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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毒刺连环 天外剑来(中)

    刺客终于吐气开声,可在当下,更像是发出了绝望的嚎叫。因为要锁闭气息,内敛不出的剑气,便在此刻迸发,但一切都是徒劳。

    直到这时,水榭外的美婢才发觉不对,叫一声“夫人”,冲进水榭,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靠近明明只有三五步距离的华夫人。

    也在此时,支撑水榭主体结构的十余棵描金红柱,便次第震颤,周边的法阵禁制随之发动,莲花池上空,气机纵横。

    余慈不管华夫人这边如何应对,虚空随心而转,将那刺客摄来,他则伸出手去,要将这不长眼的刺客制住。

    可就在此时,心内虚空运转分明一滞,外界交错纵横的气机,就像是洒落的渔网,将原本秩序井然的元气流转给弄得散了。

    这鬼地方的法阵压制不辨敌我!

    也是余慈没有料到这场面,且已经制住了刺客,心内虚空正在收缩,出其不意之下,虚空微微震荡不稳。

    最直接的影响是,外面侍女撞了进来,失去平衡,摔到在地上。

    余慈只瞥去一眼,更尖锐直接的警兆就在心头炸响。

    猛回头,却见千尺开外,莲花池通往外连水道的拐角处,那一颗枝叶繁茂的绿柳之上,突兀现出一人影,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潜上去的。

    其人正引弓持箭,对准这边,下一刻箭矢笔直蹿出,刹那间已失去了形影。

    弓弦狂震,发金铁之声,便如同千百具大锤齐齐轰下,只这一下爆音冲击,便将那颗绿柳震成粉碎。

    而在余慈感应中,那箭矢方才离弦,锋芒所至,已到了他的前胸。

    心内虚空抖荡,欲将方寸之间,化为天地之隔,可无论是莲花池上的法阵,还是已到眼前的箭矢,都有奇妙的波动震荡,将相关的法则结构扭曲破坏,仓促之间,就是十成力气,也未必能有一层效果。

    竖子!

    余慈猛然醒悟,什么刺杀华夫人,分明针对的是他!

    如果是对华夫人,就算早先都埋伏好了,见有他这位渊虚天君在身边,脑子正常的,就一定会改期,焉有强攻硬上的道理?

    对方根本就是利用此地的特殊环境,为他设好的局。如今图穷匕现,不但两人连击,就是莲花池这边的防护法阵,也是局中重要的组成部分。

    华夫人……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

    仍在冷泉中的叶池等人,是否会受到牵连?

    种种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余慈嗔目再喝,心内虚空在震荡中强行占据地盘,抵挡外界压制。

    罗刹鬼王都不能在短时间内攻破他的心内虚空,任此地法阵如何玄妙,任那弓矢如何强劲,难道还能比罗刹鬼王更强?

    莲花池的法阵被心内虚空扭曲,持剑的刺客已经被镇压得像一条死狗,看似无所不辟的箭矢,距离他胸口不过寸许,却似要飞到地老天荒,才能到达。

    事态正纳入他的掌控。

    余慈伸出手,像拈一片树叶,将箭矢拿在手中。随即视线指向那个在绿柳崩灭之际,便发力向后狂飙的持弓刺客,气机锁定。

    便在此时,耳畔传来华夫人声音,纵然在此兵凶战危之局中,竟也有悠然至乎诡秘的意味儿:“小心三元……”

    话音倏然断绝,也在此时,天外一道光波飞流而下,扫过整片莲花池,池上红花绿叶,以及耸立的明堂、水榭、亭台等,当下就亮了起来。

    光波所蕴恢宏之力,仿佛汇集洗玉湖的滚滚浪涛,扑面而来,无可回避。

    余慈能感觉到,其空阔浑茫的源头伟力,还有将其进一步运化的严密结构,便如天罗地网,且“网眼”小得让人呼吸都难,势头强横而压抑。

    居于其下,余慈的神意感应是给硬生生压回了体内,身上关节都发出咯咯的响声。对此,他身上劲力一提,又将这层压力抵住,才好过了些。

    如此压制之力,倒是有些熟悉,再联想到华夫人的半截提示,余慈当即醒悟:

    三元秘阵?这玩意儿也是个不分敌我的?

    他又想在一起的华夫人,扭头去看,却是见到了一幢三尺见方、高有丈许的光罩,将华夫人覆住,隔绝内外。

    光罩化现之时,完全与光波融为一体,对华夫人没有半分杀机显露,余慈竟是完全没有反应,之前声音断绝,想来便由此导致。

    而接下来他就发现,这光罩起到的是防护的效果,看似薄薄一层,但与整个禁制气机互通,不可能轻易攻破。

    华夫人依旧安然不动,虽是在漩涡中心,却已置身事外,只似将眼前之景,当成一幕戏曲儿来看,之前的提醒,简直就像是虚无的幻觉。

    余慈眼中寒芒闪烁,在华夫人身上剐了一记,却是半声不哼,很快移转视线,继续锁定那持弓刺客不放。

    此人裂空一击看起来是借着弓箭之利,其实本身的修为也颇值得称道,能驾驶得那强弓硬箭,不为反震所伤,起码也是个长生真人。

    他持剑的同伴也不错,步虚上阶的修为,又专精隐匿之法,瞬间爆发力绝对能达到真人级别,若不是碰到他的心内虚空,也不会败得这么惨。

    刚想到这里,余慈心中猛又震动:不对,差距太大!

    “刺杀”之类的事儿,从来都是量入为出,计算精密。不管幕后是谁,真的指望这两个刺客能得手吗?

    一念至此,他已知不妙。

    然而刺客一方对人心理的把握,也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便在这刹那间,已经被困锁在心内虚空的持剑刺客,蒙面布上仅露的双眼在痛苦和疯狂中圆睁、迸裂,随即便是整个身体炸碎。

    污浊的血花,便在心内虚空中绽开。

    余慈本能加强虚空演化,将血污隔开,转眼却是惊觉,刺客血水和碎肉在崩溅之时,分明还结成一圈模糊妖异的图案,给他的感觉非常糟糕。

    而未等他做出进一步的应对,脑中绷紧的弦儿又是鸣响。

    距离余慈仅仅三步距离,人影暴起,凶横凌厉的杀伐之意,便如长钉,狠狠钉入他的脑宫。

第五十二章 毒刺连环 天外剑来(下)

    余慈瞳孔收缩,但见之前心内虚空波动时,摔倒在水榭中的侍女,就那么弹起,只跨出一步,就从原来可以忽略不计的还丹修为,瞬间飙升到长生真人的水准。

    血色的强芒耀花了余慈的眼睛,“侍女”全身上下燃起了血色的火焰,再一步,血光如虹,其在天地法则体系中的位置,已经跨过了“真人”这一个槛儿,直接冲入劫法境界。

    一瞬一境,一步一关!

    这种爆发式的增长,冲起了何等可怖的势头!这一刻,“侍女”手臂前指,骈指如刀,虽身无利器,其身躯已堪比神兵,手刀锋芒几乎已经沾到了他胸口的衣物,与护体罡气激烈摩擦,竟然是迸出了火星。

    但最为致命的,并非是近身格杀的凶狠,而是其身为劫法宗师,在瞬间提升境界时,对周边虚空爆炸式的冲击。

    此冲击便如同一记重锤,可怖的震波在周围十尺方圆的虚空中连续摆荡,其影响的区域,并不因为激烈的动荡而扩散,而是一直维持在“十尺”的范围之内,往来堆积,一波强过一波,展现出了惊人的控制力。

    余慈知道,对方的冲击控制在有限的范围里,但破坏力已经是打入了法则层面,也直接影响到了他虚空排布的结构。

    影响已经显现——虚空法则的动荡,令水榭瞬息间无声崩解。

    另一边华夫人有三元秘阵加持的光罩保护,倒没有受到什么损伤,只是由坐姿转为站姿,虚悬其中,神情恬淡,并未有丝毫动容。

    至于交手的两人,都是身形悬空,“侍女”进逼而上,身上的血光越发浓郁,真像是燃起了火,其所激发的力量,更是再度飙升。

    而且便是在心内虚空内部,危险也没有褪去。

    持剑刺客爆裂时迸开的血花图案中,正有奇诡的力量喷洒而出,形成一圈圈污秽之气,弥漫四方。余慈已经展开了虚空变化,欲将其封锁,可相关的法则元气只要是沾上,立刻受到污损破坏,甚至还有借机传染蔓延的趋势。

    和前面的裂空箭矢一样,这爆裂的污秽之气,仍然是专门针对虚空神通的,且效力更胜百倍!若让它传染、做大,心内虚空恐怕要受到伤损。

    余慈知道,这是他“渊虚天君”的名头太大,“自辟天地”的无上神通,又是最为抢眼的噱头,这批刺杀针对这一点,当真是下足了功夫。

    刺客的连环手段,处处都是针对着“自辟天地”而设,务必要内外夹击,将余慈坚城壁垒般的虚空防御打破。

    裂空箭矢也好、血肉雷火也罢,包括莲花池的禁制,都在与他的虚空神通作对。

    归根结底,都是在破坏他的虚空结构,在给“侍女”的近身刺杀创造机会。

    而真正的杀招,也同样是“侍女”那一击打出了震荡法则之力的凶狠穿刺。

    “侍女”这一击就是单独拉出来,也有刺破虚空之能。

    余慈的胸膛已经在强压的作用下,微微向内凹陷,再进一步,压力就会直接传导至他的五脏六腑,将那里搅得一团糟。震荡法则的破坏力,更会顺势碾碎他的形神根基,彻底将他灭杀。

    但,这还不够!

    如果换了另一个具备“自辟天地”神通的强者,也许他们就成功了。

    然而,余慈心内虚空开辟,从一开始就与正常的“自辟天地”神通不同。那是从玄元根本气法的“根子”上,通过引气入境、内景外成等一系列步骤开发出来,贯穿着心象、物象对转演化的独特法度。

    而在其内部,更是封存了一批远非“自辟天地”所能涵盖的玄妙真意。

    简单点儿说,他的心内虚空的内涵,要比寻常“自辟天地”丰富得多。

    更何况,余慈如今真正的本钱难道只是如此吗?

    这批刺客,仅就“自辟天地”而作为,思路一开始就错了。

    盯着“侍女”酷厉幽冷的瞳孔,余慈面无表情,对胸口处传来的震荡杀意置之不顾,心内虚空之中,清音倏转,如吟风鼓瑟,如鸣金击玉,缥缈来去。

    在他与“侍女”之间,空间已经给压迫到了极限。

    然而在天地法则体系之中,在更高远的领域之下,双方的距离还很远、很远……

    事态诡秘,由不得余慈再做纠缠。

    平等天上,琼楼玉宇,似存若无,倏然化现。

    清音悠远,似从天外而来,顷刻十转。

    十二玉楼天外音。

    作为论剑轩入微剑意的极致,十二玉楼天外音动辙**转,十余转,某种时候,直觉上会觉得有些累赘。

    可实际上,当剑意发动之际,声音传递的法则,已经在第一时间扭曲崩溃,惯常的概念,早已经失去了意义。

    便如此刻,十音连发,成一长音,偏偏层次分明,有条不紊。

    常人只觉得不合常理,只有真正对天地法则有着深入了解之辈,才能见出,在这缥缈清音之中,所蕴剑意的辽远宏阔,所控方寸的极致精微,浑然一体,也形成了专门针对天地法则体系的无匹锋芒。

    所过之处,千百种相关法则撕裂,无可抵御。

    修士居于天地法则体系之中,受其牵系,也借此调动天地之威。

    可十二玉楼天外音过处,一音就是斩断一层法则结构;一剑就是灭杀一圈内外联系。

    莫说是本体在此,就算是楚原湘、武元辰之流神意横空、万里遥击,剑意过处,也是破灭一切传播的介质,使之顿陷无可凭依的虚无困境。

    清音发动之初,三元秘阵的压制便给破开一个口子。

    至于“侍女”,就算是劫法境界,浑厚修为,可难道就真正超脱了么?

    其一身骨肉筋络,气血流转,哪个不是在天地法则体系的“规定”之下?

    剑意斩灭法则,便是斩去其在天地间的立身之基。

    尤其余慈的心神已经登上了真实之域,居高临下,俯瞰天地法则体系的全局,剑意清音十转,每一转都是有的放矢,其斩灭的,都是最基础、最关键的法则,不会多一分,也不会少一处。

第五十三章 欺之暗室 无源咒杀

    如是清音盘转。

    一转过去,“侍女”强横修为就是削落一层,便是触及高层次的法则,剑意的破坏力会有所衰减,可十转之后,“侍女”连续三次发动秘法提振的力量,也是给削落了七成有多,直接又坠回到长生真人的水准。

    由此二人之间的差距,更是相去天壤!

    “侍女”那一记似刺似震的手刀进击,再也没有了震荡虚空之威,倒像是陷进了泥涂之中,一盛二衰三竭,直至于无。

    “混账!”

    自发难以来,“侍女”还是首度发声,只是愈发尖锐,辨不清男女,而在尾音处,则是破了嗓子。

    概因此时此刻,此人喉间已然溅血。

    虽仍未曾真正面对剑气杀伐,“侍女”面孔却已胀成了青紫色。身上更惨,气血逆行,百脉如焚不说,肌体更是几乎同时裂开了几十上百个长近尺许的平滑伤口,喉间创口便是其中之一,个个如遭利刃切割,血雾喷溅,转眼已成了血人。

    说是被利刃所伤也不错,毕竟还是十二玉楼天外音造成,只不过这并非直接受创,而是受法则破灭反噬所至。

    不管何人,受法则所拘,待法则破灭之时,必受所伤。

    且是躲不过,挡不下,只能硬捱。

    若是长生以下的人物,如此怕已是形神俱灭,而长生中人,终究还是从天地法则意志中,挣得了一些“独立自主”的东西。

    特别是劫法宗师,大小三灾已过,在天地法则体系之外,挣得了专属于自身的一块法则区域,故而“侍女”还维持着形神未散,还有着一击之力,还有着翻盘的可能。

    对此,余慈只是冷笑。

    天地之法吾能斩之,何况尔辈!

    清音再转,丝缕剑气终焉化形,悬空照下,正中“侍女”眉心。

    刹那间,虚空中似乎是响起了琉璃器皿破碎的声响。

    “侍女”再发出刺耳的尖啸,压过了那仿佛是错觉的声音,可那已经破体而入的剑气,其终究还是奈何不得。

    剑气细若游丝,剑压澎湃如海。

    “侍女”拼命向前冲击,可已经千疮百孔的身上,再爆出一层血雾,而相较于这些,其道基的崩解撕裂,才是最为致命的。

    其掌刀依旧是抵在余慈胸口,但其人眼神转暗,一切生机,一剑勾销!

    下一刻身体也直坠下去,砰声落湖,溅起大片水花。

    但也在此刻,余慈眉头微颤,一剑毙敌,感觉却有些古怪。

    劫法宗师确实难挡十二玉楼天外音的锋芒,可问题在于,他了结得也太过顺利,似乎是做错了什么事情……

    未等他真正确认问题源头,又一层光波自天外而来,待到莲花池上空,便如镜转阳光,集结成束,直接照在他身上。伴之而起的,是一道阴沉嘶哑的嗓音:

    “何方妖邪,敢在洗玉湖肆无忌惮,杀人夺命!”

    转眼间,余慈身外的重压蓦地狂飙一倍。显然三元秘阵对这边的交战“看不过去”了,做出了更进一步的干预。

    可他娘的这叫什么干预!

    余慈抵住这份压力,然而念头偏转,终不免挪开了些许注意力,也见到旁边在光罩防护下的华夫人,终于启合朱唇,说了一段话。

    从唇语分辨,大约是介绍他的身份,也说起“内奸误导,可以撤阵”之类,立场倒是比主持三元秘阵的那位监察还要端正。

    可是,便是华夫人这么讲了,照在余慈身上的光芒仍旧没有丝毫衰减,那个阴沉嘶哑的嗓音则又发声:

    “夫人所说,与三元秘阵察知的略有出入,尚不足以为其洗脱罪名!”

    余慈眉头微不可查地挑动两下,对此人堪称明目张胆的行径,颇感佩服。

    但这样的话,某些宗门的嫌疑反而变小了。

    受到伏杀之初,余慈本以为是天遁宗的,可阴阳那边,全无这类消息,如今再细究其法度,也有些差异。至少用起“三元秘阵”这手,真不像是天遁宗的手段。

    余慈曾与幻荣夫人一起分析,天遁宗身为天下有数大宗,独立于各派别之外,因为其特性之故,可谓仇满天下。越是如此,在一些会引起忌讳的事情上,就会特别谨慎小心。

    “三元秘阵”是洗玉盟的根本重地,若他们真敢明目张胆地插手其间,就等于是在洗玉盟各宗脸上狠扇耳光,立刻会引起强烈反弹。

    看起来,想取他性命的,还真是层出不穷、花样翻新啊!

    一念至此,余慈心头猛地震动,灵觉终于捕捉到了那飘移不定的凶兆所在,低头下看,却见浮在水面的“侍女”尸身面目朝上,其死寂的脸上,不知何时竟然是勾勒出一道诡秘的笑容。

    余慈心中微沉,急防对方再有动作,可“侍女”的尸身,却是以可以目见的速度朽化、崩解,最终成为一圈灰烬,且很快随波流散,再无痕迹。

    与之同时,余慈莫名就觉得心中不是太爽利,神魂像是蒙了一层灰翳,正待以祛邪之法清扫,之前持剑刺客爆体之后,留下的污秽之气,陡然间像是有了主心骨,不复流散之状,而是在其内部进一步运化反应,似乎在孕育着什么东西。

    余慈如何能让它成功?

