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乱源
更新时间:2012-01-13
余慈确实不知道女修所指为何处,他有必要知道吗?
游蕊则在盯他半晌之后,也有些有疑惑,也许有人能做戏做到天衣无缝的地步,但那也要看看为的什么吧,卢遁虽然可恶,却不像是会做这种无聊事的家伙。
女修只是让这二十天的进程烧热了脑子,还不至于真的不讲道理,更何况,她暂时也没有不讲道理的资格。
“你不知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摆出了语气强烈的反问句式,但女修已经压下了怒火,现在只是让卢遁认识到她的不满,表明态度。随后,她就将那个位置点明:“华严城近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不知多少人投身于此……”
她话还没说完,余慈就醒悟过来:“是新开辟的那块荒地。”
游蕊此时确认,余慈事先的确没有刻意规划到这里来的路径,只是那“荒地”之语,让人情何以堪?
女修纤手所指的方位,就是引动华严城“挖宝”热潮的怨灵坟场新辟区域的入口,从那里进去,就是上回蔡选等人邀请余慈同行的目的地所在。
传说是某个猎团在附近矿井中,无意间打通地下甬道,深入一片被天然迷雾封住的区域,很难想象,这样一块面积不小的地域,一直没有被人发现,但相较于其中丰富得让眼蹦的资源来说,这并不重要。
北荒从来不缺乏冒险者和投机者,数以万计的修士蜂拥而来,相应的种种消息流播,搅得人心绪难定。随着消息扩散,不止是华严城,周边几个大城的修士也闻风而动,四面汇集过来。
这就是典型的混乱地域,人多眼杂,心思莫测,兼又高手如云,势力众多,也无怪乎游蕊会恼火,此时他们距离那地方只有不到五百里,方向也是直插过去,让人不得不怀疑,领路者的打算。
如果余慈真的要去凑一份热闹,说不定就是招灾惹祸,凭生变数。
“这样啊,那就绕过去好了。”余慈接过地图,稍一思索,便重新规划了线路,干脆爽快之至。
游蕊一拳打在空处,难受得很,但紧接着,她便听到余慈接下来的话:“当然了,我本人还是要去一趟……”
无视掉游蕊灼火的怒气,余慈穿了一件遮住头脸的连帽斗篷,便往区域入口行进,对他来说,几百里的路程根本不算什么。
一路上可以看出,就是外围区域,修士的密度也远远超出怨灵坟场的正常水准,而且精神状态普遍地有些过热,对“进去”方向的人也就罢了,只要是“出来”的,无不经受着几十上百道灼然目光的盯视,那里面可没多少善意。
这片区域,拦路打劫什么的不要太多,势力之间的冲突则在暗处如火如荼地进行,这样看来,游蕊的担心决非没有道理。
等余慈抵达目的地,眼中所见,这片还未开采完毕的矿区,此时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功能,倒是开辟出一片临时的集市。最寻常的补给品,在这里也可以卖出天价,也有一些从新辟区域中得来的珍稀矿物、药草等等,就地开卖,当即就有各路大小商家竞价收购,行情火热,这气氛已经要超过三家坊的黑市了。
余慈浮光掠影般从集市边缘走过,没有任何停留。
集市围绕着矿区入口,向外扩展,其实就是到此的修士随手搭建的窝棚群落,这种粗陋的东西也是修士们栖身的首选。所以,可以看到,连绵的窝棚、帐子之类,几乎铺满了矿区所有的“露天”之地,走进去就像是入了迷宫,转两个弯儿就能绕晕掉。
不一刻,余慈就到了窝棚区的某个角落,这里已经没了路,狭窄的过道时隐时现,有时甚至需要顶着人的白眼,从窝棚里穿过去,如此局促的地方,相较于集市上的人流涌动,却显得有些冷清,气氛也颇是压抑。
余慈是头一回过来,可不管这里多么复杂混乱,他的步速始终没什么变化,左转右拐,有着明确的目标,很快,他在一个窝棚前面停下,稍顿,径直进去。
窝棚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人裹着被褥躺在地上,这样看去,此人骨架颇大,面目硬朗,只是此时昏昏沉沉,容色憔悴。
余慈观察片刻,袖中哧地飞出一颗常人难见的星芒,落入此人脑宫。这人正是昏沉虚弱的时候,神魂的抗力几近于无,余慈很轻松就将星芒植入深层,刹那间,属于对方的五感六识、恍惚情智乃至于身上病痛的感觉,都反馈回来。
这可不是什么好的体验,余慈皱皱眉头,却没有将其屏蔽掉。
“什么人!”
