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天有二日 计生两重
不知从何时起,四面黑沉沉的,伸手不见五指,照明的珠光,透不出十尺,就算是黑袍、龙长老这样的长生真人,也无法穿透黑暗,看到五十尺开外。
翟雀儿一行却是不惊反喜,之前,玄符锢灵神通禁域依造既定规则,不疾不徐,不显山,不露水,让人寻不到破绽,众人不得不在禁域内蹉跎了半个多月,而如今这场面,虽是激烈得多,倒给了他们推算的机会。
仅仅半天之后,翟雀儿一行便寻到了这里,脚下是一片颇崎岖的山路,黑暗依旧遮蔽一切,不过,队伍中修为最高的黑袍和龙长老,都已经有所感应,再前行一段距离,已经要到山顶,面隐隐约约的轮廓就呈现出来。
翟雀儿轻声笑语:“据说黄泉秘府驱役地气,立起七座山峰,每座山峰都有殿宇楼阁,这一脉十数劫来收集的宝物,便分置于其中,不知眼前是哪个?”
黑袍这段时间心情不太好,他种下的链火被甩得到处都是,分明是被人耍了,此时听到翟雀儿似有所指的言语,便冷笑一声:“不管什么宝物摆在眼见,我只要碧落通幽十二重天的法门。别的一概不取,但若是哪个敢使狡计,坏我好事,我必让他生不如死。”
“师哥真豪气!”
翟雀儿笑吟吟地回应,看着相当轻松,其实所有人心里都绷着一根弦。禁域的变化,证明已经有别的厉害人物插手了,他们现在的时间相当紧迫。
说话间,一行人已到了山顶,黑暗中,殿宇巍峨耸立,厚重的轮廓少有起伏,看起来是一处相当朴实的建筑。殿宇外布有禁制,是与玄符锢灵神通禁域相连的,处理起来要很小心。
黑袍和龙长老齐齐压阵,也算有惊无险,一行人陆续进殿,大殿中也是黑沉沉的,但这里的黑暗和外面有本质的不同,举出来照明的珠光,陡然间外扩,在宏伟的殿堂中撑开一片区域,也在外围洒下片片阴影。
显然,大殿中玄符锢灵神通禁域的异力有所消褪。
“殿中应该另有禁制,要小心……”
翟雀儿话没说完,忽地一怔,也在此时,众人都发现不对。在大殿一侧的立柱下,竟有一个盘坐的人影。头戴道冠,是道士打扮,脸面朝下,一时看不清,好似在打坐。
“已经死了!”黑袍很快下了结论,殿中没了禁域异力的遮蔽,长生真人的感应自然能信得过。
龙长老慢慢前,观察尸身面目,见其脸肌肉僵硬,似笑非笑,甚是诡异。他的眼力经验何其老辣,立知这是死于魔劫之相,便有了个猜测:“这人莫不是当年死在魔劫之下的无归羽客?”
翟雀儿也前来,取出一枚蜃影玉简,稍一检视,便道:“正是他。”
蜃影玉简中存放了三劫之前,那无归羽客的形貌,也就是魔宗这样延绵无数劫的门阀,才能存有这等情报。
“肉身历经三劫不腐,已是真形仙蜕,而他当年,却是以法术见长。如此形神圆满,修为资质是一方面,那碧落通幽十二重天,也确实很不错的样子。
翟雀儿笑眯眯地说话,却是搔中了黑袍的痒处。他走的就是形神兼修的路子,不但要阳神圆满,真形法体也不能落下,对修行法门的要求相当之高,叛宗而出后,就没了传承,眼看就是不妙,能找到碧落通幽十二重天这个代替品,也是好的。
此时他看那真形仙蜕的目光便有些发热,但在此时,微弱却清晰的吐气声在殿中响起。
“嗬!”
已经在真形仙蜕前的龙长老脸色微冷,吐气的源头正来自于那具刚刚判定的尸身。没有人嘲笑先前的判断,而是齐齐摆出了防御架势,也在此刻,盘坐的人影猛地一缩,整个躯体转眼枯槁,化为一具干尸。
龙长老沉声示警:“小心,出了魔头!”
众人都是出身魔宗,对空气中的独特波动,自然最熟悉不过。
殿中镜光一闪,却是高继催动天遁宝镜,在殿中刷过。镜光到处,不但是照出了一团魔影,连带着周围禁制之后,层层宝光也照见不少。
殿中果然是藏宝地……
众人心间或多或少都闪过这念头,一时倒是士气大振。
那魔影颇有智慧,刚闪了形,就飞遁而走,逃到镜光照不到的地方,可在此时,翟雀儿袍袖飞卷,有一圈波动平空而发,虚空中“嘭”地一声闷响,魔影再度自虚无中现身,看势头是想逃到殿堂边缘的阴影中去,却让翟雀儿袖中神通扫个正着,挣扎中被卷了回来,收入袖中。
黑袍瞥过去一眼,暗忖这小娘皮的自在天魔摄魂经倒是越发地精深了,看样子,如今已能够“养魔”为己用,虽是借法器之助,也很了不起。
翟雀儿一击得手,便绽开笑颜:“运气真好,难得有这样虚弱到极处的天外劫魔呢。”
龙长老轻赞一声,蓄势未发的“天无二日”神通暂且消去,推论道:“无归羽客当年死在魔劫之下,或是临死前逃入此殿,而心中滋养的天魔,受玄符锢灵神通禁域的压制,无有去处,只能藏在尸身之内,勉强维持……”
黑袍也是这么想的,他心中盘算,无归羽客死到临头,还是到这里来,正说明这殿堂是极其重要之处?
刚刚天遁宝镜照出宝光无数,这里面说不定就有碧落通幽十二重天的法门,那头天魔应该留存有一些记忆片断才是。他就有些后悔,当时没有先下手为强,正想要求翟雀儿共享消息,却见女修脸色似乎不太对劲儿。
龙长老更早一步生出警觉,伸手去碰,还未触到,翟雀儿俏脸已是血色褪尽:“这魔头是刚种进去的!”
话没说完,她刚刚收了天魔的袖口砰地炸开,龙长老见之色变:“无藏魔池……”
惟有天魔方能驱役天魔,翟雀儿虽是修炼自在天魔摄魂经,走的就是化育魔种的路子,但毕竟还到不了那种地步,只能用法器圈养,那法器就是无藏魔池。
如今法器崩毁,不但刚刚收进去的天魔跑掉,之前那些受她驱役的天魔,更要反噬,一下子就给翟雀儿带去了几乎致命的重创。
女修软软坐倒,在危机时自掐印诀,总算是卫护住了心神,未尽遭魔染,可也同时陷入了不可自拔的妄境之中。
妄境一生,便有滋养天魔之效。在其尚未分明之时,殿内他处,分明就有魔意响应。
龙长老怒喝一声,“天无二日”神通展开,紫日升腾,将那些蠢蠢欲动的魔影压制,这时方知,在这殿堂之中,原来还有天魔栖身。而翟雀儿所言的“刚种进去”,岂不是说,暗处还藏着人?
翟雀儿之所以这么容易着了道儿,也是因为完全没想到,竟然有人捷足先登,且还在无归羽客遗蜕之中,布下机关。看情况,那人是相当清楚他们的底细,也只有魔门中人,在看到虚弱至极的天外劫魔时,才会有收取的心思。
那时不管是谁动手,都免不了这一遭。
“是谁?”
龙长老杀意大炽,然而这一波魔意骚动,并非是只限于殿中而已。不过数息时间,殿外便有魔影突入,在天遁镜光下现形。
玄符锢灵神通禁域钳制了他们的感知,但似乎是给天魔感应留下了渠道,谁也不知,究竟还有多少天魔汇集过来。
在诸魔门修士焦头烂额之时,数十里开外,另一座山峰之,有人浅浅而笑。
“真是要谢一声呢,那尼姑意外没有进来,险险就失算了,还好有你们。”
她手指拂起额边的散发,又看向天空:“辛乙来得真快,若说天底下哪个大劫法宗师不惧玄符锢灵之力,这位肯定在其中。只不知现在他是睡着呢,还是醒着?如今无归羽客魔灵到手,但还差九个……”
想要一举成功已经不太可能了,她在这种事,向来是拿得起放得下,心中早有定计。回过头去,身后的殿宇通体由某种特殊黑色石材砌成,正门紧闭,黑暗中恍如一体。
“此为停灵之所,辛乙为人正派,想必不至于对它感兴趣。而禁域打开,天魔层涌,注定了无人能长驻于此,也罢,先出去消磨些时日也好。”
确定她埋下的机关并无破绽,她无声一笑,身形化入黑暗之中。
“这段时日,该去找哪位消消遣?是了,去看看那位美尼姑,我倒要看看,她是用什么法子,压下无相天魔……”
山峰人影消寂,而在漫无边际的黑暗天空中,一道飞火流星急坠而下,其中声音响亮:
“好家伙,这黄泉秘府竟然成了魔窟?”
下方黑气盘转,不知有多少魔头,挣扎号叫,朝着那妄境渐成的山峰汇集。辛天君正惊讶时,便见山峰紫日升腾,不知多少魔头,吃烈芒一照,便冰消瓦解。
“天无二日?”
辛天君哑然失笑,随即符箓灵光汇结,嗡然现形,如大日经天,与紫日遥相辉映,一下子将群山殿宇映亮。
紫日升腾处,气机骤乱。
第一百九十章 心有高下 混气淆灵(上)
妙相从定境中醒来,周围出奇地安静,偶尔有些兽吼鬼啸之音,也是怨灵坟场常有的声息,早与环境浑化如一。
五岳真形图悬在众人头,元磁神光早已收起,那个卢遁仍在入定,看起来很放心的样子,不过妙相知道,昨日刚赶过来的鬼修肯定就藏在暗处,加以护卫。
妙相对卢遁的身份愈发地感兴趣了,这人身边似乎从来没断过高手服侍,那个姓陆的女子,明明是还丹阶修士,却锋芒内敛,以婢女自居,而这鬼修更是步虚级数,似乎当初在黑月湖就暗随在侧,而她当时竟然一无所觉。
她也不会忘记还真紫烟暖玉。长年居于黑月湖,但她从翟雀儿、幽蕊的渠道中,也掌握了相当一部分信息,尤其是与飞魂城相关的那些。
大约五年前,万象宗叛徒南松子,与万象宗前宗主陶容联手,想从慕容轻烟手中夺走大洞真符,最后却是一死一逃之事,她是知道的。当时还真紫烟暖玉便是落在逃走的南松子手中,如今看来,那个人渣应是已经一命呜呼,那玉落在卢遁手中,也不知中间转了几道手,最终倒是便宜了她。
“应该与飞魂城没有干系。”
只要明确这一点,妙相心中便没有任何障碍。只是,卢遁……这是他的真名吗?
妙相如此用心在余慈身,乃是心态变化之故。
她为人其实自视甚高,以前不管怎么重视,心中总还有一个此高彼下之分,可如今,受了救命之恩,又见余慈背景莫测,这里面的分际便被抹消,不自觉就有主动经营之意。
仔细分析,这人修炼极乘的玄门正宗丹诀,精通符箓,有强者随侍,还带着一只阴影魔灵,似乎出身不凡,却总是把自己置身险地,性情可算古怪。
有一件事让她非常在意:初见时,卢遁修为不过还丹初阶,这才半年左右,就一跃而成为还丹阶,进步之快,匪夷所思,且并没有气机虚浮、根基不稳之相,哪个玄门丹诀,有这般效力?
