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业火
“恶业害身如火,地狱门开来迎。”
影鬼突然提醒,意念幽冷,有一股阴森森的意味:“这是那些秃驴所谓的焚身业火,一切有情众生,莫能逃过。在西方佛国,不管是佛、菩萨、缘觉、阿罗汉,死在此火之下,都要化生在地狱中,受无尽苦痛折磨。”
好像挺厉害的样子?余慈听得有些迷糊,他也曾读过佛门典籍,大概知道业火的定义,只道是宗教劝善修行的说法,却不想还有这等不可思议的神通。
释教修行体系中,佛陀堪比地仙、神主一流;菩萨、缘觉则与劫法宗师相对;阿罗汉与长生真人仿佛,都得证长生、正果的大能。这样的人物,也挡不住业火吗?
“这是释教佛门一项大神通所在,堪称是立教根基之一,自然有其不凡之处。因此火恶毒到极处,便是释教之中,也无任何一种法门能够修炼驾驭,只可持咒、或以佛宝召唤……要小心,业火之可怖,不在它多么难以抵御,而是一旦沾染,便是不死,也有所谓宿世恶业缠绕,几无可能再修行有成,换句话说,就是长生无望!”
开什么玩笑!
影鬼当真是不开口则己,一开口就抵在要害上,任余慈胆大包天,此时也觉得心口重重跳了几下,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虚空中忽然有一道白光刺出,视其源头,乃是葛福三人中央,那符阵标识已经完成了。
似乎不愿意让更强劲的人物到来,四面业火加速合围,就如同越来越狭小的牢笼,将符修团困得动弹不得。此时没有人敢留在大衍图阵之外,包括妙相和高继,都钻了进来。
高继跟在甲组那边,妙相则走过来,从容和余慈打了个招呼。余慈满脑子都是业火的疑惑,看到这位美尼姑,不免就想,都是佛门弟子,这一位难道就没看出什么?
唔,对了,这位是半路出家的旁门。
传授她旁门“阴幻舍利”法诀的,现在想来,应是十方大尊没错,那位肯定是最知情的,否则怎会不顾一切地赶过来?
符阵中,白光射出五丈高下,又辗转变化,像是一个旗子的轮廓,想来就是那无碍小三界旗了。光旗摆了几摆,随即白光分化,如喷泉般溅射四方,一道白光过后就有一人出现,连续闪了三十多道,方才传送完毕。
“啊呀?这地方可真的古怪。”
此时车辇什么的,都没可能过来,首脑们自然也就现身,翟雀儿是里面最让人赏心悦目的一位,她仍穿着宅子里的装束,只在雪足上套一对绣鞋,再披一件披风了事。拿出了百无禁忌的气派,笑吟吟地环视这一片火焰天地。
余慈还看到了黑袍,他看起来很孤僻的样子,和绝大部分人都保持一定的距离,身边只有一个灵犀散人。寻找玄灵引无果,如今灵犀散人地位尴尬,只能是鼻观口,口观心,站在黑袍身后,如桩子一般。
这些首脑对八方合围的业火并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尤其是翟雀儿,饶有兴致地看了几眼,就问一个人:“赵道友,你觉得如何?”
作为大梵妖王的真正代理人,赵子曰却是很低调地隐在人群中,比较符合他区区一个还丹上阶修士的本分。听到翟雀儿主动和他讲话,便躬了躬身,道:“雀儿小姐,敝人就觉得,要想在这里活动,破禁与否先不说,首先要压住这火……义兄能说破此火的来历,又主动要求过来,必是胸有成竹才对。”
看似回应,其实没一句有用的。翟雀儿俏脸上笑容不变,转而扬声道:“十方长老,你那件宝贝在哪儿呢?”
白光再闪,十方大尊这时才现身。
这位的外型倒和当初余慈借灵犀散人视角看到的分身差不多,只隐约见一个人体轮廓,身上披着苍黑长袍,烙刻幽绿的纹路,略一摆动,便如鬼火飞动,倒看不出运用无碍小三界旗而大伤元气的模样。
对这样的特殊存在,余慈自然是非常好奇。想仔细打量一番,十方大尊反倒主动转了下脑袋,只这一个动作,其灰暗莫名的瞳孔,一下印在了每个人的心头,一股阴郁的压力,如同地层下的暗火,碾压过来。
哗啦一下,不管手里有事没事,只要是属于十方大尊一系的修士,尽都跪伏下去,若不是如今被困在半空,这些人必是五体投地,以示敬服。
要论威煞,同为长生真人的黑袍并不输给他。只是此刻,黑袍却摆出了冷眼旁观的架势,让十方大尊出尽风头。
余慈环目打量,让他有点儿意外的是,不但他身边鬼二、鬼三、鬼四都行了跪礼,便连他一手指定的副手“土兄”,也是如此——啧,这次可猜错了,原以为这位是魔门东支修士来着。
当然,十方大尊一边,也有人没跪,赵子曰不用说,另外便是那些步虚强者,只是微微躬身而已,至于他旁边的妙相,根本就是毫无表示。
还有些不爽的——刚把大衍图阵打理顺畅的涂山,就是如此,原来的推演已经有了些苗头,十方大尊这么一作势,推演中断,自然是前功尽弃。
对此,十方大尊肯定是不在乎的,这位已经是天魔之身的新晋真人,确如赵子曰所说,成竹在胸。他无视那些跪伏的信众,转动目光,将这片天地看了一遍,尤其是火焰天幕下,那数十个面孔木然的人影。视线逗留许久,忽地嘿了一声。
音起,他漆黑的法袍骤然掀动,呼啦一声响,那袍子便似是可以无限延伸扩张,暗影如幕,转眼遮住半边天空。余慈眼前一暗,四面八方的业火,已经被遮了一半,所谓弥天盖地,不外如是。
有那么一瞬间,余慈甚至以为十方大尊是要将这些业火收起来。
“不是收起来,是挡住……”
影鬼已看得分明:“业火焚一切有情众生,却不毁死物。但那些祭炼的法器、法宝,遇到业火,其沾染的生灵气息,亦即祭炼层数必定全毁。十方这件法袍,肯定是特制的天成秘宝,不沾染生灵气息,所以业火不能伤。”
“天成秘宝能挡住?”
余慈心头又动,他身上这件刚得的太虚青莲袍,可也是天成秘宝来着。
此时黑幕之下,十方大尊伸手。他的手已经完全失去了人手的型态,竟似能够无限延伸,像是一条扑食的巨蟒,猛探出去。业火疯狂聚拢,却冲不破黑幕的防护,十方大尊便在这硬辟出来的空间中,手指发力,突地握住一物。
嘎声尖叫,声波尖锐到极点。符修团的修士对此颇不陌生,那不正是最初导致众鬼修失了神智的源头么?
业火中有人,这些变故,都是被操控的?
在人们的念头闪动时,十方大尊已经将那东西提了回来,越过火焰,让所有人都看了个清楚。
彤红的光线之下,人群骤然一静:这是哪类怪物来着?
被十方大尊提来的这位,通体也有五尺高下,约是个人形,可是身上焦黑,又处处可见被火燎油浇毁去的皮肉,显出暗红的血肉。人们完全看不到它的五官,勉强找到应是头部的位置,那里却已彻底成了一团烂肉,像是被通红的烙铁来回磨了十七八遍,将五官都给推平了!
唯一有点儿形状的,就是那黑洞洞的口腔。
就是这样,那家伙还在发出嘎嘎的声音,音可传意,让人们明白,它是在笑!
余慈牙缝里丝丝地进出凉气,最终摇摇头,实在不想让这形象再折磨他的眼睛。心内虚空中,影鬼的声音却是骤然高亢起来:
“看哪,这是地狱众!”
也在此刻,十方大尊也是沉沉笑了一声,他就是抓着这怪物,也是隔了一层法袍大袖的,此时手上用劲,砰声中,竟是硬生生将此怪物捏爆。
接下来,并没有血肉横飞之类的场面,那怪物在爆碎开来之后,立化为一道轻烟,无影无踪,看得人目瞪口呆。
如此古怪的情形,却没有给十方大尊造成任何困惑,他扭头向上看,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随他一起移动。目标正是火焰天幕下,木然呆立的那三十余个本应化灰的人影。
有心人就发现,这里面,又多了一个!
十方大尊的视线就盯在那里。
新出来的那个,并不是刚才五尺黑炭,一滩死肉的模样,其身高拔了一截,双瞳如血,五官丑陋但清晰,头上几乎全秃了,头发只有干枯的几绺,皮肤显出比较诡异的青灰色,却是肌骨强健,如壮汉一般。
这家伙与其余木愣的人影有很大不同,一对血眸中并未燃烧火焰,而是带着几分阴郁和凶残的模样,居高临下,盯紧下方修士,尤其是十方大尊。
这死去活来的……看起来好生诡异。
余慈隐约有些领悟,随后就听到影鬼嘿嘿冷笑:
“果然是地狱恶道,业力化生!不知是西方佛国哪个大能在此?”
第一百四十五章 地狱
西方佛国中,天地习惯将一般世界划为六道,即天、人、阿修罗、畜生、饿鬼、地狱,又曰六凡界,一切不得长生之生灵,都入此间,生死起落轮转,不得超脱。
将这轮转化生的大.法则最终实质化,便是西方佛国无上佛宝“六道轮回”。
地狱道便是六道中最恶劣、最痛苦之地。佛国的基本法则:造最重恶业者,会投生于地狱道中,在此受无穷无尽无间痛苦,便是死亡,亦将重新以业力复生在地狱里,不得解脱,这些地狱中的生灵,便称之为地狱众。
地狱众?
他抬起头,看上面已经增加到三十七八个的人影,微皱眉头:“就是上面这些……”
“按照那些秃驴的说法,这些人已非人,而属地狱众,虽是生灵,却是生死不由他,非要经过无穷次酷刑苦痛,历经数劫数十劫,恶业销尽,方得解脱。”
余慈就奇怪了:“这种玩意儿,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这是五岳真形图,东岳方位,生死之地,鬼神所居,是实打实的玄门法宝!”
影鬼冷凄凄笑了一声:“事实就是如此!按照释教的说法,既然死在业火中,就会化生在地狱里。这是佛国轮转化生的大.法则,许多根本密咒衍生于此。说不定这就是哪个潜伏在暗处的秃驴,使出来的手段,用佛国法则、业火之力,污染了五岳真形图的力量……否则,那姓洪的和封亭,都是被四极天星神禁所杀,还有那后来的范虎,也是死在南岳神禁之下,他们怎么也化生此间?”
也许是你根本就猜错了呢?
这话说出来,就是耍赖皮了,余慈便按住不发,心中已信了九成。只听得影鬼在心内虚空笑音不绝:
“当年一众秃驴自破六道轮回,将昊典等打入永沦之地,我以为世间再无这地狱道,却不想今日又能得睹。”
森森寒意,如千丈玄冰,冻彻虚空。
五劫之前,八千剑修西征佛国,以曲无劫为首,十九剑仙剑锋所指,所向披靡,诸天佛陀菩萨阿罗汉,均难抵其锋芒,那时便有不少佛门大能,拼得业力缠身,永世沉沦,在人间短暂显化地狱道,要与敌同归于尽。
到了攻上初有痷的关键阶段,佛国更开启无上佛宝‘六道轮回’,真将八千剑修逼入地狱道中,化生八寒八热及近边、孤独等十八地狱,以无边无尽无间痛苦,困杀剑修主力。
如此手段,就是十九剑仙合力,都被困了八个日夜,也因此终于让佛国缓过劲来,设下最终破局之法,由此艰难取胜。
不管影鬼身份如何诡异、尴尬,它都算得一位“当事人”,对这六道轮回的神通变化,最是熟悉不过。
“六道轮回也好,更在其上的四圣界也罢,按那些秃驴的说法,都由业力构建之所。业力为构建六道轮回的根本,尤其是地狱道中,一应地狱生灵都是直接由业力化生,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一切地狱众都要以业力化生,地狱道本身也是业力化生,这业力从哪儿来?”
在西方佛国,自有释教法则,有情众生一切行止,一切念头,都会产生业力,亦即因果之力,聚沙成塔,无穷无尽,不可胜数,业力供应决不虑缺乏。可在东方修行界,天地大道却又有所不同,虽不是完全不相容,但想轻轻松松获取业力,也是不能。
业力不存,六道何在?
影鬼便道:“有没有觉得,自你们进入这鬼地方以来,业火之威越来越强?”
“有的。”
“是了,这就是暗处那人,将你们摄入这残缺不全的地狱道中,以佛国的运转法则,替换了外面的天地大道,你们一举一动、乃至念头生灭,都会产生业力,又被这地狱道收集,再化为业火,给你们消受。由此让你们惊惶恐惧,发起恶念恶行,又产生更适合地狱道的恶念业力,由此循环不尽。”
这里面的道理很浅显,余慈一听即明。只是……残缺不全?
“真正的地狱,有八寒八热及近边、孤独等一十八层,内里地狱众数百数千亿,呼号终日,其场面岂是今日可比?这充其量就是集尔等业力,临时生就一处基础的‘孤独地狱’而已,要知当年西征时,那些不怕死的和尚以密咒显化地狱道,大都是根基于‘六道轮回’那佛宝,如今真正的‘六道轮回’已毁,一应‘地狱道’显化,如无根之萍,虚妄居多,不要被吓住了。”
这样!
余慈知道了其中道理,转转念头,立刻就明白了十方大尊为什么是这种做法:这是要釜底抽薪啊!
他能明白,翟雀儿等见识不在他之下的人们当然也明白,翟雀儿当即鼓掌叫好,赞道:“十方长老果然神目如电,竟找到这样一个简单的法子!”
说是简单,可若没有能屏蔽业火的天成秘宝,众人仍然是一筹莫展,这里还是十方大尊才有能耐动手。
这一位也确实神通广大,短短十数息时间,便似将那地狱众玩弄于股掌之间,连续抹杀近二十次。
历经千劫万苦,单纯的死亡,对地狱众来说,不算什么,可按照六道法则,它每一次被杀,都要由业力重新化生,想这地狱道只是最初级的一类,连最简单的孤独地狱也才勉强显化出来,还是靠着刚刚摄入这些人积聚的业力,又怎能经得起这般消耗?
尤其是后来十方大尊觉得只杀一个不过瘾,再施手段,将刚刚凝成的那三十余个地狱众也来了个反复屠杀,一点儿都不介意这些人刚刚还属于他们这一方。
现在就看出来,由于业力的匮乏,新化生出来的地狱众,连灵知都缺乏,力量也不大,否则也不会只干挂在空中吓人。前面洪长老的冲击,也只是靠着磁光万化瓶的能耐而已。
如此连续化生个七八次,四面八方的业火势头就遭到了严重扼制。眼看着再有个二三十回,就差不多了。
可这时候,十方大尊突地停下了动作。
人们都意外的时候,余慈眉心背上,又是同时生痛。
这次的感觉,远比上次来得更清晰、更持久,余慈捏着眉心,不自觉望向一个方向,也是这一刻,十方大尊分明也是扭头看过去。
他也有感应?
念头刚闪,耳畔就是哗啦啦如暴风过境,再举目看时,原本已被业火封堵的一侧天地,竟是被十方大尊猛力一拂,硬打开一个径约五尺,一直贯穿了近十里火海的通道。
若是之前,业火威势大炽之时,十方大尊绝难轻易做到这点,如今自然不同。
见此甬道,众人都是一喜,又听十方大尊沉沉一笑,饶是如此,声音也不掩尖利,嗡嗡如群蝇过境:“如此进境太慢,擒贼擒王,我去将那源头扼住再说。”
这话说得突然,不等人们反应过来,那悬在空中的黑影已倏地不见,而那道贯穿业火的通道,也开始缓缓闭合。
扼你个头啊!
