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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有备无备 新交旧交(上)

    穿过巨大到不可思议的明月,虚空移换,转眼又是阳光灿烂,湛青的天空中,一丝云彩也无,余慈眯起眼睛,享受着外界天地绝难见到的阳光,良久,才想起身边还有一个“影子”。

    不过,对“影子”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只习惯性地道一声:“你去吧!”

    那影子无声行礼,随即投往虚空之外。身为阴阳的影子,它完美复刻了阴阳的气息,而阴阳也终究没有真正修炼到“百难千劫难毁其志”的境界,他有引颈就刃的勇气,但在万魔池所化的血海之中,受那一旦沾染,就永世沉沦的污秽侵蚀,精神却已迅速趋于崩溃边缘。

    越是挣扎呼号,越是崩溃绝望,其六欲浊流之下的七情讯息,就越发迅速地“注入”影子那边,给它以支持,再加上“黑森林”秘法套取的记忆,在不与天遁宗修士照面的情况下,让影子应付一段时间,绝无问题。

    这是非常简单粗暴的做法,支持不了太长时间,但就目前而言,足够了。

    余慈没有用看起来更高端的种魔之术,是因为他如今已经登入长生,见识也逐步拓宽,不像以前那么懵懂,在根基、前途这一块上分外注意。

    一方面,种魔之术制造的是“眷属”而非信众,似是而非,后续影响很大;另一方面,因为元始魔主当年投注的负面情绪与天劫魔意相合,已经形成这无边血海“万魔池”,就目前而言,“万魔池”是他可以操控的力量,却没有完全属于他,若再他化魔种,只能是让这些负面的力量持续增强,一时的爽快,很可能会带来不可测的后果,故而格外小心。

    与万魔池正相反,如今他所在的这一片广袤天地,广及数千里,只要是神意可及,自然就有清浊阴阳分化,将天地虚空辟出来。而且除了没有收容进来劫云,无限接近于真实世界,正是真界天地法则体系的投影。

    这里就是他自辟天地的一部分,是他“心内虚空”的人间界,也是内外天地交互贯通的正途大道。

    此时的人间界,已经不是借助照神铜鉴投射进来的世界虚影,也不再需要紫陌红尘灯的支撑。这里是他对天地法则体系认知的反应,对天地法则体系的认识越是全面,人间界与外界天地越是近似。

    只不过,有一点是无法模仿的,就是亿万有情众生。

    天地法则可以彼此组合、拼接,形成万事万物,包括天地日月星辰之属。唯有“有情众生”,或者更准确地讲,是有情众生的魂魄心意,无论如何造不出来。

    那是另外一个层次的东西。

    没有魂魄心意为主导,造出生灵,也不过就是泥雕木塑,毫无意义。

    但心内虚空可以收纳生灵,从外面接引进来。之前的色蕴,如今的阴阳,都是如此。而且,随着从白衣身上进一步感受到七情六欲的奥妙,余慈也给人间界重新定位。

    以前余慈一直以为,他的承启天才是“承上启下”的关键位置,可如今看来,人间界大有取而代之势,承启天,貌似已经担不起起“天”之称呼。

    “承启天”中,有他最真实的烙印,可当自辟天地扩展到目前的程度,承启天的面积虽也扩展,却还是有限,只有千亩之地,更像是飘浮在诸天的浮岛,甚至都没有了固定的位置。只是随着心境的翻涌变化,遍览虚空,时而高蹈九天,手摘星辰;时而浮海遨游,掀波击浪。

    其中奥妙,余慈醒来未久,还需要细细发掘;而相应的绝大麻烦,也要小心应对。

    带着复杂的心思,余慈睁开眼睛,碧纱橱里烛影摇动,白衣已经披衣而起,坐在镜前,由两个侍女为她梳妆,也是为晚上的游湖宴做准备。

    余慈就知道,她对游湖宴定然极感兴趣。

    对情报贩子来说,这可是最最紧俏的货源,而且这条线索后的“割手牌”,其内含价值,也要远远胜过天紫明丹不知多少倍。昨日若余慈“不识趣”,在利益驱使下,白衣未必会给他面子。

    当然,事关小五,余慈怎可能放弃?说到底,二人也算是一拍即合。

    感受到他的视线,白衣也不回头,只通过镜子反照,与他眼神交汇。随即敛目,唇边似笑非笑,自有一番别样风情。

    余慈振衣而起,恰好侍婢正结了云髻的最后的一环,白衣也盈盈起身。

    要么说梳妆打扮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白衣本是身形偏瘦,面部轮廓过于分明,这使她的美貌更趋于中性,故而扮成男子,也是风采翩翩,绝无半点儿脂粉气息,而还为女儿身时,容貌则欠一分柔美,多一分犀利,只是被她清高阴郁的独特气质所异化,依旧显出令人心难自持的女人味儿。

    而如今,经过擅长此道的侍婢打理,略施脂粉,将额前青丝尽往后梳,露出光洁的额头,青丝在脑后绾成简单却又精致的垂髻,末端成燕尾之形,便如新妇盛装,珠圆玉润,既往清高之姿,都化为雍容之态,。

    余慈虽不是真个色中饿鬼,却也觉得秀色可餐,心中愉悦。

    外间虚生低声来报:“老爷,八极宗的接引船到了。”

    “那就走吧。”

    二人换船直趋游湖宴的会场。说是游湖之宴,其实此刻湖上的气氛已经紧张得要燃烧起来,前期的布置都是草草而就,若不是各方为了夺丹斗符,要调集人才,当是恨不能当晚就要“开宴”,而如今,也只是推后了一日罢了。

    再怎么“草草”,环带湖上伶伎的底蕴都在,如今正是彩灯高悬,丝竹入天,众多伶伎乘画舫而来,拼合成一处,虽还没有当真歌舞献艺,过门子的曲调,已经炒热了气氛,那些被困在周边的修士也来凑热闹,真当是逛庙会,游园子,彩声动天,也是对紧张布置的四个阵营的讽刺,可惜伤不到那边一根汗毛。

    余慈二人乘舟而来时,见到的就是这种景象。

    而这只是外围罢了,真正的中央地带,如今正是四船合围,千舟连排,将天梁山岛层层围住,怕是连个苍蝇都飞不出来。

第十章 有备无备 新交旧交(中)

    四宗四阵营,以东南西北分列,其中八极门在东,纯阳门在南,赤霄天在西,碧波水府在北,排列得十分齐整,余慈收到的是八极宗孟都公子的帖子,自然也往东去,登上了八极宗的巨舰。

    自小舟上观之,巨舰上亦是丝竹声悦耳,往来衣香鬓影,笑语喧然,只是临登舰时,八极宗送来的请帖上却发出有序的元气变化,与舰上符阵遥相呼应,解除了某个感应机关,脚下登舰云台才上浮,所谓“外松内紧”大约就是如此了。

    待他与白衣登上甲板,旁边有侍卫高声唱名:

    “余先生到。”

    余慈实在没有自找麻烦的癖好,前日给白衣报出名号,是看在她良材美质的基础上,白衣肯定想卖这消息出去,但这两日,她却没什么机会。至于胡嬷嬷等人,还要看她们有没有这个胆量。

    不管如何,在现阶段,环带湖上还没有关于他的消息流传,这给他不少方便,但也带来一些麻烦。

    “余先生,哪个余先生?”

    此时八极宗巨舰之上,各路修士起码堆了上千人,以舰上的主楼为中心,布置了上下两个会场,只有八极宗高层亲自邀约的人物,才能得享唱名的待遇,并前往楼上入座,到目前为止,这些人加起来也不超过二十个,余慈的到来,自然引起了关注。

    况且他身后还有盛装而来的白衣,同样是极招引眼球的存在。

    只是出乎所有人预料,引领余慈二人的侍卫,并没有将他们引到楼上,而是在下面的会场安排了座位,虽然相对而言,地位仍比较高,可毕竟是不同的。一时会场内低哗声起:

    难道楼上坐满了,接下来的都要在楼下?

    余慈倒是安然落座,白衣坐在他身边,一直保持沉默,但斟茶送果,服侍得极是周到,确实很符合伶伎的身份。

    正迎着一众好奇的视线,忽又有侍卫唱名:

    “金刚山天角先生到。”

    唱名声刚一入耳,会场中的声浪至少升高了两个档次:

    “八极宗竟然请来了天角先生,这是天篆社的意思,还是天角先生个人的做法?”

    “天篆社应该不至打破中立的立场,我倒听说,天角先生和八极宗有故的。”

    “那也了不得,这下咱们这边胜算大增啊!”

    “就是不知道事成之后,能不能真的分润到好处了。”

    余慈以前从未听说过“天角先生”此人,但收集分类会场内的各处交谈,也知道得差不多了。

    天角先生是北地三湖有名的散修,虽受限于资质心性,一直未能进入真人境界,但在符箓上造诣极深,早在百多年前天篆社建社之初就已加入,这些年多次主持三环城分社的的入社考核,也是每次考核“乙类卷轴”的编纂者之一,地位超然,声望极高。

    待天角先生经过楼下会场时,多有修士起身拜见的,而楼上众人,也以孟都公子为首,早早下来迎候,一时间好不热闹。等寒喧已毕,一行人又浩浩荡荡登上楼去,可没有半点儿座位满员的意思。

    相形之下,余慈之前的待遇,可谓天差地别。等会场内众修士回过味儿来,再投射过来的眼神,就越发地古怪了。

    对其他人的视线,余慈并不太在意,倒是身边白衣玩味儿的眼神,让他扭过头,低笑道:“你怎么看?”

    白衣简单回应:“余老爷今日倒好兴致。”

    “难得有机会凑一份热闹……”

    余慈的视线往楼梯口上扫了眼,却是又见了那孟都公子,其人在程济世的陪同下,又走下楼。他高过九尺,身躯雄壮,面如玉石,在一众修士中,颇有鹤立鸡群之感,且喜怒不形于色,如渊渟岳峙,气度不凡。

    楼下众修士也见到孟都下来,纷纷招呼。

    两人的视线遥空一对,孟都公子在楼梯口向两边抱拳,算是答应过众人的招呼,脚下不停,直接走过来。临到近前,问一旁的程济世:“这位就是余先生?”

    程济世点头确认。

    孟都公子便平淡地行礼招呼:“余先生当面,在下孟都。”

    余慈站起来笑应一声:“孟都公子。”

    “那日听程师傅提及先生,在下便知唐突,便补了帖子,请先生赴宴。若是平日,当与先生把臂游湖,只是今日情况特殊,楼上都是请来应付今夜赌赛的道友,各有分工,不克分身,若有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孟都说的话很靠谱,但语气什么的几乎没有变化,很有些例行公事的意思,但也不能说他礼数不周,和当日程济世的言行,倒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余慈打了哈哈,就算应付了过去。

    孟都也不与他多聊,随后便在会场转了一圈,再找了几人说话,这才上楼去。

    直到此时,余慈才扭头问白衣:“你觉得这人怎样?”

    白衣沉吟片刻,道:“如果他请你上楼,以客礼相待,好聚好散,可称为心机深沉,气魄非凡;若他刚才对你百般折辱,叫小肚鸡肠;如果他完全不理会你,任你自来自去,也叫一个通脱。偏偏这几样都不是……那只好叫他首鼠两端了。”

    说到这儿,她莞尔一笑:“妄想面面俱到,又做不到那般圆滑,他过得也真是别扭。余老爷觉得如何?”

    “我倒觉得,这人很有意思……目前来看,仅次于你。”

    白衣微怔,尚未问个清楚,脚下巨舰忽地微晃,随即号角声起,不只是这里,在北、西、南等三个方位,同样号角声声,绵延不绝。

    会场中再度骚然,有人叫道:“开始了,这是四方合力,要造出一个擂台!”

    这话倒有七八成人不明白,但很快,事实就告诉他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四舰环围之水域,忽地波涛翻涌,便在成千上万修士的注目下,中央整个天梁山岛竟然开始摇晃,然后,缓缓拔升!

    尘烟湿雾并起,水脉地气对冲,还有那移山倒海的巨力相激,又形成一圈令人屏息的冲击波,在隆隆声里,向四面八方扩散。天空云层明显受到影响,开裂出千百道扭曲的纹路,雷光在其间流转,受混乱的地气吸引,最终轰击而下。

第十章 有备无备 新交旧交(下)

    天梁山岛是四个阵营、包括更广大的各方修士争夺的焦点所在。

    八极宗等门派,凭借巨舰之力,在湖面上彻底占了上风,将周边水域封锁,风雪不透。但在天梁山岛上,进展其实不太如人意。直到此时,岛上还有负隅顽抗的步虚强者,试图冲破四宗封锁,诸宗一时也攻之不下。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天梁山岛以至于整个环带湖区域独特的水文地貌。由于环带湖是巨大山脉深陷而成,每一座岛都是上古时期的一个山头,故而根基坚实,地气充沛,环境复杂。

    四宗强者清剿岛上修士时,往往只能涉及地表,而那些修士一旦不敌,即刻躲入岛下的深水区,那里有无数天然洞穴,或是历代修士开辟的洞府残余,几如迷宫一般,配合阵势、机关,在没有压倒性实力和境界优势的前提下,短时间内想彻底清剿,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如此反复多次,四方阵营终于是想到了办法,也就是眼前这一幕。

    在四座巨舰的牵引下,整个天梁山岛,至少是露出水面的那部分,被硬生生拔起,整座水底山峰的结构,从中而断,引发了地气水脉的对冲,由此形成了天地元气的混乱,继而招引天劫,顷刻间就将岛屿范围内犂了一遍。

    仍然逗留在岛上的修士,此时怕是死伤惨重。

    而且,这一手还有别的效果,就是隔绝大部分长生中人的窥伺。

    在如今这种环境下,绝大部分长生中人虽是往域外避祸,可哪里都有胆大的,谁也不敢保证,这附近有没有长生中人暗中潜伏,欲得渔人之利。但做完这一手,足以打消九成以上长生中人的心思——为一个不怎么成熟的渡劫宝物,先挨一顿劫雷,怎么看都是赔本的买卖。

    余慈凭借自己的眼光,还有周围修士的交谈内容,大致估出了四方阵营做事的来龙去脉。不过,他的思路早就偏移掉了。

    “拔岛”的过程,让他很感兴趣。四方阵营利用巨舰发力,没有用到什么超高的境界,也没直接涉及对天地法则的运用,有的只是对天地元气的宏观控制,以及技巧性的精到把握,将此造诣,通过巨舰上的符阵释放出来,真的非常高明。

    就像普通人无法直接接触火焰,却能通过炉灶、火石等器具借力。火焰就是天地法则,炉灶就是巨舰符阵,或许这更接近于符法的本意。

    毕竟,像余慈这样,观天地法则如掌上观纹的修士,整个真界恐怕不会超出十指之数。

    从会场中修士的讨论中可知,岛上尚无主的三颗天紫明丹,是白鹤道人手中留存的最后几颗,他原本想借着洒出丹药,给自己争取逃命的空间,最终还是横死在岛上,三颗丹药还没有瓜分,已经被四宗所主导的几个阵营联手封锁,随即僵持不下。

    另外两颗被散修抢到手,随即消失,可周边封锁甚严,有可能持丹的修士还在附近水域,甚至就在岛上。

    这次“赌赛”,涉及的天紫明丹就是在三颗至五颗之间。

    一般而言,不管是研究丹药配方,还是还原法器制炼方法,最少都要有一个备份,才好分解剖析。搞那种一锤子买卖,能成功者几稀。四方阵营如今各自持有一颗,明显不能满足要求。一旦相争,自然是多多益善,竞争定然激烈无比。

    而且,还有最具价值的丹方,此时尚不见影踪,各方也能持有一点儿希望。

    此时,余慈又听见有人讲:

    “都说是要斗符,可我听说,这几家宗门延请的人物可杂得很。什么丹师、器匠,统统都请了来,五花八门,又有什么用?”

    “道友你的消息太滞后了,到现在都不知道究竟要怎么斗?”

    “我这不是洗耳恭听嘛!”

    “哪里哪里,我也只是听说了一个大概。据说四个宗门请来的仲裁,乃是步云社的鲁连,那位和他的兄长,主持步云社,誉满天下,为人都是一贯的敦厚公道。这位鲁真人不想看四宗火并,便说天紫明丹性质特殊,以丹药为承载外形,以法器为根本实质,思路来自于剑修法门,而不管哪个,符法的影响也都挥之不去,故而要赌赛的话,名为斗符,实是哪个领域都要斗一斗……”

    “哎?难道要连赛四场?”

