来人身份。

    同为精通神意攻伐之术的强者,他无论是在评价上,还是在实质战力上,一直都被楚原湘压过一头,故而还是比较敏感的。

    这位据传不是在与武元辰的交战中受了伤,一直在少阳剑窟修养吗?怎么突然就到洗玉湖来了?

    相较于寒竹神君的“自傲”,楚原湘要更外放一些,根本不管之前“讨论”的是哪个,当头就是一句训斥:

    “搞不清局面,就都闭上嘴巴!”

    一时会商法阵之间,鸦雀无声。

    楚原湘根本没有进一步解释道理的意思,径直表态:“夏夫人说得很好,清虚道德宗没有意见。”

    作为半步跨入天阶宗门的浩然宗,紧接着响应:“附议。”

    这下子,局面真的是明朗化了,当下又有两个地阶宗门呼应。

    听得刘太衡呵呵笑道:“左思右想,果然还是夏夫人、原湘老弟考虑得更为周全,看渊虚天君的意思,眼下已经勾连了三元秘阵一些旧日残缺,随时可能搅个天翻地覆。若咱们不动,就只是告知一声;若咱们动了,谁知到后续还有什么幺蛾子?一动不如一静,一动不如一静啊!”

    你个老东西不说话,也没人以为你死了……

    寒竹神君本是不想追附楚原湘之骥尾,有意隔几个人再响应,可让刘太衡挡在前面,当即一口气噎在喉咙眼儿里,心里腻歪极了。

    本来鲜明的立场,让刘太衡这么一搅和,立刻就模糊到无以复加。

    可这样也是对了许多人的胃口:动还是不动,担责还是不担责……这根本就不是个问题啊!

    便是脑子慢一些的,也都恍然大悟:

    “不错,不错,一动不如一静!”

    “咱们袖手旁观便好,无论如何不能惹祸上身,也不能给姓余的破坏三元秘阵的机会!”

    “放开那边的限制,由他去。刘翁所言,最是持重。”

    寒竹神君闭上嘴,冷眼看着地形图上跳跃的火焰,打定主意不发一言。

    他对余慈一点儿好感都没有,本心之中,甚至也赞成刘太衡的某些分析。

    但所有的一切,都因为对这老不死的强烈恶感,而变了另一个味道。

    “不倒翁”刘太衡……对寒竹神君来讲,就是这么一个噎在喉咙里的东西,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哪知越是恶心什么,就来什么,刘太衡慢条斯理的声音再次响起,直接点了他的名:

    “寒竹老弟,渊虚天君的性情,激烈得很,三元秘阵再稳固,总也有个尽头,那边就要由你多费心了。”

    寒竹神君很想回冲一句:要你这主监察干嘛吃的?

    但最终也只是冷冷道:“我只是分身在此,力有不逮。”

    哪知刘太衡打蛇随棍上,当即道:“寒竹老弟照顾渊虚天君本体所在,还是可以的,但在水底,确实照应不来,是否应该开启那处水域的侦测法阵,在不影响两边的前提下,提前做一些准备?那里已经是湖底妖国的势力范围,万一惹出几个大妖,还真是麻烦……”

    不等其他人表态,他又用远超年龄的便捷口舌,卡在前面笑道:“其实我说这些,也是有点儿好奇啊,诸位难道就不想知道,渊虚天君如何战败那无极阁主?”

    寒竹神君就无奈了,娘的……明知道这老东西不是个玩意儿,怎么就忍不住要赞同他的话呢?

    果不其然,包括楚原湘和夏夫人在内,没有人表示异议。

    这次会商的成果,就按着“稳守中立,远测暗防”的方针,安排下去。

    水底秘府的中枢区域,赵相山站在中央,几名得力手下围了一圈。

    此时,与三元秘阵联通的秘线已经打开,毕竟是“借道”,和自家的传讯法阵不能比,消息传递和收集都比较缓慢,还需要阵中的内线配合。

    赵相山为谨慎起见,先发了一个讯息,和洗玉盟中的“朋友”打探情况,足足等待了半刻钟,才有一个消息传回,且是简短模糊:

    自求多福!

    显而易见,赵子曰想“借道”三元秘阵和余慈“对质”的想法,十有**是难以实现了。

    如此信息,中枢区域的修士都看得清楚,赵相山一众手下无不勃然大怒:

    “竖子,正用他的时候,就搞这种过河拆桥的把戏!”

    赵相山却是笑起来:“那要看你们如何解读。完全可以讲,只有‘自求’,方可‘多福’嘛。这就是他一贯的风格。颠来倒去,怎么解释都可以……况且,好处不都也传过来了?”

    话音方落,便有负责操纵、调度法阵枢纽的执事报备:“附近三元秘阵相关侦测结构启动,相关讯息正在接收。”

    话音方落,四方支开的几座宽阔水镜之上,清晰的影像纷纷呈现出来。

    随着执事的不断转换、调节,水底秘府周边水域,无光而自明,可谓是纤毫毕现。

    若只如此也还罢了,毕竟秘府自身也能做得差不多。

    关键是其照映的范围,广及数百里,且各个角度都可随意切换,这就远远超出了秘府自配法阵的能力。

第六十四章 鬼物凶螭 水波天宫(上)

    赵相山哑然失笑:“如何?”

    众手下无不拜服。有了三元秘阵侦测法阵的帮忙,秘府对周边水域的控制能力,当即就上了一个新台阶。

    赵相山笑吟吟道:“余慈的手段固然奇诡,然而目前的局面,和最初时的设计也没什么区别。我在此地,任由他来攻便是,就连昭示天下一节,也由他做了,岂不更省力气?”

    秘府主事连做两件事都出了漏子,正是心中不安的时候,听赵相山的言语,当即响应:“余慈此子,当是忌惮阁主操弄三元秘阵之事重演,才狠下力气,要捆住洗玉盟的手脚,偏偏还做了个半调子,惊弓之鸟,实不足为惧。”

    赵相山脸上笑容不变,主事的心思他明白,可这种话,说给别人听听也就罢了,如果自己都给骗过去,那还真是蠢得可以。

    关键从来不在于有没有“区别”,也不在于是不是“惊弓之鸟”,说到底,这是一个“主动权操之谁手”的问题,也是谁真正掌握“节奏”的问题。

    在赵相山原本的计划里,最为理想的情况是:

    余慈察觉到背后“使坏”的是何人,却难以追查踪迹,随后由他一点点主动泄露、挑衅、勾引,使余慈疲于奔命,最终将其最虚弱处彻底暴露,令各方见个明白,彻底灭掉“渊虚天君”和“上清后圣”的威风。

    然而,因为虎辇玉舆隐轮之车的出现,以及相应锁魂秘术的使用,使得余慈早早就把他给锁定,一下子抢占了主动。

    所以说,怎么能没“区别”呢?最大的区别,毫无疑问就是时间。

    从事发到现在,充裕的时间完全在余慈的支配之下。

    原本计划中的“没头苍蝇时间”、“疲于奔命时间”全给节省下来,并施展不知名的神通手段,将水府周边困锁,断绝内外联系,一步步占到上风。

    故而,出现目前的状况,实是最正常不过的。

    要想把风向再扳回来,就要有足够的筹码,抵消余慈在时间、布局上的优势。

    “共享”三元秘阵的侦测能力,只是其中之一。

    赵相山笑容敛去:“搜检周边水域元气、地气、水脉运化痕迹。”

    负责中枢调度的执事应了一声,通过留影法阵,将周边水域的实景铺展开来,供赵相山把握。

    水底秘府所在区域,是在洗玉湖千里深处,如此深度,周边水域大致还保持着“水”的形态,但绝大的压力已经超出了此界几乎所有自然固态造物的承载极限。

    便是长生中人到此,除了要有不灭金身打底,还要精通独门的化解水压的心法,否则必是一个“死”字。

    如此恶劣的环境,自然是生灵稀缺,就是洗玉湖下的水底妖国,也只是三五个月才派妖兵过来“巡视”一回,绝大部分时间里,水府周边寂静有如死域。

    从现在的表面情况看,和平时似乎没有太多分别。

    可随着不断切换角度,还有法阵运转,掀动水流,远处的水层中,分明呈现出一片不太自然的轨迹。仿佛是在水中立起了屏风,其上书画纹路,时隐时现。

    赵相山面无表情,道:“试试看。”

    中枢执事心领神会,水府法阵激发,也不用别的手段,只要破坏目标附近水域的平静,原本稳定的水体结构出现变化,压力的波动,就足以毁灭一切。

    以前也有些不开眼的人物,机缘巧合潜下来,却是在乱流中稀里糊涂就丧了性命。

    众人眼看着水流向远方推齐开去,瞬间将那层“屏风”摧毁,一应纹路尽都不存。可当水域重归静寂,那些图画纹路便重又呈现,细微处还有了些许变化。

    “是禁制?”