外间突然有人怒吼发声,紧接着便有一个魁梧的身影撞进来,余慈不想让人看到他的脸,就伸手将兜帽的前沿扯得更向下些,然后顺手一指,来人就像木头桩子一样定在原地,余慈则在其后脑勺上一拍,那人当即扑倒在地,已是被震昏过去。
被震昏的,正是那昏睡修士的同伴,记得当时通过俯瞰视角观察,这人身边同伴不少,施救得力,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是的,这人是一个“幸存者”,就是当初吞噬法宝碎片内意识乱流之际,受制于碎片,传输力量过去,以至于生命垂危的那个。但他也是最幸运的一个,和他同样经历的人,已经死绝,惟有他还吊着一口气,月余时间,神智昏沉,难得他那些同伴还能照顾他到现在。
余慈就是为了见他,才到这边来。
此人昏迷的直接原因,是由于法宝碎片无节制地抽取力量,但其根源,则是那个口口声声唤着“十方”的狂乱意识,对其本身意识的压制和损伤。可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试验对象,与寇楮正好形成对比。
过去二十来天的功夫,余慈从这里验证了不少法宝碎片的具体功效,今天过来植入神意星芒,一是为了继续做试验,同时,他也准备采取一些措施,不想看到一个人就那么死在他“眼前”。
冲进来的魁梧壮汉已经惊动了不少人,余慈不能在这里久留,他伸手,想放出延生度厄本星咒给此人医治,可想了想,不能做得太明显,便收了手,在更多人冲过来之前,三转两转,就出了窝棚区,连带着也远离了集市,似缓实疾,一路往外去。
距离增加了,可由于神意星芒的存在,对方的状况反而更加清晰明确。
法宝碎片延伸出来的五彩光丝,达成的是一种简单直接的控制,实现的是力量信息的双向输送,而神意星芒则要深入得多,触及五感六识、心意本能的层次。所以,神意星芒一旦植入,就立刻取代了五彩光丝的主导地位,不管是力量或是信息的输送,都要先通过神意星芒才成。
这也验证了余慈前面的判断。
现在,应该让目标清醒过来了,没有植入神意星芒的时候,余慈做不到这点,眼下则没有问题……
唔,怎么回事?余慈还没来得及动手,那边明显起了骚动,不是那个小圈子里的,而是整个集市。
余慈还没有远离五十里开外,当下开启照神图,将集市情况尽收眼底。
集市中央,矿区入口处,正有人狂奔出来,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几十上百,他们一个个狼狈不堪,仿佛后面有猛兽妖魔在追赶,与之相应的,矿区里面,惨叫声也是惊天动地。
无数的信息便在此刻流布开来:
“有人引来了魔头……”
“甬道塌了!”
“是故意震塌的,有人使坏!”
“那边有人发现了秘藏啊……”
“火并了,火并了!”
信息很丰富,就是乱成一团,直到一声远比任何人都要尖锐的声音炸响:“开了,开了,秘府洞天开了!”
整个集市都是一静,只有这蕴含着惊天动地信息的叫声响彻四方:“无尊堂打开了秘府……”
话到半截,吼叫的那人蓦地全身膨胀,“砰”地一声炸碎开来!
第八十六章 黑月
爆开的血雾让所有人都呆了呆,但那也就是千分之一息的时间吧,短暂的遏制反而引爆了更猛烈的冲击。
“秘府洞天,哪个?”
“管他哪个,秘府洞天啊,法宝、秘籍、灵丹……”
“是无尊堂下了死手!”
“放你X的狗屁!”
无尊堂是华严城头号堂口,豪富如长青门、桀骜如阎罗堂,都在它之下,堂内聚拢的修士数以万计,势力庞大,在这儿的修士自然也不少,当场就掀起了骂战。
只不过这是立场问题,便是无尊堂的修士骂起来中气充沛,其实心里是没底,难不成真是堂中某位大佬得了好处,又把事儿做绝?当然,也有不少人多想一层:单指无尊堂,里面有没有借刀杀人的阴谋?,
这都是很正常的想法,但这些人没有得到仔细揣想的机会,尖锐的嘶啸声从矿区内部轰传出来,离得稍近的,便感觉有尖针直刺到脑子里去,忍不住大声惨叫,有不堪的就直接倒地,浑身抽搐,稍远些的,亦觉得气血浮动,百般不适。
如此音杀之术,实在凌厉霸道。
“哪个王八蛋乱放音杀……”
一个嘴贱的家伙吐了口唾沫,眼角就是血光一闪,猛回头,惊见旁边一人手起刀落,将另一人砍倒在地。嘴贱的这位心叫一声“疯子”,正要躲开,颈上一痛,一柄长剑已将他咽喉洞穿。
这一刻,血腥在集市的每个角落迸溅开来,突然就有一部分修士,二话不说,就放出杀招,说是杀招,其攻击简直是盲目到了极致,可集市上人头涌涌,此等密度,便是扔块石头都能砸倒一片,遑论这般突如其来的冲击?