    “没有的事儿,一局定胜负,但这一局中,各方使出的手段,务必要涉及丹、符、器、剑四个领域中的至少三个,也就是,至少要有三种手段揉合,造出一个‘玩意儿’,放到岛上。”

    “玩意儿?”

    “风马牛不相及的三样手段合在一起,谁知是什么东西,不是‘玩意儿’是什么?反正,各方修士是绝不能上岛的,只能以那几个‘玩意儿’为主,在岛上对抗,以四个时辰为限,即到日出之时,能把天紫明丹抢到手是能耐,若不能,则以尚能留存者为胜……大概就是这样了。”

    听起来很有意思的样子。

    余慈转念又想,鲁连这个名字挺耳熟的,步云社……对了,在北荒华严城时,他们有过一面之缘,那位与顾执师兄弟的关系应该是不错。听说步云社受北地魔劫影响,举社迁移到南国,但从眼前之事可见,他们在北地的影响力并没有急剧衰减,依然有着相当的份量。

    余慈一边收集信息,一边也暗中将神识密布于会场的每个角落,搜索某个不那么确定的目标,可惜到目前为止,并无所获。

    正准备将神识的覆盖范围扩展开来,远方却有声浪越过湖面,断断续续传过来,引来许多的关注:

    “……一个阵营,我们不行……道理?”

    说话那人嗓音清越嘹亮,只是相隔超过五十里开外,才衰减到这个程度。只是,别人听不清,不代表余慈听不清,那人位于南方水域,应该是对纯阳门巨舰之上,其嚷嚷的原因,是不满纯阳门的安排:

    “大伙儿都是一个阵营,你们当初可是信誓旦旦,说是成果分享,如今又说我们不行,派上去是添乱,是什么道理?”

第十一章 鹏鹤鹰隼 鸡雀蛙虫(上)

    按照八极宗等四方阵营的计划,进入岛上的“玩意儿”应该就是四个,每个阵营都有一个名额,成败在此一举。可纯阳门那边鼓噪起来的修士,大概是看局面不够热闹,更想浑水摸鱼,要拿自家出品的上场,闹出了这场戏码。

    余慈并没有太在意,想也知道,八极宗等既然敢拿出这颇含深意,又近乎儿戏的赌局,对场面的控制力是毋庸置疑的,区区一点儿乱子,很快就能解决,还掀不起什么风波来。

    果不其然,那人没嚷嚷几句,混乱就平息下去。这边船上的修士虽也议论纷纷,但也没有哪个真的响应。

    而此时,大约是看余慈太过清闲,旁边有人捺不住好奇心,凑过来自我介绍:“余先生,冒昧打扰,在下白闵,在三环城做点儿小买卖……”

    他话没说完,旁边就有人笑道:“白掌柜,你们随心阁都叫小买卖,让我们这些苦哈哈情何以堪?”

    白闵也笑:“敝人能在三环城站住脚,也是林道长你们的这些朋友的抬爱,就算这样,也是守成而已,着实不敢拿大。”

    “随心阁?”

    余慈还是有点儿惊奇的,要知“白”姓在随心阁是三主姓之一,白闵此人看起来年岁也不是太大,能在北地大城站住脚跟,想来也是有几分本事和背景。他笑眯眯的模样,很有些和气生财的感觉,也很享受这种相互抬举的场面。

    这种人,大概就是天生做商家的料子吧。

    既然搭上了话,白闵也很是热情地为余慈介绍刚刚帮他捧场的人物:“这位林道长,道号双木,莫看他道号起得随意,实是游戏人间的一位奇人,剑艺之精,不在那些大宗门阀的嫡传之下,便是飞魂城夏夫人,也很是称许的。”

    他话音方落,旁边又有人笑道:“白掌柜这回怎么消息不灵通了,难道还不知,双木道兄已经由夏夫人相邀,登堂入室,成了‘三千门客’之一?”

    白闵哎呀一声,连忙恭喜不迭。

    夏夫人最喜延揽各方名家,所谓“门下三千客”,医星卜相,无所不包,或许失于芜杂,但不可否认,只要能入选其中,确实都是一时之杰。尤其林道人还是以剑艺为进身之阶,在飞魂城的背景下,愈发罕见。

    林道人亦颇有自矜之意,但又要拿出姿态来,便微笑称谢两句,顺着白闵的话题,和余慈说话:“我观余先生风神脱俗,必是大才,我这点儿事情,没的让先生笑话。却不知余先生仙乡何处?”

    余慈也以微笑相应:“我自南国来,唔,算是思定院的吧。”

    此话一出,白闵等人都是面面相觑。思定院,这是哪个宗门?还有,“算是”又是什么意思?

    白闵终究是出身随心阁,对南国之事较为了解,苦思一番,忽有所得:

    莫不是海龙城的那家?可若真是如此,又凭什么让孟都对他另眼相看?

    白闵心中有了把握,却没有声张,免得旁生枝节,引来仇怨,违了生意人的本意。不过和“余先生”交游的心思,不免也有些淡了。

    可他的见识广博,其他人也不差。有个在南国游历多年的修士很快也想了个明白,脱口道:“海龙城的那个思定院?你们院首是海龙城天篆分社的执事吧,叫什么来着……无羽,对不对?”

    周围席上有不少人轻哦一声,随后飘来的眼神就有些变化。

    若是一位散修,能在天篆社里谋得执事之职,也算得上是他人欣羡的对象,绝不比刚才的双木道人来得逊色。

    可是,以一宗之主的身份,担任此职,事实就很明显了:也只有那些意图借用天篆社名头,往自家脸上贴金的小门小户,才会如此吧。

    思定院一门中,还丹修士的数目过了十个没有?

    众修士虽然出身不同,修为也有高下,但在北地三湖这种世间繁华之地行走多年,眼界也是极高的,并不因魔劫的兴起,而受到多少影响。思定院的根底如此之浅,由不得他们不看低几分。

    余慈却是只当没看到,笑应道:“正是无羽院首。”

    “你和那位怎么称呼?”

    “我叫她师姐吧。”余慈随口应了声,也没计算二者间的辈份差别。

    此时就有发现了乐子:“咦?女院首?”

    刚才叫破余慈“来历”的修士笑呵呵地回应:“不止是女的,而且是个美人儿啊,可不比余先生身边这位娘子逊色到哪儿去。”

    一时众人都笑,倒显会场内热闹许多,而“余先生”的真实身份,也就随着笑语迅速扩散。

    人的心思就是这么奇怪。

    当某人维持着神秘姿态之时,人们总有忌惮之心,也无时无刻不想着窥其虚实;而一旦揭了皮下来,不管结果如何,立刻就拿来比较,和自己比、和周围人比、和所知的一切人比。

    最后得出结论,大抵就是“原来是这样”、“不过如此”、“和某某差远了”之类,实在是比不过的,就是“若我在那位上,比他要强出十倍百倍”,诸如此类。

    而且,由于情绪反弹,类似的情绪心思只会变本加厉。

    会场内修士多了一桩有趣的谈资,而作为当事人,余慈当然不会笑。

    无羽和他纵然不是师姐弟关系,却是他的天魔眷属,也可能是他未来的信众,不是拿来被调戏占便宜的,当然更不可能是别人用来污辱他的工具!

    他垂下眼帘,看手中半空的茶杯。

    杯中澄碧的茶水映着灯火、阴影,正如同众修士的七情变化、六欲浊流,光怪陆离,却也尽都在他杯中,由他晃动,生成涡漩,又或翻波起浪。

    如果他乐意,顷刻之间,周围这些人都会遭遇魔染,永沦魔域,无可解脱。

    但他总算明白,为何魔门把魔种分为六欲、精进、超拔、自在等阶,且那般地“挑食”,实在是有些东西,太难下口。

    他同时又明白,为什么罗刹鬼王对人心变化感兴趣,纯论变化繁复,至少还是如烟火一般,挺好看的。

    只是,看多了也会厌倦。

第十一章 鹏鹤鹰隼 鸡雀蛙虫(中)

    正神思飘举之际,身边,白衣款款举杯,微笑敬他:

    “先生瞒得我好苦,这份来历果然不凡呢!”

    这当然是玩笑,余慈的根底她也知道,根本不是什么思定院的。就算是思定院的又如何?不管出身怎样,能成就真人,就是此界当之无愧的绝代英才,此时湖上四宗阵营里,有九成九的都要俯首。那些心胸狭隘之辈的吠叫,除了把自己送到不可测的危险之中,再没有任何意义。

    余慈拿起杯子略为示意,却没有饮下。白衣不以为忤,自顾自饮茶以敬。

    他们二人这番姿态,自然就有无视其余修士之嫌,这种“针锋相对”的场面,让周围气氛变得愈发僵硬。尤其是刚刚揭人根底的修士,自忖只是开一个玩笑,而这彻底的无视又是什么意思?

    旁边,白闵觉得很不爽,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对那个鲁莽修士去的:余先生身边的女子,当是湖上有名的冷烟娘子吧,虽是美貌绝伦,可拿人家的宗主和湖上伶伎比对,这是照面扇脸啊!但凡有些血性的,怕不是当场就要打起来?

    还有余先生也是,看起来也不傻,怎么就不明白,在这种环境下一定要做符合自己身份的事呢?若不是他以小门小户的出身携美同游、窃居高位,如何会引来旁人的针对?

    说起来他才叫冤枉,只是想结个善缘,却是成了导火索,这可不是一个合格的商人该做的。他脑子飞快转动,想着如何才能这尴尬场面下脱身,又不至得罪各方。

    没等他想出个一二三来,湖上忽起大风。

    这风来得古怪,势子像是从九天之上刮起,自上而下,轰然垂降,一时间压得周边湖水波纹层生,四艘巨舰并周围上千大小船只,都是重重一沉,才又被水面顶住,起伏不定。至于旗幡等物,则是哗啦啦乱响,飘摇不定,连风向都辨不出来。

    湖上众修士正惊疑不定,只见四座巨舰之上,各家主事人物纷纷出来,罗列在舰只上空,似乎在等候什么。余慈移目去看,但见他们个个面色微妙得紧,且眼神交流频繁,心中当是颇为不安。

    也怪不得呢……

    在风起之前,余慈就已经生出感应,此地自然半点儿都不觉得惊讶,可像他这样的,湖上能有几位?就是身边的白衣,也感到疑惑,扭头看他,以目相询。

    “来了一位强人……劫法宗师级数。”

    稍顿,余慈又补充道:“应该不是亲身到此。”

    看似矛盾的话,却让白衣若有所思,而很快,答案就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云层间有强光透下,其色赤金,便如晨间骄阳破雾,映得湖面上千灯如烛,亮如白昼。此后才听得数声粗嘎鸣叫,有两头大若角帆的金乌,其后拖着一轮烈阳,破云而下。

    金乌两翼分张,就有天火如流,与云层电光交织,浑如劫末景象,湖上骚动不已,甚至有给吓得跳水的,一时混乱不堪。

    余慈定睛去看,却见那轮烈日,其实是一具通体赤红的车辇,其主体结构全部由骨胳模样的材质拼合,根根骨头弯曲,搭起穹顶,整体轮廓就像是人之头骨,眼眶位置有赤金光茫,滚沸如岩浆,翻涌不息。

    同样是双鸟牵引,同样是飞天巡游,这一具车架,可比他当初在东华山所用的司冥巡辇威风得多。

    那金乌翎羽根根如赤金,火焰流转,怕是当真有上古神鸟三足金乌的血脉,肉身强横自不必说。牵引的车驾材质也是不凡,其外布置禁法,不说别的,其温度之高,熔金销铁几若等闲,实是一件了不起的飞行法器。

    金乌引车在湖面上空巡行,便如大日东升西落,只是那毁灭性的光和热已近在咫尺。在场高层修士,总要比那些跳水的废物强上许多,但他们其中也有相当一部分都在域外历炼过,当强光高热炙烤面颊时,恍惚间当真来到了星空中那些壮丽恢宏的大日星辰边缘,也不免心中戒惧。

    在车驾巡湖之时,余慈周围有胆大的,终于是从惊惧中挣扎出来,低声私议:“这……这究竟是哪位大能到此?”

    话语间还带着颤音,实是上空车驾威势倾压之故。

    有见识较广的回答:“这是巫灵日冕车,传说以大巫灵骨所铸,摄大日宝焰于其中,虽比大日真火逊上一筹,却蕴养着十数件巫法重器,由金乌牵引,日行九万里,只此一辆车,其价值就不逊于四宗的巨舰……既然是这辆车,来的定然是飞魂城当权大巫,就是不知道,是苏双鹤还是幽煌?”

    没有人认为是夏夫人,概因那位当世女杰,出游要么是乘坐四宗巨舰更强十倍百倍的“祖神舟”,要么就是碧霄清谈的云间玉楼,再没有别的选择。

    正猜测之时,车驾带来的声势又是一变,风吹日轮,溅起火树成丛,星落如雨,湖面上竟是燃起了火,万千火花绕舟回行,逐水而流,久燃不熄,看得船上众修士心惊胆颤。

    而这时候,余慈却在摇头:费这力气有什么用!

    余慈心中颇不以为然。乘车而来的大巫看似声势惊人,其实就像之前四宗巨舰硬拔起天梁山岛时一样,没有用出任何直接干扰天地法则的层次和力量,更多的还是技巧。

    尤其是当头吹下的大风,更是一种规避劫数的手段,是借高空罡风为己用,明面上是吹乱了劫云,其实干扰天地法则意志,让后来的巫灵日冕车安全性更高,场面大于实质,只是设计精巧而已。

    那飞落的火雨,就是消减天劫压力的手段。

    说到底,场面大于实质,只图一个好看罢了,看似强横狂放,实则谨慎小心。而那边天地法则的聚合情况也显示,目标并非血肉之躯,似乎是一具分身,或者是第二元神什么的,对天地法则意志的刺激并没那么强。

    可落在外人眼中,却是那一位无惧天劫,硬生生排开劫云,声势滔天,赚足了眼球。

    余慈也不会因为就看低了他,毕竟修为境界是实实在在的——虽然还有些上下飘浮不定,但绝对是劫法宗师的层次。

    也在此时,余慈感应到白衣的视线,扭过头去,正与她颇有玩味之意的眼神相对。

    心中微动,下一刻又抬头去看,车驾已经结束了巡游,再降高度。而此时,八极宗这艘巨舰之上的高层,自孟都公子起,脸上都有惊愕之意,紧接着就下令,主楼之顶洞开,分向两边,显出其中本是极为机密的布置,为的也只是迎候天上来人罢了。

    就在万众瞩目之下,日轮般的车驾悬停在八极宗巨舰上空,酷似颅骨的车辇“左眼眶”中光芒中骤转炽烈,一个人影从中走出,身躯瘦长,居高临下,俯视整舰巨舰,自有翻云覆雨,主宰沉浮的浑然气魄。

    自孟都公子为首,一应高层修士都躬身行礼:“恭迎鹤巫。”

    “都是一时之俊杰,无须多礼。”

    蝉鸣一般的独特嗓音里,来人举步下来,言语也还和蔼。身后却还跟着一人,宽袍大袖,青丝垂流,虽衣饰妆容有异,但意态端方,自有一番雍容姿仪。

    前面那位,余慈是认不太出来的,但后面那女子,他则印象颇深:

    雪枝?

    此时,附近修士的私语声压得更低,但一直没有停下:“眉如翎羽身如鹤,这就是飞魂城首席大巫苏双鹤?”

    苏双鹤一来,已经蓄势待发的赌赛也停滞了。作为飞魂城的首席大巫,在城主幽灿闭关不出的年岁里,他和夏夫人、幽煌三人,成为飞魂城的三巨头。其中夏夫人因城主夫人的身份,更为超然,而苏双鹤主外,幽煌主内,都是跺一跺脚,北地三湖就要晃三晃的真正权势者。

    八极宗、碧波水府等虽也算是中型宗门里面出挑的,也许宗门内也有一两位能够与苏双鹤比肩的强者,但和飞魂城这类大宗门相比,差距却是全方位的,还有一道很难逾越的鸿沟,且档次就差那么一级,平日里的利益关系更直接,受到的压力也更大,这一点,还不如一些小门小户。

    不过十数息的时间,各宗的高层纷纷赶来,到八极宗巨舰上拜见,一时间好不热闹。像余慈这样坐在大会场的修士,连上去混个脸熟的机会都没有,不过愈发热烈的私语讨论,还是把气氛炒热。

    “苏双鹤不是早就去域外避劫了吗?我听说,这些年的祭典都没参加的,只能让别人代劳祭祀。”

    “啧,你怎么知道人家没回来,要是我藏在这边一个美娇娘,怎么也要常回来看看的。”

    “那个玉尺社的雪夫人吧,原先在湖上也挺出名的,叫什么雪枝来着!没想到,她的后台真是一位大能……”

    “唉,当年老子要是咬咬牙,舍得家什,说不定也一亲芳泽了,还能抢得苏大巫的头啖汤!”

