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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劫后齑粉 黄巾力士(下)

    这样的“圆盘”,余慈其实也只见过一回,还是在别人头盖骨上,未窥得全貌,但此物给他的印象十分深刻,再加上他这辈子碰到的佛门之物,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故而一眼辨出。

    金骨玉碟!

    此物据传是以得道高僧头盖骨所制,内蕴金身灵血,有不可思议的玄妙。若植入体内,可借灵血之力,易骨洗髓,换血延命,比之玄真凝虚丹也不差到哪里去。而在提升先天资质的作用上,更非玄真凝虚丹所能及。

    当年谢严想购得此物,为于舟老道延命,不想阴差阳错,中途就被化身伊辛的血僧屠灵截下,用在了其弟子证严身上——其实也是给他自己留一条后路,以备夺舍之用。

    只是后来,这条后路也被余慈识破,半路截杀,终于将血僧击毙,也救了证严的性命。当日作别之后,三十年来,再未得见,怎么一见就是金骨玉碟的残骸?

    其实余慈也不知道这一件金骨玉碟,是不是证严所有,但心里模模糊糊有些感应,还待进一步确证。

    他正想着找一些证据,鲁连也将他收集到的东西进一步解读:“除了这一样外,袋中灰尘也殊为可疑。其中颗粒,似乎是修士肉身化灰所遗……这些肉身残余,受天劫雷火灭杀,已无生机可言。渡劫之人,凶多吉少,其余身外之物,也如那损毁的金块一般,难再保全。”

    “这就是死无对证了吧。”冷不丁地又有人说酸话,却是来自赤霄天那边。

    李骁骑本因为自说自话无人理,有些低迷,这回得了奥援,登时精神大振,怪笑道:“吉道兄这话有些不准,应该是竹篮打水才对!”

    明刀暗箭,都是往余慈身上招呼,四宗其余修士虽不火上浇油,却也冷眼旁观。因为之前强行加塞之事,还有现在这糟糕结果,不管是不是余慈在后面使手段,都是最招人恨的,就算心有忌惮,也多的是人想看他出丑。

    鲁连依然是秉持中立,但要说对余慈有什么好感,也不可能,他对眼前暗流视若无睹,续道:“除此之外,渡劫之地再没发现别的线索。之前在岛上的修士,幸存七人,如今都已暂时控制起来。还有各宗参赛的‘造物’,仅有思定院的留存下来……”

    “哦?”

    不少人都惊叹出声,刚刚万雷天降,犁遍岛上的情形,大家都是亲眼目睹的,相对修士而言要脆弱得多的“造物”,完全损坏很正常,若能留得一个,才叫奇怪。

    有人便道:“上清符法,竟然精妙至斯?”

    说着夸赞的话,却是摆出了疑问的态度。此人是纯阳门在此间的主事者,也是龙霄城的左翼城守,吕太丰。此人深谙玄门心法,有长生之资,也是下一任龙霄城主的热门人选,并不比孟都公子在八极宗内的地位逊色太多。

    虽说赌赛已经没有意义,可在此之前,纯阳门的法剑第一个被灭掉,他作为主事人,脸上也不太好看,如此提法,也是有给自己找台阶下的意思。

    如此,除了八极宗以外,其他三宗阵营,都或多或少地对余慈有所置疑。这让李骁骑莫名地兴奋,又跳出来,大喝道:“余先生不觉得,欠了大伙儿一个解释?”

    此时,倒是孟都公子咳了一声,将话题接过去:“上清符法之妙,举世闻名,那思定院中既然能出来余先生这样的人物,又岂有易与之辈?”

    李骁骑冷笑道:“别家都坏掉,只他一家独存,偏偏岛上还是有人渡劫,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孟都公子将视线转过去,很惊讶这一位竟然在“出头鸟”的位置上死扒着不下来,碧波水府究竟给他什么好处啊?

    自知晓余慈的真实身份后,孟都公子已打定主意,要与其结交一番,眼下帮着说两句话,也是惠而不费,故而续道:“岂不见鲁先生提及,渡劫之人,十之**还是佛门路数,与上清遗脉迥然不同……”

    “上清宗若还在,这事儿也不用说了。可如今,不过是孤魂野鬼而已,谁知道这些年他们投了哪边?”

    李骁骑说得上头,脸上都涨出了红光,大有当面撕破脸的架势:“海龙城的都知道,思定院与海商会走得极近,其院首出入华夫人宅院、座舰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关系不清不楚!什么上清遗脉,早就是狗腿子一流……”

    难怪!

    等李骁骑刀锋见血,主楼上各方修士都是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位疯狗一般缠着不放,原来是关涉到了海商会。如今大江南北谁人不知,近年来因为沧江黄金水道的利益纠葛,碧波水府和海商会仇深似海,只要有下口的机会,定然是咬一个狠的。

    思定院也是遭了无妄之灾。

    但必须要说,世人总是受那些下三路的奇谈怪论吸引。此间大部分人恐怕连那院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但事后不用多久,类似的传言就要疯传北地南国了吧。

    李骁骑口沫横飞之时,也是偷眼看了自家的主事,飞滔部的大将乐畴,见那边意态安然,自家心中也是一定,还待再说,耳畔却传来那姓余的话音。

    语气也不见多么激烈,像是吩咐什么人:

    “此等小人,便先将他投入冥狱风刑台上,再说处置。”

    哈……这是在唱独角戏吗?

    李骁骑和余慈相隔了至少七八个人,个子稍矮点儿的,连对方的影子都看不见,听到这似诅咒又似梦呓的话,只觉得可笑。可下一刻,他莫名地唇齿发僵,喉咙蠕动两下,竟是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而前方遮挡视线的人墙,蓦地波开浪裂。

    主楼中霹雳震响,有一具丈高人影,凭空化现,须发火红,头顶八角冠,自两鬓垂下明黄缨络,扎束铁甲,身外光映如骄阳,刺得一楼修士,本能都眯起眼睛。像是四宗主事者之类,反应虽还快些,却莫名受慑,一个激零,便见那巨人劈手出去,破开人墙,直接将李骁骑摄拿入手,身上更捆了粗筋锁具,根根入手,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中了招。

    堂堂步虚强者,十二骁骑之一,竟是没有半点儿还手之力,只是嘴巴大张,口角流涎,已经给吓得傻了。

    巨人视周围人等如无物,转身向余慈一礼,提着李骁骑跨入虚空,倏然不见。

第十四章 移动宝库 立派之基(上)

    主楼内外的环境,着实算不得寂静,可此情此景之下,大多数人莫名就觉得声息远离,像是在看一出无声的滑稽戏,还有就是因为无法理解而导致的悖离和荒诞……

    怎么就像是一场噩梦呢?

    古怪的氛围持续了足足一息时间,嗡嗡的惊叹吸气声,才轰然散开,有人甚至摔到在地,因为他曾直面巨人,眼睁睁看那巨灵之手从头上刮过,到现在都觉得头皮生疼。

    便在这样的混乱中,传来“砰”地一声响,乐畴拍案而起,脸色铁青:“姓余的,你胡作非为,戕害同道,真当北地无人吗?”

    声音不小,可是返来的回音却是几声低笑。作为碧波水府飞涛部的主事,乐畴的地位不可谓不高,可如今他心腹手下被抓,兴师问罪的时候,却连碧波水府的名头都不敢挂,只是扯起虎皮做大旗,任是谁都能听出他的心虚。周围修士没有嘘他,都是给了几分面子。

    乐畴也知道自己算是出了大丑,可他也是没有办法。就凭余先生轻描淡写地把李骁骑捆走的手段,不论怎么拔高其修为境界,都不过份。

    十有**,这就是一位长生中人。

    作为分润沧江黄金水道的一方霸主,碧波水府并不缺长生中人,其府主、左辅右弼、三堂堂首,甚至六部中的两位大将,都是长生中人,但很可惜,乐畴他不是!

    就算眼前劫云压顶,对长生中人限制巨大,可这个阶段还敢逗留在真界的,谁没有几个后手或底牌?

    说到底,他心里没底,更没有玉石俱焚的勇气,只好缩头。

    而缩头的代价就是,没有人把他的话当回事儿。

    不但余慈连正眼都不给他一下,在最初的几声低笑之后,人们更多的还是议论刚才那倏然闪没的巨人。

    “究竟什么东西,可不像是生灵之躯!”

    “刚刚看到了吧,那个巨汉是怎么来的?怎么走的?”

    “以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真的有印象!”

    “……黄巾力士!”

    在错愕的窃窃低语中,终于有识货的失声而叫,却是纯阳门的吕太丰。同为玄门修士,果然还是比其他人反应更快些。

    玄门道兵体系自成一体,极为严谨周备,有四值功曹、六丁六甲、二十八宿、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等护法神将,也有归属于神将统属的力士之类。在道兵体系中,份属末流。

    南国的正一道、黄天道、神霄宗等玄门大派,也有召唤黄巾力士的法门,可在内行人看来,差别就大了去了。

    上清宗声势最盛的时候,黄巾力士并不出奇,太霄神庭中存着至少上万,就算修为不到,或所学并非符箓一派,也有宗门赏赐下来,专做驱役之用。可如今情势已然不同,上清宗灰飞烟灭,数万载积蓄毁于一旦,能召出黄巾力士的,只能靠自家的本事。

    仅由此一点就能看出,姓余的确实是符法高人,不可轻视。

    而这又衍生出另一个问题:在道兵体系中,力士接近于最底层,再强也有限,以吕太丰的认识,最强者也就是还丹上阶的战力,又怎么能轻而易举地摄了李骁骑,遁空而走?

    这是某种特殊法门呢?还是别的缘故?

    早听说上清宗当年曾经建起一只精锐道兵,以秘术祭炼,具有不可思议的威能,只可惜天魔大劫时,祸起萧墙,变生腋肘,这一支道兵根本没有发挥的余地,就随着宗门破门而湮没无闻。

    是否……

    由不得吕太丰不这么想!修行之路,财侣法地,不可或缺。没有足够资源供给,再怎么天纵之资,也难有成长的余地。思定院不过是区区小门小派,如何能提供巨量的修行资源?

    原因还是要从上清遗脉这条线索去寻!

    越是深思,他心头越是火热。而如他一般想法的修士,决不在少数。

    可是,当他们的视线投注到举杯饮茶,悠然自得的余慈身上时,却又不可避免地想起此人镇压李骁骑的手段,腾起的贪念恶意,仿佛是被厚厚冰层覆盖,只能微幅晃荡。

    在长生中人眼皮底下,果然还是要保持起码的戒慎和尊重。

    不在于礼仪,只关乎生死。

    消息要尽快传回宗门,伤脑筋的事情,还是让门中的大能们去做吧!

    在吕太丰内心挣扎之时,苏双鹤也在沉吟。

    余慈施展的手段,由寻常人看来,只见到神通广大;天角先生去看,看到的是符法妙诣;而有野心的人去看,毫无疑问,看到的就是无穷无尽的资源。

    只不地,吕太丰看到的是道兵,苏双鹤感兴趣的,是另一个方向。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余慈刚刚提出的,是“冥狱风刑台——这是让他这样的的老牌强者记忆深刻的讯息。

    上清宗多劫以来,积累雄厚,仅在四大门阀之下。此宗曾开辟九幽冥狱,将万千强力的鬼物精怪,打入其中,又封召十八冥狱王,镇压一方世界。像九幽冥狱这样的虚空世界,纯以面积论,甚至不比真界逊色太多,每掌控一个这样的大世界,就是象征着无穷无尽的资源。

    这是大宗门阀的“压箱底”宝贝,比传说中的“洞天福地”也不逊色,是成就无上基业的根本。

    只是上清宗覆灭后,一应虚空世界,都隐没不闻。盖因太霄神庭坠落,也就少了通往各虚空世界的稳定渠道,有的世界甚至“脱钩飘流”,隐入无尽虚空深处,再难得见。

    不想今日,又窥得一鳞半爪。

    苏双鹤估计,余慈打通九幽冥狱,目前应该是个人的能力体现,别人很难从中得益。可一旦让他找到了稳固的渠道,比如,像上清宗当年所做的那样,将虚空甬道固化在太霄神庭之中,这就相当于敲开了一整个世界的大门,能让整个宗派都受益无穷。

    开宗立派,不外乎实力、资源、人脉。

    余慈应是已经步入长生,实力已经够了线,若再以九幽冥狱为基业,发展出名声,结交各方,不过几年,一个“小上清宗”怕就要重新屹立在北国大地上了。

    啧,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第十四章 移动宝库 立派之基(中)

    好处其实也是有的,那就是在谋夺玄黄杀剑之外,可能会有部分意外收获。

    苏双鹤深知大鱼须长线,猛虎要深坑的道理,越是心中猫抓似的,越是谨慎小心。

    他这第二元神,修为其实比本体还要高出一线,稳稳站在大劫法宗师的境界上,可为了图方便,更看重安全,各种强力法宝,都在域外本体处,以他观察余慈的结果,击败此人,想来也没有问题,但若要击杀,乃至于深挖出一应宝物的线索消息,实在没有十足的把握。

    可恨他手中的班底,如今都在夏夫人的钳制之下,调动起来,很容易给人可趁之机,最怕就是到嘴边的美味儿都给抢了去,而这小辈,竟然如此高调,是等着各路强人把他剥皮抽筋吗?