这分明是要趁业火封锁的机会,抢得夺宝的先机。
显然,十方大尊不信任翟雀儿给他的保证。
余慈忽地感受到一个视线,扭过头,却见是翟雀儿。看她脸上表情,一贯的笑容下面,似乎还有点儿别的味道,且视线逗留的位置,也有问题,余慈愣了愣,随即恍悟:
这位聪明精灵的美人儿,不是在后悔吧?她明明是盯着之前付的“定金”,亦即太虚青莲袍,这不正是一件防护型的天成秘宝?
等下,这恐怕不是后悔……
“十方长老为解我等之困,独力与暗处贼人相抗,真是堂堂气度,令人赞佩。只是长老他连番动作,元气损伤,并不在全盛之时,贼人实力又不明,单枪匹马的话,怕是有失啊。”
十方大尊一方的修士,都当作没听到。可这又怎能难得住翟雀儿,她笑吟吟地转过脸来:
“卢遁道友,咱们急着去帮忙,你也搭把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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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出差,这是在青岛的网吧里赶出来的,真不好说明天会怎样……幸好这个星期没脑子发热持续双更啊。
第一百四十六章 怨尤
事实证明,余慈的不祥预感没有错,翟雀儿就是那种绝不会浪费资源的人物。
余慈在业火中穿行,在一个方向,业火覆盖范围不过就是七八里路,以余慈的速度,几次呼吸的时间就足够了。
可事情哪有这么简单?
红彤彤的火焰穿过九朵青莲射出的清光,将直指人心的阴郁力量透射进来,在里面穿行,太虚青莲袍的防护更像是一个透明的蛋壳,似乎随时都会在这毁灭性的恐怖力量中粉碎、灭顶。
尤其是业火对生灵气息十分敏感,余慈绝不能以任何本身力量加在上面,也就是说,一切对业火的防护,都要由太虚青莲袍自发完成,否则很可能被业火寻隙而入,那时就死定了。
这就要余慈将自家性命完全寄托在这件刚得到的天成秘宝上,万一……只要有个万一,他就是万劫不复!
如此的路程,保证没有人想再跑第二趟。不过第一趟出来,余慈想再收手已不可能。
因为和他一起出来的是翟雀儿。
这个看来精灵古怪的女子,真做事的时候,却是堪称光棍儿!在最开始没验证太虚青莲袍效用的时候,是她第一个站出来,和余慈一起进入业火,最终安然突围。有她在外面,余慈能够说“老子跑一趟就够了”这样的话吗?
余慈首次后悔,他不是那种百无禁忌的无赖。
而且,翟雀儿虽然是一贯笑嘻嘻的模样,可真要挑战她做出的决定,余慈直觉感到,那必然要有付出可怕代价的觉悟。
这种情况下,连续五次往返!
余慈在业火中整整做了十次穿越,加起来将近百里的路程,约有一刻钟的时间,这期间的经历,与传说中的地狱也没有什么区别。
五次往返过后,太虚青莲袍明显有些支持不住了,九朵青莲在第十一次时飞出时直接被砍掉三朵,足足三分之一的防护被破,那一瞬间,余慈几乎以为他要完蛋大吉!
等他摇摇摆摆冲出来,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儿汗,只是遍如火烧,尤其是心口,有绝大的热力向外膨胀,撑不开胸口,就顺势上行,几乎要把脑浆给烧沸了。有一段时间,他的视界就是一片血红。
伴之而起的,就是同样沸腾的恶念:
回头定要使个手段,把今天所得十倍百倍地还回去!
可这时候,罪魁祸首早就不在了。
由于太虚青莲法袍完全自行激发,许多操驭手段不能运用,每次除余慈外,只能带出一个人。余慈第一次带出来了翟雀儿,第二次带出的是魔门东支一位姓龙的长老,第三次带出的是此行第一战力黑袍,第四次又是魔门东支的高手,姓轲名忧;直到第五次才是十方大尊那边强烈要求,选出来的一个牵制人选。
如今,这严重失衡的“接应队伍”已经开拔了,而且不是一起。前三位是第一拨,那十方大尊的手下见业火外无人,虽是既暴怒又疑惧,但还是硬着头皮追上去。等余慈出来的时候,原地只留下轲忧一人,迎接余慈出来。
此人面目清秀,神态洒脱,本是美男子一名,然而皮肤却时常放射出妖异的紫光,瞳孔中更是放射出变幻不定的彩光,迎上去便让人脑子发眩。似乎是也精通魂魄心意之术,其诡异让人敬而远之。
余慈最后一次携出来的人,比较意外的却是妙相自动请缨,那边的智囊“老鬼”迟疑了一下,竟也答应了。
也就是美尼姑,陪余慈冲过了那段惊魂之路。她如今的状态,看起来也不太好,一出来就盘坐地上,默默调息。
“真是惊心动魄。”
轲忧是看到余慈那太虚青莲袍只余下六朵青莲的,经这么一回,原本堪比一件九重天法器的天成秘宝,势必要受到损伤,甚至可能再无法恢复。这人明知如此,洒逸的笑容中,却明显透出“我早知道”的意味儿。
说着,他就将注意力移到女尼身上:“不想你最后带来这么一个妙人,听说来头也不小?”
余慈不做声,冷瞥他一眼,垂目调运呼吸,他很不爽这个人,这家伙大概是人们心目魔门修士的典型,遍体邪气,为人可鄙,尤其是毫不遮掩,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大魔头一样。
但不得不说,翟雀儿选这个人也是大有深意的,就是有这个人在,且让余慈看出他是一个毫不讲理的人物,欺凌弱小绝无心理障碍,才会在她们先一步离开的情况下,又折返回去,跑了第六趟,差点儿就死在业火中。
如今,他恼恨翟雀儿自不必说,对这个从不把别人性命当成一回事的魔头也抱着强烈的厌憎之心,却又因为实力不及,只能压抑不发,如此憋屈的感觉,自离开离尘宗后,再没有体会过。
可恼啊,要不是走的时候太过仓促,连铁阑都没有带来,当前岂会被此人压着翻不了身?翟雀儿那女人,突然发动,不只是打乱了赵子曰的步调,更把他的暗牌全给甩飞,当真可恼可恨,要是,要是……
“不要命了吗!”
心内虚空突然炸起一声尖锐锋利的厉喝,尾音如剑鸣,铮然震动,余慈一震又一惊,随后就有股同属于他的冰冷意识,从焦躁的情绪中挣扎出来,如一把抵在心囗上的利剑,又如冰层下的暗流,在火焚般的心头流过:
什么时候,已经习惯了“因人成事”?
余慈猛打一个激零。
力不如人,陷入这困局,本就是最正常不过……又或者,翟雀儿只是对他稍假辞色,他就真以为,自己在此行中占据着很重要的位置?
人患在不自知。
冷汗不知不觉,已渗出一层。余慈这时才明悟,就是转几个念头的功夫,他已经从鬼门关转一圈儿回来。
业火是很可怕,但更可怕还是其诱发心魔于无形的阴郁力量——恶念起处,就是业火烧时。
要知在这片天地中,运转的已经是西方佛国的惯常法则,人之行止念头,无不生出业力,尤其是人之恶念执念等负面情绪,正是业火源头之一。
多亏心内虚空中,影鬼及时点醒他,否则将业火激发,内外交攻,任是通天修为,也要坠入地狱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刚刚,他就差半步而已。
其实便是没有业火,那心态持续下去,也是不妙。
人贵有自知之明、自强之心,遇事怨天尤人顶个屁用?常此以往,人也就废了。
虽是明悟,余慈对那个轲忧的观感仍是丝毫不变,那家伙就是个人渣!
此时轲忧正绕着盘坐调息的妙相踱步,如赏花观鱼,口中啧啧赞叹:“不艳而媚,媚而不俗,当真是好风情,就不知‘接人待物’的本事如何……小子,怎么不说话?”
余慈淡淡应道:“我和前辈不熟。”
轲忧目光刺来,那流动的彩光竟如刀子一般,能在身上挫开裂口,吃彩光照下,竟有种失血的虚弱感。但很快,余慈的心内虚空中,天龙真意应机而发,将此感觉抹消。
或许是见余慈能承受得住,有些另眼相看了,轲忧竟又笑道:“没关系,这不就熟了么?我不是个小气的人,一会儿心情好,必然要分你一杯羹,且少安毋躁。”
什么“分一杯羹”,余慈更相信这是他的恶趣使然,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但念头转过,心神却是暗中接通了云楼树空间,口中则漫声道:
“那还真是不巧,晚辈一向喜欢吃独食。”
轲忧愣了愣,随后就是大笑:“我以为翟雀儿找来的都是聪明人,没想到还有个想充英雄的傻子……”
大概是看余慈的作为太荒谬,他竟不再理会这碴儿,自有说不尽的蔑视,只又靠近了女尼一些,笑吟吟地伸手,竟是去摸妙相微浸出汗的光洁头颅,口中则道:
“且教你个乖,要知摸皮知性,摸骨知心。你看她骨肉匀称,肤色光泽,如此端正圆润,正是一等一的妙人儿。待我摸来,当知她周身关窍妙处……”
说着,他手指已经触到妙相头顶,当即舒服地哼了一声,然而下一刻,声音就变成了凄厉的惨叫:
“贱人!”
*********
回家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立场
余慈看得清楚,那一刻,妙相顶门上,先起了道灰雾,然后才有一道白光冲出,将轲忧的手掌冲得猛向后折,双方都是步虚强者,反应也该差不多,邪门儿的是,轲忧竟是错过了直接伤及妙相致命要害的机会,一路飞退,刚刚摸上女尼顶门的手,已经僵得不听使唤。
也在此刻,妙相睁开眼,轻声慢语:“聪明一世,却是糊涂一时。翟雀儿也有挑错人的时候?”
咦,有古怪啊……但自己不直接动手的话,岂不更好?
余慈意图出手,也是一贯吃软不吃硬的性情使然,而非理智的考虑。如今既然事态生变,自然乐得安稳,忙收住正要拎出来的法印,想了想,还是换了一枚上洞真霄辰光感应神雷符,不动声色往后退,冷眼旁观。
妙相缓缓站直身子,宽大的缁衣也不能尽掩她丰腴优美的曲线,只是如今轲忧是没有欣赏的兴致。
他半抬着僵木的右手,咬牙切齿:“巫毒?”
妙相轻声回应:“经过多年的提纯,你沾一下,还满意么。”
听到妙相沙哑的嗓音,轲忧一时说不出话来。
所谓巫毒,与其说是毒素,不如说是诅咒,只是以毒素的形式存在,乃是巫道中人背弃巫神所必然承受的代价。更可怖的是,这诅咒是能够转移传染的,就算转移之后,自动掉落一个档次,其毒性也直透骨髓、难以祛除。
如今虽是传说巫神永久沉眠,以至巫道式微,可一旦牵扯到某位神主,哪会有好果子吃?
妙相见他脸上变色,语气倒是愈发平淡:“翟雀儿以为留你一个在此,十方那边出来两个,以二对一,能刹住你的邪性,却不想戈大愚蠢至极,竟一个人追上去,当然,你也不遑多让……”
戈大就是刚才急匆匆追上去的十方大尊方面的修士。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妙相的口吻,有些不符合既定的身份。
轲忧恨怒交加的情绪微冷了片刻,再看妙相,忽地就明白过来:“对了,你出身飞魂城,你是……”
话没说完,他身形如电,急速飞退,竟然是直接跑掉,如此虎头蛇尾,实在让人目瞪口呆。
余慈不是傻瓜,看到这情况,如何不知道双方的立场有变:
呃,似乎听到什么不得了的内幕了。
念头急转之时,妙相看过来,哑声而笑:“让道友见笑了。便是雀儿小姐精明强干,也不能尽除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辈……”
能不能别说得这么明白?你们私下媾合,关我屁事?
余慈暗咒之余,心里面只有庆幸。
原来妙相竟是翟雀儿这边的!想当初赵子曰想给他在十方大尊那里使把力,特别是妙相和幽蕊的那里,把“追魂”和“卢遁”的身份问题解释得更完满,余慈却因不算授人以柄而拒绝了。如今看来,也幸亏如此,否则今日等着他的,就不是太虚青莲袍,而是当头一刀了吧!
他动动嘴角:“这种事情,我不想掺合……”
这话有点儿掩耳盗铃的意思,却能够很清晰地表明态度。妙相却不那么配合:“也许吧,但刚刚道友的态度可是不同。”
她的语气比较亲近,在黑月湖的那几日,他们也确实是以这样的态度在交流:“你修为远远不及,却硬顶轲忧,不令其欺侮于我,真要再承你一份情。”
余慈心事颇重,只漫声道:“一时义愤而已,还是法师胸有成竹……”
妙相视线始终投注在他面上,声音低哑却温和:“我给轲忧一个教训,免得他今后目中无人。只是此人向无格调可言,不敢对我动手,你却要小心一些,不要落了单,给他机会。”
余慈听得皱眉,其他时候他倒不怕,可这黄泉秘府中,势单力孤的,且事态百变,他又怎能保以万全?
想到这里,他心中倏地一动:“法师可愿意帮我的忙?”
果不其然,妙相颔首应道:“道友助我良多,至今无以为报。若真为此事苦恼,我愿诛此獠!”
真是爽快,这就是还人情了。
余慈知道,妙相虽是女流,又是出家人,可为人甚是大气,曾说过要偿他的人情,许他以重酬,便绝不会赖帐。当然,类似的人情,也是用一回少一回。妙相虽不至于此次事了,就翻脸不认人,可真斩了轲忧,接下来连续的影响势必不小,牵扯到魔门东支那边,一轮纠葛下来,原本的人情红利,想必也要用得七七八八。
不过,余慈何尝又在乎妙相的人情之类?用掉就用掉吧,他倒想看看,妙相怎么下手……至于轲忧那厮,早早死掉,才是天下人之福。
嗯,还能顺势测一测,妙相在翟雀儿那边的地位。
他正要开口,妙相忽地举手作势,余慈也警醒过来,扭头一看,这片除了连天业火之外,并无什么起伏的旷野中,竟是慢慢走来了一个人影。
余慈眯眼细看,紧接着心口就是重重一跳:“观主!”
几乎不分前后,妙相也惊声道:“幽灿!”
两处唤声一碰,便激起灵光如电,接下来二人当真是异口同声:
“咄!”
妙相以是类似的佛门狮子吼的音杀发力,余慈则是动用了天龙真意,两边的声浪对在一起,没有抵消,反而更有增益,轰隆隆一声雷震,那边人影晃了一两晃,面目骤然模糊不清,然后,整个身形都消失不见。
这是什么手段?
余慈还在困惑的时候,妙相已经有了结论,她沉声道:“轲忧,你还敢回来!”
缥缈的声音随即响起:“美人儿莫怪,主要是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这些日子,天天追究那位十方长老的底细,对你们这些人,也有一些了解。听说,你修炼阴幻舍利,难以大成,最怕天魔侵扰,是也不是?”
妙相没说话,轲忧则是大笑:“与其让你来诛除我这恶‘獠’,不如我先下手为强了。刚刚那个,是我在九天外域,花了好大力气,诱捉回来的正牌域外天魔。当初是有天外劫的境界,如今衰弱了许多,但想来,也足够美人儿你消受!”
他说这一大段话,没有任何一句是在同一位置,让人难以捕捉。可相较于这等小术,真正麻烦的,还在别处。
余慈知道,轲忧那家伙说的十有**是真。刚刚有那么一刻,他竟然见到了已经虹化而去的于舟老道,虽然转眼就与妙相的反应冲突,就此醒觉,但已是心神摇动。
如此直指人心的惑神手段,传说中,域外天魔最是擅长。
世上没有能被驱役的天魔。
但出身魔门,像轲忧这样的人物,却有几十上百种法子,在短时间内,使天魔完全忽视自身的存在。这本是元始魔宗的秘传,是在九天域外保命的上乘法门,用在这里,真的挺合适。
面对隐匿不见的域外天魔,妙相外表看来依旧从容,但余慈能够感觉到,她如今有些紧张。
余慈并不清楚,身蕴巫毒,又修炼阴幻舍利这等旁门,对天魔的抗力会降低多少,但他能感觉到,远处的轲忧,似是正拿不怀好意的眼神盯视过来。恶意如同阴冷的毒蛇,择人而噬。
有天魔牵制,妙相怕是很难及时伸出援手,危机时刻,果然还是要靠自己呀……
他又将心神沉入心内虚空。
直接对上轲忧,就是找死,但若换一个思路和目标,对付域外天魔,余慈倒还真有办法,只是如今还要看,怎么才可能地将事情做到天衣无缝。
云楼树空间打开一条缝,将上洞真霄辰光感应神雷符送到他手心。
此符乃是诸天飞星之术中,三大雷法之一。论威力,自然非同小可,不过余慈这次用它,却不指望它灭敌,只是要用其无俦威煞,遮掩住后面的手笔——有照神铜鉴在手,天魔也收了好几只,怕他怎的?