变生肘腋,一瞬间的功夫,集市就乱成一团。
“稳下来,是地下的魔头乱人神智……”
那人不说还好,一说开了,集市便直接炸开了锅。那些来无影去无踪的魔头,乃是在阴魂厉鬼的基础上,或修炼或吞噬,凝成的凶物,其性质已经和和域外天魔接近了,谁人不惧?
集市的混乱倒有愈演愈烈的倾向。
见此此等乱象,各大商家及其附庸第一个后撤,大商家是投机者,但不是冒险家。他们要的是和气生财,不管是多么珍稀的宝物,他们要做的仅仅是将宝物流动起来,自有复杂完备的渠道,从中依然能够获取巨量收益。所以不管什么秘府洞天,他们都有退走的底气。
商家一撤,集市上脑子清醒的也开始后撤,但也有一些人,趁着一片混乱的时候,悄然潜入矿区,人群迅速分流
这一刻就是分水岭,大片的人观望、退走,但有更多的人冲进去。
他们不知道里面的残酷吗?
当然不是,他们明白很哪!有一些人,想冲进矿区里去,可实力不济、胆色也欠缺,干脆咬牙跺脚,临阵服下了鬼狱散,借着刺激神智的药性,鼓动气血,怪叫着冲入。
这不是个例,事发后数个时辰,类似的情形每时每刻都在上演。
对某些人来说,还有比眼前的生活更糟的吗?相比之下,死亡也未必有那么可怕。
“这就是北荒啊!”
余慈喃喃感慨,他已经奔出了数百里开外,与陆青等人会合,算是远离了是非漩涡,故而才有这样说话的闲情。
游蕊一路上已经看到了几十拨与他们相向而行的修士,均步履匆匆,那焦虑和希冀的心绪,少有能掩盖住的。不用说,这些都是听闻消息,紧跟去要“分一杯羹”的人……
便在这时候,她听到了余慈的感慨,出于某种别扭的心思,她冷讥道:“哪里不是一样?”
游蕊以为余慈说的是“人之贪欲”这老掉牙的话题,殊不知余慈指的是北荒修士那无惧生死的癫狂。余慈还是头一回如此直观地见识到北荒的生态——他一贯认为,只有在生死之间呈现出来的,才是最有价值的东西。
都说北荒是全天下失败者的集合,修行上的障碍、行将耗尽的寿元、无意义的生活,自然,还有日积月累的绝望,造就了北荒独特的生命认知,这里,和其他地方是绝不一样的。
在此等情状之下,北荒修士做出的选择,莫名地竟让余慈背脊上寒意森森,久久难褪。
他们一行人没有掺合进去,现在看来,真是最正确不过的选择了。
有意思的是,在听到秘府洞天的消息后,他闪得早,走得快,陆青也是全无动静,倒是早先一直要求加快进程的游蕊,表现出一些心动的样子,不过这个女人最终还是非常理智地摒弃那种想法,按住了贪欲。至于铁阑、寇楮,更不会有自己的意见。
如此,在八方风云汇聚所谓秘府洞天的时候,他们一行人达成共识,反其道而行之,朝着黑月湖高速挺进,很快就将那处乱源,远远抛在脑后。
游蕊对余慈有些佩服起来。毕竟能够忍住秘府洞天诱惑的人物,要么是胆子极小的废物,要么就是清楚知道自己所需所求的聪明人,余慈显然不是前者。
女修的态度微妙变化,余慈能够感觉到,对此,他付之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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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的日子,就平淡如水,感觉过得极快。眨眨眼的功夫,七日已过,在余慈的控制下,一行人保持了日均两千余里的高速,斜插进怨灵坟场深处,路途上那些阴魂厉鬼、猛禽凶兽都无法对他们造成威胁。不过要是游蕊一个人过来,还真不好讲。
不管怎么说,余慈都算是尽了他护送的职责,虽然时常有走神的情况。
正当余慈考虑第五十五粒法宝碎屑收取办法的时候,近日安静许多的游蕊,突然宣布:
“到了!”