    当即星辰天上光芒连珠,玉京三光破元消魔符飞流而下,承启天中两样事件也蓄势待发,他要速战速决,就算是伤到虚空结构,也顾不得了。

    偏在此时刻,之前已经遁走的持弓刺客,忽然停身,就在数十里外,引弓如满月,遥指这边。

    自挡下第一箭之后,余慈的气机一直追索此人,本想赏他记雷火,却受连环杀局所限,无法腾出手来。

    如今再看那刺客,弓臂两端气机有如潮涌,其力量层次竟是如“侍女”一般连番上扬,几无止境,便是相隔数十里面,也觉得背脊生寒。

    那弓箭能积蓄如此伟力,定是双轮祭炼的法宝无疑,而他之前竟然毫无感应!

    余慈毛骨悚然,气机再提,便要先下手为强,可也就是在此刹那,阴沉嘶哑的声音就在耳畔响起:

    “好胆,还敢反抗。”

    三元秘阵第三轮光波照下,虚空中嗡嗡震颤,转眼间又化做铁索抖颤的“哗啦”之声。且这不是什么比喻,而是真有数道粗若足胫,乌黑发亮锁莲凭空化就,交缠而下。

    也是在此刻,余慈感应到远方的画面:那持弓刺客早已摘了蒙面巾,唇边分明就是寒澈肌骨的冷笑,而其唇形开合,则是四个清晰到极致的口型变化:

    欢迎回来!

    箭矢激发,化光曳空而来,数十里距离,一抹而过,直至眼前。

    耳畔响起几不可闻的闷响。

    大片虚空结构“朽坏”——就是这么个情况。

    “自辟天地”是修士强大力量对天地法则结构体系的扭曲,也是与天地法则意志的妥协,其中必然有一个“边界”,形成暂时的平衡。

    这也是“自辟天地”最为坚实的外层防御,法则的异化和扭曲,足以绞杀大半外力侵袭。

    可当箭矢抵至,那层边界立时进入了“失衡”状态,法则乱离,引发内外虚空对峙,大片已经稳固成形的结构法则当即失去了根基,自然迅速“朽坏”,箭矢冲击力,至少还保有八成以上!

    若给命中,保证前胸穿后背,再没有第二种可能。

    此时此刻,余慈根本没有念头转动的时间,而是由战斗本能驱动,瞬间做出反应。

    箭矢锋芒之前,寒意剧盛。

    太玄冰解封闭了虚空一角,在未能全力摧动真实之域的威能之前,相关的动静法则,只能发挥一丝半点儿。可就是这么一点点的法则作用,物性的消长变化,也给“固定”了那么瞬间。

    箭矢透入,如坠泥潭,可怖的冲击力立时给化消大半,特别是动静之间的强大力量转换,使得以未知金属所制的坚硬箭矢剧烈抖颤,结构濒临崩溃。

    余慈劈拳轰下,将箭矢硬生生打爆。

    可虚弱感也随之而来。

    余慈旧伤还没有好利落,突如其来之下,淌过如此连环杀局,又连连续动用上真九霄、太玄封禁两样大神通法力,特别是后者的短促爆发,使得先天元气的消耗,不可估量,如今无论如何也要回一口气,不然定会加重伤情。

    他甚至都无法约束崩开的箭矢碎片,周边虚空,包括的“自辟天地”,都是裂痕处处,正是矢羽碎裂崩溅的痕迹。

    也正因为如此,虚空凝成的粗黑锁链合拢之时,他根本没去反抗,当下被锁了个结实。

    锁链之上,肯定也带着一门了不起的神通,外扩的心内虚空都给压缩回来,只挡在身外尺余,不使锁链真的落在身上。

    此刻,余慈仿佛当头压了一座大山,又似有巨蟒缠身,一时动弹不得,偏偏有嗓音如同吞吐蛇信的嘶嘶声响,在耳边流连,让人作呕:

    “手段毒辣,有令不行,十有**是亡命之徒!华夫人,你定是受惊过度,心神不宁,还是静待来日情绪缓和之后,再向盟中陈述此事吧。”

    这话肯定不是对一个人讲。

    在光罩“保护”下的华夫人,再向余慈这边瞥了眼,不再开口。

    余慈略微平复翻动的气血,却见远方那个持弓刺客,第三次拉开了弓弦,而他这边,依旧是被捆得动弹不得,不由得笑起来,首次与三元秘阵之后的那位‘交流’:

    “那边射箭的,又怎么说?”

    “渣滓,闭嘴!”

    声音阴冷,然而情绪却是很兴奋的样子,近乎癫狂。

    余慈本就寒意森然的笑容,彻底敛去,他眯起眼睛,他不是佛爷,七情六欲他一样不缺,一样不少,被人当头骂了,自然也是有火,更何况,这一系列的连环杀局,实在让人痛快不起来。

    未等进一步做出反应,之前神魂微痛,有灼烧之感,从神经网上扩散开来。

    痛苦之尖锐,纵然是在锁链捆缚之下,也是不自觉一个抽搐,耳中鸣响,有千百人在耳畔发音,仿佛是僧侣道士念经颂咒,可是里面是说不尽的阴诡邪恶之意。

    这绝不是什么幻听,一声接一声的咒音,自此再无休止。

    咒音之中,死、病、腐、毒、阴、绝等等负面阴秽之气,像是鼓起的脓胞瘤子,要在神魂上栽种滋生。

    而究其根源,实是神魂之上,“侍女”和持剑刺客死后的怨戾之气,和合一处,阴阳衍化,附着不去,形成了一个仿佛烙印似的痕迹。

    外来咒音秽气,正是以此核心演化,且还在蔓延扩散,仿佛时刻有火焰炙烤,每一处炙痛,都是“毒素”滋生,腐蚀神魂。剧痛之下,连到嘴边的话,都给堵了回去。

    余慈突兀的沉默更是助长了监察的气焰,虚空之后,那位继续开口训斥:

    “刚刚秘阵已经发动,却还是有两命归西,嘿,尔辈置洗玉盟于何地?洗玉湖的地界上,也容不得随意戕害人命的暴徒!”

    说话间,虚空中甚至导来蓝白色的电流,顺着锁链,往余慈身上缠去。只是一时半会儿无法突破心内虚空的防御,空耗力气而已。

    如此情况,让那位监察更是着恼:“冥顽不灵之徒,死不悔改之辈……”

    余慈面无表情,完全无视了耳边的聒噪。

    此时他凭虚而立,没有任何支撑,内外的压力继续飙扬。神魂之病、重箭之威、三元秘阵之缚,内外齐攻。

    一时间,情况急转直下!

    相较于前两者,监察言行,纯粹是个小丑,但也最为可恨!

    有了“三元秘阵”的压制,数十里外的持弓刺客完全可以最大限度地蓄积力量,从容瞄准,等待他最虚弱的那一刻。

    而神魂之中的“病症”,依旧是呈扩散之势,余慈已经给自己加持了天河祈禳咒,更以神意内聚玉京三光破元消魔符一系符法神通,降伏邪魔秽气,但也只能将其扩散趋势稍做压制而已。后续他还有一些手段,却不好现在使出来。

    究其缘由,实是那咒音不绝,仿佛有万千咒法高手行以咒杀之术,往来难测其虚实,难以断根。他想搜索咒音的源头,可才起念追寻,便是一片污血般的暗红光芒,遮蔽虚空,隔绝感应。

    其发端究竟在何处?

    到洗玉湖前后,余慈也想过,某些人会用比较激烈的方式“欢迎”上清回归,却没有想到,竟是如此迅猛,如此直白。尤其是涉及到三元秘阵的当值监察,让人不得不往最坏的地方考虑。

    他该如何破局?

    此事从头到尾,水上水下,见或不见,一环扣一环,紧密狠辣。暗处分明有一条毒蛇,窥伺着他,他还懵然不知,直到挨了一口,“毒性”猛烈袭来,才是惊觉。

    布局的究竟是谁?

    三个想不出结果的问题,就是三块坚硬的石头,就那么闷在心头,轰不破,踢不开,彼此还撞击、磨擦,燃起火花。

    这就是愤怒……但称不上暴烈,只是烧得深透,直穿心室脑宫,烧得心血脑汁滋滋作响。

    在一处暗室中央,一人多高的水镜中光波摇动,使得成像不那么清晰,但所有的观众都不在乎这个,其中的影像已经锁定不变,呈现在镜面之上。

    那是一对因愤怒而变得血红的眼睛。

    便在此时,水镜旁边出现一个人影,中等身材,微胖,在水镜的光芒映照下,颇为白皙的脸面上,色彩交错,看不太清他的眼神。

    此人正伸出手,食指像利刃般,从镜面眼眸中划过,带起一道长长的波纹:

    “看,这眼神多么有趣!”

    黑暗中传来了低笑声,看起来很多人都赞同这句话。

    可暗室之中,除了水镜旁边这人以外,再没有任何人,笑声都是通过特殊的法器,跨越千里、万里传递过来。同样的,暗室中的影像,也是以类似的方式传回去。

    笑声中,有人还亮起嗓子:“渊虚天君,不过如此。”

    这回,响应者寥寥,暗室中人则笑道:“渊虚天君究竟如何,此次会后,相信各位会有自己的判断……好了,就看到这儿吧,如果再操作下去,事后倒查,我这边还有些麻烦。”

    黑暗中又传过笑音:“赵阁主的无极阁,能有什么麻烦可言?不过我倒有一事不明,余慈那边,除了三元秘阵的压制,太昊摧城弓破袭之外,是否还有别的?”

    “唔,道友感应敏锐。”

    暗室中人,也就是无极阁主赵相山点头赞许,他已有十成把握辨认出说话人的身份,却是含糊过去,这也是做脏活儿的行家里手具有的本能。

    “有些事情说不清楚,这样,有各位壮胆,我再冒回险,大家看看后续……”

    说话间,水镜中光波流动,影像变幻。那些隐藏在千里、万里之外的人物,又看到了莲花池上的情景变化。

    此时,局面还在僵持,余慈一时挣不脱三元秘阵的压制,而监察也很难做进一步的动作。

    比较醒目的,是远方持弓刺客引弓蓄力,使得周边虚空都为之扭曲,搭在弓臂上的箭矢,已经彻底消失了形体,只余一道近乎虚无的光,威力倒似比上回还要惊人。

    若再成功,已被元气锁链捆住的余慈,当真是不妙了。

    有人便感叹:“太昊摧城弓,号称蓄地仙之力,破神明之城,便是白玉京、凌霄殿都能打穿,不知这一箭,得了几分威力?”

    “能有三成便已不错,据称此弓早在中古时代,天罡地煞祭炼之法未得完善之时,祭炼中出了岔子,以至于蓄力艰难。如若不然,岂会落入刺客之手?”

    “是啊,三成也很了不得了,你看那位渊虚天君,气血逆行,虚空抖荡,纵然没给射个对穿,受伤怕也是不轻。”

    “谁认出来,布下这连环杀局的究竟是哪一方?赵阁主想必在里面出了力,不过这看起来可不太像无极阁的风格。”

    此时暗室中的“交流”,已经开始向炫耀见识发展。

    “之前‘侍女’掌刀似刺而震,打破虚空,像是南国太和门的‘震空刀’,如今太和门式微,最近两劫以来能够练成的,只有门中长老陈齐一人,不过也是失踪多年,传言已经亡故。”

    “那血光化虹,一步一境。类似的手法,最有名的当然是离尘方回的‘燃血咒’,那是他独门手法,不过那位就算心里憋屈,也不至于亲到北地动手……”

    暗室中笑声此起彼伏,也在笑声中,各方快速达成共识:

    “除此以外,就只有赤霄天的‘藏府化血心经’,才有那般神异。”

    “不错,说得过去。赤霄天吃了渊虚天君的一记‘九幽盛宴’,不但万余人马全成了鬼物,连精通‘中虚日月霞光法’的尹玉明都折了进去,到现在,缺额都还没补上呢,那叫一个仇深似海!”

    也有人揪着前面有关“风格”的话,笑道:“拿赤霄天当枪头来使,就是赵阁主惯常的手段。不过能让赤霄天心甘情愿舍去两三条人命来布局,才是当真了不起。”

    “且住,此言不实!”赵相山哈哈大笑,“赵某虽说人脉还成,可诸位这么一说,回头我怎么给聂宗主交待?此项之上,我可以给诸位一个提示……直到目前为止,赤霄天还未折一人!”

    “哟嗬?难不成大伙儿眼瘸了?”

    “我想赵阁主的意思是,人死了,死的不是赤霄天中人……刺杀之事,算是赤霄天的老本行,也能外包吗?”

    黑暗中,有人笑,也有人奇,声音乱了片刻,忽传来重掌击案之声:“吾知之矣!”

    突如其来的叫声,让各方都吃了一惊,便听击案之人扬声道:“诸位,且看那余慈额头!”

    一语引得各方视线转移,但见水镜之中,正映照出余慈的身形。其身外十数根元气凝化的锁链,将其捆得严严实实,面上僵硬冷厉,气冲天庭,以至于眉心额头都是血红一片!

    不过,眼下余慈的情绪不是重点,各方看了,也只会觉得有趣。

    众人的注意力还是放在余慈额头,看那片血红浸染,颜色深透,其中心处,似乎是和余慈肌肤纹理相合,渐渐显出了一个图案。

第五十四章 将死之辈 破落之门

    图案有如双蛇盘结,鳞甲纹理都细致入微,尤其是代表蛇眼的四点,简直是盈盈欲滴,色泽如墨,在通红的区域中,愈发刺眼。

    余慈本人大概也有了感应,虽说一时腾不出手来,但还是眉头连跳,也导致交缠的蛇印扭曲变化,诡秘非常。

    “砰!”

    又有人拍案叫好:“原来是赤霄咒杀印!”

    一语道破天机,以至于暗室中导入进来的,全是一片低哗。

    有人迅速反应过来,揭开了真正的谜底:“原来是血府老祖!怪不得赵阁主说未折一人,那些刺客,都是老祖收集的血相傀儡吧!”

    赵相山微微而笑,不再说话,但那意思,已是默认。

    “啧啧,血府老祖啊!相山兄能请出这位来,真是大手笔,赤霄天刺客首席,天遁宗也要礼让三分的……不过,不是说他上一劫末渡劫失败,肉身破碎,已然转世投胎了么?没想到,竟还在世?”

    “转世投胎也没那么容易,准备个千八百年的不算长。赤霄天吃了这么大的亏,真正扳回来,也就是血府老祖才有把握。而且,无极阁宗的‘通灵玉’,对破除‘胎迷’,也是大有好处。”

    毕竟这些都是猜测,人们只能肯定一件事:这回余慈可是遭大灾了!

    赤霄印,阴阳盘,幡中咒,狱无间。

    看起来名物较多,实际上都是描述“赤霄咒杀印”的凶威。

    赤霄天作为此界知名的杀手宗门,虽然还比不过天遁宗的“天遁杀剑”那般直指剑中杀道究极,然而手段繁多,令人防不胜防。尤其是赤霄咒杀印,号称是“巫门以外第一咒杀秘术”,在上两劫,被赤霄天第一刺客的血府老祖发扬光大。

    此咒印据传是某位前辈大能,由“三阳劫”所生之“三阳魂印”启发,创立而成。威力可怖,一旦加持在目标身上,立刻可以召来亿万里外,千百修士持念咒杀,便是一时不死,后续的冲击也是日夜连缀,无休无止,难有尽头。

    与之相配合的,是祭祀在赤霄天极隐秘之地的一百三十三道“赤狱幡”,上有数劫以来,多代赤霄天精通咒杀的修士精血涂染,发咒之时,幡幡联动,演化出种种残酷杀伐之术,受咒之人,如坠无间地狱。

    这等手段,据说便是地仙大能,被磨个数月,便是精神不崩溃,一身本事也未必能用出五成。

    虽未听闻哪个地仙遭折磨的实例,但仅从已知的几位遇害的劫法宗师例子来看,也让人闻之色变。

    不过,这一项咒术,也有非常致命的缺点,就是加持到目标上,极其困难。

    需要至少两个修为不俗的修士作为祭品,以其怨戾之气,盘结于目标神魂之上,化而成印。其中的火候把控非常重要,有时候扔进去五六个、七八个甚至是十余个人都未必能成,只能空耗资源。

    不过在两劫之前,赤霄天出了一位惊才绝艳之辈,便是那血府老祖。

    他在“藏府化血心经”的根本上,推衍出一门“血相经”,类似魔门种魔之术,控制修士,只不过需要反输精元,再以心神寄托,形成了一种“血相傀儡”。

    血相傀儡别的倒也平平,但因使人强为人俑,戾气横生,且有施术者心神相寄,掌控精确,简直是天生为“赤霄咒杀印”而创,以其加持咒印,十有九中。

    血府老祖正是凭借此法,名动天下,称君做祖,一时无两。

    但也因为凶名太盛,结了恶果,以至于上一劫末渡劫之时,险些就是形神俱灭。如今虽还一时不死,也是苟延残喘。

    不管这回是赌博重宝以求转世也好,为宗门发挥余热也罢,甚至不用管他如何下场,只说赵相山请来这位出山,对付余慈,实是神来之笔。

    黑暗中的喧哗议论之声不绝于耳,大都是被这位突然杀出来的“大人物”给震到了。

    短时间内,很多人也只有感慨赞叹:

    不愧是“毒鳄”赵相山,一口咬下,就是断筋透腑,深入骨髓。

    想一想,面对余慈的“自辟天地”无上神通,天地间也只有寥寥几种方式能够绕过。

    咒杀之术,正是其中之一。

    赞叹声中,有人奇道:“赤霄咒杀印已成,在赤狱幡的攻伐之下,便是相隔亿万里,也无可回避。赵阁主都动用了这种手段,想来这位渊虚天君已难逃此劫,何必再请我们参与?”

