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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神应天域 丹成五彩(中)

    游紫梧身外八角宝幢转速再次加快,喜、怒、悲、恨等情绪面目变幻,在虚空中自成一域,隔绝外来一切反应。便在这样独立的领域中,心底阴郁暴躁的情绪被逐一抽离,化入宝幢之中,还他一个清明心境。

    确实是上当了,而且很能是在不知不觉间着了道儿。

    游紫梧“看”情绪层面的动向,在中央区域,也就是三宝船周围,光彩绚烂,那是在场修士复杂的情绪交错拼接,互相影响而成,正是看到这种场景,他才断言,武元辰根本不可能炼制出补益神魂,消除伤势的七情魔丹。

    这个结论一点儿错误都没有。

    但他恰恰是被这个无比正确的结论遮蔽了灵觉。

    他把太多的精力都放在了武元辰身上,偏执于一隅,失了对全局的控制,甚至也失去了对“量度”的把握。

    人力有时而穷,武元辰固然在大劫法宗师中,也是第一流的人物,纯论个人战力,还在在他之上,但细究根底,却绝对没有能力分心数用,在压制同层次对手的同时,还去炼制七情魔丹这样极其精密复杂丹药的能力。

    不是武元辰……那是谁?

    这一刻,他心思清明,念头通达,视野也不再局限于三宝船之隅,再往外界扩展。

    随着距离的延伸,情绪的光色界限逐步分明,那是各个离开的修士不再受到三宝船上混乱情绪氛围的影响,真正属于自身生发的情绪滋生,其实也是千变万化,各有不同,但已经很少再有彼此影响的局面。

    再外往扩,情绪光色则生出了令人惊叹的变化。

    越往外,光色越是简单、纯粹……趋同。

    他们彼此已经不再影响,可却在冥冥之中,受到某种更不可思议力量的支配,在彼此相隔成百上千里之后,内心的情绪万流归宗,向同一方向无限趋近。

    虽然“声色”显得黯淡,可就像是锅里翻炒的菜肴,提了味,渗出香气。

    游紫梧叹了口气,他知道,那“不可思议”的力量,就是人的本性。

    喜、怒、哀、惧,为人之情绪四本色,是人生来就有的本能反应。

    一生中色彩绚丽的情绪,无不是通过“四本色”的配比,才最终实现。

    把握住了“四本色”,就等于是抓住了生灵情绪变化的根本,就可以无视距离、时间的限制,将人的情绪玩弄于股掌之上。

    对方的目标根本就不是船上,而是船下——盯的就是下船的人。

    必须承认,三宝船上的氛围被游紫梧他们弄得很糟糕,船上的人,负面情绪占了大多数,仅有的一点儿可以称之为“正面”的东西,也在这糟糕的氛围中,给污染掉了,船上的修士都很辛苦,用样的情绪炼出的丹药,必然是剧毒无比,没有别的可能。

    可也正因为如此,那些好不容易捱过去,买到了想要的东西,一刻都不想停留,掉头就走的修士们,在远离祸端、压力消减之际,受到本能的调整,受到压抑的其他情绪,也必将抬头。

    死里逃生的庆幸、低价购入的喜悦、亲身冒险的刺激、诸事了结的轻松,甚至包括“早离苦海”后,对仍在船上的那批人的优越感——这就是人的本性。

    在情绪层面,这些不算是最正面的那批,却同样充满了生机和活力。

    而且因为实力的不同、地位的不同、性格的不同,还会有一些差异,而这也正好补益了“采集”中所需的多样性。

    好吧,这其实已经不是“采集”的范畴,而是“种养”和“培育”的手段。

    游紫梧自认为,就算是他这种完全不通七情魔丹法门的人,只要到手了七情魔丹的丹方,凭这“满园整圃”中个个合宜的“药材”,也有三成把握,炼制出有效的丹药来。

    说到底,对方其实没有搞什么对抗,只是通过现在的局势,将他狠涮了一记,利用他催化了本来“药性”还不那么明晰的“丹材草药”。

    到这一层面为止,武元辰的嫌疑还没有脱开,毕竟这是“借势而为”,需要的是神思巧妙,而非什么高深修为。

    可接下来的作为,绝对远远超出了武元辰的能力范围。

    离船的修士受本能影响,情绪趋同,是需要一个时间的,时间就拉开了距离。

    近百人的规模,有的是通过船上城中的泊阵飞梭离开,有的是直接飞离,有的穿过了劫云,有的尚在云层之上。

    彼此间的距离,最远的已有两千余里,散落以万里方圆计的广阔区域。

    如果将其视为种药的“园圃”,这个“园圃”也未免太大了些。采集起来,就需要足够覆盖这片区域的神意感应范围,还有独门的采摘技巧。。

    武元辰本身的实力,大概也能覆盖到这些区域,但在与他全力对峙之时,还要做到这一点,可能性几近于无。

    但他却是一个最合格不过的靶子,“体积”巨大,“阴影”覆盖面广,当他心甘情愿为人做掩护时,不知情的人也实在很难把注意力从他身上移开。

    可这不是游紫梧上当的理由。

    作为接受过罗刹鬼王亲炙的罗刹教高层,精通情绪层面力量各式能力、技巧,什么样的错误都可以犯,唯有在情绪层面的失误,是不可原谅的。

    最要命的是,游紫梧至今还没有发现,那个藏身在武元辰背后的人物,究竟是谁!

    在某个时间段内,他甚至找不到那人的蛛丝马迹,一直到对方将散落在万里方圆内的“丹材草药”收集完毕,意欲结丹,开始在船上这些修士中寻觅鼎炉,才让他发现了一些端倪。

    这是临时的搜索……难道是临时起意?

    游紫梧脑子再清楚,心中也不免波动:

    他再不精通此类法门,也知道类似的情况,任是哪位大能,谁不是战战兢兢,慎之又慎,唯恐准备不周全。

    若真像这样,举重若轻,全不当回事儿的,以其能力、心志水准,教中能与之比较的,恐怕都不超过三个——这还要算上神主大人。

    是谁,究竟是谁?

第二十五章 神应天域 丹成五彩(下)

    其实,这时的游紫梧还可以做些破坏,但他没有这个打算。

    这一刻,他不言不动,收摄神意,纯粹做一个旁观者,感受虚空中七情之妙,看那情绪层面不可思议的运化。

    据游紫梧的了解,像“七情魔丹”这样的奇妙造物,鼎炉的选择也是很讲究的,当然不可能用传统意义上的那类烧火之物,它要的是同样容纳七情六欲的形神之质——也就是活生生的人。

    而且,也不能是随便拿一个人过来便用,它要的是“七情生而不动,万念起而难兴”的特殊存在。要么,就是绝对理性的无情之人;要么,就是哀莫大于心死的灰黯心境,其中又以前者为妙。

    只有这样,才能使得七情运化受到的干扰最小,生就的丹药品质最高。

    根据之前圈定的感应范围,那几个人里面……

    没过多久,游紫梧就已经锁定目标,凭的不是感应,而是相人之术。

    丘佩陡然间心惊肉跳,这种感觉一辈子也没几回。

    她下意识地轻掠鬓发,借此开启了伪装成头饰的侦测法器,然而这种号称能测出“凶意恶念之来由”的玩意儿,却没有任何反应。她环顾四周,甚至偷眼瞥了下烟霞岚光障上层区域,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丘佩眉宇间积起阴霾。其实这段时间,她心情也不太好,面对大大出乎意料的情况,并不是像之前对沈婉那样,一句“替你心焦”就能抹过的。

    一旦出事,沈婉肯定要倒霉,但那些标榜着“公平”的耆老们,不可能真的无视了她的存在。为了不给他人口实,她这个监察执事必然也要承担部分责任,也许凭借雷铜和丘家的势力,过一段时间,自有起复的机会,可数十年辛苦经营,从家族中一个不起眼的庶女,爬到目前的地位,难道只能换来轻飘飘的所谓“他日起复”?

    丘佩自然是不甘心的。

    心神一时摇动,她习惯性地将这些杂念都压伏下去,安定情绪,可心底深处,终有某种冲动忍受不住,最终形成一个执念似的想法,让她坐立不安,末了一咬牙,趁着众人心神都被竞卖会或几位大能牵引的时机,悄然离开。

    上层甲板的烟霞岚光障,与下层宝物、资源存放处的防护法阵完全相异,甚至相斥,几乎所有人在二者之间穿行,都会引发某种警报。可凡事总有例外,作为船上地位特殊的监察执事,丘佩自有办法悄然进出。

    漫步走进货舱,这里也是人来人往,正按照买主要求,不断往外送货,已经有几个舱室给清空了,也代表着今日竞卖会的成绩。守卫们见到丘佩进来,也是奇怪,却也没人敢置疑什么。

    某种意义上,丘佩要比沈婉更能拿捏他们的前途命运。

    丘佩才不会理睬这个,又下一层,合拢的舱门很快将外间的喧嚣挡住。这里法阵的防护愈发严密,外人到此,当真是寸步难行。丘佩身外莹莹发光,光色轮转,还有一些肉眼分辨不出的变化,为排布的机关测知,这才通行无阻。

    临到底部,那里已经有人等着。

    此人名叫梁建,五短身材,身形削瘦,面色透着一层青黄光泽,显得阴沉压抑。这位乃是随心阁自小培养的长生真人,也是船上三个长生级别的护卫之一。而他另一个身份,则是丘佩的搭档,同样身负监察之责,只是身在暗处,起辅助作用。

    看到丘佩,梁建有些困惑,也有些警惕。

    外面的局面他也知道一些,正是紧张头痛的时候,丘佩此时过来,说不定就会引起哪个大能的注意。当然,某种意义上,同在一条船上,就是不注意又如何?难道还能跑得了他们?

    不过该问的话还是要问:“怎么到这儿来了?”

    丘佩无意识地笑了笑,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好像不看到舱底的货物,心神就定不下来。只是对梁建可不能这么说,她便道:“事机走漏,藏着也没意义,我过来看看,若能做下拆解,趁乱运走一些的话……”

    这确实是她曾有过的想法,是想将一些部件藏入交付的资源、材料中,转移出去,但变数太大,验货的关口也不是那么好过,若再激怒了那些大能,本来会有的活命机会,就要给葬送掉了。

    相较于前途、地位,还是性命更宝贵些……

    看梁建怦然心动的表情,丘佩忽然发现,自己做了蠢事。

    梁建和她不一样,自小在随心阁长大,受那些耆老亲炙,洗脑入心,对随心阁的忠诚,远比她这个大姓子弟强烈得多,也纯粹得多。这种方式固然危险,可他是真可能不顾性命去做的。

    而以其性格,万难做到天衣无缝,那时候倒霉的是全船之人,丘佩自己也别想解脱。

    正要乱以他语,忽有晕眩袭来,这感觉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丘佩几乎要立身不住,本能扶住舱壁,才没有跌倒。

    刹那间,她心跳速度较正常区间狂飙了五倍有多,若是常人,直接就是个“死”字。便在心脏的驱动下,气血蒸腾奔涌,直冲顶门,却出奇地没有闷涨之感,反而是空洞洞的,仿佛有一个无底深渊沉陷,将她一身元气菁华都抽离干净。

    如此境况之下,恐惧之情再所难免。她张开嘴,想向梁建求助,那边也发现异常。长生真人的眼光,已经是在另一个层次,梁建脸色当即就是发黑:

    “你着道了!”

    虽然是发现有问题,可根源在哪儿,如何解决,梁建也是完全摸不着头脑。

    他只能看到,丘佩神魂激烈动荡,失去了对肉身的控制,以至于元气逆行,直冲脑宫,那势头怕是瞬间就能将其震成痴呆,可莫名地就在那里运化盘转,明显是受摄于人。

    但对方究竟要干什么?

    倒是远在上层甲板,隔了数道法阵的游紫梧看得更明白:“蕴丹出丹,极度刻意,火候掌握得一塌糊涂……这人真的炼过丹吗?唔,色分五彩,竟然成了?”

    就在他感慨之时,缈不可测的遥远虚空之外,某个意识忽有触动。

    游紫梧微微一怔,随即垂首静心,也将自身神魂彻底开放,所有感应,都任由那位调拨查阅。

第二十六章 天有二日 月出云海(上)

    下方船舱的异样,是超出了寻常气机运化的层次,直指神意、甚至要更加微妙的层面。故而即便是隔了多层防护法阵,还是露了些端倪,别人不说,但凡是长生中人均有所感,仅轻重不同罢了。

    只是受到烟霞岚光障和下层防御法阵的相斥反应,他们的感应也变得滞涩难行,难以看清那边发生的变故。

    几乎所有放出感应的人们,都碰上了这个问题。

    只有真正知情的那几位,没有类似的困扰。游紫梧早早地将心念寄托在丘佩身上,深入要害地带,至于武元辰,则根本没理会那边的情况,魔意汹然,只把游紫梧看得更紧。

    可是,来自于大劫法宗师的灵觉,莫名就给他以警兆。

    游紫梧那边,好像有些微妙的变化,本来差不多达到某个动态平衡的阶段,可如今神意力量压过去,倏乎间就多出几分灵动,就像是,就像是……前几日与那个上清宗的家伙隔空对冲时那样。

    一念既生,武元辰忍不住就有些分心:之前在船外云层中,他与那个姓余的狭路相逢,却因为彼此都有伤在身,且所处形势都不是那么有利,这才达成了临时的和解协议,并以咒誓担保。

    他承诺在北地三湖期间,不与对方冲突,并拿出本门秘传的一部分神意攻伐秘术,换取一枚可滋养神魂,治愈暗伤的七情魔丹,然后大伙儿一拍两散。

    看起来,这门交易还算平等,可自古以来,从来就没有上清宗与魔门“交易成功”的案例,两边仇深似海,全无转圜余地,武元辰又怎么可能真正放心?