    苏双鹤扫视全场,如今主楼上这些人物,在他眼中,不过是土鸡瓦狗,不足为虑,然而“鸡狗”后面的势力,怎么说也是在北地三湖闯出名号的中型宗门,更不用说消息传开后,那些更为庞大的势力,别看当年,都奉上清宗为天然盟主,心里的计较,可都深着呢!

    此时此刻,当然有人抱着与他类似的心思,他们盯着余慈的眼神,简直就是看一个移动的宝库。

    对此,余慈仿佛全无所觉,只是看鲁连那边,是否还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可这时候,谁还有兴致理睬那个?

    鲁连貌似纯朴老农,可若真的缺心眼儿,也不会坐到步云社头几把交椅的位置上。他很清楚周围修士的心理,故而只是淡淡道:“敝人监督岛上夺丹斗符之事,如今事态生变,赌赛无疾而终,是我这仲裁者的失职。但除此以外,各方参赛之时,也没有发现任何违规之事。”

    敏感的人便觉得后面这句,似是针对刚刚李骁骑的话去的。

    想来也是,说余先生在里面捣鬼,岂不就是说,鲁连没有守好职司?言语图一时之快,把自己陷进去不说,还得罪了步云社这边,想也知道后患无穷。

    此时乐畴的脸也是黄的,不比鲁连差到哪儿。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几句转圜,可惜鲁连根本连眼尾都不扫他,只后退半步,团团一揖:“此间事了,接下来,已非我的职司,便先行告退。”

    鲁连的身份非比寻常,如此这般,使这整个主楼上的修士都站起身来,便是苏双鹤都略抬了抬身子。鲁连却是干脆利落,转身下楼,几个宗门的主事人都送了出去,场面冷了下来。

    苏双鹤也不想再看这里的戏码,转而对余慈道:“小友北来,可有安身之处?哦,我倒忘了,你是在冷烟娘子船上暂歇吧,依我看来,乘船游湖一时可也,若呆得久了,便是有如花美眷,也要生厌的。不如登岛上岸,到我那别院小住如何?”

    “在下还要招呼同门……”

    “就是你那位醉酒亦不减符法之妙的师弟吗?也是一时之俊彦,请他同来就是。那别院我也不常住,只是由雪枝打理,别的不说,倒也清净素雅。何妨登岛一观?”

    苏双鹤的姿态真的是足够柔软,相较于最初时,真是天壤之别。不过,经过之前一连串的态度转化,也算是有据可依,并不算太过突兀。但就算这样,还是引得周围修士颇为惊叹。

    这种时候,再拒绝的话,就可以称之为“不识抬举”了,余慈略作沉吟,继而一笑:“那就叨扰了。不过容我告辞片刻……我那师弟还要好好训导一番。”

    “哈,那是自然。”

    就在苏双鹤的大笑声里,对于余慈的置疑和恶意,都给挥散开来,至少短时间内,没有人敢违逆苏双鹤的脸面。

    当然,碧波水府那边绝对不会有好念头就是了。乐畴就在心里憋着火,也在诅咒:就让你得意吧,苏双鹤从不是省油的灯,早晚连死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就在夺丹斗符的大戏虎头蛇尾,即将结束之时,距离八极宗巨舰不远处,刚刚成为话题人物的张妙林,心里正是满满的郁闷。

    刚刚醒酒,回忆起之前糟糕的经历,再与始作俑者凑在一起,任是谁感觉都不会太好。多年前他就对这这拨神神秘秘的人马不感冒,要不是习惯了对无羽院首无条件的听从,他恐怕有多么远,就躲多么远。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硬凑在一处。

    不过还有更奇怪的事情……他醉酒之后,是他醉出幻觉了吗?

    怎么听到有位大高手,自称是思定院的?

    思定院立派时日未久,如今辈份最高的,只有师姐和他两个,至于回风道士,都非思定院中人,其余弟子,最强的也是刚刚进入还丹境界,标准的小门小户,在万千宗门的南国,一点儿都不显眼。

    还有人会硬往这上面靠?

    正稀里糊涂的时候,后面有人问:“妙林兄接下来往何处去?”

    “哦,既然来了北地,无论如何都要往洗玉湖去,在上清宗遗址凭吊一番……等等!休要乱我心神!”

    张妙林猛然转身,劈手揪着同船那人领口,恼道:“你这人当真奸滑,说是要我帮忙,看在师姐面上,也就罢了,为何要我灌醉,几乎在湖上出丑?还得罪了碧波水府……不,根本就是四个宗派全得罪了,你们究竟打什么鬼主意?”

    那人被揪着胸口,却是半点儿不恼,只是摊开手,完全没有挣扎的意思:“妙林兄,我只是个撑船的。”

    张妙林盯着那人看,从一开始,他对师姐口中所谓的“盟友”,就抱有怀疑态度。且不说这个修炼有一身不俗魔功的“船夫”,他所说的“鬼主意”,是最恰当不过。

    时至今日,他接触的对方高层,大都是鬼修之类,来无影去无踪,捉摸不透。最重要的是修为精湛,根基雄厚,连他这个专精符箓的玄门修士,都克制不住,完全没有寻常鬼修凄凄惨惨,时日无多的情形,难道北荒那边专出这类怪物吗?

    “我要见寇执事……不,我要见你们的铁宗主。”

    “敏感时刻,妙林兄还是谨慎些好。”

    船夫拿开他的手,自顾自去撑船,嘴上笑道:“你与其在这里纠结,不如放宽心,回去问问贵宗院首。至少这边一直都强调,大伙儿是天然的盟友,不要当成外人之类,难道……”

    话音突然断去,张妙林莫名其妙,扭头去看,却见一向圆滑精明的船夫,突然就是僵掉,眼睛不自觉瞪圆,直勾勾看着他侧方的湖面。

    他忙又扭头,正看见一人踏水而来,衣袂飘飘,风神俊朗。与他目光遥对,那人就是微微一笑,似是对他致意。

    ……这谁啊?

请假

今晚上有事,回来太晚了,只能明天补上

第十四章 移动宝库 立派之基(下)

    相较于张妙林的懵懂,“船夫”在惊怔呆木之后,心潮之翻涌,已是难以自制的程度。

    是……他吗?

    船夫修炼的“天蛇法解”,在魔门也属上乘心法。在步虚境界之前,多属于“炼体”的领域,却也有部分步入“他化魔识”的阶段,故而在洗炼神魂,发掘深层意识和潜力上面,颇有独到之处。

    由此带来的副作用就是,以前那些糟糕的记忆,化为种种心魔,缭绕不散,他要做的,就是以之砥砺心神,逐一降伏,使心神圆满无漏,乃至摄心魔为己用,演化万端。

    化身“天蛇”之后,这就是他蕴积的“毒素”,对敌时喷吐出来,专蚀人神魂,最是凌厉。

    也是因为如此,对他来说,那些前尘往事的记忆特别鲜明,时不时就跳出来,折磨他一番。当然,多年以来的磨砺,使他为人谨小慎微,把真实和虚幻分得非常清楚,再加上过往之事已不复存,过往之人大都也再无交集,使得他从没受到真假不分的困扰。

    可就在此刻,他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中招了!

    那人,那人……

    虽是蓄了胡须,虽是比记忆中成熟了太多,可当年他们都是“早熟的孩子”,长期相处,不自觉刻在记忆深处的某种特质,是不会变的,而对方坦然直白,不掩不遮的浑然气魄,更是无限强化了那种特质。

    那特质直抵他记忆最深处,像把锋利的勾子,将那段黑暗时光的长卷狠狠扯出,顺道把他心脏一击洞穿。

    真是故人……余慈!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其实当年二人间虽交情泛泛,却也没有什么矛盾,可在看到这位的刹那,莫名就强绝的压力倾压而至,仿佛是万钧巨石,在心口盘转,使得呼吸不畅,心神失衡,气机紊乱,心魔趁势而起,已是半只脚踏进走火入魔的绝境里去。

    同在小舟上的张妙林,只需往他身上戳一下,保管立取他性命!

    张妙林也发现了“船夫”的不妥,就算他对这些人很是不满,但毕竟眼下同属一方,见其看到来人,莫名就气机大乱,惊怖如遇鬼神,也是给唬了一跳,本能就要摆出防御的架势,而此时,踏水而来的那人高声喝道:

    “妙林,院首派你出来,就是让你酗酒滋事,败坏本院清誉的?”

    “啊……”

    “看你造出的符法还算看得入眼,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且反省去吧!”

    “喂……”

    张妙林稀里糊涂正要叫嚷,便见来人大袖拂过,霎那间如云卷云舒,而在其深处,有幽暗之孔洞,就在他脸前破开,像一张大嘴,转眼把他吸入,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小舟上,张妙林的身形已不复见。只余下那呆立的“船夫”,在外人看来,完全是给吓呆了的模样。

    当然,他也确实是吓呆了,只不过原因有些特殊罢了。

    李闪在挣扎。

    当一只脚踏入绝境的刹那,他已经提起了所有的意志力,扪心自问:我是谁?

    我是李闪!一个前半生挣扎求生,眼下依然在红尘中挣扎中的可怜虫。

    前半生他依附于人,生死不由己;如今他依然依附于人,却总算有一点儿可以调配的资源。就像是幼时看到的贪婪吝啬的土财主,一辈子在土地刨食吃,只想着买地、买地、买地……

    别的东西他不管,自家的资源,他一丝一毫都不会放过,是他的,就是他的!

    他谁也不让!

    正是这样近于偏执的意志力,让他终于控制住几乎要离散的气机,使混乱的意识有了核心,也顺势降伏了翻涌的魔念,喘息中,一切都渐渐恢复正轨。

    但也在同时,在他尚懵然不知的层面,他身上来自于魔门的修炼体系,在这一刻崩开了关键一环。

    “有意思!”

    余慈其实也有点儿意外,虽然早就从感应中得知,附近的“熟人”不少,可看到幼时同伴,也是如今的得力手下之一,被自己的真面目吓到走火入魔,感觉也是很古怪的。

    究其缘由,实是在照面瞬间,模糊了真幻的界限,给了心魔可趁之机,而他在控制的时候,却不慎把余慈当成了“心魔”镇压——这就相当于魔门修士要去镇压元始魔主,不走火入魔才怪!

    种魔之术正是如此。

    不管最上层的是元始魔主、还是余慈;不管中间隔了多少层法门、体系的异化和扭曲,归根结底,都是一个“主”和“奴”的上下结构关系。

    放出魔种者为“主”,接受魔种者为“奴”,一切的神通法力根本,都是主子的赐予,奴仆所创造的财富,主子在一念之间便可收回,奴仆几乎没有任何实质的保障。当年柳观自劫法宗师境界跌落,就是这个缘故。

    这也是天魔“他化自在”本质的变化。

    不过,如今的余慈,已经知道该模式的弊端,尽量规避使用以此模式为主体搭建的“神主网络”,并在考虑如何改造。

    李闪,本是他头一个自然成就“魔种”的信众,如今又给他一个惊喜。

    一方面由于他的放纵,另一方面也由于其本人的坚韧,在一个“犯上”的反噬化于无形之后,原本深刻在李闪神魂最深处的“魔种”,发生了微妙的变异。

    而且,是极有价值的一类。

    湖上无人知晓,就是这一闪念的功夫,余慈的念头已经高飙到所有人都无可企及的层面。

    也就是苏双鹤,有些莫名的压抑,却又很快恢复如常。如今还是考虑如何把“移动宝库”留在自己手里,才是正经,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一个麻烦要处置。

    湖上阴云密布,天光挣扎着从劫云后透出来,散射成昏蒙的底色,总算比深夜要明亮一些。夜间千帆如城的壮观景象已不复见,八极宗、纯阳门、赤霄天、碧波水府的四艘巨舰,已经驶离,湖面上什么都没剩下。

    便是耸立湖面多年的天梁山岛,在被天劫雷霆轰击得面目全非之后,又经历了一次不成功的“复位”,由于根基的破坏,出现了严重的倾斜,此时正逐渐滑入湖底。

    在其正上空,万丈云霄之间,滚滚劫云之上,两个人影相对而立,有天劫伟力隔绝,这样的环境下,虽是对双方而言,都有一些风险,可谈话的隐密可以得到最大限度的保证。

    只可惜,在如此费力的保证下,气氛正如此间的温度,森然冰冷。

    “苏城主的提议,本宗绝对不可能接受!”