    一言既出,附和之声不绝于耳。

    赵相山脸上笑容不改,心里则是冷嗤:一群蝇营狗苟、欺软怕硬之辈。

    他找的这些人物,都是或多或少与当年的上清宗有些恩怨、利益纠缠的宗门首脑。他们治下的宗门在洗玉盟内部,地位欲上不下、欲下不下,如果上清重归,定然要受到影响,自然是最容易挑动的一批。

    不过这类宗门,一致的缺限就是眼光短浅,魄力欠缺,便如逐臭之蝇,一哄而来,一哄而去,只想着在外围摇旗呐喊,分些好处,想让他们做事,可是难上加难。

    幸好,他也从来没有指望过。

    “诸位,尘埃落定之前,还不能轻下定论。这位渊虚天君,毕竟得了上清真传,又有后圣护持,不把他底牌翻尽、穷途末路,谁也不知道,他是否还会有什么手段翻盘。

    “不瞒大家,赵某和安排此事的朋友,从来没想过,能毕其功于一役,将这位如日中天的渊虚天君处理掉,就算能处理掉,那位后圣大人又当如何?所以,我们选择的是赤霄咒杀印,而非其他。”

    赵相山越是这么说,越能引发人们的好奇心。

    黑暗中,各方声音几度交流,末了,有一人便道:“赵阁主的意思是,要刻意留着余慈的性命?”

    赵相山连连摇头:“刚刚还说,赤霄天与那位仇深似海,以血府老祖的性子,怎么可能留手?若只是做戏,又怎能测出余慈的底子?”

    言下之意,大部分人都明白了,

    说到底,就是将赤霄天推出来,做一块试金石,再根据结果,调整接下来的手段。

    有人就想,是不是也把老子当试金石卖了?

    但也有人从这种明晰一切的“超然”中获得了快感。

    赵相山能够感觉到其中的微妙氛围,扬声道:

    “今日请诸位过来,就是要见证此事。诸位就该知道,赵某就是个干脏活儿的苦命人,向来依托洗玉盟,挣些养家糊口的钱款,自不会和盟中的大伙儿为难。但对外人,也从不会客气,别人出钱,无极阁办事,有一是一,有二是二。

    “赵某见钱眼开,这边的理由就不用多说了;而冒昧请来各位,理由则很简单:洗玉湖已经够满了,哪还有插下上清宗的地方?”

    黑暗中一片沉默。

    赵相山嘿然一笑:“这句话,十年前我不会说,可如今,四明宗殷鉴不远,只看一看各路的吃相,就能明白,天地大劫之下,大伙儿都饿坏了……”

    有人低笑出声,可赵相山反而绷起了脸:

    “若不然,也许诸位想看看太霄神庭重飞九五?还是想见识一下第六神主镇压万邦?当年上清宗主导洗玉盟的时候,是什么情景,大伙儿应该还记忆犹新……

    “就我之意,与其以后纠缠不清,不如快刀斩乱麻,在上清宗余孽兴风作浪之前,先定下基本调子!这是我讲的第一条。”

    赵相山说得直白坦露,毫无避忌。

    实际上,十个里面,有九个也是认可的,只不过,聪明人都绝不会相信,这是赵相山“本人”的看法。

    无极阁一贯的作风,让人浮想联翩。

    正如赵相山所言,他本人一向不持立场,只要给了足够钱款、宝物,亲爹亲娘也能杀给你看。

    此次由他牵头,召集这些宗门实权人物,隔空交流,很可能就是有洗玉盟里的大宗门,看余慈不顺眼,却又顾忌上清正统之名,不好意思出头,这才让无极阁出面。

    一干人等受邀而来的,早知目的何在,仍然参加,肯定是有想法的。

    如今姑妄听之,至于接下来深不深入,如何深入,都还有很大的学问。

    赵相山也是心知肚明。在他看来,相对于庞大的洗玉盟,这些宗门的声音还比较有限,可当声音集合在一起,在其他的言论未成形之前,先一步占据制高点,有先入为主的印象,后面一系列操作就好办多了。

    当然,想说服这些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此时依旧有人置疑:

    “对付渊虚天君,决非易事。像赵阁主这样的大手笔,北地三湖能有几个做得到?不说血府老祖,就是这动用三元秘阵,直接请动一位监察,这个代价……不菲啊。”

    由于身为轮值监察,临时掌控三元秘阵,权柄太重,洗玉盟向来是以严刑峻法,约束相关修士的行为。

    按照规矩,身为轮值监察,必须站在绝对中立的立场上,绝不能凭个人好恶,对犯事之人轻率处置,至于利益交换之类,更是严厉禁止。一旦发现,不但轮值监察要倒霉,其所在的宗门,说不定要给打落品阶,相应的一切待遇都要抹消。

    虽说多劫以来,也不乏有监察铤而走险,但只要和利益相关,其数目莫不令人心惊肉跳,远非寻常宗门所能负担。

    赵相山毕竟是无极阁之主,是洗玉盟治下的黑暗地带中,最顶尖的人物之一。他的实力、人脉、财富,其他与会之人实是望尘莫及。

    面对此类置疑,赵相山笑眯眯回应:“这个嘛……”

    “哈,小辈,洗玉湖不是阿猫阿狗随便就能来搭窝的地方!”

    千里、万里之外的笑声,暗室这边的修士们,是听不到的,事实上,在戒备森严的三元秘阵中枢之地,除了大笑之人自己,谁也听不到这个癫狂的声音。

    盯着法阵传送过来的即时影像,锁死了余慈额头那双蛇盘绕的血印,孙维帧一边抚膝大笑,一边咳嗽。

    当然,如此情态,是决不会暴露在外的,当利用法阵传话、下令的时候,他一定会拿捏好了,嗯,务必要在平淡中见威仪。

    孙维帧已经完全代入了“监察”的身份,在插手“正事儿”之前,还处理了两起湖上的突发事件,感受着相关修士敬畏的情绪,痛快之余,也更加兴奋。

    以前哪想过,能够在这里,主宰一地之命运?

    可就在生机即将燃尽之前,他得到了这个机会。正因为如此,明知道是利用,他也欣然而来。

    如今再看,他是来对了……好爽快!

    他当然知道自己用法阵困住的,是什么人物。

    渊虚天君嘛……这段时间,就算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暗无天日的秘地闭关,也不只一次听说了此人的事迹。

    不过,和大部分人所关注的重点不同,孙维帧对一件事更敏感:

    这家伙,真年轻啊!

    传说,只是五十来年的修行,便一路狂飙突进,直至真人境界,甚至以“自辟天地”无上神通,挣得了“天君”之名。

    衬得他们这些辛苦挣扎的老朽,便如老狗一般……嘿,真让人忌妒!

    对这种年少成名,便不可一世的小辈,他是最痛恨不过的。以前奈何不了,但现在,情况可是大不相同。

    什么渊虚天君,还不是被捆猪似的绑起来,生死操于我手?

    接下来,该怎么炮制他呢?

    孙维帧脑子转了很多圈,突然就对设计三元秘阵“监察中枢”的修士怨恨起来。

    这地方别的都好,就是攻击法阵设计太不爽利。

    常态之下,他操控三元秘阵,在短时间内不惊动其他两位监察的前提下,只有禁锢之术,才能使用,相应的攻击力很弱。而一旦想来点儿“爽快”的,就需要将相关情况向主监察报备,经其评估同意之后,才能继续发动法阵的攻击性威能。

    如果两人意见相左,还要请另一位副监察表态,以确认最终措施。

    洗玉盟如此设计,就是担心哪个监察忽然热血上头,利用三元秘阵之威,做出不可挽回的事儿来。

    以前,孙维帧当然没有意见,可如今,他等得好心焦啊!

    他在监察中枢统观全局,手边还有洗玉盟专门预备的神通、法门、名物的典藏大全,专备分析、查询之用。所以,若论对局面中各个细节的把握,倒是以他为最。

    此时此刻,刨去三元秘阵之外,威力最大的,反而是持弓刺客手上,那正在蓄力的太昊摧城弓。

    孙维帧是很期待那号称“摧神明之城”的重宝发挥威力的,可那玩意儿蓄力阶段,委实让人等得烦闷,气得跳脚。

    你看余慈正在“赤霄咒杀印”下挣扎,多好的机会啊,一箭把他射穿了去球!

    可是,“太昊催城弓”的蓄力,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依旧是用老牛拉破车的速度,层层堆积。

    大概在那个刺客看来,反正有“三元秘阵”捆缚,目标成死靶子,他大有可操作的余地。

    人的情绪总是会冷却的,时间一长,孙维帧倒是恢复了些理智,他视线落在华夫人身上。

    为稳妥起见,他是不能把华夫人得罪得太狠,否则事后追究,就算他一口咬定是华夫人的近侍发出信号求救,自己是秉公办事,也难以取信于人——至少很难操作。

    可就事态发展来看,这女人十有七八和那余慈有奸情,连续几次开口维护,立场很是明确,这就不好办了。

    要不要……造一场意外呢?

    显然这是大大超出了“剧本”范畴,很可能会酿成不可收拾的局面。但念头一旦滋生,就很难再消去。

    于是,他盯紧华夫人,借法阵传音:“夫人所述之事,需要确认,若有错谬,会给你个交待……这边形势不稳定,就请夫人移步,先脱离险境吧。”

    嘴上有理有据,心中则是在想:要是再聒躁,老子一根指头碾死你!不,不,太便宜她了,扒光了衣服,扔在人多的地方如何?三仙城里选哪个呢?

    可是,华夫人表现得非常安静,让孙维帧好生失望。但他也不会客气,当即就操控法阵,将包裹着华夫人的光罩摄起,同时斜眼扫去,看余慈的反应。

    不出意料,余慈即使正在艰难的时候,还是分出些心神,视线转向华夫人。

    只是,其眼神冷澈至极,孙维帧只从华夫人的视角感受一下,都心生寒意。

    那是一种将奔流涌动的情绪彻底冰凝的眼神。仿佛是喷发的火山,又给压回了地底,在地层中咆哮,随时会冲开地壳,反扑回去。

    孙维帧蓦地明白,余慈眼中锋芒,绝非指向华夫人,而是针对远在千里开外的自己啊!

    死掉临头,还想作怪吗?孙维帧哈哈大笑,一点儿都不在意。

    与之同时,他信手一划,距离余慈数十丈的距离,那处隐秘的水道入口,便给封得严严实实,那边骆玉娘本待潜行出来帮忙,却是给堵住了去路,连续数次轰击,都难以攻破。

    “嘿嘿,早防着呢!”

    莲花池上的动荡,无论如何也是瞒不过附近的修士。之前兔起鹘落,局局连环,也还罢了,如今一旦陷入僵持,人们就纷纷反应过来。可只要有他这个“临时监察”在,谁也别想在里面作乱!

    当然,理由他也想好了:事态不明,暂时不能让人上前添乱!

    做完这一切,孙维帧得意地往余慈那边瞧:小辈,这孤家寡人,今天你是当定了!

    可也就在此时,他又撞上了余慈那对寒彻透骨,却又压抑着岩浆般的眼神。

    “怪了!”

    孙维帧好生奇怪,他这回已经换了视角,以三元秘阵为基,他可以从上下四方任何一个角度观察目标,此时,他选择的就是侧方视角。

    余慈如今被捆缚得动弹不得,更有太昊摧城弓的威胁在前,是闲着没事儿干了,往这边看干嘛?

    疑问刚刚成形,他心头莫名悸动,当下就转换视角,这次,换了另一侧。而当他从这边望过去的时候,恰是碰见余慈的眼神盯过来!

    他真能看得见!一次是意外,两次、三次又该怎么说?

    虽然相隔千里,中间更有无数法阵、禁制阻碍,孙维帧心头还是直冒寒气,完全不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早听闻某些大神通之士,有锁魂秘术,可在亿万里开外,锁定目标,便是目标上天入地,也难摆脱。

    可二者之间完全没有过接触,也能做到这一点吗?

    最让他心惊的是,明知道对上视线,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他还是忍不住想多看几眼,仿佛有个铁钩子穿上来,挣不脱,移不掉。

    不得了!

    孙维帧所有的依仗都在“三元秘阵”之上,一旦秘阵无法给他安全感,他简直就是光赤着身子给扔在冰天雪地之中,心神动摇,久久难定。

    偏在此时,有一道清晰的意念,视层层秘阵禁制如无物,直接打进来,更仿佛是有人在他耳畔低语:

    “渣滓披了层龟壳,照样是渣滓!”

    孙维帧猛然一窒,此时此刻,他连愤怒都忘了。

    余慈的眼睛真的会说话,突然闯进来的意念,正是通过那眼神传导进来,像是一把冰刀,在他脑壳里狠狠一搅,痛彻脑宫,又冰寒透骨。

    他本能地退后半步,脚下不知怎地,软绵绵地用不上劲儿,以至于打了个踉跄,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好险才稳住身形,但已经止不住血气上脸,回神之后,更是恼羞成怒!

    “混账!还敢用妖术作乱!”

    他嘶声咆哮,手却在发抖,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究竟源于愤怒还是恐惧。

    此时此刻,他心中忍不住就有一个念头:这三元秘阵,究竟有没有用?

    就在他极度狂躁之时,突有“崩”地一声响。这似曾相识的声音,不正是弓弦震鸣吗?孙维帧精神大振,脱口道:

    “射死他!”

    话已出口,他愕然发现,持弓刺客依旧是蓄势未尽、引弓未发,那崩弦之音,却从何来?

    忙移转视线,只见余慈那边,手中一直抓着的箭矢之上,青莹莹的元气之光,在其外缭绕未散。余慈脸色分外苍白,但视线依旧指向他视角所在,没有半分偏移。

    孙维帧又打了个寒颤,有些恍惚,便在此时,他所在的中枢,嗡嗡示警之声大起。

    毕竟没有经过专门的培训,孙维帧对警报所涉的方位、性质反应有些慢了,等他回过神,只能是眼睁睁看着一道青莹莹的光芒,如自天垂落的流星,划过半边天际,直坠下来,其方向所指,分明就是余慈等人所在的莲花池!

    直到此刻,洗玉湖上才传来了隆隆的雷音。

第五十五章 扒皮拆骨 相山神算

    上清雷法。

    中枢法阵按照既定程度自发运转,很快辨识出了源流所在,并在孙维帧恍惚之时,进一步给出了答案,呈现在相关区域:

    上洞真霄辰光感应神雷……崩弦一击!

    作为上清宗威力最为宏大的雷法之一,上洞真霄辰光感应神雷又号“雷公箭”,有两种运用方式,一曰破符,二曰崩弦。

    “破符”为应急之术,速度快,耗时少;而“崩弦”则是本力为臂做弦,借诸天星力为箭,发而成雷,发动较慢,但威力随着符法造诣的不断精深长进,简直就是无穷无尽,不见止境。

    雷殛临头,直指持弓刺客。那刺客就是傀儡之属,反应隔了一层,又见余慈受缚,难以动弹,就全力引弓蓄积法力,哪想到雷从天降,汇聚诸天星力的雷火从顶门直灌进去,哼都没哼一声,便给一击灭杀。

    雷火又与太昊摧城弓蓄积了大半的法力冲突,轰声爆震,刺目的雷光扫荡十里方圆,宝弓给高高弹起,飞出足有数十里路,才落到湖里。

    孙维帧呆看着湖上这一幕,不自觉“哦哦”地叫起来,至此还不敢相信,那个随时会把余慈穿个透心凉的刺客,就那么给轰成了碎片。

    也在此时,他总算是明白过来,余慈以“妖术”震慑他的心神,实是让他反应变慢,避免他以三元秘阵进行压制,趁此机会,虚空成符,以之前刺客射出的箭矢为介质,锁魂定准,一击中的。

    孙维帧一时脑子昏沉,以三元秘阵的限制,持弓刺客一死,岂不就是说,他拿余慈没办法了?

    更要命的是,只看那划过长空的独特光痕,恐怕小半个的洗玉湖的修士,都能看得清楚。对此上层肯定要追查过来,那时候,那时候……

    他不知道幕后那人,还有什么后续的手段。

    可这一刻,眼看着余慈一击破局,就要从深坑里爬出,他脑子里的某根弦,蓦地崩断了。

    “你休想如意!”

    孙维帧扑到了法阵中枢上,几乎是用身子裹起那块光波流转的令牌。所有“三元秘阵”的控制指令,都是通过令牌发出、调动。之前他的体温已经将此物给捂得热了。

    刚碰触到这块犹有余温的牌子,孙维帧喉头便是发痒,喉咙里鲜血混着气泡,咕咕地往外冒,他却不管不顾,颤抖着身子,将千载修行积蓄的精纯元气,疯狂加注进去。

    当值监察所能发动的法阵威能,绝对是有限的,任何超出标准的力量,都必须经过至少两位监察的同意。

    可此时的孙维帧完全不避忌,或者说,他已经忘记了这码事儿,只是一门心思地往里灌注元气。

    嗡嗡的气机共鸣声响起,启动的法阵就像是上古饕餮复生,大口大口地吞噬他的元气,巨大的消耗,使得他瞬间就缩了一圈儿,喉咙眼儿里发出“嗬嗬”的低响,便是身上也响起了连串破碎的声音。

    清磬之声响起,这是中枢内的探测法阵发现了监察的身体状况严重失常,向外发出警报。

    孙维帧充耳不闻,眼睛死死盯住莲花池上的余慈:

    三元秘阵中,不是有“颠倒五行灭绝神光”吗?不是有“三仙破元剑斩”吗?来吧,发动吧,把余慈轰成渣滓吧!

    然而莲花池上,没有任何变化。

    若强说有,那就是与前几次一样,余慈扭转视线,恰是在这个角度,与他的视线“对接”。

    孙维帧吐出满口血沫,笑得癫狂:“你要死了,你要死了……死吧!”