只是,做戏做全套,上洞真霄辰光感应神雷符确实是早早做好了一批,可如今是还丹中阶了,余慈已有了进一步提升其威力的方法。
诸天星君,请借白虎凶煞一用!
心中默祷已毕,心内虚空,显化的星海之内,那颗本命星辰大放光明,与之同时,西方白虎星域,七宿灼灼,与本命星辰交相辉映。
天人交感,余慈虽是在黄泉秘府之中,也能透过心内虚空显化之能,遥感九天之上,有精纯煞气化育,借本命星辰,投射而下,在体内稍一盘转,就被本命金符运化,注入上洞真霄辰光感应神雷符中。
雷符立时跃跃欲动,其中威能,尽被白虎星力引发,正是火上浇油的态势。余慈正待趁势打出,忽又一愣。
自从被五岳真形图禁术困住,他还是头一回如此清晰地知道,自家方位所在。这一刻,他像是神魂出窍,直入云霄,寄托在本命星辰之上,居高临下,俯瞰这个世界。
既知本人所在,五岳真形图,甚至于黄泉秘府的方位信息,自不必说。
这是什么情况?
第一百四十八章 刑台
余慈略有怔忡,随后恍然。
也对,五岳真形图再怎么神通广大,也无法影响到亿万星辰的亘古无休的运转。余慈修炼天垣本命金符,正在寄托星辰、并“移宫归垣”的阶段,以本命星辰定位,辅以四方天象,自然是什么禁术也遮掩不住。
如此,好处自然是十分明显,面对这种超大规模的符禁、阵禁之法,身陷其中,很难得出全面的认知,如今有一个不受干扰的全局视角,若再利用大衍图阵这样的法器,推演起来,必是如虎添翼。
这里似乎能够做一做文章……怎么回事?
余慈心头猛地一揪,耳畔仿佛是千百柄刀剑齐齐出鞘,破空尖鸣,本应清越的振音,汇聚不分,便如一道排天大潮,轰然而至。
隆隆之声里,刚刚与星空建立起的联系,转眼给冲得七零八落,四象三垣的星域再也无法感应,只有本命星辰那一线联系,还能艰难维持。
似乎是对这道坚韧的连线十分不满,排天大潮般的啸音更强,势头更猛。余慈便觉得心神摇动,胸膛几乎要被剧烈跳动的心脏撞开了。
余慈怀疑下一刻他就会心脏炸裂地死掉,倏乎间又感到脚下不对,也顾不得别的,身形急退。
地层轰然震动,土石炸开,就在他眼前,一座高台拔起,若不是他退得早,此时必是被顶个正着。高台至少高有数十丈,使得余慈就是仰断了脖子,也无法看到台上情形。
可紧接着,就有污浊血光自台上奔流而下,染赤高台,其蔓延扭动的纹路形成了无数符纹,而在其央,曲折环绕,最终竟形成一只竖立的血色巨眼,盯视过来。
“这玩意儿不好惹……”
余慈心中刚一闪念,就发现事情糟糕,被巨眼一照,他竟是全身不受控制,被一股大力扯着,直落向高台顶部。
转眼脚踏实地,也算登高望远,余慈赫然见到,这一眨眼的功夫,这处天地,竟是密密麻麻立了不知几千几万个类似的高台,每个高台之间,相距约一里,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如同连片的墓碑坟茔。
脚下粘乎乎的,低头去看,高台地表,果然就是那冲下的污浊血光的源头,此时已经台上已经完全泡在血流中,腥气扑鼻。
他想浮起来,又哪做得到?
努力安定心神,游目四顾,余慈倒是看到了熟人:与他紧邻的高台上,就是妙相,此时美尼姑不再为天魔所扰,可这情况似乎要更糟一些。
两人目光碰在一起,那边似是说了什么话,可余慈完全听不到。
无奈之下,扭头再看,刚刚还模模糊糊,找不到踪影的轲忧,就在与他相隔五里的高台上,此时紫光贯体,像一个诡异的大灯笼,正是全力挣扎的样子,可是,没有半点儿用处。
见轲忧都如此,余慈干脆就熄了类似的心思,手中已到了爆发临界点的上洞真霄辰光感应神雷符,也暂时按住不发,这样,承载符箓的玉片是很难维持完整的,他只有小半刻钟的时间,就必然要发射才行。
这时,他感觉到另一边光芒有异,回过头,便见了那一片连天业火。业火中同样是高台林立,彤红的火焰甚至遮掩不住其上大睁的血眼,或者是因为这个缘故,即便业火声势依旧不小,却莫名让他觉得有些受压制而变弱的样子,
正惊讶之时,一个声音蓦然响起,如洪钟大吕,震荡天地:
“森罗冥狱神禁,三千神鬼刑台!”
音波扫过,千万高台嗡然齐鸣,生成的巨大声响,简直要把余慈五脏六腑外外脑浆全都颠倒沸腾。因痛苦他不由弯腰,却看到台上的血水也在沸腾,且就在这片咕嘟滚沸的血色气泡中,有东西慢慢升起来。
余慈也顾不得浓重的血腥气了,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努力抬眼,盯着高台血水中央。
升起来的东西,长柄曲刃,乌光带血,殷殷震鸣,是一把看起来就无比锋利的长刀。此时长刀倒竖,其刀柄尾端,竟是一颗狰狞的鬼头,鬼脸正面朝他,面目漆黑,阴森僵冷,鬼眼透着绿色的光焰,只一扫过,就让人身上发寒。
吃这鬼眼一照,余慈心中莫名有些发紧,忍不住就想往鬼眼里瞧,至此如何不知这是一种慑心之力?当下立刻鼓动天龙真意,犹自觉得不太稳当,干脆又用上了佩戴的还真紫烟暖玉,如此内外交并,果然心头一松,鬼头依旧诡异,却再无法给他最初的那种感觉。
虽然脚下被血水陷住,可一旦摆脱了鬼眼的慑心术,余慈还是立刻拿出防御的架势,七星剑入手,直对鬼刀。
可是鬼刀除了拿鬼眼盯他,自身殷殷震鸣之外,再没有别的动作。
倒是另外一个高台上,有尖鸣声入耳。
余慈视线飞快地偏移一下,亏得修为长进,眼神敏锐,见是妙相另一边的高台上,竟是同样有一把鬼刀,鬼刀之前,是一个若隐现在的影子。
稍一怔,余慈就反应过来:台上是域外天魔,这玩意儿也然也被束缚在高台上!
他视线连转,果然如他所想,除了这两处,妙相那里、轲忧那里,都有一把形制完全一致的长柄鬼刀,自高台血水中浮上来。只不过,和域外天魔那边不同,他们面前的鬼刀,都还没有动作。
至于没有人的高台上,则是什么都没有。
再看域外天魔那边的高台,鬼刀已经划了一道弧线,无声提起、嗡然下落。
嘶声怪响,刀锋之下,刚刚还让妙相头痛至极的域外天魔,其身影被一刀切断,这时它才来得及发出一声尖锐厉啸,可随后,就嘭然散化一团烟气,盘绕在鬼刀之上,转眼又被鬼头吸纳进去,最终不见。
余慈有些头皮发麻:“既斩又吃……这就是森罗冥狱神禁?”
念头刚转至此处,他蓦地发现,自家眼前这柄鬼刀,蓦地生出一层烟气,就像刚刚斩杀了域外天魔,所呈现出来的模样。
这一瞬间,刀柄鬼脸上,那对鬼眼中的绿芒倏地转暗,却又化为莫测的幽光,一眼看去,那边的鬼刀便似扭曲了一般。微微恍神,再看时,又哪是鬼刀,分明就是……
逝水剑?
无可言喻的情绪从心口冲出来,顶上天灵,却在还真紫烟暖玉的氤氲紫气中消融,更有天龙真形长嗥示警,余慈也就是一个恍惚,很快明白,却忍不住勃然大怒:
“滚你的蛋!”
被鬼眼中骤然增强的异力击中心底禁忌,余慈本能挥剑相向。七星剑上七星,转眼熄灭了六颗,一剑之力,已经是他当年还丹初阶时的十六倍,他也不管什么用剑之理,挥剑横扫。
剑气排空,那倒立的鬼刀终于提起,轻若无物地画了一道弧线,从剑气中切过来,犀利寒意,透肤而入。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对险被怒火烧毁了理智的余慈而言,便如一桶冰水,迎头浇下。
明知是陷阱,怎能硬往里跳?是了,刚刚受业火的侵袭,怕是余毒未靖……
余慈心思变化,因愤怒而蛮横滞笨的剑势倏化轻灵,雾化剑意精于入微变化的优势尽显,竟然在这一线之间,化为无瑕剑圈,铮地一声响,将鬼刀封了出去。
可刀上的力量简直是如山岳一般,透过无瑕剑圈传导至身上,只一下子,余慈全身都麻痹了,若鬼刀回头再斩,他必死无疑。
然而,鬼刀一击无功,却又退回原位,依旧倒悬,鬼脸朝向这边,殷殷震鸣,没有了后续动作。
余慈的脑子彻底清醒过来,已出了一身冷汗:
“为什么不再斩?”
“安心定神,不要给斩鬼刀可趁之机!”
妙相独特的嗓音突然响起,观其震荡微妙处,就是狮子吼一类的音杀,可在余慈耳中,却如蚊蚋一般,不细听,根本听不清楚。
余慈愕然回望,却见妙相望向这边,唇齿开合,显是在讲话,只是有些吃力的样子:“神鬼刑台,内聚斩鬼、杀神两类法刀。斩鬼刀破虚击弱,专攻台上目标的弱点,一旦斩杀,中者神魂法力均为此刀所摄,借此蓄力,再击斩下一目标;杀神刀却专斩目标最强点,以强破强,却需要斩鬼刀蓄力到一定程度,才能发动,一旦出刀,传说连仙佛都能斩杀……不要再给斩鬼刀蓄力的机会!”
第一百四十九章 蓄势
还有这样的禁术?
“原来是这个。”心内虚空中,影鬼倒是恍然。
“以前交过手吗?”余慈想想就郁闷了,“这场面,你应该看到就想起来吧。”
“以前哪会给他排出阵禁的机会?说起杀神刀,就明白了。”
影鬼说得理所当然,但想想也是,虽不知曲无劫当年是和黄泉秘府的哪一任主人交过手,可无劫剑仙当面,等这些高台钻出来的空当,什么人物都要给抹杀干净,自然没哪个人蠢得拿出来现丑。
没有见过这场面也没关系,影鬼记忆中也有相关的知识:“记起来了,据说斩鬼刀斩下,耗力不大,还能增长力量,反哺给五岳真形图;而斩神刀虽是强绝,可是损耗惊人,那什么斩杀仙佛,一刀就能让五岳真形图几百年缓不过劲来儿,当然,斩了你还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那为什么不见出来?”
“是啊,为什么呢?”
影鬼和余慈都思考这里面的原由,可这时候,面前的鬼刀又有变化,
余慈抬头,只见刀上倏现一道虚影,脸面扭曲,满是惊骇恐惧,饶是如此,也遮掩不住其上灼然灵光,那是能刺伤常人眼睛的强度,但很快,就被刀上鬼头吞噬。
余慈现在也知道了,只要是在森罗冥狱神禁中被斩杀,不管在哪个方位,都会呈现在斩鬼刀上,其力量也会输送过来——这倒是很及时的讣告。
影鬼嘿了一声:“步虚阳神……”
余慈沉默了下,才回应道:“这是戈大。”
戈大就是被他带出业火的第四人,刚刚被妙相评价为“愚蠢至极”,但怎么说也是十方大尊座下的忠诚信徒,实打实的步虚修为,如今,却已经被斩杀了吗?
扭头看这无边无际的高台之林,深重的危机感压上来。
妙相还说不要给斩鬼刀蓄力的机会,可现在看来,三千鬼狱刑台,当真是铺到了每一个角落,戈大早走一步,如今已该在数百里外,说斩也就斩了,那翟雀儿等人、甚至是十方大尊,恐怕都免不了走这一遭。
斩鬼刀对他们也有用吗?
余慈不得而知,他更关心那些更现实的问题:“总不能就停在这里挨宰吧?这玩意儿该怎么破!”
影鬼,或者说是它的本体前身,可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问题,当即沉默下去。便在此刻,虚空中又传刀风,铮然有声,惨叫刚刚拔起,旋又断绝。
五里外,那个“紫色灯笼”光芒泯灭,性命自然不存。
惹人厌的轲忧,终于还是被斩了!但还没来得及幸灾乐祸,余慈身上又过了一层寒意。
看眼前的斩鬼刀,刀柄鬼头已经不是最初僵冷木然的模样,而是变得狰狞扭曲,尤其那脸面,有些像戈大,又有些像轲忧,便似将两个面目硬生生揉在一起,让人看了也要作呕。
余慈越发地明白了,在这森罗冥狱神禁中,每斩一人,斩鬼刀的力量都强上一层,也都会趁势对仍在刑台上的对象重新检视,之前未曾发现的弱点,这回就未必能再遮掩。
“这规矩真他娘的又臭又长,极不痛快!”
余慈陷在高台上,只能被动防御,自然是牢骚满腹:“老子在鬼刀面前,最弱的自然就是力量层次,真要劈下来,我哪能担得住?”
影鬼嘿嘿发笑:“因为这本就不是什么刀,而是一种神通。寻隙捣虚,找的是你心境中的缺陷,只要被发觉,就算强若真人,也一刀斩了,顺势取你的力量,为它所用。但若发现不了,你就是个婴儿,也可保万全。”
余慈心里没破绽吗?当然有破绽,只不过他心境中最虚弱处,恰是掩在强点的后面,有天龙真意和还真紫烟暖玉维护,天底下能正面突破他心理防线的,还真不多。
但这么下去,何时才是个头?
事情也巧,念头刚转过,身前的斩鬼刀化为一道长虹,直入高空。余慈以为它要斩过来,作势要拦,却再没见它下来。
也在此时,余慈发现脚下的血水粘劲儿松动,喝声中猛地发力,身子直向上拔起。
结束了吗?余慈在半空中,看着血染的高台,心有余悸。
后面风声响起,妙相已到他身边,表情却是变得轻松起来:“我们的难关应该是过去了,斩鬼遍及不漏,杀神万中择一。等阵禁中所有人过了斩鬼刀这一关,禁术会生成杀神刀,一般而言,杀神刀只对一行人中实力最强之人的最强一点……不会针对我们。”
谁最强?从已知情况的话,毫无疑问要从十方大尊和黑袍两人之间来选,以余慈的修为眼力,不怎么有资格评断。
纯以理智而言,黑袍是老牌的真人修士了,应该是比十方大尊强出一筹,可话又说回来,十方大尊走的是神道,又一贯神神秘秘的,焉知没有底牌?
最重要的是,杀神刀的判定标准,谁知道是怎样的?
余慈摇头一笑:“要说这森罗冥狱神禁,可比四极天星神禁讲理太多了,一刀落下,还有许多讲究……”
“限制越多,当杀神刀落下,才是愈发地不可抵挡。”
妙相轻声道:“我曾听闻,三劫以前,黄泉秘府最后一任主人无归羽客,不过是劫法修为,遭遇魔劫,大限将至。绝望下退守秘府,就是仗着五岳真形图中的森罗冥狱神禁,连斩十万天魔,其中还包括一位‘末法主’,最终还是被人截了地脉,法宝后继无力,方才死去,神禁之威,实是惊天动地。”
余慈惊道:“若是如此,他们怎么还敢来?”