    极度相似的跳变手段,便如尖刺扎在他心口。成百上千年打磨的坚比铁石的心脏,竟是微微一颤,情绪为之动荡。

    而游紫梧的神意,便借这个机会,再一次跳变,且巧妙分化,九成以上的力量反过来纠缠住他,另一部分便如游丝般直渗入到鼎炉动荡,丹气升举的区域中去。

    本因为受了“暗算”,而极度愤怒的武元辰,这一刻忽然就沉寂下去。

    意有所拘,物有所限,不管是什么样的强人,到了一定境界,肯定是有极限在的,境界越高,极限的强制力越是可怕,也有称之为“障”的。在极限之上,就算只是微毫之轻,也是吹息难及,强行为之,必招反噬。

    可这一刻,武元辰没有在游紫梧身上看到任何“受限”之相,神意分化,轻松写意。

    这等不符合常理的情形,换了别人,武元辰未必会介意,可既然是在罗刹教高层身上……

    武元辰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还是手生啊。”

    烟霞岚光障中,余慈给自己做了一番评价。情绪神通带给他的便利,在收集材料阶段,发挥得淋漓尽致,可在蕴养、炼制和出丹阶段,自己经验缺乏的弱点就迅速显现出来。

    别说七情魔丹,他这辈子一颗丹药都没炼过,对于火候判断、药性作用,只能凭着入微级别的感应巨细无漏地进行确认,不免就有死板僵硬之感,其他的一些末节也都顾及不上,使得征兆明显,气机变化剧烈,也使“鼎炉”情绪变化激烈,给出丹带来了难度。

    不过,他及时寻了个机巧,也不再追求上等品质,总算是凝丹成功,开启鼎炉,在丘佩顶门百汇之上,精气上冲,将那一团常人难以目见的“彩光”冲起。彩光分青、白、红、绿、黄五色,杂揉一处,彼此贯穿流通。

    而在“彩光”腾起的刹那,丘佩意识全无,软倒在地。梁建则迟疑不前,因为他实在是看不出家搭档究竟着了什么道儿,生怕也给沾染了,那可就万事皆休。

    余慈根本懒得理会他,只看虚空五彩。

    七情魔丹也分品质高低,像这样承载五色的,品质约在中等偏上……

    正是这个时候,他还在烟霞岚光障中的本体,也探知了武元辰那边陡然激烈起来的情况。未等想出个处置之策,心神陡然发寒,而与这份感应同时传递过来的,是一份清晰的意念:

    “有意思呢!”

    意念的源头来自于游紫梧,余慈早就知道,这位以神意勾住丘佩,一路“跟”下来,但他当时正在蕴丹、炼丹的关键时期,也就没有点破,当然,这也是他自信能够控制住局面的缘故。

    可是,当那意念如日光照影,映射出来,余慈才惊觉不对。

    他的感应明显比对方的意念显化慢了半拍,而且,神意层面的感应固然还在,可对方真正的着力点,却是更为缥缈变幻,让他都是一个恍神。

    若将这刹那间的感应比作交手,他就等于是给对方的虚招晃了一记,露出了空门破绽。

    “游紫梧”也当真不客气,转眼意念由虚化实,在神意层面,化为遮天巨掌,轰然袭来,目标直取那蕴着七情魔丹的彩光。

    余慈第一个念头就是:武元辰是废物吗?

    继之而起的念头则是:不是游紫梧……

    至于第三个:那意念好熟悉!

    念头迭变,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判断和做法:便在遮天巨掌撼动神意层面,动荡心神之际,虚空中那团彩光,却是悄然分化。

    “一炉双丹……三丹!”

    七情魔丹乃是在情绪层面化合之物,本无实质可言,摄取的方式也很讲究。这样一个分化,性质也发生改变,立刻使得之前的锁定全盘作废,毫无意义。

    而最重要的还不是这个。

    对手看得甚是明白:“一炉三丹,二者为药,一者为毒……怪不得那样采摘原料,品质还下降得厉害,原来是投机取巧。”

    那边说的一点儿不错。

    余慈这一“炉”,共炼出了三枚七情魔丹,其中两枚可以治伤养魂,另一枚却是一旦摄入,就灭杀神魂的剧毒。

    实是余慈在炼制之时,有意分离药性,将所有不可控的因素都转入到其中一部分丹气之中,固然是大损品质,却也提升了其他两枚丹药的成功率,再加上些许运气,才最终成了这三枚七情魔丹。

    最妙的是,由于药性炼化,彼此交错反应,那种微之又微的特质,除了炼丹之人,外人根本分辨不出。

    也就是说,只有余慈才能在短时间内辨识出,何者是药,何者为毒!

    “真没诚意啊……”

    依旧是轻妙谐趣的意念,余慈就是傻子都能感觉到,这与那个深沉老辣的游紫梧有多么大的差异。

    可这份意念的载体,分明就是游紫梧那边没错。

    是谁能够轻易借着游紫梧这位大劫法宗师和他“交流”?

    结论简单而又直白。

    只是想到那个名字,就让人心头沉凝冻结。偏偏那位还有所感应,当即送出新的意念:“看来,我用不着自我介绍了。”

    “……”

    烟霞岚光障中,余慈本体握着茶杯,不言不动,便是旁边孟都公子与他说话,也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他这般模样,自然让孟都、天角先生等觉出异样,可余慈已经没有精力去顾及他们,只是扭过头,视线穿透烟云屏障,直指游紫梧的方向。

    现在还能称他为游紫梧吗?要不要尊称一句“罗刹神主”?

    余慈都奇怪,自己还有闲心去分析内中机理。

    他就看出来,游紫梧虽是大劫法宗师,心智也为上上之选,可在这种情势下,却全无自我,因为他那一部分,已与罗刹鬼王同化,便如河流归海……

    更确切的形容,则是蛛网飞架,游紫梧一身所学,固然能列入天下强者之林,却终究不过是架设蛛网的一个支点,所谓的神通法力,不过是主要功能之外,附赠之物罢了。

    正因为有了游紫梧这样的“支点”,那位目前修行界最活跃的“母蜘蛛”,方能无视广袤虚空,跨越亿万里长途,顷刻而至,当真便利高效。

    也正因为游紫梧是这样的存在,他与罗刹鬼王的“界限”真的非常模糊,若非罗刹鬼王刻意彰显本人的意念特质,恐怕世上也没有几个人能分辨出,施展神通的究竟是游紫梧,还是罗刹鬼王本人。

    这就是神主与信众的关系吗?

    余慈颇有所悟,如果真是如此……

    “哎,不当壁虎了吗?还是这一位对你太过重要?”

    显然,对面的罗刹鬼王已经做出了判断,辨识出他的身份,只是其中还有些误差——像他这样的修行进度,果然还是不太能够让人信服吗?

    而且“神主网络”的设置规则,也使得那位存有某种思维定式。

    算是运气吧……但还是非常非常危险!

    可以说,这是他登入长生,重得自由之后,最危险的一刻。

    虽说对方仿佛是见到老朋友的样子,可余慈很清楚,世间任何一个地仙级数以下的人物,在这位喜怒无常的神主面前,距离身死道消,都不过一线之隔。

    很明显,余慈绝不会将自己的命运,摆放在对方的喜怒情绪之上。

    此时此刻,他已经有着把握命运的资格了!

    刹那间,心中杂念尽都消融,余慈的意识就那么拔升而起,破开无底深海般的天地法则体系,站在生死存灭的根本法则之上,一举登入真实之域。

第二十六章 天有二日 月出云海(中)

    理所当然的,罗刹鬼王早在那里“等”他,二者的意念乍触又分,各据一方。

    这是余慈第二次与人在真实之域“碰头”,他能感觉到,罗刹鬼王的境界明显超过了他,当他还只能在“海面上”踏波而行的时候,罗刹鬼王已经是高高在上,在无有法则凭依的真实层面,凭虚而立,却自然有专属于她的一方天地,架设铺开。

    也许,那就是传说中的离幻天?

    这让余慈想起了三清道境,万古云霄。

    一念既生,相关法门也已运化开来,当然,只刚刚发端而已,不过是杳冥之天外,风吟道唱,恢宏虚空道境,仍只是原初之一点,未曾真正铺展开来。

    他还没有罗刹鬼王那般,独立于世外,开辟虚空世界的本事,上次也是玄黄帮忙,预先斩灭周边法则体系,才最终功成。

    饶是如此,他也终于不再像面对元始魔主时,浑浑噩噩,完全没有一个概念,更全无还手之力,至少罗刹鬼王到现在为止每一个步骤,他都能捕捉到,理解透,没有什么碍难之处。

    毫无疑问,这就是层次,这就是境界。

    相隔亿万里之遥,罗刹鬼王暂时也没与他比拼修为的意图,到目前为止,连神意层面的冲突都没有,“仅仅”是情绪层面的一些接触。

    如果将隔空神意对冲视为神魂之间的对抗,那一定是近身格斗级别的,是纯化精炼的神念、神识极尽强度、变化之能事,拳拳到肉,剑剑刺血。

    情绪层面的交战,同样是神魂对抗,却是更丰富多彩,便如法术、符咒,在其独有的“色、声、香、味、触、法”层面,不断组织、跳变,形成玄之又玄的攻伐之术。

    说不出谁高谁低,但那是建立在二者皆通的前提下。

    若不通情绪之术,便有极大的机率,让对手戏弄至死。

    余慈所感应到的独立于天地法则体系之外“离幻天”,所动用的神意力量少之又少,至少作用在他人身上的,并不为多,绝大部分,都是构建出那一个介于真幻之间的世界,算是厚积薄发的典型。

    余慈当然比不上那位,可他有自辟虚空的无上神通为体,有心内虚空的法门为用,同样是介于真幻之间,并不比对方来得稍差。

    而且,由于做为中介的游紫梧,其所开辟的“世界”,并未真正与天地法则体系相接,真正作用过来的力量,层次上似乎还要逊色一些。

    三宝船上,没有几人能察觉到真正的境况:在杳不可察的层次之上,已经分立两国,厉兵秣马,彼此相接、试探,随时会引爆毁灭性的冲击。

    而主导这一幕的两位,也是做到了“目无余子”,仅就同样层次的对方,进行着“密切”的交流。

    “真不错,自辟虚空的无上神通,我手下可是一个都没有……那个美人儿也是你的信众吗?良材美质,我见犹怜,要不要助她一臂之力?”

    船上的竞卖会还在持续,如果罗刹鬼王出手,刺激各买家的情绪,由此掀起的狂热氛围,真可能真把船上所有人的口袋掏空,可那又有什么意义?

    真当现在是聊天吗?

    唔,对于这些迈入真实之域的神主来说,或许这是某种“日常”行为?

    “罗刹道友……”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可真正透入真实之域,通过情绪的变幻传递过去的时候,余慈本体处,某种颤栗之感从尾椎一路冲上脑宫,形神交界地的分泌、念头,交相作用,久久难平。

    当年在天裂谷,看罗刹鬼王颠倒乾坤的神通,何曾想过有今日,以平等之口气,隔空称呼?

    这同样是一种情绪,激昂奋进,意兴飞扬,有着某种充实的满足感,余慈也并不压抑,而是借这份儿情绪,再将神魂力量提升,便如海底暗流,海面上波平如镜,其实已经形成扭曲的涡漩。

    “终于肯开口了?”

    罗刹鬼王即刻就有了回复:“壁虎啊,正有一事想问你:你一直不曾布网,确实是很谨慎的,那么,你是想要怎么样的世界呢?”

    真是友好的态度……

    余慈沉默片刻,用同样柔和的意念回复:“不管是怎样的世界,我想,西南那位,恐怕都不会想让我来沾手吧。”

    “为什么不?只要做一笔交易……”

    “交易生死法则?”

    证严和尚之前的推论猜测,一句句流过心头,余慈则嘿然冷笑:“用一个身具无上神通的信众,换取两位神主的友谊?”

    “你觉得如何?”

    “理论上是很好的,可惜,我不是女人……”

    对面有一个明显的静默,然后慨然长叹:“啧,真是可惜!