    “……”

    “噤声,不要命了?”

    众修士拿看死人的眼神,去看那口无遮拦的蠢货,不动声色拉开了与他的距离。谁人不知,飞魂城上继巫门法统,尤其是那稀奇古怪,又诡谲莫测的咒法神通,能锁拿恶念,千里追魂,这蠢货敢在人家眼皮底下说怪话,回头稀里糊涂死掉,也是正常。

    听着耳畔乱语,余慈也在沉吟:“苏双鹤……”

    余慈对这人不熟,但看到他身后的雪枝,就隐约知道白衣为何笃定双方会有交集了。

    事实上,事态的发展,远比他预料的快得多。

    主楼上的拜会还在继续,但中途却听苏双鹤朗声一笑:“今夜我到此,实是修行之余,放松一下心情,诸位既然行了赌赛,便各做各的去吧。能观这一轮夺丹斗符,想来长夜不至于虚度。”

    他既然这么说,各宗修士自然也要听着,当下非八极宗阵营的,就知趣地纷纷告辞,但四宗的主事者还是留下来,以全礼数。

    孟都公子向程济世打个眼色,后者会意,叫人去做一番安排,以适应接下来因苏双鹤而来的“门户洞开”的麻烦。但另一方面,苏双鹤不去别的船上,偏到这里,也是给了八极宗好大的面子,在赌赛中,说不定也能借几分势头。

    此时,苏双鹤依旧笑盈盈的,真如游湖饮宴一般:“区区天紫明丹,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宝贝,引得万人火并,实在不像话。诸位能以赌赛决定归属,分寸把握得极好。而且我听雪枝讲,各位邀来玉尺社一众伶伎,歌舞助兴,消弥戾气,此法甚妙。孟都贤侄……”

    孟都长身而起,躬身应道:“但请鹤巫吩咐。”

    “坐,坐,今晚上你是主人,不用这么拘束。我只是多嘴问一句,听说你专门去邀请湖上一位伶伎,叫冷烟的,有没有这回事?”

    此言入耳,孟都公子心头就是微寒,不自觉和程济世对了一眼,都没想到,苏双鹤竟然如此直接,当然,他们更想不到,雪枝竟然真能请动这尊“菩萨”出来,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回应。

    端坐在苏双鹤身后,雪枝眸光掠过孟都公子和程济世的脸,眼帘低垂,掩住其中翻涌的波澜。

    这就是宗师之威,这就是权势之力!

    便是孟都公子这般一时之杰,面对苏双鹤的敲打,也是进退失据。可以想见,今夜之后,她雪枝夫人在环带湖上,就是真正“一言九鼎”的人物,再无人能动摇她的地位。

    这不正是她当年委身于苏双鹤,真正计算和盼望的吗?

    做此人的外室多年,如今终于一步登天,触及到了她梦寐以求的目标,就算是心机了得,她身上还是起了一波轻微的颤栗,精神也有些恍惚起来。

    便在此时,她听到苏双鹤的笑语:“孟都贤侄是真英雄方能本色,何必思前顾后,做那扭捏姿态。那冷烟乃是雪枝的手帕交,确实是清冷自持,色艺双绝,非同流俗,思其仪容,至今亦心驰神往,不知今夜可来了吗?”

    他声音朗朗,主楼之上及附近会场,都听得清楚。也在此刻,余慈周围送来的眼神,变得很是微妙。

    探究有之、感慨有之、幸灾乐祸有之,甚至连怜悯都有一点儿。

    楼上已正式传话下来:“请冷烟娘子上楼拜见。”

第十一章 鹏鹤鹰隼 鸡雀蛙虫(三)

    此时此刻,主楼上,雪枝终于从滔天的权势熏染中回神,也终于反应过来苏双鹤做了什么。她抬头看前面男子的背影,心中记得清楚,昨日她述及程济世所作所为时,这一位还讲,堂堂强者,为难伶伎,失了身份,可如今一模一样的事情做出来,亏得他还意态自若……这又算是怎么一回事儿?

    是了,若非是这样的人,又何必蓄养外室,且做出那等几无格调的事来?

    她垂下眼帘,看衣襟上繁复华美的纹路,心里滋味,终化为一记无声的叹息:

    冷烟,你若真免不过这一遭,日后我们姐妹相互扶持便是了。

    然而,数息之后,冷烟仍没有应声,余先生也没有。

    雪枝终究也是步虚上阶的修为,听得到主楼之下,已成为众人焦点的大会场中,传来专属于那二人话音:

    “我敬余老爷一杯,也想问老爷一句,当初择我之时,可曾想过今日?”

    “选了就是选了,缘分就是缘分,哪有别的想法?”

    雪枝听得这平和恬淡的低语,大袖中的手掌合握,呼吸不自觉屏住。

    当年她不顾而去之时,恍惚也想过这般温馨又决绝的情形,只是全视做不切实的梦呓,当时,又怎会想到,多年之后,竟有这么一对璧人,将那虚缈的臆想化做现实?

    她看不到下方那二人的神情仪态,却也害怕看到,就像是面对一面冰冷剔透的镜子,映出的尽是她多年来尘洒灰布的污垢角落。

    也许是被这别样的情绪刺激到,雪枝再度抬头,张口欲言,哪知前方苏双鹤如有预见般扭过头来,笑吟吟说话:“说起来,你那位手帕交真是像极了你当年,不如我就收她做个干女儿吧。”

    这里面的辈份当真是全无道理可言,其心中盘算更是昭然若揭。事实上,在北地三湖区域,苏双鹤是怎么样的一号人物,只要是层次足够,平常有心关注,也都隐约有所耳闻。

    既然苏双鹤这么说了,一众修士哪个不是随声附和?也有脸皮更厚的,高声赞叹“实为环带湖上添一段佳话”之类。

    迎上苏双鹤的眼神,雪枝心头颤栗,但她更明白,如果她真的失态,在对方心中的定位必然发生微妙的变化,故而,她只能将所有的情绪都掩藏在端庄从容的姿态下,微微而笑:

    “这是老爷与她的缘法。”

    都是称呼“老爷”,雪枝心中却真如冰雪覆盖,冷意森森。

    苏双鹤哈哈一笑,目光扫视全场,在一片附和声中,主楼上唯有孟都和程济世主仆二人没有开口。

    这也正常,按照他们之前的做法,苏双鹤的决定,其实也是在扫他们的脸面。

    苏双鹤才不在乎,也不多说,笑吟吟地注视着楼梯口,也关注下方会场中,那已成为焦点的二人,看接下来,会是怎样一个变化。

    楼上热闹非凡,倒使得下来传话的修士更加心焦,只因为本该惶惑恐惧,或者激奋恼怒的那二人,正举杯互敬香茶,虽然百人、千人围观之下,却如身在静室一般,没有半点儿正常的反应。

    他心里莫名发虚,无奈之下,只能再拔高嗓门,重复道:

    “请冷烟娘子上楼……”

    “拜见”两字尚在舌尖打转,湖面上忽又是一波大哗,喧嚣之声骤起,轰传入耳,将话尾硬生生截断。

    就像之前纯阳门闹出的乱子一样。而这次却换了碧波水府方向,而且要更直接,引得船上众人本能扭头去看。

    只见有人驾起一道遁光,从那边巨舰主楼上一跃而出,回头大骂,比前面纯阳门方向的质疑声可要清晰得多:“竖子不足于谋!生拼硬凑的玩意儿,拿出来都是笑话,你们用器……”

    说了半截,那边元气扭曲,当是碧波水府用了手段,不让他发声泄秘。且巨舰上接连冲出七八个人影,围拢上去,看样子大部分都是还丹修为,还有一人御气蹑空,已是步虚境界,显然是要迅速将那人制伏。

    可那人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硬是又吼出声来,且愈发响亮,四面湖上皆闻,清晰入耳:

    “……弃符用丹,搞那种歪门邪道,把野鸡当凤凰,把美玉当顽石,狗眼看人低!思定院怎么了?思定院有什么不好?别看你们碧波水府占着沧江充蛟龙,俺老张的符法造诣,照样甩你们八条街!”

    那边话音一出,余慈周围各修士,齐刷刷地扭头。

    身边白衣本自饮茶,吃这一惊,呛咳出声,忙以袖掩唇,仍旧是秀美绝伦,一对妙目却是流盼生姿,似嗔似笑。

    余慈终于愕然。

    刚才那叫破他“根底”的修士早就看他过份从容的姿态不顺眼,当下刻意夸张地暴笑出声:“余先生,你们思定院的弟子果然不凡,这是让碧波水府赶出来了吗?”

    不管是湖面上的骚乱,还是楼下大会场的嘲笑,都瞒不过人。

    “思定院?”

    主楼之上,苏双鹤被意外冲了心情,就像是听着熨心的小曲儿,却在耳边响了铜锣一般,他眉头微皱,询问左右:“思定院是哪里的宗门?”

    在巨舰上,八极宗的控制力还是值得称道的,下方的言语对话所透露的信息,转眼就传递上来,听到思定院的底细,顺便验证了那位“余先生”的身份,苏双鹤一时也是哑然。

    这是巧合吗?

    被那人吼叫连声,碧波水府自觉大失颜面,更要发力将其制伏,可那人虽是东倒西歪,身法却颇为上乘,且明明是还丹修为,却能蹑空而行,应该是附了虚空神行符,闪掠挪移,极为灵便。

    此时湖上绝对不缺明眼人,见那人如此手段,便知其自谓“符法造诣甩某某八条待”之句,也是有些基础的。碧波水府几个来回没有得手,下面有好事的也叫嚷起来,倒是越发地热闹。

    而余慈已经看清楚那人的身份:

    果然是思定院的没错,而且是思定院最具前途的修士——没有之一!

    “张妙林怎么在此?”

    作为钻研符法极深透的修士,张妙林的也算是一个奇葩了。他性子粗,脾气爆,又有些过于天真,是个典型的鲁莽汉子,但他天份极好,身上寄予了无羽和回风道士的厚望,在修行上倒也争气,十多年过去,虽然还没有登入步虚境界,但根基打得无比扎实,一旦破开关隘,就有一飞冲天之势。

    余慈记得,这位本性倒也敦厚,有些缺心眼儿,但粗中有细,很知轻重,可今日的表现,其实很有些古怪。

    白衣在旁轻笑:“那是老爷的同门?倒是好生狂放……”

    “是喝醉了酒吧。”

    余慈非是推托之辞,而是看清楚了,那位确实脸面酡红,双眼迷离,似昏似醒,已是醉醺醺失了常态。这种情况下,还能躲得过碧波水府连续几次扑击,也无怪乎对方有恼羞成怒的架势。

    张妙林是思定院最大的希望之一,余慈也不想见他犯险,本想着让虚生过去,将其救下,可临将下令的时候,心头又是微动。

    微瞑双目,在昏黑的背景下,星星点点的光芒亮了起来。

    就是这么一耽搁,张妙林的吼声再次跨过数十里方圆的区域,震动四方:“要比祖宗,也没什么!我思定院继承的是上清宗的道统,论符法之妙,谁人能出其右?你们定然是要后悔的!”

    湖上成千上万的修士本来有事儿没事儿瞧个热闹,可当张妙林口中那三个字一出,纵然是醉酒后含糊混浊,依然是如三记金鼓之声,压得湖面倏然为之一静。

    隔了只半息左右的时间,忽地有人高声叫道:“道兄所言,甚合我心!粗制滥造的玩意儿上岛赌赛,定然是幕后早有算计,这是把我们当猴耍吗?”

    “白鹤遗丹,与事者哪个都有资格入手,为何非要他们四宗代表?”

    “说不定鲁连先生也给他们骗了。”

    “说是共享宝丹之秘,既然如此,干脆大伙儿一块研究算了,还分什么阵营?”

    “什么四宗阵营?只见宗门,阵营在何处?”

    阵阵声讨,来自于四面八方,此起彼落。谁也没料到,突然一个爆发,竟然是这般声势。四宗修士想弹压,却把局面搞得更乱。

    各方修士谁想着屈居人下,人家吃肉,自家喝汤?还是不知多少人滤过的稀汤馊水?

    人们受到煽动,心思一变,再想转回去,实在太难了。

    而此时,有人爆出了更直白的态度:“敝人自忖在丹道上有些造诣,算我一个如何?”

    他这话一下子激发了很多人的思路,当即就有人改口道:“制器之术,我虽未入流,但造个玩意儿,还是没问题的。”

    “在下出身妙手堂,论机关消息,谁能比我更合适?”

    “还缺个打下手的不?我自荐可好?”

    若不明前因后果,还真以为张妙林人缘上佳,一呼百应,但这样已经很了不起了。便是在八极宗巨舰主楼上,苏双鹤也有些感叹:

    “我今日来,一是会会旧人,二就是想是观一场夺丹斗符的盛会,如今看这局面……”

    说话间,他指沾酒水,在眼前桌案上划动,眼看即将成型,忽有剑吟声起,锵然有力:

    “盘皇剑宗愿与思定院的道友一起,做一番试金石!”

    ************

    发了整整一个半小时……中间甚至趴着睡了一觉!我该怎么办?

第十一章 鹏鹤鹰隼 鸡雀蛙虫(四)

    剑吟声传入船中,有些杯盏都震动起来。

    苏双鹤看水杯里晃动的波纹,手指稍顿又行,继续在桌上书画图形,嘴上则漫不经心地问:“我听说北荒有一个盘皇宗,其中还有两个强手,今日这盘皇剑宗,和他们有什么干系?”

    当下就人笑道:“鹤巫明鉴,这个盘皇剑宗,就是以前的盘皇宗改了名字。”

    “哦?好端端的,把宗门名字也改了?”

    见苏双鹤有些兴趣的样子,那人忙再度回应:“鹤巫常年在域外,有所不知,盘皇宗因为当年北荒的黄泉秘府之事,整个宗门都站错了队,据说让八景宫都很恼火,有几年很是艰难,连门中刺曲、破劫两位真人剑修都不知所踪,势力大大萎缩,可近几年来,突然转了运,很是出了几位优秀弟子,有回升的势头,都说他们宗门得了一场机缘,入手了某个剑道秘藏,使宗门传承大大提升,更名似乎是想着更名符其实一些……其实他们宗门的剑道传承也很是不俗的。”

    “剑道秘藏?”

    苏双鹤念了一句,虽然还是低头书画图形,旁边人莫名就觉得压力大增,也想到了巫门与论剑轩的恶劣关系,不自觉就要多动脑子,多转弯子,而这一来,还真给他们开发出了新东西。

    有人就奇道:“秘藏?天紫明丹是源于割手牌,而割手牌据传也是关联着一处秘藏,而且时时放出剑气……”

    “你说他们……有道理!盘皇宗多少年来一直在北荒厮混,怎么突然南下,而且如此高调?”

    “坊间传言,割手牌是开启秘藏的钥匙,但还有人讲,本就是从秘藏中流出,是被人眼瞎漏过去的至宝,这种事情,大违常情,还传得有鼻子有眼,很难说没有一个根据。”

    “这是一个重要线索啊!鹤巫果然神照万里,一语点破玄机!”

    “正是如此,果然发人之所未发,见人之所未见!”

    谈话声似乎向古怪的方向滑过去了,可事实上,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类明确的判断,并不因为谄媚之言而有所偏移。

    四宗阵营要天紫明丹做什么?联手研究?

    哪有那个必要,只有外围那些凑热闹的蠢货才真以为是这样吧,真正的联合是放在割手牌上,是放在与之相关的剑道秘藏上,是放在后面的根本隐秘上。

    每个人心里都有些猜测,本来也秘而不宣,但在苏双鹤这边受到刺激和压力,不知不觉就提了出来,出口之后,他们也忍不住在想:

    苏双鹤这样的说法和见识,难道也对剑道秘藏感兴趣?

    主楼上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一众修士的视线彼此交错,最后又自觉不自觉地落在这里的“地主”孟都公子身上。

    作为合作的提议方,不管怎么样,孟都公子都是最有发言权的。可是,此时的孟都公子没有任何反应,笑容便像刻在脸上一般,许久都没有变化。

    众修士心里纠结,虽说得罪了苏双鹤,是很要命的一件事,可要得罪了孟都公子,得罪了八极宗,难道就好过吗?

    可话又说回来,如果传言是真,在剑道秘藏这件事上,恐怕也没有比苏双鹤、飞魂城更好的合作对象了吧!