唯一比较实际的解释,就是卢遁厚积薄发,早早夯实了基础,在外历练便是触发之机,这也能解释他总将自家置于险地的行为。卢遁今年不过三十,能够筑成这般坚实的基础,必然是第一流的法门、第一流的师承、第一流的灵脉丹药等等,换言之,就是第一流的背景。
可将近一天的时间里,她和卢遁聊了很多,又觉得此人言谈中多见野性,有不少大宗门弟子绝不会具备的叛逆特质,活脱脱又是个散修模样,如此矛盾重重,让人百思不解。
妙相在那边左思右想,余慈摆出入定的架势,其实也在考虑问题。
让妙相留下,有一时冲动的因素,当时只是从技术层面考虑,那无相天魔依托于铜钵,只要那铜钵是法器、法宝之流,祭起平等珠,将其击落就应该没问题。
不过怀璧其罪的道理,他也懂,就算妙相与他的关系正在一个最好的时期,也远远没有到推心置腹的地步。余慈留她一天,一方面是等待平等珠的效力恢复,另一方面这期间也通过交流不停地试探,以完善对妙相的认识,评估风险。
另外,还有一件事,让他颇为在意——陆青不见了。
铁阑带过来的消息,大约在半个月前,陆青突然不告而别,再无讯息。照理说,是他“不告而别”在先,陆青又并非当真是她奴婢,说走便走,也没必要和他报备,但他还是有些担心。
相处数月,陆青是一贯的沉默寡言,余慈能感觉到,她有很重的心事,与他同行,似有避祸之意……
“祸”字方起,余慈心中忽地一跳。
这一刻,不只是他,妙相、五岳元灵、影鬼、铁阑等都有感应。冥冥中似有一对眼睛,穿透虚空,其中蕴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妙相闷哼一声,余慈睁眼,便看到她手中托着的铜钵,忽地就绽出光来:“是她用搜魂大.法!”
所谓的“她”,毫无疑问就是指陆素华。余慈神色凝重,对方肆无忌惮地展开法术,显然是对自身实力有超乎寻常的自信,她也确实有这样的资格。
她不是在玄符锢灵神通禁域里吗?此时余慈等人距离原来黄泉秘府的位置,起码也有千里距离,便是长生真人,想隔着一重禁域和九地元磁神光,锁定千里之外的目标,也是绝不可能办到的。是然,陆素华已经出来了!
“这铜钵当真讨厌。”
余慈看那发光的铜钵,暴露他们的位置的,无疑就是这玩意儿。可惜平等珠的时限还有近两个时辰,否则他绝不吝于再祭出一回!
妙相低头看那铜钵,情绪肯定比余慈更来得激烈,但显在脸,却尽化为苦笑:“她倒真是不依不饶……卢道,看来我要出尔反尔了。”
她站起身来,招呼了方五岳元灵,两边有些交流,然后又对余慈道:“我与五岳元灵要尽快向南方去,走西南方向的话,恰好避过东华宫的势力范围,以五岳的遁速,那人未必能追得,只要过了大雷泽,进入六蛮山系,想来她也无计可施。”
大雷泽,六蛮山?
余慈怔了怔,但此时不是分心的时候,他也站起身来,皱眉道:“就这样?”
妙相已知他的性情,微微摇头:“若是不受无相天魔限制,倒也能够一战,有五岳帮忙,未必就怕她,可如今……”
她话说半截,终又付之以苦笑。余慈知道这是实情,他本想说起平等珠的事,但现在却也不好说,那效果究竟如何。一个愣神,林间忽有人低语:
“原来你们在这儿。”
余慈等人都是惊骇,他们纷纷扭头,巨木掩映下,一个人影自虚无中生出,青衫洒逸,正是陆素华!
这人竟是如此神速?
余慈几乎要拉开防御的架势,但下一刻,他就觉得不对劲儿:“这是……千里投影?”
下半章晚十点前更,明天一章还是八点左右
第一百九十一章 心有高下 混气淆灵(下)
千里投影是修士用分出的一缕神意汇集元气,形成的分身影像,一般来说没有什么战斗力。
不过当人影显现,这边还是瞬间沉寂,长生真人的神通,以及陆素华本身的性情气度,都带来了极强的压迫力。
余慈当然有压力,不过更多的还是好奇。他还是头一次近距离打量这位颇有些特立独行的女修。只见她面目轮廓清晰深刻,妙目斜长,颇多婉媚,然而脸容显瘦,唇线略有棱角,将那天然的妩媚冲淡,似笑非笑间,自有一股清贵之气,更见得高高在的气派,便是临时凝成的虚影,也能显其风采。
陆素华的目光清冽,始终都盯人的眼睛,当然,她视线的方向只落在妙相身,稍一打量,便颔首道:“原来真的给压制住了!不过法师你封堵心魔,便如竹笼覆火,便是一时见不得火光,到最后还是要整个地烧起来。”
妙相不言不语,甚至不想和她交谈,已准备将这投影一掌打散。但这时候,陆素华投影做了一个闻香吸气的动作,似乎对妙相散发的香气颇是喜欢:“变幻莫测,又没有一点儿尘世浊意,你这法门很有意思,让我猜一猜……”
一边说着,她一边走前来,几乎贴着妙相的身子,方才停下。举止合度,明明是虚影,却如真人在前。妙相神色虽是安定,但手那一击,便打不出来。
陆素华用如虚似幻的手指划过外围云气,把握气机,既而道:“一身皆阴,香气化育,这法门当有脱胎换骨之效。唔,还有这铜钵,才显你的本性,飞天,飞天……”
她似有所得,偏偏就不说出来,神秘的姿态,让人恨得牙痒痒的。
妙相也笑,笑容里,她下颔微扬,神态中带着全不掩饰的寒意:“蒙陆仙子所赐。”
“啊,想来应有一番曲折……回来当与法师长谈。”
陆素华一笑,环目一扫,将在场的所有人都纳入感应,那冷淡而明彻的眼神让人明白,她已经将众人锁定,等其真身赶至,就是动手之时。
长生真人飞行,已可轰破音障,千里距离,就是一刻钟的时间罢了。
陆素华投影到此,就是要看一下妙相的底细,如今目的达成,投影就很干脆转身而行,走得越远,身形越淡,渐至于无。
妙相心头沉重,已经顾不得击碎投影,发泄怒气,只与五岳元灵沟通,让它马展开九地元磁神光,携众人遁走。回头又见卢遁盯着陆素华将逝的背影,神色不愉,轻叹口气,向他微微躬身:“卢道,对不住……”
余慈一笑,正要回应,那边已经要完全化去的投影忽地又转凝实,同时侧过脸来,似乎是刚刚才发现这里还有个人:
“我见过你?”
疑问的语气,肯定的内容。
“荣幸之至。”余慈脱口而出,自觉不自觉有点儿针锋相对的意思。
不过陆素华似乎并不在意,她联想起了另一件事:“是了,在红牙坊!”
余慈眼皮跳了两下,这位突然给他一份儿极高的关注,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说起来,陆素华也只是见过余慈一面而已,对那“一气贯重天”手法有些印象,其他的也就泛泛。最后认出来,除了妙相的态度外,还是因为这三个月,余慈因一心修行,少有打理形貌,以至于恢复了胡子拉碴的形象,和当初在阴窟城的模样差不多。
若是余慈是后来小白脸的形象,她十有九成会忽略过去。不过既然记起来了,一些事情就给连缀起来:“她曾给你炼制过法器,你也在坊中出过手,和她有交情?”
“啊,哪个?
余慈装傻的水平相当高明,也不会做得过火,很快就做恍悟状:“哦,是陆坊主!是了,在阴窟城,我见过你……”
装到此处,心中却是突有个念头生出来,连在话后,脱口而出:“你也姓陆!”
“是啊,我也姓陆。”
陆素华静静地看他,片刻之后,一直冷淡的脸,忽地绽开笑容,且愈来愈盛,然后返身折回,一路朝余慈这边走来。
余慈莫名有种感觉,不应该让此投影近前,可是这念头太过无稽,只是一闪念的功夫,美人儿虚影已经近在咫尺,触手而及,而她也确实伸手了。
就那么揪着余慈的领口,绵密的气机如同篦子一样刷过。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也太荒唐,余慈想起推拒时,便见她脸笑容夺目:“混气淆灵!”
“什么?”
“她借你的神意元气,混淆了本身气机,所以我才寻她不到。现在看来,我倒是冤枉那些人了……很好,很好!”
此时,陆素华的投影就贴在余慈胸口,恍如佳人投怀,这情形实在太暧昧了,可余慈心头却是寒意森森。他不知道这里面的变化玄机,可却明白一些事:
“红牙坊那边怕是不妙……再这么下去,陆青也要不妙了!”
肢体的动作比心思更快,他铁臂一横,真煞迸发,重重一肘捣下。
陆素华投影神态如生,可那也仅仅是个投影而已,她脸笑容尚在,便被余慈铁肘正面轰中,足令天下男子目眩神迷的娇靥瞬间扭曲、崩散,化为一片虚缈烟气,终至于无。
等出了手,余慈心里才哎哟一声:这下可把那女人得罪死了!
与他心思相呼应,面前虚无中,似有寒意驻留,便像是远方投来的冰冷视线,久久方散。
“走!”
妙相反应极快,低喝一声,头九地元磁神光刷下,卷起诸人,急遁而走,取的正是西南方向,林间为之一空。
一刻钟后,这片林间空地,有青光飞落,陆素华面无表情,从遁光中走出,环目扫视,自然见不到人影。她静静站在空地,似是感应,又似思考,周边大气承担着沉沉压力,数息之后,硬是给挤迫得生出火光,轰声爆燃,方圆十里,转眼烧成白地。
火光中,陆素华人影不见。
第一百九十二章 金蝉脱壳 法会规制
九地元磁神光与土层相融,自然调动地气,说是水中鱼儿都不恰当,那完全就混化在一起,全无阻力可言,一闪就是十数里过去。!。
遁行如此顺畅,气氛却很压抑,任是谁被一位长生真人追杀,都难免会如此。良久,妙相才开口:“一起去南方。”
“嗯?”
“陆素华不是个大度的性情,又记住了你的气息,在北荒,你怕是招架不住,不如与我一起南下,她在北荒似乎所图,应该不会花费太多时日追击。”
余慈不置可否,反而问道:“法师去南方,寻到那位具备大神通者,便能将无相天魔清除?”
不想余慈仍对这些细枝末节感兴趣,妙相微怔,才回应道:“我这‘天人法体’,正是那一位所创,只是我修行时心有疑虑,火候不足,这才没能驱除天魔,如今寻门去,是要请求那位再助我一臂之力,想来,总有几分把握。”
余慈哦了一声,心中思忖,当初妙相修炼《未来星宿劫经》时,赞颂大黑天佛母菩萨,看去气象万千,原来也是有所保留。这倒也符合她的性情——余慈很难想象,妙相全身心投入,礼敬某人的模样。
只是先前保留,如今再主动门,感觉着不太妥当。
这些念头在心中转过,他忽又感觉到,妙相的气机有些不稳,虽然很快平复,但还是影响到了五岳真形图,外围九地元磁神光波动不休,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
“你压住啊!”五岳元灵发了脾气,纯粹是个小孩儿模样。它和妙相仍是气机心念互通,妙相遭到魔头袭扰,它也很难受。
妙相没有回应,脸色如常,然而余慈看到她十指内合,紧紧扣住铜钵,饶是如此,铜钵表层那飞天之相仍有显化出来的迹象,这正是无相天魔重新活跃的表征。
受其影响,五岳真形图的速度变得不那么稳定。
一念生处,就有魔头染化。果然是入魔已深……麻烦啊!
余慈取出一枚玉符,正是玉京三光破元消魔符。这是他昨天赶制的,以备不测,如今还是用到了。
白光闪处,铜钵内轰声燃起玉白光焰,妙相低哼一声,心神摇动,受了暗伤,但总算是将无相天魔重新压下。可这么下去,那魔头每一次翻起,其势头将会更加猛烈,直到妙相再也撑不住。
不过,当余慈掐指算清时间,倒是松了口气。
陆素华在高空中飞行,已经持续了约三个时辰,以长生真人突破音障的高速,这就是超过二万里的漫长距离。
在地下和五岳真形图比遁速,只有傻子才会去做,那只会让自己越追越远。只是如今相距千里,又隔着黑暴和厚重地层,她能借以定位的,也只有妙相手中的铜钵而已。
“可惜以前没用心在天魔法门,只能借用法器,若是加她进来,情况势必不同。”
但也快了……正想着,铜钵那边的感应强度突然连续强弱变化,同时也急剧减速,
“当是天魔引发心魔之故,那法门虽是精妙,但越是有压制戒惧之心,心魔便越能侵掠渗透。如今不但是妙相战力受限,五岳真形图亦是不妙……”
别的也就罢了,五岳真形图真要是战力全开,二十五种精妙禁法.轮番施为,她也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要尽可能地在其受天魔侵扰之时,一击建功,令其外虚内弱,重新推动魔染进程。
这时机比想象中来得早许多!