    两边同声一笑,八角宝幢之内,瞑目端坐的游紫梧睁开眼睛,目有棱光。

    也在此瞬间,余慈意念发动,将分化出的某颗七情魔丹摄回,种入神魂,刹那间药力催化,通达神魂每个角落,弥补之前所受的暗伤。

    心内虚空深处,承启天浮空不动,自星辰天而上,平等天等也是波纹不兴,惟有人间界,影像迷乱,更下层的万魔池,血海翻腾,嘈杂魔音汇成洪流,几欲形之于外。

    本心不动,情绪翻澜。

    某种奇妙的振动,在神意层面作用,依旧隐晦难见,只有长生真人以上,才有资格感应。此振动与之前下方舱室传出的讯息一脉相承,只是张力更足,敏感的人便有一种山雨欲来之感。

    云座之上,张天吉就有些恼火:“今天还真邪乎……”

    话是这么说,他和周初等人的注意力,还是第一时间倾注过去。

    长生真人的神意刺探,对于船上的防御体系来说,几乎等于是明着踹门了。高台之的沈婉被惊动,身上微微一颤,却是强忍着没有任何动作。

    她有这番定力,其他人却差了很多,白闵等人纷纷回头,他们虽不像沈婉那般,是众修士注目的焦点,可留下的人们,哪个不是惊弓之鸟?

    超乎寻常的反应,还是使得会场的气氛迅速紧张起来。

    此时,所谓的“气氛”对那几位有所求的强者而言,已经没什么意义了,没有人再理睬这个,武元辰更是“哈”地一声笑,直接站起身来,身外万千魔影仰天咆哮,声若洪钟,仿佛下一刻就要冲杀而出。

    也在这一刻,三宝船上警声大做。

第二十六章 天有二日 月出云海(上)

    刺耳的示警之音,是给大部分人油煎般惶惑的情绪上,再投进一颗火星,当即就轰声爆燃,还留在上层甲板上的客人,至少有三分之二本能地就要退走,只是受到烟霞岚光障的限制,想离开是要完成交易之后,又或者向船上提出申请才行,一行人急得心尖儿冒火,对着高台便骂:

    “什么时候了,开着烟霞云光障是给大伙儿收尸吗?”

    几位强者之间的冲突变化,何其快捷,便在骂声起时,武元辰踢翻云座,身外魔影化钟,正是神通发动之兆。人们都以为他要动手,哪知下一刻,烟障轰然摇动,被强行撕开一个口子,武元辰就那么化虹而飞,离开三宝船范围,直撞入翻涌的劫云中。

    对大劫法宗师来说,区区烟霞岚光障,实在起不到什么效果。

    “武元辰都跑了?”

    “你娘的随心阁真是扶强锄弱啊!”

    “还不快快打开,放我们出去!”

    下方骂声不绝,像白闵这样的随心阁中人,都脸上变色,往高台上看去,可一贯机警决断的沈婉,却像是被眼前的局面惊呆了,别说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便是在这汹涌如潮的骂声中,都没有动弹的意思。

    “麻烦了。”

    万飞罗喃喃感叹,那些蝼蚁之辈的喧嚣,他才懒得理会,烟霞岚光障也根本困不住他,他之所以感叹,是针对武元辰!

    武元辰闯出烟障,钻入劫云,看起来是逃走的架势,可明眼人都知道,像他这样专精神意攻伐之术的强者,拉开距离,隐匿身形,反而是大干一场的兆头。

    其实之前万飞罗本能还想锁定对方去向来着,可半途就有强横神意轰来,将那份感应切断,且余波不止,险些就挫伤他的神魂。

    这魔头果然不可力敌,可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

    眉头锁起,万飞罗叫了声“紫梧兄”,他知道游紫梧一直与武元辰对峙,要搞清楚局面,没有比直接询问游紫梧更迅速的了。

    然而,游紫梧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

    万飞罗心头一激,扭头看去,却见游紫梧身外八角宝幢凝定,其上身形面目竟是模糊起来,层层烟气幻影之后,所见所得再难确认。

    似有一人,行云登霄,遨游九天之上;又似一国,江山万里,囊括八荒**。

    那层层变幻,无有穷尽的奥妙,险些就让他拔不出眼来。

    万飞罗张了张口,欲待再问,却有意念透入,给他最新的指示。

    他心神凛然,当即领命,身上烟云缭绕,闪没无踪,再现身时,已经到了三宝船之外。

    这时候,他长长吐了口气,虽说同行之初,就有觉悟,可当真踏入漩涡之前,不免有些感慨,更多的还是疑惑:

    怎么冲突的双方,就变成了游紫梧和余慈?

    “又走了一个!”

    看到万飞罗遁走,云座之下,诸多被防护法阵困住的修士,当真要爆炸了。

    本来还定神观察局面的孟都公子,此时也微有变色:“两位先生,我们当早做打算。”

    八极宗来的可不只他一人,船上还有一些同门、侍从安置在他处,如果真的掀起大战,若云座之上多几个参战的,那部分人损折的可能性极大,他自身也不怎么保险。

    天角先生叹道:“那位沈掌柜不知是做何考虑,当前,要她关闭法阵才是正理。”

    “不,这样正好。”

    “唔?”

    孟都公子和天角先生齐齐扭头,却发现余慈的面目莫名变得模糊,明明近在咫尺,却似雾里看花,又像是拉开了漫长的距离。

    “余先生!”孟都公子大喝。

    余慈却向他们拱拱手:“让二位受惊了,一会儿再行赔罪。”

    话音方落,两人眼前就是一花,奇妙的光暗变幻,让他们不自觉眯起了眼睛,饶是如此,仍有某种“久违了”的光线射入瞳孔,并带来了相应的温度。

    那是……阳光吗?

    作为能够登临外域的步虚修士,二人并不像困居在地面上的亿万黎民一般,长年累月不见阳光,然而这种光线,不同于高空几乎全无遮拦的眩目强光,而是经过了天地间多层过滤,才最终形成的,最适合人们的柔暖之光。

    抬头上看,果然碧空如洗,骄阳行天,然而他们虽还在三宝船上,周围却已不是茫茫云海,也没了那剑拔弩张的氛围,船下是水光潋滟的湖面,远方是墨点般的岛屿,还有几只水鸟,咕咕飞过。

    刚刚还在叫嚣的一众修士也都反应过来,纷纷哑然:幻境?

    可这吞吐的天地元气是怎么回事?其清新纯净之处,远远胜过这些年受劫力污染的真界所有。

    正莫名惊诧之际,有人发一声笑,便在众修士纷纷循声回头之时,锵声剑鸣,锋芒切过,众人心中某个区域陡然一空,然后扩大,诸多念头蓦然中断,就那么软倒在地,陷入昏迷。

    “真险哪!”

    刹那间就只剩廖廖几个人影,立于云海之上,什么烟霞云障,浮空巨舰都如泡影般消失。作为仅有数人中的一员,余慈拍拍衣袍,长出口气:

    就在刚才,心内虚空急剧扩张,人间界显化,硬是将偌大的移山云舟整个地吞没进去,使一众修士免遭池鱼之殃。

    这不只是保护弱者,也是隔绝了情绪神通的作用。余慈很明白,暂时而言,在这门神通上,他无论如何也无法与罗刹鬼王相提并论,与其看着众修士为幻术所算,成为不稳定的因素,不如釜底抽薪。

    事实证明,他做的很对,船上包括上层甲板一众步虚修士在内,上千号人,都已经中了罗刹鬼王的情绪神通而不知知,还好他及时虚空隔离,又斩灭了众人生发的情绪,否则为人所用,还真是麻烦。

    还有十来位长生中人,大部分自成界域,两相排斥,是轻易收摄不进去的,余慈也就不费那个力气了。

    毕竟吞掉亿万斤计的移山云舟,也不是太轻松的活计。便是此时,身外虚空亦是荡漾不休,迭生重影,那正是两处虚空对接、交换的余波。

    就在这荡漾的虚空外围,张天吉等长生中人凭虚而立,呆呆地看向这边,却没有什么反应,茫茫云海之上,尽是沉默。

第二十六章 天有二日 月出云海(四)

    虚空中沉默在持续,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一众长生中人,再看不清是谁动手,就可以对着云彩撞死过去了。

    看了半天,张天吉终于确认了余慈身外,一圈圈虚空动荡波纹大致的强度,故而眼睛一直在睁大,直至极限。

    半晌,他才对身侧的周初道:“此子是再来了一次九幽盛宴?”

    不等周初回应,张天吉就反应过来,这不可能,与赤霄天捋虎须的行为完全不同,余慈没有理由造出这番杀孽,得罪那么些宗门。更重要的是,其身外虚空动荡的征兆里,不见任何九幽冥狱的气息,甚至都不是外力,倒像是由中而发,

    就是那一刹那,云海中空空如也,巨如坚城的移山云舟,还有成百上千号客人、船员等,尽都吞没不见,这简直就是上古神兽饕餮再现!

    是虚空法宝?难道就没有极限吗……还是某种特殊的法门?

    一念至此,张天吉自然在脑海中搜检相关信息,以他劫法宗师之能,又能花费什么功夫?他终于醒悟:

    虚空神通!不是移星换斗,也是虚空挪移级别的……不对,就算是楚原湘、羽清玄这样的人物在此,想要将巨城般的移山云舟并成百上千名修士一发移走,不是做不到,却绝不可能做得这般轻描淡写,因为那是神通本身的限制。

    更不用说,此刻的虚空波荡节奏,完全不是那种路数。

    毫无疑问,余慈所彰显的,是一种更高效,自然也更为玄妙的神通……

    “师兄!”

    “干什么?”

    张天吉脑子还有些充涨,心情更糟。他恶狠狠扭过头去,只看到周初神情凝重:“师兄,根据宗门记载,虚空动荡成圆,上下抖动,化为莲纹,这是虚空外扩、内收,两相对接之景……”

    周初的话没说完,而张天吉已经知道了后面的意思。

    是的,他也知道这一记载,那么,难道真的是……自辟天地?

    自辟天地无上神通!

    张天吉只觉得头皮微微发麻,那是气血加速流动的表征。他又深深吸一口气,作为劫法宗师的一员,他很有资格来品评神通的作用:

    大劫大神通,小劫小神通,

    一项神通,是进阶之馈赠,亦是进阶之资本,也是区隔同阶之人强弱的重要标识。

    最典型的就好比前段时间,隔空神意对冲的武元辰和楚原湘,此二人都是大劫法宗师极数,都精通神意攻伐之术,年岁、辈份、修炼的法门都难分轩轾,可为什么在此界修士的品评中,楚原湘要稳稳压过一头?

    其中最醒目的因由,就是楚原湘成就的是虚空挪移的大神通,最能与自身法门配合无间,来无影,去无踪,进退自如,攻守兼备,就是碰上地仙大能,也有全身而退的资格。更能够以此窥得虚空之奥妙,近乎大道。

    相比之下,武元辰的“落魂钟”固然对神意攻伐的增益更胜一筹,却也只是锦上添花,远不如楚原湘那般惊艳。

    回到目前的局面,张天吉不太清楚余慈的主修法门是什么,公开的资料上显示,这一位在还丹阶段,修炼的是天垣本命金符,作为上清宗内最上乘的丹诀之一,有很多种搭配的修行路线,其中多有超凡入圣之资。

    然而,哪一种路线会激发出自辟天地的无上神通?

    无上神通!

    正一道立派近十劫,出过三位地仙大能,可真正身具无上神通的,也不过开派祖师一人而已。至于在长生真人阶段就能成就的……

    确定不是在逗乐吗?

    他调整气息多时,还是不顺,干脆就闷哼一声:

    “此子当真是妒煞旁人,就这一条,也是取死之道……”

    “师兄且安心定神,东海来人之前,岂能妄动他念?”

    周初说得直接,也使得张天吉心神凛然,猛醒道:“不错,是我想的岔了。”

    只是很快他又忍不住:“罗刹教怎么突然和余慈过不去?那边也对九幽冥狱有所求?”

    话音未落,已经有人打破了通盘的沉默,因为移山云舟的消失而显得空荡的云海上,忽有森白立柱,轰然而起,其上分明是数不尽的白骨扭曲拼接而成,形成慑人魂魄的独特纹理。

    且还不是一根,而是连续八根,各占一处方位,错落而立,覆盖了直径超出百里的范围。

    “这是……地网白骨阵?”