    谁不喜欢一个不会吃占宝物的合作者呢?

    出于剑巫之间的矛盾过往,飞魂城就是这样的选择。

    此时,苏双鹤倒是又开了口,说的是似乎与前面毫不相干的话题:“修行也好,做事也罢,要的就是踏踏实实,什么高屋建瓴,什么远见卓识,都是根基打好之后,才有那讲究。言行如一,才是修行本色。”

    “啊啊,鹤巫言简意深,字字珠玑,实是我们修行人的楷模啊。”

    谄媚的家伙总是反应最快,瞥了眼端坐不语,只当不知的孟都公子,干脆就叫道:“事情要一件一件地做,不能没了章法。下面是怎么做事的?冷烟娘子怎么还没有请上来?”

    话音刚传下去,就有人叫嚷:“你们思定院混淆视听的本事了得,你同门在那叫嚣,你潜到船上来,是何居心?”

    “对了,那还有个思定院的。”自作聪明的家伙一开口就后悔了,苏双鹤一直不提那茬,不就是要以“无视”的态度折辱那人吗?他越俎代庖,真是犯了混!

    偷眼看苏双鹤的表情,可那位还是在桌面上以酒水书画,不知是什么意图,对他的“失言”也没有任何表示,但越是这样,越让人坚定了之前的判断。

    “下面乱糟糟的,粗人甚多,如何是冷烟娘子呆的地方,对了,那些来历不明的人物也要清理一下才是……”

    话说半截,才发现自己这边也越界太多,忙转头一看,只见程济世正冷冷看他,当下也就哑了。

    而此时,泥雕木塑一般的孟都公子终于开口:

    “鹤巫说得不错,碧波水府那边事态有变,事先定好的斗符夺丹的计划,可能会出问题,现在首要之事,就是要回归原本的事态,一步一步的做,才能扎实。程将军……你去那边,问问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是,公子。”

    程济世起身往外去,可他刚迈步,苏双鹤突然开口:

    “济世,你且等等。”

    闻言,程济世回身,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变化:“鹤巫有何吩咐。”

    他的情绪掩饰得虽好,苏双鹤也能看出来,里面的异样味道。

    “我十年间才回来一趟,难得见此盛会,也不想让事态如此发展下去。这里有我手书的一道巫咒,济世你拿去,放在天梁山岛上,镇一镇邪气。”

    谁都没想到,苏双鹤竟然会主动出手,程济世都愣了愣,与孟都公子对视一眼,才上前去。只见苏双鹤在桌上一揭,那由酒水涂抹的模糊图形,竟然就这么剥离下来,化为一团晶莹剔透的水珠,其上巫文排列,闪没无常,难以测度。

    当下就有人赞道:“鹤巫神通……”

    话才出口半截,楼下忽有声音压过了嘈杂的议论和喝斥声,传入耳畔:

    “冷烟。”

    “余老爷?”

    “我这里有一道符箓,你拿着去湖上,把那个醉鬼唤来!”

    *******

    抱歉,想补成大章的,但白天实在没抽出空儿来,先更这么些,还是等星期天吧。

第十一章 大罗之伞 人心之变(上)

    真正理解了传入耳中的话音后,主楼上一些人脸上都是僵的。

    谁也没想到,楼下的那位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形势下,讲出这种话来。

    针锋相对?不自量力?还是纯粹的巧合?

    心眼儿多的修士不免就要多绕几圈儿。

    虽然在座的,除了苏双鹤以外,再没有哪个步入长生,对长生中人的境界理解匮乏,可最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

    主楼上下这段距离,在一众步虚修士的感应中,如在眼前是没错。可要说是余慈看准了苏双鹤的作为,有意针对,却根本不可能。

    因为有苏双鹤这样的大能坐镇,大劫法宗师级数的灵压,足以将一切想要窥伺的神意都给挡下,并毫不客气地反制回去,除非那人的实力已经超出了苏双鹤,而且超出很多,要不然,又怎么可能在苏双鹤全然不知的情况下,观其作为,又采取针锋相对的手段?

    而要比苏双鹤强出很多……这怎么可能呢?

    心眼多的陷入了纠结,

    “小子放肆!”

    楼上有人叫嚷起来,一马当先,将神意并恶念倾压下去,由此还带动七八人做出同样的事,刹那间气机汇聚、神意交错,就算无意合击,也不是哪个都有恶意,但勃然而起的高压,还是让那边修士都大感吃力,再加上主楼上莫名的反应,余慈周围轰地一声,让开了大片空白区域,以免殃及池鱼。

    白闵掌柜见机最快,扯了一把身边的双木道人,叫声“小心”,往外挪开。

    要知双木道人可是夏夫人看中的宾客,和苏双鹤天然不对盘子,就算“小人物”入不得人家法眼,但小心无大过,就别在前面碍眼了。

    如此判断和提醒,赢得双木道人感激一瞥。但其实,白闵提醒的时候,眼神是对着余先生那边的,这就是所谓的“顺水人情”了,多一句少一句看似没有差别,但印象里就会有相当的变化。

    这是最简单的一次投机,成就是交情,败也无妨。

    只是他眼下来看,打水漂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肆意倾压的气机,直如过境的飓风,每人都被迫做出反应,可余慈身边,却是平静的风眼,这一点,白衣感应得最为清晰。不管是什么压力,都在身边无声消融,让她对余慈的实力有了全新的认识。

    可接下来,按照这位的说法,是要她从这片暂时还算安全的区域走出去……

    要不要听话呢?

    苏双鹤高调到来时,白衣心里着实是郁闷了一番,以为在短短几日内,就要接连受到两个男人的折辱——虽说以伶伎之身掩饰,必须要有遭遇此类危险并承担代价的觉悟,可毕竟很恶心不是?

    谁想到这个当年闹得北地三湖天翻地覆的后起之秀,当真锐气无双,竟然敢与老牌劫法宗师放对……

    白衣在身边看得清楚,余慈的所谓“符箓”,根本就是在苏双鹤开口之前就凝化出来,打入玉符之中,看似是直截了当的针锋相对,可深想其中的难度,就不免让人为之惊愕。

    好吧,长生中人的世界,她还需要进一步了解才是。

    出于这些考虑,沉默了刹那后,她轻声应道:“好啊!”

    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她血液流速加快了少许,这不是别的什么,只是面对着不可测的危险和刺激,身体最直接的反应,比帏帐中受人折腾,或者折腾别人爽利太多了!

    退一万步讲,姓余的怎么也是个俊朗男儿,真受他折腾,也比某个白眉老变态强出十倍、百倍。

    这也算另一个理由吧。

    浅浅一笑,她就在一众修士不可思议的眼神之下,手持余慈递过来的玉符,迈步而出。

    方才举步,一道灵光从手中的玉符中腾起,初时直直一缕,越过头顶之后,就四面伸展,更有光线交错成网,编织成精巧而复杂的结构,最终连接成平滑的弧面,分明就是一把油纸伞,凝如实质。

    她撑着伞,漫步而行,一切外来的压力,都只化为丝丝细雨,只润湿了伞面,不见有丝毫沾身。

    白衣的真实修为是步虚上阶,但以冷烟娘子的身份出现时,都是用特殊法门和秘制法器将修为控制在还丹境界,少有人能窥破。但如今这情况,倒给她出了个难题。

    她以伶伎之身而来,哪来的法器驾驭?不如此,又如何到湖面上如今最混乱的方位上去?

    仅走出三步,便知道,这一点,余慈也考虑到了。

    伞面招风,湖面微风袭来,就有飘然登霄之感,不知不觉,脚下已经离开了甲板,全身的重量也已经在无声无息中消失。举步而行,仿佛自身已化做幽灵,偏偏神气流转一如既往,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

    如此以符法影响他人,又没有半点儿着力之感,不带丝毫烟火之气,实是已经超出了白衣认识的极限。真真不可思议,如此法力,和他做对的话,真要仔细考虑成本才行……

    要不要和那边仔细商议一番?

    在主楼之上,程济世才不理会那些阿谀之辈如何说法,苏双鹤已经吩咐了他一件事,总没有脸面再说其他。径直往外走,才下了楼梯,宗里有人凑上来:

    “程将军,就这么让冷烟娘子……”

    话没说完,就在程济世冰冷的眼神下败退。

    程济世心中冷笑,他虽是选择了八极宗为栖身之地,但对宗门里一些没有大宗自觉,偏还做着大宗美梦的废物,着实看不过眼去。也幸好这一辈出了个孟都,如若不然,他也要仔细考虑日后的行止了。

    他往外看了一眼,见那婀娜身影正凭空御虚而去,步履轻盈,身外自然撑开了一幅伞状灵光,半透明,其中伞骨根根可见,其实是符箓脉络贯通之象。

    作为制器的大师级人物,虽多年不涉此道,但他对器具的整体结构最为敏感,只这一个手法,就有制器、符箓的双重特质,当然,还是后者居多,并没有照顾到器具的材质、结构之类。

    这样的符箓结构,看起来好生眼熟。

    程济世眼神微凝,随即扭过脸来,飞纵而起,并不忙着去碧波水府那边,而是朝中央悬空岛屿去了。

    脸上不显,其实他心里一直在思索这独特灵光的源流:思定院自言是上清宗的……对了!

    “大罗伞?”主楼上也有人辨识出来,“原来真是上清宗的遗脉?”

    “这种大路货色,流传出来的不知有多少,也不算什么确证。拦海山那边,就有一个小门派,以大罗伞为传承之法,难道也是上清遗脉?”

    “咱们都是外行,还是要看内行人的意见……天角先生以为如何?”

    作为相对来说比较超然的客人,天角先生没有掺合之前的事,但事涉他最擅长的领域,却也不能不开口发声。他目注远方倩影,良久,方悠然道:

    “确如刚刚赵道友所言,‘大罗伞’在上清宗并不是什么秘而不宣的法门,不过这也无损于它作为上清宗由浅入深,直抵长生的根本法门之一的地位。粗略来讲,不入流的,大罗伞也不入流;修为精湛的,大罗伞自然也可化为惊人神通。”

    他也知道,这种回答过于圆滑,稍待片刻,又补充道:

    “大罗伞在上清宗,也是符箓一脉的必修之法,直到成就长生,也可成为道基的组成部分。要辨别其根性,不在有或没有,而在于脉络的完整与深浅。据说当年的上清宗符箓一系,能够在天魔大劫中支撑到最后,就是因为天罗伞一出,其道基完整与否、遭受魔染与否,都一目了然,由此化解了许多危机……”

    孟都公子忽然道:“先生可辨识否?”

    “略知一二。”

    “这样最好。”孟都公子连连点头,又抚膝而叹:“遥想当年,上清宗乃是洗玉盟的擎天之柱,憾遭大劫,宗门乱离。如今魔劫再起,四明宗又步其后尘,千年往复,可叹可悲。越是如此,我等北地同道,正该互相扶持,共抗大劫,若那位余先生真是上清宗的遗脉,我八极宗倒真要认识一番,结个善缘。刚才出于私心,确实是我怠慢了,来人,请余先生上楼一叙!”

    孟都公子说得堂皇大义,又自承私心,一时听得众人心里古怪。

    楼下那位余先生如何想法,他们还不太清楚,可孟都公子此言,明显有针对之意,所谓的“私心”,绝不是指他自己一人,显然,孟都公子对苏双鹤喧宾夺主的做派,也不是当真视若无睹的。

    谁能想到,几句话的功夫,这边就明枪暗箭了?

    有人就感叹:红颜祸水啊……

    苏双鹤微笑捻须,对孟都公子的做派和想法,他洞若观火。

    其实,对八极宗,对孟都公子,苏双鹤并不准备欺迫太甚,孟都和程济世都是有长生之资的一时之杰,而他们背后的八极宗在北地三湖,称不上是第一流的宗门,但也是第二等的顶尖,可与浩然宗并称。

    尤其是其门中传承颇有可称道之处,宗门秘典《至人经》,与四明宗的《大威仪玄天正气》并称,为玄门“养气双绝”,修炼到极处,当真有道经上“上窥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的“至人”之能。他虽是飞魂城的第三号人物,与八极宗的顶尖强者对抗,也不敢说稳胜。

    他之所以一来就盖压全场,更多还是出自于飞魂城的庞然大势,如果真的闹崩了,从顺势转入逆转,就算战而胜之,也就没意思了。

    他今日到来,也不只是要抱得美人归。

    当下又有人遵命下楼,此间气氛古怪,天角先生暗叹一声,终还是出声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也将气氛缓了一缓:“上清宗内部自有真传辨识之术,在下所做的,也是看一些外在的表征……”

    在自己擅长的领域中,天角先生自有他的傲气在,客气几句之后,径直评点道:“观大罗伞,第一观骨、其次观柄,再次观面。伞骨是支撑大罗伞法门、神通变化的根本,上清宗九大本命真符,就有九种不同的伞骨结构。其中最简略者为冲妙一气真符,无一根多余者;最繁琐者为天垣本命金符,却是密织成网,修炼到一程度,每一个节点,都有星辰法力蕴化。”

    他说得清楚,又直指当年上清宗的秘法传承,楼上众修士摄定心神,远观而去,结合实际例子,便都有所得。

    “啧,这伞骨如网,那余先生……”

    “不错,如此繁密精巧,各交错节点,灵光虽含而不露,但观其格局,仍似有星辰列布,定然是天垣本命金符所化。”

    主楼上不少人都赞叹出声,自觉大涨见识。气氛还真的缓和了不少。

    又有人问:“观柄又如何?”

    “观柄是道基中关涉与否、深浅如何,只有持在修炼者本人手中时才有用处,眼下是没法看的。”

    “观面呢?”

    “观其伞面,就是看是神通法力的性质和高下。在符箓上造诣越强,伞面上符纹图画越是清晰,且有真意流转,到了长生境界,具备了神通,更会化为种种神通异象,有诸天神明护持,也可摄来别处虚空的妖鬼之属,森罗万象,不一而足。”

    众修士听得连连点头,他们中间,也有一部分是与当年的上清宗打过交道的,结合自己的经历,都有恍然之感。

    但眼下冷烟娘子所持的大罗伞,分明又有些不同。

    “这透明的又该怎么算?”

    “第一是刚刚修炼,还没有将法门刻录上去,这不大可能;第二就是临时祭出,有形无实,只为信物之用;第三么……”

    话没说完,楼梯口就有人唱名:“思定院余先生到。”

    这时来得倒快!

    不少人腹诽一句,但又好奇,那位上楼来之后,会给已经很微妙的局面带来怎样的变化。一时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楼梯口处,集束到那个缓步上来的男子身上。

    余慈也没有专门找别扭的意思,既然孟都公子主动“认错”,放低了姿态,他也就那么走上楼来,正好听着天角先生评点,视线也第一个送到那边去。

    天角先生对同道中人倒是很有好感,两人眼神一对,便微笑点头,道一声“冒昧了”,随后就说:“都是精修符箓之人,正可谓‘同道’,道友与我同席如何?”

    他如此提议,又给八极宗解决了一个麻烦。

    要知如何给后来的余慈安排席次,确实是个麻烦事,而天角先生地位超然,席次靠近上首,着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孟都公子都有些感激了:无怪乎此人能以散修之身,成为三环城天篆分社的头面人物,处事之周详,让人不得不佩服。

    余慈也是一笑:“那就暂时叨扰先生了。”

    他走过来,坐在天角先生旁边,一派自然从容。

    至于主楼上这些修士,看刚刚还一力无视、打压的人物,堂而皇之地进来,怎么都不是那个味儿,心绪既生,就很难止歇,不可避免大都有些敌意。

    这也是七情之所牵,六欲之所驱。非是理性所为,细究起来,也挺有意思。

    余慈微笑品味着其中变化,也从里面挑出了不太一样的东西。

    他抬眼看去,与雪枝忧虑又有些迷离的眼神撞在一起,后者垂下眼帘,看起来端庄沉静,再无任何异样。

    此时有人叫道:“还请天角先生往下说吧。”

    天角先生扭脸过来:“若道友不介意……”

    余慈就笑:“在下入道之后,虽受长辈看重,传授诸天飞星符法,但大多数时间,都是独自摸索,先生所说,我本人都听着新鲜呢。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是吗?”