这一战是十拿九稳了……早早解决了,还能回去办正事。
她微微一笑,锁定那个方位,身形急降。黑沙风暴和土层在她眼前剖分,目标越来越慢,她的速度却越来越快。
五十里!
陆素华气机运化到了关键节点,将发未发,也在此刻,她猛地一窒,唇边笑容抹消干净。
片刻之后,陆素华来到地层之下,目标位置,一头火岩蜥感觉到长生真人的威压,吓得浑身发软,整个地缩成一团。
她扫去一眼,随即剑芒抹过,火岩蜥半边身子都给气化,当场就死得透了,当啷一声,铜钵落在凝结的熔岩,反射岩浆的火光,面屈折的纹路,分明就是嘲笑。
陆素华神色平淡,只是眉宇间略显冷意。她半点儿耽搁都没有,径直回返,到刚才对方速度急降的大概位置,很快便凭着记忆划定一块区域。
果然,从这片区域向西,地气略显活跃,当是九地元磁神光经过留下的痕迹,相对来说,已经非常清晰了,应当就是妙相一行人的逃遁的方向。
陆素华没有再赶去。
她拿起铜钵,仔细查看。面几乎没有任何异样气机留存,就像是正常地伸手取下,再放置到火岩蜥身。
无相天魔并不在钵中,应该还是寄生在妙相和五岳元灵那边,可意义已经不大了。因为这个经特殊手法铸炼的铜钵,才是强行将妙相和五岳元灵勾连在一起的关键。没了铜钵,也就无法借用前者的心魔染化后者。
五岳元灵毕竟刚萌发不久,赤子之心不失,又坐拥二十五种神通禁法,并不在全盛状态的无相天魔,难以真正建功。
她想收伏五岳真形图,短时间内,已不可能。
沉默片刻,她破开土层,原路飞回,手却没了铜钵,那玩意已给扭得变形,丢弃在土层中。铜钵扔掉,但她心头一个疑问始终萦绕不散:
顺顺当当取下铜钵,而未引起天魔反噬,比她这施放天魔的还要来得从容,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那几个人影依序在她心头流过——究竟是谁?
“有些时候,做事儿太完备也不好……”
张衍嘟哝着从院落中走出,看着外间街道的熙攘人流,一时没有融入的意思,就倚在门口,和处处可见的闲人一样,取出一个瓷瓶,拔了瓶塞,凑向鼻端。哪知还没有吸一口,手一震,瓶子已经被人劈手夺了去。
他愕然抬头,然后就笑:“单师叔,您老不是去随心阁那边查证了?”
单初脸全不见平日圆滑和气的笑容,低喝道:“你吸的什么?”
张衍恍悟,随后就笑:“师叔您也来两口?”
单初见他表情,就知道可能起了误会,将瓶口在鼻端一凑,神色大见缓和:“安息香?”
张衍笑眯眯地回应:“师叔明鉴,这安息香刚从东海运来,品质佳,嗅之可益气安神,在店铺中盛惠七十如意钱。喏,就是那家铺子……”
他顺手一指,忽地心有所感。手指方向,有人正往这边看。
那人身材高大,留着一个光头,肤色黧黑,看去颇是凶恶,双方目光交错而过,应该是凑巧,其人全无反应,径直转身,进了那间香料铺子。
只是无数偶遇中的一次,张衍也没在意,继续道:“师叔放心,那鬼玩意儿我早戒了,只是在这丰都城,你当个闲人,没个含香瓶、鼻烟壶,可是扎眼得很。好比师叔您弄这么一出,咱们就要换个地方……”
单初环目一扫,果然他们在这边说话,已经有不少人投注目光,心下不免一窘,还好是一贯的圆滑,倒没恼羞成怒。张衍也知好歹,向他拱了拱手:
“师叔爱护之心,弟子明白。”
梯子给架好了,单初也就顺势下来,干咳一声,说起了正事:“随心阁那边规矩多,要查证还需多层报备,鱼龙之事,涉及剑园那边,我宗与洗玉盟的协议,不好传得满城风雨,咱们还是暗访为好。”
张衍性情懒散,脑子可聪明,闻言就知道,必定是单初在随心阁那边碰了个软钉子。平时这绝不可能,然而随心法会召开期间,随心阁对“规制”的要求,已经到了最苛刻的程度。
便如他们身后的院落之中,刚刚就因为“规制”,发生了一场小小的骚乱。
在这场灵兽拍卖之前,有人暗地里以“剑园”名目,炒作该场内的几个货品,与事先招贴的说明不符,如此已经违背了随心法会的规矩,随心阁就专门派人前来,加以规整,把那几个货品的主人驱出本次法会。
这样规矩森严,固然是让人佩服,可对于想在拍卖场查探虚实的单初、张衍来说,实在是有些不巧。
“要不然直接找门去算了。”
张衍挠挠鼻头,单初拔开瓶塞也不知道堵,如今那安息香流失了不少,他这永远手头拮据的可怜人,可是心疼得很,便想着从单初手里赚些钱款出来花差——好,这只玩笑。
“那些人将鱼龙摆拍卖会,肯定是想卖出一个好价钱,如今随心法会不能指望了,但还能借先前的炒作,在黑市试试运气。”
单初看张衍胡子拉碴的颓废面孔,不由点了点头:“你出面的话,倒是可行。”
说着,拍卖场中的骚动已经结束,有七八个人怒冲冲地从场子里出来,身后是一辆蜥车,车厢密封得相当之好。这就是那些违背了“规制”的修士。
张衍和单初对视一眼,后者无声退开,临走前还没忘把瓶子交回来。张衍将瓶口在鼻下一抹,深吸口气,就是活脱脱一个吸食鬼狱散的北荒蠹修,然后他才跟在蜥车后面,一摇三摆地去了。
抱歉,突然进入卡文状态,难以自拔……
第一百九十三章 定居丰都 九烟开府(上)
“客官,您看这海狸香,乃是从不老泉新近运来,熏干后经胡大师亲手调制,十分精纯,稀释后调配香精,最是合宜。”
“嗯嗯,要了。”
“还有这太室香,生于高山绝顶东壁之,吞云摄雾,又有每日第一缕东来紫气照射,发乎天然……”
“要了。”
“这流花露……”
“要了!”
客人和店伙计在那里一条条加购置意向,掌柜的则在柜台笑得合不拢嘴。这位面目凶恶的客人,要的香料都很常见,也都有利可图,正是店家最省心的一类。
掌柜的和店伙计都是内行,只看客人挑选的香料,就知道里面自有法度,单提出哪一种,都不出奇,但这里面有四种都能够与其他香料混合加工,生出许多变化。机灵的店伙计便顺势介绍一些与之配套的货品,果然顺遂了客人心意,一笔零售买卖,现在是越做越大。
这样出手阔绰的散客,现在可是越来越少了。
掌柜的也在暗自揣测此人购置香料的用处,这些香料是没法做出特别名贵的品香的,但相关的产物大都非常实用,平日里行走天下,都可用得。看来这客人,确是位行家里手。不过,观其凶悍之气,似乎不是那些以研究、调制香料为生的调香师,倒有点儿像擅使迷香的……
“咳咳,客人,您都选好啦?”
念头正驰骋八极,猛不丁见到那张凶悍的脸近在咫尺,掌柜的给吓了一跳,又很是尴尬,忙乱以他语:“小店的香料大都是产自不老泉,除了店中摆设的这些,还有一些精品,近日都拨入了拍卖场,客人若有意,不妨到第七十九号场,那是香料专场,明日辰时就要开场的,当能让客人满意。”
他顺口就把对那些大客户的推销词说了出来,出口又觉得很是合适,不管这客人来历如何,出手阔绰是一定的,便是捧捧人场也好。他就从柜取了一个请柬,笑眯眯地送。
客人点头接过,像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也不多话,结了帐便走出店铺。
他人出门,有两人进来,两边擦肩而过。掌柜的眯眼一瞧,便慌从柜台后转出来:“季仙长,小老儿有礼。”
来人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修士,面如傅粉,仪表堂堂,额头着一条紫红抹额,嵌一颗幽蓝宝石,十分醒目。他身边是一位美貌女子,眉目如画,却是拒人与千里之外的神情,看起来不怎么容易打交道。
“苏掌柜,把你柜七十九场的请柬拿出一份儿来。”
“季仙长您稍待。”
苏掌柜忙给伙计打眼色,随后亲自招呼二位客人到一边客厅坐下,冲砌香茶,那伙计一溜烟儿进去,拿请柬去了。
这位季仙长,单名一个“元”字,乃是是南国飞羽宗弟子。此宗在南国颇有势力,尤其是正好位于不老泉附近,苏掌柜的进货渠道,多有仰仗,而季元又是飞羽宗着力培养的亲传弟子之一,故而他招待得极是周到。
季元和苏掌柜是很熟了,也不管其他,很是殷勤地请女子坐下,笑道:“莫看这间铺子门面小,却是专营不老泉的路子,一干就是百年,便是随心阁,也是习惯了与他打交道的,在那边颇有一些门路。”
修行界有几处出产香料的名产地,不老泉便是其中之一,位于修行界南部,传说有九十九特殊香料,为世间其余地方所无,故曰“留一线”,是说差一点儿就囊括天下奇香之意。
能专营不老泉的香料,苏掌柜当然不是简单人物,反应更是极快,明白花花轿子总是要人抬的,心领神会之际,先是谦逊两句,又就着话头,反过来逮着季元一顿赞誉,直将年轻人夸得天少有,地无双,眼看气氛炒得热了,那女子眉目间分明已有些不耐,且并无掩饰之意。
苏掌柜察颜观色,忙停了口,季元也有些讪讪,便恼道:“苏掌柜,我记得你柜都有请柬来着,一张帖子,也能拿这么久!”
“哎哟,真是不巧,柜那请柬给了前面那位客人……”
“前面的?刚出去的那个黑……”
季元想说黑炭来着,但觉得在女子面前有些失分,便停了口,然而下一刻他就惊道:“紫蕖师妹?”
那女子起身,冷淡开口:“龙蛇混杂,那拍卖的档次想来有限,罢了。”
说着,便径直出去。季元胸口一闷,脸色殊不好看。
苏掌柜见他的表情,暗暗叫苦,这才叫飞来横祸呢!他老于世故,自然知道,这位紫蕖姑娘十有**是不愿和季元纠缠,才想出这理由,可这一下,却苦了他。
如今有了这一出,日后不知要多拿出多少孝敬,才能补救。
那女子出了铺子,季元连叫了几声,没有回应,只能跺跺脚,冷瞥了苏掌柜一眼,追了出去。
季元追出店外,与紫蕖交谈两句,但最终还是无法挽回败局,看着美人儿独自远去。等人去得远了,他不免挫牙,他也不是傻子,不会当真相信那牵强的理由,可一肚子邪火没处发,堵在心口当真难受。
要是在南方……
就是在南方,面对蕊珠宫这等巨擘,他也只能忍着!
在门口切齿半天,他再抬头,却是一怔。前面那个刚从另一间铺子里出来的黑肤汉子,不就是惹来了紫蕖一声“龙蛇混杂”评语的“黑炭”吗?
这人竟然还没有走远!
季元又是邪火冲,不过很快又压了下去。这里是北荒,不是不老泉,如今又是随心法会期间,各路神仙齐聚,真惹出事来,飞羽宗再怎么势大,也是鞭长莫及。
只是不做点儿什么,心里实在憋屈得难受。他冷下脸,勾手叫过一旁的随侍:“跟去看看,摸摸底!”
随侍领命而去,季元沉着脸往回走,哪知刚走出街口,随侍就回来复命:“那人和真修圈的一个执事碰面,说是昨日去订洞府,如今有了回音。”
抱歉,不好让大伙等太久,只好再分章节了,明天中午还有。其实这样是一天四千字哈……
第一百九十四章 定居丰都 九烟开府(下)
真修圈?
季元被邪火烧烫的脑子猛然一清,在北荒,真修圈就代表着最实力的那一批人。虽说在修行界,北荒被认为是最堕落之地,拔尖儿的修士人数,可谓惨不忍睹,但能进真修圈的,起码也是还丹境界,就是这批人,占据着城中好的灵脉资源,却少有人敢置喙。
在丰都城这北荒第一流的大城,进入真修圈的标准也水涨船高,不是还丹阶,那是想也不必想。
这岂不是说,那个黑炭丑男,修为竟然是与他仿佛?