    这八根白骨立柱,是罗刹鬼王在血狱鬼府多年大战,以敌方强者的尸骨拼接成的战利品,由此炼成了一套天成秘宝,但炼成之后,本人却不太喜欢,送给了游紫梧,成为那位西陆传法仙师一套成名之器。

    一旦立起,百里立成绝域,但并非是困缚敌手,而是起到封绝防护之效。

    此时,则是镇压云海。

    使用者也不是游紫梧本人,而是万飞罗。

    那位三劫真人身形闪现,气机与地网白骨阵联为一体,哧拉拉爆音声中,便有成百上千道森白长链,环绕八根立柱,封住百里云海区域。且其上分明有骨刺锋芒,密布如荆棘。

    几乎就在同时,云海深处,钟声轰鸣,武元辰强横神意杀来,正正撞上白骨之阵,随即便有厉芒蹿动,跳跃崩飞。那一波神意冲击来得快,去得也快,也就一个眨眼的功夫,就消失殆尽。

    “武魔头吃了暗亏呢!”

    张天吉看得再清楚不过,这“地网白骨阵”的厉害之处,可不只是在实物层面,便是在神魂层面,同样也有防御之能,而且是最让人头痛的反冲之力。

    轰过去十成力量,起码能掉转三成,正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那武元辰身上本就带伤,碰到这种手段,自然也是投鼠忌器,锋芒顿挫。

    目前为止,还没有真正开打,可这样的局面,难道就是让游紫梧和余慈单挑?

    真是别样气象……唔?

    张天吉莫名地脑宫震荡,神魂竟似不安于位,转动的念头也就此止歇。

    他看向周初,发现这位师弟也是皱眉,更不说另一边的阚兴离,脸色都变了,随即就是闷哼一声:

    “有人暗算!”

    张天吉没有理会,只是看向白骨阵中,两个人影。

    就在他的注目中,就在光天化日之下,阵中游紫梧和余慈,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十六章 天有二日 月出云海(五)

    其实也不算是消失,在众人的感应中,两人都还在原地,只不过,光线的扭曲干扰了视觉。

    再深究下去,扭曲则远不只是光线,而是本就动荡不休的虚空。

    张天吉面皮抽搐,很快修正了心中的判断:什么还没开打,分明就是如火如荼了好嘛!刚刚他们感受到的沉重、激震却没有焦点的力量,不就是余慈和游紫梧交手的余波吗。

    当然,他还有足够的资本去鄙视阚兴离,那位现在还是紧张兮兮,为那完全不着调儿的“暗算”层层布防。

    周初的眼力或有不及,但判断力高人一等,此时就低声问道:“已经交手了?”

    张天吉眼神直勾勾地看白骨阵中虚空变化,碰到了极难索解之事:“嗯,真是邪性!地网白骨阵封绝四方,怎么还有余波透出来?而且,这不像是‘透’……”

    “交战之际,为何同时扭曲虚空?”

    “余波冲击之故,可能是暗地里力量反噬太重,两边承受不住,不约而同通过虚空法门消减压力。”

    张天吉不愧是劫法宗师,很快就能理出脉络,而接下来地网白骨阵中的变化,也验证了他的说法。

    就在原本游紫梧所立之处,忽有一**日升腾,光焰喷射,使云海蒸发出大片空白,与天上艳阳交相辉映,煊赫之势,丝毫不弱,而且这份冲击还在持续走高,瞬间冲击百里,重重轰在地网白骨阵内围,骨阵摇动,发出“咯咯”怪音,八根白骨柱上,无数虚无妖影腾起,丝丝发啸。

    “第二波减压……游紫梧那边,压力超出了虚空法门的承受极限,已经压不住了,只能以光和热的形式二度宣泄,当然,他做得很巧妙。”

    张天吉所说的巧妙,是指游紫梧反借冲击余波,激发了地网白骨阵的第二层变化,使得阵势越发地外坚内固。可是这种技巧,相对于二人依旧莫测其深的暗战冲击,又算不什么了。

    此时,余慈那边也起了变化。

    和游紫梧的煊赫声势截然不同,余慈所在之处,虚空抖荡一直都在持续,幅度却是越来越小,这不是说他受到压力减少,而是作用的方向完全相反,前者向外,后者向内。

    如此差异,正是二者在虚空法门上的差距所在,代表了双方对于虚空的控制力度,这一点上,身具自辟天地无上神通的余慈,明显占据了压倒性优势。

    事实上,那种精微玄奇到极致的深层次变化,已经给地网白骨阵排斥到外围的一众修士,包括他张天吉在内,就没有能看透的。

    他们只能看到,等虚空震荡蓄积到一定程度,那片虚空陡然间“暗”了下去。

    刹那间,地网白骨阵中喷薄的光焰,呈现了可以目见的大幅扭曲,其中作用的深层机理,张天吉还是一知半解,可他能判断出来,这是虚空扭曲到某种极致的表现,直接影响到了游紫梧的“减压”手段。

    虽不知道“暗战”的结果如何,但在可以触及的层面,余慈凭借自辟天地的无上神通,显然占据了上风。

    这家伙的对手可是游紫梧啊……

    如果余慈知道张天吉的心声,一定会这么讲:

    你和那“游紫梧”拼一个给我看?

    真实之域中,拼杀确实已经早早开始了,对手自然也不是什么游紫梧,而是一位真正站在此界最顶峰的神主。

    像罗刹鬼王这样的人物,既然已经明确了没有转圜的余地,就不会再耽搁什么,攻伐之意横空而来。

    强横自不必说,最让余慈动容的,还是在此间独特的法度。

    在动手之初,余慈已经立下决断,以心内虚空将绝大部分修士“吞没”,并以剑意分身斩灭众人已经蠢蠢欲动的情绪,以此釜底抽薪之举,向罗刹鬼王宣告了:

    咱们今天不玩这个!

    不是妄自菲薄,他确认暂时玩不起。

    罗刹鬼王倒是“从善如流”,可很快就用实际行动向他展现了,在真实之域,究竟该怎么动手!

    就在余慈“眼前”,罗刹鬼王铺开了只属于她的“世界”。

    那是一个真实的世界,虽然余慈看不清里面的结构,却能感觉到其迥异于真界的天地法则体系,还有其中旺盛得让人叹为观止的生命力。

    余慈真正感受到了罗刹鬼王的存在,然后就是直抵神魂核心的冲击。

    闷哼声中,余慈本能地神意反冲,试图用连续的跳变来冲抵,可在真界天地间,恍如游鱼的灵动,此时却像是粘了胶,举步维艰。

    若不是及时将神魂核心藏入心内虚空深处,以广阔的“纵深”消减压力,恐怕这一击就要让他毙命。

    而就是这么一击,使得余慈在惊出一身冷汗之余,也恍然大悟。

    真实之域是法则的空白之地,只有“我”的存在,同样是“我”,两个源头很可能完全不在一个层面。常规的手段,不管是近身、符箓、咒法,包括神魂放出的神意冲击,在这里几乎都不具有任何意义。

    任何力量的传播,都要有一种介质,在真实之域,连法则都没有,又哪有介质可言?

    要想攻击到对方,首先是要搭建起通向对方的“桥”,创出某种可以凭籍的“东西”,毫无疑问,那是法则的创立、维持和毁灭。

    没有支点,没有参照,彻底的空无,就在这样的环境下,创出有利于自己的法则,维持其存在,又在必要的时候毁灭它;相应的,要干扰对方的法则,又或催毁,甚至于利用……

    道理很简单,很直白,可里面所需的层次境界、智慧深度和经验积累,就是最好的试金石,任何人物在这里,都没有遮掩的可能。

    便如泼墨,笔锋之下,究竟是奇峰俊秀,还是大团的污渍墨点,全看功底深浅,完全瞒不过人。

    余慈是幸运的,如果没有前段时间,与楚原湘、武元辰的神意交锋,没有那无中生有,虚立道境的经验,这回他定要狠狠丢脸,顺便将真正底细尽都暴露。

    就是那一场激战,让余慈积累了宝贵的经验,无论是神意交锋也好,法则构建也罢,至少不再是一无所知。

第二十六章 天有二日 月出云海(六)

    此时的余慈,已经从罗刹鬼王压倒性的冲击之前回过神来,有心内虚空为纵深迂回,他虽说仍没有还手之力,可罗刹鬼王的攻击在他的地盘上,同样也遭到了极大的削弱,至少通过游紫梧的中转后,没有将他一击致死的能力。

    其实余慈是有些奇怪的。

    他的心内虚空,其他诸天不提,在“人间界”这一层面,很大程度上还是照搬真界法度,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差别。

    可是,罗刹鬼王冲击入境,并没有触及其他诸天,就在人间界,便受到了极大的阻滞,否则他还没那么容易轻易过关。

    再往上追溯,他感应到罗刹鬼王,双方神意对冲之时,所触及的离幻天法则,也都似曾相识,至少没有本质性的差异——想来也对,物有物性,万事万物的存在,是有其自然之理,就是以罗刹鬼王之尊,改头换面可以,彻底颠覆的话,也太过无稽。

    同出一源的法则体系,怎么就如此“立场分明”?

    他心中似有灵光闪过,但目前来不及多想。既然与罗刹鬼王建立了“联系”,对方的冲击也就前后相继,轰然而来。

    心内虚空震荡。

    暂时没有还击能力的余慈,只能凭借心内虚空防御,这是一边倒的压制,以至于“人间界”风云变色,原本是晴空万里,如今却有小半边覆盖暗红颜色,让人看了心悸。

    幸好余慈早先多了个心眼儿,将移入此间的三宝船上修士,尽都斩去情绪念头,使之昏迷,否则,指不定就被罗刹鬼王利用,来个中心开花。

    “人间界”的变异,可不只是神意的冲击,还有罗刹鬼王凭借离幻天的法则体系,对心内虚空进行的“异化”和“吞噬”。相较于神意冲击的直接压制,这才是最致命的武器,也是余慈必须要学会的,在真实之域对战的根本。

    只是如何学法,还是个难题。

    形势不太好,可余慈还能分出部分心念,观察真界层面,他受到了强大的压力,以至于云海之上,几乎要使得虚空塌陷。

    对面的游紫梧同样也是,只不过相对来说,要更轻松一些,还能通过真界的天地法则体系,宣泄压力,那如烈阳般的光热挥发,正是渠道通畅的表征。

    至于余慈这边,受强大压力所致,相应的天地法则都承担不住,开始扭曲,便如一个淤塞的水渠,也就是余慈的虚空神通境界登峰造极,心内虚空抗压能力强大,这才得以继续维持。

    余慈也注意到,游紫梧那边的压力,没有一分一毫是他带来的,而是罗刹鬼王隔空施展神通所致,显然,神主级别的法力,也不是那么容易承载的。

    见此,余慈也是福至心灵,当下就调整了战术,除了抵挡罗刹鬼王的攻击,还刻意将心内虚空影响的法则扭曲范围扩大,直接把游紫梧那边也包了进去。

    既然我这边堵了,大家就一块堵算了。

    也许他拿罗刹鬼王没办法,可被堵塞了宣泄渠道之后,可游紫梧又能撑多久呢?

    大伙儿不妨来比一比。

    全面龟缩防御确实不太好看,可这么一来,对余慈来讲,战场已经统一到了心内虚空中,倒是让他更能够专心致志,调动运化力量。

    而且,同时与真界、离幻天两类天地法则体系“较量”,余慈的感受要更为真切。

    真的很相似,尤其在法则聚合的物质、相应的虚空结构上面,几乎完全类同,就算有些差异,“原理”和“思路”总是同出一脉的,符合他前面的认识。

    那么,神意力量在其中“跳变”,受到的干扰在何处?

    一时半会儿解析不动离幻天,余慈就想掉转一个角度,分析罗刹鬼王在心内虚空所遭受的限制。

    可罗刹鬼王又怎会给他充足的时间?

    心内虚空剧烈震动,仿佛是飓风和地震同时爆发,整个天地都在摇晃,在这一刻,天边的暗红颜色简直就是燃烧了起来,惊人的热量排空直进,代替了直接的神意冲击,霎那间将湖上化为一片火海,使半个“人间界”沦为了炼狱。

    余慈闷哼一声,作为心内虚空的掌控者,他知道罗刹鬼王已经抓到了心内虚空某处破绽,直接强行扭曲法则结构,使得两边法则激烈冲突,这正是天劫的原理。

    可罗刹鬼王又是怎么做到的?

    不是余慈自夸,以之前罗刹鬼王在此间“碰壁”的情况来看,要以纯以透空神意达到这一程度,根本不可能,那么……

    第二波震荡轰然来袭,余慈眼看着那半边“人间界”,几乎是以“垮塌”的方式崩解,而就在“垮塌”的天地之间,另一个模糊的世界正在展开,就好像当年在剑园中,通过血狱鬼府甬道打开的情形一般。

    娘的,这是整个“离幻天”都撞过来了啊!