“谁知道呢?不过当初无归羽客走火入魔,以至遭遇魔劫,据说就是魔门某位大能的手笔,也许他们知道里面的内情吧……这也只是传说罢了。”
余慈在心内虚空问影鬼:“那神禁有这么厉害?”
影鬼不屑回应:“只有蠢货才会给他杀生蓄力的机会。”
那就是有了……
余慈心中有了谱,耳中忽听到震耳欲聋的声响,和妙相一起移转目光,落到那片冲天业火之上,那里连续传出几十声雷鸣震爆。
妙相一奇:“现在放雷火?里面怎么了?”
当初翟雀儿在出去前,为了安抚留在业火中的修士,贡献了大批量的成品火雷等物。这些东西不沾染人之气息,只要大量地抛出去,依然能够对那些地狱众造成损伤,慢慢地把业力消耗掉,维持众修士的生存空间。
这方法虽说很没有效率,但总算是个办法,可这时机不对啊!
真要说最容易被斩鬼刀击杀的,还是业火中那些符修。然而世上福祸莫测,那些人之前可能还在怨望自己被留在业火中,但现在应该是庆幸才对。
若不是地狱道隐然与东岳神禁相冲突,余慈毫不怀疑,那些人都要上刑台走一遭,推己及人,能留下一半就不错了。
这时候,老老实实呆着才对啊……呃,是这样。
余慈将视角切入灵犀散人那边,很快发现,那边也是无奈之举:众修士不是不知业火与森罗冥狱神禁的互相牵制作用,可事情变化太快,地狱道牵制了森罗冥狱神禁,反过来,那禁术也逼得地狱道的范围骤减,非自然地形成了内聚的势头,使里面修士的生存空间严重萎缩。
一个不慎,又有四个符修压不住恐惧绝望等负面情绪,被业火从内而外烧了个干净,悬在空中的地狱众已经超过了四十个。
业火一时大炽!
妙相却是想到了另一件事:“杀神刀怎么迟迟没落下来?”
第一百五十章 破封
余慈漫声应道:“说不定早砍下去了。”
妙相摇头:“传言中杀神刀一出,天地失sè,方圆百里气机如沸,如今也太静了些。”
说到这儿,她也不想在上面多费心思,轻声道:“卢道友。”
“嗯?”
“如今可是个好机会呢!”
“哦?”
余慈扭头看去,因为这没头没尾的话,他倒是不好确认,这一刻,妙相究竟是站在哪方的立场上。他很想去问,是什么机会,但念头转过,口中出来的则是另一句话:
“我只想活着出去而已。”
“是吗?”妙相有些意外,表情都很直白地显在脸上了,其中并无多少夸张伪饰。
自从修建鬼池之事后,她是一贯将余慈视为可与她平起平坐,商情议事的对象,却险些忘了余慈的修为境界,还有在这个队伍中的尴尬地位。
“那么,卢道友想做什么呢?”
“里面不是还有一群人等着救嘛!我想留在这儿找找办法。”
妙相哑然失笑:“符修团确实要救,只是业火与神禁两难之下,就是想使力也不可得……”
说到这里,她话音断去,思路也转到了别处:余慈留在这里,恐怕救符修团是假,置身事外才是最终目的!
虽说眼下森罗冥狱神禁发动,可斩鬼刀阶段已过,像余慈这样修为逊sè之辈,反而是最安全的,留在此地,不管出不出力,一条xìng命总能保全。若是如此,再扯着余慈行动,未免有些不美。
换了翟雀儿在此,必然不会让余慈有这等逃滑的机会,妙相则乐得装这个糊涂。
稍停片刻,妙相才嗯了一声:“留一个人在外照应也好。只是……”
余慈也能将她的心思猜出几分,当下慨然道:“法师身负重任,十方长老、雀儿小姐等,都要你帮忙,自然不能留在这里,我懂的。”
说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妙相也就没必再矫情,她无声一笑:“这样,我就去那边看看。你一人在这里,总要小心些。”
余慈应了,妙相也不多言,破空飞去。看着她渐渐消失在yīn沉的天空下,余慈倒是很想问一句,在翟雀儿和十方大尊之间,做这种活计,是为了什么。
当然,只要他还有哪怕一点点的理智,也不会当真问出口去。
看着妙相离开,余慈松了口气。要是妙相真的要和他在一起,他还真有点儿头痛来着。
符修团灭掉,就等于是这次的探险大败亏输,像是十方大尊,手持无碍小三界旗,真到不得已的时候,完全可以旗子一摆逃出去,可余慈这样的,岂不是要给困死在这里?
就余慈本心来看,此次进入黄泉秘府,已经输了八成,剩下两成机会,也要付出远比计划中惨烈十倍、百倍的代价,这时候,他必须要给自己谋退路了。
后路在哪儿?
十方大尊的无碍小三界旗自然是一个,若说翟雀儿那边没有后手,余慈也不信。可想想前者自去取宝的自sī,还有后者逼他在业火中穿行的算计,那两位又怎能指望?
另外就是赵子曰,之前翟雀儿拉人出去的时候,这家伙出奇地低调,可以其心计,怎么可能让自己陷入险地?所以,在赵子曰身边,也是一条很好的退路。
可不管是十方大尊、翟雀儿,又或是赵子曰,说到底,都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别说涉及生死,就是那三位突然来个心情不佳,说不定也要把他一脚踹开,决不足恃。
事关生机,后路还是要自己来。
余慈自己也有后路。
他稍微观察了下形势,确认周边再没有别人,便一路潜行,借着林立的高台掩护,到了数十里外,然后心念连接云楼树空间,很快,一个已经很久没有碰到的东西入手。
此时此刻,业火包围之下的灵犀散人眉目微动,有些惊讶的样子,但因周围人们都在紧张击杀地狱众,故而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样,就是灵犀散人自己,也在瞬息之后,变得茫然,随即就在鬼老的指派下,窥准一个地狱众,扔出手中的雷火。
余慈隐藏在高台的yīn影中,手里握着一块奇形怪状的金属,像是一个面目模糊的雕像,外面又涂了一层铜膜。
这就是引得修行界一片混乱的玄灵引。
余慈再次确认周围没有旁人,便取出七星剑,对着金属当头一剑劈下。剑气飞绕,如庖丁解牛一般,将外面那层玄铜薄膜斩开、撕下。
玄灵引的本体lù了出来,那确实是一个雕像,去了外面包裹的铜膜,看上去还算精致。雕像呈立姿,是道装打扮,双手拢在袖中,低眉垂目,十分恭敬的样子。
从灵犀散人那里得到的消息,雕像是用此界非常稀少的‘不朽藤’刻制成的,刀兵水火不伤,当初灵犀散人是直接把这雕像扔进了融化的玄铜水中,仍然无损。
这才是真正的玄灵引。
瞒了这么久,终于找着机会让它现世了。
玄灵引没有一个确切的用法,以前灵犀散人也是自己琢磨了好长时间,才找出一个办法来。余慈也没别的主意好想,干脆萧规曹随,按着灵犀散人的方法去做。
他将玄灵引半埋入土中,随手画一个聚气符,引动周围地气,汇聚到玄灵引上,刹那间,以他所在的位置为中心,方圆里许就有些晃动,那是地气不安于位的表征。说也奇怪,随着土行之气集聚在上面,玄灵引雕像的顶门部位,有一道纤细的金光射出。
余慈这时还真的tǐng紧张的。
当初灵犀散人在黑月湖,使用这玩意儿的时候,就是没想到竟是声势浩大,方圆数里的地气都为之震动,使得黑月湖动dàng,lù了形迹。如今在五岳真形图中,各类禁术层出不穷,一时半会儿震dàng应该不会太惹人注目,但在内在外使用,是不是会有所不同呢?
然后余慈就看到,雕像上顶门射出的金光,开始毫无规律地打转,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好几次都打在余慈身上,却没有任何别的异相。
“失败了?”
灵犀散人当初使用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当时金光非常快捷准确地锁定了黄泉秘府所在的位置,若不是声势过大,lù了形迹,如今灵犀散人说不定已经在秘府中喝茶了。
余慈看得直挠头,又觉得无奈,见半天都没有好转,只能接受这一事实,伸手要将玄灵引拔出来。
哪知,一提竟是不动!余慈心头一紧,再次发力猛提,雕像却像是和这里的大地融在了一起,真的纹丝不动。
余慈不惊反喜:有门儿!
他当即静下心来,手按在雕像上,仔细体会周围元气的变化。在这片天地中,余慈感应不到地脉之类,可是土层中浑厚的地气却做不得假,此时玄灵引就与地气粘在一处,像是在吸收运化,速度缓慢而坚定。
余慈感应得久了,隐约也有了些概念,似乎玄灵引需要地气来做些什么。
玄灵引肯定是有什么操控法诀之类,可是灵犀散人不知道,余慈更不知道,以至于效率低下。
余慈不缺耐心,可眼下也不是讲究耐心的时候啊。
念头急转,余慈脑中忽地灵光一闪,想起一件东西,忙从心内虚空中取出来,却是一个表面彤红,约五尺见方的石台,上面密密麻麻刻着复杂的符纹。
这是前段时间,他为了驱动“地祗厚德神符”,用玄水曜岩制成的地气运化中枢,设计之初,就是为了运化地气,倒不是专对着“地祗厚德神符”去的,故而现在也能用。
余慈打个几个法诀,那块石台便被埋入地下,贴在玄灵引底部,这一下子,地气汇聚的速度,就是几十上百倍地提升。
周围地层的震动愈发强烈,余慈开始还担心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但到后来,他也不管了,只因雕像之上,不再是顶门透光,便连五官七窍,都发出光来。
光芒汇聚在一起,却是颜sè转暗,化为一片灰黑,可形态却像是燃起的火焰。余慈贴上去的手掌陡地一震,整个身子都给带得向前倾,差点儿脸面着地。
这感觉他已经不陌生了!
九地元磁神光?G@。
第一百五十一章 二轮
余慈没想到转了一圈儿,又回到了九地元磁神光上去,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不过这层新近成就的元磁神光,对他倒是无损,他的手就放在其中,除了压力颇大,倒也没有实质性的伤害。只是气机紊乱,而且声势越来越大,再这么下去,要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不朽藤有没有天然运化元磁神光的能力?”余慈突然问影鬼。
“应该没有。”影鬼迟疑了下,才做出回应,话音方落,它就有些明白了。
余慈翻来覆去地打量雕像,却没有在上面发现任何符纹刻痕,要是制作雕像的人高明到能够将符纹痕迹隐藏在天然纹理之中,余慈也就认了,可现在不是这个情况。
由此,余慈得出了一个结论:这里面还有东西!
他想把雕像劈开,却哪有这么容易?不朽藤本就是刀兵水火不伤,此时外面又蒙了一层九地元磁神光,一应铁器到到这个范围,都会立刻偏移,就是余慈用出了诛神刺,也感觉到剑锋前滞碍难行,
这里肯定是有特殊的驾驭法门的,余慈再次肯定了这一点。
想了想,余慈握住玄灵引,刚一发力,闷响声中,这雕像已经给拔出土层,刚刚粘死了的感觉,已经完全消失。而环绕在雕像周围的元磁火焰,却没有半点儿消褪的迹象。
再试试别的法子……余慈正要再测,脚下忽又震动起来。
是骤然拔出玄灵引,周围地气失衡?
余慈开始是这么想的,然而某种莫名的压力倏然侵袭心脏,他猛地抬头:“是上面!”
然后他就看到,阴沉沉的天空中,正有一柄样式与斩鬼刀差不多的刀锋,从虚空中伸出来,刀锋上,有一层血光流动。血光是如此浓郁,以至于刀锋本体倒是有些模糊了。
“是杀神刀?”
余慈只觉得头皮发炸,其实除了周围变动剧烈的气机之外,他还没有看出这玩意儿比之斩鬼刀强在何处,但影鬼和妙相的介绍,多少影响了他的判断,心脏的跳动幅度明显失常。
而且,刀锋的方向,似乎是……这里?
余慈屏住呼吸,尽力维持周身气机如常,慢慢移步,错开角度,让开刀锋所指。随后的情形,让他稍松了口气,刀锋并没有随着他的移位而变化,依旧保持着原本的架势。
不是对我!余慈暗中抹了把冷汗,又顺着刀锋所指,移去视线,然后他的眼睛就狠眨几记,觉得事情终究还是超出预料了。
那里是……业火?
他没来得及想出个合理的答案,耳畔已有一记结结实实的震波扫过:
嗡!
阴沉的天空风云四散,刀锋探出的位置,瞬间绞开了一个巨大的空洞,余慈就像是一棵被伐倒的木桩子,直挺挺摔在地上,恐怖的强压从他身上碾过,像是一把钝刀子,贴着皮肉刮过去。周围几座高台都在咯吱做响,竟有倾倒之势。
这一刻,方圆百里内,气机如滚如沸,余慈所能做到的,只有尽可能地维持自家气脉运转,使之不至于受外界的影响,一个失控,炸碎了自家的脑袋,
手中雕像上,九地元磁神光形成的灰黑火焰,向着那个方向撇出焰尾,连成了一条磁火的长线,但很快就被压制得几乎熄灭,
余慈艰难回头,只见到那片连天的业火,陡然失去跃动的力量。
在三十多年的生命中,他不止一次见过强人用剑气刀风,撕裂虚空,任它什么巨浪火海,都能一刀两断,可这次是不同的。
熊熊业火不是熄灭,而是直接就冻结了,漫天的焰簇火舌,在那一刹那间,尽数化为了一块僵硬的雕刻,随即砰声粉碎。
被影鬼称为“孤独地狱”的半独立空间,在杀神刀下,瞬息崩溃,那一片天地,像是下了一波碎晶骤雨,险险将里面的符修团埋掉!
影鬼当年,见惯了这样的情形,也不以为怪:“杀神刀的力道,直接超过了它承受的极限,那些晶体碎片,都是被负面业力污染的天地元气实质化而成,收集起来,精炼一下,拿出去害人绝无问题……确实是对着孤独地狱去的,里面的人应该还活着吧。”
余慈没有回应,事实上,在孤独地狱破碎之际,余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将燃烧着磁火的玄灵引,扔进云楼树空间里去,却没有成功。
雕像上的磁火放出了绝大的斥力,死活不到云楼树空间里去,影鬼就道:“这玩意儿和外界气机联系太密切了,除非全部切断……”
怎么切断?余慈完全不知该如何下手,这个燃着磁火的雕像实在太过惹眼,若是赵子曰等人看到了,哪还有好?
正头痛的时候,又一道激荡天地的合音大潮碾压过来,余慈已经熟悉了这“潮音”——仿佛是成百上千把利刃出鞘,正是森罗冥狱神禁发动的前奏。
又来了,斩鬼刀!
余慈念头还没转完,身边高台血眼睁开,大力涌至,他又给扯了上去,落在高台上,依旧是被高台血光禁锢,也许十方大尊那样的人物,能够强行脱身,可如今的余慈绝对不在此列。
面前的斩鬼刀没什么变化,之前斩杀戈大和轲忧后变动的鬼脸,也恢复了最初的模样。这回余慈连反抗的心思都淡了,只是及时将玄灵引收入袖中,掩去那惹眼的磁火。
不过,这时他心中也形成了大致概念:现在看来,森罗冥狱神禁发动时,是以斩鬼刀、杀神刀先后发动为一轮,一轮过后,就是重新开始,之前经过斩鬼刀考验的修士,也会重上刑台……
唔,是不是哪儿不对?
余慈眼睛倏地一直:这回,与禁术分庭抗礼的业火地狱,已经粉碎了!也就是说,符修团那边,全部都要上刑台?
这回苦也!
念头初动,虚空中就有一声刀鸣,自远方来,声音浑厚沉重,入耳之后,余慈心头也是骤沉。出刀了,而且,绝不是一刀!