    秘府主事不敢轻下定论,小心翼翼问了一声。

    赵相山回之以冷笑,随即吩咐道:“放水鬼!”

    根据他的命令,秘府周边当即喷出一层灰雾,那是在秘府中“饲养”的数千以计的阴魂鬼物。

    在深水区绝大的压力之下,任何实体都受到限制,倒是这些阴魂鬼物,自由来去,最是便利。为此,无极阁每年都会向此处,还有其余一些水下据点,输送大量鬼物。

    他们比不得阴山派,更没有“万世冢”那般的绝顶神通法门,在这里,完全是通过蛊饲之法培育,形成凶残嗜血的凶物,几百上千年积累下来,数目已经达到了相当可怕程度,甚至需要定期清理一批,以维持平衡。

    秘府放出的这波鬼物,通体半透明,形态扭曲,其中有血光往来流动,都是戾气横生之辈,最难驯服,也无须驯服,他们只要是“嗅”到了生人气息,又或者是纯净元气,便会如逐臭之蝇,一轰而上,不把目标吸干吃尽,誓不罢休。

    外围水域布置的灵光,正是最好的指引。刹那间,“灰雾”分流,万千鬼物如同绽开的花瓣,延伸开去,这样的“花瓣”不能细看,但每一个“瓣尖”的指向,都是赵相山等人需要重点关注的所在。

    水鬼灰雾已远出十里,所经水域陡地暗了下去。

    千里深的水域,当真不见一丝天光,本来就暗得彻底。赵相山等是通过接引三元秘阵的侦测结果,最终在水镜上成像。

    出现当前这类情况,实是相关区域的侦测节点,遭到干扰破坏之故。

    中枢执事反应很快,立刻调换视角,也就是这么一个耽搁,等水镜上的图景重又呈现之时,那边已经变得有些混乱。

    阴魂鬼物的浊流,仿佛是撞了墙,究其原因,实是外围“屏风”之上,那些奇妙的纹路图画,正以惊人的速度“丰满”起来。

    前面所见,不过是数笔勾勒,见一个轮廓,而此时便有不可计数的线条,从最初轮廓线上延伸出来,描绘出细致的纹理,连成一片,形成了巨幅的环形图箓,

    鬼物浊流碰撞在上面,并没有触到实物,却是激发了某种力量。

    周边水波震荡,与“屏风”上符纹交错,倒似将纹路“拓印”下来,刹那间以之为核心,周流运转,层层化生。

第六十四章 鬼物凶螭 水波天宫(中)

    “拓印”的幅度之大、运化之速,使得水流激荡,在已经幽暗难辨的水镜中,似是拂落了一层墨汁,以泼墨之法,写意勾划,顷刻成像。刹那间,仿佛有无数的玄甲军士从“屏风”中走下来,沉沉压压的一片。

    初时还有些模糊,而后来轮廓越发清晰,让人明白,那绝不是什么错觉。

    玄甲军士手持戟戈兵器,自成阵势,现形之后,便是集阵冲杀,大片鬼物便给锋刃水流搅碎。一个回合下来,至少灭杀了五成有多。

    这些阴魂鬼物,本来也不至于如此不济,实是玄甲军士个个身覆灵光,有斩邪祛污之能,实是鬼物的天然克星。

    鬼物之中也有凶戾残暴的鬼将之属,悍然还击,也杀灭了不少玄甲军士,然而好景不长,数息之后,重重玄甲军阵中央,忽地立起一道旗幡,其上灵光灼灼,书写神文,其意莫测。

    旗幡之下,有一雄壮身影,黑面披甲,外覆战袍,身外流波如鳞,仿佛有水龙盘绕。脑后更有一道圆光,其中水波潋滟,生就奇景,一时似江河湖海,碧波万顷;一时如波涛飞动,海雨天风。

    其手上持一颗大珠,目光所指,珠中便放毫光,自有蛟龙自水中化形,鳞甲俱全,张牙舞爪,冲击过去,什么鬼将、鬼王,触之便是重创。

    中枢之地,赵相山眯眼辨认,片刻,嘴角抽了一抽:

    “水德星君!”

    至此再无疑问,所谓“水德星君”,自然就是余慈召请来的星君神明,那些玄甲军士,必是上清道兵无疑。

    正如与罗刹鬼王大战时所显示的那样,余慈未来十有**,会是紫微帝御的当然人选,如今召劾星君神明,已是流利得很。

    水域之中,用水部神明,倒也应景。

    不过,赵相山很清楚这些所谓“神明”的战力。若不是刻意“经营”,寻常也就是步虚上阶到长生真人的水准,像这样进入最适合的环境中,战力或是大幅提升,但也不至于盖压全场。

    他身边几个得力手下,随便那一个出去,也能战得住。

    可反证回来,纯以水德星君之力,焉能锁住百里水域,隔绝内外通联?

    为此,他沉吟片刻,再次下令:“放出凶螭!”

    中枢执事依令而行,秘府深处某处机关启动,临水的崖壁洞开,强烈的压差使得洞口周围形成可怖的漩流,偏有一个长有**丈,合抱粗细的怪物,轻而易举穿越洞口,逆流而出。

    一出洞口,这头怪物便撒了欢儿,畸形的三足摆动,长尾乱摇,当即掀起乱流,更发无声之吼,震荡瞬间扫过数十里,所过之处,最先倒霉的竟然是已经溃不成军的阴魂鬼物,转眼就扫灭了大半。

    而那些玄甲道兵身外灵光明灭,虽也有损失,却不超过两成。

    或是发现自家的威能没有达到预期效果,其头面上狰狞巨眼便是闪烁凶光。

    此物形状似鱼非鱼,似蛟非蛟,头顶上尽是鼓起的鳞甲肉瘤,丑陋不堪。一旦恶意发作,便有强横凶威,压迫四方水域,漩流暗生。

    赵相山说它是“凶螭”,其实螭龙乃上古神物,赵相山还真没机会养上一条试试,这头怪物,实是他从数百种可能蕴有螭龙血脉的鱼、兽奇种里,优有选优杂交而成。

    因其血脉混杂,赵相山施为之时,又一门心思提升威力,不求灵性,故而虽得上古螭龙一二神通,有天然控水之能,更多还是戾气,几无神智可言,凶横无比,平日里圈养着也要小心翼翼,眼下就是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凶物出柙,果然不同凡响。

    在深水中,此凶物战力堪比一位小劫法宗师,受了道兵刺激,它长尾一摆,周身水流激漩,深水区亿万钧的强压非但不是负累,反而部分为它所用,带动巨躯,疾如飞矢,直接撞入玄甲道兵军阵之中,直接撕开了一个大口子,随后张牙舞爪,一个摆动,就是十几个道兵被轰成碎片,化水消逝。

    旗幡之下,水德星君面无表情——神明之属,大都如此,其只将手中大珠悬空一照,凶螭身边,便有三五条水化蛟龙扑击上去。

    只是这些扑杀鬼将如探囊取物的水化蛟龙,面对那头凶物,却也是遇到了克星,尚未近身,便被周围漩涡暗流绞杀破坏。

    在控水神通上,已经开发两成螭龙血脉的“凶螭”,当真不惧任何相似法力。

    因其全无灵智可言,也不知道擒贼擒王的道理,只是四面扑杀最醒目的一众道兵,直接把水德星君晾在一边。

    到后来,凶螭神通使得发了,一抬爪、一掀尾,便轰动百里水域,不可避免地与周边水域封禁冲突。

    凶螭无灵智可言,只是本能感受到束缚,如此往来冲杀几轮,越发地不痛快,干脆止了身形,巨口张开,再发无声咆哮。

    这一刻,凶螭的控水神通当真是发挥得淋漓尽致,百里水域刹那间像是变成了一锅沸汤,当此范围之内,千百道兵瞬间崩灭,水德星君则是祭起手中大珠,与脑后圆光合而为一,定住周边水域,这才与身边几十个道兵免遭劫数。

    可更远处那些承载符纹的“水流屏风”,却是挡不住,纷纷破碎,不过这些符纹也是随散随聚,一时动荡不休。

    秘府中,赵相山眸中本是冷芒森森,此时骤然内敛,瞳仁放大,幽暗深邃,几不见底。他再次环顾水镜上展现的水域景象,外间破碎聚合的符纹图形,尽都倒映进来,

    他要趁机解析余慈封绝周边水域的手段。

    召请一位“水德星君”,就能使百里水域,封绝内外,这种话,只有博行家一哂。

    虽在水域,亦不出虚空。

    控制百里水域,绝不只是对“水之一物”的控制,而是必须遵从虚空法理,反倒比正常环境中困难得多,单纯控水,岂能如愿?