说起来,他也住在真修圈内,不过是凭着飞羽宗的名头订下的临时产业,以为彰显身份、减少麻烦之用,一旦随心法会结束,就要收回,他也确实没长住的打算。
“去看看。”
季元当先回返。丰都城的真修圈位于城市的西南角,面积约有百五十顷,下地层也有近五十里深度,如此巨大的区域,几乎占了丰都城区的十分之一,常住人口却不过百来个,加挂名的,也不超三百,算得地广人稀。可事实,相对于还丹、步虚修士极大的感应范围,这片区域真算不宽敞,所以,想进来真修圈,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回到临时居所的时候,在这边的随侍便对季元讲:“紫蕖姑娘回来了,住进了圆光阁。”
季元眼皮跳了两跳,什么都没说。那圆光阁乃是真修圈内条件最好洞府,没有之一,能住进去,就是步虚强者,也要是登七八回外域的老资格。可那些修士,自有更胜一筹的修行胜地,对这里的灵脉资源,也不是那么看重。
本着宁缺勿滥的原则,虽是洞府紧张,那地方还是常年空置。紫蕖能住进去,不管是凭修为也好,凭背后势力也罢,都证明比他季元强出不止一筹,这实在是很伤人的。
季元郁闷半晌,让过这一节,问道:“那个黑炭怎么样了?对了,他叫什么来着?”
随侍均面面相觑,真修圈对内里修士的信息把持得比较严格,对特权人物不好说,但像他们这样借住的外人,根本没法探知。
“他的洞府在哪儿?”
随侍马报了个位置,见季元一时没反应过来,便补充道:“从南面窗子里能见到的。”
“哦?”
季元依言走到窗前,他的居所仅以位置而言,其实还算不错,是在主城区域,不必钻到地层深处去当耗子,视野也算开阔,按着随侍的指引,他很快就见到那处洞府所在。
一眼望去,他就哈了一声,原来不过如此。
在真修圈住了几十天,他对各处灵脉分布也算有了一点儿概念,那黑炭所居,虽是在主城区域,来去方便,可是灵脉效力相对来说,还不算乘,显然根底也是有限。
也巧了,正想着,他便看到那个黑炭在执事的引导下,进入那片区域。
“莫不是这就开府了……他有经过考核吗?”
“据说是昨天有过,具体情况不得而知。”
季元冷哼一声,继续在窗边观察。不管那黑炭所居洞府再怎么一般,也是在真修圈里的,为安全和**计,禁制机关,应有尽有,只是都处在沉寂状态,事先还要置入本人气机,加以激活,以利于禁制辨识。
这一过程,称之为开府,这里面,即将入府的修士,总要放出气机的,季元现在就要看看,这黑炭的底细如何,能不能镇住场子。
怀着微妙且缺乏善意的心思,季元正聚精会神观看,外面忽有随侍闯进来,话音急促:“主,圆光阁开府了。”
突来的消息,让季元一怔,随后就是大惊:“这么快!”
他总算是想起来他在北荒最要紧的事项,当即将“黑炭”抛到了九霄云外,急匆匆奔洞府层的天台,这是他早早就选好的位置。
等他到了面,这一片区域已被一层温润光芒照亮,顺着光线来路去看,在开凿出的石崖高处,一座木制楼阁之外,浮动一层如雾光泽,越往外围,越是明亮,十分奇异。
“果然是圆光阁。”季元不知是兴奋还是忌惮,紫蕖气派极大,在蕊珠宫的身份也比较特殊,但说到底,也只是服侍人的角色,绝不能擅自开府。这便说明,肯定有一位蕊珠宫的重要人物到了。
“快快前去拜会,虽说没希望觐见,可留一个名号印象也是好的。”
想到做到,季元叫一声“更衣”,便仔细打理了,确认无失礼之处,让人提起早准备好的礼盒,出门直趋圆光阁。
这一番好生辛苦,圆光阁开府惊动的何止他一个,等他到府外时,已经有三五拨人马过来,像三家坊这样的地头蛇,甚至是家主贺大先生都亲自到了。但无论是谁,一律被挡在府外,在外拒客的就是紫蕖。季元有前段时间陪尽小心的“交情”,才让紫蕖给他留名献礼的资格,至于能不能让府中那位记住,就只能天知道了。
折腾完回家,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季元只觉得心力交瘁,只想好好睡一觉。守在洞府的随侍犹豫了下,还是报给他一个消息:
“那黑炭已经开府了。”
相较于圆光阁的全城震动,那人开府实在无声无息,连季元都差点儿忘记了。经由了圆光阁前的一出,他都不想搭理了,但想想也就是看一眼,便勉强提起精神,到刚才窗户前,却也没见到有什么特殊的变化。
留守随侍倒是从头看到尾,此时便指着那边道:“那里立起一块石碑,就是有云雾缭绕之处。”
一般而言,在真修圈开府之后,会立起一内一外两块镇府石碑,内碑镇压禁制中枢,藏在最核心最隐秘.处,外碑则更多是作为标识之类。显露一些府中主人的身份信息。
这也是可有可无的,不过一旦亮出,就是在真修圈有了比较完备的登记,疏通了各处关节,也受真修圈的保护——至少是不容许那些寻常无事生非的人物打扰。
原来是个根脚清白的“良民”哪。季元冷笑一声,便问:
“碑是什么?”
“写了‘九烟’二字。”
第一百九十五章 秘府洞开 灵猫自来(上)
张衍在后面跟了一会儿,终于寻了个机会,直接和那些人搭了话。他说自己是参加了刚刚那场拍卖会的客人,对其中一只被强制退场的灵兽很感兴趣——自然就是鱼龙了。
虽然不能拍卖,但他愿意在底价的基础,加点儿钱款买下。
这时候,那一行人已经到了他们的栖身处,本是憋了一肚子气,见张衍主动门,价钱也还好,明显有些意动。这群灵兽贩子的头目姓韩,人称“韩瞎子”,是因早年争斗,被人剜出一目,性情较为阴沉,有还丹中阶的修为。
张衍正待趁热打铁,探探他们的底细,院外却又有人出声:“有人在吗?”
话是这么说,外面那人却是直接推门进来。
韩瞎子不动声色,只问道:“你是……”
“我看了你们展示的一只‘双尾狸猫’,颇是喜欢,准备买下来,你们开个价。”
来人气派很大,也很豪爽的样子,一句话就让韩瞎子等人的神情有所缓和,但此话一出,就让张衍暗道不妙,有此人做对比,他后面再东拉西扯的话,明显已经不合适了。
末了,张衍只能先退走,他本是想把那条的鱼龙买下来,可后面进来这人,实在太过豪奢,一头双尾狸猫,竟是拿出了两千如意钱,连带着把鱼龙的价钱也给炒高,张衍手头原本就不宽裕,眼下根本就拿不出来,干脆就装作不甘心的模样,和韩瞎子订了后约,摇头出门。
正想着回头如何进一步试探,却见到买了双尾狸猫的那人,出门了一辆蜥车,张衍目光一扫,在车厢一侧,见到了一处标识,像是个“川”字,只是线条长短有些微调。
这不是三家坊的标志吗?
刚刚从随心法会的拍卖场撤下,紧接着就有三家坊的人来选购,实在滑稽。
随心阁是商家,三家坊是黑市,天生就是死对头,因为随心法会之事,据说两家已有些龃龉,现在搞拆台一点儿问题没有。不过张衍就奇怪,这种拆台有什么意义?
和单初会合后,他在描述经历的同时,顺口说起此事,
单初却是想起来:“我在拍卖场中,也见有人竞买灵猫来着,似乎也是三家坊的。”
“咦?”
单初想了想,道:“你可知道,丰都城真修圈里,有一处圆光阁?”
“知道的,里面有人住了?那必定是个身份不俗的人物。”张衍随口回应,也没在意。
单初低声道:“我刚刚得到的消息,似乎是蕊珠宫那边……”
张衍立刻拿眼看他,明显提振起了注意力。对离尘宗来说,与罗刹教和蕊珠宫几乎可算是“世仇”,因为当年罗刹鬼王和太玄魔母的大战,扰乱天裂谷,弄得离尘宗好生狼狈。所以离尘宗修士一听起这两派消息,总会是特别关注一些。
“来的是谁?”
“原本不知道,可看三家坊这等做派,我倒是猜出了一些。”
“唔?对了,彼此彼此。”
单初没有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他又是话锋一转,道:“这边的事情要先放一放,收拾一下,咱们去和阳印师兄他们会合。”
张衍一惊:“怎么,那边出事了?”
“有辛天君在,想出事也不是那么容易。放心,是好事儿。”
单初脸露出笑容:“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们本是去消除魔劫,却意外寻到了黄泉秘府。如今那秘府中,却是有些意外……”
原来那黄泉秘府中,原本的镇府法宝五岳真形图莫名走失,这件宝物本是作为镇压玄符锢灵神通禁域的关键,一旦走失,相对相成的秘府禁制结构便受到毁灭性的影响。
玄符锢灵神通禁域没了压制,有无限扩张的趋势,兼又吸蚀天地元气,随地脉不停流动的话,真不知会造成什么后果。为此,辛天君便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再加把力,将玄符锢灵神通禁域彻底破掉。
如此一来,只要成功,黄泉秘府就等于是完全被扒掉了衣服,彻底暴露在天地间,里面十数劫时光积攒的宝物,再没什么屏障可言。
辛天君对这些宝物,肯定是不怎么看得眼的,但对其他人来说,毫无疑问,那就是一场瓜分的盛宴。阳印道人便传来消息,让单初带着张衍等人,速速赶去,看看有没有机缘,分几件宝物。
“如今已经和韩瞎子搭了线,可以暂时放两天。黄泉秘府的机缘,却是万万不能错过了,咱们争取速去速回!”
说着,不管张衍愿不愿意,拉着他便走。
在一段时间的喧嚷后,圆光阁外,总算是恢复了清净。紫蕖吁出一口气,进了洞府内部,准备正式向那位主问安。
莫看她在外面,表现得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在蕊珠宫内部,她还是一个侍女的身份,只不过她是代宫主的身边人,羽清玄待人宽宏是出了名的,一应乘法门均有传授,其地位自然不同。
只是,里面这一位,和她惯常服侍的代宫主可不一样,喜怒无常只是最简单的说法,事实,包括羽清玄在内,宫中就没有人能真正把握住这位的脉搏,她自然要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
进入洞府最核心地带,也就是显化在外的木制楼阁之中,这里已经按照那位的喜好,作了一番布置。尤其是到了楼,便是一幅幅落地轻纱,交织成如迷宫一般的空间,其内人影,又朦胧可见。地下铺一层厚厚的长绒地毯,踏足无声。
紫蕖看不到那位主在哪儿,只能开口招呼:“湛师叔?”
能称人为师叔,也是紫蕖作为羽清玄近侍的特权之一。不过,那位显然不准备搭理她,屋里完全没有回音。
紫蕖拨开纱幕,慢慢往里走,正犹豫是不是要再叫一声,脚底下忽地有道黑光冲过,她给吓了一跳,定睛看时,却是一只毛色如黑缎一般的猫儿,双瞳放出幽碧的光,她愣了愣,尝试着招呼:
“湛师叔?”
那猫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自顾自地舔爪子,完全不予回应。
紫蕖忽地想到什么,往里急走两步,便见中央铺着厚厚绒毯的地面,衣物散落一地,唯独没有人在。
还是半章,明天中午再更。这样一天四千,连更三天也算补回来一章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秘府洞开 灵猫自来(下)
黑猫轻快地奔跑,凭着卓越的平衡能力,纵然在陡峭的崖壁,也如履平地。
真修圈内,地广人稀,常住的百来号人,就是每日里游荡,也填不满这百五十顷的巨大空间,更不用说还有下五十里的纵深,黑猫漫无目的地跑了一阵,舒展了筋骨,就觉得有些无聊了,耳朵竖起又放下,如此片刻,便寻到了一个方向,一路奔去。
那是一座洞府之前,有三人在府外见面,寒喧着往里走,这已经是数十里内,最有人气的地方了。
遥看洞府前的石碑,黑猫突地有了些兴趣:九烟?