    庆长老话语斩钉截铁,完全不是惯常的话唠风格,后面的补充也是字字凌厉:“不管那余慈身后有什么,带着什么,只要他出现了,只能是由本宗接手、处理,而且是第一时间,这不是生意,而是铁则,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

    苏双鹤脸上平静无波,心中却是冷笑。

    余慈突临北地的消息,果然是瞒不过人的,但天遁宗的反应,未免也太过激,反而显出其首鼠两端的本质。

    这就像是一个被偷了大量钱财的赃官儿,愤恨小偷,但更害怕这份消息本身流传出去。

    可你们能限制得住吗?

    亲身和余慈交锋后,苏双鹤觉得,对天遁宗而言,这是个致命的问题。

    庆长老显然没有考虑那么多,但他也不是一意孤行的蠢货,稍微放缓语气,问道:“苏城主觉得,余慈这贼子如何?”

    “唔,从见面来看,魅力不凡,魄力不凡……”

    苏双鹤本来也不想太过夸赞,可转念一想,昨夜在湖上,很多时候都在不知不觉间,被那余慈抢占上风,若贬低的话,他自己也没处摆放,顿了顿,又补充一句:

    “更是锐气无双,听说他修道不过五十载,如今已然直入长生,古往今来,能与他相提并论的,也是寥寥无几,确实是一时之杰,若不夭折,他日开宗立派,也不奇怪。”

    言下之意就是,你们控制得住吗?

    “还要多谢苏城主帮忙控制住他,此后要冒昧请城主……”

    “咳,庆长老,在事态变化之前,这人怎么说也是我邀上岛的客人,有些话就不必说了吧。”

    “敝宗可以放弃刺杀行动的酬劳。”

    “哦?”

    苏双鹤微怔,只听庆长老道:“苏城主是大修行者,应该知道,就实不就虚的道理,也无需怀疑敝宗的诚意。”

    他的意思就是问苏双鹤,你要实实在在的好处,还是寻找仍然虚无缥缈的秘藏宝库?

    苏双鹤很快笑了起来:“余慈此人,据说精通分身之术,所掌握的也是心法,而非实物,且又这么多年过去,谁也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是否已经泄露,贵宗舍弃这么大的好处,难道只为求一个心安么?”

    面对这针锋相对的质问,庆长老面色不变;“请苏城主正视敝宗正本清源的决心。”

    天底下最大的杀手窝,还什么本?什么源?

    苏双鹤以己度人,一万个不信,可对方越是拿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出来,就越难讨价还价。

    便在他组织语言的时候,庆长老又道:“本宗只对特定的事项感兴趣,如果苏城主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东西,我们可以尝试着帮忙问一问,若有所得,尽都交付如何?”

    这是很大的让步了,却仍然强调对余慈的绝对控制。

    苏双鹤没有即刻回应。这段时间,他想到九幽冥狱,更想到玄黄杀剑,但最直接撼动心神,还是他正在实施的庞大计划,一想到那最终的结果,某种最深层面的激动和栗然,就翻涌上来。

    如果按部就班地进行,就算他能够在短期内清除掉城中的对手,却要花费十年、数十年的时间,才能完成最终的掌控,这点儿时间,对一位大劫法宗师而言,确实不值一提,但最恰当的时机,很有可能就错过去了。

    想到传闻中,八景宫正在操作的事情,他心里就仿佛是油煎火燎: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时不我待……

    如今双方都在权衡,而仅作为代表前来的庆长老,转圜的余地肯定要比他小得多,更为坚持,更为顽固,这正表明了天遁宗的态度。而苏双鹤就是从这份儿态度中,找到更合适的平衡点。

    “就算这事儿能成吧,贵宗之前的计划呢?又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嗯?”

    “庆长老真是贵人多忘事,还是说,为了余慈一人,就把我们双方的协议弃之不顾?这个自然不会……

    “我觉得非常会!似乎庆长老你以前对我讲过,贵宗为了完成我这桩单子,精英尽出,确保万无一失,可如今可还能分出力气,围剿余慈?

    “这位可不再是当年一具步虚分身,以我看来,实打实已是长生中人,而且似是精通虚空法门,哈,对了,当年那虚空挪移之术,可是技惊四座,连盖勋都很是狼狈……如此人物,贵宗能有几分把握?真的要临时再抽调人马,毁了我那单子买卖?”

    庆长老脸皮也厚,只呵呵一笑:“所以才要感谢苏城主……”

    “若按贵宗的要求,此事我绝不参与!而且,绝不能在我那别院上动手……不,在环带湖上也不成!”

    苏双鹤还了一个“斩钉截铁”:“本座三劫以来,怎么也混了些名声,不想在此损折殆尽。”

    听他在交托与否的原则上有松口迹象,庆长老已经有些放松,再紧张起来,不免就有些患得患失:“苏城主的意思是……”

    苏双鹤声音放低:“很简单贵宗应该调整一下态度,难道你不觉得,在此事上,天底下,没有比巫门、没有比我更合适的合作者吗?各有所得,各不干涉,没有任何利益冲突……”

    说着,他一手摊开,其上咒音盘转;另一手骈指,成就剑形,两相交错,天然就有排斥之力,横亘其间。

    庆长老沉默不语,但看出来,他有些心动了。

    苏双鹤趁热打铁:“我觉得,之前你们更改的那个计划就很不错。与其以硬碰硬,不如借力打力……”

    话音未尽,他怔了下,没了后文。

    庆长老奇道:“苏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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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更晚了

第十五章 双蛇之会 真名感应(上)

    “啊,没什么,咱们继续……”

    苏双鹤回过神来,一脸平淡,庆长老满心狐疑,但也不想旁生枝节,继续洗耳恭听。

    “刚刚说到贵宗之前制定的‘埋饵’计划,我觉得,越来越合适了。以前,还要用白衣造个饵出来,现在,那一位本身就是香饵无疑。我敢保证,那边定会大感兴趣,尤其是我请他登岛做客之后……这样,我们就可以围绕着余慈做文章,一层层如泥沼流沙,早晚让她脱身不能!那时再行雷霆一击,安能不胜?”

    “听上去不过,可苏城主觉得,余慈也好,目标也好,就是那么容易听人指挥的?要知目标可是公认的真界‘养士第一’,真要结交哪个人,此界能拒绝的,也没有几个。就怕是‘陷阱’变助力,雷霆一击不成,倒遭了反戈一击。”

    “那贵宗当时为何又提出这样的计划?”

    “因为之前得到的情报,是可以彻底控制所谓的‘余先生’……”

    庆长老有句话没说出来:阴阳终日打雁,还是让雁啄瞎了眼,竟然将如此重要的目标错过,使得宗门陷入这等被动境地!

    如今埋怨也迟了,庆长老倒不介意给苏双鹤补习一下刺杀的知识:“敝宗的刺杀之道,乃是以人为根本,对付重要目标,绝不会三心二意。盖因刺客一旦入局,就有气机心意的微妙运化,更有一个锁定并蓄势的过程。在运化、蓄积到极致之后,不发则已,发则必中。所谓的计划,除了要创造一系列的机会,也与刺客本人的节奏息息相关。”

    看苏双鹤听进去了,他继续解释:“本次刺杀,敝宗派出了阴阳,正是借重他阴柔善变的节奏,按照目标身边近人多女子的情况,从白衣切入,不断接触、寻觅接近的机会,以求一击致命。

    “之前商议的‘埋饵’计划,让白衣将姓余的‘推介’给目标,实则也是这一思路的变异,只多了层虚实变化。但有一条,就是要做到对那‘余先生’的绝对控制,他只能作为一个制造阴影和死角的‘道具’,绝不能有任何自我意识。也因为如此,按计划,阴阳第一个要击杀并拟形的,就是此人。”

    庆长老所言,已经部分涉及了天遁宗的秘传心法,虽只是泛泛而谈,却也极具说服力。苏双鹤就知道,这家伙已经反过来说服他了。

    按照庆长老言下之意,只要能在无声无息间,将余慈解决掉,一切都会回到正轨上来,也会大幅降低局面的复杂性。

    理论上,这话没错,可是苏双鹤却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当然,最根本的问题在于:在玄黄杀剑到手之前,任何别的问题,他都不会考虑,就是刺杀那位的计划……

    也可以往后推!

    看庆长老还要再说,苏双鹤举手打断,随即就道:“庆长老,你没有和余慈照过面,不知这人的手段。论养士,我确实不如那贱婢;但论眼光,我自认为不逊色多少。有一件事你们要确:这小辈不是盏省油的灯,像贵宗这般,妄想一劳永逸的,十有**要给烧到手指……

    “所以,就按原计划来吧,在岛上,我会给贵宗创造机会,区区一个白衣,难道还拿不下来?只要贵宗的刺客取而代之,潜入那小辈身边,不管接下来如何打算,岂不更加进退自如?要知道,那小辈可是大庭广众之下,明言要收白衣为徒,其看重可见一斑!”

    稍顿,他又道:“至于‘锁定’之事,关乎贵宗心法,我也不多说,不过‘君臣佐使’的配置都拿不出来的话,也由不得本座不怀疑,贵宗接下单子的诚意了。”

    说罢,再不给庆长老开口的机会,他摆摆手:“希望庆长老将我的意思传回去,期间,我会帮贵宗‘留客’。眼下湖上似乎有些古怪,我且去瞧一瞧,告辞!”

    不理会庆长老难看的脸色,苏双鹤身化火光,投入下方滚滚劫云之中,转眼不见。

    苏双鹤的第二元神虽有层层巫咒加持,但穿透劫云,依然有灼烧之感。他有些不适地抖抖身子,当下飞落一层灰烟,这是劫云中蓄积的毒素杂质,是云封真界十余年,必然生成之物。等到了一定阶段,这些毒素随着雨水降下,滋生疫病,伏尸百万都不奇怪。

    所幸这也是一些魔门法器制作,或是毒功修炼亟需之物,用量颇大,也时常有人收集,大概还能保证一个平衡状态。

    天地大劫就是这样一个让人恐惧绝望,又始终留一线生机的大场面。越是深究其中法理,苏双鹤就越是感怀不已:

    古巫九变,创天立地至此。后天蝼蚁,安得嚣张如斯?

    长长吁气,气涌如狂风,湖面清波荡漾,苏双鹤借此一出沉郁之气,眼神扫视四方,却并未见得有什么异常变化。

    他皱皱眉头,身形虚化隐没,无声飞落到已经快要完全沉入湖水中的天梁山岛上。

    与庆长老告别时所说的话,并非是虚言。他前后两次心有所感,都是岛上残存的巫咒法力生出感应。

    巫门一脉,感应天地山川,日月星辰,与地气水脉最是相宜,很多时候,外放法力存留时间都会长得不可思议。像他这样的大劫法宗师,有时候一个不慎,外泄的元气甚至可能催化出山精树怪,有些时候是麻烦,但有些时候,也是多一个耳目。

    天梁山岛被劫雷犁过数遍,自然结构已经破坏大半,巫咒早没了存身之基,但由于很快滑入湖水中,又给滋润了一番,以至于留存至今,还将附近的一些微妙变化,反馈过来。只是变化太过迅速,他方有所感,已经失了踪迹。

    第一回是如此,第二回信息就丰富了些,还把一个巫咒本就涉及的目标点了出来。

    那些作乱之辈,还逗留在附近哪!