    他看了一圈儿,渐渐明白,之前的判断,大概是倒果为因。

    那些符纹图形,绝不是封绝百里水域的“依仗”,相反,正是由于封绝了水域,范围内的水体受此神通刺激,或者说,是受到了相应神通的支配,才形成了那些符纹。

    所以,符纹时时刻刻都在变化,虽有一定之规,却无恒定之形。

第六十四章 鬼物凶螭 水波天宫(下)

    赵相山心中暗道:麻烦了。

    这种虚空禁锢的手段,直有执掌天权,运化万物之能,偏偏做到毫无半点儿烟火气,他甚至从中见得数分真实之域的影子,实有大宗师风范。

    世人对余慈“虚空神通”的评估,还是低了一筹。

    正苦思如何应对,忽感觉周围手下隐隐骚动,他意念偏转,再看水镜,只见那边水德星君头顶旗幡蓦地舒展开来,在水域中一卷,横绝十里,旗角正好扫到恶螭身上。

    这下定是极重,恶螭身上猛地颤动,丑陋的面目都是扭曲变形,可不等它发飙反制,旗幡上一应神文灵光大放,仿佛是活了过来,流动跳跃,如蝌蚪般渗透到恶螭体内去。

    赵相山听得有手下叫声“不好”,这话倒是不假,在人们的注视下,恶螭巨大的身躯以可以目见的速度萎缩,相应的旗幡滚拂,硬生生将恶螭卷缠进去,连个首尾都不露。

    “爆灵!”

    赵相山反应不可谓不快,要手下发动暗藏在恶螭体内的机关,将其爆碎,可中间隔了一环,终究还是慢了。那卷缠的旗幡只是微微一涨,随即再次舒展开来,但捆缚的恶螭已经无影无踪,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其化消干净。

    旗幡回到原位,赵相山看不出情绪的眼神也指向了中枢执事。

    执事背上发寒,本能地脱口叫道:“我已经激发了。”

    不用他解释,赵相山已经重新将视线指向水镜映射的符纹变化。

    他知道,执事所说并无谬误。

    恶螭体内的机关确实发动了,其一身精血骨肉,甚至都已爆碎,可那样猛烈的冲击,却不知是通过什么渠道,绕过了对旗幡的直接冲击,反而是由周边水域承接下来。

    正因为如此,水域中符纹变化才会如此激烈。

    变化中的符纹就不仅仅是符纹,因其变化太过迅速,轨迹相连,使得赵相山确认,这分明是某一部分天地法则的异化。

    唔,是了,自水德星君以下,所有星君、道兵,其实都是相关法则所化,本就没有实体可言。

    也就是说,从头到尾,他们都是在与虚空法理控制之下的湖水作战……

    赵相山冷嘿一声,挥去心头阴霾,只是把相关符纹图形变化盯得更紧。

    越是在这种情况下,越能够展现出深藏其后的精妙之处。

    然而下一刻,眼前倏地恍惚,他看到的已经是不是抽象的符纹,而是一片具体可感的实体结构。

    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好事儿。

    因为这就证明了,在恶螭爆灵冲击之下,余慈封绝虚空的手段,已经无法维持之前的潜隐状态,被迫展现出运化和结构的部分真实。

    可是……他运化的究竟是什么啊!

    那是巍峨壮丽的宫殿群落,只在最前方飞檐斗拱,清晰可见,后列则是半化于水波之中,只看到大致的轮廓,如峰峦层叠,绵延开去,

    中枢之地,众修士隐然又是骚动。

    如果仅仅是这不辨虚实的宫殿群也还罢了,问题在于,他们都注意到,在宫殿结构由实转虚的边界线上,正好嵌了一个偌大的池子,非常醒目,刚刚在旗幡中消失的凶螭,便给抖落其中。

    那凶物已经是血肉模糊,坠入池中时,便如石块般重重砸下。可在池水中一滚,其血肉鳞甲,便以可以目见的速度重生。

    最不可思议的,是其外形,尤其是那丑陋的头颅,因血脉杂交而形成的肉瘤迅速平滑下来,形体则纤细了些,可是骨肉匀称,矫健有力,简直就是脱胎换骨。

    一切都只是在十余息之内发生。

    脱胎换骨的凶螭再没有暴戾之气,只在池中往来游动,仿佛是家养的鱼。

    “这……”有人话说半截,却是又有了新发现,“那里有人!”

    循他视线,众修士纷纷望去,果然,从池畔延伸开来,水波烟云之中,隐约见有一个人影,朝向大殿方向,恭恭敬敬大礼参拜下去,一步一叩首,虔诚无比。

    其人的形貌,只看到背影,但比之前的恶螭还要凄惨。

    全身上下见不到一块好肉,血肉腐蚀,还有魔火灼烧,显然是遭了魔劫之人,看着便让人心中发毛。叩首之际,也是一叩一血印,让人担心,会不会拜到中间,就血肉离散,没了性命。

    可如此叩拜,将至中途,忽有一道灵光,自其天灵上引出,袅袅如烟,却束而不散,又成青焰,自天灵一路烧下,所过之处,腐蚀的血肉也好,肆虐的魔火也罢,尽都被吞噬一空。

    待其肌体暴露出来的时候,却也是如池中恶螭一般,重创尽愈,几如脱胎换骨。

    便在此时,赵相山这边,忽有人辨识出了殿前那位的来历:“血府老祖?”

    这人说话显然是没过脑子,一语既出,感觉周边猛然静寂,气氛诡异,又发现其他人的目光都刺在他身上,当即打个激灵。

    叫得爽快了,该如何解释,本应在数百万里开外,以赤霄咒杀印折腾余慈的那位,在这诡谲难言的场景中现身?

    深思其中意味儿,着实让人不寒而栗。

    他惟有亡羊补牢式地高喊:

    “这是幻术,血府老祖在天地大劫里遭受重创,就是地仙大能出手,也难以补全他受损的道基,无法治愈他的伤情,怎么可能叩几个响头,便解决掉?”

    他说得很有道理,可话音方落,那已经烧到血府老祖脚底的青焰,蓦地又倒转回来,自下而上,转眼又烧到头顶。

    这一瞬间,血府老祖的身躯便湮灭在火焰中,连灰都没剩下来。

    只余得一缕青烟,与依然存在的灵光化合一处,多角突峰,辗转化形,如捏泥人儿般,重又化出了一个人形轮廓,依稀还是血府老祖的模样。

    这是……脱落形骸,移元合质!

    嘴上不把门儿的那位,终于是将言语硬咽回肚里去。

    但毫无疑问,这就是那些意图投胎转生的修士们,最难熬、最危险,也是最关键的步骤。

    能否破除胎迷,这一步成功与否,至少要占去三成。

    如果说,重创痊愈是一看就假的障眼法,这个又如何解释?

第六十五章 真文道韵 虚空青莲(上)

    赵相山面无表情,他不关心眼前展现出来的,究竟是真是假,是否正在发生。

    他只能确认,水波中映现的宫殿群落绝非实物,然而其架构之法,却又真实不虚,倒像是某个未知存在的投射至此的片断影子。

    也许这一次的“呈现”起始于恶螭爆灵冲击的意外,但余慈将其运作成了一次要命的“攻击”。

    到目前为止,余慈还没有对他和他的手下,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可在心理上,已经覆下了厚重的阴影。

    调教余慈、传艺授业的,其实是罗刹鬼王吧。

    如若不然,怎么这些攻心之术,运用得如此阴狠而精妙?

    正思忖之时,宫殿群落也在水波荡漾中,如隔烟云,倏然逝去,至于凶螭、血府老祖这两样祸乱人心的玩意儿,也是再无影迹。

    赵相山宁愿它持续存在。

    因为,隔绝内外的虚空界限依旧存在,这恰恰确证了,余慈重又彻底掌控了局面,将这不可思议的虚空神通,持续运转下去。

    此界确实有几样虚空神通,会形成类似之前那般庞然恢宏的宫殿结构。

    可是,那真的只是虚空神通而已?

    余慈所做这一切,像眼前飞尘,如蚊蚋之声,小巧不然,却是缭绕身侧耳畔,又深刻心中,无以拂拭。

    便在宫殿群落现而复去的此刻,一应符纹也尽都消失,可问题在于,符纹虽去,却将其独特的轨迹,烙在了每一个人的瞳孔中。

    还有某种难察分明的低细声音,仿佛是水浪往复的“哗哗”声,却有着极其微妙的转折,像是已然逝去的宫殿中黄钟大吕的余韵,只是离得太远,仅捕捉到极细极微的一丝。

    “谁在说话?”

    他身边的手下们,有人的心思已经乱了。

    赵相山不知那人听到了什么,但他不能说那是幻觉。如果心神全无缝隙,或许这些异象就不会出现,而如今已经无法确证。

    包括他自己在内,人人中招。

    这是余慈的神通所带来的某种“印象”,在各人心中的反复重现,

    又像是植入了某个种子,透过心神的缝隙,生根发芽,将藤蔓延伸到心神的各个角落。

    赵相山心里就打了个结:余慈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他想发掘出这个秘密,可又有一种预感,当“秘密”被勘破之际,就是深蕴其中的恐怖力量彻底爆发的时候。

    现在,余慈正在引导他这么做!