    也在此刻,三元秘阵中,终于有人通过专门的渠道问讯:“你那边怎么回事?”

    回应那边的,是孙维帧尖锐的嘶叫:

    “死吧!”

    “啊?”

    一声闷响,中枢重地,绽开了斗大的血花。

    孙维帧脑袋砰声炸开,将中枢之地涂画得斑斑点点,阳神倒还未散,悬空而立,却是反常燃烧,金光四射,将无头残躯也给烧成飞灰。

    尖锐的警钟当当敲响,在三元秘阵中枢区域,当值监察突然暴毙,绝对是最高层级的严重事故,这一刻别说其他两个监察,就是洗玉盟的高层也给惊动了。

    可所有的一切,又与孙维帧毫无关系。

    在阳神出窍、肉身化灰刹那,一切的执念也随之崩解。

    怎么回事?

    孙维帧懵懵懂懂,无数的念头像是合聚的蚊蝇,嗡嗡而起,密密麻麻爬满了阳神内外,将本来还算明晰的思维,切割得支离破碎。

    他自己的意念,倒像是变成了不相干的东西,眼睁睁看着,无数念头分而复聚,合而再分,如百川并行,看似纷乱,实则尽归于海,脉络分明。

    之前发生的一幕幕开始在脑海中倒转,莫名地,他想起了余慈的眼神。

    那始终与他对视的眼神,就是无边无际的大海,无论念头如何混乱、狂暴,都要慑伏在其中。

    曾以为无所畏惧,然而在此刻,孙维帧发自心底地颤栗。

    我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

    我和余慈有什么不解之仇?

    我为什么要死得这么没价值?

    他总算是明白了,可再没有任何意义。

    心底最深处的东西,就像江水奔流,倾泄出去,无数情景画面,特别是当日他如何接到消息,与人交易,来人为谁,甚至是自己对那边的猜测,都被抽出去,从一个无法理解的“甬道”中传出,为千里之外的余慈接收。

    “轰”声爆响,外间有人破门而入,阳神燃烧造成的内外压差,当即掀起了一阵狂风,却被第一个冲进来的修士不动声色地消解。

    可见到满室金光中,孙维帧模糊的形象,来人还是露出惊容。

    他反应极快,一步抢到控制法阵的枢纽位置,拿住了令牌,既而挥袖,放出一道玉色长索,将孙维帧已经快要燃烧殆尽的阳神法体拘住。

    说也奇怪,长索捆上去之后,孙维帧阳神燃烧的势头立刻减缓,但也是灵明将尽,昏昏沉沉如孤魂野鬼一般,呆呆地悬浮在室中,世间一切,再与他无关。

    做完这一切,破门而入的修士又透过水镜机关,看莲花池上的变化,待发现被元气锁链捆住的是哪位,额头不自觉就开始抽痛。

    尤其是他也看到了余慈的眼神,纵然明知道相隔千里及层层法阵封禁,余慈绝对看不到自己,心里也是微寒。

    他开启了传音法阵,向莲花池上发声,自报家门:

    “在下浩然宗荀愿,忝为三元秘阵值日巡察,这边可是渊虚天君余真人么?”

    没有得到回应,荀愿方一皱眉,却见余慈遥望天外,而其额头上,那双蛇交缠的诡秘血印映入眼帘,让他再次怔住。

    便在他的注视之下,余慈闭上眼睛。

    当浩然宗荀愿的声音响起在莲花池上空时,暗室之中,来自各方的修士发出了低哗之声。便是傻子也知道,此时开口的,决不是刚刚疯了一般打压余慈的那个。

    相较于其他人,赵相山的消息渠道要更全面、更及时,他心里摇头:

    将死之人,果然不可理喻。

    孙维帧那边的过激反应,有些出乎意料,说不定会在事后给他带来些麻烦,但也仅此而已。

    倒是莲花池那处情况急转直下,他还需要做一些解释,故而他也不再就监察的身份卖关子,笑吟吟道:“诸位,刚刚得到一个坏消息……”

    不管有多少人因为他的笑脸而腹诽,赵相山自顾自讲下去:“月前,山鉴宗遭遇魔劫,山门破败,下次宗门大比,前景暗淡,而其门内的孙维帧孙真人,受魔劫影响,冲关失败,眼看不治,难得还是古道热肠,见本该今日轮值的马真君有事耽搁了,自愿助一臂之力,暂代监察之职……然而便在位上,以身殉职,真是可惜。”

    他说得弯弯绕绕,可等与会之人理解透了,一时暗影中的杂音都给闷了回去。

    此时此刻,不知有多少人暗地里骂一声:

    “滑不溜手,卑鄙无耻!”

    赵相山不愧是无极阁的当家人,最能为自己找后路,排布了一系列阴谋诡计之后,还想着置身事外,永立于不败之地。

    刚刚他就说,不急于取余慈的性命,可又安排了血府老祖这样的大能出手,号称是“试金石”,如此不论成败,他都是“神机妙算”。

    而收买“三元秘阵”监察之事,更是做得……啧!

    就算是余慈战败血府老祖又如何?

    杀掉的全都是血相傀儡,血府老祖快要转世的人了,还会心疼吗?

    就算他顺藤摸瓜,找到山鉴宗的孙维帧又如何?

    将死之人,还能吐口吗?

    就算洗玉盟事后倒查,严加惩治,又能怎样?

    马上就要破败的宗门,还怕惩治吗?

    最恶心的就是,赵相山竟连个“劫法宗师”都懒得配,直接用个寿元将尽的真人抵数,那种一拳砸在空气里的滋味儿,只要是站在余慈的立场上,设身处地想一想,都觉得憋屈难受。

    当然,余慈憋屈,与会之人尽都开心,更有人赞叹不已,已经迫不及待想见识一下,那位渊虚天君,到头来,究竟会是怎样一幅表情。

    赵相山见火候差不多了,拍了拍巴掌,唤回人们的注意力:“这正是我要向各位说明的第二点,行此非常之事,其实未必就要出非常之力……”

    他话里点到为止,但此类言论,对面人人喜欢听。更别说有事例在前,说服力还是相当强大。特别是当人们看到水镜中余慈冰冷僵硬的表情之时,心里不自觉已有砝码加上。

    赵相山不动声色地关闭水镜,又伸出三根手指,继续之前的话题:

    “前面第一条是各位的需求,第二条是各位如何出力,这第三么,就让我和大家一起,探探那边的底儿,特别是说一说‘后圣’。”

    一语既出,各方骤然沉寂。

    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和考量,在这里大咧咧议论一位神主大能,都是让人心惊胆颤之事。

    赵相山脸上则是笑容不改:

    “诸位无需担心。‘后圣’之名,虽说是八景宫的萧圣人金口玉言,赠于那位大能,也成了正式的名号,可其中的门道儿非常复杂。

    “若真的境界上低了一两层,也算是有益无害;可毕竟是境界相近,除非是那位真向萧圣人低头,否则,‘后圣’之名越是响亮,对其牵绊越深,那位应该也是很抗拒的,故而暂时来说,直呼此号、或者是‘上清后圣’的全称,也绝不会引起感应。”

    他说了这么一通,既是卖弄见识,增强自己的权威;也是拿“八景宫”、“萧圣人”的名号,打压“后圣”的威仪。

    效果还是有的,黑暗中,有几人的吁气声清晰可辨。

    赵相山轻轻敲击身侧的水镜,使镜面上的光波恢复流动,但并没有映现出的实际的图景,之前有关余慈的那些也都抹去了。

    “与罗刹鬼王一战后,对于那位‘后圣’,此界各方势力短暂失声,还没有适应突然撞进来的这头巨象。那一战,着实是拔高了后圣之威……”

    伴着赵相山的话语,水镜中重新显现图景,却是一片彻底冻结的海面。

    “这是后圣与东海那位交战后留下的痕迹,看起来确实有鬼神莫测之功。理所当然的,对一位神主大能,无论怎样高看一眼,都不为过……但眼下,我们不是去计较神主之威,而是要考虑更现实的东西。”

    水镜上的图景继续变化,视角所向,从冻结的海面一路攀升,穿透层层云气,直入碧霄,继而连续几个跳变,再稳定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幽暗如墨汁般的虚空世界。

    便在这片幽暗之下,一片苍茫之地正铺展开来,总体上看还带着微微的弧线,形状像是倒扣的碟子,其外围已经混化在虚空深处,很难找出确切的边际。

    与会之人都知,此时展示的,就是在九天外域中俯瞰真界的胜景。

    “何谓现实?大伙儿都是在真界开宗立派,最大的现实当然就是,那位后圣大人,究竟能在真界中,砸下多少力气,洒下多少筹码呢?眼下我就为诸位试言之。”

    在水镜光波的映照下,赵相山侃侃而谈:

    “既然那位说是要重振上清,自然要以宗门的根基为准。我们找以前的例子。唔,其实此界神主稀少,前面四位都没什么可比性,只有东海那边……十二劫前初成神主之时,罗刹教还不成气候,那位也不过是血狱鬼府的土著,具体的影响力,看今日的大梵妖王,就能了解一二。”

    什么“土著”之类的评价,听得其余人等身冒冷汗,赵相山却是笑眯眯的,全不在乎。

    “神主的例子还是太少了,咱们用地仙代替如何?其实也差不多,你们看,东海那位在此界信众亿万,后圣信众何在?”

    黑暗中无人回应,不过微妙的氛围使得赵相山明白,他的说法起到了效果。

    他继续道:“那咱们就比一比,最近由地仙创立的宗门吧。太玄魔母,一手带出了羽清玄、湛水澄这样大宗师级数的弟子,成立了蕊珠宫。可蕊珠宫势力也只在南国中部一带;比她逊了一筹的谷梁老祖,名头再大,也成不了宗门之势,唔,谷梁老祖未成就地仙,我是跑题了。”

    哈哈笑声中,赵相山依旧是满不在乎的调子:“还有谁呢?对了,是陆沉,五劫以来第一人,可他治下的东华宫就能称霸天南了?照样被围杀至死……更何况,后圣不是陆沉,真要让二人放对,我压陆沉必胜!”

    依旧无人说话,自从话题涉及到地仙、神主的层次后,与会之人都是自觉封住了嘴,由赵相山唱独角戏。

    对常人来说,也许这很艰难,可赵相山全不在乎,本着对人心的精到把握,他很有自信,与会之人的思绪,完全还是被他牵着走的。

    “刚刚我说过,那位‘后圣’在此界少有信众,对神主而言,这未免有些寒酸了。哈,其实我也是道听途说,大伙儿听听就好——有传言,说是这位后圣大人,是上清遭劫之后,流落域外,或者是别处虚空世界之时,成就的神主,所以说……”

    他话音未落,已经有人失声叫道:“此言当真?”

    赵相山就笑:“道听途说,道听途说……这位道兄,我知道你为什么激动,干脆就帮你说出来:但凡是在域外,或是别处虚空世界成就神主的,必受真界天地法则体系排斥!

    “究竟如何排斥法,咱们这些小人物,也不清楚,可是,有一点是清楚的,这样的人物,就算是神通无敌,在此界最多就是十击之力,甚至还要不如。一旦逾限,天劫便降,就是天劫奈何不得,此界中的大人物们也要按捺不住,否则真给冲乱了法则体系,天地大劫变本加厉,倒霉的就不是一个两个了。”

    这回再没有人说话,然而黑暗中呼吸加重,因为传递法阵的作用,发出了“嘶嘶”的杂音。

    赵相山只当听不到,继续讲解下去:“接了这桩生意之后,我请人就当日大战做了一番解析,请到的是谁,请恕我暂时保密,不过就我看来,分析精到准确,最大限度地还原了当时的情况,这就足够了。”

    他伸手敲击水镜,镜面上真界的全景视角重又切进去,回到了冻结的海面上。

    “现在,就让我们看一看。这是场主要战场在真实之域的战斗……好吧,不懂真实之域的,可以将其想象成为大海之上广阔空间,我们的世界就是大海本身,只是那里发生的一切,都将直接对海洋产生影响。

    “就像两根搅棍,一端插海底,一端冒出海面,上端碰撞,下面可能会激烈千百倍。当然,只有地仙、神主一流的人物,才有机会接触到这个,大家明白个大意就好。”

    黑暗中终于有人抚掌笑道:“赵阁主所比,真金玉之言也。”

    就有懂行的暗自腹诽:狗屁,让他这么一说,立起知见障,以后不知要花多少力气解决。

    不过呢,这也不是重点,接下来的具体分析,才是见出真章的地方。

    赵相山不急不缓,徐徐道:“这场大战的发端,乃是在当时正在三环城上空的三宝船上。从天吉真君等几位当事人的描述来看,战事之初,后圣和东海那位都是以信众交锋,亦即是以余慈和游紫梧为基本战力,暗中拔高了层次。”

    说话间,水镜中演示了当时的一幕情景。

    游紫梧八角宝幢之外,烈芒四射,有如日轮;余慈身外虚空幽暗,几如无底深渊。这一段留影也不知是哪个当事人施术留下,只持续了半息左右的时间,便蓦地中断静止,大约是相关法术被强压毁掉的缘故。

    饶是如此,明暗的强烈对比,还是让人为之惊叹。

    “在此,我要佩服一下渊虚天君,虽说其本身修为不过真人境界,‘天君’之号,有些虚高,但在法则体系感悟上,却绝对当得起,甚至更在游紫梧之上。正因为如此,以其为根基,后圣倒是更容易施为。这是第一波……”

    水镜中蓦地显现出密密麻麻的线条,从静止的余慈和游紫梧身上扩散出来,在虚空中交织、扭曲,让人看得眼晕。

    “此为当时二人主要的气机变化图,是事后推演出来,不敢说精确无误,却也能十中七八。此时游紫梧身外气机的变化,已经有些超出其极限,应该是东海那位主攻,后圣还未插手,余慈很可能是被攻入自辟天地,完全陷入守势。”

    此时,赵相山倒是言简意赅,只将图画在水镜中亮起数息,大略解读一下,马上就更换掉,当然,主体背.景还是余慈和游紫梧对峙的画面。

    暗室中的气机也出现了微妙的变化,那是各方与会之人抓紧时间用法术留影所导致。

    赵相山只做不知,语速都没有变化:“第二波,余慈自辟天地内外气机有明显变化,将罗刹的攻势化解,并将游紫梧重创。结合前后,我们认为,这里是个关键节点,如何关键法,后面再说。”

    接下来,又是气机图景变化,而这次作为背.景的,一半是东海冰凝,另一半则是“星河流布,紫微帝现”之壮美情境。

第五十六章 道德奇论 啸动百里

    “第三波,可以确认,后圣降神反击,直接攻入东海,两边正面冲撞;然后就是第四波,双方对峙轰击,直至八景宫萧圣人出面调停。”

    相应的气机图景,已经复杂得让人窒息,更有一些不应有的空白,则是最为玄妙之处,甚至难以用水镜来呈现,否则可能直接炸碎掉。

    已经很久没有人说话,所有与会之人,在将水镜中的图景留影之后,又都在拼命睁大眼睛,竖起耳朵,务必不让任何细节流过。

    像这样直指巅峰造化,无上威能的“讲解”,这辈子又能有几回?

    在人们心中,已经彻底相信,赵相山这次,花了大本钱,而在他身后,也必定是有一个真正的大能,以为靠山。

    便是赵相山本人,此刻所展现的眼光见识,也让人对他的评价,又提了个档次。

    赵相山微笑着拿出结论:“这几轮往来攻防,里面的玄妙便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尽,可仔细解析下来,也就是四波而已。其中,后圣共出手两次,最多三次,既而便由萧圣人叫停,大战结束。在这里面,我们仍然不能确认后圣的极限在何处,但有一点,已经可以做出初步判断。那就是,渊虚天君、余慈的极限在哪儿!”

    赵相山重新调整水镜上的画面:“做出判断的依据,就是在第二波和第三波对战之间,大约就是在此前后,后圣出手。由此我们可以认为,在此期间,余慈已经在东海那位的压迫之下,达到了极限。

    “如果后圣出手是在余慈化解攻势之前,大伙儿都明白的;若在之后,必须要调高一个档次。这里我们就高不就低,就算后圣没出手罢,那我们就可以做出判断,余慈至少拥有抵挡东海那位两击之力的水准。此外,今日之事的结果,会给我们再一个验证。”

    黑暗中众修士开始嗡嗡谈论,谁也不会小看罗刹鬼王的“两击之力”。

    有一个算一个,把此界长生真人级数的修士全拉出来,让罗刹鬼王扫上一眼,大真幻神通作用之下,说不定就要死上一半。

    也许当时罗刹鬼王没有动用全力,但余慈能够支撑到那一刻,以其长生真人的真实境界,已经足堪自傲了。

    当然,若非如此,又岂能当得“天君”之名?

    各方修士都并不觉得特别意外,这和他们的心理预期也差不了多少,区别只在于没有像赵相山这般分析得有理有据罢了。

    “很好,大伙儿应该都达成了共识。不过,这仅仅是余慈本身的战力而已,不知诸位有没有注意到,中间游紫梧败退之时,所受的重伤?”

    从反馈看,清楚此事的人,还是比较少的。毕竟大家对此时的关注重心全都放在两大神主的隔空对轰上,也许那位西陆传法仙师本身也是个人物,可在神主光芒之下,也只不过一处稍微醒目点儿的暗影罢了。

    赵相中摇摇头:“我建议诸位不要放过这处细节。很可惜,当时没有留影存下,但从事后消息可知,游紫梧八角宝幢被破,肉身重创,甚至损及道基……请注意,综合各方消息,基本可以排除,‘后圣’动手的可能性。伤及游紫梧的,乃是一道堪有剑仙之威的无匹剑气!