    所谓的“离幻天”,最多就是借助游紫梧传递过来的投影,绝不是他这边“自辟天地”的级数。

    可用膝盖想都知道,罗刹鬼王成就神主的时间,几以十万年计,漫长岁月的积累和打磨,难道还比不过他这个修行还不到五十年的后辈?毫无疑问,“离幻天”的本体,一定是相同甚至更高明的层次。

    事实证明了这一点,而且某种意义上,这要比“离幻天”本体撞过来还要糟糕。

    本体撞过来,余慈还能找着头绪,拼上一拼,可面对“离幻天”的法则投影,严重缺乏反击能力的他,只能是被动挨打,眼看着“人间界”一点点崩溃掉——如果再不采取措施的话。

    余慈盯着天边那团模糊的轮廓,深吸口气,身形却是缓缓沉入脚下的湖水中,随他的身形消失不见,湖水倒映着天边火烧般的光色,愈发地浓艳,可这份颜色,竟是一直不停地加深下去,直至那让人心口发沉的暗红血色占据了每一个角落,继而翻涌、沸腾。

    不知不觉间,天色转为幽暗深沉,就在黑暗与血色的交界处,一轮明月升起,清辉洒落,照在已经浓稠如血浆的水面上,光影变幻,忽有万万千千扭曲丑陋的头面、肢体破开水面,挣扎出来,轰然咆哮。

    初时还嘈杂混乱,可当余音混做一处,分明就是两个字:

    “入魔!”

第二十七章 血海翻澜 坚城利炮(上)

    刹那间,乾坤挪移,天地倒换。

    源于“离幻天”投影的暗红色彩,在万魔池的幽暗背景下,再也算不上醒目,甚至被错乱的光线切割得零零落落、散在夜空血海之间,乍看去倒是被哪个厨子切了丝,只待下锅翻炒。

    余慈可以感受到,对面的冲击力骤然下滑,便如最初神意穿入时一般,深陷进泥沼之中,举步维艰。只是当时不过是神意一缕,如今却是将大半个“离幻天”的法则投影都陷了进来。

    这就是法则体系差异带来的效果了。

    余慈心神陷入照神铜鉴所化的“明月”之中,看那血海幽夜中,只能勉强称之为“雏形”的法则体系,在“离幻天”投影的冲击下,一层层崩裂,可这又有什么用?

    万魔池的源头纷杂,比如这大海似的血浆,源于太阴血煞;海面上下无数魔头,绝大部分受天魔法门染化;也有小部分源于佛门地狱道,乃业力化生;还有一些是阴魂鬼物之属,被转轮屠灵魔光所拘。

    只要是余慈这些年收摄的负面之物,都是一股脑儿地塞进这里。

    从最初的屠灵狱,演化到如今的万魔池,余慈做的最多的,就是以类相从,逐级分层,理一个大概的头绪,其他的也很有限,更多是看它如何“自我发展”。

    最初的转轮屠灵魔光,只能拘一些阴魂鬼物;其后又有地狱道碎片,却很快被当成诱饵甩出去;直到收摄了血煞雷池,以六天鬼神血光雷狱所蕴的天地玄机为本,才有了一个勉可承载的“工具”,而接下来,源自元始魔主的巨量且混沌的信息和力量,则又将其大幅异化,最终变成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所在。

    天地法则?

    也是有的,却是颠三倒四,极不稳定,有时还彼此冲突,相互吞噬,就算是余慈的自辟天地神通,以大罗天周覆万方之能,也只能是勉强包容而已,为此,还不得不用照神铜鉴镇压。

    在余慈看来,万魔池就是一口猛火煎熬的汤锅,里面的材料五花八门,偏又毒性猛烈,最终熬出个什么玩意儿,谁都无法预测,反正不那么让人期待就是了。

    他所能做的,也只是拿照神铜鉴当“锅盖”,死死扣住,偶尔再往里面添些“调味料”,仅此而已。

    这也是他心内虚空一个不定时爆发的火山,要想真正将其降伏,除非是将元始魔主所“赠”的巨量信息彻底解析完毕……还要解决这段时间不断扭曲异化的“成果”才行。

    如今离幻天投影悍然撞入,不管是人间界、星辰天都是追求体系完备,秩序井然,硬碰硬的话,在自家地盘上,不管胜负,都是一片狼籍,为智者不取。

    平等天更不用说,只一项罗刹鬼王的本源之力,恐怕就能让那位神主大人直接从亿万里外杀过来,举全教甚至包括血狱鬼府中的力量,将他灭杀成渣——虽说余慈到现也不太明白,这份本源之力究竟该怎么利用才好。

    算来算去,也就是万魔池最为合适。

    反正这边再乱,只要不冲开照神铜鉴的封禁镇压,也就是那回事儿了。

    除此之外,之前余慈吞服了七情魔丹,固然是暂时缓解了神魂伤势,可这玩意儿毕竟是魔门之物,走的就是激发情绪念头,挖掘生机潜力的路子。

    受药力催化,余慈也是情绪涌动,这种心态下,玄门法度效果很难保证,倒是万魔池,受此刺激,涌动不休,威力凭空暴涨两成,此时使来,也是顺理成章。

    果然,这一轮变化,大大出乎罗刹鬼王的预料,使得“离幻天”的投影失陷其中,想要如在人间界那般“披荆斩棘”,可是没那么容易了。

    此外,无庸讳言,余慈还有别的想法。

    这种被动挨打的局面,他真是受够了,就算对面是罗刹鬼王也一样。

    如果有可能,他真想放出万古云霄,在真实之域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可惜,可行性实在不高。

    但这不等于他甘于认命,万古云霄是前人余荫,不是自己的成果,限制也多,一旦放出,就有一个最低水准的要求,他之前还要借助玄黄的力量,事先斩出一片空白,才能完成,而且几乎没有进一步精细操控的能力。

    他的根本还在心内虚空上。

    若能将心内虚空的法度推陈出新,形成独立于天地法则体系之外的完整领域,便不如万古云霄,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全无还手之力。

    只是此类法度,牵一发而动全身,关涉无尽法则,要一举功成,未免自不量力,还是分段实施,更符合实际。

    和之前选择“对撞”的思路差不多,除去平等天、承启天情况特殊,余慈也只能在星辰天、人间界、万魔池中选择。

    要论体系,星辰天其实是最完备的,但受到上清前辈余荫的影响,也最难发挥。在他这个层次,就算是到了极致,难道还能超越万古云霄不成?

    人间界则更多是彰显他虚空神通的“展示区”,法理上没有什么出奇之处,还要引入星辰天、万魔池的力量。

    倒是万魔池这里,既有天劫的法度,又有魔门的精义,还有过往屠灵狱的一些经验,也强行统合在“血池”之中,虽然混乱无序,大致的轮廓还是有的。

    魔性又是天生无拘无束,此时受到七情魔丹的催发,很有些灵感勃发之态,若能再给几分刺激,脱却窠臼,岂不妙极?

    存了这样的心思,余慈对其中法则的生灭、演化自然更为注意。

    他就看到,在这片天地中,相当一部分的法则存灭只在倏乎之间,尤其是“离幻天”投影压进来后,彼此冲击、对撞、大部分湮灭,还是有部分法则,零零碎碎,在某种隐晦力量的牵引下,“坠入”下方血海之中。

    毫无疑问,“血海”才是这一方天地的根本,也是法则体系最稳固的所在。换句话说,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从“血海”中衍生出来。

    道经有云:“归根复命”,所有崩溃的法则也要回归到“血海”中,重新酝酿、生发,由此形成一个大致的循环,这也就是万魔池虚空化生的根本要义。

    可“血海”之中,法则是如何化生的?结构是如何搭建的?层次是如何分布的?

    余慈对此只有一个极其模糊的感应,

    因为要解析其中的法则奥妙,无论如何都要“进入”其间,单凭“月光”悬照,看到的只会是扭曲的魔影镜像,差之何止毫厘?根本就是千里万里,乃至于南辕北辙,背道而驰。

    这个道理,余慈当然明白。可是万魔池又岂是好进的?

    这里面固然有余慈收集来的一众负面存在,又何尝没有他内心剥离出来的阴暗之物?

    岂不闻那千万魔头所发的“宏声大愿”?

    入魔!入魔!

    一入其中,便是永沦魔狱。之前千辛万苦与元始魔主所做的切割,当场就要破功,再想分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为此,余慈只能用最笨的办法,由外而内,由局部而整体,运用解析神通,按照在东华虚空解悟的方法,将万魔池所关涉的信息,聚其根类,抽其枝干,分其叶脉,慢慢整理归纳,希望用水磨功夫、漫长时光解决问题。

    本来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好急的,他已入长生,千年万载的时光总没有问题,真生出急躁之心,反而不美。

    可有些时候,机缘就是机缘,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

    罗刹鬼王的强势介入,固然是将他推到了生死边缘,却也让他有了一个不湿衣角,就能翻江倒海,窥看玄机的机会。

    没有什么意外,罗刹鬼王的强横神意,很快就测出了万魔池这一层虚空的大致轮廓,自然也就知道,其法则体系的根本在何处。

    不过数息时间,对面已经改换方式,不再那般直接地冲撞,而是展开了一层变化:

    “离幻天”的暗红投影,不再拼命地聚合蓄力,以求一击见功,而是就依着错乱的局面,化为丝丝缕缕,淅淅沥沥的“小雨”,洒落下来。

    其形断而意连绵,很快就形成一片连接海天的雨幕,不断扩张、蔓延。

    “血海”本能地要将这些断续的法则吞噬,改头换面,可在罗刹鬼王韧性强绝的连绵真意加持下,先期的冲突、湮灭大大减少,“离幻天”投影的余力自然增强,便在血海之上,逐渐蓄积,层层堆叠,拼接结构,再加上余慈刻意的放任,使“血海”的排斥性不那么敏感,片刻之后,已过了某种界限,突然化生。

    瞬息之间,血海之上,立起坚城!

    那“坚城”仍只是个幻影,可作为主要材料的相关法则,却是实在实的遭到了“离幻天”的异化,一时间血海也吞噬不能,唯有愤怒咆哮,推挤着千千万万的魔头,掀起排空浊浪,冲击上前。

    海天摇动,雷云四合,万魔池内的冲突,转眼间就进入到最激烈的阶段。

    余慈也要小心维持着照神铜鉴,保证其镇压之力,同时神意观照:

    唔,那城池,好像有点儿眼熟?

第二十七章 血海翻澜 坚城利炮(中)

    此时“浮”在血海之上的坚城,明显只是某个巨大建筑体系的一角,其后更为宏伟的背景,在万魔池虚空中扭曲,成形不得。

    饶是如此,其主体结构色泽苍黑,巍然如山,其上符纹遍布,仿佛在漆黑画卷上书写的华章,偶尔几处符纹扣合,又形成凶横鬼物妖魔之相,在城池之上,挣扎出大半个身子,与血海上浮游前涌的万千魔头彼此搏杀嘶咬,使偌大的坚城恍若活物,仿佛下一刻就会转变形体,冲杀起来。

    看起来应该是血狱鬼府的风格。

    余慈从那些挣扎出半身的妖魔形体上,隐约见出了当年天裂谷时,血狱妖魔的气机。不过,他感觉到的“眼熟”却并非单指此物。

    他注意到,那些遍布城池之上的符纹,还有一些城墙苍黑砖体的结构、拼合方式,都似曾相识。他与自家往年见识一一比对,不是玄门,也不是魔门,巫门、儒门他不熟,不会有这种熟悉之感。那么,又有哪个体系身具这样独特而成熟的风格,且能让罗刹鬼王看中,用在她的“离幻天”上?

    一念至此,余慈心头灵光闪动:

    游紫梧一行人先期并非是冲着他来,观其目的,倒是处处针对随心阁。而这里面最为敏感的东西……

    海人异族?

    记忆就像珠串,找到了一颗珍珠,提起来就是整整一串。

    余慈恍然大悟,不错,海人异族!

    这种奇妙的城池结构、符纹印象,不正是当年,他在太渊城废墟中,零零落落见到的吗?也只有当年雄踞海外,发展出完整修炼体系的海人异族,才有这等迥异俗流,又极其成熟的作品。

    五劫之前,罗刹鬼王举全力攻灭海人异族,又将其遗族尽都掳到血狱鬼府去,一万多年过去,难不成都充做了奴工,专门为她大兴土木,建起这离幻天的防御体系?

    猛地移转到这条思路上,余慈越发觉得可能性极大。

    而若如此的话……

    余慈陡然间心神凛然,神意延伸,探及城池外围,却立时遭到离幻天法则的强烈排斥,根本无法深入。

    探不到城池内部,他只能在外围游动,可这时候,他忽然发现,万魔池血海深处出现了某种不太正常的反应。

    隔空感应终究还有较大的误差,余慈辨不出细节,只能感觉到,血海之中,贴近离幻天城池的部份,流转化生的节奏出了问题,就像是一处暗流漩涡,将正常海流的趋向彻底扭曲。

    下一刻,海面上万万千千魔头也生出感应,

    余慈能够感觉到,这些魔头的“情绪”骤然激烈起来,血海之上,刹那间像是闪耀起千万颗星辰,那是一众魔头的“杀意魔念”爆燃,通过眼瞳放射出来,有的甚至直接烧透顶门,化为一簇簇颜色各异的火焰。

    血海光芒剧盛,一时连照神铜鉴的明月清辉都给压下。

    万魔池虚空摇动,余慈不得不花费巨大的力气,维持照神铜鉴,不让里面的“剧毒沸汤”溢出来。

    难道是罗刹鬼王要催化万千魔头,来个内部攻杀?