    天角先生有些奇怪,如果不是虚言,这可有点儿散修的意味儿,只不过那思定院又是怎么回事?他压下心中疑惑,再道声“请指正”,便接着前面的话题道:

    “余道友的大罗伞,伞面至今明透,结构却又坚实稳固,依我来看,显然并非是修炼未久,也不是临时祭炼,而是对符法的掌控已经到了一定的境界,泯化归无,看似空白,实则应机而发,变化出符法万象……”

    不管什么环境下,始终都有人愿意给别人当枪头子使的。刚刚说“大罗伞”是“大路货色”的赵道友就怪笑道:“听天角先生评点,倒是让咱心痒难熬。可话又说回来,这位余兄弟,让人家一个娇娇怯怯的小娘子去掺合这事儿,有没有把握啊!要知道,冷烟娘子可是鹤巫要收做女儿的……”

    余慈莞尔一笑:“巧了,我看冷烟良材美质,也想收她做个徒儿来着!”

    ……

    主楼上霎那间静了一静,然后所有人看余慈的眼光都不同了。

    姓余的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这是要和苏双鹤平起平坐的意思?

    便是装做心如止水模样的雪枝,也忍不住抬起眼帘,拿不可思议的眼神刺过来。难道,她误会了余先生和冷烟的关系?

    不,在船上的见闻,肯定还是那回事儿。这就是她一直想岔了?

    雪枝一直有意无意将二人关系与自已当年的经历重合,如自酿醇酒,自迷不醒,如今听闻真正的“事实”,便如冷水浇头,冰寒刺骨,再看余先生,眼神也是凌厉起来,憎恶之感,更是喷涌而出。

    她这番情绪变化,别说余慈,就是身边的苏双鹤都有所察觉。

    早先雪枝的那些迷蒙心思,根本瞒不过苏双鹤的眼睛,这次到船上来,对着余先生和白衣当头一棒下去,也是有警醒雪枝之意。可不想峰回路转,这余先生自承心意,将雪枝击懵,倒全了他的意,不免起了些“同道中人”的感触。

    人心变幻,岂是易与?

    一念生发,再看那姓余的小辈,在敌意丛生之时,风仪卓然,意态自若,虽是过于锋芒毕露,但有所欲、有所求、性格还有些缺陷,若是把握得好,未尝不能为他所用!

    当然,眼下一定要再敲敲他的傲骨。

    就是楼上这么一耽搁,撑伞踏湖而去的白衣,已经到了混乱的外围,四宗阵营虽是彼此对抗,却也有消息传递的渠道,故而她越是接近,所过之处,就有越多的人眼神变得不太友好。

    要来就来,就要就走,当他们碧波水府是什么了?

    终于有人忍耐不住,横插进来,伸手挡住白衣的去路:“小娘子,前面碧波水府办事,请绕行。”

    白衣自己也有不下十种办法,解决这种事情,可既然是受指派而来,只是一个拿符宣旨的,何必多事儿?故而她闭口不言,只向前去,看手上这一柄奇妙的符伞,会是怎样反应。

    再向前迈一步,前面阻拦的碧波水府修士已经眼放寒光,行将出手,却见靠在女修削瘦肩上的透明伞状灵光,有如彩墨入水,各色烟气袅袅,涂染开来,正是由于颜色的加入,转眼凝化如实质,真如一柄墨色绚烂的油纸伞,吸引了他的视线。

    下一刻,“油纸伞”上光华灼灼,灵光喷发,随着白衣下意识的轻旋慢捻,飞流如水光,随即蒸腾生雾,其中竟有龟蛇之相盘绕,动静之状相宜,道意盎然,倒是女修的身形,隐没在轻雾之中,缈然不可见。

    “什么玩意儿!”

    拦路的修士见势古怪,劈手便抓,想透过雾气,将那小娘子制伏。可他气机才透出来,耳畔就轰声巨响,下一刻天旋地转,不知东南西北,竟是一头栽下,摔落湖中,溅起了丈许高的水花。

    他挣扎着冒出湖面,恍然觉得,在昏头之前,似是看到伞面上星光璀璨,虽只数尺见方的有限区域,却似见星空深邃无尽,而在那列张的星宿之间,有巍峨巨躯,化现出来。

    他抹去脸上的湖水,定睛再看,这一刻他确信无疑:

    只见一具法相,身长百尺,披发仗剑,黑袍如云,足踏龟蛇,喝声道:

    “张妙林,还不速至!”

    湖上正闹做一团的人群中,醉醺醺的张妙林愕然回眸,方道一声“师姐”,就不由自主,被一股大力摄着,直投向那横空法相的大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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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喝昏了头,忘了说明,给大伙儿道歉。这一章含着昨天、今天该更的,另外,晚上如果cmcc给力,会再更一章,如果不成,只好到明早八点半再来了。

第十一章 大罗之伞 人心之变(中)

    一声霹雳响,也就是转眼的功夫,湖面上没了神明法相,也没了张妙林,只有持伞的冷烟娘子凭虚而立,伞上的墨彩光华也尽都褪去,还原为半透明的模样。

    白衣性情异于常人,尚能平静以对,可其余人等都是愕然。

    方圆数十里湖面上的人们,都看到了那高逾百尺,足踏龟蛇的神明法相,认出是“真武大帝”化身的,更不知凡几,可接下那一幕,分明是直接把一个大活人给变没了,如戏法一般的效果,却透露出极不寻常的意味儿。

    虚空法门?还是什么特殊法器?

    湖上诸方一时失声,那什么盘皇剑宗也没了声息。程济世抽了这么一个空当,到了悬空的天梁山岛外。这里雷霆奋发,元气翻滚如龙,环境十分恶劣,他也不敢靠得太近,稍待片刻,就有人现身。

    程济世招呼一声:“鲁先生。”

    作为四宗阵营斗符夺丹的仲裁,鲁连就像一个刚放下锄头的老农,实在没有半点儿招眼的地方。见程济世到来,朴拙的黄脸上露出个笑容:

    “程将军。”

    “鹤巫吩咐,要将此物放在岛上,镇压邪气。”

    “请便,请便。”

    见鲁连没有异议,程济世就将手中的化形巫咒抛上岛去,却也不见什么变化。程济世并不关心,再和鲁连招呼一声,就往碧波水府的方向行去,这次则是孟都公子的命令。虽说事态变化极大,他还是要完成这一项。

    只是没等登上对方的巨舰,已经有人黑着脸迎上来:

    “程济世,你们这算怎么回事儿!”

    “李骁骑此言何意?”

    碧波水府以“府尊”为长,其下分左辅右弼、三堂六部十二骁骑,此人的身份,也是高层之位,故而程济世面上很是客气。

    但他越是越此,李骁骑越是来气,他才不信,程济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冷烟娘子何来?”

    “思定院的道友召回同门,不就是如此么?”

    李骁骑好险气个倒仰,召回同门……说得容易!那张妙林虽然是犟脾气,可在符箓上的造诣谁也无法否认,也是他们这一方的赌赛之宝制作者和参与者之一,那宝贝是什么结构、什么底细、什么招数,都是看得清楚明白,若是给说出去,这次斗符夺丹的赌赛,碧波水府也不用掺合了。

    他咬牙道:“冷烟娘子不能回去。”

    虽说不知道那神明法相的来路,但想也知道,是依托于那大罗伞,故而是准备强行“留客”了。

    程济世的立场则很端正:“既然在我们船上,就是我们八极宗的客人,你们留不住人,怨得谁来?”

    李骁骑大怒:“若按你说的,大家也不用再多说什么,手下见真章就是。”

    他们在湖上争执,引来了各方修士的关注,唯有在八极宗巨舰的主楼上,话题却完全与之无关。

    八极宗巨舰的主楼之上,天角先生也十分惊讶,扭头看过来:“真武法相,星君化身,原来道友兼修了‘存神’之法,这可真真的了不起。”

    上清诸法,有存神、服气、符箓、功德等诸多传承派别,但向来以“存神”为正宗,也最为外人所知,是宗门的最大底蕴所在。上清宗立派以来,举宗门之力,兴建太霄神庭,存思神明于其中,形成等级结构严密的神明体系,也最有利于“存神”之法的发挥。

    只可惜成也存神,败也存神,当天魔大劫兴起,污了太霄神庭,无数天魔窃居其位,当即就击垮了上清宗的根基。

    天角先生所说的“了不起”,也是由此而来:虽说上清宗存神一脉,最根本的还是“身中百神”,但没有了太霄神庭的加持,没有“天地之神”的入体,修炼起来,当真是困难重重。思定院是那种典型的小门小户,显然没有什么资源,这种情况下,能够将“身中百神”化为真武大帝的法身,肯定是狠下了一番苦功磨练。

    只可惜,这位符法大师明显误会了。

    余慈心内虚空下有大潮层涌、万劫不复的魔池血海;上有星宿列张,神而明之的天外之天。其中万魔池、平等天、人间界等大都是外力、外景所化,承启天是他最真实的烙印所在,浮游于诸天之中,一念以升,一念以降。

    唯有星辰天,才是他一切神通变化的显现,其三垣四象、三千散星的结构,继承于诸天飞星之术,成就了天垣本命金符,又经《洞元玉章三气妙化符经》洗炼重塑,如今每一颗星辰,都蕴着一类神通种子。

    当然,并非真是神通亿万,但通过星辰之间的星力相系,气机勾连,以类似于符箓的方式,演化出神通的本来面目。

    包括解析神通、虚空神通、死魔神通、七情神通,还有天垣本命金符中自蕴的诸多符法神通,但也不限于此,只要他了悟其中的义理玄机,并有无穷时间可以消耗,完全可以拼合出比星辰数目还要庞大千万倍的神通之能。

    这一项能力,却是来源于《洞元玉章三气妙化符经》,是其法门变化之一。

    无羽的真武大帝法相,还是从他这边得到的灵感,要模仿一下,并不困难。

    不过,眼下余慈最关注的,不是大罗伞上的神通如何演化,而是在更广阔的湖面上,那星星点点将欲跃出的“反应”,他们与张妙林密切勾连在一起,也因为张妙林的“失陷”,一下子陷入了“瘫痪”之中。

    看得有趣,余慈无声而笑。

    只不过,他也注意到,还有另外一层隐晦的力量,正如天网一般,覆盖其上。

    往苏双鹤处看,正好那一位也投注视线,并露出笑容:

    “小友的符箓着实有趣,不妨也看一看,我这巫咒如何?”

    虽是刻意比较,可这言语带着些老顽童的谐趣,让人不由感叹,这一位真要刻意为之,也自有一番独特魅力,不愧是飞魂城的首席大巫。

    余慈一笑,向着他拱了拱手:“不敢与鹤巫并列,只愿一长见识。”

    苏双鹤哈哈大笑,袍袖轻拂,身前突起层层光晕,其间影像绰绰,密麻如蚁,又有水波翻涌,千舟环并,竟是将数百里湖面一发地纳入其中。

    而里面还有数十个红点,与背景颜色截然不同,煞是引人注目。

第十一章 大罗之伞 人心之变(下)

    在其他人还琢磨光晕中的“学问”之时,余慈的眉头微不可察地挑了挑,这些红点,与他感知中星星点点的“反应”,重合率也太高了些。

    瞥了眼苏双鹤,这位飞魂城的首席大巫,确实有常人难及之能,刚刚书画巫咒,竟然是将之前湖上与四宗阵营作对修士的声纹、气息等,巧妙化入,一一对应,形成了微妙又坚固的联系。只凭这一点,就能看出,方圆数百里确实都纳入到他的神意覆盖范围里,且周详入微,对湖上局面真如掌上观纹一般。

    这就是大劫法宗师的威能,只要有心,千里、万里范围之内,真没什么能瞒过他的。

    以其大巫之尊,也不至于亲自点名咒杀,但让程济世将巫咒送入放入浮空的天梁山岛,分明就是借刀杀人,将那里破坏性的恶劣环境,转化为攻伐之力。尤其是正轰击岛屿的天劫雷霆,就算目标中没有长生中人,也能起到干扰压制的作用,如果靠近岛屿,更会遭致不测。

    这是更有技巧性的手段,精妙之处,一语难尽。

    主楼上的修士,毕竟都是有水平的,也先后发现了里面的门道,当下奉承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这些标识了朱红颜色的,就是刚刚发声作乱之辈吧!”

    “于万人之中,锁拿目标,抽离气息,顷刻咒成,也就是鹤巫之尊,能轻易为之了。”

    “放在天梁山岛上这手极妙,果然是镇压诸邪,若他们不动也罢,一旦还要作乱,万雷加身,就是自己去寻死了。”

    苏双鹤倒也不见什么自矜之色,以他的身份地位,若真的给这些小辈们捧晕了头,才真叫笑话。而且这些人溜须拍马,都还没到点子上,让他颇有遗憾——有些时候境界太高,也是曲高和寡啊!

    偏在此时,耳畔传来又一声赞语:“鹤巫亲为巫咒,又以天劫之力镇压,却能举重若轻、进退自如,不沾丝毫业力,确实令人叹为观止。”

    苏双鹤微怔,转眼看去,见说话那人正拱手笑语,并不见他人脸上的奉承谄媚之容,然而字字精到,切中实际,与他人直有天壤之别。

    余先生……

    苏双鹤心里微微一突,但那人的言语,着实字字打在他心间,挠在他痒处,让他不自觉露出笑容。

    不管这人立场如何,为人怎样,至少在“眼光”这一项,远比在座的任何人都要强一个档次,甚至对长生境界的一些奥妙,也有涉猎,这就很了不起了。

    看向余慈的目光,自然又有不同。

    当然,他自己心里明白,他在使动巫咒的时候,里面也是逃了个滑,没有亲自将巫咒送到岛上,而是让程济世过了一遍手,少了动静切换的麻烦,而这一点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也在此时,白衣翩然回返,那一把大罗伞已然不见,脸上亦无有喜怒,甚至都不奇怪余慈为何转移到了楼上,由侍从指引着上楼,对上首的苏双鹤,还有身为地主的孟都公子略一行礼,又径自在余慈席后落座。

    苏双鹤见白衣清冷自持的模样,脸上表情愈发缓和,席间本来还存着的一些僵硬之处,也在此时大大减退。

    不管怎么说,余先生上了位,冷烟娘子也请上来了,各方的颜面暂时也得到了留存,大伙儿暂时喘口气总成吧。

    至于某些人的尴尬处,真正的大人物不在乎,也只能自己吞下去了。

    见美人儿登楼,苏双鹤本待张口增席,可话到嘴边,忽地猛醒一事,看向白衣的眼神骤然间起了变化,这一点反应很快就为余慈所察知,正看过去的时候,另一边孟都公子开了口:

    “余道友,贵同门如今可还好么?”

    不等余慈说话,他又转向白衣,难得他豪迈雄壮的身形脸盘,也能笑得温和:“冷烟娘子持伞凌波,凭空虚渡,仙姿如舞,观之也足慰平生。”

    白衣颔首回应:“孟都公子过誉了,是余老爷的符箓精妙。冷烟不过是在湖上走一个来回而已。”

    “仙凡之别,岂是易为?”

    再赞叹一声,孟都公子又向余慈持杯相敬:“余道友,在下冒昧了……”

    难得他来回转换目标,依然给人以礼数周全之感,还在不动声色间袒露心迹,又没有任何轻薄的味道。

    余慈看这人也挺有趣,便笑应道:“无妨,也多谢孟都公子关心,我那师弟倒也无妨,只是喝醉了酒,让他睡一觉就好。”

    “我等修行人,难得一醉,醉则难醒,亦是伤身。敝宗有秘制醒酒汤,最擅调理此症,正好送一份过来。唔,其实船上也有得力的人,若令师弟醉得厉害,就到舱中休息吧。”

    主楼上大部分人都只当是客气,只有极有限的人才隐约察觉别样的味道。

    余慈心念微转,随即应道:“也好。”

    看侍者已到,他提摄出已在心内虚空中的张妙林,直接扔到楼梯口,果然是酒气熏天,意识昏蒙,真不知道是怎么从碧波水府的围堵中支撑了那么久的。

    看人影凭空化现,主楼上又是一阵骚动,别人如何想法,余慈不去理会,只去看苏双鹤的反应。

    此时此刻,苏双鹤脸上笑容未褪,只是主楼上光线映入眸中深处,变幻出复杂的光彩。

    下一刻,苏双鹤开口,声音柔和:“今日见余小友这般俊才,实引为快事。小友的思定院是在南国海龙城?”

    “是。”

    “如今南国可是世间最安稳的地方,偏偏咱们北地三湖,繁华不再。此时到北地来,应该也有事待办吧?”

    坐在苏双鹤侧后方的雪枝忽有些奇怪。她与苏双鹤共处多年,对那位的一些微妙反应非常敏感,她深知,只有在苏双鹤非常慎重的时候,才会有这种“刨根问底”的意向,问得越是详备,越说明他的重视程度。

    何至于此?