余慈唔了一声,抬头四顾,却没见到周围地下森林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现在还在黑月湖外围,看,那边颜色略沉的方位就是。”
余慈举目望去,远方流动的阴雾不是那么好分辨,他也不像游蕊那样精熟本地地理。还好,他有更具效率的观察方式。
心内虚空中,照神图打开,五十里方圆的天地即时呈现,然后余慈就看到了所谓的“颜色略沉”,是个什么概念:西北方,蒙蒙雾气之后,像有一层沉黯的光芒照下,给阴雾涂上了颜色,但那颜色并不怎么讨喜,像是掺了水的墨汁,十分古怪。
不过在余慈这个位置,穿透重重雾影,最多也就是看到几道浅黑的细边吧。
“这是黑月环阵中枢发出的光芒,黑月湖亦由此得名。”再走近一些,曾经来过这里的陆青为余慈讲解,“大约再前行十里,就可以看到此地最独特的景致……”
余慈已经看到了。
照神图中,余慈追着光源移动视角,自然就转向上方。因为地下森林的独特环境,虽是在九地之下,上下地层的间隔,也有数百丈,阴暗多雾的环境下,已经超出了常人的视野范围。不深究的话,还真为这里有一片永远都是灰蒙蒙的天空,只是这片“天空”中,永远没有日月运行。
余慈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环境,可如今,他却看到了一处奇妙的光源,悬在“天空”中,圆转如轮,放射出一层染了色的光辉,这正是给阴雾“涂色”的源头。
那就像是一轮黑色的月亮。
再走近一些,余慈就可以感觉到这里的独特的元气环境。那涂了色的阴雾,以及头顶的黑月,总给人压抑之感,可是这儿的空气,却是出奇的清新。在地下这么久,余慈已经习惯了那阴冷的带着土腥气的味道,乍一进入这里,差点儿以为自己回到了地面上,享受着夜的清凉的微风。
“这处黑月环阵,聚拢八方阴气,又以秘法探出地层,突破沙暴,招引日月之精华,形成这里的独特环境,整个北荒,拥有这样环境的,绝不超过五处。”
按照陆青的说法,再向前一段距离,就是黑月环阵卫护下的村寨,作为进入怨灵坟场的修士的中转地和补给点,那里非常繁荣,只是地势所限,才没有形成城池。
不过,余慈没有很快见识那村寨的模样,到了这边,游蕊自有她的盘算,引着一行人折向黑月环阵边缘,三拐两拐,到了一处极偏僻的地方,这里,有一座独院。
游蕊并不见外,直接打开独院的篱笆,走到里面去,口中则道:
“嫂嫂可在?”
第八十七章 尼姑
院落并不大,篱笆也不高,从外面就能看得一览无余。里面有两间屋舍,都是就地取材,以巨木搭建,拼接倒是细致,朴素却不给人以粗犷的感觉。出于礼貌,余慈等人没有进去,看游蕊在里面寻人,奇怪的是无人应和。
游蕊屋里屋外转了一圈儿,没有找到人,但并不怎么意外的样子:“看来是出去了,不过她不会离得太远,我们不若先去村寨中看看?”
余慈无可不可,点头应下。
一行人又往里面拐,走了片刻,余慈忽有些奇怪,天上那轮黑月,颜色似乎浅了一些,仔细去看,果然成了深紫色。
很快就有陆青为他解释,据说是由于日月升降变化,导致阵势强度没有一个定数,作为核心,黑月颜色就会改变,状态最佳时为黑色,其后依次为紫、黄、银白三色。也因为这个缘故,黑月环阵外围没有明显的分界,范围也如潮水涨落一般,时大时小。
“不过要说核心处,则是没有争议。”说话间,余慈已经听到了低声水响,似是水波轻拍岸边,发出的“哗哗”之声。
“这就是黑月湖了,这地下湖占地约有千顷,深浅不一,被沙洲隔成了几十块,因黑月环阵,景致为北荒一绝。”陆青轻声介绍,“黑月环阵的核心地带,就是在湖上,至于村寨,也分布其中。”
地下湖啊……
余慈站在岸边,脸色有些微妙。修行界广大无边,十倍、百倍于此湖面他也见过,但如此规模的大湖,出现在地底,还是比较出彩的。只是他脸色变化,并非仅因为如此。
自从靠近湖边,照神图就受到了强烈的干扰,再不成形,余慈估计,方圆五十里范围内,至少有五个以上的步虚强者存在,气机互相冲突,才形这种局面,这密度,未免太夸张了,或者干脆就有一位真人级数的大高手?