    余慈不可避免地要分神去想,正因为如此,等他反应过来,血海之上的变故,已经推进到了下一阶段。

    在与坚城冲撞的“最前线”,成百上千的魔头忽然接二连三地萎缩、干枯,耀眼的魔念瞳光、火焰一个个熄灭,似是被某种诡异的方式抽干了一切力量。

    相应的,离幻天坚城之上,密布的符纹却有部分亮度急剧提升,那光芒是如此灼目,以至于苍黑的城体尽都化为阴影似的背景,在本就虚无不实的环境下,简直就像透明了一般,只有那片符纹闪耀流转。

    余慈注意到,那片符纹中间,有几处类似于“符纹分形”的结构,在变化中彼此扣合,形成一个类似于花边圆环的图样,更由于城体的“透明”,他还能看到,在其内部,同样有片断符纹聚合,层层环布,仿佛是一个空心圆柱的样式,就像是某些符器聚力喷发的炮管……

    炮管?

    出于相对匮乏的见识,余慈记忆中,属于海人异族的仅有的几个概念刹那间筛选干净,只余下唯一一个能对应上的玩意儿,在心头闪过:

    太渊惊魂炮!

    念头乍现,余慈只觉得心内虚空都抽搐了一记,想要做出反应,可在此时,坚城之中,分明已经运化完毕,刹那间血海凝波,冲杀在前的一众魔头也就此冻结,随即身化飞灰,而那在符纹照耀下,更近于虚幻透明的城体,分明蔓延上鲜红如血的颜色。

    仿佛是血海终于冲破了阻碍,渗透入城,可这一幕,分明就是人家主动为之。

    这一刻,漫漫血海分明已经化为离幻天坚城的力量源头,其中激涌澎湃,冲霄贯云的凶横魔念,就此洗荡盘转,运化聚合,化为“炮管”深处灼如烈日的强芒,继而……

    喷发!

    便在这爆炸性的瞬间,余慈本能地神意流转,随照神铜鉴清辉洒落四方,看到浑茫血海之上,万万千千的魔头凶物,只要还能留存的,其狰狞之面目,竟是为迷茫安静所取代。

    它们都是尚没有被魔意完全浸染之辈,本来在它们心头肆虐的情绪恶念、奔涌的六欲浊流,陡然间就跌落了一个层次,以至于在此瞬间显露本心,进入了某种微妙的境界。

    而那些恶念、浊流去哪儿了?

    是了,正随那炮口的轰鸣,倾力喷发,呈现撕裂虚空的暗红轨迹,转眼轰在当空明月之上,将万魔池天地最明亮的光源,瞬息打灭。

    喀喇喇破碎之音响起,还在云海之上,看地网白骨阵内外交战冲击的一众修士,猛地听到这怪音,都是一怔,循声望去,只见余慈所在的那一片黑暗空洞之间,忽有一轮明月升腾,清辉如波,照耀云海。

    何谓“清辉如波”?概因那青白光芒,呈波荡之势,层层扩散,吃“月光”照住,便觉光影流动,有晕眩之感。一时间也不知道,动的究竟是月光,还是承载月光的虚空。

    或许是这等幅度的波荡影响,一众修士莫名心头焦躁,几乎有掩目不看的冲动,再细察气机,只觉得滞涩难行,与外界天地元气相接,受的影响最大,瞬息之间甚至是天厌地弃,竟是劫数横来之兆。

    不等他们追究事由,但见脚下劫云之中,动荡骤起,雷光喷发,密密麻麻交错摩擦,转眼间就化为咆哮的雷霆之海,几乎彻底压过了常年灰暗的劫云颜色,显露狰狞面目。

    那十方雷光,或暗红、或湛蓝、或炽白、或深紫,光波激荡,虽是受到天地之气交汇的影响,并没有真的倒卷上天,只是在一定高度如波浪般起伏,可每一道电火,都深烙进众人眼膜之上,勾动形神内外气机,有影响稍大的,甚至五脏六腑都要给勾出来,五内有如火焚一般。

    众修士都是大惊,也顾不得其他,纷纷上飞,拉开距离。

    等到此时再看,地网白骨阵已经彻底被雷霆大海吞没,不说阵内的游紫梧、余慈二人,就是阵外唯一显形的万飞罗,由于要维持阵势,也被电光吞没,任他“水云间”神通玄妙,也是左支右绌,十分狼狈。

    高空中,张天吉与周初师兄弟面面相觑:

    真的是游、余二人打上了火,招惹了天地法则意志,要将他们二人一锅烩了?

    那照耀云海的明月又是怎么回事?

    此时观睹月光,在雷霆巨涛横空之际,竟然依旧明亮,错落刺目的电光轨迹,扑到月光外围,便消失于无形。

    明眼人也都看了出来,明月周边,分明也是虚空波荡,自成一域。天劫雷光侵袭过去,立刻就被虚空神通吞没干净。

    “游紫梧在虚空法门上已无潜力可挖,遮莫是余慈……”

    周初若有所悟,便征求张天吉的意见。

    张天吉还没回应,其音波已经流转出去,为这片虚空之后,全面被动的余慈所感知。

    这一刻,他真想苦笑回应:

    没错,是我!

    只是这也不是潜力之类,而是镇压万魔池的照神铜鉴,被太渊惊魂炮给轰了出来……

    说是“轰出来”,也不太准确。

    若真给硬轰出去,余慈的心内虚空距离崩溃也没多远了,实是他见势不妙,不敢让照神铜鉴硬顶,当机立断,移转天地以消减余波,从万魔池到人间界、再轰到星辰天,几乎要触及平等天时,又强行移转出心内虚空,借内外天地的压力变幻,终于将那可灭杀真人的强绝力量导引出来。

    也在此刻,余慈确认,之前他“放任”罗刹鬼王在万魔池摆弄手段,果然是大错特错。

    以罗刹鬼王神主之尊,怎么能给她任何机会?

    只看她太渊惊魂炮蓄势成功,第一炮就轰向了照神铜鉴,便知万魔池的基本结构完全瞒不过去,被她查觉到“阵眼”所在,这是要一击绝命,把万魔池炸个底朝天啊!

第二十七章 血海翻澜 坚城利炮(下)

    冷汗未消,几乎被一击洞穿心内虚空的伤势压力又来。

    随那一炮被轰出来的,不只是照神铜鉴,还有心内虚空零落的法则碎片,这些“碎片”等于是从真实之域洒下,进入真界的天地法则体系,或许有些源于此,但还是激起了强烈的排异反应,掀动的雷霆海潮,正是要湮灭“碎片”,不使之扩散影响,还一个“朗朗乾坤”。

    这边法则碎片“湮灭”,心内虚空可不是随破随补的帐子,万魔池、人间界、星辰天都受到创伤,再由此波及心象源头,震荡余慈形神,伤势之重,比当日对战楚原湘和武元辰两大劫法宗师之时,还要深了几分。

    无怪乎当年的海人异族,能够凭借太渊惊魂炮,将罗刹鬼王掀起的灭族灾祸,硬生生推迟了一劫之久。

    只看它以人心情绪、六欲浊流为燃料,由虚转实,再化生灭绝之力,几乎已经触及到了根源法则的层次,当真是有一击轰杀真人之能!甚至是劫法境界的修士,一个不慎,都可能冤死在炮口之下。

    若非余慈已经站在生死存灭法则之上,又有心内虚空移换天地之能,这一炮轰出来,炸飞的就不是照神铜鉴,而是他的五脏六腑了!

    此时掀动的雷霆海潮,针对的就是他,虽是因他在心内虚空之中,真实之域之上,一时未能企及,却生出强大的吸力,要将他从那层境界上拉下来。

    这大概也是真界对站在真实之域之上强者的一种反制?

    此时此刻,罗刹鬼王那边,却有笑意传来:“呵,死人多作怪……”

    坦白说,其话中的含义比传递的方式更深奥千百倍。

    余慈无法理解,但他知道,凭自己眼下的层次境界,还无法长时间抵抗“脚下”的吸力,又受太渊惊魂炮重创,真要从真实之域跌落,指不定要被罗刹鬼王如何折腾。

    此时在万魔池,那坚城巨炮一击未见功,当下就再要再聚血海之中,万千魔头恶念,某种意义上讲,此处的“燃料”正与太渊惊魂炮相衬,可谓是无穷无尽。

    余慈哪还敢让那边发第二炮?

    敌已势大难制,纵深几近于无,唯有击其中流……

    顾不得其他,余慈果断翻开了自己的底牌。

    “我家童儿何在!”

    茫茫云海深处,一位红衣童子,正坐在云海之上,身畔雷霆电光交错,可他仍捧着书本,手指文字,乖乖诵读,一字一句,吐字清晰,便是雷霆轰鸣,亦难压过:

    “昊典,父常人也,或谓其母为海族异人,少聪慧,有任侠之气……”

    诵书声就此中绝,盖因自家老爷独门信息透过无尽虚空,传导过来。那是一缕极易辨认的精纯剑意,与他身上的气机甚是亲近,有共鸣之相。

    童儿“啊呀”一声,记起了老爷的吩咐,卷起书本,小心收起,抬头远眺,浑茫无边的涛涛云气,遮天蔽日的雷霆电光,在他锐目之前,尽如虚幻。

    老爷吩咐,但有召唤,不管其他,一剑斩去便是!

    红衣童儿就那么抬起手来,眯眼瞄了瞄——其实相隔千里,他与老爷剑意共鸣,便不用眼睛,也知所指何处。

    我斩!

    藕段似的手臂虚劈下去,刹那间,冷冽剑意直冲霄汉,剑气所向,横斩雷霆,隔空断日,整片虚空都为之呻吟,几如鬼泣。

    事实上,剑气的速度早就压过音速不知多少倍,甚至也超出了绝大多数长生真人的感应范围,便在人们依然受雷霆海潮声势所慑之际,剑气已斩雷破云,直抵交战的最核心区域。

    直到此刻,正在雷霆之下左支右绌的万飞罗才惊醒过来,一时面色剧变,便是之前那般狼狈之时,也比不得当下。

    无声无息,八根白骨柱中,有两根自中折断,地网白骨阵遭一击洞穿。剑势远未衰竭,又直趋游紫梧所化之耀目强光源头,那边倏地一震,随即喷溅出雾气般的暗影。

    强光扭曲炸裂,直至此刻,慑人心魂的剑啸声,方排空直进,轰然而来。浑茫云层中分两边,轨迹之上一应雷霆电光,尽都散落,火花乱迸。

    这一刻,游紫梧的惨哼声倒是给压了下去。然而云海上这些修士,哪个不是眼尖目明之辈,便在那错乱的光线中,见到自现身以来,便圆转如意,自具威严的八角宝幢边角撕裂,立于之下的游紫梧身后喷溅出大片血液,而那正是之前“雾气暗影”的源头。

    隔空一击,已使游紫梧前后贯穿,看那出血点,恨不能半边身子都掉下来。

    云海之上,人声冻结,思维僵滞。

    只有那游紫梧,捂着胸口,往上空明月之上投去视线,一言不发,头顶宝幢彩光刷落,将他罩在其中,化虹千丈,就此逃离。

    游紫梧如此,没有直接中剑的万飞罗,其实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与地网白骨阵气机相接,阵势洞穿,他心神亦遭重创,又被扑面而来的雷光扫中,至此还不算完,已经隐忍已久的武元辰哪会放过这机会?钟声响处,万飞罗身躯剧震,整个人上下血雾迸开,不知裂了多少口子,下一刻化云气而走,却不是素白,而是染成了朱红颜色。

    转瞬之间,形势倒转,云海上众多长生真人,未必知晓其中的细节,却依旧看得惊心动魄,尤其是横空而来的无匹剑气,破云海,斩雷霆,穿骨阵,劈强人,一剑所至,当之无前,何等威煞,何等气魄!

    是哪位剑仙大能到了?

    这强横一剑之前,任他长生真人、劫法宗师,都是心神受慑,暗伤已存。且还是旁观之人,像是与其中关涉较多的……那谁来着?

    太昊宗主肖神光此时当真是一口心头血喷出来。

    在场的人中,惹说憋闷,毫无疑问是以他为最,本以为借着游紫梧,可以靠上罗刹教这根大树,也提升下自家女儿的教中地位,哪想到,那位西陆传法仙师,罗刹教中排名前十的绝世人物,竟然在那么一场莫名其妙的争斗之后,被天外飞来的一剑重创,差点儿就断成两截,拖命而逃。

    这算什么?