    赵相山猛醒,也就是说,余慈正以某种未知的方式,将力量贯注于“认知”之中,一旦解悟,就要受到力量的冲击。

    唔,这个概念,怎么这么熟?

    真文……道韵?

    一念既明,赵相山心头狂叫不好,但已经来不及了。随着他心神的通透,一直隐匿在种种现象之后,未曾真正阐明的“道理”倏然亮起——“道理”一直都在,只是他能不能够、愿不愿意解开。

    赵相山肯定是不愿意的,然而这回是由不得他!

    此时此刻,受种种异象的困扰作用,秘地中枢所有人的心神,都处在某个极个敏感的状态下,甚至有些互相勾连。

    赵相山作为他们中的定海神针,其心神的动摇,带起的影响简直是灾难性的。

    一直以来,众修士还可以用“幻觉”为理由进行抵御,但随着赵相山心中意念的明确,仿佛在耳畔的低语,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清晰:

    “柔弱,莫过乎水。”

    “……莫之能胜”

    分明是道经中的句子,或三四言,或七八言,断断续续,无有尽时。

    众修士面目失色,因为这声音是从他们心底最深处响起,不给人任何拒绝的机会,他们也想通过定神静气等等手段加以控制,可越是控制,越有失控的趋势,以至于全身气血都进入了潮汐的节奏,起伏跌宕,无有尽时。

    再这么下去,秘府防御未破,众人的心防倒要破了。

    赵相山当机立断:“封第三层!”

    水底秘府共有三层防御,防御强度递增,但每一层的消耗也大为不同。开启三层防御,就等于是断绝其他一切供应,全力进入防御状态,形成一个类似于“自辟天地”的隔绝空间,但也只能支撑十天而已。

    如果真是他所猜测的那样,寻常的防御根本就不会有效果,也只有这般涉及到高层次法则的防御体系,才可能发挥作用。

    中枢执事本能有一个犹豫,可长年累月对赵相山的敬畏,使他的身体走在了思维前面。

    下一刻,机关打开,中枢之地微微震动,四面水镜光线都有些发暗,相关法阵抽取了绝大部分储备元气,造成这一现象。

    “阁主?”

    一众手下都是茫然不安,心神难定。

    这样的心态当然要命,可赵相山都来不及给他们重塑信心,似连似断的经文已经连缀起来:

    “天下柔弱,莫过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

    没有比刚做好的布置转瞬便给破除,更具备挫伤人心的力量了。

    赵相山心头也只是刚闪过“虚空法则也给碾压”的惊奇念头,刚刚启动机关的中枢执事,已发出一声惨嘶。

    便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这位全身毛孔迸出大片血雾,刹那间整个人缩了两圈,有一种渺不可测的力量,把他体内几乎所有的水份,都给挤了出来。

    这变故来得太快、太激烈,也挑动了众修士最为敏感的神经,中枢之地当即轰地爆鸣,众人几乎不分先后,放开了护体罡煞,若非赵相山治理有方,恐怕连界域都要放出来。

    饶是如此,此处也是平地起了一阵暴风,四面支起的水镜瞬间破灭,周边一片狼籍。

    赵相山居于正中,两个侍卫倒是第一时间护住了他,没有受到任何冲击,然而,他心情又能好到哪里去?

    此时人心激荡,不正是给极擅长情绪神通的余慈竖靶子吗?

    他眼角都不再往干尸处瞥一记,眼中寒芒,如冰针般,从各手下脸上逐个刺过,但凡是受他一“刺”的,莫不噤若寒蝉,什么激荡的心绪,也都凝固住了。

    赵相山这才开口,语气语调一如既往:

    “洪祥。”

    秘府主事正是之前心神动荡第二激烈之人——第一则是那个已经化为干尸的执事。

    听闻赵相山直呼其名,本能打了个寒颤,随即应声。

第六十五章 真文道韵 虚空青莲(下)

    赵相山盯着秘府主事,不说任何虚话,直接安排布置:“我给你秘府中所有的权限,半刻钟,灭掉那水德星君,留影来报。”

    思及之前水德星君的神威,秘府主事眼前一黑,但他跟随赵相山多年,清楚绝没有任何理由好讲。

    “灭掉星君”,至少还有秘府法阵、机关等可以依靠。

    和赵相山讲条件,他凭什么?

    他甚至连难色都不敢露,大声应喏。

    赵相山再不看他一眼,径直转身,走出中枢之地。近身侍卫及一众专门安置在此的强者,都跟在他身后。

    出了中枢,赵相山就不再管里面的秘府主事究竟如何处理,他也不认为秘府主事就能处理得了。

    这位根本就是他特意点中的倒霉蛋,替死鬼。

    概因此时,什么安定人心之术,都无作用,还不如直接以一贯的强势震慑,更有效果。

    果然如他所料,在长年积威之下,一众手下戒慎的情绪都翻上来,短时间内,倒是压过了茫然不安的心理,本能地依靠他的指令,跟随着他的脚步行事,就像是经过了严酷训练的精兵,惟命是从。

    赵相山也不要求能维持多久,一时不受其扰,足矣。

    此时,他脑中心念激荡,已经彻底了解了余慈的思路。

    这位渊虚天君,既然知道了他埋钩布网、严阵以待,干脆就不走正常的攻防节奏,直接越过了固若坚城的防御,完全就是以境界碾压!

    是的,定然就是真文道韵。

    世间万物,莫不存理。

    “物”为天然之存在,或天然存在运行的轨迹,为具体可感之象;

    “理”则是从具体中抽离出来的法则和规律。

    修士的力量,都要从“物”的根本出发,以“物”为介质,他们也永远属于这个层面,无论如何跳变,也跳不出去。

    相应的,纯粹的“理”只是物性的投影,不具备任何力量,也无法传递任何力量。可世间智慧生灵,也无时无刻不受“理”的影响,

    正确的“理”会帮助人,错误的“理”会阻碍人。

    当然,所有的“理”,不管是简单还是深奥,都必须要有一个“接受”的过程,这就需要有“灵性”为基准。

    一个傻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对“理”产生感悟。

    但是,世间有一种方式,无需“灵性”的介入,直指真如,不假他求。

    能够让盲人目见理之象,让聋人闻理之律;让痴傻之人明理之妙。

    如此,是曰真文、是曰道韵。

    之所以会产生这种效果,是因为这是从世人所能想象的无上巅峰之极处,由“物性”与“法理”浑融,无限模糊了两者的边际,所留下的印痕。

    便如佛祖、道尊,“天地生后不得见,只有神位在人前”,既然不见,为何有神位存焉?

    正是由于两位神主已经打通了“物”和“理”的边界,在天地万物的运行法理中,留下了他们永恒的痕迹。

    灵性存,佛性存;天地在,大道在。

    八景宫萧圣人的“金科玉律”,便是从此变化出的无上神通。

    正是凭借此一神通,其“圣人”之名,当之无愧。

    从这个意义上讲,至少在刚刚那一瞬间,几等于是萧圣人亲临,出口成宪。

    赵相山虽然自负,也不敢说,区区一个水府秘地,就能挡住八景宫掌教圣人的杀意。

    赵相山甚至应该庆幸,一众手下,死得还不多。

    只一个中枢执事,修为最低,心境最乱,自然受到的影响最大,死得也最快。

    现在,赵相山只有一点还不明白——他娘的就算是地仙神主,想发出真言道韵,十个里面,也未必找出一个。除了修为境界,还要有相应的法门;真有法门的,也要做好亏空的准备。

    真像萧圣人那般的,真界古往今来,能有几个?

    余慈怎么可能有这份儿能耐?

    他不免就怀疑,是不是上清后圣出手了?

    不,若是后圣出手,又有真文道韵之法,直接口出天宪,将一干人等灭杀便是,何必拖拖拉拉,惹人笑话?

    赵相山百思不得其解,而现在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他还要思索如何应对。

    目前缘由贯通,思路也还清楚。他很明白,余慈拿出了“真文道韵”,就等于绕过了固若金汤的秘府法阵。

    防御不足恃,而相隔千里水域,攻击更不靠谱……

    想想都是讽刺,他给余慈准备的天堑,如今竟然成了自己的阻碍!

    赵相山面皮抽动两下,心绪的波荡很快平息。

    他意识到,只要不是后圣亲自出手,余慈再是天纵之资,如此手段,能连使几回?