    苏双鹤一直认为,这些人和余慈脱不开干系,如今倒不妨查探一番。

    李闪像是一条水蛇,无形无息在湖面下潜游。昨晚上受了番惊吓,他都没回过神来,上面就传来命令,其余人等转移,却要他继续留在附近,听候下一个指令。

    眼下呆在湖面上,未免太过扎眼,干脆就潜入湖底,寻一处清净所在,仔细调理一下身体。可如今的情况是,不静心还好,一旦静下心来,就莫名有奇怪的感应,不断干扰他的心境,若有若无,很难寻到源头。

    想到昨晚上,险些走火入魔的惨状,李闪不免戒慎十分。不敢强行入定,思索片刻,就潜出藏身地,在湖水中游荡,捕捉那有一阵没一阵的感应。

    此时的湖底,其实也是人来人往。

    一方面这是环带湖的传统,另一方面也不乏有部分人还不死心,想在附近撞大运,找到天紫明丹的去处。

    “蠢货!”

    作为有限的知情人之一,李闪毫不客气送出评价。

    什么天紫明丹,什么割手牌,说到底,都是某人的“鬼主意”吧。更确切地讲,这不过是给他们这个现今还算隐秘的组织,搭建一个布景台,为不久之后的大动作造势。

    当然,“割手牌”那边,他们是有点儿控制不住,最起码,他们背后那位一向神通广大的人物,总有些缩手缩脚的样子,只能是保持着沟通,等着小五醒过来,但这也无伤大雅。

    作为知情人,李闪还知道,昨夜的行动,其实也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盘皇剑宗的名头是打出去了,思定院也是崭露头角,可最后所有的风头,都被那位“余先生”占了去。还有岛上突然兴起的天劫,使“夺丹斗符”赌赛终止,这边“先对抗再合作”的计划也胎死腹中,倒是因为火候失当,多了几个对头。

    想要让北地修士更多地习惯、认同他们的存在,看起来还要再有几番周折。

    李闪闭上眼睛,纯凭感应,探索不远处,正沉入湖底的天梁山岛。

    《天蛇法解》拟化天蛇真意,修炼到深处,酷肖蛇性。因此李闪对周边的温度最为敏感,可以从微小的差别中,还原一切可见、不可见的信息,较之神魂感应,也是另辟蹊径,各有千秋。

    受若断若续的感应影响,他潜游至此,期间自然就排除了天紫明丹的可能。剩下的,要么就是传闻中苏双鹤抛下的巫咒;要么就是昨夜引发天劫的源头。

    不管怎样,都值得一探。旁边这些贪心不足的修士,也可以给他一些掩护。

    也在这个位置上,感应重新闪现,而且是前所未有的明晰,指引给他前进的方向。

    古怪……

    他想了想,终于还是循着岛上一处洞开的地层裂隙,顺着水流漩涡,深入其中。如是曲折前行七八里路,他停下身形。

    幽暗的环境断绝了用眼的可能,但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区别。

    “常态”的水温背景下,有一道“紫光”,倏然闪没,投入更深层的区域,那姿态,就像一条蜿蜒的灵蛇。

    李闪正待追击过去,水下暗流涌来,推着他撞上旁边的崖壁,脑门轻挨了一记,他伸手去揉,忽地就那么僵住,心里寒气森森:

    不妙,中招了!

第十五章 双蛇之会 真名感应(中)

    李闪现在回忆之前的追击,在陌生的环境,追踪陌生的对象,实是大逆他一贯的谨慎风格。他修炼魔功已有小成,如何不知,这是意识受到干扰的结果!

    故而他不进反退,就要脱离这糟糕的环境。

    可他醒觉得快,对方的反应也毫不逊色,才往后移,就有无声震荡袭入脑宫,震得他眼前发黑,相应的五感六识尽都受到干扰。

    睁眼看时,眼前已不再是暗沉的水底孔穴,而是一座层层垒砌的浮屠宝塔,烈火熊熊,焰色却幽暗如墨,每一道飞腾的焰光,都似化做扭曲的蛇形,转瞬又飞化入空,归于无形。

    热力扑面而来,脑际晕眩不止,李闪由此知道,那飞腾乱舞的“蛇火”,尽都打入他的识海,进行着冲击、破坏、幻惑、扭曲。

    这是攻伐神魂的异术,而且层次高得让人心悸。

    眼下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李闪再不会有丝毫保留,身上流转的魔气依循天蛇法解的法度,盘结运化,在识海中化出一条百丈巨蛇,盘成蛇阵,护住神魂核心,巨大的蛇吻张开,呵云吐雾,将无数扑来的黑火蛇影消蚀一空。

    攻守之间,看似维持了平衡,李闪的心情却是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在自家识海之内,竟然只维持了如此局面,就证明对方已经在他的地盘上站住了脚,而他甚至都不明白是怎么做到的,修为境界的高下,一目了然。

    心神摇动之际,对方敏锐地把握到了其中的虚弱处,那浮屠宝塔轰然震动,无数黑焰喷射,虽说光色诡异,却如佛光万丈,恢宏博大,无远弗届。

    盘结的蛇阵受到冲击也还罢了,真正可怖的是,他心底深处,那些蠢蠢欲动的心魔竟然也受到刺激,或者说,根本就是被黑焰粘附,化为种种异相,升腾起来。

    李闪看得清楚,那些心魔所化的熟悉人影身上,无不挂附黑炎蛇影,盘曲游走,最要命的是,这些蛇影还在飞速地淡去!

    李闪宁愿看清楚。

    一旦蛇影消失无踪,就证明这些渗透进来的攻伐之力,和心魔浑融,以他内心的破绽为土壤,真正地寄生进来,就算今日暂时逃过一劫,未来也是后患无穷。说不定哪天,就心魔造反,让他万劫不复。

    再也没有犹豫的空间,李闪将自己的底牌掀起,封印揭开,一颗早就种在神魂中的“种子”与“外界”接触,正好与他翻涌的心魔接触,就像是久旱逢甘霖,刹那间破土出芽。

    诡异的力量透出,像是一张撒开的渔网,其实更像是饕餮张开的大嘴,“啊呜”一口,心魔大潮骤然缺失了一块。

    其实那股力量没有任何直接针对心魔的攻击,却是断根抽梯,将心魔诱发的死气吞噬一空,也就豁免了李闪遭遇的致命伤害。并由此迅速成长,拟化形体,最终形成一个高不过三尺,狰狞可怖的怪物,乍看去就像是长着尖锐毛刺的猿猴,并无口鼻,只有五只眼睛,上二下三排列在毛糙的面孔上。

    看到这等丑陋的怪物,李闪心里却是微松。这是宝蕴仙子种在他神魂中的“死魔神通种子”,据说是来自于主上的赐予,纯属外力,可在危急时间救他一命,如今果然应验。

    心魔是要灭杀他的灵智,绝灭他的生机,死魔神通化生的“死魔”,却是以“死气”为食,消解压力,当然也可反过来注入死气。

    那成形的死魔一声咆哮,与他凝就的天蛇投影气机化合,识海中云气翻腾,气机运化高出他本人不知多少个层次,霎那间心魔大潮竟然为之崩溃,其中依附的黑炎蛇影,都给压灭。

    死魔顺势急进,要去轰击浮屠宝塔。而此时,那边依稀是一直紧闭的塔门“依呀”声中打开,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走出来,灰袍光头,竟似个和尚,其脸廓严峻瘦硬,似乎长年不苟言笑,又似背负着绝大的压力,让人看了就呼吸不畅。

    这边与和尚眼神一对,李闪就是心神动荡,某种特殊而又相当熟悉的感觉滋生,让他脱口骂出来:

    干他娘的真是长生真人!

    他的咒骂不会增加自身的力量,对面幽暗黑炎却是咆哮喷发,铺开盖地,焰光横流,似要倾覆半个识海,声势绝伦。扑击到半路的死魔当即给重重地拍回来,当空化烟,随后又聚合,但气息陡然就给挫落一截。

    也在此时,李闪豁然明悟:没错了,这定然就是昨夜在岛上强渡天劫的那厮,都说他形神俱灭,哪知竟然还留得命在,而且这模样……

    难道是夺舍?

    那么,对方的状态肯定也不是全盛之时,否则现在他早就没了性命,可天堑般的层次差距在那儿摆着,他能怎办?

    对方没给他思考的机会,黑焰滔天,如大潮拍击而至。李闪只能习惯性地念一句“主上保佑”,咬牙将全副力量尽都倾注在天蛇投影上,与死魔气机交并,迎上了汹涌而来的火海。

    识海轰然震荡!

    可此震荡,并非是来自于双方的对冲,而是外界的压迫。

    一阵天旋地转,李闪的意识竟然被硬生生地从识海中抽离,再没有什么火海,也不见宝塔、和尚,他又回到了现实的层面,湖底暗流涌动,逼仄的孔穴甬道抵着他半边身子,侧前方的岔道中,黑暗中见不到任何东西,可温度的细微差异,让李闪确信,那边确实有一个蛇形的“怪物”,没有任何生灵的感觉,却是刚刚攻伐神魂的罪魁祸首,属于“和尚”的心念波动,就从那里传来。

    “看”那“蛇形”的结构,昨晚的记忆骤然对接:

    蛇……赤霄天?

    这不就是赤霄天的用来夺丹斗符的“造物”吗?介于有形无形之间,以符箓为炉,可炼化外界元气,论材料的珍贵,当属此物为最。亏得鲁连还说已经毁掉了,如今看来,分明就是寄存了“和尚”的心念,成为类似于“寄魂傀儡”之类的东西。

    由此也可以看出,对方的状态真的是糟糕到了极点,距离形神俱灭,大概也就是一线之隔吧。

    如若不然,怎会匆匆选择他作为夺舍的对象?

    对了,自己应该还带了一枚专门攻伐神魂的玉符,最是对症,现在放出来的话……

    转眼间悟出这多事情,李闪却连高兴的念头都来不及升起,刚才将他抽离出识海的力量,已经再次兴风作浪。也直到此刻,他才惊觉,原来更深层的危机几乎已经贴到了他脸上!

    深水中,闪出数根血丝,如水蛭一般游动、接近,择人欲噬,李闪本能发力抗拒,心口却猛地一痛,全身的力道当即就散了大半。

    也在此时他发现,看似各自独立的血丝,却是若断若续,后头不知延伸出多长,根本就是妖物的触手,只看着就觉得浑身难受,再加上之前身上的异变,仿佛是得了什么疫病,浑身不爽利,眼睁睁看着血丝欺身上来。

    而“触手”也不只是针对他,连蛇形的寄魂傀儡也不放过,甚至给予了更多的“照顾”。同时攻击两个目标,仍然绰绰有余,诡秘之中,有着不可抗拒的强压,让他的心跳节奏都失了准,气血紊乱,十成力量,能使出三成都算不错。

    他隐约觉得,这种压力,甚至超出了“和尚”的层次。而更多的信息,已经捕捉不到了。

    身上脸上多处微痛,已经被水蛭似的触手扎入,刹那间他全身气血狂泄,以至神智昏蒙,眼看要晕厥过去。可就在此瞬间,已经模糊的视界中,升起一轮圆月。

    清辉照下,他神智陡然转明:在复杂地形的湖底,他看到了月亮?

    不管这样的场景如何不合常理,那一轮明月依旧升腾,湖底山脉的阴影,便如烟云,一层层遮掩,又一层层破开,湖水青光长照,瑰丽月华晕散,而等到光彩稍暗,原地已经空无一物。

    什么李闪,什么傀儡,都不见了踪影。连带着那些水蛭似的血丝触手,都不知到了哪里去。

    稍隔半息时间,苏双鹤现身在湖底,面色严峻。他目光环视四方,幽暗逼仄的环境,对他来说,和透明的也没什么区别。

    不久,庆长老也不依不饶地随后赶来。他在高空感觉到苏双鹤有动手的迹象,到来时,已经迟了半步,不过,也是隔着湖水,看到了月光显没的全过程。

    事实上,方圆七八十里范围内,只要人们的眼睛没瞎,就都能看到那圆月般的青光在湖底滚动。

    如此场面,自然引动了不少修士的好奇心,不少人都在向这边靠近。

    苏双鹤完全不予理会,只是低声赞叹:“好手段!”

    接着,他对庆长老道:“交手的有一方,是昨日巫咒锁定之人,所我怀疑出手的就是姓余的……驻留此界的长生中人本就没几个,环带湖上哪有这么多?这么巧?”

    庆长老嘿然不语,他第一个反应是:也许这不过是苏双鹤的托辞。

    但真正以宗门秘术探查之后,他脸色也转向凝重:没有痕迹!一点儿都没有!

    这又怎么可能呢?

第十五章 双蛇之会 真名感应(下)

    最后出手那位,明明和苏双鹤对拼一记,却没有任何对冲的余波,似乎是将冲击完全消化,以至于周边环境没有受到任何作用力的反馈。

    这有两种可能,一就是对方肉身修炼到了极致,将苏双鹤的劲道尽都纳入体内,完全消化干净;二就是虚空法力已臻化境,将对冲的力量引入其他虚空。

    前者的问题在于,若真有这样一个强者,为何其本人没有现身?