这字本身也就罢了,可若是细看,文字曲折的笔画,自透出一股神意,便如一只盘起的巨蟒,张嘴呵出缕缕烟气。石碑之外,缭绕的一层薄烟,便来自于此:
“这人也有‘形神妙化’的造诣?是精通符箓,还是擅于通灵呢?”
趁着主人迎客,禁制未启,黑猫一溜烟儿闯了进去,一进洞府,便发现这里气息与外界不太相同,空气浮着一层腻香,带着着烟火气,说不出是好闻还是难闻,猫的好奇心一向都很强,此时,对那洞府主人的兴趣,便转移到香气,顺着香气来路,无声过去。
到那方知,洞府主人单辟了一间石室,立起几张石台,面摆放的尽是香料,还有些鼎、炉、碟、臼之类的器具,外间的香气便从此中来。只是在屋里,气味或甜香、或辛辣、或微腥,种种杂揉在一起,可比外面流出的要浓烈百倍。
“咦,这是九烟道兄养的灵猫?”
“不,似是刚进来的。”
黑猫转身,看到后面站着的三个人影。它似是被惊呆了,两眼发直,嘴巴也张开,然后就是一个喷嚏打出来:
“卡嘁!”
明显它是被缭绕的烟气呛着了,似乎觉得这样很狼狈,黑猫伸出爪子在脸一阵猛洗,但紧接着又是一声“卡嘁”,呛得整个身子都发颤,到最后它把头连摇,干脆一溜烟儿地出去。
看着这一幕,洞府内众人都有是错愕:
“这猫是哪儿来的?由哪个道豢养?”
“倒是没听说有哪位养了灵猫,不过真修圈面积广大,有些异种灵兽过路也有可能。对了,九烟道也要注意下,有些灵兽是人为豢养了,到处潜伏,探知虚实来着,一些禁制对人管用,对某些灵兽就未必成了。
“多谢提醒。”九烟黧黑的面孔表情并不丰富,点头便算谢过。
进府来拜访的共是两人,一个姓唐,一个姓顾。唐姓修士较稳重,而顾姓修士则比较海派,便笑道:“九烟道兄只一人在此么?没个随侍,一些杂务总是扰心。不如我送两个美婢过来……”
“一个人惯了,平日也总在闭关,不计较那些。”
说到这里,其实也没什么可继续的话题,大伙儿都是摸摸虚实,若是这九烟也有类似的心思,自然会主动寻找新话题,但眼下看来,这位显然是一心扑在修行,没有和人深交的意愿。
唐、顾二人也不多留,就此告辞。
出门后,唐、顾二人却是又看到那只从洞府里跑出来的黑猫,那猫正盯着洞府门口,似有悻悻之意。
二人对视一眼,走得远了,才开口.交流:“那只猫灵智颇高,不像是无主之物。不知是哪个人盯了这里?”
“也未必就是如此。不过若真以为住进了真修圈,身份地位、身家性命就都有了保证,便真叫愚不可及。既然占据了灵脉资源,就要有相应的实力看护住,否则死了也是活该……这位九烟道,老唐你觉得如何?”
“锋芒内敛,根基扎实,处事低调,似乎对香料颇有研究,怎么看都像是个调香师,可这种人,还是在东海以及不老泉那边更有前途。”
顾姓修士摊手道:“那又如何?不管是哪里,也都与我无干,我只是看看是否是个好玩伴,既然是个不知情趣的,也就罢了。”
两人渐渐远去,黑猫看着洞府外门闭合,禁制依序打开,脑子仍在纠结,是不是要给洞府主人一个好看,但到头来,它还是对那里的气味暗生畏惧:
“什么调香师,末流,纯粹是末流!天啊,在里面转了一圈儿,便沾了一身的烟火气,舔都舔不过来,还是回去人身,洗个澡儿比较划算!”
想到这里,它直接将这洞府划入“老死不相往来”的圈子里,再狠盯了石碑一眼,脚下加快,一路奔回。
她进入圆光阁的时候,紫蕖正是茫然无措,见她从窗户里跳进来,立时松了口气,忙跪下行礼:“湛师叔……”
“免了,且放温水,我好好洗个澡”
黑猫出师不利,无精打采。懒洋洋爬到中央床榻,寻个舒服的姿势卧下,另一只守在屋里的猫儿凑过去,很亲热地舔它身的皮毛。
“唔,九命,你先闪远些……
说话间,黑猫身一圈儿柔和的光芒铺开,那光芒转曲凝结,渐化为一个柔美娇嫩的身躯轮廓,微卷的长发披下,素白纤手握住一缕,放在鼻端轻嗅,然后就眉头皱起:“回头你去买些好的香料过来,好的啊!尤其是祛异味的。”
紫蕖只能先应一声,然后向主说起刚刚前来拜访的人物。只是才开了个头,那边就将其截断,道:
“以后就不用拿这些事儿来烦我了。大梵那家伙,拿着几年前那点儿交情,便催着两家合力,好不让人生厌,宫里都烦死了,大师姐为什么让我来呢?不正是看我懒散贪玩儿,随手把那边应付过去吗?别的不用说,至少要吃好睡好玩好,才对得起大师姐一片苦心啊!
“到时候,大梵妖王暴跳如雷,大师姐就可以这么说:大梵你别生气哈,不是蕊珠宫不出力,只不过那湛水澄实在是不知轻重,不识大体,回头我替你教训她,嗯,罚她变猫一年不准变回来,怎么样?呵呵……就是这样了!”
笑了几声,层层轻纱之后,声音便低了下去:“唔啊,好困,我睡一觉先!”
第一百九十七章 陈国故旧 误之又误(上)
第二日,随心法会第七十九拍卖场,香料专场,如今已到了最后十件拍品,季元和紫蕖这才入场,到最后一排坐了。
昨日湛水澄要购置一些等香料,紫蕖自然不敢怠慢,为此还特地折下脸面,又找了季元,索要了一张香料专场的请柬,亲来现场竞价。她是凑着湛水澄睡觉的时候出门,前面的都是季元派人盯着,卡到最**的时候才过来。
虽说一些香料完全能够卖出天价,让许多修士争破头去。但整体而言,这种东西并不热门,虽然是到了最关键时候,场中人也不算太多,只是气氛有些紧绷。
“前面有一张香料配方,竞价足有七十多轮,气氛是给炒热了。不过接下来这个,恐怕人们都要喘口气才行。”
季元为紫蕖介绍情况,精神颇是振奋,自湛水澄这位第一流的符箓宗师入居圆光阁后,不知多有人想凑来挣份交情,却无一例外吃了闭门羹,也只有他,虽没见到湛水澄本人,却将她的贴身侍女约出来,近水楼台,不外如是。
前面竞价果如季元所猜测的那样,不温不火,季元顺势就谈起有关湛水澄的话题:“湛仙子一到,三家坊可说是满城地找猫,意图以此为觐见之资。紫蕖师妹,你说,我们这边儿,是不是……”
这是故示坦荡之举,紫蕖果然冷笑道:“若是湛师叔见猫就收,宫中岂不成了猫窝?师叔她虽爱猫,更多还是具象猫之形神,寓修行于嬉乐之中,游戏人间而已,可没有那种痴态。”
真是这样吗?想着昨天那位酣睡着让她洗浴的模样,紫蕖就有点儿心虚。末了又补充道:“三家坊他们寻猫,也可能是想获得湛师叔手制的灵符,便如九命幻灵符之类。师叔曾有过以猫换符之举,但那也是特例。”
季元连连称是,也就此绝了送猫的心思,正想着如何顺着话题探究那位湛仙子的嗜好,却见到紫蕖秀眉微蹙,随后舒展开。顺着女修的目光望去,他就明白了:
原来是那个九烟。
季元也是今天刚得知此人的名号,也知道这人到了拍卖场中。他派来蹲点的随侍是个机灵鬼,知道他对此人有些关注,便刻意记了一张单子,面有九烟出手购置的香料,还有所有竞价但没成功的拍品。
飞羽宗能在不老泉周围安家,门下弟子对香料自然也有一定的造诣,季元看了看,便更明确了心中的想法:“果然寻常,无论是财力还是本事,都很普通。只是竞买一些相对普通的香料,最有价值的香料配方连竞价都没有……”
看完这些情报,他心中那点儿不爽的心思,真个儿地消散掉了,这人修为是不错,可是混得实在不怎么样,否则也不会到北荒来安家不是?和这样的人置气,完全没意义啊!
他念头通达了,前一轮的竞价也已结束,进入到下一个拍品,这就是一块等香料了。不管天然香料如何珍稀,真的等香料,十有**还是要经过人手加工才行。
当前这海雨香,便是由东海最著名的调香师之一吕沛所制,嗅之有海腥气,激发之后,可自凝水气,飘落如雨,故而得名。用途也颇为广泛,是很多香料的催化剂,是很热门的一类。
不过这不是紫蕖需要的,所以二人没有理会,倒是那九烟报了两次价,但都很快被人超过去,也就不再出手了。
季元看着这一幕,倒有些同情起来……这就是散修的生态,啧!
这时候他看到,有人主动凑过去,和九烟说话。
拍卖场中,多的是空置的座位,只要有请柬或通行牌子,坐哪儿都没关系,但在拍卖进行中,临时换位置的,总是有所打算:“这位道,有些等的香料,你有没有兴趣?”
很俗的开场白,只得来那黑炭头的一瞥,再无其他。
李闪见多了这种场面,锲而不舍,笑眯眯地道:“这拍卖场里的东西,罩了个随心法会的名头,再加竞价炒卖,实在是虚高太多,很不划算。要是道急着想入手,不妨换一个渠道……鄙人李闪,敢问道兄高姓大名?”
那黑炭头初时仍没有搭理的意思,便在他以为这笔买卖做不成的时候,那人却是眨了眨眼,扭过头来:
“你手有好货色?什么来路?”
道儿了!李闪近年来察颜观色,心思灵动,只要是这位肯交流,他就多几分成功的把握,当下呲牙一乐,额头深重的抬头纹便显出来:“天底下的路数,哪能都像拍卖场里这么简单?不瞒道兄,我原本是在三家坊出手的,不过随心法会一开,生意不好做啊。”
他摆出点儿尴尬的模样,只见那黑炭头果然有些意动:“海雨香有吗?”
“有的,不过不是吕沛大师出手,品质可能稍次一些,但价钱也是天差地别,这一点,咱不会刻意欺瞒。”
黑炭头思忖片刻,见后面的拍品,大都是配方和能炒出天价的特殊香料,终于点头:“你带路!”
李闪心中一喜,低声道:“道兄请随我来。”
说罢起了身,引着人从侧门出去。出了拍卖场,东走西绕约有一刻钟,便停在一处院落前,这里其实也位于闹市区,门外人来人往,在这里招待客人,也是让人心安之意。
借着敲门的空当,李闪将消息传递进去,随后道:“道兄,请!”
院中已有人等候,却是李闪的顶头司,名叫赵柱,看去老实憨厚,心计却是不凡,迎面相见,赵柱微微一怔,随即露出笑脸:“这位道兄,敢问高姓大名?”
黑炭头总算是回应了一声:“九烟。”
“哦,原来是九烟道兄,道兄到我们这儿来购置香料,那可算是来对了地方……”哈哈笑着,赵柱将人往里迎。
仅仅是一刻钟后,九烟颇是满意地出门,已经购置到了海雨香,还有其他几种香料,价钱也算公道。
赵柱笑吟吟地送人到门口,见人走得没了影儿,回头脸色就阴沉下来,看见身后犹自云里雾里的李闪,猛地一脚踹在他肚子。李闪惨哼一声,从门口倒跌入院,直撞到后面的石台才停下。
“你个蠢货,让你找个肥羊出来,你看你找了个什么!”
第一百九十八章 陈国故旧 误之又误(下)
李闪被踹得口角溢血,但他这些年来摸爬滚打,别的不说,滑不溜手的本事却是极强,当下也不起身,叫起了撞天屈:“香料专场里,散客本来就少,他已经是最肥的那个了
“他是羊吗?还丹阶的修为,昨天刚刚住进真修圈的,在北荒就有角逐前百的实力,啃下去也不怕崩了你的牙!”