    余慈却是笑吟吟地回应:“在下到北地,主要是寻亲访友,游学历练,也是想要到当年上清宗的遗址凭吊一番。”

    *********

    补昨天的。

第十二章 思定灵符 岛中之秘(上)

    苏双鹤缓缓点头,感慨长叹:“哦,若是凭吊当年,洗玉湖底的太霄神庭不可不去。”

    “正是,此间事了,便要经五链湖,去往洗玉湖。”

    “大劫当头,魔劫肆虐,不可不慎哪。”

    “自当斩妖除魔,不坠先辈之志。”

    余慈之前的状态一直温文有礼,就是有刺儿也藏得很深,突然盘空硬语,杀出这一句话来,虽然刻板,但莫名就有森然寒意,如利刃出鞘,“铮”然鸣响。

    苏双鹤不自觉摇了摇脖子,在外人看来,就是他对后辈的锐气或是刻板有些不以为然。但其实苏双鹤自己都不太明白心里是个什么味道,只觉得多年都没有遇到过,古里古怪,又有些新鲜。

    接下来,他又和余慈谈及一些话题,大多还是探究底细,只是大都浅尝辄止,未能深入。反而把话题给绕得偏了,听得周围的修士云里雾里,不知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余慈则是心里透亮。

    他一边随口应付苏双鹤,一关注那些星星点点的“目标”,正像席间巫咒化现背景中显示的那样,这些“目标”大都涂了一层血光,但也有几个例外。有刚才并没有发声的,还有就是发了声,却没有勾连上的。

    苏双鹤应该也发现了吧,还有孟都公子。

    关键就在张妙林身上,如果不算前面纯阳门那一波,那个醉鬼可以说是头一个作乱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苏双鹤漏过去,可事实是什么?

    细心一点就能发现,在余慈“拿”张妙林出来之前,这一位在苏双鹤的巫咒化现中,根本就没有显示;而在“拿”出来之后,显示倒是有了,却仍然没能纳入巫咒的作用范围内。

    所有的一切,都显化在那一片光晕之中,明明白白。

    如果苏双鹤知道是这么一个结果,无论如何都不会拿他的巫咒出来显摆。如今则颇有些骑虎难下的味道。

    对这一点,余慈正如掌上观纹。

    余慈正把握着苏双鹤的情绪变化,这是一种比掌控色蕴、白衣等人的七情六欲更微妙、更玄奇的感受。

    大劫法宗的精神世界是怎么样的,余慈其实也知道一些,但像现在这样,完全没有魔种寄生,甚至连“黑森林”秘术都没有施展开,就能够按住脉胳,再抽根探底的经历,还是头一回。

    不管苏双鹤为人如何,根基如何,在修为境界确实是劫法宗师的水准,

    在这种境界上,对天地法则体系的掌控和影响,已经到了一个相当惊人的程度,若从天地法则意志的角度去看,大概就像是身体里的一个大瘤子,里面充满了与正常体系格格不入的瘟毒脓液,并且一直不停地试图向外扩散,与天地法则体系形成了剧烈冲突的状态。

    这种扭曲和冲突,同样也形成了坚固的屏障,所有外界的力量,都要先穿过这层屏障,才能作用到本体之上。

    余慈感受到了这层屏障,除此之外,由于苏双鹤非本体在此,他触碰到的“精神世界”只是本体的投影,要更为虚幻。形神交界地根本就不存在,也就是说,“黑森林”手段完全没有施为的空间。

    可就是在这样的形势下,他还是能够把得准“脉搏”,甚至是在苏双鹤不知不觉间,略微干扰其七情变化。

    这里面,他并没有特别用力,可结果也来得太轻易了吧?

    余慈觉得,若是分身或第二元神在此,应该更近于无情的状态,为什么会更轻松?

    他能够感受到环绕在苏双鹤本人情绪周围,如焚天烈火一般的毁灭力量,远远超出了色蕴、白衣的水准和层次,但就是这样的力量,几乎没有起到任何屏蔽的作用,就像是一面看似坚固,实则处处漏风的墙。

    所以,余慈也觉得奇怪,他想找出源头,却因为对方本体不在,暂时抓不住核心,只好暂时放弃。

    不管怎么说,目前的局面对他最有利不过——他的选择变多了。

    以苏双鹤目前的这种状态,余慈若只是要出一口气,完可以令其误以为已掌控全局,却在关键时刻给他一记狠的,当然,也得罪一记狠的。这种做法,固然一时爽快,但对方只是一具第二元神,伤不到根本,故而没有意义。

    另外自然就是放长线。

    本来余慈到北地,只是为了追踪小五的下落,别无他事。但眼下已经找到了头绪,而且从色蕴那里、从白衣那里,包括之前从天遁宗的阴阳那里得来的一系列消息,拼接在一起,使得情况有些变化了。

    苏双鹤这边的价值大增。

    可要与这人长久“合作”的话,只是扭转观感是远远不成的。

    在大劫法宗师,尤其是苏双鹤这样的人物眼中,不入长生,便是蝼蚁,短时间的善意或恶感,怎么可能会影响到他长期的计划呢?

    所以,余慈要更加一把力。

    余慈和苏双鹤说得非常“投机”,直到程济世与碧波水府交涉回来,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还是孟都公子拿着时辰,不愿再节外生枝,便打断了二人的谈话,插言进来:

    “有鹤巫神通护持,夺凡斗符之事想来再无可虑之事,我们也不好让鲁二先生多等,这就开始如何?”

    满座人等都拿眼睛看苏双鹤,不管怎么腹诽“反客为主”,这位不请自来的大能,都是现在最能做主的一个。

    苏双鹤听到“再无可虑”这几个字,眉眼不自觉跳动两下,却没有即时回应,而下一刻,他就为自己的慎重而暗吁口气。

    “且慢。”

    主楼上的修士齐把眼神移转,盯在了开口的余慈脸上。

    余慈完全忽视了他们复杂的心思,端坐席上,不紧不慢地说话:“方才我那不成器的师弟喝酒犯混,惹了碧波水府的高才,让人训斥两声也就罢了。偏偏他还不知好歹,拿‘思定院’的名头来招摇,损了本院的清誉……”

    说到这里,已经有聪明人醒悟,他要做什么了,孟都公子轻咳一声,想抓着机会打断,可此时余慈的视线往他这边一转,已经到嘴边的话,莫名就卡在那里,眼睁睁看着余慈将后面的话语道出:

    “如今骑虎难下,一个不慎,思定院的清誉,上清一脉的万载声名就要毁于一旦。在下身为思定院的弟子,上清之遗脉,定然要为宗门正名,在此还要请鹤巫、孟都公子及诸位道友体谅……这轮斗符夺丹,思定院参加定了。”

    余慈这话的水平也就泛泛,情不情、理不理,脸上带笑,纯凭言语,怕是连猪都说服不了。

    孟都公子没有说话——说不出来。

    苏双鹤没有说话——看不明白。

    若余慈早先这么说,少不得被苏双鹤翻手灭杀,可现在情况全然不同,主楼上其他人完全可以不论,至于苏双鹤,面色看不出喜怒,只是眼中光芒明灭,不知是转着什么念头,尔后如鹤翎般的花白眉毛渐向上挑起,似乎是终于要发怒的样子。

    也在此时,余慈又向他拱了拱手:“既然只是为了名声,那什么丹药,本院自然一个不取。就算是终有所得,也在会后全部交由鹤巫安排,也请鹤巫您做个见证!”

    苏双鹤向上提拉的眉毛停住了,随后慢慢平复,只是沉吟。余慈只当他同意了,向孟都公子笑道:

    “我那位不成才的师弟,也不用什么侍候,灌醒了他,径直扔下船去便好,我这当师兄的不好出面,就让他从哪儿受辱,从哪儿找回来!”

    “呃,余先生不是要亲自去……”

    余慈又是哈哈一笑,并不多说,而孟都公子微怔片刻,也明白过来。终于还是苦笑着下令,让仆从将已经灌了醒酒汤的张妙林扔下船去。不久,楼上众修士就听到“扑嗵”一声响,随口就是隐隐约约的骂声。

    此时此刻,周边修士看余慈的眼神千奇百怪,但都有同一个特质,那就是“不可理喻”。

    他们都是眼看着苏双鹤放出巫咒的,也知道巫咒的作用。正是这巫咒,决定了湖上那些“发声作乱”的修士,都别想再靠近天梁山岛,用其他的方式也不行。

    像是这场“斗符”,往简单处讲,就是通过符、器、丹、剑等发挥力量,远距离较劲儿;往困难处说,里面涉及到的多领域交叉、彼此磨合交融的复杂要求,能把人的脑浆给烧起来!但不管是简单还是困难,都有一个“寄魂合物”的要求,如若不然,如何能在环境复杂恶劣的浮空岛上,将几颗丹药寻得?

    不少人扭头,观察已经浮在水面上百尺高度的天梁山岛,在星月无踪的阴暗夜色里,偌大的岛屿本身便如巨大的、随时都可能倾覆的阴影,只有在电光劈闪时,才能将部分岩体照亮。

    那种地方,就算是有寄魂分神的载体,想隔空操控,应该也很辛苦吧,说不定还会引火烧身……

    可是,如果他们没有理解错的话,余慈是要注定要被巫咒的打击的那批人马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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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动来了……然后我们这里成了活动办公室,然后我也不知道该说啥了。只能再说一遍,欠更的星期天尽量补上,如果还有星期天的话。

第十二章 思定灵符 岛中之秘(中)

    事实也正是如此,感觉灵敏的,已经听到了船只划水声,被抛入湖中的张妙林,还没有完全醒酒,就被人“搭救”走了,至于那边是什么人,思定院的余先生都不在意,在座的修士自然也不会多嘴。

    不少人在心里琢磨:这姓余的立场太怪了,来回转换,飘忽不定,刚刚才与苏双鹤缓和了一些,眼下就是要站在对立面了?

    要知道,那一批已经给“标注”的人物,去斗符夺丹,失败了,最正常不过;可真万一……万一成功了,岂不就是狠抽苏双鹤的脸?

    他主动进入这两难的局面,是何道理?

    不管一楼层心思百变的修士如何揣想,主位上的苏双鹤,都是做出了最后的决定:“自上一劫末,北地魔劫以来,上清符箓之神通,世间再难得见,今日本座运气不错,有小友之思定院,承继上清遗泽,当再为天地间添一光彩。妙不可言,妙不可言。”

    苏双鹤哈哈大笑,谁也勘不透他笑声之后,究竟是怎样的心思,唯有一件事是可以确认的:

    他认可了。

    大能一句话不打紧,湖面上又是一阵看得见看不见的鸡飞狗跳。主楼上这些修士,只从负责居中联络的孟都公子脸上,就能看到其他三方的混乱、困扰和恼怒,一时间都是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倒是余慈,对这些全然不予理睬,只是举杯再敬苏双鹤,表示感谢,而后者也笑呵呵地接下,一时间觥筹交错,连打了三四个来回,连身后白衣、雪枝两位美人儿亦不得免,雪肤花容,晕彩丹朱,愈发娇艳明媚,倒更有夜宴游湖的风情了。

    周围二十余位修士,都是丹、符、器三个不同领域的佼佼者,此时却格格不入,完全插不上话。他们与拥美对饮的两人,已经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至少现在是如此。

    这种时候,只有心思纯厚之辈,才不会困扰。

    天角先生到此,只是为斗符而来,经前面几番周折变化,已经有些烦扰,见苏双鹤和余先生在那里说话,反而高兴,继而便提议道:“赌斗临近,制成的傀儡需要再做一番调试,诸位不要懈怠才好。”

    他的修为不算最高,可在符法上的造诣,却给了他发号施令的资格,众修士也觉得有理。当然,也有些人觉得,“竞争对手”就在这里,如此做法未免太不谨慎,但置疑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被当前的氛围所慑,吐不出口来,再看孟都公子都在点头,只能闷头做事。

    很快,八极宗的修士将已经炼制完成的傀儡搬出,当下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一具以制器法所做的傀儡,看上去仿佛蜘蛛的古怪模样,躯干足有面盆大小,八足叉开,但并无头面眼睛之类,只是一个概略的外形,乍开还有些粗陋,不过作为两日里仓促而就法器傀儡来讲,这玩意儿已经算是合格了,更重要的是,相当耐用。

    叩指上去,有金铁之音,却又非常轻巧,以其躯干中心辐射开来的符纹,像是一张织网,层次分明,结构清晰,很有水准。而且分明是经过了某人的祭炼,各处符纹灵光流转,如南国纵横的水网,无一处阻塞淤堵。

    这也是傀儡能够在“竞争对手”面前展出的原因之一。

    四宗阵营的各个参赌之物,都是在定下赌赛规矩之后,即刻构思炼制的,两天下来,手快的都祭炼了两重天,在法器中不算什么,但与“临时参赛”的相比,可是有着极大的优势。

    此时就有人道:“先生,您看傀儡今日的灵性如何?按照先生的吩咐,这一日间,我们将其放在最复杂的环境下,时时磨炼,三个时辰前,已经是进退自如,真像是生灵一般……先生的‘化灵贴’果然绝妙!”

    天角先生向余慈告一声罪,离座到傀儡之前,仔细打量,蜘蛛傀儡八足“咯咯”敲击,在原地转圈儿,也进行微幅的移位,但不管怎样,都没有与天角先生、周围修士、案几等发生任何接触,那种灵动敏锐之处,看得余慈也是眼前一亮。

    天角先生看了半晌,有一只符笔从袖中滑下,附近的八极宗修士忙奉上一盒灵墨,供其饱蘸墨汁,在其背腹两边的符纹上,又勾勒数笔。笔锋落处,蜘蛛傀儡一反之前的活跃,八足曲折,趴伏下去,不再动弹。

    众人才是一惊,旁边孟都公子却是轻咦了声,暂停了与三宗的联络沟通,深吸口气,再呵出来,只见灵光激涌,便如一道清波长河,浑厚的灵气直贯入傀儡之中,与符纹相激,层层兴波。

    祭炼傀儡的人,原来就是他。

    但见那些符纹灵光交错,与傀儡本身的材料纹理浑然一体,激发出更玄妙的变化,一层又一层地加深,足足六次明显变化之后,突破了某个障壁,这才消停。

    一气贯重天!而且是从二重天直接贯入三重天。

    刹那间,主楼上惊叹之声大起,就是饮酒的苏双鹤脸上,都微露惊容。

    “一气贯重天”的是孟都公子,也就是他雄浑厚重的修为支撑,才能如此顺遂,但引导这一切的,却是天角先生,这比他自己祭炼,还要困难十倍。

    而两日之内,完成三重天的祭炼,对一件法器来说,已经是做到了极致,就算长生中人亲自出手,也不可能做到更好了。

    主楼修士的赞佩之语,一点儿都不过分。

    不愧是天篆社力推的人才,散修之中,也有遗珠啊。

    苏双鹤无声慨叹之中,天角先生却只就事论事:“孟都公子可以再熟悉一下,八足的关节处,建议有所调整,另外,腹中的机关也是……”

    按照他的吩咐,整个主楼一下子繁忙起来,只有四个闲人,就是苏双鹤、余慈并两位美人儿。不过他们一点儿都没有受冷落的感觉,相反看得兴致盎然。

    余慈作为行家里手,看得更是清楚。

    他对所谓的“化灵贴”最感兴趣,天角先生以符化灵,驱动傀儡,给予其不凡的灵性,对于生灵奥妙的把握,已经进入到了非常高妙的境界。

    那模拟出来的灵性,余慈并不陌生,在诸天飞星的符法神通里,在湛水澄那几可乱真的九命幻灵符中,都有所见。

    只是天角先生所为,更有他个人的特色。

    尤其是在天地法则体系中,他所采用的符箓技巧,依然是在长生层次以下,只是通过更为繁复、精妙的运用,跃过了境界的樊篱,达到了此一目标。

    不简单哪!