    如此层次的应用,就算是地仙大能,也不可维持一刻钟以上。

    此类神通,要的就是无以伦比的压迫力和爆发力,形成摧枯拉朽的恢宏大势。

    余慈若真有将他们这些人一举灭杀的能耐,也不至于做出前面那些花巧。

    如今,一道波峰过去,再掀起冲击,绝不容易。有没有第二次,都不好讲。

    也许,他可以赌一赌,看究竟是他是否能在真文道韵中,支撑到余慈力竭的那一刻……

    再走出两步,正要下令,忽地一怔,停下步子,盯着前方。

    水底秘府是依湖底山峰而建,受强劲水压的影响,凿山掘洞时,不免小心谨慎,空间就受到影响,十分紧凑。

    不过,中枢是根本重地,位于秘府正中偏下方,为安全起见,周围截出了相当一部分空间,布置防御阵势。也是出于雅趣,外间刻意布置成了一座小园子,上嵌皓日珠,所出光色近于天光,其间亭台池阁,莫不齐备,乍看去倒像是地表上一处小巧园林,每次从中枢出来,往往就是心胸一畅。

    只是此地一花一草、一砖一木,皆是暗蕴杀机,若没有事先“记忆”的气息、气机为参照,任何陌生人进入,都会立刻引发致命机关。

    这里的布置,已经数十年没变过了。

    可在此时,便在这园林之中,意外有一朵青莲,将开未开,瓣瓣如长空之净,却是触目生寒。

    中枢之外的园林,是赵相山一手布置,一草一木均有所本,此青莲突兀而生,直接就是硌在他心口上。

    赵相山反应极快,毕竟刚刚还在考虑上清宗的一应手段,对“青莲”这等具备特定含义的玄门意象,最是敏感。

    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天垣本命金符诸神通里,位列“五器”之首,攻伐最强的那个……

    青莲法剑?

    当此敏感之际,不只是赵相山,其身后的一应手下,都是反应过来,如临大敌,但心里其实都松了口气。

    只要不是之前见鬼似的诡异神通,一切都好说。

    赵相山被余慈锁魂,遭遇此类攻击,是最理所当然的事。之前他们早有防备,也做了许多准备,倒是真的不惧。

    另一边,赵相山也在想,余慈将其置于此地,却不见其展现破邪诛魔的杀伐神通,是要拖延时间,再掀一次波峰?

    他一直在心算余慈能够支撑的极限所在,就常理而言,真文道韵之类的地仙层级都未必能触碰的无上神通,余慈能使出一次,就是侥天之幸,但料乱从宽,赵相山多算他两次!

    饶是如此,中间“波峰波谷”乃是天性自然法理,总要一个蓄力的过程,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

    青莲法剑在此,毫无疑问,就是绊住他的手脚,使之无法再做其他的防御布置。

    换个角度看,秘府的第三层防御,也是给了余慈压力的。

    现如今,赵相山就发现,余慈对他的锁魂强度,已经有所滑落,除了青莲法剑,还能不能投射其他的符法神通,还在两可之间。

    这大概就是余慈的极限所在了。

    有了大概的判断,赵相山以目示意,当下便有一人,隔空发动罡力,轰然摧折。

    铮声鸣啸,青莲之外,如有剑气层布,将罡力化消。

    见此情况,众人都不吃惊,只有确认后的踏实:

    果然是青莲法剑。

    不过这玩意内敛不发,只挡在他们前面,看着也当真碍眼。

    出手那人,乃是无极阁负责“强攻”之责的堂主,号“山雷真君”。

    虽说无极阁这等组织,真正用得上“强攻”的时候少之又少,但山雷真君本人,绝对有开宗立派、称霸一方的实力。

    他早先被余慈的攻心之术弄得心浮气躁,如今缓过神来,自觉大是丢脸,早想扳回一局,也不待赵相山下一步指示,呵气如雷,罡力排布如潮,再度轰击。而且,他也存着警惕之心,身外界域张开,随时都会对异变作出反应。

    罡力之下,青莲之外,剑气依旧层层作用,起防护之力,但守御之能,终究不是其所擅长之处,不免大幅倾斜,眼看要彻底倒伏,其下梗茎无声断折,化为破碎光芒。

    将开未开的青莲失了承托,飘悠悠飞向后方。

    赵相山眉头一皱,本能觉得不对,可是未等他出言提醒。

    层层莲瓣次第分张,青光寒气弥漫小园,与园林禁制摩擦碰撞,铮铮之音不绝于耳。

    骤然扩散的青光,使众修士眼睛都是本能地眯起,但在场的没有一个等闲之辈,即使是受到限制,还是察觉到,在刺眼光芒之中,有一个不寻常的影子,陡然间逆势而上。

    最先做出反应的,就是山雷真君。

    他身外界域蓦地扩张,瞬间覆盖了大半个园林,自然也将青光压制,并刻意去束缚那缥缈如幽魂的影子。

    可就在双方气机真正接触的刹那,山雷真君心中一突。

    界域还是起到了压制作用的,一些虚无莫测的东西,在此间被还原。

    那分明就是个人影!

    便在赵相山等人眼底,一位青袍道人就那么从盛放的莲花中迈步而出,身外剑气如雾,正膨胀的界域,便在剑气之下,扭曲变形,概因其相关法则,纷纷遭斩破之故。

    细观其面目,虽还在轻烟薄雾之后,依稀正是余慈模样。

    山雷真君险些就回头去看赵相山:这是青莲法剑?

    谁家的剑器长这样子?

    赵相山是微微发怔:他早年是见识过青莲法剑的,也曾见过许多天纵之材,将其施展出千般变化,却从不曾见到如此手段。

    傻子也知道,青袍道人不可能是余慈正身,而是青莲法剑衍化而出的奇妙存在。

    但这又不能算是是单纯的青莲法剑,更类似于分身、化身的神通。偏偏一身玄门剑意又极是纯正,也不知道余慈是怎么改造出来的。

    难道日后天垣本命金符的“五器四神”,就要变成“四器五神”了?

    因为此一变故,赵相山有些走神了,直到山雷真君的吼啸声将他惊醒。

    山雷真君直面青袍道人,因界域遭剑意干扰之故,神经一直高度紧张。

    他具备与剑修交战的丰富经验——他也不知道眼前这位算不算剑修,想来应该是差不多吧。

    在剑修面前,又进入近身交战的状态,界域之类,实不足恃,唯有纯厚扎实的修为和精妙的神通变化,才有效果。

    他怒吼一声,也不管界域存灭与否,勇猛进击,身外罡煞迸射雷光,要将青袍道人碾压。

    气势可嘉,然而,他击了个空。

    面对扑面而来的强压,青袍道人容色鲜活,竟是哈哈一笑,整个身形倏散开,如烟如雾。渗入到前方倾压而至的雷光帘幕中去。

    此类剑气雾化的手段,在山雷真君看来,算不上什么高端技巧,可由一个本无实体可言的对手使来,那就真让人头痛了。

    更要命的是,看到那人影如水雾般散开,他心中莫明就又闪过刚刚仿佛从魂魄深处激荡起来的道经文字:

    “天下柔弱,莫过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

    山雷真君心神动荡,这一刻,他不再是对着那虚化的青袍道人,而是对着扑面而来的如烟雨雾。

    便是拳劲横空,蒸云煮雨又如何?

    天地之间,水性流转,此处蒸腾,他处飞降,周流六虚,无所不至。

    他该如何应付?

    正因此困惑,他一个恍神,忽感觉有寒锋错身而过,将接未接,既而猛醒,回头看时,只见到青袍道人的背影,衣袖飘飘,不知何时,重又聚合。

    而且,在他与青袍道人中间,还有与他一般回头,或是干脆发呆的一众同伴。

    ***********

    两小章合并,求几个月饼尝尝。中秋那天咱们另算。

第六十五章 道韵法身 摧枯拉朽

    赵相山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寒芒如刀,切过虚空中青袍道人的背影。小园中的禁制,只要他稍稍动念,就能够全力激发,可他还是按住了这个冲动。

    因为,很可能不会有任何效果!

    他看到了山雷真君出手的全程,也见识了那仿佛是青莲法剑化身的青袍道人,在虚无中来去的玄妙,因此,他真正确认:

    那是……道韵加身!

    此时,他和一众手下是一个层面,处在“物”的层次;

    青莲化身是在另一个层面,是“物”和“理”交融的层次。

    某种意义上讲,这可说是“道”的化身。

    他相信,就算是余慈亲至,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而就是因为当前是一具化身,介于虚实之间,才能最终实现。

    下一刻的事实,验证了他的猜测。

    青袍道人没有对赵相山等人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甩给他们一个背影,径直走向刚刚封起的中枢区域。面对外力入侵,中枢防御法阵自发启动,然而青袍道人身外莲花盛开,可以目见的片断真文道韵加持其身,身形再度虚化,昂然而入。

    赵相山脸上阴沉,也不说话,只是挥挥手,一众手下也顾不得惊惑,先后返身突入。

    虽是人多势众,赵相山却明白,怕已是迟了!