余慈心中凛然:“此地的主人是谁?”
游蕊应道:“黑月环阵上一劫建成,传说是一位长生真人建来度劫之用,但似乎出了问题,消失无踪,有一段时间,这里完全是无主之地,后来才陆续有步虚强者喜欢此地环境,入住其间,也曾有过冲突,后经磨合,倒形成了‘不占不治’的局面。也就是谁都可以来,但只到此修行、休养,谁也不能插手此地的事务,当然,也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如此倒也难得。”
余慈点点头,只不知形成这种局面,前头的“磨合”会是怎样的惨烈。
遥望这片湖水,由于光照的缘故,显得黑沉沉的,但掬在手心,便可见到清澈明透,水质极佳。以众人的水准,提气从水面上走过去、甚至飞过去也不难,但游蕊却制止了这种做法,专门绕了小半圈,找到一处长长的石桥,才让过湖。
“黑月湖日夜受日月精气浸淫,元气流动不比寻常,且常有人在湖中修行,若是冲撞了,面上须不好看。”
这是比较委婉的说法,其实就是担心此地藏龙卧虎,说不定得罪了哪个棘手的家伙。余慈就有些奇怪了,既然这样谨慎,游蕊为何还专门跨越万里长途,到这边来?
一行人走上石拱桥,因结构限制,这桥其实是连在岸边和一处较近的沙洲上,沙洲那边则停着几只小船,那才是通行于湖上的工具。
眼看走过了桥顶,余慈也看到了当地人是如何驾驭小船的。只见一叶扁舟划过湖面,轻巧地穿过拱桥下的空间,几无声息,十分轻盈。船上那人的操舟技术当真了得。
游蕊却是一惊,脱口道:“嫂嫂!”
小舟上那人全无反应,游蕊深吸口气,又叫道:“妙相法师,故人游蕊求见。”
听到这一声,小舟上那位才回了下头,随后小舟一拐方向,就近向岸边靠拢。
游蕊面上露出喜色,哪还会去沙洲,扭头就快步走回,余慈和陆青对视一眼,也跟在后面,陆青提醒一声:“高手……”
余慈表示了解。
等游蕊下了桥,那位刚刚系了缆绳,直起腰身,缓步走上岸来。游蕊又招呼一声:“妙相法师……”
那人站住,朝这边看。微光下,凭余慈的眼力,倒也能看个清楚。只见那人身量适中,缁衣小帽,手持念珠,帽沿下耳廓上的区域,光洁无发,竟是一个尼姑。
其实从游蕊的称呼,也见出这点,可毕竟天裂谷以东佛门不兴,让人一时难以转过这个弯儿来。
转念间又走近了些,余慈见这尼姑肤色白晳,姿色虽不若游蕊那般美艳夺目,却也颇见秀雅,尤其她面如满月,法相端庄,垂眸站定,手拈念珠,气态甚是安然。
这就是游蕊横跨万里之遥,前来投奔的人物吗?
想到游蕊最初的称呼,余慈脑子里不免有些想法,不过现在想这个也挺无聊的,游蕊已经上前,也许是想做更亲近的动作来的,但那尼姑目光淡扫,便让她只能停在五尺外,行礼如仪。
“妙相法师,弟子游蕊拜见。”
随即她又微笑着为双方介绍:“这位是卢遁道友,与我一同前来……”
妙相合什行礼,余慈也口称“法师”,礼数周全。同时发现这比丘尼不太喜欢说话,是个惜字如金的人物。
游蕊笑道:“卢道友符法造诣精深,精通魂魄心意之术,乃是一等一的人杰,若不是他助我一路东来,弟子未必能到得了这里。”
这是游蕊说的客气话,余慈可没有慈悲到这地步,至于什么符法造诣之类,大概就是游蕊对他的印象了,余慈就苦笑,这种名声传出去,只要是有心人,联想到他前面的“追魂”身份也不难,算不算横生枝节?