相隔数十里,余慈看得很是勉强,可是,斩鬼刀柄上,那个扭曲的鬼脸却能说明一切——超过十个形态各异的人影,呈烟气状,在刀柄上空,扭结得和麻花一样,被硬塞进去。
原本僵冷的鬼脸即刻变得狰狞可怖。
远方的哀嚎呻吟骤然拔起,便是余慈这边,都能隐约听到。余慈闭上眼睛,对那些人的意志力再不抱希望,果不其然,又是铮然刀鸣,这次不像上回那么整齐划一,但森然刀声串在一起,给人的刺激,比上次好不到哪里去。
“别大意!”
影鬼提醒他:“你看,那斩鬼刀明显是不一样了。”
余慈闻声睁眼,此时斩鬼刀的形制未变,可刀柄鬼头分明是膨胀了一圈儿,冒出一层惨白的火光,尤其是鬼眼中,惨白火光内聚,便如两颗火球,层层光焰累积、交叠、旋转,多看一眼,就觉得脑子发晕。
这几轮刀砍下去,符修团还能剩下几个?
换个角度想,如今符修团那边还有四五十号人,对斩鬼刀来说,这可都是养份,若是让它的力量这么持续累积,就是原先能撑过鬼刀判定的,后面怕也要凶多吉少了!
如此恶性循环下去……余慈终于相信,当年无归羽客仗着森罗冥狱神禁,斩杀十万天魔,确实是有根据的。
余慈握着玄灵引的手愈发沉重,稍停,远方又传刀声,
可未等余慈看清新的倒霉鬼是谁,高台忽地剧烈震动,像是遭遇了一场突发地震,随时都要倒下一般。
“吼!”
惊天动地的咆哮声化为声势绝不逊色于禁术的音波大潮,震惊百里,余慈确定,那是十方大尊等人所在的方向。
与之同时,背上忽又一痛,云楼树空间内,盛放法宝碎片的盒子砰地炸开。
第一百五十二章 黑莲
“开!”
十方大尊的咆哮声里,捆缚他的高台绽开了无数裂纹,血眼亦是扭曲,随即轰然崩塌。
森罗冥狱神禁在全盛期时,确实有斩杀仙佛的能耐,不过经过两回斩鬼刀锋,十方大尊已经发现,这地方,还困不住他。
脱了禁锢,十方大尊高悬在空中,漆黑的袍袂在虚空中波动飞卷。这时他也是心中一松,刚刚杀神刀出世的时候,他还以为要再生变故,没想到刀锋所指,竟是莫名其妙指向了那处孤独地狱。
那样也好,省了一个麻烦。
他的情绪略有些亢奋,体现在外,就是那灰黯的瞳孔中,也有了亮光。
相比之下,黑袍倒是不声不响,他仍被高台钳制着,斩鬼刀竖在眼前,他却半点儿不在乎,扭了扭脖子,去看另一边。那里,翟雀儿正饶有兴味地关注着十方大尊的情绪变化。
与她相邻的台子上,比常人瘦小一圈儿的龙长老,眉目低垂,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黑袍对这个家伙颇有几分忌惮,见此,就暂时按下心中燥动——再等等吧。
此时,翟雀儿主动开了口:“十方长老,你说的宝贝,就在这里?”
好心情被干扰一记,十方大尊有些不悦,事实上,他对翟雀儿不依不饶追上来这档子事儿,已经很是不满了,眼下忍着没撕破脸,也是因为马上就要得手,不愿旁生枝节而已。
他冷冷一哼,不愿答理。但受这提醒,他倒是起了一个主意,当下还是开口道:“我知道这台子困不住你们……不过现在没什么事儿,你们呆一会儿也好。等我取了宝物,再出来一块儿探索秘府不迟。”
蹬鼻子上脸是吧!黑袍性子一向暴躁,哪可能真由他人摆布?一声冷笑,就要用实际行动抽对方的脸。
“十方长老太小心了!”翟雀儿笑吟吟地开口,同时打出宗门的特殊手势,制止黑袍发力,“只要十方长老稳得住,别来来去去的不给个说法,我们大伙儿也没什么意见。”
黑袍不屑她的指令,但另外一个高台上,龙长老抬起眼皮,往他这边瞥了一记,动作不大,却让黑袍皱皱眉头,终究没有再动。
十方大尊不管翟雀儿怎么说,他需要的就是这一段时间内,不受到干扰。
他梦寐以求的宝物,就在眼前了,
如林高台之间的某处,隔着地层,他也能感觉到那独特的脉动。那脉动是如此深沉隐晦,偏又和他紧紧勾连在一起,就像是……像是心跳一样。
不知多少年前,他就是阴魔之身,如今更已转化天魔之躯,呼吸心跳之类的感觉几乎就要遗忘干净,可现在,他又记起来。
隔在二者中间的,不过是三劫以来,因黄泉秘府内部的地质变动,形成的天然地层。十方大尊纯以意念,也能搬动。
当土石剥离,呈现在十方大尊眼中的,是一具呈盘坐姿态的骸骨。
骨架是最简单的双盘坐姿,头部低垂,多处都呈现出惨烈的粉碎状,左臂已经不见了,连带着半边肩胛,还有半扇肋骨。不过骨架还是保持了相对的完整,骨头也不是一般的惨白颜色,而是泛着玉一般的光泽。
仔细去看,骨头上还有细丝般的纹路,呈暗红色,倒像是开裂的纹路。
“这是谁啊?”隔了老远,也没能挡住翟雀儿的视线,她很好奇地发问。
略一迟疑,十方大尊还是回应道:“一个和尚。”
“从西方佛国来?”
这看起来是很正常的猜测,东方修行界的佛宗大能很少很少,有些修行的,都在西方。对此,十方大尊回应得很干脆:
“我不知道。”
他确实是不知道,当年他承接的灵识片断里,没有这方面的信息。他只知道,自己当前的成就,来自于这和尚当年遗失的一件宝贝,另外,就是这些年来从各方收集到的与之相关的残缺情报,还有此刻已经强烈到让他浑身发抖的同源感应而已。
这具骸骨下面,就是关系着他未来成道之基的关键了!
他伸手去碰骸骨,眼看到碰到,心念电转,身上黑色法袍翻卷,一下子将整具骸骨抽飞。
这动作相当突兀,也极其粗暴,周围高台上关注这里的人们正惊讶之时,骸骨重重摔在地上,明明已经残缺不全,还有多处粉碎,可这一撞竟然没有散架,连碎骨粒都没掉下来多少。
骨架虽是倾倒,却仍旧保持着双盘坐姿,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紧接着,彤红的火焰就从骨头里面冒出来,转眼遍及骨架每一个角落。火焰无声燃烧,火光中,晶莹如玉的骨架没有半点儿变色、变形。
那是业火啊!
翟雀儿做出了判断,业火内蕴,就像是火焰的余烬,铺上点儿干燥之物,吹一口气,就又燃烧起来。
三劫以来,这地方都没再进人了,就是说,这具骸骨被业火煅烧了上万年时光,依附的皮肉应是已经化灰,但骨架本身至今还有‘玉骨银髓’的质地,可谓是“金刚不坏”,在其全盛期,又会是怎样一个人物?
“能留尸骨在此,似乎是沾染业火之前已经死掉了。三劫前死在东岳神禁之下,又是个和尚,龙长老,你觉得是谁呢……”
一直不吭不哈的龙长老,仍是简单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十方大尊扇飞骨架之后,只往那里瞥了一眼,就不再关注。也许这和尚严格来说,可算是他祖师之类,正是靠着和尚遗留的宝物,他才有今日。但他绝没有什么感恩之心,因为他在那上面,也付出了无比惨痛的代价,且时至今日,仍无消减,只有变本加厉。
“回头若顺利使二宝归一,免我千年之痛,或许会给你一个挫骨扬灰的待遇!”
嘎嘎笑了一声,如今他全副注意力,都放在骨架掀起后,露出的那块凹地里。
彤红的业火又冒出来,蔓延了整个凹地,让人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十方大尊也没动手,他只是按照心中特殊的感应,念颂千百年来,已经刻骨铭心的咒诀,和凹地中那件宝物,建立起最直接的联系。
“出来吧,出来吧!”
与他的呼唤相呼应,一片深灰的光芒渐渐充满凹坑,竟然遮去了彤红的业火,两种光芒揉在一起,慢慢转为更深沉的乌黑颜色。便在这片污浊的光影下,又探出一颗花苞似的颗粒,然后就是鼓起、开裂、绽放!
这是一朵妖异瑰丽的黑莲,十八朵乌黑的莲瓣呈内外三层,依次铺开,总有巴掌大小。中央却有一团灰色气芒来回翻滚,似乎孕育着什么东西。
就是它,就是它!
十方大尊再也忍耐不出,迸出一声发泄式的吼啸。
震动百里的音波里,他的魔躯开始发生变化,周围气机运转也明显不同。
这时候,翟雀儿对黑袍眨了眨眼睛。黑袍无声冷笑,火红的熔岩从他脚下漫出去,混入高台血水之中,又直透下去。
转眼,他脚下的高台也是崩溃。
十方大尊生出感应,回头一看,就是大怒,可没等他们再搞什么交涉,远方天际,虚空开裂,血光下,刀锋鸣音横扫三千神鬼刑台。
又来了,杀神刀!
还好出来得早!
这时候,不知有多少人长吁口气。某种意义上,斩鬼刀比杀神刀还要来得可怕,尤其是有大量生灵为其“祭刀”的情况下,几刀下去,威势叠加,随之而来的“破虚击弱”的判定击杀,能抵挡者几稀。
如今陷在高台上的这些人,若再来两刀,死掉九成,也是有的。
不少人因为暂时死里逃生而庆幸,余慈则没心思去理会,他甚至顾不得头上的刀锋。云楼树空间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骤然加重的感应,通过心内虚空,再转入云楼树空间,引发了法宝碎片的暴动,直接在里面撒了欢儿。
余慈反应不慢,立刻切断了心内虚空与这边的联系,效果倒是立竿见影,法宝碎片失了牵引动力,纷纷坠落,可那绝大部分是比灰尘还要细碎的玩意儿啊,回头只是清理也烦死了!
头痛之余,他干脆撒手不管,重新将注意力放到外边。抬头就见,杀神刀按而未发,这角度……
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刀锋所指移过去,然后落在一处高台下的暗影中。
那里,正有一个人影艰难移动,下肢已经不知飞到了哪里去,却依旧凭着焦黑的双臂,一点一点地爬着。
至于爬到哪里去,怕是连它自己都不清楚。
第一百五十三章 重现
“是那个地狱众吧,杀神刀不是很挑吗?”
余慈眯起眼睛,仔细看着,末了又道:“刚刚还听妙相说起,森罗冥狱神禁似乎是只斩生灵来着?”
“她没说过……不过据我所知,确实是这样。咳,地狱众也是生灵,那些秃驴便将有情众生分为胎生、卵生、湿生、化生等,一应地狱众便是属化生一类。”
影鬼的解释,余慈不置可否:“我是说,刚刚第一刀对着的,也是这家伙?”
“也许?”
影鬼觉得不好确定,但被余慈这么一提,他也觉得有点儿意思:“真有可能,一刀不死,乃是杀神刀未能斩断业力之故……唔,你是怎么想的?”
余慈见它有些醒悟,便笑道:“孤独地狱已碎,哪来的业力?喂,咱们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
“哪个?”
“你说那孤独地狱是某个佛门人物召唤出来……”
“我是说可能。”影鬼倒是滴水不漏。
余慈全不理他,自顾自地道:“里面的地狱众,均是新近死在禁术之下,为地狱道摄入,供养业力,以为养份。”
“那又如何……咦?
影鬼一下子醒悟过来,可未等它回应,余慈已经点透:“那这个地狱众,是怎么回事?”
他指向正艰难爬动的半截人影。这一位在孤独地狱围困符修团之前,便曾用慑魂之音使得符修团中鬼修自相残杀,可观其面目本事,却绝非是本次进来探索的人物。
“这是新近死掉的修士?还是早早就在的?若是后者,这孤独地狱或不是新召唤出来,而是早就存在……存在多久了?”
不给影鬼回应的空隙,余慈续道:“按照传闻,三劫时间之内,黄泉秘府都没有外人进入,那就是说,这孤独地狱很可能已经存在了上万年。你不妨想一想,当初剑仙西征时,那些高僧大德,舍身显化地狱道,能持续多久来着?”
影鬼沉默了。
余慈仍在进一步考虑:“以地狱众的虚弱模样,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东岳神禁中的最强,那么,杀神刀的判定,就有些问题了。世上修行法门千万种,同样修为的,擅长的也各不相同,如何判别最强?
“但如果换一个角度来想,杀神刀不是斩杀最强者,而是斩杀在它‘看来’最具威胁的那个……正是如此!”
余慈只觉得思路一下子敞开了。
斩杀最具威胁者。
如果森罗冥狱神禁贯彻的是此一原则,那许多前面散碎的东西都能够在此基础上拼合起来。
明明是玄门法宝的五岳真形图,在其东岳神禁中,竟然出现西方佛门地狱道;
明明死在南岳四极天星神禁中的修士,竟也坠落在此地狱道中;
明明是依靠新死掉的修士才勉强维持起来的孤独地狱里,竟然还有一个“老户”!
这显化出来的地狱道,已经和东岳神禁、乃至于整个五岳真形图扭结在一起,一释一玄,本是风马牛不相及,凭什么?
是了,这三劫以来,受地狱道浸染,五岳真形图恐怕已失了纯粹,这从孤独地狱喧宾夺主、四极天星神禁灭杀的修士坠入地狱道等事就可见端倪,
在森罗冥狱神禁的判定中,自然是认为,这显化的地狱道,或者说,显化地狱道的源头,才是最大的威胁,而这这个地狱道中仅存的“老户”,就是关键所在!
是什么,让联系着九地之气,威能堪称无穷无尽的五岳真形图,也如此“狼狈”,而这种情况,又该怎么着手才好?
念头至此,天空陡然一声霹雳响,杀神刀再发。
余慈闷哼一声,被自天而降的刀煞死压在高台上,半边身子都被台上血光染赤,耳畔这才响起亿万气机激荡沸腾带起的鸣爆,千百高台瑟瑟发抖,在上面,似乎随时都会被甩下去。
他知道这是关键时刻,虽是狼狈,仍强睁着眼睛,趴在高台边沿,去看远方的变故。
刀煞神通降下,天地昏暗无光,只有刀芒切过的轨迹,才是唯一的光源,这道笔直的光带,正好照映出那边高台阴影中,只余半身的地狱众。
那地狱众似乎知道不可能躲过,只仰天一声大叫,伸出手臂,竟是主动迎上裂空而至的刀光。
刀、臂相交,几乎不能称之为碰撞,只因两方交击的刹那,地狱众直接就气化了,倏化虚无。
这一过程中,前端手臂和后面身躯的崩溃,几乎没有时间上的差别。
这样就结束了?
余慈大皱眉头的时候,数百里外,一声嘶哑嚎叫如刮卷的飓风,扫过林立高台,轰然而至。
激变的声势实在太过惊人,余慈艰难地扭过脸去,入目就看到十方大尊等人的方向,一道暗灰气柱冲天而起,离得太远,很难辨出那气柱的规模,只见其高接云气,里面却似有一股绝大的力量,令其扭曲盘转,如同一只发了狂的巨蟒,在天地之间挣扎。
气柱外围,又有数道散逸气流,半虚不实,仿佛怪物的触手,四面挥打,与这片天地气机相接,就是电光雷火,闪灭不定。
看那边明灭的光线,余慈忽然觉得,这条在天地间挣扎的“巨蟒”,似是正疯狂地吞吃着周围的一切——这纯粹是一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那条“巨蟒”正在膨胀,其膨胀的速度甚至导致其失去了原本的形态,就像是一个臃肿的什么东西,“吱吱”的怪音从那边传过来,却是好没来由,余慈想了半天,才想到,这就像是一窝耗子躁动的声响。
看那边庞大的规模……啧,那要有几万万只耗子啊!