说是前百,其实北荒一地,还丹阶的修士超过五百也不止,只是这些人大都是卡在驻形关前,难得寸进,蹉跎岁月,修为说起来也差不多。倒是步虚修士就那么三五十人,档次拉开很大。
原本这是没错的,可是训斥太多,就激起人的逆反心理,李闪嘟哝道:“真修圈又如何?死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了。”
赵柱一怒,正要再骂,却有人笑道:“不错,真修圈里的人也没什么了不起。”
笑语间,一人推门进来,见到来人,赵柱大吃一惊,绝不敢生气,忙行礼道:“仇仙长,您今日怎么有空……。”
李闪却不认识这位,甚至没看清来人的面目,但见此人气度不凡,让赵柱也以仙长称之,便不敢再耍泼,干脆不起身了,跪在地拜见。这一拜便再也站不起来,那人身压力庞然,一个眼角扫过来,就让他喘不过气。
这,这……赵柱什么时候交接了这么一个高人?
“你这个手下倒有点儿混不吝的脾性。”
那人似是冷笑了一声:“倒是你,老赵啊老赵,我当你的引荐人也有五年了,平日看你也算得力,可大会开了这么些天,你才做了几笔买卖?这么下去,你永远没法真正拜入天夺宗,到时候还是丢我的人!”
话音入耳,李闪便是心头激跳,娘喂,是天夺宗——那个雄踞不拓城的北地四宗之一,以侵掠夺杀而名震北荒的天夺宗?
赵柱这厮的背景竟是如此硬朗!
李闪这些年在北荒厮混,消息还是比较灵通的,便在想,进来这位如此气派,说不定就是步虚修士呢?天夺宗貌似有三位步虚强者,姓仇……是了,仇伍!
大人物啊!这样的大人物,整个北荒也就是三五十人而已,他刚刚似乎还夸了我一声?
李闪心中有些发飘,可惜,仇伍没有再理他。倒是赵柱,面目憨厚,心里最灵活不过,知道仇伍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若他稍有犹豫,下场堪虞。当下就拍了胸脯:
“仇仙长说的是,我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再说有仇仙长在,我们心里就有底了。”
一边说,他一边寻思,是不是刚刚找来的“肥狼”关涉着什么秘密,他们这一伙儿沙盗陷进入,怕是讨不到好。娘的,之前还觉得李闪这小子心眼灵活,演技高超,有点儿用处,可现在看来,活脱脱就是个灾星!
仇伍看起来还比较满意:“嗯,让你火中取栗,也不是蛮干,至于怎么做法,你自己把握。”
“是,我们就按以前的手续,先探探底,这边都留了后手……”
对这些细节,仇伍才不关注,摆摆袖子,径直离开。
赵柱暗骂一声,回头看着李闪,露出憨厚的笑脸:“这次又轮到你出马,小闪,这回你可要在仇仙长面前露脸了!”
李闪也回个笑脸,然而脸色发白,身抖颤,最终还是把头低下去。是了,这就是他这个仅有通神初阶的废物,在这里的仅有的价值。
这次,他是不是还能活下来?
李闪来到北荒已经有十年了,当年,紫雷大仙被人斩杀,赤阴女仙不知所踪,双仙教星散,他们一批所谓的玉女仙童,都流落江湖。
他来到北荒,依靠着当年学来的所谓长生炼气术,跌跌撞撞到了通神境界,勉强算得是一个修士。本还想着找一个堂口或宗门拜进去,继续修行,但在北荒这种堕落之地,他很快就染了鬼狱散的毒瘾,至此一发不可收拾,
什么修行都不用再想,干脆投到一支沙盗中,凭着几分运气,竟然也能活下来。后面随沙盗聚散离合,最后稀里糊涂投到赵柱手下。这支沙盗后台颇硬,里面是不养闲人的,他修为不成,只能凭着装神弄鬼的骗人本事,找到一个还算适合他的工作——鱼饵。
浑浑噩噩走在街,耳中却不时传入同伙的指引,让他修正方向,只用了半个多时辰,目标已在眼前。
见到那人的同时,那人也发现了他,他近乎本能地做了一个大惊失色的表情,接下来应该是转身逃命来着,可莫名地脚下没有一点力气,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人隔空发力,罡气如排山倒海一般,碾压过来:
“小贼!”
重重一击,轰得他五脏六腑整个地倒了过来,常人受了这一击已经要死透了,可他从双仙教学来的法门,却是专门坚固内脏要害的,还留了点儿气息,意识也还明白,只是大口大口地喷出鲜血,耳际轰鸣,直到对方的声音传过来:
“我那海雨香呢?”
李闪在呻吟,没有及时回应,脑子里却忽地闪过一个念头:
我……还有没有指望?
因为前期早已将各个环节都安排妥当,接下来一切都按照既定的剧本进行,几句话的功夫,便问出海雨香的去向,他被人提着前去赵柱等人栖身的小院,那里早就人去楼空。对方是个认死理的,又提着他径直往真修圈去。
不一刻到了那九烟的洞府之外,那人气势汹汹,大喝一声:“兀那个买黑货的,还我海雨香来!”
离九烟洞府约有十里,三五个人居高临下,遥望那边的形势变化,也聊聊天之类。
“九烟此人,自称来自西陲天裂谷,对那边风土人情也颇为了解,看不出什么破绽。”
“管他有没有破绽?还丹阶,又研究迷烟之术,有这两个条件,就是可疑。”
“可如今黄泉秘府早就被人开掘,就算他是灵犀散人,又有什么用处?更不用说,早有传言,那灵犀散人已经让三家坊控制住了,否则那边怎么会突然退出?然后黄泉秘府就让人给挖出来了?”
“……”
仇伍沉默片刻,干脆呸了一声:“不试试,怎么能甘心?”
第一百九十九章 化形十煞 形神妙化(上)
真修圈区域是冷清而安静的,在里面安家的修士们,长年自闭在层层禁制之后,少有出行,而外来人不知规矩,在外面一嚷嚷,方圆十余里都听得清清楚楚。
紫蕖刚从拍卖场回来,正更换香料,听到海雨香,就是微怔,再看楼阁窗口,两只黑猫不知何时已经攀窗台,一左一右,都是好奇张望,一时间竟是分不清哪个是人变的,哪个是符变的。
那一位不是睡得正香么?紫蕖追到窗口,便听猫声猫语:“唔啊,这里可真乱。”
说着抱怨的话,黑猫可没有半点儿不满的意思,倒是挺直了猫躯,颇有些兴奋:“要打架了,嗯?是那个讨人厌的家伙……看热闹的人不少嘛!”
以她的修为,只稍微动念,方圆百里,可说是尽在感应之中,虽说离事发地足有二十里路,但居高临下,还是看得非常清楚。
远方,仇伍正仔细观察情况变化,心头莫名有些感应,茫然抬头,环视一周,在看到远方只余一抹暗影的圆光阁之后,猛然明白过来:
怎么忘了这一位!
幸好他们这些人,行事还算小心,说话时一直都屏蔽了周围,想来不至于有所泄露。而且,井水不犯河水,那湛水澄据说是出了名的懒散,对此事应该没什么影响才对。
注意力再转回去,此时,在门外那火爆脾气的汉子叫骂下,九烟黑着脸出来——至少看去是挺恼火的样子。两人在交涉,你来我往说了好一通,但明显效果不佳。
仇伍就笑:“没想到这大块头儿还是个爱较死理儿的,赵柱选的这人……我干他娘亲!”
咒骂声脱口而出。
这一刻,九烟和那壮汉的谈判破裂。两人同时向后一让,锵声鸣响,壮汉长剑出鞘。莫看此人脾气火爆,可掌中利剑,却是泓净如水,剑势一起,方圆三里,一切声息都似沉入水底,剑气波涌,导致周边气机流转方式有了明显异化。
一剑生势,意如深海。
仇伍这边一个个瞠目结舌,末了终于有人置疑;“你们那边儿怎么安排的?引来这种人……如此剑道造诣,岂是个寻常散修所能为?”
“大兄所言不错,这等剑势,肯定是有高明传承的!莫要咱们试探目标,到最后让惹不起的大宗门摘了去!”
说话的乃是唐禾,唐訾二兄弟。前者乃是阴窟城大椎堂堂主,后者就是昨日和顾姓修士一起,试探九烟底细的那位。
前段时间,北荒诸本土势力联手,追索灵犀散人,为了和三家坊还有北方其他几个宗门抗衡,阴窟、千幛、流火、华严、飞廉等南五城最具代表性的堂口结成了攻守同盟,同进同退,后来又有天夺宗主动加入。
本来势头也是红红火火,然而灵犀散人突然失踪,几个月不见消息,同盟自然散掉,期间大椎堂、流火城的血报堂以及天夺宗,倒是还维持着联系。这次在丰都城,其实就是三方商谈今后进一步合作的意向,其间自然是各种“磨合”,谁都想占据更多的话语权。
仇伍知道两兄弟的想法,但这事儿确实是他这边做差了,只有默不做声,心里则早早给赵柱判了死刑!
这时候,九烟洞府之前,双方已经开战。
大汉持剑只一摆,磅礴剑压已如暗潮一般碾压过去。这剑压无所谓方向,乃是从四面八方,齐齐压下,势如水,坚如钢,早已经脱开了剑气的范畴,纯以剑势压人。
剑压覆盖,九烟没有后退半步,黑脸全无表情,也没有拿出任何兵器法器的意思。
在他胸前,大气骤然扭曲。
一个巨大头颅,便从虚空中抢出,因其扭曲大气过甚,那模样便像是从他胸腔里突出来一般。覆绒羽,灰眼犀利,尖喙如勾,乍露半身,便是两翼招展,长逾丈寻,周身翎羽如刀,舒张间分明就是一只大雕,其罡气充溢,出则嘶然作啸,震动天地元气,硬是在剑压中抢出一片自有区域来。
这招一出,远在战场之外,不知有多少人脱口而出:
“罡煞化形!”
大雕转眼就完全显形,双翅张开,嘭地一声震碎了剑压钳制,腾空而起。
那速度好快,一发便至壮汉眼前,尖喙利爪,闪动森森寒光,更可怕的则是其带动的元气乱流,锋利如刀,硬生生剖开了护持在壮汉身外的剑压屏障。
壮汉给惊了一记,手中长剑激震,深海一般的剑压骤然间凝固如钢,连挤带挡,要在守势中钳制雕形罡煞的高速杀伤。
然而那大雕却是一沾即走,双翅一振,便飞腾半空,盘旋到另一个方位去,带动气机偏移,也牵动了壮汉的剑势重心。
“原来这就是罡煞化形……”
壮汉在外修行也有些年头了,但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奇功秘技。他记得门中师长说过,罡煞化形,看起来声势惊人,但若不能操控由心,很容易就落得华而不实的下场。而且真煞消耗极其惊人,后劲不足,也是常有的事儿。
壮汉性子粗疏,可一身还丹阶的修为却是实打实的,兼其天份惊人,更有名师指点,对敌时诸般法度均是森严,当下并不冒进,重新调理剑势,准备往九烟那边倾斜。
可这时候,他没看到九烟,却看到了一头蜷曲盘阵的巨蟒。
巨蟒径粗逾两尺,牢牢将九烟盘在蛇阵中,灯笼大小的黄睛照来,蛇信微吐,守御得无懈可击,蓄而未发的攻势,则更让人心生寒意。
双形齐出!
不,在巨蟒之外,又有罡煞盘结扭曲,轮廓渐成。那形象骨架粗大,弓背伏身,姿态似踞似扑,大气受其影响,昂然有声,啸动岩层,分明就是一头巨虎。
三道化形罡煞,各有压力随之而出,三方垒加,壮汉深海剑意便受到明显的干扰,十里方圆的地层,都在微微颤抖。他施加在九烟身外的剑压,连续遭到打击、扭曲,早已溃不成形。
远方,仇伍猛一击掌:“他不是灵犀散人……”
唐禾则在拍腿:“好家伙,这人,我们大椎堂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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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化形十煞 形神妙化(下)
听了唐禾不靠谱的言论,仇伍冷瞥他一记,这是丰都城,不是你那穷乡僻壤。&&
不过他心中同样有想法,一个人什么都能做假,唯有这修行法门,明眼人一看便知。那灵犀散人,擅使迷香,出手如烟似雾,杀人于无形之间,而这一位,罡煞化形,气势极是浩大,尤其修为浑厚,气机潮涌,完全走的是两条路子。
疑心一去,莫说是唐禾,连他也有些心动了。
世皆传说,北荒是散修、蠹修的乐土,在这里可以肆无忌惮地生活,事实,遍布北荒各地的堂口,将一个选择摆在所有修士眼中:
要么加入进来,成为压榨者,要么就在被压榨中欲仙欲死好了。
一个修士,尤其是有些实力的人物,就是各处堂口的招揽对象,招揽不成,就是打压:
你说你要避祸?成啊,在堂口挂个名就行,对头实力强,躲着,对头实力弱,堂口帮你灭掉!