    “当其时也,游紫梧身外,除护体的八角宝幢之外,尚有四海社万飞罗控制的地网白骨阵,然而剑锋之下,器毁阵破,一位大劫法宗师,一位三劫真人,重伤而遁……如此锋芒,焉可忽略?”

    暗室中嗡嗡之声更是嘈杂,终于有人忍不住问道:“难道那余慈身后,还有一位剑仙扶持?”

    “有没有剑仙,非我所能知晓。不过,难道诸位忘记了,当年这位天君名动天下,是因为那一桩事?”

    “你说的是……玄黄杀剑!”

    赵相山抚掌笑道:“然也,正是此物。诸位还记得,数月前龙霄城外那场大乱吗?当时楚原湘、武元辰两位,因为一把剑器打生打死,纯阳宗脸面全无,少阳剑窟险成平地,可最后,那把剑器却是下落不明,当时就有怀疑,是玄黄杀剑的。

    “在下通过一个比较可靠的消息渠道,有七八成把握,那一把绝世剑器,已经在余慈身上。所谓剑器通灵,纵然比不过一位真正的剑仙,半个总还是有的。既然拥有此物,不能不让人把他的威胁再向上提一级!”

    被他这么一说,与会之人倒吸一口凉气之余,更有些糊涂了,这一会儿贬损,一会儿鼓吹,究竟拿是的什么主意?什么态度?现在看来,只余慈一人,就这么难对付,这可还没说清楚“后圣”呢!

    但也有些人,结合如今余慈的遭遇,有悟于心。

    当下,便有一个粗豪沙哑的嗓子叫道:

    “赵阁主,你说了这么一大通,这道理啊、根据啊、前景啊什么,咱们是明白了,可咱可没有你的脑瓜儿好使,真要自己去做,恐怕就抓瞎了。所以呢,别的也不要求,你赵相山撺掇大伙儿和后圣、渊虚天君放对,总该拿出个实实在在的章程,让大伙儿听一听,过过眼,要是真的管用,我把话放这儿,出人出力,咱就不待皱眉头的!”

    话到半截,已经有人闷笑出声。那位“粗人”拍胸脯、吊嗓子,说了一堆,全都是车轱辘话,说到底,还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先把便宜占尽再说。

    赵相山笑吟吟的,也不着恼,待“粗人”把话说完,方道:“赵某曾听一位大神通之士讲过,天有三法,人有三法,天人之间亦有三法,都是天地宇宙间最根本之物,具体是哪些,不到那个境界,理解不了,我也就不再鹦鹉学舌了。

    “不过呢,人之三法中,却有一法,是人人都能用得到,毫无修为门槛可言。一旦掌握、运使开来,上可改天换地,中可兴亡人间,下可纵横一时……此法曰世情、曰人伦、或曰道德。赵某不才,多年以来,身体力行,略有所得。”

    另一边有正喝水的,“噗”地全喷出来:赵相山之流,也有脸说“道德”?

    部分人还是听出了赵相山的本意。他所说的“道德”一词,应该是不含褒贬,只是一种定义而已。不需要计较究竟是“有德”还是“缺德”。

    赵相山没有进一步解释,这种事情,只要心领神会就好。他只是道:“天地之法,运化之机,总有可斩可破之物,惟有‘世情道德’,皆在人心之中,岂不闻‘人心鬼蜮’、‘人言可畏’?任他渊虚天君如何锋芒毕露,任他上清后圣如何神通广大,只要他杀不尽北地三湖之人,也就逃不脱这‘人心世情’之网。”

    他这边刚说完,就有人解悟了奥妙,凑趣道:“就如当前?”

    赵相中展颜而笑:“是,正如当前……”

    话音未落,又有人放声大笑。众修士都听出来,发笑的正是之前说车轱辘话的“粗人”。

    “赵阁主什么都好,就是说话东绕西回,很不爽利。你的意思,我到现在才明白,其实你就直说,让大伙儿造出声势,使北地人人都说上清的不好,最好闹到盟会上去,让各宗门联手把上清宗重归北地之事给否了……啧,这不就清楚明白?”

    赵相山神色不改,回应道:“道兄所言甚是,只不过世情难定,人心易变,有些事情过犹不及,把握起来比较困难。而后圣亦为神主,若真如东海那位,掌真幻之法,明人心之辨,我等又当如何?”

    “粗人”有些恼了:“这也不成,那也不成,赵阁主你怎么就不能说个明白话儿呢?”

    赵相山笑而不语,但心中则是冷讥:你是真不明白吗?

    其实就在这场半讲解半煽动的“聚会”上,他的“章程”已经施展开了。黑暗中这些修士所代表的宗门,就是章程的一部分。但他怎么可能明明白白地讲,你们就是我手中的棋子,好好配合我做事之类?

    他不会讲,也没这个资格。就连他自己,也不过就是某些人手上的棋子罢了。

    至于这批宗门的主事者,也绝不缺乏眼明心亮之辈。就像那“粗人”,装疯卖傻,其实是有意限定、降低他们的行事标准,摆脱可能产生的风险。

    赵相山又何曾指望过?不管这些人最后会不会答应“上船”,只要他们在随后的一段时间里面,将今日所见所闻,尽都传播出去,他的需求就完成了大半。

    他很清楚,对于后圣、余慈这样的人物来说,想要毕其功于一役,顺利剿杀成功,根本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能做的,只能是早设计,慢收网,徐徐图之。

    正像他刚才所说的那样,近年来,赵相山对于如何利用“世情”、“道德”之类,很是做了一番研究和探索。在接受了这桩“生意”之后,他花了一番力气,研究当前围绕在余慈、后圣周围的人心趋向,并得出了一个结论:

    此时北地三湖,已经给渊虚天君、上清后圣笼罩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正因为如此,对这两位上清遗脉,抱有敌意的当然存在,不过更多的却是某种“期待”,

    很多人都想看一看,横空出世的二人,能够做出怎样不可思议的事情来。

    这种“人心趋向”,便如水中行舟,如果在这种时候,真让他们做成一两件事,必定是水涨船高,声势大涨。此后再有所动作,就会自然而然地排除掉许多碍难。

    虽说二人根基不固,真到那时,吹破气泡的可能性还要大些,但世上的“奇迹”,十有七八都是发生在这极其微妙的阶段。

    他背后的人物,不愿意冒这份儿风险。限制和打压,就成为现阶段唯一的选择。

    如今赵相山做的,就是将那一层面纱揭去,将余慈和后圣还原成一个具体可以分析的概念。一旦成功,世人对其敬畏之心必然大跌,甚至会造出一大批潜在的“反对者”。

    毕竟,将高高在上的人物拉下神坛,再踏上一万只脚,对相当一部分人来说,是非常有快感的一件事。

    赵相山也要承认,要对后圣进行类似的还原、解析还非常困难,现阶段的重点,自然就放在了余慈身上。

    从今天的效果来看,似乎还可以,目前强要说余慈“灰头土脸”,也不为错。待事后再做一些渲染,味道就出来了。

    当然,要把控人心,就要有接受人心反噬的准备。今日某些人针锋相对也好,暗中使坏也罢,都不是那么容易能“请”上船的,甚至还会拖他的后腿,日后需要做些处理。

    正琢磨相关事项,黑暗中忽地传来一声闷闷的震动,并不甚大,却是人人皆闻,室内甚至都有些晃荡起来。众修士颇是意外,有人问:

    “赵阁主,你那边地动了?”

    “这倒不曾。”

    “我这边也没什么感觉,像是从哪个传音法阵里出来的。”

    “是我这里……

    终于有人出面“认领”,却尽是茫然。

    此时,震动前期的共振现象消褪,倒是显出真正的音色。

    “是谁在吼?”

    “不错,像是吼啸之音……啧,这大嗓门儿!”

    相对于其他人,赵相山要更敏感一些,当即问道:“道友身在何处?”

    别人不知道赵相山的意思,但对当事人而言,实在是非常管用的提醒。那边迟疑了一下,回应道:“洗玉湖南岸……离海商会的莲花池倒近!”

    稍顿,那边又道:“是不是余慈又出什么妖蛾子了?”

    话音里莫名地有些心虚。

    赵相山犹豫了下,还是没有打开水镜,查看实际情况。

    他的水镜之所以能够同步映现莲花池上的影像,也是从三元秘阵处发端,孙维帧完蛋,那条线路也就不安全了。虽说他在洗玉盟的人脉,足够保他,可真闹得灰头土脸,也不好看不是?

    他一个迟疑的功夫,已经有人先问出来:“距离究竟有多远?”

    “……七百余里。”

    一句话把各方修士都给噎得不轻:“七百里!究竟是不是余慈啊,这么远的距离,音波传导过来都要一刻钟,且是衰减得不成样子,你能听得出来?”

    此时,吼啸的余波都已散尽,那位修士也不好确定是否真的和余慈有关联,只能闷声不语。

    赵相山倒觉得,此人的感觉也许还有点儿道理。他已经分辨出,那边大概的身份,其人也是长生中人,灵觉不俗,不会轻易就生出错觉的。

    此界确实有强人大能,可以用音杀之术,短时间内碾压相关传导法则,轰传百里、千里,屠尽区域内一切生灵。可这么做所耗费的力量和达到的效果,完全不成比例。同样的消耗,大可换成几十上百种更高效的方式。

    余慈何必这样做?做来又有何用?

    此时气氛已经变得轻松起来,只听人笑道:“难道是那位太憋屈了,吼一嗓子,消消火?”

    黑暗中又是一阵哄笑,赵相山也在笑,笑容里,他逐一复查几个已经安排好的关键节点。

    孙维帧那边儿,直接斩断了水镜传影的线路就好,由始至终,他和无极阁都没有直接介入,绝对找不出把柄。

    至于赤霄天那边,到目前为止,让赵相山颇为满意。赤霄咒杀印所加持的咒术,可以如风雷鼓荡,也能如春水缠绵,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血府老祖的把握,果然是炉火纯青。

    这正是他所希望得到的结果。

    便是余慈有玄黄杀剑又如何?三元秘阵近在咫尺,他能斩么?赤霄天远在亿万里之外,他怎么处置?

    正是斩无可斩,破无可破!

    两边都是严密无缝,余慈又能怎样?

    我能怎样?

    余慈闭上眼睛,隔绝了外界的光线,漆黑的世界能让他躁热的心脏稍微冷静片刻。

    神魂层面,咒力的侵袭始终未断,暂时没有特别凶狠的冲击,可是那种腐蚀神魂、磨灭真性的痛苦滋味儿,便如阴云,覆盖在他头顶。

    那个浩然宗的荀愿,一边为他解除束缚,一边不停在他耳边说话,大约是解释,刚刚与他为难的“监察”,并非是正选人物,而是穿了某个空子,到此作乱。

    好吧,余慈知道自己的人缘也就一般,可什么样的仇恨,会让那家伙忘乎生死,闯到三元秘阵中枢,专门与他为难?

    到最后,荀愿也有些说不下去了,只能翻来覆去地讲一些“必会给天君交待”的言语,但究竟怎么交待,没给出任何有意义的东西。

    也许这位出身浩然宗的修士,勤习经典,知行合一,确实是一个正派人物,但他却不知道,在当前情况下,这种迂腐呆板的作为,只会让人愈发烦躁。

    到后来,也许是听得多了,以至于余慈耳中都出现了幻听。

    冥冥之中,似乎有很多人一直在呼唤他,却仿佛隔了厚厚的幕布,十分模糊,好像连名字也叫得岔了,但那意味儿,确实是叫他没错。

    里面是满满的恶意和嘲弄。

    如果这些是幻觉,那么,当他用情绪神通,触发了那渣滓的魔劫,将其解决掉之后,那份食之无味,弃之难解的噎食感,就是真真切切地让他很难受了。

    因为他知道,他远远没有找到正主儿。渣滓就是渣滓,灭掉几百上千个,也不会碰触到幕后黑手的袍角。

    此时此刻,他真的感受到了世情人心所编织大网的威力。

    就算是罗刹鬼王跳出来,要与他大战三百合,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没头苍蝇似的,找不到方向。

    在他遇袭之后,玄黄也好、小五也好、幻荣夫人也好,都已经得到了消息,并已纷纷进入到应急状态,可他空有这样足以镇压一方的实力,却不知要指向何方,轰向何处。

    唯一确认下来的,就是神魂之中,那枚印记的名称来历:

    赤霄咒杀印!

    血府老祖!

    赤霄天!

    如果有可能,余慈会毫不犹豫地动手,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个宗门灭杀干净。

    可幻荣夫人告诉他,就算他把赤霄天灭掉,恐怕也找不到血府老祖,还有最重要的容纳“赤狱幡”的秘地所在。

    早在血府老祖最鼎盛时期,此人已经将那一处所在,完全纳为自己的私产,以大神通摄走,有说是藏在极深的地底,也有人说是在碧落天域随风飘流,说到底,无人能确认其准确位置。

    血府老祖掌控这一套咒杀秘宝,与赤霄天一明一暗,才使得这样一个最得罪人的杀手宗门,能够在强人遍地,大宗割据的北地三湖站稳脚跟。并身列洗玉盟人阶宗门之位。

    数劫以来,不知有多少人想找出血府老祖的下落,却一直难以如愿。幻荣夫人也不看好,余慈能够在仓促之间,解决万千修士努力了几千载的难事。

    有力难施、有敌难杀,只能看着对方任意摆弄——这种滋味儿,似乎是从喉咙眼儿里往外顶,甚至是冲上脑宫,再从五官七窍中沁出来。

    可余慈还在想,想得更深、更细、更透!一些不合时宜的感触接二连三地跳出。

    在陷入困局的此刻,他突然明白,华夫人之前的评价,因何而来。

    他挟战平罗刹鬼王的大势,北上洗玉湖,渊虚天君之名,后圣之威,一时无两。人尚未至,此界一干人等已将他重振上清的消息,炒得沸沸扬扬,包括八景宫的萧圣人,都凑趣要来观礼……仿佛当年北地第一大宗重现就在眼前。

    可实际上呢,碧霄清谈未开,人手已捉襟见肘;未曾直面大宗强人,已在这里栽进了陷马坑里。

    他根本就没有做好准备!

    一念之差,本在暗处,却翻在了明处,各色人等在旁边起哄叫好,想低调都不可能。从这个角度看,所谓的大势,其实是一直在人手心里翻跟头,只觉得周围传来的都是喝彩声,就愈发地花样翻呈。

    看客们能聚起人气,当然也随时能抽身离开。为了留住彩声,他只能是愈发地卖力,很快就是昏天黑地,不分东南西北。

    不知不觉间,已成了骑虎难下之局。

    正因为如此,余慈不能败,甚至不能胜得艰难,否则就是笑话。别人才不会管你遭遇的是怎么样的幕后黑手,他们只会看到:

    哦,渊虚天君不过如此,三两个刺客就能让他灰头土脸,谈何重振上清?

    谁让上清宗如今能拿出手的,只他一个?击败了他,就等于是摧折了上清宗的基石。

    但就算是胜了又如何?这一刻,不知有多少人在后面,等着鼓掌叫好:

    好猴,好猴!

    那些高入云端的“大人物”们,是否就是如此看待他呢?

第五十七章 怒倾海岳 百幡如林(上)

    世情人心,无边无际。

    不知为什么,余慈又想起这个概念,但与之相对应的许多问题,就这样一点点地想明、想透。

    他知道,线很长,水.很深,那些高入云端的“大人物”们,轻易是触碰不到的。他们藏身在云海似的重重宗门深处,外围关系繁密如蛛网,触及世情人心的方方面面,即使不如神主布网那般直接,可依旧是阻碍重重,除非是真正的强人大能,才能够无视这一切。

    更重要的是,这世情人心的大网有非常好的放大效果,那些“大人物”们便是咳嗽一声,放个响屁,都能震动天下,省力又高效,这是旁人羡慕不来的。

    余慈做不到这一点。他没有这个世情人心的网络,或者说,规模远远不及,每一次发声,都是原原本本,少有扩散效果。

    早先一段时间,“上清后圣”的名头,就如同上涨的江潮,漫过了许多阻碍,似乎也形成了类似的大网。然而随着“潮水”回落,有些人就忍不住想跳出来,做一些试探,测一测底线。

    也许那些人在起意之时,也不知道,这样的做法,正好是击中了余慈的软肋。

    世人以为有后圣,难道真有后圣吗?

    余慈最是心知肚明,“后圣”之名,正是那些“围观喝彩”之人,层层鼓吹起来的。也许一时半会儿,连他们自己都会被瞒过,可如果长期没有与之相配的“精彩”,人们必然会陆续反应过来。

    余慈欠缺的,就是真正的、能够让天下人都看得见、感觉得到,并为之肃然起敬的强大,相应的,也缺乏基于这种“强大”而形成的密实网络。

    现阶段,他暂时还没有真正打破局面的实力,其实,任何一个新近崛起的人或势力,都不可能拥有这种实力。他所能做的,就是尽快将“猴子”的生涯结束掉,使得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猛然间警醒:

    不得了,这哪是什么猴子,分明是一头吃人的老虎。

    到那时,他自然而然也就成为了“围观者”的一员,自有人送上座位、点心之类,还会教他“喝彩”的方式和办法。

    余慈对此类作派再怎么看不惯,却很明白,现阶段,正是最关键的时期,顺则一路皆顺,逆则千折百回。他缺的就是一声吆喝,一声警告。要让大人物们有一些反应,受一些警醒。

    为此,嗓门务必要大,力量务必要足。

    可是,他积蓄的力量还不够,形成的瞬间爆发力还不够。

    他绝不缺乏境界,就算是和地仙、神主比真实之域上的造诣,三五招之内,也绝不会露出破绽;

    他也不缺乏技巧,玄门、魔门、剑修的顶尖秘法,他都可以运使自如;

    唯独在“力量”上,他与此界最顶级的强人,还有一段遥远看不清的距离。

    说到底,他只是一个长生真人级别的人物,就算从娘胎里开始修行,也不过就是五六十年,和那些动辙五六千年、五六万年、甚至具备更长时间雄浑积累的人物,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便如一只野猫,便是捕猎技巧登峰造极,发出的“咪呜”声,又如何能“振聋发聩”?