脑子里转着奇怪的念头,杀神刀斩下的方向,又有感应。余慈只好又扭过脸去,然后他就发起了呆。
在地狱众彻底气化的虚空中,在那杀神刀之湮灭神通依旧肆虐之地,忽有一颗微尘似的颗粒呈现,它似乎吸收了虚空中某种不知名的养份,眨眼膨胀到指尖大小,然后萌芽、抽茎、展叶、开花!
一朵幽暗黑莲,眨眼间显化于此。
十八片莲瓣之上,都燃烧着漆黑火焰,又跃动不休,现出诸般奇妙法相,里面似有如蚁众生,做出种种形态,又无一不是呻吟哀嚎,在诸般苦刑折磨下,遭受无尽痛苦。
一朵莲花之上,便似一个地狱世界。
而莲瓣中央,一团蒙蒙的灰气,里面似有什么东西在挣扎。
影鬼蓦然发声,那声音有些恍惚:“没有无穷无尽的业力供应,世上就不可能存在绵延万载时光的地狱道,东方修行界更没有这样的土壤。”
余慈愣了下,才想道影鬼是在回应他之前的问话。
他真服了这位,这反应回路也太曲折了吧。他哑然笑道:
“然后呢?”
“然后?”
影鬼又有点儿走神的意思,这时余慈终于发觉不对,正要再问,却听影鬼的意念声音骤然拔高,其尖锐刺耳,像是又回到了当初在界河尽头时,那种不可理喻的癫狂状态:
“然后……他娘的只有最正宗的六道轮回在时,才有这样见鬼的玩意儿啊!”
余慈呆了一记:“六道轮回?”
一直藏在云楼树空间内的妖魔头颅弹动,影鬼几乎是要从里面中跳出来:“看,看那莲花,那不就是无尽恶业化生之相?业力只漏出一点半星儿,就能自发演化地狱众生相,那就是地狱道!”
余慈彻底给绕晕了:“你说清楚,是六道轮回还是地狱道?”
“你还没明白!六道轮回早该碎了、完了、连点儿渣子都不剩!可是这莲花中展现的,分明就是地狱道的本质,只不过没有全盛期的规模、没有和其他五道合而为一、没有形成轮回体系——可它确确实实就是是地狱道!
“不是什么秃驴召唤来的,不是那种投影之流,它就是无数劫以来,亿万秃驴依循他们的佛理法度,一点点夯实的‘十法界’根基的最下层,没错,就是真正的地狱道!”
余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而这时,影鬼反倒问他:“那边是怎么回事?”
直到这时候,影鬼才注意到另一边的天地异象,然后,它静滞了一瞬间,继而用某种无法形容的语气,再次向余慈询问:
“不是吧,饿鬼道?”
第一百五十四章 鬼相
数万万只耗子在耳边尖叫的感觉如何?
以翟雀儿的意志水准,也不愿再考虑这个问题。
最宽处直径达到近二十里的“巨蟒”,早成一个无比臃肿的庞然大物,里面有无数躁动且混乱的气机,孕化为极似生灵的反应,同样是无法计数,真像是挤压在一起的亿万只耗子,在挣扎尖叫,这些“耗子”,每一次挣动,都要消耗周边天地元气,亿万只集合在一起,这片天地又哪有这么多元气可以供养?
翟雀儿只能往后退,而当前的情况下,就是强如龙长老和黑袍,都只能和她一样,远远避开这片元气严重匮乏的区域,而这片区域正在急剧扩大,且没有半点儿减缓的势头。
“似乎是失算了呢……”
翟雀儿没有想到,十方大尊见到那黑莲之后,竟是失态至此。尤其是杀神刀斩下,目标在数百里外,可众人眼前那朵黑莲竟倏地消失,随后,众人便通过各自的信息汇道,先后得知黑莲竟然是从被击杀的地狱众处重新绽放……然后,十方大尊直接发狂了。
关键是那个地狱众啊!
翟雀儿确认她当时也走了眼,几番不爽的心情累积在一起,让她有些小小的不满:“妙相传过来的情报,可不是这样!”
“什么不是这样?”
暗哑的声音就响在身后,翟雀儿回眸,脸上依旧绽开笑容:“没什么,这不能怪法师你……我们也没想到,十方长老竟还藏着这样一副牌。我只看出来,此‘牌’和西方佛国有些干系,法师能认出来么?”
妙相终于赶到这里,这时候,她的立场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落落大方地在旁边道:“何需费这个心思?如今十方长老,不正是要打出来吗?”
话音方落,前方那道灰光浊雾的臃肿“巨蟒”,似乎在“腹部”开了一个口儿,一波青灰色的污浊浪潮从中喷涌而出。
细看去,这哪是什么污水,而是难以计数的怪物,个个头大腹鼓,口角流涎,四肢如枯枝一般,扑出来后或滚或爬,也有飞纵疾掠的,转眼就将前方数里方圆淹没,且蔓延之势无休无止,一轮接一轮地向前冲击。
就是翟雀儿和妙相这样胆识过人之辈,见到这场面,也为之变色。
兜帽下,黑袍双眼火光灼灼,盯着那青灰浪潮不放,一直淡定的龙长老,其瘦小的身躯骤然挺直:
“胎生分化神通?”
“是那个?”
翟雀儿见识是极好的,一听龙长老所言,就想到了七八成,她看着那越逼越近的污浪浊潮,竟是又绽开笑容:“再这么下去,十方长老怕有灵智迷失之虑,大伙儿要助十方长老一臂之力呀……”
音落,更明确的信息传达出去:
“抢下那朵莲花!”
百里外高台上,自然是立刻响应。经过几轮斩鬼刀,剩下这些人中,倒有三分之二,属魔门东支一脉,当下就有五个人影扑下高台,自然形成一个环形阵势,当中一人去取黑莲,其他人则做好防护。
眼看得手,头顶阴影罩下,然后才是雷震般的吼啸。
大气发出濒临崩溃的呻吟,四名修为都在步虚境界的魔门修士,竟是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硬生生弹开,眼睁睁看着一个庞大无匹的身影直撞下去,合身撞在那欲摘黑莲的修士身上,发出“砰”声闷响。
被撞的家伙哼都没哼一声,护体真煞粉碎,整个身体像是没了骨头,一头撞进黑莲旁边的地层中,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混账!”
不知是谁咒骂一声,随即就是四面攻伐聚合。弹开的四名魔门修士反应都是极快,两个放出阴毒剑光,另一个放出阴雷梭,瞬间反制,还有一个稍慢一线,却是抛出一颗绿惨惨的宝珠,光焰飞腾,有千钧重量,直取凶手顶门。
然而,这些攻击打在凶手身上,剑光破不开、阴雷炸不动,那颗压落的宝珠甚是给直接弹开,凶手只是咧开嘴,无声大笑。
是他!
这一个余慈曾见过的,即是当时是和“老鬼”一起,处置简韶的黑肤大汉。可这时,其人形象却是巨变。原本就有丈余的恐怖身高,此时竟然又硬生生拔起一截,皮肤铮亮如铁,额头部位更是硬生生长出一只血红弯角,黑面獠牙,眉骨高耸,喘息粗重,口鼻间喷吐灰光,肩肘等关节处,骨节鼓起,哪还能称之为人?
影鬼森然道:“金刚夜叉法相!”
话音方落,那边就传来惨叫声,刚刚放出宝珠的魔门修士,竟是莫名胸口洞开,心脏都被人挖了去,偏偏不见凶手形影,只听虚空中一声尖啸,其人顶门腾起的元灵,也被一口吞掉。
影鬼又是一口道破:“虚空夜叉,是那‘老鬼’。”
也是此刻,黑莲周围,厉啸连声,凶横的嚎叫声激荡四野,令人心神摇动。周边高台之上,多个人影,陡然间形体巨变!
通过灵犀散人的视角,余慈感受得最是真切。刚刚几轮鬼刀斩下,还真要数十方大尊这一系的高手损失最小,除开始的范虎、戈大之外,只有一个步虚强者被斩杀,再刨除妙相,还有九人。
便是这九人,除去黑肤大汉和老鬼外,其余七位,不论是鬼修或是人身,都是有灰光吞吐,转眼就是形貌大变,之前无论俊丑,都是一发地往丑怪方向激变。
随之而来的戾气杀意便像是深冬荒寒,将这一片天地染成了冰冷严酷之境。
其余人等,一时都呆了。
影鬼切齿而笑:“均是夜叉、罗刹猛鬼恶相,果然,是饿鬼道!”
饿鬼道,亦属六道轮回中的一道。饿鬼者,非寻常鬼类,因贪婪故,**无有穷尽,却因业力所感,便是奇珍异宝、美食佳肴在前,也无法感受其间快美,只能在无止境的贪婪痛苦中挣扎灭顶。
其中有神通者,称为夜叉、罗刹,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以鬼力恶念加持,最擅长杀戮毁灭之道。
毫无疑问,这些修士形貌变异,就是十方大尊遥空加持之故。
区域中,异变带起的思维空白,也就是一刹那而已,随后就是更激烈的冲突。本来是合作者的两边,转眼生死相搏,竟是半点儿心理障碍也无。激战带起的元气飓风席卷数十里方圆,而在其中,黑色莲花依旧绽放。
余慈向更外围退去,绝不想做被殃及的池鱼。而相较于黑莲周围乱成一锅粥,十方大尊那边的形势,似乎更刺眼一些。
那是在泄洪吗?
其实只要是在这片天地中,都很难忽略那汹涌而来的污浪浊潮,那如蚁、如鼠的庞然灾厄群体,正以让人头皮发炸的速度冲击而来,转眼跨过近百里的路程,所过之处,连高耸入云的高台,都连续倒塌,随即就不可思议地被蚕食干净,东岳神禁,竟然没有任何反应。
这就是十方大尊……又或是饿鬼道的神通?
余慈不管了,现在他明白了一件事儿:强者大能交战,想活命吗?那就跑吧!
他毫不迟疑,从高台上跃下去,展开虚空神行符,转眼就到了十数里外。
影鬼习惯地性讽刺:“遇到鬼子母的胎生分化神通,虽然连其全盛期的亿万分之一都没有,但还是跑掉才明智,你倒是聪明了些……”
“废话。”
余慈虽不太明白什么叫胎生分化神通,对鬼子母了解也不多,但最基本的眼色还是有的。几十个步虚强者,再加上长生真人打生打死,他这种还丹小辈,稍靠近些,被绞成碎末,也没有人会掉一滴眼泪。他只是有些哭笑不得:
“真服了他们!五岳真形图才转了两岳方位,就直接撕破了脸,后面可还有‘玄符锢灵神通禁域’呢,这算什么?”
影鬼则是冷笑:“真是六道轮回这种层次的宝物,就是碎渣,黄泉秘府比起来算个屁!前者是直接涉及到天地运行法则的无上佛宝,后者再是秘府洞天,也要依靠着一定的天地法则才能过活,怎么比?”
正说着,两人都是一梗,随即齐齐转移目标,原因无他:灵犀散人动了。
而且,那不是余慈的命令!
第一百五十五章 磁力
在别人眼中,灵犀散人像是一个被冲击波扫到的倒霉蛋,手舞足蹈地从高台上坠落只不过修为深厚,才在坠落过程中调整好姿态,向外飞遁
然而,灵犀散人挑选的方位很敏感,他要从黑莲花侧上方斜切过去,这立刻引来众修士的警觉,其尴尬的地位在此刻尽显无遗,竟然是双方的修士同时对他出手
灵犀散人摆出了惊骇欲绝的模样:“我没有……”
尖锐的嗓音紧接着就化为“嗡嗡”的振鸣,下一刻,灵犀散人的玄蜂妖身,就展现在所有人面前两对透明翅膀急振动,带着六尺长的妖身,想飞起来,却在四面冲击下,狂喷一口鲜血,歪歪斜斜坠落
此时杀神刀的威煞已散,灵犀散人直接砸在黑莲边上,险险就撞到了,黑莲也摇动两下,漆黑的火焰似乎已把他烧到
这一刻,不知有多少人对灵犀散人生出杀机,可他的反应总算救它一命,看都不看黑莲,蜂躯六足加两对翅膀连续挣动,连滚带爬地逃出数丈开外,才又振翅飞遁,如避蛇蝎
足以致命的剑光就擦着他的翅尖掠过去,险到极致,不过既然他直接跑掉,旁人也就懒得再理,继续打得热火朝天。
数十里外,余慈咝地吸了口气,飞遁的身形不自觉停下
没有人能比余慈能洞悉灵犀散人的举止心念的奥秘
别人因为角度等问题,看不真切,余慈却是心中雪亮:当灵犀散人将要坠地之际,在其黄纹黑皮的巨大肚腩下,长近尺许的毒刺一个极隐蔽的伸缩,从黑色莲花上擦过
莲花外围黑炎,瞬间将毒刺锋尖蚀去,痛不可当,灵犀散人却是硬生生忍住,以毒刺“刮”了点儿什么下来,随后向外狂飙
这一轮变故,余慈没有使上半点儿力,全都那个既狡猾又大胆的家伙“自作主张”——准确地说,是受他本能层面的某个冲动驱使而细究冲动的源头,则于“植栽”其神魂深处的百叶莲花
有意思了
不过,这种时候,远离危墙之下,才是最要紧的余慈再度发力飞遁,同时盯死了灵犀散人,决定不管这厮跑到哪儿,只要自家到了安全的地方,就要好好研究一番
可这时,灵犀散人却是一颤
无边无际的青灰颜色,从天边拍击而来那是亿万贪婪饿鬼垒积在一起,形成的吞没一切的恐怖浊潮在此大潮面前,就是黑袍这样桀骜不驯的家伙,也要一路后退,不敢摄其锋芒
潮头之上,十方大尊的身形显化
他仍是面目模糊,看不真切,披着黑色袍,却是敞开了怀,那肚子鼓涨得比十月怀胎还要大上两圈,余慈也见过大肚汉,天篆分社的广微真人,就是身量宽大,肚腩明显,但其人气度非凡,虽是体型如此,也不显丑怪
可十方大尊不同,他肢体未变,与庞大肚皮相比,愈显干瘦而在他肚皮上,一层层青灰掺杂的光芒叠上来,甚至掩住了下肢,仿佛那巨肚就是一切,而光芒下蜂拥而来的贪婪鬼子,已经分不清,“生”出来的时间,是之前,还是现在妖异诡谲的模样,令人呕心
“果然鬼子母相”
影鬼的声音不自觉都低了许多:“怪不得他会转化天魔之躯,有了天魔无穷变化,结成此等相,也省了很多力”
饿鬼道中,最厉害的鬼物有三种,一为夜叉,二为罗刹,三就是这鬼子母前两者都是个体战力惊人,只有这鬼子母,天生有胎生分化神通,可以分化出千万鬼子,均是食人噬灵,所过之处,比蝗虫过境还要来得干净
十方大尊,鬼子母?
余慈咧了咧嘴,对二者形象间的关系,实在是联想不能不过他却联想到另一件事:“鬼子母与那些鬼子之间……”
“自然是有心神联系”影鬼加以确认
余慈心中忽起了个判断,难道这就是十方大尊的神道根基?不知他那个已死掉的“信众”,叫什么简韶的,是不是也是这鬼众的成员之一?
十方大尊就是奔着黑色莲花去的,对渺小的玄蜂小妖,完全不屑一顾,灵犀散人得以换个方向,继续飞逃,但能否绕过亿万鬼子垒积的大潮,仍是未知之数
此时,大潮已经逼近到距黑色莲花仅三十里处,这里已经算是战场了,也进入了十方大尊神通作用的范围
当下,这片战场上,所有属于十方大尊一边的修士,莫不煞气贯体,战力激增,之前那些属于符修团,修为较逊色,作壁上观的鬼修们,也一个个形体剧变,不要命似地冲入战圈,让局面变得为混乱.