你说你要潜修,玩笑?天下之大,要修炼你到北荒来?
所以,在北荒,绝大多数修士,尤其是还丹境界以的,大都有堂口背景,当然,其中绝大多数也是挂名,就是先站队,想在堂口中捞到更多的好处,就要参与更多厮杀冲突,你不参加,只要别添乱,也就罢了。
唐禾起了招揽的心思,并不奇怪,他和自家兄弟商量:“这人应是没有别的背景,只在洞府中精研香料之道,确究香料不去东海、不老泉,说不定就和那边有什么冲突……”
仇伍也觉得此事大有可为,虽说北荒宗门普遍弱势,但他们天夺宗怎么也是北地四宗之一,有较为完备的修行体系,对无门无派的散修,还是颇有吸引力的。
不过,首先要做的,还是把此事的嫌疑摘出去先。
正想着,战场中,壮汉向后飞退,拉开距离。这不是要罢手,而是先消减掉三煞齐出带来的磅礴强压,重整旗鼓,预备进入更激烈的局面。
飞退过程中,壮汉面色涨红,唯有眉心一线冰蓝,贯穿额头,直入发际,手中长剑嗡嗡颤鸣,倏乎间已失去了形体,自手中脱出,绕体而飞,深海剑意也起了漩流,将已有些残破的剑势重新规拢。
而在九烟身侧,那头化形虎煞,正不紧不慢地迈开步伐,随着它前移,身斑纹愈发明显,额头王字清晰,长尾微微摆动,连喉咙里低沉的吼声,都拟化如真,而在更外围,罡煞外扩,便如火焰一般,整头化形虎煞便如从地狱中走出来的妖魔,凶戾煞气,横弥**。
壮汉不自觉又往后退了几步,明知不合理,剑势重心仍不可避免地往化形虎煞那边去,此时他头还有大雕盘旋,湍流如剑,袭扰得他心烦意乱,至于另一边,巨蟒盘阵之中,九烟竟又长长吸气,周围虚空扭曲更甚,看那模样,竟是要再出一头化形罡煞。
“此人修为倒是醇厚!”
紫蕖也是眼高于顶的主儿,九烟的修为并不入她法眼,但在还丹境界,能展现这种修为,也真是不错了。
窗台,湛水澄咪唔一声:“没有的事儿,大部分都是以形神之意,盘结周围天地元气,以意驭煞,自成一体。虽是借重外力,可这里心法的精妙,才真有意思……唔,这是谁家的心法?算了,还是那虎形有趣!”
她扒着窗棂,猫身再往外探了些:“虽然不如猫儿可爱,但‘虎类肖猫’,也不错了。这虎形当真是形神皆妙,尤其是煞气充溢,灵性暗生,似又映星辰法度,看似粗暴,其实妙得哪!显然是用过功夫的,相比之下,那雕形、蟒形就差得太远了。
“不过,明明是形神妙化的造诣,罡煞化形,可接引天地真灵,怎么转折间这么生硬?嗯,应该是前面都在打基础,近期才刚学会应用法门,一应战术都还没有成形之故。”
她在窗台摇头晃脑,那边形势又有变化。
眼看壮汉已经全面跌入守势,下一刻就是四煞齐出的格局,一举占据胜势。九烟身外,扭曲的虚空竟又慢慢平复。随后,空中大雕也化为一团气芒,凭空消失。
壮汉愣了愣,他火爆脾气是有,但其实更想以理服人来着,迟疑了下,也略收剑势。随后就听到那边声音传来:“因为一块海雨香,拼个你死我活,好没意思。当然,我也不觉得我有什么地方做岔了。”
一听此言,壮汉又是着恼,可是那边化形蟒煞已开始解除盘阵,连虎煞都溜溜地回去了,他再继续发力,明显与他为人相悖,一时只能咬牙切齿。
不管怎么说,他们这边局势缓和,终于有人能插话了。
“两位都是人中之杰,何必因为区区外物,弄得不愉快呢?”
笑眯眯插进来的,正是昨日和唐訾一起,拜会九烟的顾姓修士,单名一个“执”字,虽有“固执”之音,但为人性好嬉游,略显轻浮,这种对峙的局面也敢冒冒失失来。
不过还真让他冒失对了,不说九烟,那壮汉被化形三煞齐出折了锐气,又被言语堵住,正找台阶下,心中也暗出一口气。顾执眼力不错,手中白玉折扇轻敲掌心,又笑道:“这样,大伙儿交个朋,那海雨香价值几何?由我老顾出了……”
壮汉嘟哝一声:“哪是钱的事儿?”
顾执笑吟吟地正要回应,那边九烟嘴角略一抽动:“那海雨香我已经用了半块,剩下一些,做了点儿精炼,你若还要,给你也成。”
“……娘的,这就了结了?这两人看着都是狠角儿,怎么行事和娘们儿似的?”
仇伍呸了一声,唐禾、唐訾却是讨论益渐深入:“你看那化形虎煞满身戾气,哪是个易与的主儿,说不定是有什么忌惮。倒是那壮汉剑势森严,行事规矩多,不知是哪个宗门出来。”
“顾执那厮,心思也多,昨日明明说了不感兴趣,今天却占了先机,莫不是也要招揽九烟?”
议论声里,那边三人直接进了九烟的洞府,大有化干戈为玉帛的架势。
仇伍目光投向战场边缘,倒是略松口气,被壮汉随手扔在地的李闪,本就是奄奄一息,在两个还丹阶交锋的战场滚一遭,更是出气多,入气少,眼看就不成了,这人死掉,会省很多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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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海雨香风 待价而沽(上)
不得不说,顾执这家伙确实有些妙口生花的本事,三人走进洞府的短暂时间里,他已经能够很流利地和壮汉搭话了。
壮汉名叫管征,问他门派,他却道:“败军之将,不敢有辱师门。”
顾执全不以为意,笑道:“管老弟啊,不是我说,在北荒这地界儿,九烟道兄所作所为,实在是最正常不过,别处恐怕也差不多,嘿嘿,这就是‘世道’,是老弟你太较真……
“明白明白,万事都脱不出一个理字,可天之下之,这‘理’也不能全写得一样啊?
“而且我看九烟道兄也是比较知理的,北荒这地儿,肯把吃掉的宝贝再吐出来的,少见啊!至少我不成,我想,大约也是九烟道兄刚来的缘故。”
他说话并不都是圆滑无棱角,可是嘻笑中自有诙谐之意,管征脾气虽爆,可被九烟挫折锐气在先,又让人抓住性子软肋在后,一时发作不得,慢慢的火气也给磨销殆尽,话不投机,又说不过他,最后只能哼哼,倒是让尴尬逐步堆积起来。
九烟在前面,引二人直趋他制作香料的石室,没有半点儿耽搁,拿出那装着半块香料的玉瓶,眼都不眨一下,便递了过去。
管征犹豫一下,还是接过,这就表示二人前怨消解,顾执当即鼓掌叫好,气氛让他弄得很是热烈。
这让管征更窘,拔脚想走,又想看看倒底还剩下多少,最终是厚起面皮,拔开瓶塞看了一眼,接下来就是一呆:“这香……”
顾执又是啪地一声,扇敲掌心,趁热打铁:“大伙各让一步,说到底还是骗子贼人可恶,那损失就先记到帐,待查明了究竟,再给那些人好看!”
说着,忽觉得管征神情不对,凑过去瞅了一眼,便也是一惊:这海雨香价值不菲啊!
他大约可以想象管征肉痛的心思了。玉瓶中,靛蓝的颜色倏而化水,倏而化汽,竟是没有固态实质。由于玉瓶半透明,映入外间光线,在小小的空间内,也是云蒸霞蔚,煞是好看,香气流出之时,带着微腥,便如海风拂面,别有意趣,这等海雨香,显然是精炼到极处,是品中的品!
啧啧,一下子被用掉了一半,便是我也要红了眼啊。这管征虽是被名门正派教傻了脑袋,可是损失太过惨重,只以言语,怕是不足以让他甘心,还要再想个法子才好。
正转动念头,管征已经开了口:“这不是我那块……我那个没这么好!”
哦哦?顾执大讶,目光移向九烟,便见那黑炭轻描淡写地回应:“说过精炼了下,确是你剩下的半块。”
管征深吸口气,他也是懂行的,以这种精炼程度,纯以价值论,就算是半块,也比他那整块的逊色不到哪里去了,在特别挑剔的调香师眼中,说不过还犹有过之。
顾执也回过神来,虽还不了解里面的细节,却是很清楚应该说什么,当下再次啧啧称奇:“就是吕大师亲手炼制的,也不过如此。”
一看他就是参加了香料专场,或者是特意做过功课的。
九烟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管征拿着瓶子,心理显然又给有些调适不过来。看得顾执暗笑不已,这种名门正派教出来的正经弟子,又是历练不足的,最抗不住软硬兼施的手段,看起来九烟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啊。
最后管征给憋得没法,只能拱手行礼,随后匆匆告辞,仓皇便如逃命一般。
等管征出府,顾执便哈哈笑出了声:“原来九烟道兄自有手段,我这里倒是唐突了。”
“哪有的事。”
九烟的回应相当简单,也不知是说“手段”还是“唐突”。不过接下来他就给顾执道谢,礼数周到。
顾执不再提这事儿,只是感叹:“竟不知道兄在调制香料,有这等造诣。那海雨香拿出去,在哪个拍卖场,都是压轴的宝贝啊!”
他这是夸张了,但惊叹却绝不是做假。九烟则摇头道:“我这一支,只是在精炼有所心得,至于调制、和合,则非我所长。”
“术业有专攻,就是专精于精炼之法,天下调香师中,也自有道兄的一个位置。”说着,顾执便拱手笑道,“正好我家里有许多产业,和香料有关,以后若有求告到道兄这里的,请道兄务必赏个脸面。”
九烟半点儿犹豫也没有,回应道:“那是自然。”
顾执大喜,再和九烟说话时,又多了几分亲近。不过他把握到九烟的性情,也没有逗留太久,便主动告辞。
看着顾执出去,九烟重启了洞府各处禁制,又在厅中逗留片刻,闭目静立,末了才回到静室中,盘膝坐下。
一呼一吸之间,内外天地自然贯通。
心内虚空中,本命金符之外,有鱼龙绕行,如龙吐珠,四面都是散射的星光,与周身气机呼应,而本命金符核心,则通达生死之机,牵出一道玄妙的联系,直指天幕。
玄武星域先是亮起,星力流转,交由北落师门运化,周流不息。随后就是白虎星域,毕宿第一星曰毕,正是他次移宫归垣之前,寄托生死玄机之处,此时同样运化星力,遥相感应。
四象星域并无下之别,不是说移宫之后,曾经寄托的星域就没了用处,他向来中意白虎星域的凶煞之气,有许多符箓,受那凶煞星力加持,效果要比玄武星力强不少。
但由于生死玄机移转不易,在直正归入三垣,并驱四象之前,想自由运用多个星域的力量,总有一些窒碍。要做到无缝转换,就需要掌握法门,勤加修炼。“四灵法相”法门中,有一种为此制作的特殊心法,能够达成临时调转的的效果,练了两天,化用在化形虎煞,效果颇佳。
九烟,不,应该说是余慈,稍稍调理了与管征交战后,略有些紊乱的气机,睁开眼睛,微微而笑。
以四灵法相的心法,驱动化形十煞功的应用法门,这是在修行法门造出的新面目;而用心炼法火精炼香料,想来也是有史以来头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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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海雨香风 待价而沽(下)
一连串事情过去,九烟的身份,如今总算是圆了大半,想来绝没哪个人会往卢遁身去想。不管是魔门东支还是赵子曰那边,都不足虑。另一方面,如今连影鬼、铁阑都没在身边,又有乌蒙蝉蜕覆体,一切本来气息都被封绝,就算陆素华再怎么了得,也休想再找过来。
他可以确定,自己是安全的。
然而人心之复杂,又岂会因为一个单纯而功利的“安全”就能满足的?