    便在此刻,中枢之地有凛冽剑意冲霄而起,破空之声大作,还掺杂着人的惨嘶。

    赵相山脸颊抽搐,隐隐发青,大步走进去,锐风裂空,如剑砍斧劈,扑面而来,却又在他身前纷纷消融。

    他环视中枢之地,只见此间一片狼籍,包括秘地主事在内,一干人等死伤惨重,而相关的操控法阵、机关枢纽等等,也遭到了大幅的破坏,而青袍道人却是以剑气凿开了另一边的石壁,鸿飞冥冥。

    其实以青袍道人刚才的手段,大可虚化而出,如此这般,根本就是来气人的!

    几个得力手下倒没什么伤势,有两个不在,应该是追了上去,

    赵相山依旧不持有任何期待。

    青莲化身,道韵加持,此时的青袍道人,简直就是闹海蛟龙,兴风作浪,无人可制。

    他没有将这份心思藏得太深,毕竟他的手下也都是一时之杰,对情势的基本把握还是有的。

    便是以赵相山之智,一时间也找不到办法,重新激起手下们的斗志来。

    事态正在往不可逆转的方向滑落下去。

    中枢之地遭到破坏,水底秘府虽还不至于立刻崩溃,可相应的法阵运转便丧失了变化的余地。

    而此时秘府之外撑开的近似于“自辟天地”的防御布置,正是最为精妙的一种,失去了腾挪变化,就算能撑得一时,外界环境只要稍有冲击,恐怕就要不妙了。

    怕什么来什么,陡然间,秘府动荡。

    之前虽也受过冲击,却绝不是如今这般,让人脚底都酥麻起来的颤栗感。

    是了,余慈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好机会?

    赵相山听到追击青袍道人的两名手下愤怒的咆哮,更在音波传来之前,他已经感受到,秘府外侧洞壁破碎的震动。

    青莲化身趁中枢紊乱之机,还借了法阵本身的元气,硬生生在秘府临水的一侧,凿穿了一个大洞,随着这一处岩壁的崩塌,亿万钧湖水倾灌而入,奔涌如雷。

    而就是轰隆雷鸣的水声,也压不过那正杳然而去的长笑放歌,不讲格律,却恣意痛快:

    “霜雪一洗江山净,放旷生死九垓远。从来天地无信道,何如人间种青莲。”

    赵相山抿着嘴唇,脸色铁青,久久不语。

    身畔护卫声音急促:“阁主!”

    虽未明言,实是让他尽快撤离。

    赵相山置若罔闻,反而是向着破损的崖壁之后,也就是水声最为激烈的方位行去,在他身后,一众人等面面相觑,却只能是跟在后面。

    才跨过断壁残垣,刚刚追击青袍道人的两名手下恰是狼狈逃回,险些与赵相山迎头撞上,一时面目失色。

    赵相山却只是瞥去一眼,没有追究的意思。湖水破壁而入,强压动荡,和静态的湖水压力迥然不同。什么修为、心法,都不顶用,逃开也是情理之中。

    与其拿这两人出手,还不如担心一下秘府的命运。

    也就是当初建造秘府时,结构上做了一些布置,层层阻隔、分流,才没有让秘府在瞬间崩溃,可想想内外的压差,结构的上限,在防御法阵破灭之后,都是早晚的事儿。

    他依旧往前走,手下无一人敢劝。

    很快,一行人等便来到湖水冲击的正锋之前,相隔约数十丈,在层层阻隔之下,咆哮的湖水形成了漩涡,等于是在蓄势,一旦超出眼前障碍承载的极限,便会一举冲垮面前的一切。

    坚逾金铁的秘府结构,正发出濒临崩溃的“咯咯”杂音,让人知晓,毁灭的时刻,已经非常接近了。

    赵相山没有再往前去,只是眼神如刀,穿透昏蒙不清的洪水,看到仅相隔数里,那已经立身于秘府之外、澎湃水流之中的青袍道人。见他影动身动,轻松自然,在可怖的深水环境中,分身之属,不比什么水鬼来得差,好吧,是高妙千百倍。

    他还看到,青袍道人身后,千百道兵结阵,水德星君头上旗幡招展,挥兵直进。

    刹那间,后浪推挤前浪,水势狂飙,激流狂潮,轰然而至。

    如此声势,一干人等无不失色。

    水德星君及其麾下道兵,驭涛控水,正是本职,在此情境中,以高就下,真能奔泄千里,无坚不摧!

    有人忍不住再叫:

    “阁主!”

    赵相山不发一言,开始后退,但视线仍锁死了青袍道人不放。

    毫无疑问,这是让人根本无可抵御的惨败和耻辱,从头到尾,余慈没有给他任何机会,他只能像如丧家之犬一般,惶惶逃离。

    在他漫长的生命中,不是没有过类似的经历,可是,却从没像现在这般,败得稀里糊涂。

    这一刻,他只想知道:

    如此神通手段,余慈真有支撑之力?他怎么可能支撑得住?他还能支撑多久?

    会商法阵中,代表各方势力的图示已经隐去,代之而起的,是侦测法阵输送过来的一系列影像,将千里湖底处发生的种种,都展现出来。

    不管是哪一方,均静寂无声。

    三元秘阵虽好,但在那种深度,终究还是受限,还受到交战的影响,只能远观,看不太细。

    可是,当水底崖壁蓦地崩溃一角,湍流涌入,巨大的气泡升腾而起,除了瞎子,谁还不知,赵相山所依仗的水底秘府,便在这片刻之间,给彻底攻破。

    然后,人们就看到了,一位青袍道人,长笑而出,视足以绞灭金石的激流水压如无物,其形貌,分明就是余慈模样。

    有定力稍逊者,已是失声道:“他怎么到这儿来了?”

    寒竹神君心里也是一激,分神往边上扫了眼,便道:“湖上还在……湖下的应是分身。”

    当下就有人响应:“不错,若肉身在此,没那么容易抵御水压的。”

    “就算是分身吧,又是怎么潜进去的?”

    “太虚宝鉴锁定目标,隔空运化,也不是不可以。倒是这眨眼功夫,就凿穿了赵相山的秘府……无极阁总不会把这里建成豆腐渣吧!”

    一干人等正在讨论,湖底青袍道人身后,千百道兵早已列阵,便在旗幡指向之下,对着秘府裂口轰然突入。

    道兵本身无所谓,可问题是,在此环境下,水部道兵天然就能助涨水势,掀起的水浪冲击,堪比神兵利器,摧枯拉朽,无可抵御。

    且能够化入洪流之中,生就灵性,导引方向,更加灵活多变。

    但说一千道一万,什么道兵、星君、水浪、洪峰,都是末节,只有秘府内外强劲的压差,才是最可怕的凶器。

    内外压差作用之下,长年以来受湖水冲刷、可谓“千锤百炼”的崖壁几乎整个变形,随后崩碎开来,碎石粉末中里面,偶尔可见府中的物件、人员,可这种时候,就算是不灭金身,也架不住一番折腾,瞬息之后,便是死无全尸。

    “这下子,赵相山可谓脸面全无……以后谁再说无极阁惹不起,就拿今天这事儿抽回去!”

    “今日之后,有没有无极阁,还在两可之间。你看这场面,简直是一面倒地碾压,只要姓赵的脱不了身,或杀或擒,你看无极阁还能撑多久!”

    某人或是无心的言论,忽地让各方气氛为之一变。

    也在此时,百丈崖壁彻底倾颓破碎的场景,扑面而来。

    传递到洗玉盟高层那边的情景,永远无法与现场相提并论。

    百丈崖壁的破碎,象征着水底秘府的结构彻底崩溃,此刻,内外压差倒是调整得近于平衡,过程中,也清扫掉了绝大部分“闲杂人等”。

    赵相山和一众手下,硬生生熬到压差平衡之后,才从预留的撤退甬道中出来,一路上的狼狈自不必提。

    任是他们个个身具神通,法力高强,但在面对毁灭性的水流冲击时,也是脆弱不堪,赵相山撞入湖水中去时,回头看了一眼,十多名手下,除两个气机永远与他挂钩的近身侍卫外,其余人等,几乎在瞬间就被冲开十余里,且这个距离还在不断扩大。

    出现这种情况,实是后方千百道兵驱役水浪,生就漩涡暗流,硬生生将他们拆分开来。

    赵相山切齿而笑,他必须要承认,在这场交战中,余慈把每一个条件都用到了家,或者说,一切都在他棋局之中,完全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

    虽然源头是他自己的判断失误,可从那以后,余慈把握得滴水不漏,不给他一点儿回气的机会。

    这就是眼光、判断和境界所共同构建的能力。

    一个层次一个眼界,很多条件和机会,不在其位,不知其妙。

    所以,低境界的修士,不管怎么算计高境界的强人,不管做出多么周密的准备,都会出现各种“意外”……

    其实那算不得意外,而是眼界的高低问题——你看不到的,强人可以看到;你想不到的,强人可以想到;你做不到的,强人可以做到。

    结果可以想见。

    无极阁经常搞这些“暗箭伤人”、“以弱胜强”的噱头,赵相山自是最清楚不过。

    除非,是借天时地利之便,是代天之志,伐天之罪,一切都由天而定……

    显然,余慈不是走的这个路子,他从头到尾的严谨周密,彻底印证了绝对不逊色于赵相山自己的修为境界。

    世人都以为,余慈凭借无上虚空神通,自长生真人破格而成天君之名,而从今日起,便可昭告天下,只这份眼界,已经是真界最顶尖的层次。

    奇怪,如此一来,以其与后圣之手段、境界,当初和罗刹鬼王交战,怕不能打出花儿来?