游蕊没有介绍陆青和寇楮,后者不必说,至于前者,显然陆青做戏的本事还不错,一路上游蕊也把她当成了余慈的近侍之流,故而明知其修为精深,也不特意介绍。
双方全了礼数,游蕊自然有许多话要和妙相说,准备回返院落,也邀请余慈同去。不过余慈想想妙相所在的那个小院,不像是能塞下四五个人的样子,且也没必要一直跟着来来去去,就婉拒了。
游蕊也不坚持,却是想起一事,先请妙相回返,又请余慈到一边,微笑道:“见了妙相法师,道兄这一程便算送到底了。按着约定,这一滴海魂玉液就是道兄的。”
她取出一个羊脂玉瓶,递到余慈手中:“用法最好是在冲关之时,催化成雾,以阴神汲取,方可固本清源,尽得灵效。”
余慈稍稍晃动,听到里面清脆的声响,又拔开瓶塞验看,只见瓶底有一蚕豆大小的颗粒,便如蓝钻似的,隐透光芒。这几日他听陆青说起过海魂玉液的形状,知道这是特殊的保存之法,也不意外,点头收起来。
“至于送信一事……”游蕊略作沉吟,随后道,“送信一事,仍依前言,只要道兄帮我将信送到贺三爷手中,并取来回执信物,那鬼王锁环就是道兄的,不知道兄意下如何?”
“这个嘛……”
说实话,对游蕊拿出的三件宝贝,余慈最感兴趣的,就是那个鬼王锁环,其他的只作为顺路的赚的外快而已。
鬼王锁环作为特殊的天成秘宝,关键时候,就是救命的本钱。不过,游蕊这个要求,实在让人心里狐疑,只需花点儿钱款,有大把的人会去做这件事,论风险,其实也不比余慈这个“掌控不住”的人物多到哪里去,还非盯紧了这一个?
况且,余慈心中也有个想法:经过上回两位长生真人的大战,那位贺三爷还有没有命在,都是两可之间。在夏双河死讯传回的同时,不知道游蕊是否确认了这个消息。
游蕊还有话说:“为取信于贺三爷,给他的信物,我要做下准备,道兄可否稍待三五日?”
余慈不愿给她准信,淡淡道:“看情况吧,若我那时候还在黑月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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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消息永远比人腿跑得快,在黑月湖,余慈终于信了。
一行人进入了这处以繁华著称的地域,却发现村寨的人气远不如陆青、游蕊所说的那样充足,甚至还有点儿冷清,奇怪之下打听,才知道万里之外,所谓秘府洞天的消息,在此地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黑月湖本就是北荒修士在地下森林里的中转站,这里六成以上的修士,都是常年在森林中探宝、打猎、打劫的人物,又如何能禁得住那消息的诱惑?
一夜之间,村寨内的人口就减了七成——多出的那一成,是要就近做生意去。
“减了七成……高手都没动吗?”
被他问到的小贩,懒洋洋地回应:“高手,哦,你说那几位爷!动了,怎么没动?那几位比谁走得都快,人家直接从天上走的,啧,这就是步虚强人哪!”
“咦?”余慈又探视了一眼照神图,见图景仍受干扰,不免就奇怪了,这黑月湖,究竟藏着多少高人啊?又或者是个大号的?看着又不怎么像,干扰并没有那么剧烈。
“长生真人?不可能,黑月湖是好地方,可长生中人哪会到北荒来?来也是过路。”
小贩猛摇头:“我在这儿呆了三四十年了,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大人物,这位爷,您打听长生真人,是要碰机缘?要我说,别在北荒,这儿就是一窝混吃等死的渣滓,嘿,您别看,我也是啊!”