十方大尊灰烬般的魔眼死盯着黑莲的方位,伸手虚拿,当下放出一只深灰巨手,类似于大衍图阵上“通天掌”的神通,直朝黑莲抓去乍一放出,大潮中便分出成百上千个鬼子,跳跃攀附上去,中间有人想干扰,附在巨臂上的鬼子就扑击厮打,一眨眼的夫,就将那人吞没
如此手段,把魔门东支一方打了个措手不及,事急之际,翟雀儿一声清叱,身边龙长老默不作声,背后却有一片紫光腾起,在虚空中凝成一轮紫日,光芒大放,这一刻,方圆数十里的气机简直是炸了锅,有两座高台直接就被震倒,轰然崩塌
十方大尊还是抢了先手,那只深灰巨手撞开了一切挡在前面的障碍,照着黑莲一把抓下他是长生真人的水准,又展开了鬼子母相,对劲力的运化当真是随心所欲,如小山似的巨掌,却有拈花之柔,将黑莲轻拢而起
看到这一幕,人们心头都是一震,但也有人心志坚凝,不为所动,龙长老就是其中一个
他身后紫日相乃是魔门著名的强横神通,名曰“天无二日”,是说紫日一出,连天上的太阳都要失色,堂皇大气,发动起来,百里尽成火海,如今与十方大尊气机相冲,发动略慢,但爆发力依旧强绝
紫日强芒如剑,一击就将深灰巨手齐腕斩断,上面什么鬼子都一起化为乌有
十方大尊怒啸一声,身下鬼子污潮翻涌,正要再出神通,啸音却戛然而止
深灰巨手前半截其实还拢着黑莲,只因气机切断,难以保持原型,大半都化为烟气,便在这灰蒙蒙的烟气中,那黑莲竟是散开了,十八朵莲瓣飘飞,却被一只无形的手碾得愈发细碎
“怎么回事?”
虽然第一号耳目灵犀散人已逃得不见踪影,但余慈早先植入神意星芒的对象,到现在为止,还活着两个,通过他们的视角,余慈总算是看到了黑莲散掉的那一幕
和那边所有人一样,余慈也为之错愕
偏在此时,影鬼放声大笑:“原来如此我就说,六道轮回怎可能修复?”
余慈一怔,立刻请教.影鬼心情大好,当下就指点道:“黑莲有形而无质,现地狱之相,却无地狱之质,说明它只不过是地狱道本源则的投影,聚集了点儿业力,拿出来唬人罢了,若以当年全盛时期的六道轮回来比较,它只是刚刚发了个芽儿……唔,不过这本源则如此完整,根基在何处?”
余慈无奈了:“我问你呢”
“此事要查个清楚”
“你自己查去”随口回了一句,余慈飞遁的度一直不减
冷不丁地,他飞动的身形忽地一滞,然后就是天旋地转,就像是被人拽着双腿转圈儿,整个身子腾空,完全没了方向感他只能看到,周围高台在扭曲,不,应该是整个天地都在扭曲变幻
远方,不知是谁叫了一句,话音通过他的“耳目”传来:“五岳真形图发动……这是移岳换位”
话音未落,余慈就觉得自己受到了一个极强的甩力,五岳真形图似乎是要用这种粗暴的方式,将这里的人们统统扔出去
也对,如果五岳真形图有灵,想必也对这里的境况忍无可忍了
自嘲的笑容里,余慈已经做好准备了可这时,他左手处陡地一沉
下一刻,他就像是坠了一块千斤巨石,被硬扯着直砸向地面闷哼声里,余慈来了个硬着陆,与肢体的撞击痛感相比,左手心的滚烫才真拿人,待伸手看时,他蓦地醒悟:
是了,玄灵引还在我手上呢
此时,以不朽藤制成的雕像上,灰黑磁火烧得好旺那火已经不只限于雕像上,而是沿着余慈的手臂向上蔓延,却不毁肌体衣物,转眼已遍布余慈全身
余慈没有感觉到骤增的重力之类,但是有一点很明确,那就是五岳真形图“外甩”的力量也不见了而当他脚踏地面,脚底心的感觉却有点儿怪,他像是踏在江面上,地层之下,就是奔涌不息的“江水”
那是……九地元磁神光
他好像有点儿明白了
此时此刻,原本如火如荼的战场,人影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包括十方大尊、龙长老、黑袍这样的长生真人,包括那浩荡如海的亿万鬼子,都不能幸免,不过,十方大尊在被甩出去之前,还是锁住了大半黑莲碎片,另外那些,则被三五人瓜分
混乱的局面下,无人注意到,数百里开外,还有一个余慈,稳稳地站在地上,巍然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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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佛骨
随着移岳换位的进行,这里渐渐没有了下四方的概念,虚空扭曲,天地倒颠,余慈只能以脚下所感应的九地元磁神光为参照,脚下便似生了根,任它如何流动,我也吸住了……
咦,这不对呀!眼前的景象分明也在变化来着,初时他以为是幻相,直到平白无故地撞一处高台,头晕脑涨之余,才确认了,他脚下虽粘得紧,但确实是在移动的。
真见鬼!
出现这种问题,原因很简单——九地元磁神光本身,就是在流动的。
黄泉秘府真是个古怪的地方。九地元磁神光在动,五岳真形图在动,但二者的流速不同,运动的方式也不一样。打个比方,前者就像是流动的江水,后者是飘浮的云彩。
之前,包括余慈在内,一行人都是被“云彩”裹着,东飘西荡,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如今他握住了玄灵引,就从“云彩”里脱了身,却又坐一叶扁舟,行驶在“大江”。
余慈猛然醒悟:只有在这儿,依靠着磁力,才能摆脱五岳真形图的控制,至于玄灵引,不就是能航行在九地元磁神光的渡船吗?
现在好了,他有一个相对来说比较简单的移动方式,且能够试着消除磁力“岸”,不受五岳真形图的限制,可也有问题,九地元磁神光的流向没个定数,他怎么确认,一脚踏去的,就是个善地?
眼前光景变幻,周围环境越发地陌生,余慈已经不知道自己来到了何处,对其他人更是早没了感应,只能暂时随波逐流,脑子则在急速转动。
当务之急,是要有一个相对固定的参照物才好,正所谓“风动云动星不动,水涨船高岸不移”……
嗯哼?
他脑中灵光一闪,倏地有了计较,这参照物,他有啊!
内外虚空交感,西方白虎星域外围,一颗外人几难得见的黯淡星辰闪了一闪,自有天地间最玄妙的一类感应,将其信息反馈回来。
虽然外边环境恶劣,本命星辰的联系,依然没有断绝!
余慈心头一松,又想到回感应天星方位,五岳真形图似乎反应极大,可这回,那边却又“冷漠”了下来,对他不闻不问,也不知是不是玄灵引在手的缘故?
不管如何,已近丧失的方向感一下子就回来了,就算整体感觉还差些,但与回的认知相对照,计算出二者的方向、角度和距离,当真是一点儿不难。
余慈开始尝试着“操舟”,以前他没修炼过元磁神光之类的法门,对磁力的操控两眼一摸黑,最初有点儿手忙脚乱,不过玄灵引没有在这面给使用者设门槛,多试两回,也就成了。
没过多长时间,余慈便来到了他最初引动天星之力的点,虽说是想停下来的时候,因为操作不熟,不能及时脱身,又“飘流”了百十里路,但他终究还是岸了。
眼前的情景好生熟悉。
森罗冥狱神禁召唤出的数以千计的高台,此时仍有大半耸立,可这里的气机流动完全不同,给人的感觉自然也不一样。对此,余慈并不感到奇怪。
水流云飞岸不移,这里已经不是五岳真形图的“东岳方位”了,至于是什么方位,又是什么禁法,还要再观察。
玄灵引的磁火慢慢熄灭,余慈踏实地,跺了跺地面,确认没有问题,猛以拳击掌,以示庆祝。
能够找到玄灵引的运用之法,确实是可喜可贺。他现在已经有七成以的把握,能够从这五岳真形图中全身而退,就是冒险深入,也不能说没有机会。
他仰头看天,这里当然见不到外面的星空,可是他与本命星辰的感应,却又是实实在在的。多亏了这颗本命星辰,多亏了修炼天垣本命金符这等法门,说明他终究还是有几分运道。
心中欢喜,思路也越发清晰。余慈既而想到一件事:他有天星定位,在黄泉秘府中寻觅方向,可没有的又该如何?若是玄灵引的正牌“传人”到此,是用什么方法来辨明方向呢?
余慈继续看天,心中渐生出一个模糊的念头。他无意识地走动,刚走出几步,影鬼突然示警:
“右边,小心!”
余慈一惊,本能偏闪,却又觉得不对,回头去看,入目的却是一具本是盘坐,却已翻倒的骸骨,面很诡异地铺了一层彤红的火焰,正无声燃烧。或者是前面思考问题,他竟然没有发现这里还藏着……等等!
这是业火?
有那么一刹那,余慈汗毛直竖,先前在业火中来回穿梭,经历不堪回首,让他本能地有点儿发悚,不自觉又让开一步。
角度移换了,余慈却莫名有些熟悉之感,也在此时,影鬼冷哼一哼:“结跏趺坐,作降魔印,是个和尚!”
和尚?受影鬼点醒,余慈再看,这骸骨虽是左臂连带半边肩胛都已不见,但右手覆右膝,指尖垂下,若是摆正,应是触地姿态。果然是佛门的降魔印,其和尚的身份想必是不会错的。
不过,让余慈生出感应的,不是这个……
他挠挠头,一时想不出来。然而根据方位、距离,他很快猜到,这和尚骸骨附近,应该就是十方大尊等人翻脸的第一现场,而且,也有很大可能是让他收集的那些法宝碎片“造反”的源头。
很快,他找到了不远处那个凹坑,不过里面除了让人不快的业火残余,其他的什么都没有。稍一考虑,余慈就准备重新开启法宝碎片对外界的感应,嘴里面则顺势问了影鬼一句:
“你能不能看明白这和尚的来历?”
他本是随口问了句,哪知影鬼张口就来:“所谓‘金身玉骨银髓’,有金刚不坏之能,这和尚生前起码是个阿罗汉,不过再算一算业火烧过的年份,其本来水准要更高,只是不管是佛陀、菩萨、罗汉金身,内外如一,皮骨筋肉无有分别,不存在哪个更禁烧的问题,怎么单只留下一个骨架,还值得商榷。”
稍顿,影鬼又接着说下去:“死时结降魔印,遭遇魔劫的可能性比较大,但佛门僧众有一点很典型,即应对天魔诸劫,在自身不成气候时,十分不堪;可一旦证了果位,反倒又有了天然优势。这和尚死在魔劫之下,多是自家根基出了大问题,否则不至于此。”
“那个,我说……”
“不妨找个能隔绝业火的东西敲敲看,那些和尚成就金身后,可成就所谓‘佛骨’,质地与其他骨头都有不同,还有内蕴神通的,据此说不定能测出和尚的修行法门和出身来历。”
余慈苦笑,影鬼明显兴奋了,这滔滔不绝的架势,近来可真是少见。余慈一边将法宝碎片的信息重新显化在心内虚空,一边也在云楼树空间内寻找影鬼所说的“敲击”工具。
影鬼的话音仍是连续不断地传入:“地狱道、饿鬼道先后出现,势必有其因果,有九成九应在这和尚身。怪了,当初十三古佛打破六道轮回,演化三千虚空,根本造不得假,六道轮回绝对是粉碎了,就算西方佛国天地法度不变,要重凝六道轮回,也要在十劫之后,可眼下……难不成又是那群秃驴的算计?”
“又?”余慈很好奇,“以前是怎么算计的?”
影鬼冷笑:“自是鼓吹所谓的‘十法界’,将一切有情众生都划入佛国特有的天地法则之中,让世修道之人,都要按他们的标准做事,步虚及以下修士入六道轮回,得证长生的修士则给‘请’入四圣界,从到下,严丝合缝得很哪!”
余慈半懂不懂:“这又如何?”
“嘿嘿,这是那群秃驴给天下人排座次呢!佛、菩萨、缘觉、声闻四圣,本是与真人、劫法、地仙对应,可十法界一立,一应非佛门之‘外道’,说是不闻佛法而自觉,只能入缘觉一界,成为什么‘辟支佛’,虽沾个佛字,却也只能和他们的阿罗汉平头,你让那些地仙一流的人物,情何以堪?”
“这个……”余慈猛然发现,五劫之前那场惊天动地的八千剑修西征历史,其掀开尘封的幕布,已被影鬼掀开一角。
影鬼谈兴正浓,不用余慈催促,已继续道:“名利之事,也就罢了。可若真让十法界建成,法则重建,天地寰宇,莫不入佛门彀中,除佛门之外,一应‘外道’修行,都受其法则限制,不涉佛法,便永难有出头之日,如此手段,哪个能忍?”
原来如此,不计成败与否,倒真是大手笔,好气魄呢……余慈这时再看燃烧骸骨时,眼神不免就有些变化。
然而此时,熟悉的感觉又生出来,余慈找不出原因,干脆偏折身子,和翻倒的骸骨平行来看。这时候,法宝碎片已通过心内虚空,重新与外界建立了联系,他眉心也急跳起来。
还有呢?
余慈眼珠一转,从云楼树空间中取出一枚仅有黄豆大小的碎片。这已经是那些碎片中,体积比较大的一个了。此时暴露在外,就在余慈指间激烈振动,待余慈松开手,那碎片倏地斜插下去,决非是自然坠落,势头之猛,倒把余慈惊了下。
然后他看到,碎片直接打入无声燃烧的骸骨内部,位置是……右手!
影鬼失声叫道:“那就是佛骨……有问题!”
话音方落,一簇与彤红业火明显有别的金色火焰,哧声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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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截胡
这一刻,余慈分明感觉到,云楼树空间内所有的法宝碎片,都霍霍跳动。
金色火焰除了最初闪现时,带出一声气爆,其余时间,都是非常安静的,势头也寻常,只在骸骨右手食指静静燃烧,相邻的指头和掌心都不顾及。和遍及全身的业火是没法比了,但金焰一出现,这处的业火就给吞没掉,同时被吞没的,还有余慈拿出的法宝碎片。
“喂,给烧没了?”
“没,还在……好像是渗到里面去了。”
余慈的感应还是比较清晰的,他发现,与法宝碎片生出感应的,非是火焰,而是指骨。那指骨的材质也很古怪,仿佛是由某种液体凝成。法宝碎片乍与之接触,就渗入进去。
他又拿出一粒碎片,一松手,结果与前面一般无二。
有意思!
余慈一下子来了兴致,他来黄泉秘府,除了对这处传说中的修行圣地颇为向往之外,其余的想法,也就是捡捡漏了,那些强人关注的东西,比如地狱道之类,或得或失,他都没什么想法,但别的玩意儿,用点心思何妨?
他毫不迟疑,一下子取出了一大把法宝碎片。
如此干脆,把影鬼都给吓住了:“喂,你开什么玩笑,万一毁了怎么办?”
余慈浑不在意:“叫这玩意儿弄个晕头涨脑儿,早烦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正好看个究竟,说不定这里还是很重要的环节呢!”
他是真不在乎,自从结成本命金符后,法宝碎片的用途大降,况且,他也不是真的孤注一掷,碎片中最大的“金属飞蛾”,还留在他手中。
不管影鬼如何不乐意,余慈掌指轻搓,将细沙微尘一般的法宝碎片慢慢洒下,果然都如飞鸟还巢一般,投入到金焰包裹下的指骨中。虽然碎片微小,千百粒堆在一起,也有一根指头的体积了,但投入进去之后,指骨的体积没有任何变化,金色火焰也只是略有波动而已。
“真烧化了?”
“不是,好像指骨更密实了些。喏,里面的气机也在运化,不知会变成什么?咦,这怎么跟炼器似的?”这段时间,余慈让陆青帮忙,自己也动手,将步罡七星坛各类结构组件都制作完毕,也算有了点儿经验,对炼器时各类气机融汇变化,比较敏感。
影鬼也同意:“还真有儿像……啧,那可是天底下最贵重的原料无疑了。”
余慈知道影鬼对自己轻率投下法宝碎片仍有些不满,他也不理会,只是仔细观察,只是一时半会儿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倒看金色火焰,他蓦地萌生了一个想法:
“这火肯定不是业火了。”
“嗯,不是。”
“哦,这就能使力了。”
影鬼大悟,恶狠狠地叫道:“拆了它!”