    此时此刻,由不得肖神主心神自主,那慑人心魂的剑意,对一切敌意都有着尖锐的反制之力,肖神光自认为与游紫梧、万飞罗一派,心神牵引之下,也等于是“分担”了剑意锋锐,已经心神重创。

    而这一片云海之上,虚空环境也是愈发地诡异莫名,自游紫梧遁走之后,双日一月的格局,就变了日月对照,可就算是日月同在,背景虚空却是从幽蓝转为浅墨灰色,似乎是大量的光线被曲折波荡的虚空吞噬,以至于那一**日,都变成琉璃珠似的玩意儿。

    黑暗在蔓延,吞没着一切。

第二十八章 太渊太玄 七星连珠(上)

    这等环境下,吃那月光悬照,肖神光心头便有恐惧之念滋生,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只觉得浑身不得劲,明明在月光之下,却似被阴影笼罩,不见天日。

    他忍不住扭头看其他人,此时,云海之上,大部分人都抱着团,张天吉、周初、阚兴离三人一组,之前三宝船被摄走时,甩出来的三位随心阁长生真人一组,而且黄天道的孙敬复,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手段,也和那三人混在一起。

    形单影只的,竟然只他一个?

    当然,还有隐没入云海深处的武元辰,还有至今仍在幽暗虚空中的余慈,可他怎么能和那两个比较?

    别说比较,他真想有多么远,避多么远!

    念头既生,他忽地发愣:怎么自己就没想过逃走这回事儿?

    一念未平,一念又起,他再次回头,看张天吉等人,按理说,同为长生中人,对他的观察,那边几位无论如何都应该有些反应才对,可为什么由始至终,就没有任何一人往他这里看?

    就是偶尔飘过来的眼睛,也是茫然无焦点,完全将他漏过,在那些人眼中,他这边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肖神光心头恐惧便如黑潮,一层层翻上来,整个人就像光赤着暴露在数九寒冬之下,不自觉就在打颤。

    他的法力呢?他的神通呢?

    他想聚起力量,掉头逃命,可莫名地全身气机都凝滞不动,一星半点儿的力量都调不起来。

    除了剑修,绝大部分长生真人的神通所在,都是自成一域,在与天地法则体系的抗衡中,达到对形神内外的完美控制,可这时候,某个无形的恶魔,就将这份根本吞吃干净。

    便如吃鱼要剥刺,炖肉要拆骨,等这些前期工作做完,就只剩下“品尝”了。

    “啊啊啊啊……”

    就在惨嘶声里,肖神光脚下一空,身形沉重如石块,向着无底的深渊直坠下去,

    刹那间天光数次变幻,他却完全抓不住规律,事实上,已经濒临崩溃的心神,对外界的细微变化,已经是视而不见,完全无法生出反应了。

    直到虚空再次移换,独特的幽暗世界呈现在眼前,天空本是纯粹的黑暗,几无杂色,却有一道暗红的笔直轨迹烙下,细看去边沿却是参差不济,便似翻卷的伤口。

    而在其下,血色的波涛,怒嚎的妖魔,将这处黑暗虚空劈成两半。

    看着那无数奇形怪状,却又同样狰狞凶横的脸,肖神光再次发出惨叫,也在此时,他仅存的那份灵明忽然发现,自己的惨叫声,怎么与血海上那些魔物一般无二?

    血海翻波,浪花飞动,将肖神光卷入其中,随波沉浮。

    他沉下去,又浮上来,血海的腥臭灌入体内,污秽形神,那仅有一份灵明,也如风中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大概是回光返照,他对周围的环境倒是越发地敏感起来,由此也形成了他最后的记忆:

    夜空、血海,还有一座巨如山岳,却缥缈扭曲如云雾的城池。

    城池已经近乎透明,唯有其上万千符纹,道道清晰,光华流转,中央则构合出一个炮管似的空洞,血色正渗入其中,凝聚为烈日般的强芒,仿佛下一刻就会击发。

    血海中,无数魔头正向着虚幻的城池奋勇扑杀,却无法阻止那力量的蓄积,而且还有更多的魔头,只在海面上手舞足蹈,呼啸吼叫,成就那恢宏之声:

    入魔!入魔!

    某种深蕴在血海中的信息灌入心头,转瞬间,肖神光明白了些什么:

    哈哈,余慈小儿,原来你也不妙了啊!

    情绪翻腾,如火爆燃,瞬间将仅有的灵明焚烧一空,肖神光再不管其他,就那么高举双手,和身边万千魔头一起,嘶吼狂叫:

    入魔!入魔!

    恢宏之声响彻虚空,更化为鲜艳如血的魔气凶意,蒸腾起来,穿透高空中那一道暗红的虚空伤痕,往他处虚空渗透,也将这口子腐蚀得更大。

    此时此刻,就连那些扑击虚幻城池的魔头,也纷纷停下,扭头上看,看那不断拓开的裂痕,某种毁灭性的情绪占据了血海上所有扭曲的心灵,受此影响,太渊惊魂炮的蓄力过程再减,临界点已至。

    有平淡的声音传出,之前似乎还有一声低回的叹息:

    “遗气涓滴,冰封三千外道;摘星数点,截绝百汇灵机。”

    刹那间,一道冰线自平等天来,飞降而下,过星辰天、人间界,将太渊惊魂炮造成的伤痕一路封闭,再一头刺入万魔池。

    夜空飞雪,血海霜冻,继而波止涛凝,冰封万丈!

    就是虚幻之城上的太渊惊魂炮,其击发之符纹机关,也给冻结。便在此时,夜空明月回还,映得飞雪片片,冰尘点点,晶莹剔透。

    余慈神意穿过,看那冰凝的血海,若有冷汗,也一定是给冻住了。

    真险哪!

    太渊惊魂炮的杀伤,是纯粹近于剑意的杀伐之力,甚至有些近于诛神刺,一炮轰出,碎形灭神,没有任何缓冲的余地,受那一炮,心内虚空受创不说,万魔池当真是沸反盈天,魔意纵横,更渗出这一层天地,污染了人间界、星辰天,当时他已经是魔念大炽,这才“一口吞了”肖神光。

    若不是他痛下决心,让玄黄隔空重创游紫梧;若不是他当机立断,引来太玄神通封杀魔意,大概接下来就要在魔意的催发下,与云海上下的几位长生强者再战一场……

    当然,更可能是被罗刹鬼王再一次太渊惊魂炮轰穿心内虚空,道基崩坏,便是不死,也是几千几万年都别想恢复过来。

    如今事态仍未完全好转,他虽以太玄冰解,封住了滔天魔意,心内虚空的创伤仍是实打实的,还需要一段时间的温养。

    可现在,不管是天地法则意志,还是罗刹鬼王,恐怕都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尤其是后者,游紫梧已经拖命而逃,罗刹鬼王的“坚城利炮”依然强行驻留在万魔池中,这一瞬间做出的消耗、付出的代价,恐怕要十倍于之前的总和。

    这正代表了那位的杀意,已经再没有任何遮掩。

    就算这回将其驱离,后续而来的庞然伟力,包括罗刹教、黑天教的倾压之势,又该如何抵御?

    更何况……现在的问题更复杂了。

第二十八章 太渊太玄 七星连珠(中)

    不管罗刹鬼王的杀意是如何炽烈,虚幻的城池终于禁受不住太玄冰解的力量,逐步归于虚无,罗刹鬼王依旧向这里传递讯息:

    “太玄冰解……你还留着什么后手吗?”

    老子还有一千手、一万手呢……

    余慈念头方动,却又止歇,他怎么觉得,罗刹鬼王话中所指,并非是他呢?其后那边似乎还传来了什么信息,似乎是在笑?细节余慈已经辨识不出,此时太渊惊魂炮的符纹结构也已濒临崩溃,积蓄的力量如何处理,才是真正的麻烦,若在万魔池爆出来,他依旧讨不得好。

    这时候,他忽地福至心灵。

    神意暂时从万魔池移转出去,化为千丝万缕,渗入已没有半个清醒人物的三宝船,在他心内虚空中,三宝船上的防御法阵根本没有任何意义,直接被穿透进去,再入底部货舱。

    神意洒下,很快就找到了正主儿。

    那是一片看上去残破不堪的砖墙,厚约丈寻,分割成十余块,平放在货舱深处,单独搁置,如果不是余慈心中已有定论,恐怕要将其视为寻常的古迹残留,就是摆在眼前,也不会多扫去一眼。

    而此时再看,砖石色泽苍黑,其上黯淡模糊的纹理,不正与此时封冻在万魔池中的虚幻之城差相仿佛?只不过后者为虚,前者为实,余慈神意探测实物,更能感受到其中的玄妙处。

    神意扫过砖墙表面,又渗入一些,遍及所有的分割部分,虽说由此使得图形错乱,可他能够确认,这里的符纹真的拼合起来,与罗刹鬼王那边太渊惊魂炮的相关符纹,确实同出一源,而且,还相当完整。

    这部分砖墙,其实是有过拼装或修复的痕迹,只是为了便于运输,又或者要掩人耳目,这才重又切割开来。能看出,在切割时,动手的人非常小心,尽可能地不去损害符纹分形的独立性和整体性——如果海人异族的符纹体系,同样可以用“符纹分形”这个概念的话。

    余慈就是这么理解的。

    换句话说,如果将这些厚重砖墙重新拼接起来,那就是又一部太渊惊魂炮!

    原来,当年海人异族延续族运数千年的至宝利器,就是这副模样。

    余慈大约也可以理解,为何游紫梧一行急匆匆过来,想来是不愿让这种已经进入离幻天的可怖利器流传出去。既然如此,当年为何不做绝一点儿?后面太渊城重现东海,又是闹的哪一出?

    这些问题,余慈一时算不清楚,但没时间再耽搁,神意扫过,周围没有修士镇守的防御法阵彻底崩溃,至于一些机关消息,包括玉石俱焚的布置,都被心内虚空吸收疏散,起不到半点儿作用。

    那些个“砖墙”则是给摄起来,随即虚空移换,重又回到万魔池处。

    余慈这一轮移转,花费的时间不过数息而已,万魔池中,冰封如故,唯有属于离幻天“坚城利炮”愈发地虚幻不实。

    现在的情形很微妙,一方面,余慈绝不乐意让离幻天的法则渗入自家心内虚空,这种玩意儿应该是有多么远,就踢开多么远;可另一方面,若让这玩意儿崩溃,失控的太渊惊魂炮力量,绝对会让他很难看。

    而在罗刹鬼王那边,毕竟是相隔亿万里的隔空交战,没有了游紫梧的承托,又遭到太玄冰解的压制,罗刹鬼王也知事不为,不再强自维持,或许也想着让太渊惊魂炮来个自爆之类。

    以前是不让人进,我非要进;现在是不让人走,我偏要走!

    若做个形容,此时的余慈大概就是揪着罗刹鬼王衣角……上的某根脱线:

    且等等,等我这边收拾了残局,你再滚蛋不迟!

    时间紧迫,就算太玄冰解如何玄妙,对这纯粹法则构建的虚影,也有些控制不住了。

    余慈便开始拼接“砖墙”,有鲜活的例子在眼前,虽说里面的结构还是有些微妙的变化,但总体思路确确实实同出一源,再加上之前分割时的“小心”,露了不少线索,余慈也没有花太多力气,就将这一面高约七丈,宽约四丈,厚有丈寻的“砖墙”拼合完毕。

    拼成一体之后,事情就更明显了,和前面估计的差不多,这“砖墙”的主体,应该就是从太渊城的某处城墙遗迹上挖下来的,还有高手进行了一些修复,纹路上新旧有别。

    不管如何,当这半边城墙耸立于血海之上,便仿佛是当年太渊城血战重现。

    一众冤魂厉鬼,妖魔凶物,并无边血海,便是那炼狱般的战场,其上还留存的划痕裂纹,每一处都染着海人异族与罗刹教众,乃至血狱妖魔的鲜血。

    数千年血战,敌我血溅涂染,那巍然不动的太渊城,恐怕也是已血祭成了一件绝怖的法器。从那边截下来的部分,或许比不过离幻天中,坚城巨炮的法度精妙,但那苍凉雄茫的气魄,却是独一无二。也不需要催动符纹,就那么立着,便自有一番真意内蕴,让人心绪沉重。

    余慈本来还想着,如何才能催动其上的太渊惊魂炮,可感应到其内蕴真意之后,心头就是微动,再将这具城墙残垣摄起,暗道声“得罪”,就那么投落到已经快要消失的离幻天城池之上。

    在他的运化下,太玄封禁的厚厚冰层开裂,露出一道可容纳城墙下压的缝隙,刹那间,实体和虚影交错。

    不是重合,因为就算是同出一源,法理相近,两边也是格格不入,有彼无我!