余慈服气了,笑着与这位挺有趣的小贩别过,顺便也花点儿钱财,算是混个交情。
此时已是到黑月湖的第二天,黑月当头,正是阵中灵气最浓厚之时,也是修行的好时辰。到了村寨的码头,余慈随手解了一个小船,往湖上去。
才上了湖面,西方,极遥远的某个目标,将模糊的信息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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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周末,越掉链子……更晚了,见谅
第八十八章 简韶
简韶睁开眼睛,耳畔的巨响震得他无法歇息。
时间上溯八日,从矿区中溢出的魔头将整个集市化为一片血海,他在极度虚弱中,被同伴挟着逃命,却是阴差阳错,进了矿区,又被魔头掀动的暴乱推动,混在人流中,稀里糊涂到了这片新辟区域。
其实他们也不是头一回过来,在他昏迷之前,他所在的猎团就已经到了这片区域,所获颇丰。便是他昏迷的那段时间,也一直没有停止过探索,只是分出三五人,在矿区中照顾他,当然,也是为了建立渠道,转移卖出所得。
他是南国一个小门派的弟子,三十年前,门派中的顶梁柱,也就是他的师祖,被强敌斩杀,门派一夜星散。他的师尊带着十几个门人弟子逃到北荒来,以之为根底,建了这个猎团。
由于是以同门为根基,他们的猎团比同行要更有凝聚力,虽是实力平平,也三十年间也勉力维持了下来。可一年前,由于久困还丹初阶,不得寸进,他的师尊终于因寿元耗尽死去,猎团的生计就变得艰难了。
更重要的是,新的猎团首领由四师叔继任后,他在猎团的地位,便一路下滑。
快要混不下去了……这段时间,他一直都这么想,直到碰上那个疯疯颠颠的怪人。
那怪人要他信奉什么“十方大尊”,说那位神主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对此他本来是不怎么信的,可是试水一回,他竟然也能捞到一些神通,由此在猎团中地位看涨,一来二去,就一发不可收拾。
但他心中一直有些疑虑,所以当脑宫里响彻“十方”之音,全身气力疯狂外泄的时候,极度恐惧之余,他的想法竟然是:终于来了!
然后,然后……事情又起了变化?
“还不起来?”进入这片区域才两天时间,却已有四名同伴死去,与他同行的只剩下二师兄一人。这个魁伟的汉子昨天在拼斗时被打断了左臂,此时只能胡乱吊在胸前,脸上白中透青,已经快要到了极限。
爆响声更为强烈,强烈的冲击席卷三里方圆,在这片残破的建筑群中扫荡,远方两个还丹修士对战掀动的狂飙,还不能致命,可是一旦被他们察知,想来也绝不会心慈手软便是。
“这俩王八蛋……”
简韶二人也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趴在地上,匍匐后撤,成片的阴影算是比较好的掩护,帮着他们逃离。
这里就是所谓的秘府洞天。此地大概是穿过矿区后约五千里的位置,不知是谁打破了具备隐形遮蔽作用的防护阵,让深藏在地下森林中的庞大建筑群显现出来。
此处建筑物便是已成废墟,残存下来的感觉依旧气势磅礴,其中最高的已过百丈,笔直如剑,直刺入上方地层,巍峨耸峙,像是支撑这片空间的立柱,令人惊叹。
一层层残垣断壁连绵成片,就像是一座迷宫,错落堆叠,无边无际。自从撞进来,不知有多少人就此失去了方向感,在其间东走西撞,最后死都不知道自家究竟在哪儿。
简韶二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其实在进来的头一天,他们就后悔了,想退出去的时候,已经完全迷失了方向,只能徒劳地绕圈儿,就在这一过程中,四个同伴先后死去。
下一个,还不知会轮到谁。
爬出一段距离,他们开始躬着腰一路小跑,七扭八拐,也不管去哪里,总之快快远离才好。离得远了,气氛显得没那么紧张,二师兄就开始发牢骚:
“吴师叔真把大伙儿害惨了!”
吴师叔就是四师叔,也即猎团如今的首领。二师兄是个直心眼儿,对谁不满,也绝不伪饰,“穿了矿区进来,已经是不妙了,不早早离开,还让咱们去和他会合,现在两边儿失联不说,恐怕都要死绝……呀!”
突兀的一声惨叫,他魁梧的身体向后仰,胸口到喉咙,被撕裂了一道大缝,鲜血喷溅。简韶头皮发炸,本能地侧仆,小腹却是一凉,已被利刃贯穿,直接仆倒在地。
这时才有声音响起来:“真有自知之明……第二十三个。”
一个人影从虚空中浮现,踢了下已断气的魁梧汉子,又上前去拔刀。临到近前,来人却是一惊,这死鬼额头上星星似的闪光是怎么回事?
来人是生死搏杀惯了的,一惊之后,立刻拔出备用的利刃,便在此刻,他看到,死鬼眼睛倏地睁开,繁密气机连接成网,统驭到眉心星芒之上。
邪门儿!
来人心中惊怒,上前便要补刀。此时此刻,地上死鬼张嘴一声叫唤:
“大尊救命!”