“……”
余慈真不是这个意思,不过他不否认,让影鬼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儿心动。但事情还要照做,他在云楼树空间拿了根好的千锻铁棒,原是为炼制步罡七星坛准备的材料,后来有陆青出手,就没了用处,此时正好用劲儿。
将铁棒点在指骨,金色火焰烤炙着前端,奇怪的是仍没感觉到一点儿热力。把棒子在手中转了转,余慈想不明白,也不再多想,轻喝一声,发力挑,那燃烧的骸骨在他妙至毫巅的控制下,一个翻转,正了过来,稳稳“坐”在地。
影鬼莫名其妙:“弄了半天,你搞这个?”
余慈还不理他,只是前前后后仔细观察一番,末了笑道:“你看看……”
说话的时候,他已经进入了心内虚空,心念动处,就将外面的骨架在这里一一复现出来。以他如今的眼力和修为,做这个完全没难度,不一刻,骨架已经完整呈现在心内虚空中,全无差错,连骨头残缺处的尖茬都一般无二。
余慈指给影鬼看:“你看,他也是结跏趺坐!”
“你脑抽了是?”
影鬼给气得乐了。结跏趺坐又曰金刚坐,是佛门修行一种很重要但也很常见的坐法,十个和尚倒有九个半精通此道,这能说明什么?
“你还没明白……”
余慈正要公布答案,却和影鬼同时惊了一记。外面天地间,哗啦啦一声响,似乎有铁链甩击之音,远远传过来。
余慈把心念移到外面,循着声息,见远方虚空扭曲,观其方位,应该是当初支起孤独地狱的位置。
影鬼道:“是哪个家伙又用‘无碍小三界旗’之类的法器……”
余慈摇头,如今在这黄泉秘府里的几十号人,有一大半的实力都在他之,能用到这种破界法器,更不用说,余慈当然不会傻等着那人过来,就想着避一避。
这时候,影鬼在心内虚空叫嚷:“拆下指头!”
“当”地一声,余慈用千锻铁棒猛击在关节,但凭此钝器,如何能奈何得了佛门不坏法体?
一击不成,余慈当即收了铁棒,擎出七星剑,又一剑斩在同一部位,这次直接用了诛神刺法门,七星剑七星瞬灭了六颗,全力以赴,半点儿都没保留。
剑光抹过,这柄由鲁德师伯依照论剑轩独门秘术所制的宝剑神锋,一击建功,彤红的业火猛地一涨,骸骨右手食指齐根而落,金色火焰依旧燃烧不止。
这时候,那边虚空动荡几近停止,余慈心中一动,放出一颗神意星芒,迎了去。
在森罗冥狱神禁发动时,拔起的某座高台,一个巨大的铁锚死钉在面,锚爪是四支长有一尺的铁刺,四面箕张,锚尖看去并不锋利,面还点缀着灰黄的锈迹,但有两枝已深陷石层。
“岸了。”
赵子曰将铁锚拔出,重达数百斤的大家伙在他手里便如羽毛一般,连缀着锚爪的铁链有一截缠在他手臂,其余链条向后延伸,一半悬空,另一半却是“插”入虚空中深处,连接着某个不可见的对象。
多亏有这定山锚啊。
赵子曰笑吟吟地举着大锚,暂时没有收回的意思。这定山锚乃是一件奇宝,功用只有一个,就是勾连某两处独立虚空,令用锚者自由来回。用起来比十方大尊的“无碍小三界旗”要省劲儿得多,但使用者必须是两人,那边需要有人牵着,才不会迷失。
此时在另一边,自然是摩奴。
在这黄泉秘府中,步步危机,偏偏自家的战力因为翟雀儿的手段,都没能跟来,赵子曰也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就算花力气举着大锚,也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随时可以抽身退走。
赵子曰的目标很明确,回到这处地域之后,就一路疾行,铁链被他扯得哗啦啦抖震,声震四野,只是这片地域的生灵全被五岳真形图摄走,响响也无妨。
不一刻跨越数百里路,他是一直注意着的,远远就发现那处红彤彤的光源,包括那光源中,端坐结印的骸骨。赵子曰见之一喜:
“我那便宜义兄的消息果然不错,那东西确是在此!”
转眼到了近前,他看那骸骨多处缺损、又燃烧业火,不免嗟呀当年那场惊天大战,同时也有些烦恼。
他跺了跺脚,扼腕道:“可恨,要是那尊圆光琉璃大成佛龛到手,不是省了一番搬运?”
烦恼亦是无用,既然过来,赵子曰就是有准备的,他自储物指环中取出一个打磨精巧的澄黄铜钟,高不过尺许,径不过三寸,可抛半空,迎风一晃,就化为了一个足可装进去两三人的庞然大物,当头落下,就将燃烧的骸骨罩在里面。
这铜钟本来别有妙用,但此时用来,是借用其天成秘宝的性质,隔绝业火,以便回去处理,如此,铜钟回去想必也是品质大跌,这点,赵子曰却是顾不得了。
他念动法诀,让铜钟封绝业火,隔绝业力干扰,以便收回储物指环,这需要一个过程,赵子曰本也不急,然而不一刻,他脸色就是微变,伸手准备召回之时,已经有人笑语而来:
“慢来,赵道,你要把这佛陀遗骸拿到哪里去?”
而在话音来处,已有一道白光腾起,当中翻滚舍利,森白火焰化为拳头大小的光珠,连喷出七八个,飞射而至。
步虚强者的手段,赵子曰可没有无视的资格,铁链哗啦骤响,他一个翻滚,弹射而出,本来还想着再冲回去,可铜钟之外,森白火焰将方圆三里范围都烧成火海,阴幻火力自有其阴毒之处,还丹修士进去,绝讨不得好。
而火海之,已是悬浮一位雍容美貌的尼姑,热力蒸腾,气流飞旋,她身缁衣飘动,有若飞天,美不胜收。
“妙相法师!”
赵子曰一下子被逼开,重宝得而复失,心中焦躁,脸却还算从容,他一振身黑袍,向妙相抱拳见礼:“法师何故阻我做事?”
妙相微微一笑:“不外乎‘见猎心喜’四字罢了。”
说话间,她目注赵子曰,一时倒测不出其心意变化,不免有些佩服,
“我在北荒多年,倒也听说过一件事。四劫之前,有一位西来高僧,居于北荒,传播佛法,据传神通殊胜。后来不知为何,再无踪影,今在此见此骸骨,倒觉得有七八成是他。”
稍顿,她语气却是变得缓和一些:“我不知道想拿这骸骨如何,也不想全部占为己有,只求一截佛骨以利修行,不知道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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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讲古
. 追逐]第一百五十八章讲古
赵子曰仰天打个哈哈,没有正面回应,只道:“妙相法师,你乃我义兄座下信重之人……”
“不敢,大尊亲疏有别,我尚能分辨。”
妙相当面锣、对面鼓这么一敲,摆明了立场,赵子曰想套近乎也不可得。不过,说话间,他已经和虚空“对岸”的摩奴联系上了,那只狮子猫正借定山锚之力,过来支援。
再有三息……
也在此刻,弥盖三里方圆的火场中,忽地暴起一道jīng芒,借着火焰的遮掩,直到近前,赵子曰才察觉。
“啊哟,这nv人面上一套,背后一套!”
他却不想想自己是怎么做的,此时闪避已是不及,他只能动一件护体法器,身外莹莹绿光如屏,可那jīng芒却是拐了一道极小的弧线,擦着护体宝光掠过,完全没有任何接触!
“糟!”赵子曰一个jī灵,也是放出飞剑拦截,可还是慢了一步,“铮”声鸣响,他身侧虚悬半空的铁链吃jīng芒一绕,便自中段开裂,哗啦啦坠在地上。而此间虚空之外,便有一个倒霉蛋“嗷呼”一声,一下子mí失在黄泉秘府的某个角落里。
一击建功,那jīng芒旋即飞回,落在妙相手中,却是一把尺余长短的yù刀,随即隐入袖中不见。
隔着三里路,两人对视,妙相从容淡定,赵子曰面沉如水。
如今,赵子曰看出了妙相尼姑的行事风格,却是以后路断绝为代价。他也有些后悔,落入这局面,他本人行事也有不足。若他肯舍弃铜钟里的骸骨,第一时间退走,再图后计,可要比现在从容太多。
按下心中悔意,赵子曰后退一步,把手摇了摇:“慢来,妙相法师,你这可不是只要一截佛骨的态度!”
“赵道友也没有与人商谈的诚意。”妙相淡淡回了一句,竟是不再理他,径直去看罩着骸骨的铜钟。
唔,这尼姑行事,很看重气派格调,未将事情作绝,想是出身的影响,如此……
赵子曰转眼计较已定,当下就咳了一声:“法师想来是用佛骨来增进修为的?这个,怕是不成啊。”
稍顿,他朗声道:“这具骸骨中,想必是有佛骨的,只不过,我有十成把握,这佛骨,不合法师的意!”
妙相抬眼瞥他一记,又去盯着铜钟。
赵子曰心中冷笑,嘴上则道:“想来法师会觉得我是说业火的缘故?非也非也,法师既然出手,必是早有准备,不过我还是要说,这具骸骨遍体上下,绝对没有一块儿能有利于修行的,就是祛除了业火也一样。”
这回,妙相终于正眼看他:“赵道友有话要说?”
“只是想讲个故事。”
赵子曰摊手一笑,气度自生。他虽是出身微末,大半生都是做强盗的活计,但心计深沉,为人颇有静气,真撂开了来说,倒也是不卑不亢。
妙相确实是比较欣赏这样的人物,而且事关她修行前途,多听两句也无妨。
赵子曰语不紧不慢:“五劫之前,八千剑修西征之事,法师想必是知道了。到头来,剑修与佛国,败是惨败、胜是惨胜,在东方修行界,论剑轩地位动摇,五劫以来一直困居南方,少有作为;西方佛国也是元气大伤,前前后后过二十名佛陀陨落,而且十数劫以来一直进行的‘十法界’之设想,也遭遇重创……妙相法师可知‘十法界’?”
妙相微微颔。
赵子曰就笑:“这样就好理解了,不过法师是否也知道,那一战后,由空有庵牵头,西方佛国内部那一场jī辩?”
“这个倒是不知。”
赵子曰随手将断去的定山锚扔在地上,从容笑道:“此间骸骨,就要从那场jī辩讲起。具体的细节,由于年代久远,空有庵控制的也严密,我们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确信,那一场辩论之后不久,西方佛国有一位佛陀舍了宿世修为,倏然转世,至此再无消息……那一位,便是曾经在灵山之下,力抗无劫仙剑而不死的大佛陀,十方慈光佛。”
妙相讶然:“你说,这一位就是那十方慈光佛?”
“十有**。”
略一沉yín,妙相便道:“这与我何干?”
赵子曰摇摇头:“法师且注意,我前面说过,这位佛陀是舍了宿世修为,转世重修,以前的修为可是全不作数!而四劫之前,这一位在北荒出现,竟然又是神通殊胜,一劫时间不到,就能有这样的成就,佛mén勇猛jīng进之功,可就太了不得了……”
妙相心念转动,现果然如此,不免问一句:“这是何故?”
“岂不闻佛mén有所谓‘无上菩提心’?借愿力之助,可以获得种种不可思议的果报。据传,那一位佛陀下宏誓大愿,愿舍了修为果位,永沦绝狱,也誓要重塑轮回……”
“六道轮回!”
“不错,正是那由十三古佛亲手打破,演化三千世界,一举将十七剑仙打入永沦之地的无上佛宝。”
这又是一个具有震撼力的消息,赵子曰说得是抑扬顿挫,但在说话之时,他脚心却是自裂开一个口子,鲜血正源源不断地渗入地下。
他缓过一口气,又道:“以此愿力,这位前世佛陀勇猛jīng进,又不知用什么法子,聚拢了散落在无尽虚空中的六道轮回的本源印记,慢慢做出了饿鬼、地狱等六道结构,然而天不遂人愿,又或是其所之愿,不足以做出这逆天之事,不知怎么地就陨落在此,实是可惜可叹!”
妙相看向身下铜钟,若有所思。
赵子曰紧接着就道:“下如此绝愿,却功亏一篑,那怨愤悲绝之意,何其恐怖?故而便是死去,身也是业力缠身。法师,你且看那熊熊业火,绝不是被地狱道浸染,而是由内而外,自而成。
“就算法师能袪除业火吧,可这位前世佛陀下愿誓,以此获取神通,其全身上下,怕是没有一处不为愿力充斥,若是借此力jīng进修为,嘿嘿,还愿可不是那么容易!法师不怕被愿力业力沾身,平添阻滞,以至永沦不起么?”
妙相沉默片刻,忽然道:“你是谁?”
赵子曰一怔,随即笑道:“法师在我义兄身边多年,我的底细,你岂能不知?”
妙相冷盯过来:“能有这等见识,焉是区区一个散修沙盗所能为?且愿力难破,你又拿骸骨做什么?”
“咳,此事与法师无干……”
赵子曰避重就轻回了一句,也知道妙相已经有几分被他说动,便笑道:“如今法师还觉得这骸骨有用吗?”
妙相沉yín不语。
赵子曰行事渐有成效,心中略微放松,却见森白火焰之上,这位美尼姑丰腴圆润,明明hua一般地娇yàn,气度偏又迥异流俗,心里一动,便笑道:
“法师用佛骨,想必是要用在yīn幻舍利上?现在看来,我那位义兄当初给你这mén修行之法,原是为你转成罗刹法相铺路,只是你这些年一直若即若离,不愿信奉于他,才一直有许多缺憾,难以补足。但这种事情,在我看来,其实也不算什么……”
火光中,妙相似是吸了口气,眸光定在他脸上:“好大的口气。”
“不敢,其实若是法师有意,我这边……还认得几位jīng擅此道的高人,或可为法师解huò。”
话到嘴边,还是变了。赵子曰原是在某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念头驱动下,想尝试着招揽一回,可他机警之心也是一等一的,很快恢复了冷静。
“法师不妨考虑……”
他会庆幸这一念之差的。话说半截,他忽生感应,猛回头,随即面sè真正剧变。
“不是今日法师传讯告知,我还不知道赵二先生竟是这么了不起的人物。”
因为赵子曰和十方大尊是结拜兄弟,故而也有人这么称呼他,而其中叫得最顺溜的一位,就是眼前刚刚跨空而至的娇俏美人儿。
翟雀儿!
这位魔mén东支的真传弟子,身外灵光闪耀,似是刚用了什么了不起的符箓,这应该就是她能够跨空而至的依仗。此时她伸手按着半透明的细纱背子,似乎嫌这外衣太过轻薄,被大火带起的热风一吹,就有点儿压不住了,仪态无忌,又颇有一番天然魅huò。
与之同时,她灵动非凡的眼眸转动,很快将赵子曰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这眼神似是会说话一般,尽显出“刮目相看”的意思。
赵子曰却是没有闲情欣赏和享受,只苦笑一声:“原来……你们是一伙的!”
他嘴里有句话咽了下去:飞魂城的前主母,和魔mén东支的亲传弟子,可还真是近邻哪,勾搭在一起,莫不是有什么yīn谋?
他知道,若这话吐出来,他今天就真正死定了——虽然眼下的局面也是不妙。
唯一可以庆幸的是,他之前动的手脚,已经差不多合用了。如今绝不能再有半分犹豫:“天幸,来之前测过了,这儿现在是北岳方位……魔血化碧,兽灵召来,给我起!”
猛一跺脚,护体法器先一步动,他身外有莹莹绿光护体,而这片地面,倏然如地龙滚翻,砰砰砰砰连响,一条如巨蟒长蛇般怪物破地而出,长躯甩击,几若疯狂,空气中立时弥漫了一层淡淡的血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