    可事实却是,二人产生的作用出现了某种重合,是故意藏拙,还是……

    赵相山心头跳动,猛地闪出一个以前从未有过的念头。

    可眼下的情况,容不得他进一步深思,身外恐怖的水压,任是谁也不能等闲视之。

    赵相山还好,自身并无太大压力,也是因为两个近身侍卫,同时开启界域。

    而且,其人界域,一则属阴,一则属阳,二者界域交叠,便成造成阴阳之妙,顺逆水势,暗流激涌,终于是控制了周边的水域,有百余道兵驱水而至,转瞬便给绞杀干净。

    赵相山居于其中,冷眼旁观。

    就算没有水底秘府的防御,只凭两个侍卫,也足以支撑一时半刻,但这并非长久之计,这里毕竟是千里深的水底,是时刻都有亿万钧力量压迫的绝地。

    之前自恃秘府,如今反而让人给利用了,反转之速,让人难言。

    他再扫了一下分散各方的手下,目前最重要的,毫无疑问是脱离这片区域。

    虽然分则力弱,可同时发动的话,总能有点儿用处……

    赵相山突发尖啸,震动湖水,将特殊讯息传递到每个手下耳中,大致约定的突围的时间,随即就对两个近身侍卫下令:

    “我们走。”

    在此之前,已经坍塌大部分的水底秘府,轰然炸开,但在废墟之中,却是摇摇晃晃站起了十余尊仅有半人多高,金属外壳的人形怪物。

    这是无极阁所制的名曰“死士”的独门傀儡,共有一十八尊,刀兵水火不侵,本来是在秘府中枢之外,小园中最终防御所用,就掩埋在地下,之前竟没有使出来的机会。

    因其功能受限,在水中不免显得笨拙,可当其尽数站起,金属躯壳上,无数血色符咒纹路显化,十八尊傀儡合力,竟是将数十里水域定住了一瞬,这一刻,不但是千百道兵,便连青莲分身都给锁困。

    此傀儡是由一千零八十个修士骨肉血浆,混合五金之液,以秘法混合,浇灌而成,其结构、符纹等一体成型,正是魔门手段。有禁锢、迷乱、化血、击神之用。

    赵相山隐忍至此,突然发动,果然效果大好。

    他和两个近侍已经借此机会,扑到将近百里之外,还专门停顿一下,等其他手下都扑到这个大概范围,又一声令下,齐齐前冲。

    这里就是余慈布下隔绝内外虚空屏障的极限范围,十多位强者,从不同方向冲击,带过去的压力,想来余慈也不能等闲视之。只要应对稍有差池,到时他自有手段,脱身离开。

    此时,近身侍卫“造化阴阳”界域,已经与虚空屏障发生了碰触,虽然水流压力没有特殊的变化,可水波之中,一道又一道符纹跳跃出来,摆荡不休,如纱幕一般,似乎想要凝结成完整的符箓甚至是真文,可强横的界域直接将其撕碎,不给其拼接的机会。

    连续穿透了七八层类似的符纹纱幕,又是狂飙近十里,赵相山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了。

    环目扫过,但见一路冲击过来,阴阳界域外围也是粘连许多符纹碎片,似是未散的灵光,保留着一定的法度。

    “法度”就是大问题……

    在余慈所设的虚空区域内,所以相应的符纹变化,都在他一念之间,都是一个完整的体系,不可能有任何遗漏,怎么可能会出现“碎片化”的情况?

    是了,这根本就是“形散神不散”,就像是铺设下来的挠钩,扣着界域撕扯不放。

    “小心!”

    赵相山当即示警,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及时,可是,他争取的时间并不起眼——更准确地讲,他心绪气机的变化,根本就是触发机关的弦线,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应机而发”。

    如今,比的就是两个近身侍卫的反应和余慈“机关”的击发速度。

    而在全力支撑阴阳界域,抵挡沉重水压和千头万绪般的符纹作用之时,任是谁也很难做到即察即应。

    赵相山也意识到这一点,双眸幽蓝光芒闪过,一直潜隐不发的气机,倏然外烁,瞬间和两个侍卫的气机交融,试图接管过控制权。

    他已经做得足够完美了,可在半途,忽然气机错乱。

    赵相山已经与阴阳界域做好了感应互通,所以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原本坚韧无匹的界域,因为符纹的撕扯蚀化,部分区域出现了法则结构上的空隙,原本这都不算什么,本来就是动态运行的过程,只需要一个循环,已经足够弥补。

    可就在此刻,有一道奇妙而古怪的感应,几不似当前天地所应有之物,顺着法则结构的空隙,渗透进来。

    如气、如烟、如雾。

    可就在这似乎风吹便散的虚无深处,分明藏着一道令人心神颤栗的锋锐之意,更透着凛冽杀机。

    赵相山本能地想要捕捉锁定锋锐之意的来向,预测其轨迹,可由于其载体的诡异莫测,其间难度太高,误差也实在太大,

    一个失神,赵相山心中发紧,立知不妙。

    但“不妙”的程度,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期。

    他根本就是眼看着,花费多年培养的两个近身侍卫,其中一人的大好头颅,陡然离颈。

    这下来得太突然,也太犀利。

    谁又能想到,在强韧界域的护持之下,一位长生强者,简直就是泥巴捏成的,说掉脑袋,就掉下来?

    他就像看一出滑稽的哑剧。

    随后“彩声”如雷,那是阴阳界域崩溃的破音,也是亿万钧深水重压轰然而至的声响,震得耳膜隆隆而鸣。

    一剑断头,气血流散,界域崩溃,失了防护,那断头侍卫当即给挤缩成拳头大小的肉泥团子,即而崩散。

    另一人连惊讶的机会都失去了,界域反冲之下,五内皆伤,全身骨头在此刻断了有六七成,整个人也被恐怖的水压硬生生挤“瘦”两圈,乍看去倒似个幼童模样。

    就算已是不灭金身的程度,还能支撑一些,可在此恶劣情境之下,其命运也再不可逆。

    而赵相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与他陪绑,当即斩断气机联系,也将所有的反震之力,全都留下。

    侍卫连哼都没哼一声,便步同伴后尘。

    直至此时,沾了杀意的异物,才有所显化,其外清气流转,隐约剑形,随即隐没。

    赵相山眉头跳动:太初无形剑!

    是了,情报中确实有这方面的信息,他甚至还做过如何应对的推衍。可是,连番“真文道韵”的冲击之下,谁又能想到,最后会是这玩意儿出头?

    这是余慈出手以来,放出的唯一一个实体,想必是交战之初,就抛入湖中来了。

    如果指向自己,能防得下来吗?

    赵相山不再深想这无意义的问题。界域崩溃,内外压差又构成了一个致命的陷阱,四面道兵合围,这简直就是十面埋伏的绝境啊!

    他低下头,按捺住自己的心绪。如今这模样,看起来再也没有再保留的余地了,不过,出于习惯,他还是忍不住要考虑:

    看到他身陷绝境,某些人着急了没有?

    如果他死得干脆,万事皆休;可如果一个不小心,被余慈擒下,很多人恐怕就要夜不安寝了吧!

    赵相山陡地闷哼一声,七窍流血,气机萎靡,同时,他举目四顾,做出张口欲言的姿态。

    可以肯定,在此刻,洗玉湖的多个角落,都会响起恶毒的诅咒声。

    ***********

    祝大伙儿中秋快乐,幸福美满,花好月圆。

第六十七章 折分天地 化梦游仙(上)

    眼看着湖底一边倒的态势,会商法阵中,除了吸气吐气声,还清晰传出了与湖底事态全然不搭的拍案声:

    “早知渊虚天君性情冲动……如今湖上分明又生事了!”

    你跳出来,难道就不是“生事”?

    寒竹神君心中冷讥,嘴上却是闭紧,只将意念暂时脱离了法阵,扭头往荀愿所在处看了过去。

    不管怎么说,那人所言,出之有据。当湖底形势激变之时,湖上确实也出了乱子。

    至于严重与否,见仁见智。

    对寒竹神君的关注,一直驻守在此的荀愿全无所觉,他直勾勾看湖上传递过来的影像,喃喃自语:

    “这可真不得了!”

    寒竹神君顺他的视线看去,只见那边留影法阵上,正显出余慈身影。依旧是端坐在虎辇玉舆隐轮之车上,可周围淅淅沥沥的雨丝是怎么回事儿?那一层层云蒸霞蔚的精纯元气又从哪儿来?