    当年各代先贤以独特的纹路为媒介,接引天地伟力,形成符法一脉。这究竟是自上而下的逆推,还是层层垒砌的发展,余慈更愿意相信后者。因为这才契合有情众生,尤其是人类这万物之灵长的思维和智慧,而只有这样,才具有研究的价值。

    人的思维、智慧模式……好吧,这个题目太大了,恐怕只有那些活了不知多少劫的神主大能,才能有更多的领悟,余慈暂时不准备深入下去。而此,四宗阵营的混乱交涉也终于完成。

    湖面上响起轰雷般的喝声,是四宗阵营各自派出了修士,宣读临时的规则变动,引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喧嚣。这种临时的变更,最难服众,就算是湖上众人之前一力主张的也一样,四宗阵营的压力又是激增。

    孟都公子一边要与其他阵营沟通,一边还要梳理局面,此外还要适应改动的蜘蛛傀儡,一心数用,很是麻烦,脸上却是笑吟吟的,一点不以为苦:“鹤巫、余先生,刚刚我与纯阳门等已经达成共识,余先生的同门,还有那些临时纠合的修士可以参加此次赌赛,但就如道兄所言,不可涉及天紫明丹??的归属,便是得了手,也要由鹤巫最终调配。”

    他不说“支配”,而说“调配”,显然也是有一份谨慎的心思,旋又问道:“要不要与令师弟……”

    余慈不以为意,随口回应道:“无妨,最后天紫明丹定然会到鹤巫手上。

    孟都公子只觉得胸口闷了记,再怎么敞亮的心胸,也支撑不住。

    也在此时,湖面上喧哗声再拔高一段,远方夜空,赤光骤闪,直入悬空浮岛。

    “是赤霄天。”

    赤霄天领了个头,其余三方也都按捺不住,先后又有两道遁光直入浮岛,分明就是碧波水府和纯阳门的参赛之物。这边孟都公子也不再多言,轻轻拍案,那蜘蛛傀儡化为一道清光,直入云霄,很快穿入云气四合的暗影中。

    在那里,四宗阵营的参赛之物,都还要经过鲁连的检验,看是否符合规定。

    但见浮岛外围,鲁连现身,其貌不扬,可身外却是浮了一只振翅不断的巨型螳螂,足有半人高,色泽青绿,头呈三角状,口器狰狞,螳斧摩擦,铮铮作响,看上去绝不比十三外道中的刀蚁逊色。

    这是鲁连饲养的一只异虫,名曰“无影刀螂”,固然攻坚破障,凶悍无匹,且有‘千叠眼’之神通,映照大千,无可遮蔽。鲁连可通过独特秘法,可以借其视界为己用,正是以此法,辨识参赛之物。

    只是四宗阵营的造物都已入场,张妙林那边,还没有动静。是还没醒吗?

    苏双鹤倒是很体贴地问了句:“时间可还够么?”

    余慈“唔”了声,还没回应,昏蒙夜空下,一道光线划过,似有星辰坠落,莹光如滴,直透入浮岛的水汽阴霾之中。

    鲁连皱了皱眉头,却没有说什么,而是向湖上打出了信号,那就是有效了。

    四艘巨舰之上,忽地轰声爆鸣,那是各舰所携的雷霆符禁化为强弩巨炮,轰击大气而生,震得百里湖面,波纹连起,暗流激荡,有倒霉蛋甚至给震破了耳膜,一时都是失声。

    “四方联营,宴请八方之朋;夺丹斗符,尽展造化之妙。诸位请安坐,一睹天梁山岛上,天紫明丹归属。”

    中气充沛的嗓音横扫整个湖面,与之同时,夜空中张开了数十面光屏,映现出岛上的恶劣环境,其视角连番变化,这也是无影刀螂的神通所致,只由鲁连略做调整,也是取一个“公平”。

    一时间,湖上喧嚣不再,上万修士摒息宁神,视线都集中在各个光屏之上。

    而在八极宗巨舰主楼上,程济世又走上来。

    之前一段时间,做为交涉的使者,程济世往返于其他三方阵营的巨舰之上,要说劳累,以他最甚。而这次到来,也就安坐不动了,顺手给了孟都公子一枚玉符。

    期间各宗交涉,传讯玉符也是方式之一,没有人在意这个。孟都公子则以神意观之,将其中信息遍览,这里是刚刚出笼的情报筛选结果。

    姓余,与上清宗相关、精通符法、锐气无双,种种的条件合起,一一对应,再从天下知名者中寻觅,总共还能有几个?

    至少到目前为止,各个专业流通谍报、消息的组织里,只有那么一位!

    孟都公子心头莫名地发颤,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余慈正举杯向他致意,他深吸口气,将那些有的没的心绪统统扫净,也举起杯盏,微笑回应。

    可不等把杯盏放下,苏双鹤的眼神又扫过来,给予了关注。

    孟都公子心中慨叹:在这种层次的大能眼中,是否就真的没有隐秘可言了?

    他干脆让程济世将那枚玉符交过去,心里突又发怔,什么时候,他已经把二者相提并论,摆在同样的层面上了?

    也罢,能够与谷梁老祖相抗,惹上天遁宗,还能好端端活上十多年的人物,确实有与苏双鹤暂时掰腕子的资格。

    主位之上,苏双鹤灰白眉毛剔起,根根如金属刀刃一般,寒意森然:

    “原来如此。”

    竟然是他!虽然在域外多年,可在大劫兴起之前,他可就听说,那贱人对这位极感兴趣,而天遁宗那些人物,更是漫天撒网,暂要将其擒杀……

    若将此人卖掉,给天遁宗的报酬,怎么也能折合大半吧!

    不……等等,若这么做,可是大赔特赔!余慈此子,之所以名动天下,与一样至宝是切割不开的:

    玄黄杀剑!

    苏双鹤缓缓将杯盏压在案几上,却终还是忍耐不住,喜动颜色:天助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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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代理万岁!这是昨天的,今晚会更大章

第十二章 思定灵符 岛中之秘(下)

    注意到苏双鹤的神情变化,余慈只是微笑一下,并没有投入太多注意力,而是继续观看浮空岛屿上的变化。

    如今的天梁山岛上,地气、水汽对冲,昏蒙蒙一片,还有雷云电光倾压,岛上似乎时刻跳跃着致命的电火,时刻有都有岩石地层支撑不住,轰然开裂,露出更深层如蜂窝一般的深层结构。让人不由感叹,多年以来,附近的湖底山脉,早就给挖空了吧。也就是久历劫数的湖底山脉质地坚硬,才没有在拔岛升举的过程中彻底崩溃,

    在无影刀螂的神通映照下,来自五方的“玩意儿”,好听点儿讲,是“造物”,从五个方位进去,此时不约而同,都往这些地底深处的洞穴里潜入。由于悬浮湖上的光屏捕捉到位,众修士倒是都能看清这些东西的外貌。

    其中有三家都是比较规矩的傀儡形制。

    八极宗是蜘蛛模样,灵敏非凡;碧波水府则仿佛一条鲤鱼,可以在土层中穿行,分土裂石,如履平地。相比之下,赤霄天的手段,就要惊艳的得多,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材料,整个“造物”就像是一条游动在雾气中的蛇,介于有形无形之间,不断地汲取地气、水汽,又从“口鼻”溢出烟气,里面似乎还有毒性。

    另外纯阳门则投进来一柄寸许长的小剑,乍看去还以为是那边直接驭剑而至,其实是一件法器,似还有剑光分化之能。

    至于那些“作乱之辈”的造物,正如之前所见,有一点星芒直坠土层深处。而鲁连还有他那只无影刀螂当真了得,就是这样,也能照出些模糊的东西,当然,那也是地下的土层搅动太过剧烈的缘故。

    浮空岛上,还有修士潜在层层洞穴之中,正是受到星芒惊扰,冲了出来,引得湖面上一阵惊呼。

    “是拦江锤郑老七!”

    “原来他还潜在岛上吗?”

    “本还以为他死掉了,也对,堂堂步虚中阶的强者,哪有那么短命?”

    此人在湖上众修士之中颇有些名气,而他现身之时,也确实展现出了不凡的修为,一拳轰出,潜劲如大江暗流,层涌而至,遇坝回旋,生成了搅缠撕扯的劲道,便是钢铁也会给扭曲成麻花。

    星芒周围的土层翻动扭曲,附近的一个洞穴也塌了下来,可湖上修士看得清楚,那颗星芒依旧是飞射而出,转眼不见。倒是出拳的郑老七,一脸怔然,身上莫名就中了一剑,裂开了足有两尺的伤口。

    伤口上肯定有古怪,血液喷涌,止都止不住。只气得他面目铁青,低吼声中,追着星芒去了。

    “是剑意……”

    八极宗巨舰主楼上,苏双鹤捻须沉吟。由于巫咒被程济世携去岛上,以其为介质,他的感应比其他人都要敏锐得多,就是鲁连的无影刀螂也有所不及。故而他知道,如此剑意,威力虽是一般,却是正宗的“无形剑”路数。

    上清宗当年,确实是化剑为符的手段,但更多还是道意缥缈,九垓浑蒙的古意和仙气,以道寄剑,和这纯粹杀伐之力,迥然不同。可以确认,是另具源头。

    无形剑……

    嘿,当初死在这门与太初无形剑完美相合的神通剑诀下的大巫,双手双脚全算上,都数不过来,如今在他面前演化出来,算是挑衅么?

    眼角的余光扫了眼余慈,他微微勾动手指,待雪枝前倾身子,才以秘术传音道:“我要盘皇剑宗的全盘资料,重点是和余慈的关联……”

    “余慈?”

    苏双鹤这才记起,雪枝尚不清楚余慈的真实身份,而且,她也不是自己用惯了的手下。眉头皱了皱,他也不想再浪费时间,将手里面有关余慈身份的传讯玉符递过去。

    “就是这人,我再给你暂时调度城中情报资源的专办之权,把这事儿给我做得漂漂亮亮的。”

    跟着苏双鹤这些年来,雪枝还是头一回受到苏双鹤如此的指派,更是头一回从那里获得如此实质性的权利,一时竟是懵了,还好及时反应过来,用苏双鹤最喜欢的从容姿态略一点头,伸手接过玉符,再攥回手心时,已经要挤进肉里去。

    很快,雪枝托言辞席而去,苏双鹤看了眼余慈,见他对岛上局面相当关注,便也移转视线,更认真地观察那边的情势。

    那群“作乱之辈”所凝就的“星芒”,确实非同一般。也许他能够从中找出更有价值的东西来。

    按照赌赛的规则,参赛的“造物”,要有丹、符、器、剑的至少三样拼接一起,才是合格。苏双鹤能看出,“星芒”的本质就是符法,而其中再蕴剑意,符有了,剑有了,还有一样……

    是了,那些人也是有心,竟是将一缕丹气化入,成为寄托之物。只不知丹气中还有什么玄妙之处。

    相比世上“无中生有”的神通,凝烟成物也不算什么,可在这种局面下,使丹气、符法、剑意在无形之中浑融,需要的境界法度,可是不低。长生以下,几乎不用考虑!

    苏双鹤又看向余慈,是他吗?总觉得不太像的样子,刚才主动明言不参与,又何必暗中做事?

    可若真是如此,此人背后的势力,倒也颇为可观!

    苏双鹤心中微动,巫咒感应到了星芒所在,按照设定好的法度,牵引天梁山岛上游动的劫雷余波,以巫门独特的咒杀法门,向已经标注的目标渗透过去。

    可是,他随即就感应到,虚空中有一股力量,化为无形之屏障,看似缥缈,却是将大部分咒杀之力挡住,只有少许漏过,引来湖面上部分区域小小骚动,可想也知道,那大概就是一些被“误中副车”的倒霉蛋。

    苏双鹤还可以加力进去,但他没有这么做,毕竟太过纠缠的话,引来天地法则意志关注,他可能也不会好过。他要做的,只是一个试探罢了。

    如今结果大致如他所料……不过,这小子真的是淡定得很哪!完全看不出正在庇护同伴的样子。他的巫咒法力,就那么容易应付吗?

    在湖上绝大部分修士所不知道、也不可能接触到的层面,一场交锋起于无形,消于无形。

    苏双鹤一时间还没有发现更多有价值的东西,但有一点,船上的消息不可能封锁,只看孟都公子情报收集的速度就知道,相关的消息传播开来,也不会有多么费力的。

    按照他的认知,天遁宗恐怕很快就要采取措施。

    余慈小子是生是死,都无所谓,可一旦冲突起来,那玄黄杀剑,又往何处寻?

    想到这里,苏双鹤又往余慈那边打量,其身上没有佩剑,像那种杀伐至宝,想藏进储物法器中,也是千难万难。啊,对了,余慈还有一手虚空法门,怕是有神通之能,会不会藏在里面?

    那样也很辛苦吧……

    至少他自觉,想以虚空法门镇压玄黄杀剑,未必是个妥当的作法。

    一时间想得心烦意乱,也没法专心刺探了,只把一条原则定了下来:在他没有抓到实实在在的线索之前,不管是谁,就算是正密切合作的天遁宗也好,也休想在他吃进去之前下手。若是要达成此一目的……还真要做一番计较才是。

    眼下,天梁山岛上的局势和味道已经变了。

    从浮岛地层结构就能看出,岛上像“郑老七”这样的,藏身在地层复杂洞穴中的修士,绝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数以十计,且能在混战中,在拔岛升举的过程中幸存,修为肯定不俗。五个临时拼凑起来的“玩意儿”在这些人物跟前,完全不是一个层级的。

    那些修士被困在岛上多时,陷入重围,此时大都是情绪激烈,见那些“玩意儿”上岛,哪还会有好脾气,更不希望暴露出自家的位置和根底,自然是苦大仇深,见到就下死手。

    如此,四宗阵营、乃至“作乱之辈”的赌赛,已经从“夺丹”,变成了在岛上那些幸存者的攻击下,保全自身的“逃命”大赛。

    由此就能看出,意图在“造物”上强化自家攻击力的,都是蠢货无疑。越是灵敏、机巧,能够支撑的时间就越长。

    另一方面,岛上幸存的修士不断现身,也大都也是在岛上有所收获的,勾得湖上修士齐声喧哗,都在叫“有宝贝,有宝贝”,他们已经忘记了,自己本来也是其中的一员,是八极宗、纯阳门等宗派,硬生生圈了四个阵营出来,只如看客一般,对着激烈好看的场面鼓掌叫好,不知不觉,已经混淆了自家的立场。

    如果没有之前张妙林、盘皇剑宗等“作乱之辈”,真可能得到完美的结局呢,可惜……

    余慈拿起杯盏,自有身侧的白衣倒入酒浆,而且也没有忘记给同席的天角先生斟满,甚是贴心。余慈也就顺势向天角先生举杯为敬:

    “先生的化灵贴,当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他的话没有半点儿虚言,看了这么久,就数八极宗的蜘蛛傀儡最让他感兴趣。

    倒不是说蜘蛛傀儡表现最好,硬行比较的话,场面上还是赤霄天的“灵蛇”更有优势。

    赤霄天以特殊材料制器,化为那条介于有形无形之间的“灵蛇”,在土层、雾气之中出入无碍,又以符箓为炉,收集外界杂气,在“灵蛇”腹中转化为毒丹之属,最终喷出,化石消土,极其厉害,似乎还有迷惑心神的功效。如此攻守兼备的结构,一体而下,应该有高人主持。

    相形之下,蜘蛛傀儡不能浮空,只能跳跃游走,入地后的灵敏底也不算太高。

    可是,没有任何一个“造物”比它更具灵性。

    看它在洞穴中往来穿梭,八条节肢点地,有序交错,专找角落、沿墙阴影之类,无声无息,真像是一头在阴影中行走的蜘蛛。相对来说最为复杂的八足结构,没有给移动带来任何困扰。

    内行看门道,余慈对“化灵贴”拟化出来的“灵性”,越看越有味道。时机难得,当然要趁机交流一番。尤其是他拿湛水澄的“九命幻灵符”入手,正是天篆社里人气最高的符箓结构之一,当年在北荒时,那边的分社可是拿这玩意儿当考题来着。

    对此,天角先生完全没有抵抗之力,连岛上的形势都有些疏忽了,也引得主楼上多有侧目者,里面甚至还有几个想偷师的。

    可当两人谈到九命幻灵符上“窍眼”分布,与人脑结构的关系时,所有人都败退了,就是一直关注这边的苏双鹤,也为之摇头,感觉着有些跟不上二人的思路。

    也在此时,哗然声起,成千上万人一起惊呼的声势,就像一阵狂风,从南刮到北,掀动了整个湖面。

    就是沉浸在符法世界中的余慈和天角先生,也给中断了思路,抬头去看,只看到一片崩溅开来的碎渣。

    就在早前一点儿时间,纯阳门那一枚法剑,本来是深入到某个洞穴深处,以躲避后方追击,可莫名就是连番震颤,悬空不动,失了灵动,更像是被某个无形的织网束缚。

    作为应急,法剑应该是要施展剑光分化的手段,可才这个征兆,后面的修士已经追了上来的,挟怒出手,将其打得粉碎。由此,也是把纯阳门轰出了赌赛门外。

    若只是如此,还不至于引得湖上哗然。

    真正要命的,是在法剑粉碎之后。

    那边修士刚刚得手,也是骤然惊怔,手脚挣动几下,分明也是被某种无形之力陷住,又扭头看时,洞穴深处,有光焰喷射,转眼将其吞没。

    光焰一闪而逝,再露出修士躯体之时,就像是被冰封多年,全身僵硬,还有薄薄的冰层,偏偏全身各处,还有烧灼的痕迹,循火燎之痕,其皮肤寸寸开裂,坠地之时,便如瓷器一般,砰声粉碎。

    如此可怕的光焰,并非是只在此洞穴中闪现,而是几乎贯穿了地层,就在那修士惨死的瞬间,成百上千处洞穴明灭不定,仿佛是整个天梁山岛都亮了起来。

    ***********

    本来想多更一些,但还是受外界影响了。不停在刷新闻,唉……

第十三章 劫后齑粉 黄巾力士(上)

    湖面上,与几乎给照个通透的天梁山岛正相反,十多个光屏瞬间打灭了一半还多,剩下的那些,也是模糊不清,似乎是给照得花了。可众修士才不管你什么理由,原本清晰的局势骤转浑沌,成千上万人当场就嘘出声来。

    在倾荡整个湖面的嘈杂声中,四宗高层却是另一番感想,因为在那一刻,他们投放到岛上的“造物”或多或少都遭受冲击,倒霉的也不只纯阳门一个。像是碧波水府,其“造物”也是在光焰喷发的第一时间,就给轰成了碎渣,此时高层正气得跳脚。

    这可算是无妄之灾了。

    还有一部分人,比如苏双鹤,就是另外一种态度。当光焰暴闪之时,他鹤翎般的眉毛连挑几下,几乎就要将岛上的巫咒收回,最终虽未真的去做,末了还是感叹一声:

    “世上总是有这些亡命之徒……”

    苏双鹤的一言一行,都为人瞩目,故而才开口,主楼上众修士就齐刷刷地看过去,后由孟都公子相询:

    “敢问鹤巫,这是怎个路数?”