    而若是后一种可能,那么,其虚空法力定有神通之资,不,分明就是神通了!

    这样的人物,无论放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是让人无法轻忽的强者。苏双鹤硬将其往余慈身上套,不是没有道理,但这套路也太过直白。

    庆长老很恼火,不只是苏双鹤的态度,还有已经复杂起来的局面。不管刚才出手那人是不是余慈,这等强者的出现,都会给近期的计划带来不可预估的变化,对于将“控制局面”视为最重要目标的天遁宗,这是不可接受的!

    抱着万一之念,庆长老再次探查,依然是没有在湖底发现任何冲击的痕迹,若非出手的苏双鹤就在身边,他几乎要以为那是一场幻梦。

    庆长老由此知晓,对方真正可怕之处,并不在于虚空神通,而在于对周围环境的掌控力,从那一轮明月的覆盖范围看,至少是方圆七八十里内,完全在股掌之间,如若不然,也不会把各种线索都清理得那么干净。

    余慈?

    庆长老不是无法面对现实的胆小鬼,他在比照。天遁宗这些年来,虽说一直抓不到此人的踪迹,但也不是做白功的,各种渠道收集来的消息,已经涵盖了余慈各个年龄段、在各个地域的所有公开事迹,若要对余慈的了解,天遁宗当仁不让。

    任何人的能力都不会是凭空而来的,总要有一个学习、增强的轨迹,像是虚空神通这等强悍、醒目的力量,更不必说。可是,除了打穿北地三湖之时,展现的虚空挪移法门外,再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余慈有其他类型的虚空神通。

    而在其人生历程中,所不为人知的大片的空白,此时看来,着实触目惊心。

    片刻之后,庆长老忽然问道:“这里距苏城主的别院有多远?”

    “不下两千里。”

    刚一回答,苏双鹤就怔了下,随即开通与别院的通联咒术,确认那边的情况。得到的消息,却是余慈正在与雪枝、白衣品茶聊天。

    当然,这不能代表什么,若一位长生真人有心,想瞒过雪枝搞些小动作,实在是再简单不过。

    关键还在距离。

    环带湖广阔浩渺,两千里距离听上去很远,其实已经很接近了,长生真人飞遁的话,两刻钟就能轻松到达,如果严格按照“猎场”区划,最多也就是同时容纳三五位长生真人,多了就可能给彼此造成压力。

    但从另一方面讲,长生真人的正常感应范围才有多大?

    如果不是刻意施展法门,自然感应的平均水准大约是五十里;法门加持的话,短时间内可以提升十倍,甚至二十倍;有明确目的或刺激性目标,则可以再提升一倍。

    但就是这样,两千里也是极限的极限,就相当于常人眼角余光,惊鸿一瞥的样子,模糊难明,很难再有实际性的操作,否则苏双鹤也不会专门跑到这里来,与庆长老商议。

    而再往上去,就是劫法宗师的境界。

    余慈是劫法宗师?

    哈……哈!

    这种念头毫无意义,苏双鹤很快将其摒弃。

    至于能在这个极限范围内施展的法门,除了剑宗“灵犀一点、应机而发”的驭剑术,有瞬间无视距离远近的无上神妙,可在万里之外,摘取人头,取人性命外,任何长生真人都必须要面对极限效应之下,起伏不定的神魂波动干扰。

    由此施展法术的成功率极低,就是成功,控制力也惨不忍睹,说不定还会引起反噬。

    事实就是这样,在这种距离下,长时间关注都难,余慈焉能做到这等神妙?

    不过,苏双鹤依旧有他的理由:“庆长老莫非忘了分身之术?当年这小辈可是以此成名的。”

    “小辈一具分身,就与苏城主对抗?”

    “这有何难?我这第二元神,就比本体修为还要高出一线,盖因修炼起来,由高就下,少有歧途,最是便利不过。”

    苏双鹤的意思非常明确:他就是要告诉天遁宗,余慈这人,手段高明,修为惊人,不可能一举制伏,还是要从长计议云云。

    相比之下,那两个修士的去向,谁理会?

    “余慈、余慈、余慈……他们能不能消停点儿?

    余慈一口饮尽杯中热茶,看眼前的雪枝有些神思不属,干脆提出告辞,留下白衣与雪枝喁喁私语,他本人则信步在岛上闲逛。数千里外,充满着恶意和疑惑的言语,仍然是一波接一波,将那边的信息源源不断传输过来。

    听二人各怀鬼胎的分析、对照,余慈刚刚好险才忍住喷茶的反应。

    苏双鹤他们没有发现才是正常,因为他“注视”可能引起的异样,都在他们主动提及的话题中,与各自的意念对冲,形成了动态的平衡。

    换句话说,遮蔽他们感应的,就是他们自己。

    正所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恕”,信哉斯言。

    很早之前,余慈就听说过,世间几位神主,万不可直呼其名讳,否则虽隔亿万里之遥,都可能被感知,酿成不可测的后果。当时,他只是因循旧例,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哪想到,已是不知不觉到了这个层次,反观其理,也如掌上观纹一般。

    说到底,这就是他对天地法则体系的掌控力。

    走神主之途,在天地法则的把握上,普遍都会比其他修士全面得多,尤其是如蜘蛛一般布网,最是敏锐。而人之语言,又是顶奇妙的一类东西,内蕴着古往今来,人类意识的传承精华,以此为发端,便就有无穷的力量,由此衍生出的文字、音节,组合成人的姓名时,自然就与天地法则体系遥相呼应,世间一些“唤魂”之术,正由此而来。

第十六章 自我意识 创造机会(上)

    常人已是如此,神主法力威能无边,该特性更是表现得淋漓尽致。

    在数劫、十数劫甚至更久远的时光里,已将其威能化入到特定的文字音节中,便如人们叫一声“元始魔主”,心中所想,绝不只是单纯的字面意思,而是扩及北地魔门、域外天魔乃至古往今来一切与之相关的历史、事迹;还有那些势压一界,令人仰望的魔门强者,也要包含在内。

    一旦出口成音,潜意识里包含的一切,就有了实在的介质,与外界发生联系,必将透过天地法则体系,引起元始魔主的共鸣,当然,那边愿不愿意搭理,是另一回事。

    相应的,由于天地法则体系对神魂、情绪的迟钝,默想、默念的话,一般不会有问题。但若动笔写下,就不好说了——也许效果会更强大!

    相较于元始魔主、罗刹鬼王这样的老牌神主,余慈的差距还是极大,尤其是已经成形的神主网络,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暂时封存,更是从来没有在虚空深处布下永久性的网络,本是享受不到此类待遇。

    可是,必须要说,苏双鹤他们离得太近了。

    当余慈心内虚空神通展开,范围可逾万里,在这片区域内,心象、物象浑融如一,已经差不是当年解良所言“天地如一”的境界。一切外物都映在他心中,而他心意所及,亦可作用于范围内的一切外物。

    这是他对天地法则体系超凡掌控力的真切体现,更别说,李闪还在那边……作为信众,对神主来说,绝大多时候,都可以起到中继或放大的作用。

    其实,余慈对“真名”的兴趣和新鲜感,还比不过对李闪的探究之心。

    一夜过去,李闪那边“魔种”的变异还在继续。经过一段时间的积累,现在的差别已经比较明显了。

    如果依旧拿“主奴”来形容,现在,“主”对“奴”的控制力在削弱,“奴”的主动性在增强,以至于双方出现了一些不应有的“隔膜”。

    这一层“隔膜”,就是李闪的自我意识。

    种魔体系中,“主”和“奴”的关系根本,就是建立在“自我意识”的有无之上。被植入魔种的修士,虽然神思**一如既往,其实思维的出发点,已经从“我”,变成了他人,便是让他去死,也毫无警醒之心。

    而李闪偏是那种重身惜命之人,当年拜入余慈座下,也是隔着一个寇楮,本就没有太多虔诚之心,更碰上余慈这个“放羊式”的神主,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凑到一起去,才生出了这样的变化。

    对此,余慈不怒反喜。这正说明,他正渐渐走出元始魔主“种魔”法门的窠臼。

    种魔虽有千般好,一时也看不出太大的问题,可元始魔主的瓶颈和困扰,却是实实在在的反例。接收了部分源于元始魔主的信息,参考比照之下,余慈自然不愿意重蹈覆辙。

    从李闪身上,他有一个初步的判断:相对于“主仆”的模式,“主雇”的模式更好些?虽然“关系外了”,但只要有“契约”在,就能好聚好散。

    便如炼药,是在自家肚子炼呢,还是寻一个“炉鼎”来炼?

    在未知其最终结果之前,余慈觉得,还是在“炉鼎”中炼制更安全些,最起码,元始魔主恐怕还要更羡慕这种模式。

    反过来说,“主雇”模式也有风险,由于联系松弛,神主网络恐怕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坚不可催,就是受到冲击伤害,也能很快恢复,在没能臻至元始魔主那种“可超脱”的境界前,说不定受到一次重创,就永难复原。

    这也就是“信众”的流失。

    还有,从“奴仆”到“雇工”的转换,也是有着崩盘的风险,李闪目前情况的稳定,不代表以后的稳定;而他一个人的稳定,也不能确证其他人都如此。

    这是个长期的问题,余慈不指望一时半会儿就能彻底解决,暂时放下,精力转到别处,正待与另一位故人交流,却发现天梁山岛那边的湖底,又有了变化。

    苏双鹤正与庆长老说话,忽地眉头一挑:“什么东西!”

    喝声中,湖底暗流,仿佛蛟龙一般,真的有了灵性,盘绕而出,瞬间将附近一条足有六尺来长的大鱼绞杀,也就在大鱼死掉的瞬间,湖水闷声震荡,大鱼的身躯“卟”地爆开,仿佛是血色的烟雾扩散,转眼就“融化”在湖水中,暗红一片。

    苏双鹤出手,是因为有被窥伺的感觉,以为是之前出手那人露了马脚,没想到竟是一条会自爆的大鱼。

    他可不认为,这会是什么意外!

    苏双鹤愠怒,可眼下脸色最难看的,却是庆长老:情况越来越复杂,而这正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随着时间的流逝和事态的深入,他,乃至于天遁宗,正在失去控制周边全局的能力。再这么下去,也不用再和苏双鹤纠缠了,直接认输就好!

    庆长老强按住心中烦躁,与苏双鹤交流个眼色:“这是什么鱼?”

    身为大巫,苏双鹤对一切血肉生灵,都有着不同于常人的视角;而身为杀手,庆长老也是此道高人。前者伸手探入血水,施展回溯源流的巫法;后者则以神意观之,不多时,便有了各自的结论。

    庆长老先一步道:“没有外力作用的痕迹,崩散肉身的力量应该是死后引发,从里到外,贯穿全身,也许是修炼同归于尽的秘术吧。环带湖中,从不见有这等生灵。”

    苏双鹤微微点头:“看爆开之前的外形,与北地常见的‘菊纹鱼’没有差别,这是环带湖底肉食性鱼类之一,力量大概比得上凡俗中的壮汉,过往两劫时间,倒是有修炼成精的,但肯定没有自爆的能力。其血肉结构破坏得很彻底,无法追溯完整,只有这么一小块儿……”

    说着,他摊开手掌,手心中显出一片淡红的肉片,里面还穿着几根骨刺。这就是苏双鹤以巫法神通追溯菊纹鱼生前气息,拟化成的部分身体组织。

    庆长老心里也是暗自佩服,倒也不客气,伸手拿在眼前,仔细观察,不过他对鸟兽鱼虫等的研究,肯定比不过苏双鹤,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苏双鹤不动声色,他没有说,虽然血肉回溯成功,却仍有未尽之意……不是残缺的缘故。

    鱼身之外,仍有一层变化,没有追溯出来。

    这感觉,有点儿熟悉啊。

第十六章 自我意识 创造机会(中)

    同样是湖底,整体的环境与天梁山岛附近几乎完全一致,但由于光线的差别——水中载浮载沉的明月,青光流转,映得周边纤毫毕现。也使得那一条本是完全隐藏在水中,浮游不定的半透明灵蛇,现身出来。

    若昨夜观赛的修士在,必会一眼认出,这正是赤霄天昨夜参赛的“造物”。

    其实,鲁连的判断并没有错。这具“造物”受到天劫雷霆的轰击,很多部位已经严重受损,若非念头附着,此时也半同废品。随着时间的流逝,操控起来也愈发地困难。

    但此时,某位依附在上面的念头,却尽被明月之上,流转影像所吸引,一时忘记了艰难的处境。

    明月就像是通向外界的窗口,也是区分真实和虚幻的镜子,他虽是不怎么精擅虚空法门,也知道其间虚空叠障,真想探过去的话,后果难测。所以,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静静观看。

    明月之上,显示的正是沉入湖底的天梁山岛周边环境,当然也包括苏双鹤与庆长老的身影。只有影像,没有声音,他只能通过解析唇语,知道一个大概。别的还不好说,两人交谈中,多次出现的那个“名字”,他则是确认了:

    余慈……

    原来竟是故人。本以为他这些年来的进境,已是罕见,却不想还有人更在他之上!只是他的精力从来不会放在攀比之上,故而只是发了一点感慨,湖底的异变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条爆碎的大鱼,让他心神凛然。

    正沉吟之时,虚空传音,周边水生暗纹:“你不想说点儿什么?”