    所以,他还在思考,还在寻找。他需要“情绪”,各种各样的情绪。

    对余慈来说,他没有“燃血咒”那般,刺激潜力,短时间拔高修为的手段,但既然精擅情绪神通,心念的流动,情绪的蕴积,也都会形成极为可观的力量。

    如今占据最核心位置的,当然是愤怒。

    很多人在释放愤怒的时候,其实会更无力。因为愤怒并不纯粹里面往往掺着恐惧、嫉妒、悲哀等各式各样的东西,混杂在一起,就是毒素。

    余慈的愤怒也不纯粹——世上也没有任何一种情绪是纯粹的,可他能够将那些“杂质”层层提炼、精粹,急躁也好、憋闷也罢,就是尴尬、悔恨也可以,固然情绪由来不同,却都统摄在愤怒的“火焰”之下,成为燃料。

    每一份情绪,就是一份力量,再具备了驾驭的能力,就是神通。

    类似的手段,其实是大梵妖王最为擅长,其所对应的八帝大魔王中的“无明魔主”,其本职便是将一切激烈、冲动的负面情绪,都化为毁灭之炎,焚灭一切。

    余慈曾在东海之底,亲眼目睹了九宫魔域中,“无明魔主”法相如化何演化神通,自有依据。故而他毫不避忌,借着如今全面陷入被动之机,身心躁动之机,控制心念,用冷静至乎冷酷的态度,一层层深挖下去,寻找弱点,挖开伤口,直指最为阴私之处。

    一个伤口就是一个火眼,喷射出躁动的火焰。

    自然而然地,痛苦伴之而生,尤其是平日里只做为“影子”存在的负面情绪,堂而皇之地翻上来,简直就是对整个人的“逆反”和“否定”,相应的对人心的冲击和异化,也是事后要解决的麻烦。

    可这种时候,谁来顾忌这个?

    此时此刻,他所有的愤怒、烦躁、耻辱等等的负面情绪,正一层接一层地堆叠起来,化为火焰在脑宫心窍中燃烧,却不会有半点儿暴露在外。一层层的情绪堆叠,最后统归于“愤怒”之下,就像是积蓄力量的火山深处,那涌动的岩浆,只等着一个爆发。

    内外交煎之下,他比之前还要难受十倍。对于形神的控制,未必如之前那样严密,脸上也不知道是否还能维持平静。

    至少他是能感觉到华夫人视线投射,大约是有些好奇或惊讶。

    其实余慈也很想知道,究竟应该怎样,才能像这类人一般,玩弄人心于呼吸之间,洞明世事如掌上观纹?轻松越过一个又一个障碍,直至达成目标?

    但很快,这份臆想便给彻底粉碎,他明白,也许自己永远无法实现这一目标。

    那终究不是他的道路,如果他想用“心计智慧”去解决眼前的问题,可以保证,会死得惨不堪言。

    他应该用自己的方式,也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发出自己的声音。只有这样,所积蓄的情绪的力量,才会形成自然的洪流,以高就下,沛然难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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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生日,上午陪老婆,下午赶材料,晚上再加班……真是苦逼的31岁年华啊。从今天起,只能恢复小章更新,请大伙儿见谅。

第五十七章 怒倾海岳 百幡如林(中)

    凡事知其所向,十有**可成。

    但这就足够了吗?余慈不认为是这样。

    他纵然心生“无明之火”,情绪爆燃,可终究能够控制,如此心志便清明不失,思维甚至比之前还要清晰几分。

    他心神内敛,先看心内虚空的变化。灭杀了那个“渣滓”以后,心内虚空摆脱了“三元秘阵”的束缚,与形神浑然如一,但映射出的状况,殊不寻常。

    神魂所遭遇的咒杀之术,在虚空中形成阴云毒雾,腐气血雨,演化出种种妖魔鬼怪,它们不去平等天,不去星辰天,也不去人间界、万魔池,就是围绕在承启天周边,发力攻打。

    余慈很佩服。通过赤霄咒杀印,血府老祖是真的抓住了自己的根本。

    他的根基,正是这一处方圆不过百亩的“小天地”。

    庞杂的负面力量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吸引它们的,就是赤霄咒杀印,那玩意儿仿佛是一个活物,大口鲸吞,荤素不忌。再运化出来,就形成了惊人的咒力,演化为重重污秽,腐蚀一切。

    在这片污秽之外,火焰化形,从万魔池烧起,一路贯入诸天,却未成燎原之势,反而集束内敛,映现在承启天中。

    这便是“无明火”,当然无法和无明魔主的相提并论,但在余慈这个层次,又以情绪神通引燃,其威力依然非同小可。

    承启天本就是心内虚空“诸天”中,最为“小巧”的一个,占地不过百亩,此时遭“无明火”钻入,当下火光冲天,几乎给烧了个通透。

    但见承启天里,一溜火光刷过中央法坛,法坛法即发出咯吱杂音,仿佛濒临破碎,转眼间,就整个缩小一圈儿。

    法坛之上,本属于步罡七星坛的几件法器,除七星剑已经在当年横贯北地时遗失之外,道经师宝印、太阴幡,又有香炉、玉圭等,封于三方元气之内,常年灰黯无光,好不容易得见天日,这回火焰扫过,竟是直接粉碎,只留在久矗虚空的“残影”,类于真意,汇集元气,勉强保留下来。

    火光又刷过天龙真形之气,只听得闷爆之音连连,鱼龙皮开肉绽,鳞片纷飞,其身上由捆仙索化成的龙爪,都有开裂,然而其金黄双眸更加明亮,隐透血光。

    火光还刷过支撑承启天的云楼树,万千枝桠树叶纷纷开裂,有些甚至直接燃烧起来,小半都落了地,一时落英缤纷,火雨连连。

    无明火,未伤人,先伤己。

    遭遇这种情况,余慈倒是笑起来。

    随着笑容绽开,他也睁开眼睛,仰首看天,唇齿微张,其实此时,并没有任何声音从他喉咙里发出来,却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冲击,代替了音波,倏然扩散,转眼十里、百里!

    那便是余慈汇集一应负面情绪,彻底催燃的无明火,也可以说是他强绝的意志,由无形而至有形,震动大气,周边温度刹那间提升了数十倍,空气扭曲,如坠火炉之中。

    这“无声之吼”,大约相当于神意力量的变种,自然也受到三元秘阵的限制,最多远去百里,就要终结。

    然而百里之内可有人乎?

    只要有人,受情绪神通的作用,莫不受制于此。

    离得稍近的修士实在是倒了大霉,被这一波冲击扫过,就像是被凶横暴戾的大妖魔头在耳畔吼了一声,只觉心胆摇落,两股战战,有修为稍低、胆子稍逊的,直接就是白眼一翻,昏厥过去。

    施之以威,生之以惧。

    但凡是受到这番冲击的修士,情绪难免动荡不休,涨落之间,便生潮水,再经情绪神通带起,前后相继,一呼万应。无意间就成为了中继环节,将余慈“无声之吼”的冲击,一层层地接续下去。

    洗玉湖的人口密度相当之大,冲击带起层层情绪浪潮,瞬间几成决堤之势,百里范围,几乎就是一掠而过,再一个恍神的功夫,就是千里也有了。

    当然,在更外围,实质的冲击经过几次转接,已经有些衰减,可那撼魂慑魄的冲击,已经与天地法则相激,真的化为了龙吟虎啸之声,倾压湖上湖下,连生波纹,也不知带起了多少混乱。

    如此冲击,洗玉盟方面肯定是想阻止的。

    荀愿就一边叫着“天君息怒”,一边想通过三元秘阵,加以限制。

    可是有形的音波能控制住,神意的扩散能限制住,这份百里方圆内的万千生灵“对冲”后,形成的情绪层面的冲击又该怎么处理?

    以余慈为中心,直径达数百上千里的范围内,各色人等,不管是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之前是什么心情,此时此刻,莫名就是不安起来,一个个心神悸动的样子。

    修为低的,茫然惶惑,东张西望;

    修为高的,反应更大,有的直接就撑了法域、界域,如临大敌。

    现在这情况,就好像是一场急剧扩散的骚乱。内层的人们还隐约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可在外围,人们完全就是盲目奔逃,对什么原因、源头何在完全不理,他们接受到的,也只是层生不绝的恐惧而已。

    便在荀愿瞠目结舌,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余慈强绝的意志,已经借着情绪神通发动,与神魂中的咒印再次正面碰撞。

    相较于上回,冲击的力量强出何止百倍!

    这样的爆发力作用过去,咒力所化的层层血浪,又如莽莽森林,固然是漫空透染,无边无际,却也难以彻底封绝感应,使得余慈在极短的时间,隐约察觉到咒印联系的真实方位。

    大约是在西方……

    当然,明白了方位,也没有什么用处,毕竟还有距离上的问题。西方可远呢,阴山是西、断界山是西、西天佛国也是西,谁知道血府老祖是在何地?

    但从另一个方面讲,余慈又可说是大有所得。

    通过这瞬间的冲击,虚空乱流激荡,痕迹犹存,余慈借机留印心头,对这一套围绕着赤霄咒杀印的咒术体系,有了更深入的认识。

    他的第一个感想就是:真是个杂货铺子!

第五十七章 怒倾海岳 百幡如林(下)

    咒者,感接天地神明之秘术是也。

    相较于内修、剑术、符法等其他的体系,咒术最大的妙处就是在于一个“秘”字,可以做到“不知而知,不明而明,不觉而觉”,换言之,就是完全能够“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类似于神主赐下信众的法力神通,但来源又要驳杂许多。

    在天地法则体系的角度来看,某人有一定的修为,知道相关的咒语、秘术,就可以通过这一介质,触动他所完全不擅长的法则区域和层次,几如天授。

    这一点寻常内修之术、符法、剑道等,都万万做不到。

    余慈所感应的赤霄咒杀印,就将这种驳杂发挥得淋漓尽致。碰触期间,余慈感应到了虚空神通,感应到了幻术,甚至还有些魔门影子,完全就是个大杂烩,也比较粗浅。

    可那边偏就能将这些南辕北辙的东西整合为一个天衣无缝的整体,像余慈这是精通多门的人物见了,也要惊叹于其中的“思路”。

    且因其杂乱,反而将承载的天地法则给模糊掉了,就像是神意攻伐中天然就有跳变之能,使人很难拿出有针对性的手段。

    最重要的是,真的非常坚韧……

    余慈的情绪冲击,有一半都是对着咒印而发,里面有气机冲突,也有情绪的共鸣。对撞冲击之下,力道都是双向的,余慈能够感觉到反震的力量,可对方依旧是成功化解,而且是留有相当的余裕。

    就是感应得最为“精细”之时,余慈只是“看”到了无数具长幡,遮天蔽日,恍如血海,倒有些万魔池的模样,至少看上去无边无际。

    结合幻荣夫人的介绍,余慈明白,这大概就是“赤狱幡”的防御之效了。传说百具赤狱幡,除了隔绝感应的“血海”,也可以演化无间地狱,使人神魂深陷其间,纵然没有佛门业火之类,但戕害神魂根基的本事,也差不到那里去。

    也无怪乎血府老祖能够纵横数劫而不倒,有如此攻防一体之宝护持,本身又在快速移动之中,想要锁定目标,实在困难,只有单方面挨揍的份儿。

    余慈这一记“无声之吼”,有得有失,并没有达到最佳效果,但他并没有觉得如何。

    他又微瞑双目,心神归入心内虚空,看向已经快要给烧穿的承启天。

    那里火焰吞没一切,更承受了与赤霄咒杀印的对撞之力,此时看上去更是凄惨,已经缩小了两圈有多,此时占地不过三十亩左右,纵横边界不过四五十丈。

    余慈倒是非常满意。

    这里固然是一片狼籍,但留存下来的,却等于是经过了一场魔劫,蒸发了毒素,烧掉了后患,祛除了杂质,精炼了根基,从内到外,洗炼一新。

    那些禁不住情绪火焰淬炼的,自然淘汰,不要也罢。

    自平等天以下,星辰天、人间界、万魔池中,其实也是在承受着类似的淬炼,火焰隐而不显,却是更加深密透彻,一寸虚空、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余慈的心神亦在其中,受火焰煅烧,又似超脱其外,静静观察,把握灵机。

    在情绪烈焰的煅烧下,深藏的弱点和隐患,尤其是心性层面的,都瞒不过去。那是直指人心深处的裂口,被火焰烧透,很痛,更颇有所得,他甚至发现了一点儿很有趣的东西……

    此时的余慈,像是火焰中的琉璃宝石,在宗师大匠的控制下,愈是烧制,越发地通透明亮,抹平瑕疵。如此以无明之火洗炼,依旧未有动摇的心志,几可谓之“琉璃心”。对他日后的修行,当真大有好处。

    可余慈如今,并不关心“发掘”出什么东西,也不关心以后如何,他只知道:

    直到这种程度,才能真正承受“无明之火”的爆发。

    像刚才那次,只是试验而已。

    没有任何征兆,余慈忽地纵声长啸。

    此为有声之吼,音波恍如飓风,刹那间扫灭方圆里许的一切,湖畔明堂,湖上荷花,都在此瞬间崩灭。

    这还只是明面上的。

    余慈此回长啸,情况和上次简直是完全倒了过来。

    上回出口无声,到外围反而雷声隆隆,真正的冲击范围,约在三百里左右,越往外就越是大幅削减,远出千里之后,空有声势罢了。

    但这次,啸音横出十里,已经模糊,没有几个人听到,可对人情绪层面的冲击,却是飙扬无数重,一重压过一重,反而是无声无息,只在无形中见得巍然重压。

    在中枢之地的荀愿脑子已经木了,谁能想到,刚刚那场骚乱还没过去,更大的冲击已经到来!

    再这么一波下去,说不定湖上万千修士就要在恐惧的摆布下,自相残杀,那时候又该如何收场?

    他本能就要学习那个假监察的手段,以三元秘阵将余慈彻底压制。

    可才一动念,心头却是如遭重锤,一口鲜血喷出来。这才知道,有如实质的情绪冲击,已经跨越虚空,席卷至此。而他和余慈的直线距离,至少在一千五百里以上!

    此类冲击,若是对一切懵然不知,也还罢了;若心中稍有针对性的恶念,必然遭到反制。

    也许对其他人来说,所谓的“反制”,不过就是一场情绪冲击,可荀愿一直监视着余慈,亲眼目睹了前后变化,受这极度矛盾的奇景刺激,已经不自觉开始思虑这其中的奥妙,体会里面的气机的变化。

    就是因为这一段时间的跟随分析,不自觉陷入了余慈的节奏,全身气机都有些脱节,“恶念”一起,等于是自己给了自己一拳,打得口角冒血,胸口发闷,憋屈得很。

    荀愿出身浩然宗,向来是宁折不弯,当然不会因为一时的挫折而改变想法。

    他还要努力发动法阵,劝阻限制余慈,可他随即发现,周边三元秘阵的节点布置,已经受到了绝大冲击,传影法阵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他这才知道,余慈的长啸震荡,非是无的放矢,分明是用音杀之术,破灭了附近的法阵节点。

    在洗玉湖,这当然是重罪,可结合前因后果,荀愿唯有苦笑而已。

    但他很快,就苦笑都维持不住了,洗玉湖上形势逼人,如果骚乱持续,几可等于是一场魔劫!

    此时的洗玉湖,阳光普照,荀愿却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窒息之感。

第五十八章 悬崖奔马 势压一域(上)

    便在荀愿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中枢法阵亮了起来,

    有人影凭空化现。

    如此大范围的情绪冲击,还有马上就要形成的骚乱,已经让“上面”淡定不能,此时就连法阵的主监察都没有了处置之权,只能是临时接管了这一侧,并随即隔空将能主事的人物投影,出现在荀愿身旁。

    荀愿心头一紧又一松,忙向显化的人影行礼。

    来人身形高瘦,唇上留了一道北地颇为风行的八字胡,面容冷峻,眼睛乍看呈翠碧之色,细察才知,是不知多少层碧光交叠,湛湛流转,对视得久了,让人看得头晕目眩。

    荀愿记得,这位乃是百叠门的第一高手,寒竹神君,是已经度过了三劫的大劫法宗师。

    百叠门相对来说比较低调,可实力非常坚强,属洗玉盟地阶宗门,精擅叠击爆发之术,更精通神意攻伐,寒竹神君能够成为门中第一人,确实堪称北地拔尖儿的强者。

    在虚空神意攻伐这一项上,也是权威人物,只比清虚道德宗的楚原湘稍逊一筹而已。

    “上面”派他来处置,也算是切中病灶,有的放矢。

    寒竹神君号如其人,如深山冷竹,沉寒峻拔,不易亲近。

    荀愿与他也只是点头之交,论辈份差了一截,便先一步行礼:“荀愿无能,有劳神君了。”

    寒竹神君略一点头,不说话,自然也不问当前的详情,甚至都没有往传影法阵上瞥一眼,只是盯着孙维帧已无意识的阳神,仿佛是看入了迷。

    荀愿心里焦急,生怕湖上酿成不可收拾的大祸,只能再提醒道:“神君,此时渊虚天君发怒,已经不顾忌此地亿万生灵,再如此下去,大劫必生啊!”

    “若真那样,倒好办了。”

    寒竹神君终于开口,而话中森然之意,险些把荀愿冲个跟头。

    接下来,寒竹神君又是沉默,而这回荀愿看出来,他眼神已经陷在孙维帧的阳神里,拔都拔不出。

    荀愿也上了倔脾气,拔高了声调:“神君,事态危急,迫在眉睫,上面派神君前来,难道就是等着大劫到来吗?”