    寒竹神君上前两步,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些。这一下,他就发现了关键所在:

    甘露碗!

    余慈头顶三尺处,正虚悬一件通体玉白,莹洁生光的广口碗,周边精纯元气便如游龙,投往其中。

    高不过三分的碗口上,烟气成泡,咕噜作响,喷溅出已然液化的灵气,与周边空气结合,就化为绵绵雨丝,这片“雨区”已经扩展到了七八十里方圆。

    里面也有修士在,一旦沾了雨丝,都是喜不自胜,什么雨丝雨点儿,分明就是大大滋补的灵泉玉液啊!

    有些修为稍差的,吸得过量,直接就醉了过去,在湖面上载浮载沉,便是撑爆都有可能。

    不过总还是聪明人的,离得近的如华夫人,便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柄油纸伞,撑开挡下了这绵绵灵雨,迎风送雨,雅致悠然。

    刚刚还说五器四神,现在这“甘露普降”神通,让寒竹神君说不出话来。

    不过,无论是他,还是荀愿,都看出来,余慈目前,当真是在大量消耗元气。

    “雨区”之外,天地元气受到异力的作用,形成了偌大的阴云漩涡,遮天蔽日,如今在“雨区”之外修炼的,定然是效率急降,盖因大部分天地元气,都被余慈截流之故。

    周围还算小打小闹,在洗玉湖正上方,百里高空,才真叫一个大场面。

    元气汇聚,摩擦撞击,生就电光雷霆,碧落天域、甚至于九天外域的灵气、玄真,都给吸纳过来,层层淬炼、转化,化为甘露碗的玉液,再由余慈吸收。

    这才是余慈真正抽取的主力,周围那些所谓“甘露雨水”,只算是他滋润周边虚空,给“符纸”加工之用。

    一息之间,吞吐的天地元气,就是同阶长生真人十日所需。

    抽取间的强横霸道,已经刺激了三元秘阵之外的天地法则意志,使得万里方圆,阴云下压,紫光隐透,不知要做何反应。

    寒竹神君不太并注外界如何,反正只要三元秘阵在,天地大劫就轰不下来。

    他更愿意琢磨余慈现在的状态。

    在真界之中,三元秘阵封锁之下,依旧能够吸纳“玄真”的本事,倒也有几门心法可以做到,只不过是纯度有所差异罢了。

    但不管是什么神通,隔着碧落天域,强行汲取玄真,滋补自身,都是很没有效率的一件事。

    余慈如今展现出来的效果,不说是“逆天之举”,也是罕见至极。

    里面的原因更是复杂:

    一来是这门“甘露碗”的符法神通着实精妙;二来是余慈身具“自辟天地”的无上神通,根基厚实,非是一人一身之力;三来就是三元秘阵本身,也确是有类似的功效,只不过眼下反倒被余慈利用,更增威势。

    寒竹神君也不得不承认,某人的“担心”还是有道理的。

    把上清一脉放在洗玉湖,简直就是老鼠放在米缸里,由不得他不“用”啊。

    饶是如此,余慈脸色也较之前苍白许多,也始终面无表情,只有一对眸子,便是瞑成细线,依旧有金灿灿流光如电,透出虚空,令人难以直视。

    如此状态,也是寒竹神君最想不明白的问题:

    渊虚天君究竟在搞什么?

    这里的庞大消耗,和千里湖水深处、金城汤池一般的秘府顷刻破灭,究竟有着怎样的勾连?

    稍加计算所消耗的元气量,寒竹神君便觉得头皮发麻,就算不管运化的高明与否,这已经是地仙大能全力一击的级数。

    而余慈还在持续运转,仿佛永远没有尽头,这其间举重若轻,于极限中辗转腾挪的精妙手段,分明已经涉及到天地结构变化的根本层面。

    某种意义上,天地元气、虚空神通变化之理,尽在其中了。

    会商法阵中某些人的叫嚣,在这样的神通之下,变得毫无意义。

    至少寒竹神君有一份自知之明,在这种情形下,他做不了任何事。或者说,他不能去做任何事,难道要他突然出手打断吗?

    如果是他最初接手的那段时间,还有几分可能,但如今……

    这种给人背黑锅的蠢事,傻子才干。

    但这世上,总有一些人以为别人都是傻子,这段时间里,寒竹神君这边只是通讯请求便收到了七八条,甚至有以周边宗派掌门的身份,强烈要求他维护三元秘阵的稳定,“立诛此獠”的。

    寒竹神君只当他们是在放屁,根本不予理会。

    如此要求,让个有份量的来说吧,他倒很想知道,在余慈展现出如此不可思议神通的此刻,有没有人敢在这时候彻底把屁股坐实的!

    其实,寒竹神君更想对余慈讲:

    你下手最好是利落些,不如此,不足以镇慑四方,更不能安某些人惶惑犹疑之心。

    ……啊呸,怎么就想着给那家伙出谋划策来了?

    寒竹神君隐约明白,这是他目睹了余慈展现的种种不可思议神通之后,自发而生的赞佩之情。

    虽说这家伙就是个麻烦沾身的,说不定会生成什么不测之变,他最初也觉得,将其寻个事由打杀了最好;但湖上湖下一连串的变故下来,他不得不承认,那份恢宏大气的堂堂之势,远比某些躲在后面,苟且算计的鼠辈强上太多。

    当然,最重要的是,想要“打杀”这位,不说他寒竹神君、百叠门如何如何,就是洗玉盟各宗,都能承受得起那份代价吗?

    心中如此想法,他看余慈的眼神又是不同。

    说也奇怪,湖上本身瞑目不语的余慈,似乎也是生出感应,眼角锋芒向这边扫了一下,使得他和荀愿二人的呼吸,莫名为之一窒。

    寒竹神君吸了口气,对这位渊虚天君,是越发地看不明白了。

    别人不明白,余慈心里却是纤毫毕现。

    “总算是到了火候,不枉我做出这些来。”

    余慈知道,洗玉湖上复杂世情人心的变化,远不是他这个北地三湖的新锐所能摆布了的。

    但他还必须努力去做。

    赵相山一身,关系洗玉湖许许多多见不得人的私隐之事,涉及的不是哪个人,而是大大小小的宗门势力。越是到紧要关头,越是勾动人心,如果赵相山舍了面皮,再做些暗示、明示,想要插手的,绝不是一个两个。

    他不能放松对各方人心的探测。

    虽说限于消耗,情绪大网已经退居次要位置,他也不再刻意支撑,任其随着修士的情绪平复而渐渐消隐。可是,在某个层次范围之内,他依然是敏锐的。

    那些念着他名号的人们,其中的赞佩、其中的困惑、其中的恼怒、其中的恐惧,都形成了某种特殊的讯号,反馈到他心底,作为他判断的依据。

    此类神主特有的神通,就余慈而言,因为没有“织网”,所以必须是在他感应所及的范围才可能实现。

    要么,就是神意感应的扩张;要么,就是情绪大网的临时作用。

    而如今,三元秘阵限制住了神意感应范围,情绪大网也已渐渐回收,维持住这份神通的,是余慈正进行尝试的新东西。

    想来若赵相山反思交手以来的成败,必然会将遭遇“锁魂”视为最要命的败笔。

    相应的,余慈也将其视为最关键的胜机。

    正因为赵相山“枉顾”他的神主之能,招来了“锁魂”,使余慈得以相隔千里,从容布置。

    千里湖水,对他来说,不再是天堑,而是一个巨大的缓冲区。

    真的面对面冲杀,余慈万万没有机会做出“尝试”的,更不能有时间在湖面上,使出甘露碗的神通,以填补因飞速增长的消耗而带来的巨大元气空缺。

    余慈可以将自己的手段,通过“锁魂”的渠道,源源不断地布置在赵相山周围,而龟缩在秘府中的赵相山,首先被断绝了内外联系,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

    这就形成了一个攻者恒攻,守者恒守的不对称局面,也就一举奠定了余慈全面压制对手的胜势。

    正是在这种绝对优势之下,余慈得以细致考虑,优中选优,确定了针对赵相山的最佳方案。

    那就是“绕过壁垒,境界碾压”。

    正面冲击如金城汤池般的水府秘府,大概是赵相山最想看到的事,他又岂能让那厮如愿?

    而要绕过壁垒,势必不能用寻常之法,不能用常规的目光看问题。

    余慈就想到了与罗刹鬼王那一战。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680/ 第一时间欣赏问镜最新章节! 作者:减肥专家所写的《问镜》为转载作品,问镜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问镜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问镜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问镜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问镜介绍:
我有一镜,乾坤山河也照得;
我有一剑,人心鬼域皆斩破;
我有一城,九重天里云中座;
我有一心,长生路上笑蹉跎。
世人为何要长生?因为长生包容一切的欲望,长生便是无限的可能。问镜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问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问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