    摄他到此的大能,终于是主动与他交谈了。

    其实他不是不想说,而是根本找不到交流的机会。他一缕心念附着在赤霄天的傀儡之上,说弱不弱,说强也不强,凭借着境界的压迫,攻击李闪还好,在这等不可思议的虚空世界中,根本就没有放出的可能,没有被里面磅礴的力量反压过来,都是值得庆幸的事。

    虚空之后的大能倒是醒悟过来:“没想到已经虚弱到这种地步了……我看你心志坚定,足以一念化生,攻伐神魂;又有金骨玉碟易髓换血,根基也是极牢,再有天紫明丹之助,渡劫应该十拿九稳,怎么就落得这般境地?”

    说话间,水中一团莹光凝聚,生就吸力,将灵蛇傀儡吸了进去,不自主盘成一团,仅有的一缕心念却给抽出,根本没有抵抗之力。

    然而与外界莹光稍一接触,仿佛是给包了一层厚重的棉衣,肉身崩解后,一念独存、随时可能灰飞烟灭的虚弱感,便给遮蔽干净,不自觉变化,凝聚周边水流,形成躯体,依然是高瘦和尚的模样

    临时凝成的削瘦面颊上,神色不动,只合什为礼:“小僧证严,谢过救命之恩。”

    一听到“金骨玉碟”之名,他心中已经有了判断,可是惯常内敛的性格让他只做不知,只平静回应道:“小僧一身修为,大半不是自己得来,受制于人,不得自由。不如尽数舍弃,只余纯粹之念,再做打算。”

    “……好和尚!”

    虚空之后,余慈也是愣怔片刻,才口发赞语。他看得出来,证严对他的身份,应该已经有了一些判断,但他既然不说破,余慈也乐得如此。

    毕竟当初的交情也是一般,多年不见,谁知道后续有着怎样的变化?

    至少余慈看出来了,大黑天佛母菩萨的阴影,仍然如乌云般盖在他头顶,其激烈的行为,正是对此的决绝反抗。

    代价太大了。

    舍弃肉身,哪有这么简单!且不说现在如何虚弱,就算是恢复过来,世上又见过几个纯以阳神成道的例子?像辛乙那般的大能,到头来,还不是要重炼肉身?

    而且就是弃了肉身,不也是没躲开吗?

    那条自爆的大鱼就是明证。

    出于对《未来星宿劫经》的熟悉,余慈一眼就看出,那是经过了“转化”的妖物。而且从气机的指向来看,其目标就是证严无疑。

    显然,那位菩萨可不怎么相信,证严真的殒身在天劫之下,灰飞烟灭。

    余慈本还想与这边交流一番,不过本体那边又有事情,便只道声“可在此暂歇”,便断了联系。而此时,岛上侍婢已向他行礼通报:

    “有一个叫双木道人,欲登岛拜会先生。”

    余慈凝神想了片刻,才记起是在八极宗的巨舰上,遇到的一个散修,据说以其剑术得了夏夫人的垂青,成为其门客,想来,剑道造诣应该是颇高的。

    事情的重点不是这个,虽说余慈对飞魂城内部局面不是太了解,但也知道,身为首席大巫的苏双鹤,与那位城主夫人关系很僵,几乎是到了彻底撕破脸的边缘,这回苏双鹤甚至请来天遁宗的杀手,要一劳永逸,去除后患,如此背景下,双木道人上岛来……真是勇气可嘉!

    出于这份儿心思,余慈决定和他见个面。

    不一刻,岛上仆从便引双木道人过来,和昨日相比,双木道人再无自矜之容,他面色严肃,行步间,脚下便似有尺子丈量一般,一方面确是修为不俗,另一方面,他也太紧张了些。

    双木道人走到近前,也不多言,躬身行礼,将一封信笺递上来:“受夏夫人之托,送亲笔信到余先生这里。”

    说罢就闭了口,仿佛多一个字,都承担着极大的压力。

    夏夫人?

    余慈“哦”了声,他不奇怪对方消息的灵通,却很意外这种反应速度。短短一夜时间,从听闻消息,到亲笔写信送来,除了确实重视以往,她与此地的距离应该也不会太远。

    唔,若是有幽蕊那般的虚空挪移之术,自然是另当别论。

    心中思索,也随手接过信笺。

    双木道人如释重负,当下又打个稽首:“事已办完,小道就此告辞。”

    余慈哑然失笑,也不挽留——若他真开口留客,恐怕双木道人就要生不如死了。

    看双木道人消失在曲径尽头,余慈低头看信封上,以庄重舒展的笔法,写着“余先生启”四字。

    看似简简单单,可这般以笔墨传书的方式,在真界绝不多见。

第十六章 自我意识 创造机会(下)

    余慈花了一点时间,将那封寥寥百余字的信读过。

    信中夏夫人的笔法,与信封上同样,平实庄重,不逾不失,然而起落间优雅合度,极具波磔之美。

    书信开头,如缥缈烟波,溯游往昔,也让余慈怔了一怔:“昔烟娘游于西土,经中南而品评高士,寄语曰‘余姓少年画符有窍、向刃见胆’,凡十二字,为步虚以下第一。”

    就算余慈明知这是奉赞之语,也不由得精神一振,神思更是移转:

    烟娘?这莫不是……慕容轻烟?当时慕容轻烟确实是说,要往西方佛国游历,而她又是夏夫人的义女,正能对得上号。

    此时,他观信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接下来,夏夫人笔锋顺势而下,接入当年“玄黄杀剑”之事,中继以赞语,所谓“葵向有心,芝辉莫睹”,又有“斗转星移,惊鸿一现”等句,求贤之意,坦荡而出,相较于开头,愈发平实可信。

    但在信上,夏夫人终究没有明着招揽,只是邀请余慈参加不久后的“碧霄清谈”,还保持着一定的礼貌距离。

    总体来看,信中并没太多实质性的内容,最多就是一个邀约。可这般迅速的反应,只送来一个邀请,是不是小题大做了些?

    他正沉吟着,却见侍婢匆匆过来,道一声“老爷请余先生过去”。

    回来得可真快,是不是已经和庆长老讨论出了结果?

    余慈不紧不慢走回去,便见之前与雪枝、白衣烹茶闲谈的亭子里,苏双鹤大马金刀坐着,雪枝正奉上香茶。

    见余慈过来,苏双鹤就笑:“我让雪枝招待客人,怎么还让客人自去散心?莫不是她们女人家的闲话,让人听得气闷?该罚……还不去给余老弟斟茶陪罪?”

    如今他称呼余慈,可谓亲近备至。言语间虽是笑吟吟的,雪枝却不敢当成是玩笑,轻应一声,款款趋身上前,素手奉茶,口中称罪。

    余慈道声“何罪之有”,便把茶接过,啜饮一口。

    苏双鹤则笑道:“老弟果然还是宅心仁厚。要我说,世间女子,任她如何风姿胜人,惟独处之时,可曰‘清新脱俗’;二女相处,则是‘旁若无人’;三人以上,就叫‘勾心斗角’。不管是何等人物,都难脱此理,实是大煞风景……”

    这似是欢场调笑之言,只是如今亭中二女,任哪一个都没有这等自觉,仅是沉默以对。倒是余慈,听出了他话里有话,又想到收起来的信笺,也笑语回应:

    “照鹤巫之言,这岛上就不应有侍婢之流……”

    “鹏飞鹤唳,鸡雀何及?”

    苏双鹤嘿然道:“所以我这岛上,只养了一个外室,便是不让这世间的怪理污了她的心神。也亏得老弟只收了这一位好徒儿,若是再带一位,无论如何都不会邀你到此。”

    说着,他哈哈大笑,可其他人没觉得有任何好笑。

    苏双鹤也不着恼,继而却是一声长叹:“可恨那世间怪里,若说鹏鸟,便是凤凰,也是难逃。老弟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位!”

    如此明白直接,余慈也不会装糊涂:“莫不是贵宗的……”

    他话说半截,但语意已明,苏双鹤微微颔首:“正是夏氏。”

    吐字之时,他眼神却移往雪枝处,只是神意缈然,未曾聚焦。

    “若说夏氏此人,当真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非同俗流,当初自千山教嫁来,我也是乐见其成。谁能想到,就因为认了一门干亲,交了几个朋友,几个阴人聚在一处,互相影响,终还是污了心境,野心滋生。这些年来,她结交朋党、养士自重,城主又一直闭关不出,由她假城主之权柄,把好好的飞魂城,弄得乌烟瘴气,可悲,可叹!”

    你说得这么直白,才真叫人惊叹!

    不过余慈必须要承认,人心玄妙而脆弱,在没有真正碰面之前,越是这么直白地指斥其非,越能给人以先入为主的印象,日后就是想要扭转,也要经年累月的努力才行。

    而夏夫人何等身份,又怎么可能“经年累月”与他相处,抹消那份负面印象呢?

    苏双鹤说到此处,犹嫌不足,继续指斥其非:“夏氏之风仪气度,天下罕有,然而她如今只是以此为资本,弄什么‘碧霄清谈’,广布天下,蓄积声名。当今之世,人人都知有‘夏夫人’,何知幽灿?”

    余慈也是转过一个念头,才记得,幽灿就是夏夫人的夫君,飞魂城的城主大人,心下不免暗笑:

    若不是你就在我眼前,提起飞魂城,还不知要转多少个念头,才会想到你呢!

    余慈这样想着,却是因苏双鹤一句“碧霄清谈”,想到了夏夫人的信笺。信中描述不久之后那场,便说“高人羽士,斗符分云,博彩诸天,聊以为戏”,其中“博彩诸天”,看字面意思,似乎是要拿什么做彩头,“诸天”之语,则有太多解释,不好确认。

    他也知道,双木道人登岛送信的消息,肯定瞒不过人,故而也没有在这儿隐去的意思,点头道:“那‘碧霄清谈’我是闻名已久,刚刚还接了邀约的信函,不想背后还有这等事情……”

    “哈,夏氏也知老弟非比常人!这也不愧她‘机敏’之名。去,去,干嘛不去?说起来,这一场‘清谈’与老弟说不定还有些干系。”

    “哦?”

    “要知大劫十余年来,真界环境变异,又有东华山那虚空扭曲之所,以至于世间出现了许多新近贯通的‘甬道’,通向不同的虚空世界。北地三湖就有七处之多。如今真界越来越不好呆了,域外也是风险重重,各大宗门一直在商议,如何将这些虚空世界分配开发……”

    “那些大宗门的事情,与我何干?”

    苏双鹤就笑:“若非是今日提起,我还忘了,据说这七处虚空世界,若分品级,上品者有一,中品有二,下品有四。而在四处‘下品’世界中,却有一个已经开发过的,品级虽低,实用性却是极强……据说是当年上清宗所遗,本是迷失在重重虚空之后,如今却又重现!”

第十七章 道兵之力 沥血之途(上)

    苏双鹤肯定是在撺掇吧。

    余慈几乎把他与庆长老的争执和秘谋听了个遍,知道他一门心思要让自己与夏夫人接触,为接下来的刺杀创造条件。

    只可惜,一方面他不知道,作为最适合潜入的天遁宗阴阳,已经在万魔池中永沦,如今在外的,只是一个受人操纵的“影子”;另一方面,上清宗的秘藏之类,还真的没法提起自家的兴趣。

    现在,“撺掇”毫无意义,主要还在这边的“配合”上。

    所以,余慈拿出了兴致盎然的表情:“可知那是一处怎样的世界?”