    寒竹神君低哼了声,倒也看不出有生气的样子,且终于是瞥过去一眼:“你急也没用……这种事情,我们理亏在先,轻率动手,只会闹得更加不可收拾。现在,如果渊虚天君还知道轻重,自然皆大欢喜;如若不然,也要等到局势转变,再行处置,日后才好分说。”

    荀愿终于恍然。说到底,洗玉盟高层还是忌惮“上清后圣”的存在,不想留人话柄。可另一方面,似乎高层也很想给余慈一个教训,以至于以寒竹神君为代表的人们,都开始“期待”余慈把事情做过头了。

    不管余慈刚刚受到怎样的对待,只要他以一己私怨,大肆杀伤无辜,破坏洗玉湖上安定和平的大好局面,就是绝对的理亏。

    寒竹神君此来,绝不是要把问题解决在萌芽状态,而是要在局势真正不可收拾之前,控制住损失,不至于伤筋动骨,仅此而已。

    荀愿明白其中的道理,但绝不代表他乐意接受:

    “这等行事,岂不是较余慈还有不如?”

    寒竹神君只是冷笑一声,完全不予回应,视线又转回到孙维帧的阳神上,再看几眼,便是啧啧称奇:

    “真是古怪,你用定灵索捆住他之前,发生了什么?”

    荀愿本不愿回应,但职责所在,容不得他有怨气相挟,只能是冷硬回答:“肉身破灭,阳神燃烧,心魔肆虐……”

    “我是问你余慈在干什么?”

    “他?”

    荀愿微怔,同时想到了当时余慈冷峻锋利的眼神,心头又是微寒,这才道:“他往这边看。”

    其实荀愿说得有些含糊,可寒竹神君一听就明白了,当下脸颊也抽了抽:

    “好家伙,果然如此……”

    荀愿很好奇寒竹神君“果然”什么,可毕竟是存有心结,不愿开口。

    倒是寒竹神君绕着孙维帧的阳神,踱起圈子:“此人心魔层生,将死而入魔,若是换了我,也能辨认得出来,但要针对其症状,隔空锁魂,以眼神激发心魔……做得到么?”

    荀愿一时无语,他这才听明白,寒竹神君是把自己摆到余慈的位置,探测虚实,可眼下,分明是把自己给摆进去了。

    但也由此可知,余慈的手段着实深不可测。

    见以“冷峻”闻名的寒竹神君,竟然有如此痴态,荀愿的心结倒是化解了一些,他终于还是问道:

    “渊虚天君在神意攻伐上的造诣,究竟怎样?”

    “神意攻伐?若是神意攻伐,哪用得着这么麻烦!”

    寒竹神君故态复萌,口鼻之间仿佛都喷出冷气:“都道东海那位与后圣打生打死,是因为中间掺着这一位的缘故,我还将信将疑,如今再无疑义。只看他摆布七情六欲的本事,还怕不能让东海那位见猎心喜?”

    说着,他视线转向传影法阵。通过之前荀愿的一系列调整,法阵总算能够绕过几处节点,正常运转。寒竹神君恰是看到了余慈的正脸,此时,余慈刚刚闭上嘴,唇角下抿,容色冷漠,额头双蛇缠绕的咒印分外醒目。

    “这就是渊虚天君?”

    寒竹神君仔细打量一番,伸手按在中枢控制区域,虽说一时不得动手,可为了接下来的效果,略为熟悉法阵也是应该的。

    可就在此时,他整个身子忽然僵住,既而脱口骂了一声。

    荀愿愕然看时,耳畔锵然剑鸣,满室生寒。

    他本能知道,寒气所至,他只不过是受池鱼之殃,真正的目标应该是寒竹神君,可浑身汗毛仍为之倒竖。

    寒竹神君整个人就像是雕像,仔细观察,还可以看到他按在中枢控制区域的手,正逐分逐分地抬起来,仿佛是承载着一座大山,好生辛苦,以至于投影都摇晃不定,随时都会崩散的样子。

    荀愿不自觉仰头,他的视线被室顶所阻,可神意穿透层层秘阵,依稀可以感应得到,在目力难及的高空之中,有森然锐气,直如星辰斗柄,受其指向,则如坠数九寒冬。

第五十八章 悬崖奔马 势压一域(中)

    此非术法,而是被无匹剑意锁定之故。

    难道余慈背后,还有一位剑仙不成?

    “这家伙真干得出来!”

    寒竹神君的嗓音都有些变了,他的手已经离开了中枢控制区域,那冷澈透骨,又重如山岳的压力,也随之消散。

    可他还是心有余悸,

    只因为,刚刚剑意所指,不是对他这具投影,而是直接指向了他本体所在。

    饶是如此,投影也难有动作,实是本体在那期间,被彻底压制之故。

    耳边传来荀愿的询问:“神君……”

    寒竹神君有些尴尬,但很快这些没用的东西便都给他抛到了一边,他厉声道:“传令!”

    话音由本体和投影同时道出,指向了所有的监察以及代理监察职责之人:“渊虚天君以某种情绪神通扫荡洗玉湖,但凡在此区域内的真人境界以上修士,尤其是知此事来由的,绝不可对他生出恶念,刺激到他,造成误判,更不能与他作对……”

    你才知道?

    荀愿腹诽一句,还好他学富五车,文采甚好,很快就将语句梳理清楚,输入独门传讯法阵之中,又让寒竹神君过目。

    “用你的!”

    显然寒竹神君是与其他人作了比对,荀愿也不耽搁,当即将该信息发送出去,目标就是所有位于洗玉湖、三仙城范围内,属于洗玉盟的长生中人。

    寒竹神君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做出的决定不可谓不冷静,一系列动作也可以称得上迅捷,可是,他再怎么应对,也追不上已经发生的事实。

    洗玉湖上,一时寒彻。

    余慈静静站在湖面之上,心头诸念翻呈,梳理调整各路涌来的信息。

    血府老祖的赤霄咒杀印,确实是最大限度地遮蔽了往来踪迹,使人无可查究。至少到现在为止,余慈纵然发动了“无明之火”,将自身的力量推上了一个巅峰,却依然没有锁定血府老祖的踪迹。

    空有一身力气,应该指向何处?

    余慈认为,时间非常重要。

    从他与华夫人初次相见到现在,不过就是三天时间,可就是这样,已经让人做了一个杀局,让他灰头土脸。

    但与之同时,这也做出了一个限定。

    设计此局之人,将他与华夫人的见面时间卡得这么准,尤其是里面涉及到华夫人的身边人,光是复杂的人际关系,都要梳理一段时间。若在亿万里之外,信息传递就要十天半月,怎么来得及布置?

    倒是血府老祖的血相傀儡,这样能够绕过心内虚空的凌厉手段,此界并不太多。幕后黑手显是早有害他之心,当是早早就召集过来,便是这一局不用,其他的杀局也是用得上的,没有太多的限制。

    所以,余慈有把握,那人十有**是在附近,在洗玉湖上。

    对余慈来说,洗玉湖上的三元秘阵,就是阻碍和限制,但对某些人而言,则是最便利之物。对其而言,可能身在洗玉湖上,反而是为安全的地方。

    就常理而言,是这样没错。就算余慈真的将洗玉湖掀翻,也只会给人浑水摸鱼的机会。

    可如今,余慈为那人做了一张网。

    罗刹鬼王的愤怒,可以让一界众生响应,厌其所厌,怒其所怒。

    余慈还达不到这种程度,可在他情绪冲击所及的范围内,效果也是差相仿佛。

    他激发了一众生灵的情绪,并将自我的意志凌架于万千情绪湍流之上,梳理其中脉络,形成了一个暂时的情绪大网。

    之所以说是暂时,是因为相较于神主网络,信力稳定而情绪变幻,难以长久。

    前者可曰“实”,后者则谓“虚”。

    这种情绪层面的运用,东海罗刹教的修士最为擅长,当日游紫梧便可借此形成“离幻世界”,模拟出自辟虚空的效果。

    余慈不需要做那么高端的事情,他正做的,是“制造”一个灵敏的触网,其实就是捕猎的机关。

    这张网尽可能地覆盖了洗玉湖周边,他本人就是网中的饵食。

    他不需要捕捉实体,捕捉的仅仅是人的情绪。

    在这张情绪之网中,“憎恶”、“仇恨”、“杀念”等极度恶意的情绪,并单独“标识”出来。

    他余慈人缘再差,也不至于到了人人喊杀的地步。

    在众修士普遍处于“中立”的立场时,那些潜伏的恶意,便如同雾中的灯火,隐隐绰绰,随他意念趋近,渐渐明晰起来。

    抓不住血府老祖,抓着幕后黑手,至少是狗头军师,也还不错!

    当然,情绪这玩意儿,人人不同,波动又太过剧烈,很难做出精准的估量,肯定是会有误差的。尤其是庞大而混乱的信息,彼此冲突影响,一个不慎,施术者也要淹没在其中。

    但话又说回来,相较于当年元始魔主一股脑儿塞进来的庞然信息,区区百十万人的情绪乱流,又不算什么了。

    余慈正是以这些年梳理元始魔主信息的手段,分门别类,解析情绪虚网,一颗本心不动,高踞其上,收集情绪中的有效信息,同时,还另有好处。

    他以“乱”发动,却始终没有迷失其中,通过对情绪虚网的梳理和控制,他甚至在某种意义上,控制住了网络中所有人的情绪。

    湖上受到冲击的修士,或恐惧,或慌乱,或暴躁,但在这些不理智的狂躁情绪之上,还有一种莫以名之的压力,便如同抵在喉咙上的利剑,从本能层面,牢牢限制住他们的行为,使之不至于彻底失常。

    这就好像是悬崖上纵马奔腾,高明的骑手,自然可以在方寸之间腾挪,纵然时刻险象环生,其实是持缰勒马,稳如山岳,

    从这个角度上看,荀愿所担心的、部分洗玉盟高层所“期待”的事情,几乎不可能发生。

    这就是掌控力,是高层次的强者,对于低层次弱者彻底的碾压,不仅主宰其生命,甚至主宰其意志。

    洗玉湖上万千修士,步虚修士及以下,阳神未得大成,对情绪层面的感应不是太清晰,就是受了惊,中了招,也很难知其由来,只能在懵懂中,让余慈揉捏来揉捏去。

    当然,若这样还有强烈的反应的,肯定深具嫌疑,只可惜余慈没发现类似的例子。

第五十八章 悬崖奔马 势压一域(下)

    必须要说,这份感觉挺不错。

    可余慈并未沉迷其中,毕竟,这份“掌控力”还有局限。

    真正麻烦的地方,在于湖上已步入长生的各路强者。

    对他们来说,情绪的冲击就好像突兀拍下的一巴掌。脾气好的,只是当拍在肩膀上,当成是个不太高明的玩笑,不予计较;可脾气差的,就当是一巴掌扇在后脑勺上,甚至是扇在脸上,当下就是勃然大怒,反应极其强烈。

    处理不好,才是真正的乱源所在。

    可往往就在这时,高空就有剑意降下,已经进入紧急状态的玄黄,悬空半晌了,都没有找到目标,此时得了令,还真有些小兴奋,当下剑气冲霄,横绝太空,而纯之又纯的剑意,刹那间遍及大半个洗玉湖。

    三元秘阵几乎将一切隔空感应的范围,都限定在百里之内,可对于已经铺开了情绪大网的余慈来说,根本毫无意义。他就是玄黄的眼睛,他看向哪里,锋芒凛冽的剑意就指向哪里。

    纯以杀伐论,玄黄杀剑绝对有剑仙的水准。大部人受到情绪冲击,变生腋肘之时,只要不是事先有恶意、有准备的,再怎么恼火,仓促之下,能护住心神,不被剑意所伤就好了,又有几个能逆势而动,真正做出反击的?

    更何况,受他连番刺激,洗玉盟高层疯了似的向四面八面传递信息,和余慈的情绪神通比拼速度,让各路强者冷静。这是他们必须要尽到的义务,至于之后起到的是“安抚”还是“挑拨”的效果,就要存乎一心了。

    但就目前来看,湖上虽是鸡飞狗跳,但真正的硬骨头,却是一个也无。

    两边作用之下,倒给了余慈充裕的时间,让他静静梳理芜杂的信息,使这片暂时的情绪网络在自然衰败之前,发挥最大的作用。

    情势已然至此,如果事后无功,大的麻烦是没有的,只会招人嘲笑,一来二去,他这位“渊虚天君”的名头,差不多也要臭了。

    或许这样,更遂那些人的意?

    之所以有这个想法,是因为他相关的感应,越发地清晰起来。

    尤其是那隔了好几层,沉闷模糊的呼声,随着他逐步锁定恶意的流向,逐渐明确,原来,那不是在称呼“余慈”或是“渊虚天君”,而是在提及“后圣”。

    余慈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他所布下的神主网络的信众、在他心内虚空范围内所有生灵,但凡有称呼他名姓的,都会被他感知,这就是神主的某项天然神通,涉及且不限于天地法则体系的一些奥妙,他还没有彻底解析出来,但并没有什么妨碍。

    原来如此啊……“后圣”的称谓,是八景宫萧圣人赠给子虚乌有的“上清遗老”的,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赠给当日战平罗刹鬼王,震动真界的那个人的。

    对此,余慈自然当仁不让。可中间的联系终究有所差池,隔了一层,使他“听”不太真切。

    而且,这些提及“后圣”的目标,位置上也让他有些困惑。

    最近的一个,距离他有七百里,最远的近四千里,散布在洗玉湖的各个方位,这些人同时语及“后圣”,且憎恶之意同出一辙,他的人缘已经差到这种程度了?

    而且,里面忌惮、试探之意又是如此明显,倒像是尝试着喊两声试试……

    隔了片刻,余慈终于是反应过来。在洗玉湖上,各类传讯法阵最是方便,以之为渠道,聚合起来,商量些阴谋诡计什么的,最是便利不过。

    此时此刻,暗室之中,什么“阴谋诡计”都中断了,沉默正如同黑暗,吞噬了越来越多的空间。在不见边际的暗影深处,很多人的鼻息都在加重,焦躁的心情正快速扩散开来,或者更准确地说,正在彼此之间形成共鸣。

    这些人里,没有哪个是笨蛋,就算是笨蛋,修炼到如今的境界,对危机的感应也是有那么一点儿的。

    刚才他们还在围绕着如何抹黑余慈一事,勾心斗角,这其实也是心有定见,胸有成竹的表现。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味道就不对了。

    “真的是……渊虚天君?”

    之前距离余慈最近的那位,嗓音不自觉有些发颤。

    他离得近,也最为敏感,完全能够感觉到,冲击是分为前后两波,第一回只是声音宏大,实质性的冲击不强,但后一波完全不同,就像是海底的暗潮,不知不觉间就把人卷进去,虽然还不至于伤人,却让他心烦意乱。

    若是别人也还罢了,偏偏他们正在后面策划着阴谋诡计,那边的压力就已经传导到位,可不是一个“巧合”就能解释清楚的!

    越想越离谱,不知不觉间已经陷入颇深,以至于气血运转都有些滞碍。

    赵相山误我啊!

    便在他想要发言质问的时候,已经有人抢到头里,正是之前以“粗豪面目”和赵相山做对的那位:

    “赵阁主,眼下这怎么算?”

    赵相山站在水镜旁边,意态闲适,呵呵一笑:“能怎么算?诸位都还没动手,余慈已经狗急跳墙,正好证明,此人别无办法,才用此激烈手段……”

    有人捕捉到了里面关键细节:“你已确认这是余慈所为?”

    赵相山正待再说,暗室中的声音骤然一乱,各色的警报声通过传音法阵汇总在一起,这是洗玉盟高层发下的重要警讯。

    仅隔一线,前面就与赵相山不对付的那位,冷笑一声,直接切断联系。

    有了领头的,自然就有次效仿的。可幸运儿永远都是少数,大多数人还在心绪震荡中,没有缓过神来,忽然心头悸动,但见水镜震荡,忽明忽暗,似乎影像烙在其中。

    直至此刻,才有人呻吟出声:“情绪神通,覆盖全湖……”

    暗室联系的诸人大乱,纷纷要切断联系,可已是迟了。水镜之上,终于呈现出一个人影,立于湖水之上,嘴唇抿起弧线,没有说话,眼神冷漠,环视一周,仿佛下一刻就要从水镜中走出来。

第五十九章 深澜远空 咒化饕餮(上)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是呆了。

    而更让他们呆滞的在后面。

    就在水镜一侧,在余慈眸中寒光还未照过去之前,赵相山身形明灭,竟是像气泡一般无声破裂,再无痕迹!

    投影?分身?

    都没有意义了,反正有那么一瞬间,所有人的大脑都处在空白状态。

    有反应快的破口大骂:“姓赵的你不是玩意儿……”

    话音未落,暗室轰然爆炸,连着水镜上余慈的影像一起,化为一片虚无。相关所有的传讯法阵都给切断,一边的结构彻底破坏,可说是彻底毁灭了证据。

    看着各家留影法器上的空白,各方修士心头凉浸浸的。

    赵相山这一手金蝉脱壳的本事,也算是登峰造极了。来回交流了那么长时间,几十号人竟然没有一个发现端倪的。

    很显然,赵相山确确实实是把他们当棋子排布,也给余慈的神通威能留下了足够的余量。他从一开始,打的就是事有不谐,拍拍屁股走人的主意。

    当真是滑不溜手,卑劣无耻到了极致!

    可就算众人再怎么痛骂,又能怎样?