    在与离幻天的法则相接的瞬间,城墙残垣之上,透出一层朦朦血光,血光之下,本来就模糊不清的符纹轨迹,按理说应该愈发难辨,可事实上,那成千上万的复杂符纹脉络,不管之前有多么模糊,这一刻,都灼灼生辉,光华汇集成流,由缓而急,轰然转动。

    便在冻结的血海波涛之上,似乎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隐约更有无数残缺不全的人影,从墙体上挣扎出来,仰天长啸。

第二十八章 太渊太玄 七星连珠(下)

    如此场面,远远超出了余慈的预料。

    离幻天仅余的虚影彻底扭曲了,甚至是被吸收,其中抽取万魔池的魔意恶念,已经积蓄到临界点的恐怖力量,就那么被调转过来,纳入到城墙残垣的体系中去。

    墙体微微颤动,已经冻结的血海,却是开化了。

    万千魔头凶物还未从解冻的变化中回神,其身具的负面凶念情绪,便被无休止地抽出,再通过血海浪潮,输入到城墙里去。以至于墙体上那些虚影,都给撑得饱满真实起来。

    三千六百年血战,究竟浸入了多少战意凶气啊!

    余慈惊讶于太渊城不屈的意念,却不会将主导权拱手相让。

    事实证明,绝凭着气魄、意志,或是仇恨,是奈何不了罗刹鬼王的。太玄封禁的神通倒是很适合用在此处,余慈就利用太玄冰解的神通,不断地调节、运化血海上传递过来的负面凶念情绪,通过其在城墙残垣上的传输运输,不断熟悉符纹结构,也一点点地分析太渊惊魂炮的奥妙。

    如此数遍,某个想法忽然又跳出心湖:真像啊。

    所谓的“像”,正是之前余慈想到的“诛神刺”。余慈曾经以诛神刺为根本,在天遁宗秘术的基础上,创出了“熔炉”心法,故而对里面运化的机理非常熟悉。

    如今看来,太渊惊魂炮的内部运化之道,虽不如诛神刺那般炼之又炼,纯之又纯,但还原它的基本原理,真的没有本质上的差别。

    现在再想想,太渊城出土的昊典诛神刺残本,莫非真有些弯弯绕绕在里面?

    数劫之前的秘事,终究无法让余慈分心太久。现在也有太多的东西,需要他去一一分析、整理,乃至于反思。

    看一实一虚两样太渊惊魂炮吞噬合并,他必须要为之前错误的思路反省了。

    无论虚实,两样太渊惊魂炮都蕴育着独特真意,是某种意志,也可以说某种情绪的残余。正是由这种奇妙的力量驱动,原理相同,结构近似的两样太渊惊魂炮,才有了本质上的差异和冲突。

    在与罗刹鬼王交战之初,余慈摄走了三宝船,斩灭了船上修士涌动的情绪,以为用这一招,就可以避免在罗刹鬼王最精擅的领域与之对抗。

    可最终,罗刹鬼王给他上了一课。

    只要那边愿意,情绪的力量无处不在,情绪的层次包容万物,在罗刹鬼王那个层面,完全可以将其独有的情绪力量,化入天地万物之中,同样也挑动起一切生灵相关的反应。

    他最初的避让,先天就输了一着,使得罗刹鬼王趁虚而入,若非有玄黄这张暗牌,有太玄封禁压住阵脚,此时他也只抱恨远遁,在难以计数的漫长时间中,吞下这颗苦果。

    要想与罗刹鬼王交战,情绪层面的交锋不能躲,也躲不过去。

    余慈心念微动,眨眼的功夫,他又重新立在真实之域之上。

    他也从没有脱离过,只是,心内虚空内外终究还是不一样的,那脱离人世浊海,凌绝天下,遗世独立的意味儿,很容易带给人别样的感悟。

    此时余慈离开心内虚空,自然而然就站在相对超然的位置,观察天地法则体系,观察神意纵横舒展,观察情绪流动变化。

    心内虚空中,“吞噬”已经完成,但相应情绪的运化仍未停止。

    因为除了那座来自太渊城的城墙断垣,自蕴真意之外,与之相接,封禁着罗刹鬼王仅存一点儿气机线索的太玄法力之中,同样有着类似的东西。

    以前余慈感受不到,是修为和见识的问题,如今感受到了,便发现太玄、太渊之间,颇有“共鸣”之处。

    至少,它们都将罗刹鬼王视为最危险的强敌。

    如此就有一个很有趣的问题:

    如果太玄魔母有太渊惊魂炮这样的利器,会怎么做?

    作为此刻真正的掌控者,在对待罗刹鬼王的问题上,余慈亦站在同一立场上,他又会怎么做?

    这一刹那,余慈不只是感受到了近于本能的“情绪共鸣”,甚至还有那丝丝微妙的智慧交流。那是蕴藏在太玄真意、太渊惊魂炮之中的玄妙法理,和余慈战斗意识的“共鸣”。

    真实之域中,余慈自然而然地捕捉到罗刹鬼王的“方位”。

    或许,用“层次”来形容更恰当些?

    这也没有什么意义,因为,他已经锁定了目标——代表着自开战以来,全面被动的局面就此终结。

    这一刻,他真正理解了太玄封禁之妙义,那应是建立在动静法则上,深蕴宇宙之义理。

    为道也,屡迁,变动不居,周流六虚。

    动者常也,静者时也。

    天地万物永远都在不断的变化中,但也必然有暂时的“静”与之相对。

    毫无疑问,这也是天地法则体系中,触及宇宙真实的一类根本法则。在此根本法则的限制下,罗刹鬼王终未能完全掌控局面,出现了些许“失误”。

    这“失误”是太玄冰解的“封禁”之力强加给她的,是“由动而静”的法则限定,只是由“冰封”的表征体现出来。

    便在动静的转换对照中,罗刹鬼王的位置暴露。

    来而不往非礼也。

    余慈当然知道自己现在很不好受,可若不收拾残局,此消彼长之下,后面的日子又怎么过?

    那就干吧!

    万魔池中,太渊惊魂炮蓄积的力量轰然迸发,却不是打向已经锁定的虚空深处——它也远没有那个威力。

    暗红的光芒轰向星辰天,且不是一炮,而是连续七炮。

    七道暗红轨迹,直指星辰天、紫微垣、北斗所在。

    每一炮轰去,星辰天就是颤动,相应星光变色。

    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七星始动,均做暗红,有如妖星横空。

    星辰天中,三垣四象,三千散星,还有那明暗不定,看似空无,实则弥漫整个天域的亿万星辰,受某种特定法度的驱动,以北斗七星为中枢,气机运化,无形之间,已经穿透虚空阻碍,与真正横亘无边的域外星空交互感应。

第二十九章 北斗劾禁 东海凝波(上)

    余慈只觉得身上骤然一沉,刹那间,他几乎以为自己要从真实之域摔下去。

    可他没有,因为与之同时,脚下浊海就像是被太玄冰解冻结,坚硬如厚冰,承载着他、排斥着他,不让他重入真界天地法则体系之中。

    之前那牵累他、拖他后腿的“吸力”,就像是一场幻觉。

    进入真实之域这么久,余慈还是头一回生出这种实实在在的感觉。便是傻子也知道,他在这一方奇妙领域的造诣,再有精进。

    他做什么了吗?

    此时此刻,他正心存符箓,星辰天上相关星辰自发贯气通窍,拼合结构,成就真意,运化生死玄机。

    无庸讳言,这是北斗劾魂注死术,是诸天飞星之术中,最玄奇深奥的符箓之一,虽只有三十六窍,四处分形,却是经过上清宗十余劫来各代修士成百上千次叠窍合形,精粹制炼的集大成之作。

    三十六窍上应周天,四大分形下应四时,正如天地之混同,万物之生灭,生死玄机蕴含其中,感通生死存灭法则,正是余慈道基之内,极其重要的一块拼图。

    但这不是他修为精进的理由。

    因为在发动北斗劾魂注死术的同时,太渊惊魂炮也在发动,太玄真意中,另一项法门,也是让天下修士闻之色变的杀伐封禁之术,也已启动。

    太玄截星锁!

    与北斗劾魂注死术虽然运化之理不同,但这一法门,却同样是招引北斗七星之力,封绝生机。

    三样法门同时发动,余慈并非有意而为,更不是生搬硬凑,而是在操持运化太渊、太玄两类情绪之时,自然而然地就从那共鸣之中,引发出来。

    且是法度谨严,玄理互通,妙若天成。

    心内虚空,万魔池中,血海之上,太玄封禁的力量在减退,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

    太渊惊魂炮每击发一次,血海中的狰狞魔物便有大片化灰,其所蕴负面魔念,尽化为纯粹凶横的杀伐之力,贯入星辰天。通过这一渠道的宣泄,想要造反的万魔池,一直积蓄不起足够的力量,渐被照神铜鉴镇压。

    至于轰上星辰天的杀伐之力,自有北斗劾魂注死术接引,混化入诸天星力之中。

    其实,太渊惊魂炮的杀伐之力还在其次,对余慈来说,最有价值的,是之前分别来自于罗刹鬼王和海人异族虚实两类的转换,使这份杀伐之力中,存有一丝离幻天法则运化的痕迹。

    相较于目前真实之域的锁定,这点儿“痕迹”开辟出了另一种层次的线索,使余慈的感应更加立体、完整。

    无论是在真实之域,还是在真界天地中,乃至于在二者的对应关系上,余慈心中都有了谱。

    这一刻,他站在真实之域上,“俯瞰”真界浊海,发现浊海非海,而是一颗由混浊膏质捏成的弹丸,虽然这弹丸恁大了些,可只要抓住“技巧”,稍微给它加一个力,弹丸就可以“转动”起来。

    其上万物,都可以由此寻找、捕捉、锁定。

    话又说回来,如此“转”法,是真界动,还是他动?

    真是个有趣的问题。

    余慈闭上眼睛,心内虚空中,星辰天群星璀璨,斗柄移转;心内虚空之外,天时应机而变。

    真界之中,天空骤暗。

    这一刻不知有多少人愕然望天,本就艰难穿透云层的天光,仿佛被什么东西隔断,刹那间劫云之下,直坠黑夜,便不是伸手不见五指,也差之不远。

    虽说是天地大劫日久,这样日夜不分的,也是少见。

    而此时此刻,一些急着赶路,得以在劫云之上,观睹天象的,则更有“运气”。

    他们看到了,九天之上,刹那间日隐星现,辰宿列张,每一颗星辰都较正常时大了些许,仿佛是域外星空倾压下来,瞬间拉近了与真界的“距离“。

    “星力混化,周覆一界。”

    劫云之上,张天吉与周初对视一眼,都是惊讶。

    其实这种现象在真界并不罕见,主要是那些精通星辰之道的强者,引动星力,借周天星辰投影下来的力量为己用,由于短时内星力运化太过稠密,与真界天地冲突,在域外星空和真界之间,形成了类似于“壁障”的效果,隔绝了日月之光,化生夜色。

    主要问题在于,这与眼前这场莫名其妙,却又惊心动魄的大战有关系吗?

    他们的念头刚生出来,那已经是黑洞洞有若无底深渊的虚空深处,人影渐显,正是余慈施施然走出,眼睛犹自瞌闭。

    “出来”也就罢了,真正让人倒抽一口凉气的是,随他步伐,渊深的虚空之间,分明有星空盘转,渐渐清晰,依稀还有三垣四象的格局,只是在相对狭窄的圆形空洞之中,有些扭曲变形。

    张天吉不自觉眯起眼睛,看那微缩的星空,感应其中星力运化,觉得自家牙缝里都丝丝地向外冒凉气。

    作为正一道“天君”级数的强者,说张天吉在符箓上的造诣和见识,排在此界前三十位之列,并不为过。

    正因为如此,在切身感受到星力运化的微妙之后,他已经有了相应的判断:

    天垣本命金符!北斗劾魂注死术……不,是那一路掌生注死的符法神通!

    可为什么,感觉还不太对?

    一念未绝,他心神震荡,顾不得眼前的余慈,猛抬头,只见天穹之上,忽有星辰光色染赤,棱棱生芒,摇摇欲坠。

    贪狼!

    张天吉才辨出方位星名,便在其相邻之域,又一颗星辰大放奇光。

    那是巨门……还有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

    他心口接连砸了七记,看北斗七星俱都摇动,光色莹红,凶意妖气,遍染星空。

    继而斗柄移转,群星参照,周天如轮。

    斗柄指东,天下皆春;斗柄指南;天下皆夏;斗柄指西,天下皆秋;斗柄指北,天下皆冬。

    本来四时顺序,生杀轮转,掌生注死,自有法度。然而随着七星染赤,凶意横空,一应法理,尽成杀劫。

    脚下劫云轰然掀起百丈狂涛,雷光烈火,咆哮反覆,那是天地法则意志对强行扭曲此界自然法理的“悖逆狂徒”的反噬,可在那渊深虚空的中央,余慈不为所动,只是双眼骤睁。

    星斗摇动,吾操其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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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镜介绍:
我有一镜,乾坤山河也照得;
我有一剑,人心鬼域皆斩破;
我有一城,九重天里云中座;
我有一心,长生路上笑蹉跎。
世人为何要长生?因为长生包容一切的欲望,长生便是无限的可能。问镜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问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问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