    “据说是通向外域之中,某颗‘死星’。”

    “原来如此。”

    世人分划虚空世界,一般有“气聚”、“形聚”两种。前者像是“九幽冥狱”、“血狱鬼府”,纯由天地浊气聚化而成,天地法则体系与真界迥然不同。

    后者则是如真界一般的“正常世界”,清浊分判,阴阳对转,天地法则运转大致相同,有的甚至还孕育着不逊色于真界的文明。当然,这是极其罕见的,十数劫都未必能发现一个。

    绝大多数“形聚”的世界,气候恶劣,元气稀薄,就像是苏双鹤所说的“死星”,根本就是外域飘流的某颗死寂星辰,因缘巧合,在某次强烈的虚空震荡中,扭曲了以亿万里计的漫长路程,直接与真界贯通。

    这样的世界,根本不适合人类生存、修炼,却往往具备一些真界所无的矿产,而且,如果以其为中转站,可以直接跳转到那一方外域世界,辐射周边,给自家宗门开辟出一片全新的试炼区域,要比通过“碧落”进入外域方便得多,也安全得多。

    所以,名义上是“下品”,其实用性正如苏双鹤所言,相当可观。

    苏双鹤自然是希望以此为诱饵,让余慈掺合进去,给刺杀夏夫人创造机会。而夏夫人送信过来,邀他参与,又是出于何等心思?

    余慈一时想不明白。

    “如何?老弟要去参加吗?”

    “如果真是上清所遗,自然要尽力讨回,作为重立山门的根基。”

    这肯定是苏双鹤最想听的话,他当下就赞叹道:“以老弟之才,重振上清之威,也就是时间问题。如今大劫难去,魔劫横生,本座也乐见当年斩妖除魔的上清宗重现北地,日后若有什么难处,可直接对我讲。别的不敢说,人脉还是有一些的,当可为老弟扫除一些障碍。”

    能说到这种地步,对苏双鹤来讲,已经是“拍胸脯”的架势了。

    ……这厮究竟有多么想让他死啊,这种事情万一要兑现,还不知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余慈自然不会说破,当下苏双鹤就撤茶上酒,宾主尽欢,酒至酣处,苏双鹤更下了邀请:“老弟若是按照原来的行程前去洗玉湖,不妨在凭吊之后,沿流花河一路东行,到我飞魂城,一观东海胜景。我虽不能在此界久留,但老弟只要一声唤,必会回来尽地主之谊。”

    余慈自然是满口答应。心中却是在想,是不是在苏双鹤眼中,他根本就不可能活着离开洗玉湖呢?

    随着时间的流逝,环带湖上越发地“风平浪静”,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回到了正轨,那些有两日没有出来的画舫,也一一游荡在湖上,渐渐高朋满座,彩乐喧天。

    相比于其他画舫,本是由湖上冷烟娘子所居的那艘,就要冷清太多了。最初还有几个人过来询问,但听到“娘子有事外出”的答案后,也都失望而归,惹得管事嬷嬷长吁短叹,怀疑是不是以后漫长的日子都将如此惨淡。

    渐渐的,画舫上连管事嬷嬷的叹息声都听不到了,整艘画舫顺水飘流,外面几乎见不到人影——当白衣飘落船上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还是她往里走了两步,才让一位侍女发现,惊呼道:“娘子回来了!”

    白衣并不停留,也无视了周围一下子活跃起来的气氛,径直往自家舱室里行去。也就是刚进门,管事嬷嬷就急匆匆地撞进来,见面就是“哎哟”一声:“娘子可还安好?这次回来……”

    “大概是要陪着余老爷一段时日。”

    白衣清清淡淡地回应:“飞魂城的船只还在外面等着,我拿一些梳洗之物,就要离开了。倒是嬷嬷你……背后那阴物,究竟是什么打算?”

    管事嬷嬷愕然,随后就露出恐惧之色,往前仆跌。身后光线照射不到的阴影立时就给折去一块,露出后面虚幻而狰狞的面目。

    “嗞”声轻响中,那“阴物”不言不语,探爪袭来。

    白衣定定看着,纤瘦的身姿没有半分移动的意思。而就在那鬼爪切入她身前尺余之地,虚空中炽白光线迸发,那鬼手在强光中瞬间抹消,连带着管事嬷嬷背后的“阴物”,都给消融大半,遭遇重创。

    刺人耳膜的厉啸声中,那“阴物”向下便挫,穿透舱板而去,转眼就直坠出画舫,投往湖水里去。

    水下,有位梳了道髻的修士,脸色发青,拿着一个葫芦,将“阴物”收起,然后掉头就走:“去休去休,果然是玄门正宗伏魔神通,老子真是猪油蒙了心,竟然会来这儿讨不自在!”

    他正蹿出,忽又一声怪叫,将手中视若性命的阴鬼葫芦甩了出去。暗沉的水中,那阴鬼葫芦忽地像是变成了透明之物,内里一团炽白火焰迸发,转眼轰碎了一切屏障,也让与葫芦心血相连的道士惨哼吐血。

    转眼间,在光焰迸发之处,一具高逾丈寻,肌肤如玉且面无表情的巨人已化生出来,没有任何耽搁,劈手就向道士抓来。

    看到眼前光焰流转,浑若天人的身影,道士只觉得牙根发酸,再无丝毫战意,急着掏出一枚玉符,叫声“急急如律令”,便给抛了出去,只听轰隆霹雳响,那玉符也化为一具金甲神人,将光焰化生的巨人拦住。

    然而,也只是拦着刹那而已。

    转瞬间,挟着炽白光焰的巨灵之掌已经从金甲神人胸前切过,直贯后背,将其打成一团四散的金光。

    道士惨叫声起:“一个婊子身边都有星宿神将护持,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第十七章 道兵之力 沥血之途(中)

    在惊惧情绪的驱役下,道士手中玉符不值钱似地洒出来,一时间水下雷光扭曲,震音隆隆,形成大片电浆以及更为怖的高速水流,如利刃般切割四方。

    可问题是,除了附近的画舫底部被高速水流将绞碎之外,这一轮冲击再没有任何战果。那巨人身外的光焰轻易便吞没了那些乱蹿的电火,无坚不催的高速水流也在巨灵之掌前崩散。

    “这怎么可能!”

    道士浑身冰冷,“五雷天心正法也不成?役使鬼神,最是便利,怎么可能没效果?”

    神思恍惚之际,眼前忽地出现了一个灯盏,持在那巨人手中,灯罩打开,灯光照下,道士才张了张嘴,身形便如冰雪般消融,眨眼功夫,便无影无踪。

    就在道士在灯光下消融的同时,远在数千里开外,一艘已经驶入玉尺河的巨舰之上,一群修士围着已经黯淡下去的光屏,唉声叹气:

    “果然不行啊。”

    “也还好,至少试探出了成果……像周扬这样的废物,就不用往上凑了。”

    “看最后的情形,那周扬似乎还留着性命,不会给人察出端倪吧?”

    “没有问题,此人是正一道不成器的弟子,也是受了碧波水府中朋友的撺掇,便是传输影像的机关,也是毁掉,怎么都不会转到咱们头上。与其考虑这个,不如想一想,周初会不会给这个族侄出头呢?”

    修士所说的周初,是正一道至今仍常驻真界,未赴外域的长生真人之一,艺高人胆大,多在外游历,最近也在北地,降妖除魔,只是性格坚忍,不是个特别完美的诱导目标。

    “一个糊不上墙的族侄不算什么,可再加上九幽冥狱,就不一样了。”

    “不错,想那九幽冥狱,宏大深远,内里封禁无数阴鬼妖魔,又封召一十八位冥狱王,形成严谨体系,就是在当年的上清宗,在各虚空世界中,也能排名前十。正一道近两劫来,就想着重构地府,拜祝地祇,与黄天道争锋,只是再也寻不到上清宗那样的好机缘,只能红着眼睛干看。如今有个已做熟的馅饼从天而降,哪有不抢到嘴里的?”

    “他吃到嘴里,还有我们什么事儿?指望外人,还是不成。最后还是要自己出手……”

    众修士已经习惯了这种争执的气氛,声音越来越大,火气也都迸上来。便在此时,主位上的主事人用力敲了敲扶手:“不要旁生枝节。既然是试探,如今也得了手,你们看此人如何?吉昌,你说。”

    吉昌外形瘦小不起眼,却是在座修士中数一数二的强者,他曾经在前夜四宗交涉时,与碧波水府的李骁骑一起挤兑过余慈,乃是赤霄天的头面人物。

    他向主事人拱拱手,颇为恭敬:“禀尹阁主,属下以为,这几回都没有见姓余的特别明显地出手过,都是以道兵相替,着实神乎其神。世间道兵有召劾、符箓、傀儡、尸化四类,情报上讲,此人精通上清符法,应该就是走的符箓之途。对付这种人物,封灵大阵应该比较有效。”

    旁边就有人冷笑:“情报上可还有另一条:此人是剑符双绝,近身搏杀勇悍绝伦,当年连玄黄杀剑都驾驭得住,你用了封灵大阵,是要去试他的剑锋利不利吗?”

    吉昌不客气地顶了回去:“鼠目寸光就是你这样的!他为什么单单只用道兵?现在又是什么时候?如今天地大劫降临,全盘压制之下,哪个长生真人敢在此界全力出手,大开杀戒?他若真敢,保管劫雷轰下,把他碾成碎末!”

    这边刚驳下去,另一边又有人起来:“分身,分身之术呢?也别忘了他还有这招!拼着毁掉一个分身,要让咱们用多少人命去填?”

    吉昌冷笑:“所以才要内外并举,既要诱导旁人掺合,一点点磨去他的积累,掀开他的底牌,然后抓住机会,以雷霆之势,一举建功,才是正途。想着简简单单就能成事的,就算最后真收拾了姓余的,也是给别人做嫁衣!”

    有人还待再讲,主位上的“尹阁主”已是点头赞许:

    “吉昌你思虑周全,又有耐性,很不错。做事正是要双管齐下——余慈不是要重立宗门吗?正是最需名头人脉的时候,他一个叛门而出的散修,全无根基,谁会服他?不用费事儿,就可以引些麻烦过去;再有,南国那边也使劲儿,他能护住身边人,远在亿万里开外,还能护得住么?我已发了信过去,让宗门派人破了他的老巢,活擒一两个重要人物,也当成底牌来使。至于吉昌你……”

    吉昌忙应道:“听凭尹阁主吩咐。”

    “你就负责勘察山川地形,看北去洗玉湖的路上,有几处可以设伏,埋下封灵大阵……引来天劫的思路很好,换一个字就更好了,你们觉得,魔劫如何?”

    一众人等面面相觑,还没有来得及回应,舱室之外,有人急匆匆闯进来,持令高叫:“纯阳门有变!”

    主位的上尹阁主微怔,自从前夜确认了余慈的身份之后,意图独揽其涉及的可观资源,赤霄天已经发动了其余三个宗门里的眼线,日夜监视其动向,以备应变之用,如今,竟然是同属玄门的纯阳门第一个按捺不住了?

    哪知传令修士送来的消息,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另一件事。尹阁主接过玉简看了半晌,也是迷惑不解:“不知那边发了什么邪,也不顾脸面,在自家少阳剑窟大肆搜检,闹得后院不宁……不管怎样,这对咱们来说是好消息。”

    话音未落,又有人持令闯入,叫道:“纯阳门有变!”

    “……”

    一众修士面面相觑,而没等尹阁主再接那信简,忽地啸音骤起,一道赤光破窗而入,直蹿主座之上,被尹阁主一把接着,观其形状,约莫是飞剑传书?

    尹阁主面色凝重,神意扫入,解读了其中讯息,随即就是愕然:“纯阳门……有变?”

    喃喃的话音未绝,座下巨舰忽地剧震,案几上的杯盏也是砰砰咣咣摔了一地。

    能坐在舱室中议事的,没有一个弱者,他们此时分明都感应到——正溯江而上的巨舰停滞了!

第十七章 道兵之力 沥血之途(三)

    “撞上礁石了?”

    这不走脑子的话刚出口,就让其他所有人拿眼给剜了一记。

    真是岂有此理!

    玉尺河是北地重要的河道,对修士的作用虽不是太大,可对治下凡俗的城池、国度,却是生命线一般,多年以来,主河道上所有影响航运的礁石都给清扫一空,怎么可能还存在能够拦阻巨舰的障碍?