    苏双鹤嘿然一笑,还未回应,岛外的鲁连忽地打出了事先预定好的信号。看湖上青白光线曳空而过,四宗阵营中不知有多少人惊怒拍案而起:

    “怎么就要中止?”

    而纯阳门、碧波水府处则是大点其头:“正该如此。”

    “鹤巫?”

    孟都公子来回移转视线,也是迷惑不解。

    苏双鹤微微颔首,指点他两句;“鲁二倒也反应得快。你们还是尽速派人上岛吧,晚一步,那什么天紫明丹也就不用指望了……现在怕也是晚了吧。”

    这下子,孟都公子也坐不住了,骤然起身,就要下令。可另一边,余慈却是摇头道:“还是谨慎些好,岛上那人渡劫,整座岛屿都受牵连,上去好说,下来可没那么容易。”

    这下子,主楼上修士有七八人齐齐叫出声来;“渡劫!”

    苏双鹤手指轻敲案几:“还是余小友见得明白。岂不见那焰光,正是修士以秘法将天劫之力转入地气、水汽之中,宣泄威能?分明是‘中渡而击’的手段,就是细节上还有待商榷。”

    说话间,湖上的喧哗声、置疑声越来越响,而其余三艘巨舰上,都有修士飞出,向着浮空岛飞过去。

    “公子,我领人去看看。”

    程济世主动请缨,孟都公子点头道:“小心为上,不要轻易登岛。”

    话音方落,天梁山岛就是轰然激震,一团人头大小的紫色光球打穿了地层,曳着长长的芒尾,向岛外夜空飞去,才出去浮岛范围,就见天空阴云翻涌,无数电光撕裂长空,不管是在什么位置,都扭曲了轨迹,冲着紫色光球轰击过去。

    由于烙在人眼眸深处的光链轨迹扭曲太过,不少人觉得半边夜空都歪掉了,而下一刻,他们发现,歪掉的不是天空,而是那座浮空岛,还有牵引浮空岛屿的四艘巨舰。

    巨舰主楼上,案几上的酒水已经洒了出来,在座的对外界环境都非常敏感,自然也感觉到了相当幅度的倾斜和错位。

    出现这情况,并不意外,四宗阵营使天梁山岛升举,凭借的是巨舰上的符法阵势牵引,一旦有超出四舰负荷,又或者打破内外平衡的力量出现,就很难避免。

    只不过,与此情况相伴的,是让四宗最无法接受的那一类罢了。

    看漫天雷霆之下,涨大又缩小的紫色光球,最终不支崩解,连渣子都没剩下,孟都公子脸颊抽搐两记,总算是苦笑出声:

    “天紫明丹!”

    “不错,就是天紫明丹。而且,还不只是这一颗吧。之前转移天劫之力时,恐怕也用了一颗,现在藏身地层之下,想要支撑住外部结构的话,也要用到……你们岛上总共有几枚来着?”

    孟都公子苦笑无语。强要说是之前夺得丹药的散修也不是不可以……然而敢在天地大劫之下,强行破关,除了孤注一掷的勇气之外,谁还没有一点儿后手和本钱?

    四宗阵营之所以敢将那几枚丹药放置在岛上,也是对四方的封禁手段深具信心,也因此,几枚丹药的距离很近,只要发现了一处,一窝端的可能性更大些。

    牵引雷霆的丹药毁掉之后,扭曲的电光就像是被狂风吹卷的雨幕,重又扑上岛去,碾过岛上每一寸土地,也将每一处洞穴都覆盖在内,如果说之前焰光暴闪时,还有一个幸或不幸的区别,如今这场面,再不会有任何差异。

    所有在岛上的生灵、造物,全部被电光覆盖,就算是深藏在几十上百丈深的洞穴中也一样,几乎化为液质的电浆倾倒进去,将本来导电的土石都硬生生抹去了一层,绝大部分修士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便灰飞烟灭。

    八极宗的蜘蛛傀儡反应已经算是很快,在电光倾泄之前,遁入了土层深处,可还是逃不过这一劫,就在土层中扭曲崩解,上面的“化灵贴”符纹闪烁了两下,也带着傀儡挣动片刻,却还是回天乏力。

    主楼上一时嗟叹声起,也是从此刻开始,残存在湖面上的光屏,逐一崩溃,在这般恶劣又极度危险的环境下,鲁连能支撑到现在,已经让人很佩服了。

    湖上众修士才不会体贴这个,一时间嘘声不断,只是鲁连本人,是绝不会在乎的。此时,他小心地避开了天劫伟力倾注的范围,身旁,无影刀螂的前肢刀臂正快速摩擦,发出金铁交鸣的铮铮之音,却是有些焦躁。

    鲁连伸手轻拍它的后颈,略做安抚,随后又传过讯息,要这只异虫继续展开其天赋神通,扫视岛上的变化。扫描到的情景,再不会大明大放地摆在湖面上了,而是直入四宗巨舰主楼,在小范围内传播。

    如此施展神通,势必要冒一些遭雷劈的风险,可身为仲裁,有些事情是必须要做的,否则何以证得“公平”二字?

    正因为鲁连的坚持,使巨舰上的部分修士得以见到此时的天梁山岛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虽说受到天劫伟力的干扰,元气流动变化完全失常,许多图像都过于模糊,闪灭不定,可能够亲眼目睹他人倾力冲击长生关隘,对处在同等境界的人们来讲,也是一场不俗的机缘。

    劫数来得突然,去的也突然,前后也就是半刻钟左右,岛上雷霆忽地一洗而空,又见多处土石开裂,不少地方都燃起了大火,还有一些焦尸,偶尔从光屏边缘闪过。

    苏双鹤看得饶有兴味,也评点道:“若是步虚冲击长生关,这时间未免短了些……不过,若那天紫明丹真是有剑道根底,也能说得过去。”

    天劫之下,寻常修士可称为“抵御”,剑修却可曰“斩破”,是直接轰击劫云,与天地法则意志对撼,最是勇往直前,故而劫数持续时间比常人短了许多,

    不过,还有另一种可能:“大概是功亏一篑了吧。天地大劫之下,一应劫数的强度,都有提升,少则三五成,多则成倍、十几倍,甚至引发大劫降下,全凭运气啊……”

    孟都公子一边点头附和,一边盯紧了前面的光屏。那边,四宗修士早已经到了浮空岛外。由于天劫的冲击,升举岛屿的符法阵势已经进入到不可逆的损毁过程中,时刻都在摇摆晃动,也时刻都有摔落湖中的可能,但各宗修士没有半点儿退缩的意思,几十对眼睛,都看着鲁连。

    鲁连沉吟片刻,叹了口气,最终点头,当下那几十人便都冲到了岛上去,自然划分片区,各展手段,搜索劫后的种种线索。

    鲁连也到了岛上,他有无影刀螂的神通加持,比任何人看得都明白,负手走入已经塌方大半的深层洞穴中,有聪明人忙跟上去,他也不在乎。

    在曲折蜿蜒,随时可能崩塌的土层中,深入约百十丈,停在一处彻底塌下的土方前,身后无影刀螂前臂交叉,锐气铮然而出,转眼间切开了两道洞穿土石厚层的裂隙。

    就在裂隙交错的中央,有一圈很古怪的空白地带,大约尺余见方,高不过半尺,能放下一个幼儿就不错了。

    在无影刀螂的扫视下,里面的情形一览无余。

    没有人影,在已经化为琉璃质地的土层之上,有半颗残余乌沉沉的铁丸,还有一块比巴掌略大的金块,只不过已经严重扭曲,看得出来,这玩意儿是在高温中软化又凝固,以前是什么模样,上面有什么标记,也分辨不出来了。

    除此以外,再无他物。

    鲁连将金盘和半颗铁丸取出,想了想,又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布袋,祭在空中,将空白地带残余的一点儿灰土收集起来。此时,后面的四宗修士也已赶至,看到两样东西,那金块也就罢了,等看到半颗铁丸,一个个就像是迎面挨了重拳,傻在当场。

    天紫明丹……

    这边主楼上,孟都公子抚额无语,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也在此时,喧器又起,听声音,是有人硬是闯到船上来,吼声如雷:

    “让开,你们八极宗还想包庇贼人不成?”

第十三章 劫后齑粉 黄巾力士(中)

    “是碧波水府的李骁骑。”

    孟都公子闻声辨人,适时为不怎么熟悉四宗修士的苏、余二人通报,也正是由于二位在场,八极宗的抵挡并不太激烈,反正到最后,事情十有**都要由这二位过一遍手。

    不过数息时间,楼下会场骚动,八极宗的防线给冲破,李骁骑风风火火地冲进来,面目狰狞,几欲择人而噬。

    就在众修士以为他要当场掀桌大闹的时候,他却是对着苏双鹤一揖到地,大声道:“狂徒先期以人作乱,搅乱赌局,如今又施以辣手,定然是声东击西,瞒天过海的阴谋,如今天紫明丹消耗殆尽,湖上万千修士数日辛苦毁于一旦,如此卑劣之辈,唯请鹤巫做主,帮大伙儿找一个公道!”

    虽没有指名道姓,可话中矛头,直指余慈,决不会有什么歧意。孟都公子在旁边笑了一声,像李骁骑的性子,能突突突说出这样一串话来,连个嗝儿都不打,若说来之前没有腹稿,鬼都不信。

    岛上损失的,可不像是李骁骑所说的几枚天紫明丹,而是一整条关涉传说中秘藏的线索。看天劫犁过之后的场景,想再从中找出什么蛛丝马迹,恐怕也是徒劳了。别说碧波水府,就是孟都公子自己都有火。

    但那又如何?

    看李骁骑的表现,说到底,碧波水府那边还是缺了些底气,毕竟余慈现身以来的作为,让人不可避免有些发怵,就是弄清了其根底之后,也慑于当年的光辉战绩,不敢真的赤膊上阵,而是撺掇大能出头。

    只是,苏双鹤岂是那么容易请动的?

    李骁骑虽也算是碧波水府高层,却还不是此地的主事者,身份天差地别,苏双鹤连笑容都欠奉,淡淡道:

    “你们脑子转得倒快……然而本座只是来观看赌赛,别的事情,可没兴趣。”

    “鹤巫……”

    李骁骑还待再加把力,却吃苏双鹤眼角一瞥,一口气闷在喉咙里,险些噎着,心下也怯了,而此时,苏双鹤却忽尔展颜道:

    “你们请鲁二过来,难道就是挂个名头吗?喏,他来了!”

    众人回头,果然见到鲁连携那半人高的妖异螳螂,飘然而至。随着无影刀螂前臂摩擦,船上众修士不自觉都让开道路,生怕被那可怖的螳刀剖开两半。

    之前苏双鹤驾临时,鲁连因为要照看浮空岛,没有下来见面,如今又补上礼数。而苏双鹤对这位步云社的高层,也表现出足够的重视,起身还了半礼,且又一次充当主人,请鲁连入座。

    鲁连却不讲究这些虚礼,开门见山:“岛上异变,诸位也见到了,我入岛查看,略有所得。既然鹤巫在此坐镇,我也就偷个懒,请各宗主事到此间来,由我通报情况。”

    “这是自然。”

    扫了眼又给堵着喉咙的李骁骑,孟都公子微笑传令下去。这种事情,绝不会有人耽搁,不一刻,纯阳门、碧波水府、赤霄天的主事者以及重要人物便纷纷赶来,将楼层塞得满满当当,李骁骑这等层次的人物,一下就给逼到了角落里。

    其间,鲁连和苏双鹤并没有太多交流,只是讲了几句闲话,也在苏双鹤的引介下,和余慈寒喧几句,对这位“作乱修士”的靠山,也没什么别样眼光。完全就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汉。

    等人都到齐,鲁连又站起身来,将几样东西依次摆在早已预备好的案几上。正是之前光屏显示,他在地层深处的塌方处,挖出来的那些。

    分别是半颗铁丸、巴掌大小的金块以及盛着尘土的布袋。

    一众修士看到案几上的半颗铁丸,脸色都不是太好看——那正是他们这几日冲突争夺的根源,天紫明丹。

    看情况,已经是彻底废掉,毫无用处了。

    “岛上有人强渡天劫,我未能及时制止,使赌赛中止,彩头也完全损坏,实是失职,望请诸位见谅。”

    鲁连说得客气,四宗修士又有哪个会当真?纷纷言道“非战之罪”、“贼人狡猾”之类,乍看去倒也是一团和气。

    鲁连则表现出其特有的方正和固执:“其间损失,此后我会与诸位一一商谈赔偿,别的就不多讲了,只有这三样东西……天紫明丹也不用说,至于这金块,不知诸位有什么印象?说来惭愧,我只看出此物材料非东方修行界所有,上面还残余着高僧大德的咒力加持,像是佛国之物?”

    “西方佛国?”

    众修士都是惊讶,纷纷上前观看,便是苏双鹤也好奇,道一声:“拿来我看看。”

    自然没人会和他抢,当下由一人恭恭敬敬送上去。苏双鹤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打量,半晌方道:“鲁二的眼神确实好使,正如你所言,是佛国所有,咒力虽是残留一点半滴,但精纯无比。材质嘛,似金非金,似木非木,却又有一点生机内蕴,不像是天然之物……”

    就像隔了一层薄纸,无论如何也戳不透,苏双鹤连连摇头,耳边却听一声唤:

    “鹤巫手上那物件儿,可否让我一观?”

    扭头见是余慈,苏双鹤就笑:“正要考较小友的眼力。”

    话里倚老卖老,却也透着亲近,余慈一笑接过,掂量几下,却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余先生知道此物的根底,就不用藏着掖着了吧。”

    虽然给逼到角落里,李骁骑却是说上瘾,话里挟枪带棒。可余慈根本不理会,将金块转出去,让它在各宗修士手中流转。

    事实上,理会李骁骑的人真不多,苏双鹤只对鲁连笑道:“若能见其原貌,应该不会错失。”

    鲁连就叹道:“其实也能复原,只要验其性质,参考天劫力量作用时的变化,一路反推过去就好。只可惜术业有专攻,此类手段,最耗脑力,一时到哪儿去找这样的人才?”

    余慈举杯饮茶,再向金块处瞥了眼,心湖中却是有一团虚影,依稀就是金块的形状。

    鲁连说的很对,按照那种方法,确实可以做到**不离十,而那其实也是余慈的长项,正是他解析神通发挥作用的时候。

    虚影内外,无数信息流转,做出种种判断,也将扭曲成一团的“金块”逐渐“剥开”,四面延伸,有的还在晃动,有的则已定形,最终形成一个看上去非常周整的圆盘,略呈弧度,金光灿烂。

    啧……竟是此物!莫非是故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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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镜介绍:
我有一镜,乾坤山河也照得;
我有一剑,人心鬼域皆斩破;
我有一城,九重天里云中座;
我有一心,长生路上笑蹉跎。
世人为何要长生?因为长生包容一切的欲望,长生便是无限的可能。问镜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问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问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