    他们甚至还要庆幸,庆幸赵相山做得果断,否则没有人怀疑,下步余慈要做的,就是顺藤摸瓜,一网打尽。

    可庆幸的心思也没有持续太久,无形的情绪冲击人人有份儿,只是几次呼吸的功夫,每个人心头都生出莫名的阴翳,思维不自觉向悲观的方向偏移,个个坐立不安,惶惑难宁。

    有人甚至是把眼前的留影法器打破,生怕下一刻,余慈就从里面钻出,拿铁钩似的眼神划过来。

    其实,对这些杂鱼,如今余慈哪有闲情理会?对那位反应机敏的真正对手,他也不免感叹:真是狡诈!

    余慈非常佩服。不是佩服对手事先准备,说走就走的滑溜,而是之前感应“后圣”之呼,分明就有赵相山一份儿,且是最为频繁。

    可其念颂之时,竟然没有丝毫恶意,有的仅是纯粹的冷漠,没有注入任何感情。纯以情绪大网捕捉,余慈说不定就要漏过,幸好这位不知为什么,连说了几十声后圣,给了余慈非常深刻的印象,通过参与其中的修士加以映现,这才锁定了目标。

    既然找对了地方,再有众多目标“粘”上了网,余慈很快就将事情前后缘由弄清了七七八八。

    无极阁主赵相山么?真不愧是洗玉湖黑暗势力的王侯!

    坦白说,余慈很高兴,真的高兴。

    因为这位足够份量!

    现在余慈最担心的就是,他锁拿住的“幕后黑手”或“狗头军师”,仍然是个推出来挡祸的小鱼小虾,那时候,恐怕“渊虚天君”真要沦为一界笑柄,几百上千年难以翻身。

    赵相山就挺好。

    因为事涉擒捉囚禁剑修之事,无极阁的大名,他这两天听得耳朵疼。

    只“无极阁”三字,已经值了!

    余慈嘿然一笑,赵相山那边……他跑得不可谓不快,做的准备不可谓不足,破碎分身以截断联系的办法不可谓不狡诈,可问题在于,他刚刚不止一次地称呼了“后圣”之名。

    如果在暗室中的是分身,或者是如苏双鹤的第二元神,余慈可能也没有办法。

    但大概是为了经济起见,这位用的是投影,和本体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就算是投影破灭又如何?来自于神主的天然神通,自然而然在天地之间标示出了相应的联系轨迹。

    一个呼吸的功夫,余慈已经锁定位置。

    然后,他就扬起了眉毛。

    洗玉湖水下……千里。

    赵相山这“深藏身与名”的本事,也算是北地独步吧。

    就算是情绪神通层层转接扩散,可水上水下生灵密度不同,尤其是智慧生灵的密度天差地别,使得神通所能覆盖的范围大大缩减,处理起来很麻烦。

    余慈没有迟疑,也不指望情绪大网能发挥什么作用,当即将其降到次要的位置,徐徐抽身,只是以其将那些个“杂鱼”逐个标识,记下气机特征,同时也控制着洗玉湖上的局面,使之不至于受人挑拨,酿成不可测之患。

    对任何一位处在余慈这等位置的人来讲,洗玉湖下的独特环境,就是最大的阻碍。

    千里深的水底,水的形态都要发生不可测的变化,再加上以三元秘阵为首,密密麻麻,难测数目虚实的禁制阻碍,就算是陆沉复生,一记灭元锤轰下去,拳力能有多少触底,也不能让人抱有乐观估计。

    而且,就在余慈估量的时间里,源自于赵相山的感应,还在游移、变淡,似乎随时可能消失掉。

    想来那位应该已经反应过来问题出在了哪里,以余慈相对贫乏的见识,不知道此界有没有隔绝神主感应的手段,但眼下的趋势总不是太好。

    余慈眯起眼睛,沉吟片刻,思接真实之域,与那里留存下来的“基座”进一步衔接。大半源自天垣本命金符的道基微微颤动,磅礴星力便由此间牵引而下,虽再无“诸天星现”的奇观,可相应的法度已经运化开来。

    当时烙印似的记忆和感觉重又翻上来,这些年努力参悟修行的《洞元玉章三气妙化符经》中的诸般妙诣也都层层显现,与深烙在心头的记忆、感觉一一对应。

    就余慈目前解析的进度来看,这部由域外星空投射回来的奇妙典籍,确凿无疑是一部以符法为根本的推衍之术,仅就其核心知识而言,并不涉及任何成型的秘术神通。

    可另一方面,本部典籍阐释推衍之法理,总要举一些例子——目前来看,这些例子对余慈似乎更有立竿见影之效。

    三清四御五老六司七元八极九曜十都……玄门原初、星君、封召神灵等等一整个诸天神明体系及相关神通法理,都在其中。虽然绝大部分都只是只言片语,可这些一脉相承的“只言片语”连缀起来,也是一部皇皇巨著,锦绣文章。

    尤其是推衍之术,直指法门真意,便如大道心传,只要能勘透里面妙处,倒也不逊色于那些法门原典。

    此时,余慈便依“紫微帝御”的神通法门,在真实之域,支起天宫城池。

    诸天星君,且听号令!

第五十九章 深澜远空 咒化饕餮(中)

    没有无垠星空倾压而下、白昼转夜的玄奇,可相应的气机运转,又如何瞒得过洗玉湖周边的那些强人?

    这一刻,不知有多少人抬头上看。洗玉湖上依旧是艳阳高照,可在他们的“心眼”中,却似看到了千里方圆,天地元气的躁动不安。

    有余慈在,怎么时时刻刻都是大场面?

    寒竹神君冷着脸,通过传讯法阵和洗玉盟高层往来交流,但一时半会儿,也难以找到稳妥的办法,脸色也越发地难看。

    倒是一旁荀愿继续表示不满:“从目前来看,渊虚天君做事看似无所顾忌,其实分寸把握得极好,我们不如静观其变,何必再做那些阴私之事?”

    寒竹神君冷笑一声,和浩然宗这些书呆子,当真是没话讲。可想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问题,他又不能瞒着。只是冷冰冰道:

    “当年神庭落下,酿成的灾祸,这么快你就忘记了?如今好不容易做得七七八八,真让他再以上清法门诱发,谁去把那个大家伙从湖底搬上来?”

    荀愿先是迷惑,随即睁大眼睛,醒悟过来:“当年太霄神庭坠落,扯破的地方还没补全吗?”

    寒竹神君冷哼:“一劫时间不到,哪能那么容易?所以现在越闹越大……余慈受教于后圣,十有**已洞悉法阵之秘,说不定,这是逼着我们给他打捞呢!”

    “这只是臆测之辞。”

    荀愿觉得寒竹神君所言,未免太过勉强。

    他也知道其中的缘由。当年的上清宗,毫无疑问是洗玉盟的魁首,三元秘阵的布设、完善永远绕不过他们。在其全盛时期,甚至将相当一部分关键结构,架设在太霄神庭之上。

    如果纯以公心考虑,那时的太霄神庭,几乎等于是三仙城外的第四城,又堪为洗玉湖的枢纽,法阵架设在上面,确实使三元秘阵的威力大增;

    可问题在于,太霄神庭是“活动”的,有时在洗玉湖,有时在华阳山,就算相应结构设计得再精妙,这样进进出出,也是让人好生困扰。特别那种万般操之人手的微妙滋味儿,也只有经历过当年情形的修士,才有切身体会。

    后来发生的事情,就都清楚了。

    上清宗遭逢魔劫,太霄神庭遭天魔中心开花,最终失控,坠入洗玉湖。连带着三元秘阵,都给扯出了一个大缺口,险些使得周边宗门,也给魔劫洗上一遍。后来花了好大力气,才将这个缺口补上。

    浩然宗在以前,也只是地阶宗门,且并不擅于法阵之类,一些相关秘事无从右晓,荀愿更是不太精通世务,只听外界口径,以为已经整备完毕,却不想,如今还是个半调子。

    想来也对,上清宗数万载经营,几乎将其宗门特质,烙在三元秘阵的每个角落,想要在短短数百年间,完全抹消这份儿影响,实在困难。

    岂不见,还没弄出个所以然来,人家的后人已经过来,要重整旗鼓?

    荀愿大概可以理解,洗玉盟高层的一些心思,但这无法成为他赞同的理由:

    “如今魔劫复起于北地,上清降魔之术,几成玄门绝响,如今若能请渊虚天君出力,当对局势大有裨益,正是合则两利,分则两害……”

    “你这话不用对我说,直接交宗门转呈就好。”

    寒竹神君正说着,忽又一怔。好像是察觉了什么,侧耳细听。

    荀愿反应也快,随即调整法阵布局,强化音波传导,可没有等他做完,西南天域,已有一道清光冲霄而起,呈现在水镜之上。

    艳阳之下,光束近乎透明,周围的元气动荡之景也变得模糊。

    寒竹神君沉声道:“什么情况!”

    这话却并非是对荀愿说的,因为那已经不是他的辖区。

    荀愿听不到那边监察是如何报告的,但下一刻,调整完毕的法阵,已经清晰呈现了一声雄浑虎啸,撼魂动魄。

    那道清光随即转折,自西南掉角东北,向余慈所在的莲花池直投过来。

    而此时,那边的监察才把相关的影像投放到留影水镜上,呈现出来的,是偌大的移山云舟。

    荀愿自然知道那是什么:三宝船!

    余慈北上,便是乘此而来。

    至于飞投而来的清光,速度虽然极快,可横跨大半个洗玉湖,还要一定的时间,洗玉湖上相关法阵,都尽力捕捉,总在数息之后,将清晰的影像传回:

    那是一具形貌殊异的辇车,牵引辇车前行的,竟是一头巨大的白虎,足下生风,呼啸而过。

    车上还有一位女性驭者,颇为秀雅,只是此时神色僵硬,已经紧张到了极点,其座下的辇车,显然不在她的掌控之中。

    寒竹神君来之前也是做过功课的,很快就得出结论:

    虎辇玉舆隐轮之车!传说中可以封召神明的上清重宝。

    在当年的上清宗,此具车驾也是列入顶级的那一类,多为宗主所乘。

    余慈入手也就是一两个月的功夫,现今已经发掘出其中奥妙了吗?

    余慈仰起头,看那一道越来越接近的清光。

    他当然知道清光所代表的是什么。

    洗玉湖才有多大?他蕴藏在情绪神通内强绝的意志,几乎在两岸打个对穿,形成了铺设于大半个洗玉湖上的大网,在这个范围内,与他气机互通的,总是格外敏锐。

    不过,能让远在三宝船上的虎辇玉舆隐轮之车,生出感应的,大半还是紫微帝御的法门,或者说,是加持于其中的上清宗独有之神韵。

    余慈不知道它为什么如此“激动”,他却知道,像这般反应的,不只一个。

    虎辇玉舆隐轮之车生出共鸣,是清光冲霄,奔跃而来,虎啸千里。

    而另一处,则要隐蔽得多。

    其发源于数千里深的湖下,仿佛是沉睡巨兽刚刚醒来,睁开巨眼,沉雄恢宏的力量将出未出,而随着余慈心念微动,就又潜伏下去。

    余慈本待发动符法,召唤神兵,借此将赵相山困住,再做打算,可眼下情况有变,他的思路也有了变化。

    在此之前,他还有足够的时间调整。

第五十九章 深澜远空 咒化饕餮(下)

    虎辇玉舆隐轮之车奔腾得越来越快,直接碾过三元秘阵,也就是大半刻钟的时间,已经到了莲花池上空。

    遥见栖真面色青白,仍是端坐于车架上,余慈不免一笑:

    “事发仓促,难得你还坐得上来。”

    栖真能够在变化乍生之时抢坐上来,已是不易,耳畔被虎啸声惊了一路,眼下浑身都是软的,只能是勉强笑道:“婢子但能忠于职守罢了。”

    这话听来让人舒坦,余慈又是一笑,径直登车。

    虎辇玉舆隐轮之车为何有这般激烈的反应,在气机隔空互通的这段时间里,余慈已经猜出了七七八八,如今只需要进一步验证便好。

    此时此刻,千里深的湖底,赵相山的气机越来越模糊,仿佛是将灭的香火,随时都会化为清烟一缕,消散无踪。

    可当余慈坐入车中,将这份模糊的感应,与车中法阵禁制沟通之后,他曾接触过的,可以搜索、锁定本宗弟子的奇妙界面,重又呈现在心湖之中。

    只不过,与上回有些不同。

    不再是纯净星空和浩荡长河相互衬托的瑰丽之景,而是浑茫一片,时刻都喷涌着混浊的气流,像是在某个巨大的蒸笼里在。而雾气深处,则有乌光盘转,与赵相山的气机对应。

    当年,上清宗主乘虎辇玉舆隐轮之车,睥睨天下,巡游八荒,记以上清之气,便有可入道之人,供其筛选;而记以他人气机,又将如何?

    现在,答案已经摆在眼前了:原来是内外两便!

    而这时候,余慈想的是不怎么相干的另一件事。

    湖底深处,那让人心跳加快的反应,虽是至今隐而不发,可通过上清神通的解读,却是隐约得见其中深蕴的意味儿。

    尤其是与虎辇玉舆隐轮之车的神异之处相对照,倒是给余慈开辟了一条思路。

    他最初对这具辇车感兴趣,就是想从中找出“封召神明”的深层奥妙来,只是后来由此寻到了紫发道人,便自然而然地以为,这是上清宗寻觅良才的独门重宝,所谓“封召”,也是提拔弟子的上升通道。

    可如今再看,他的想法又深了一层。

    据他所知,上清宗的“神明”可不只是自家弟子,数万年来,各处虚空世界,不知封了多少异类。

    “九幽冥狱”就非常典型,上清宗弟子只是担任“夜游天官”一职,乘司冥巡辇,巡视一界,而其中的十八位冥狱王、数十阴司官长、无数阴神,难道都要让上清弟子一一填数吗?

    显然不可能。余慈这段时间,也研究九幽冥狱内部玄妙,自然知道,当年上清封召的这些阴神之属,十有**都是异类阴鬼得道。

    上清覆灭数百年来,虽说这些异类一时失了管束,总体却还维持着完整的治理结构,以至于余慈只凭借《摄幽明精异图录》一部箓书,便收拢了大半势力,牢牢将此界掌控在手中。

    此等封召之法的严密稳定,细思来亦是让人惊叹,似乎不比种魔之法逊色太多。

    如此手段,难道全凭念经感化?

    由此可知,虎辇玉舆隐轮之车中的玄妙,他还发掘得不够。

    当然,只一幅车驾,就想完成这等伟业,肯定还有不足,只是拿在明面上的东西,湖底深处那份感应,说不定才是真正关键所在。

    以余慈如今的情势,那种玩意儿显然还用不上,也用不起。

    他微瞑双眸,将与当前形势暂不相关的思路沉下去,只在心中计较如何利用这具辇车,更顺利地把赵相山这厮从千里深的水底挖上来。

    正琢磨着,脑仁儿忽又一痛。

    神魂之压,反馈到心内虚空,又化为层层血雨,瓢泼似地洒下来。而在秽气迷乱之中,正有一座高耸百丈的巨大门户,徐徐张开,随门缝开启,污秽凶戾之气,暴增十倍,里面更有万千妖魔,齐声吼啸:

    “余慈,速来受死!”

    血府老祖咒杀又来!

    余慈哑然失笑,这莫不是学他九幽盛宴的故技?

    刚刚以无明火激发威能,将那边的锋芒挫消,如今竟又复起,和赵相山倒也是一唱一和,颇是默契。只可惜这位离得太远,一门心思持法念咒,可知道,如今洗玉湖上的局面否?

    心神微动,余慈已将赤霄咒杀印的独特印记,打入座下辇车中。

    混沌气象重现眼前,除了下方属于赵相山的乌光翻转,西边方向,则也铺了一层血色霞光。可惜,在位置的把握上,远不如“乌光”来得精准。

    也对,若是这么容易给抓着,说不定两劫前,上清宗就要铲了赤霄天的老巢。

    既然一时还抓不住血府老祖的手尾,余慈也不愿纠缠太多,对付狡诈如狐的赵相山需要牵扯许多精力,为此,他准备动用承启天中,之前一直隐忍未发的后手,以获得暂时的清静。

    哪知我算人,人亦算我。他欲待发动,血府老祖倒是抢先一步。

    虚空中那高大门户先破了“徐徐”之势,轰然洞开,万千妖魔吼啸之音,刹那间增强了十倍不止,更生出森然风力,吹刮出来。

    此风大有销金蚀骨之力,在虚空中一划就是一道深痕,且依旧是像之前那边,集中攻打承启天,避让与其他诸天的正面对冲。

    当是身在亿万里开外的血府老祖,不可能知道余慈身具心内虚空,也不可能知道他如今的状态,更不可能明白其中的法理,可相关咒力通过赤霄咒杀印的作用,似乎生有灵智一般,针对性极强。

    咒术之妙,便在这不可知之处。

    只是承启天刚遭了无明火洗炼,正是内外焕然一新之时,对这蚀骨妖风,倒也担得起。偶尔给吹掉几根枝叶,吹起一层烟云,只当是淬炼之后的复查,大有你且八面来风,我自巍然不动之意。

    可咒杀之术的演化,也不是仅此而已。

    见承启天不为所动,那洞开的“门户”在血雨中一卷,掀起漫天污秽毒气,继而层层变化,以“门户”为中心,叠变化形,转眼间,竟化为一头巍峨如山的巨兽,“门户”便是其巨口,其余形状,大半隐没在血雨毒雾深处,若隐若现,在承启天外围绕了两圈,便倾压下来。

    倒似有上古饕餮之凶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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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镜介绍:
我有一镜,乾坤山河也照得;
我有一剑,人心鬼域皆斩破;
我有一城,九重天里云中座;
我有一心,长生路上笑蹉跎。
世人为何要长生?因为长生包容一切的欲望,长生便是无限的可能。问镜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问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问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