他站起身,换了一个房间,五味混杂的气息扑鼻而来,他也忍不住呛了一记,说不得要使个手法,将这些烟气收拢,顺着通风口排出去,屋里各用具摆放得挺整齐,但这无助于提高他的成算。
之前对顾执说,不擅长调制香料,绝不是谦虚,而是真正的有感而发,
海雨香、紫兰果、苏粉,冰茄花、玉涴露……或名贵或普通的香料、药草分门别类摆放,每个都用去了一部分,而制成的成品就在脚边的垃圾篓里,像是炒焦的米粒,毫无疑问,是一种让人气沮的失败作品。
调制香料,太难了啊!
余慈造出九烟这个身份,一是要与以前惹事生非的卢遁做一个切割,二来就是想借此身份,研究无名香经。
无名香经,各类香料条目浩如烟海,余慈目前只对其中一个最感兴趣,那是一种需经过复杂调配的香料方子,名字叫冷香清露。此香没有别的用处,但以之浸体,却能彻底改变人之气息。
分神搞这个,理由也很简单,他想帮陆青的忙。
陆青那边,实让让人忧心。他不知道陆青和陆素华是怎么一个仇怨,也不知陆青究竟是怎么一个打算,不过陆素华从他身找到了混气淆灵的线索,一下子将陆青推到了危险边缘,相处这么久,受了陆青许多恩惠,他不做点儿什么,又怎能说得过去?
将此香料制出,用在陆青身,比什么混气淆灵,都更管用。可惜调配难度实在太高,难道还要他再到外面找一个调香师帮手?
就算是制成了,也还要在陆素华寻到陆青之前,先一步找到她才成。
这才是最大的难题,这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完成的,除了这边,他也安排了影鬼去做,同时还有妙相。
妙相答应,她会动用手中的关系,帮余慈打探陆青的下落。这样,成算自然大了许多。
不过这是在他钻入乌蒙蝉蜕之前的事儿,从那以后,他同样断绝了和妙相的联系,只让她和影鬼联系,而影鬼则没有传来任何新信息,想来暂时还没有进展。
现在,妙相应该已经和魔门东支搭线了,但同时也肯定与那位大黑天佛母菩萨保持着微妙的联系。
当日,他用平等珠取下铜钵,将妙相和五岳真形图“分开”,虽然美尼姑仍受着天魔困扰,却已不准备立刻南下,据她说是要“待价而沽”。
其实,余慈现在也是这么个想法。
尸体不见了?
仇伍盯着手下,冰冷的眼神足够将人的魂魄冻结,手下遍体生寒,只能依着本能辩解道:“那边起了内哄,似乎是赵柱先一步将李闪杀了,并处理掉,我们搜了一圈儿,没见到尸体……”
仇伍沉默半晌,方嗯了一声:“不见就不见了,注意着别让那厮又活转过来,找九烟就成。”
难得见仇伍大人这么好说话,手下暗抹一把冷汗,匆忙告退。
仇伍其实对招揽九烟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不只是因为赵柱那厮做事不牢靠,还因为看顾执那模样,长青门距离招揽成功,怕是也仅有一步之遥。
要是招揽成功,虽不能为我所用,却还是比较稳妥的。
顾执是长青门在丰都城的管事,人称“甩手掌柜”,倒是很契合长青门一向的风格。虽有鬼狱散这个挖掘不尽的金山,这个宗门却只缩在华严城闷声发大财,除了宗门自己培养的弟子,对任何招揽的修士,都是以客卿相待,保持着礼遇又有距离的态度,
九烟投入长青门的话,就很难和其他堂口和宗门发生冲突,就算那个事儿暴露,也没什么。
便是出点儿什么意外,也无所谓,天夺宗又怕得谁来?
天夺宗以侵杀盗掠发家,便是开宗立派,也不脱盗匪习气,仅有三位步虚修士,连个长生真人都没有,在北地四宗里,明面势力是最弱的,可是他们凭什么雄踞一城,至今不衰?
一是有魔门的背景,二就是和北荒的沙盗,有各种或明或暗的联系。虽然其根基是在北方四城中的无拓城,但真要有仇敌杀门去,不可力敌之时,这些人绝对会抛下基业,散入黑暴深处。可占了他们的基业也别开心太早,过不了几日,他们就是会纠集成千万的沙盗,冲杀回来,无所不用其极,把场子找回来。
天夺宗如此行径,说是北荒沙盗的总瓢把子,也不为错。可以说,北荒沙盗不灭,后面台子不倒,天夺宗就可以永远在北荒我行我素,就是三家坊,也要让其三分。
抓住灵犀散人、另辟蹊径的打算成为影,仇伍的心思自然就转移到黄泉秘府,那里才真正是风暴的中心。
我还没死吗?
李闪是真的想死的,这种浑浑噩噩的日子,这种全无希望的日子,过起来有什么意思?
他也曾以为自己死掉了,可是他仍活着。
那个壮汉非常恼怒他的所作所为,从九烟洞府出来后,还要盘口一番的,但看到他奄奄一息,却似是动了恻隐之心,半途塞给他一枚丹药,就把他放了。
他以为这次又是走运过关,挣扎着到先前预定的地点,与同伙汇合的时候,却赵柱当胸一掌,他当场倒下,昏死过去,而当他醒转,挣扎着逃命之时,却恰看到赵柱死在另一拨人手中。
错进错出,他倒是暂时被遗忘了,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翻下附近的阴沟,挣扎着逃走。这里,他在双仙教修炼的法门起了作用,还有刚才壮汉曾塞给他那颗养伤灵丹,药力未完全化去,竟是暂时维持住了他一线生机。
以他的身体状况,也逃不了多远,他甚至不想逃了,反正以他这种垃圾,在北荒的命运早已注定,挣扎这两下,又有什么意思?
神智昏昏沉沉的时候,似乎有人拖动他的身体。
第二百零三章 太玄妙术
李闪毕竟伤重,不知怎地又昏了过去。&&等他醒转之时,发现自己正在一个蜥车,车厢微微晃动,不知是驶向哪里,身边则有一个人影,在闭目调息。
他睁眼呆了半晌,终于开口:“你是谁,为何救我?”
那人闻声睁开眼睛,在北荒生活久了,李闪当即就看出,这是个鬼修,双眼其实是由气芒团聚化成,修为看起来至少是在通神阶,否则鬼体不会如此坚凝,有如实质。
那鬼修笑了一笑,看得出来,这人并不是特别能言善道的:“我叫寇楮,是华严城人,正要回去。见你落难,便救了一救。”
北荒还有这种人?
便在李闪稀里糊涂的时候,寇楮又道:“我看你重伤倒在阴沟里,十分狼狈,想着或是有仇敌,故而自作主张,带了你出城,却不知你是如何打算,现在已经过了丰都城外围的哨卡,你要是还想回去……”
那怎么可能!
听到已经出了丰都城,李闪心中便似移去了一座山岳,整个身子都软了下去。
如今赵柱那些人已经死掉了,十有**就是因为那九烟之事,可他还活着,如今莫名出了丰都城,说不定连天夺宗都以为他死了,以后只要他再不涉入沙盗的圈子,想那天夺宗也不会来关注一个小小的通神修士,眼下岂不正是海阔鱼跃,再无钳制?
极大的欢喜涌心头,他忍不住咧开嘴,可笑容方成,眼泪已经掉了下来。
“辛乙这老杀才!”
这绝不是赵子曰一人的咒骂,而是前段时间,在黄泉秘府中打生打死的各路人马一致的意见。
解除玄符锢灵神通禁域,剥离黄泉秘府的一切防护,亏他也能想得出来!
正因为如此,赵子曰不得不中断闭关,从十方大尊的老巢,急匆匆赶来丰都城。虽是行动迅速,但他心中仍是尽是悲观。
而等他来到圆光阁外,表明了身份,请求与那位未来的合作者见面时,侍女的回应更是加深了这一忧虑。
“湛师叔小睡未起,请赵道明日再来。”
好,貌似猫一天要睡十个时辰的——赵子曰早了解过这位的脾性,也分不清这是实话还是托辞,只能试探着问一句;“不知明日何时,湛仙子能拨冗一见?”
“这要看湛师叔的意思。”
得,又绕回来了。可以想象,在那位举世无双的个性之前,他这回求见,就算是有大梵妖王在背后撑腰,说不定也要来来回回绕个三五天,那时候莫说黄泉秘府,连他的性命怕也不保!
眼看着用正规程序不成了,赵子曰暗自咬了咬牙,和缩在他身后的摩奴联系。他的共生同伙儿明显有些迟疑,但在他强烈要求、包括扯出大梵妖王的大旗威胁之下,摩奴终究还是屈服了,猛地冲出,便从两人脚下蹿出去,越过会客厅,朝里面飞奔。
紫蕖见状先是惊怒,却见奔过去的是一只雪白的狮子猫,不免有些迟疑,回头看赵子曰,脸色很是不善。
“你什么意思!”
“紫蕖姑娘熄怒,我这猫儿不太听管教……”
两人在这里纠缠,赵子曰却是暗喜,果然是赌对了,见摩奴是猫身,紫蕖没有发动洞府的禁制,这就成功了一大半。
念头未绝,里面就传来一声极凄惨的尖叫,变故发生极快,赵子曰一愣神的时候,便见摩奴狼狈不堪从原路冲回来,一道黑影紧追在后面,疾速如电,竟是后发先至,超过摩奴,伸开爪子,一巴掌拍在摩奴毛脸。
只一击,摩奴砰然倒地,四腿抽搐,一时间爬不起来。
赵子曰头皮发麻,同时听得一声低哼:“何方妖魔,敢扰我的清净!”
那话音分明是从黑猫口中发出来的,还好赵子曰见多了摩奴,又早早做过功课,也不如何吃惊,忙起身向这黑猫施礼,口称湛仙子。
紫蕖很好心地指点他一下;“这是湛师叔的爱宠九命。”
赵子曰咧嘴一笑,不露声色地化解了尴尬:“早听说湛仙子符化灵猫,自具神通,见猫如见人,也是不差的。”
这话却是湛水澄最爱听的,所以赵子曰获得了暂时与她交流的资格,迎面就是训斥:“不是披一张猫皮,那就是猫的!好好的皮囊,让个妖魔占了,真是恼人,回头还要拿熏香才行……紫蕖,你不要忘记了。”
紫蕖忙应了一声。
这不是要跑题了?赵子曰一看不妙,也顾不得礼数,前趋一步,一躬到地:“无天使节赵子曰,见过……”
话刚说了半截,便见那黑猫扭转了身,挑高了尾巴往回走,赵子曰心中大骂,至此如何不知对方的态度?可一些话又不能不说,什么伪饰都顾不了,连珠炮似地嚷出来:
“湛仙子,你我两家定下协议,彼此帮忙,如今我们这边正要取那黄泉秘府,偏偏那辛天君十分难缠……”
“那就更不用找我了,我打不过他。”
“不用仙子当真出手,只要能缠住他,比如斗符……”
“是啊,我胡搅蛮缠也是挺出名的。”
赵子曰忽觉不妙,下一刻,他脸重重挨了一记,直飞出厅去,摔了个七昏八素:“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会告诉你这一劫来我和他对赌他喵的九战九败啊呜……”
几颗后槽牙从嘴里吐出来,赵子曰想再努力一回,可是嘴巴连带着声带,都被那一击给麻痹掉了,这肯定是湛水澄故意的!
他又气又急,也在此刻,脑中某块区域骤然滚烫,岩浆般的热流迸发开来。
稍一静默,有声音自外传入厅中:“那我们换个条件……对湛水澄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听到赵子曰竟敢直呼湛水澄姓名,紫蕖为又惊又怒,也在这一刻,厅中莫名有些发冷,让她将要出口的训斥完全发不出来。
黑猫又转过来,碧瞳盯着厅口。
声音像是簧片的振鸣,慢慢流入厅中,“还请施展太玄妙术,护住这人和那假猫的神魂,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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