    尹阁主站起来,他早在动作之前,已经放出感应,却似撞上了茫茫云气,不似实物,偏偏缈然不可测,有迷乱方向之能,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路径,甚至于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还是凭着舱室中的摆设,才矫正了方向感,一时为之骇然。

    作为赤霄天此行的主事者,尹阁主在五宫七殿十三阁的高层中,虽是排名最末,但在神魂修行上,却非同凡俗,修炼的是旁门中堪与玄门大罗天虚空神念之术、佛门小转轮无相念法并称的“中虚日月霞光法”。讲究“心中浮日月,海天映霞光”,在以神意入妄、破妄等手段上别开生面,最不惧幻术之流。

    可此时,他遭遇到的又是什么?

    再按捺不住,他一马当先,领着众人出了舱室。此刻,如城池般巨舰的每个位置,水手、战兵等也都是惊魂未定,大部分人都傻愣愣地看着舰首方向。而等出舱这些人看过去,反应也都差相仿佛。

    有人就呻吟:“这是什么啊……”

    明明白白地说,这是一条铺开的云路。

    黑沉沉的云气,像是天空中的劫云阴霾降下,滚滚开裂,分流两边,显露出尚算得宽广的河道,然而越往前去,越是幽暗,但见天地一线,云涌无边,不知通向何方。

    前面仿佛就是另一个世界。

    只不过,两个世界之间,还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分隔开来。巨舰之所以停滞,也是撞上了屏障的缘故。

    众修士之前因为巨舰的停滞,还心有疑虑,如今却是恨不能永远停下……不,还是倒过去吧!

    尹阁主也是这么想的,他强自从眼前不可思议的幽暗云路中抽离目光,跃上高处,扭头往后看,因劫云而始终阴沉的江面,此时看来,却如灿烂的阳光洒遍,尽是光明。

    谢天谢地,后面至少暂时还没出问题。

    “往后退!”

    作为巨舰的掌控者,他具备最高权限,神意冲击之下,直接越过了复杂的驾驭流程,使中枢符阵立起反应,展现出与庞大的形体截然不同的灵活,整个地向后移。

    因舰体巨大,一个微幅的移动,倏乎就是百丈。似乎与幽暗云路离得远了点儿……

    前方“云路”给人的压力实在巨大,一旦拉开了距离,舰上修士不自觉齐齐松了口气,可下一瞬间,舰体又是剧震,甚至比上次还要激烈。有水手摔成了滚地葫芦,而整个舰体都发现了“喀喇喇”的怪音,构成巨舰的成千上万个符阵,以及不可计数的机关零件,齐齐呻吟。

    主控了巨舰移位的尹阁主僵了刹那,一口鲜血吐出去,整个人萎靡了十分!

    看到这幕情形,众修士都是呆住,吉昌是反应最快的那个,尖声厉叫:“各就其位……”

    众修士恍然大悟,四散飞掠,连迭下令,驱赶甲板上犹自软腿的手下,全力发动舰上的符阵威能。

    而就在舰上一通忙乱之际,后方有歌声缥缈,溯江而至。

    “冲和一点灵明在,龟蛇运变吐寒泉。杳冥万度无生灭,老君符诏过重天。”

    虽是明知这时候不应分心,舰上修士还是忍不住扭头去看。但见后方江面之上,一个身量修长的玉袍道士,大袖飘飘,高唱道词,踏江而来。在他身后,滚滚乌云掩至,将视野内可见的一切,都包进了浑蒙无边的云气中。

    看那已经非常熟悉的面孔,舰上修士只觉得满嘴发苦:

    余慈!

    他怎么可能在此?他怎么可能会来?

    尹阁主又一口鲜血涌上喉头,被他强压下去,顶着翻腾的气血,万般心思盘转,却找不到任何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

    就连出手的天师道修士自己,也不可能知道,在撺掇的修士背后,还有一层干系;他们埋设在周围,转移影像的机关,也是用的江南妙手坊的外销行货,且即刻销毁,根本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再说了,他们分明是确认了,余慈这两日都留在苏双鹤的别院中,有苏双鹤亲自“陪着”,两边直线距离差不多已有万里之遥,凭什么,凭什么他说来便来,视此茫茫寰宇如无物?

    尹阁主转瞬又醒悟过来,现在不是纠结理由的时候,最要紧的还是保命!

    他们背靠巨舰,就是长生真人,也不是没有一拼之力。更何况,天地大劫之下,哪个长生真人,不是立减三分神通?

    尹阁主神智愈发清明,借着之前吉昌的警示,通过巨舰中枢下令,使全舰进入最紧张的状态,同时为了争取时间,也为了做一些“可能”的沟通,他扬声叫道:

    “可是余真人当面?我等是赤霄天的修士,正回返宗门,不知如何冲撞了先生?”

    玉袍道士相对于庞然巨舰,微小如蝼蚁,可他身后的乌云完全遮蔽了后面的河道,其本人倒是黑暗中唯一的亮色。正是此人,转眼距离舰尾已不过数丈,再抬脚,已然登舰,径直向尹阁主这个方向走来。

    “轰”声巨响,巨舰的防护符阵发动,却是慢了不止半拍,毁灭性的电光只击中了空气云雾,连道士的发丝都没吹起来。

    玉袍道士根本不理会,继续前行,说也奇怪,从舰尾到尹阁主所在,一路上至少隔着千多号人,却没有半个敢阻拦。

    此人有神鬼之威……

    尹阁主再不存有任何对抗的胆气,看对方越来越近,心中莫名就是惧意如树藤杂草一般,枝蔓横生,无论如何都压制不住。最后只能用尽力气大叫:“我有纯阳门的消息……”

    道士微微一笑,继续前行:“想也瞒不过人。”

    这是拒绝了?尹阁主声音都在打颤,依旧是用力嘶叫:“你要立宗开派,最重人脉关系,若得罪了北地宗门,极其不智,我愿为你牵线搭桥……”

    道士倏地站定。

    尹阁主都没指望出效果,见到这幕,竟然愣了半晌,心头才猛然迸出庞大的喜意,正要赌咒发誓,却见对方笑起来:

    “可有人提了不同意见啊。”

第十七章 道兵之力 沥血之途(完)

    不管外间如何,苏双鹤别院所在的岛上,依旧是悠然闲淡,两人闲来无事,又在一起饮茶喝酒,余慈身为客人,姿态放得比较低,不管真假,两人也算相处愉快。

    苏双鹤也不吝指点:“老弟意欲重立山门,此事较开宗立派还要艰难,务必要有心理准备。修为固然重要,资源根底、人脉交际、名头声誉都要有所储备。不过,以我之见,最不可或缺的,还是魄力……要有杀出一条血路的魄力啊!”

    “哦?还请鹤巫指点。”

    苏双鹤倚老卖老,笑呵呵地道:“老弟可曾读过那些宗门史志?其上所说的,除了仙人授经、道慧天启等等玄玄乎乎的事情之外,不外就是披荆斩棘、辟易外道等等……至于‘荆棘’、‘外道’,说白了,那就是血啊!

    “不说别人,就说当年的上清宗……贵宗立派的王、魏、杨等祖师驾临北地,以黑水河为界,驱役四方山神灵鬼,立碑开山。是时也,北地魔头百万,汹汹而来,哪知“一卷黄庭经,散形化万神”,转眼镇压十之六七,这才一举奠定了北地第一玄门的赫赫声名。

    “再说近的,你看前日湖上几个宗门,纯阳门这种抱大腿的且不说,像碧波水府,当年没冒头的时候,沧江之上,各水域、支流中的“水府”近百,可如今呢?灭掉了一半还多;八极宗‘挥斥八极,神气不变’的赞语,纯粹就是出自道经?那也是被十多个打碎的山门、成千上万具尸骨堆起来的!

    “洗玉盟这么大个的招牌,每百年还不是要有“争位”之会?平日言笑晏晏,一团和气的两家,照样打得头破血流……没办法,真界的修行资源就这么一点儿,有前途的好苗子也有限,想往外开辟,更是千难万难。直白地说,一个宗门起来,相应的就要有一个、甚至许多个宗门衰落下去。谁愿意做你的踏脚石?所以,最根本的出路,还是杀,杀啊……”

    苏双鹤说得也够多了,斜睨过去,余慈则低下头,道一声:

    “谨受教。”

    难得见余慈如此乖顺,苏双鹤倒是有些怔了。他今天说的这些,的确是实话,只是多有偏颇,开宗立派哪是“杀”字当头,就能做得成的?

    就算立起来,那也是蝇营之地,不值一提。

    真要开辟万世基业,非要杀得动、稳得住、捧得起、放得下,各个方面都做得周全才好。

    这也绝不是一个人就能办到的。岂不见当年的上清宗,三位地仙大能携数百弟子,也是筚路蓝缕,花了漫长岁月,才真正定鼎北地?

    如果余慈真的敢“杀出一条路”,迎接他的,唯有败亡而已。

    其实,他也知道,余慈十有**只是作态而已,不大可能真的言听计从。可不知为什么,苏双鹤却莫名觉得心神不定,似乎他前面所言,有些不太妥当……

    作为大劫法宗师,也是世间最顶级的大巫,苏双鹤灵觉之强,绝对是第一流的。他真正地心生警兆,猛地扭头,转向东方云天相接处,但见那暗沉的云层之下,有一点墨色,正缓缓扩散,其中更裹着丝缕血光,像是火焰中扭曲的蛇影,贯接天地之间。

    他不自觉站起来,手指抽动,若手边有血饲、龟甲等物,必要占卜一回,以测休咎,可惜他没有预备,在此的又只是一具分身,难以抽取本命精血代替,只能眼看这一幕发生。

    半晌,他忽又醒悟,转眼看向余慈:“老弟,你……”

    说了个开头,就无以为继,却见余慈缓缓起身,向他稽手一拜:“在下正有一桩难以决断之事,如今灵台清明,如醍醐灌顶,当头棒喝,多谢鹤巫,释我所惑。”

    他一个玄门真人,说释家言语,实在古怪。不过苏双鹤在意的不是这一点,而是余慈言语之中,那深透的意味儿。

    仿佛是一坛埋藏多年的阵酿,击碎了封泥,气息外露,冲天而起的,是刺鼻的血腥——那决不是暗中发狠,而是真正人发杀机,通接天地,凶兆横生之相!

    最要命的是,这凶兆分明还牵连到了他的身上。

    受此刺激,他神魂感应大幅扩张,转瞬越过万里之遥,覆盖了那一片妖异的区域。

    尹阁主完全理解不了余慈在说什么,呆怔看过去,却吃对方眼神刺过来,有无形之威,倾压而至,被这样的眼神盯着,让他再说不出话来。

    只见道士继续迈步前行,脚下有缩地成寸之能,很快越过了他所在的位置,也越过了所有人,直抵巨舰舰首,直面那幽暗云路,留给众人的只一个背影。

    出奇的,没有人任何人想到,要在这个时候做点什么,此时此刻,似乎只剩下眼睛、耳朵起作用。

    “既然势在必得,已近在咫尺,何必却步不前?”

    一干人等先是疑惑,等到几个聪明人醒悟过来,骇然再看,却见前方幽暗云道不知何时,形象又是一变,两扇高逾千丈的沉黯大门,已然屹立在云气之间。

    其上一面,有云纹鬼篆,遍书冥狱阴司图画,凶厉暴戾,阴郁寒透。

    又有一面,尽是上仙天君法相,盘云缭雾,作势统御封敕,召劾接引。

    两扇大门紧紧闭合,察其与舰首距离,正是无形屏障之所在,毫无疑问,也就屏障化形而成!

    道士终于回身,面向全舰修士,露出笑容:“忝为此地主人……有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一语即罢,他袍袖挥处,一道杏黄符诏祭出,飘飘荡荡,直落到大门中央。

    下一刻,“伊呀”声起,巨大的门户张开一道缝隙,呼啸的阴风吹卷过来,舰上百丈云帆鼓风盈满,可巨舰本身,却是不退反进,向门后更无一丝光亮的黑暗中滑去。

    巨舰再次晃动,可尹阁主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是两眼发直,看那陌生却又在无数次的传说中听闻的场景:

    九幽冥狱……鬼门关!

    他打开了九幽冥狱,化现了鬼门关!

    满舰哭嚎声起,那是众修士的惨叫,也是鬼门洞开,无数阴鬼邪物的欢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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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镜介绍:
我有一镜,乾坤山河也照得;
我有一剑,人心鬼域皆斩破;
我有一城,九重天里云中座;
我有一心,长生路上笑蹉跎。
世人为何要长生?因为长生包容一切的欲望,长生便是无限的可能。问镜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问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问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