话音起,两道虹光并出,在半空交叉一剪。虹光之前,正扑上的身形,连带刀具,一起两半,血光迸溅。
简韶睁大眼睛,任来人的鲜血内脏扑了满头满脸,嘴唇张了两下,却已耗尽了仅有的一点儿力气。
************
“‘剪虹绝光法’也能打出来瞬发……”
小舟在湖水中缓缓前行,余慈则在为万里之外的变故而惊叹。游蕊曾经很佩服余慈不为“秘府洞天”所动的定力,殊不知余慈早有桩子打在那边,断断续续传来信息。
传导过来的信息强度并不是一贯的,大部分时间都极微弱,很容易忽略,但满足了特定的条件后,就会猛然变强——那需要目标的心念足够纯粹。
简韶濒死之时,挣扎求生,一心一意求所谓“十方大尊”救命,虽说名号念得岔了,可本质无疵,故而已经深印在他神魂中的符箓应声而发,一记延生度厄本星咒续命,一道剪虹绝光法杀人,绝对是远超出正常水准,一举建功。
自然,消耗也是惊人,剪虹绝光法属于诸天飞星符法体系中“十二元辰”一类,和太乙烟都星火符是同一级别,余慈还没有凝成种子真符,几天前按照对寇楮的故技,将其打入到简韶脑宫。简韶能打出来一个瞬发,不但耗尽了全身力气,而且还以损耗本命元气为代价——倒是样样学他。
随着认识不断深入,余慈对照神铜鉴和法宝碎片相结合的模式愈发清楚明白。他已经可以确认,在法宝碎片的辅助下,神意星芒就像一个印章,随他的心意变化,将符箓结构印在对方神魂深处,就像,就像是当年叶缤传给他半山蜃楼剑意那样……
对,就是那种感觉!
只不过,叶缤传过来的是更为虚无缥缈的剑意,也仅是作引导之用。而他这一手,则是实实在在地将符箓结构印在目标神魂中,勾连全身气机,形成一个“模具”。
若论实用,似乎是他这个强一些,却是上来就限制得七七八八,什么太乙烟都星火符、剪虹绝光法,都定了性,不像叶缤所传剑意那般,根基虽是半山蜃楼,但领会深入之后,更多的还是自家烙印,依然具备更上一层的可能。
在过了生死关口之后,简韶那边的信念纯度急剧下降,但其水准已经拔高了一大块。他因为生机元气曾被强抽,对类似的情况总有置疑、排斥、恐惧掺杂的心思,如今就多了一些敬畏。
如此复杂的心理状态,余慈也是隐约感觉到,也看出来,这个信徒的纯度,和寇楮差得很远,故而其修为虽已经是通神上阶,距离还丹只差一步,发挥符箓威力的损耗,却远在寇楮之上。
“同样的光源,照进清水和浑水中,结果自然不同。”
余慈渐渐地又收不到简韶的信息了,他也不在意,干脆就中断了与那边的联系。稍稍静心,取出太阴幡。
与黑月光华一触,漆黑的幡布上,那一团玄妙的光源愈发夺目。此幡以“太阴”为名,对太阴月华也有相当的需求。只是在北荒地底,哪有闲功夫天天冒险跑到百里高空,汲纳精粹月华之力的?
黑月环阵特殊的功效,恰恰契合了这一点,在此地祭炼太阴幡,进度相当喜人,要么说,黑月湖真的是很适于修行的地方。
不过,余慈不会在此常住,这里是修行的福地,却不是冲关的好去处。这里的人品流太杂,关键时刻,任何一点儿意外,他都承担不起,支离破碎的照神图,也无法给他足够的安全感。他已经派铁阑去找合适的闭关之处,一旦找到,他就会离开。
小船顺水飘流,余慈慢慢地将相关符形打入太阴幡中,幡中气机变化密如烟花,一瞬千变,相应的,余慈速率虽慢,却准确稳定,以他此时的造诣,想出现错误都难。
随着时间流逝,头上黑月转紫,颜色变浅,如轻纱的光芒铺下,感官上变得舒坦很多。余慈专心致志,倒没那么些感触,可似乎是老天爷看他太稳,想找点儿乐子,冷不丁的,一圈阴气波动如同突然涨起的潮水,扫过小船的方位。
内外元气失衡,余慈眉头微皱,手上也相应变化,硬是将错乱的气机平抚下来,稳稳打入符形,这才抬头,望向阴气波动的中心。
那是在两里开外,妖艳的月色下,那边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哗拉水响,水波绽开,一具光洁的躯体缓缓升上湖面,仰头看向悬挂的紫月,长长吐息,浅红色的光雾收束如线,自其口中始,直入紫月中心。
紫月红线,雪肤冰肌。
第八十九章 妙相
好圆!
在心里的情绪泛起之前,给余慈直观的印象就是这个。
湖面上的躯体几乎处处体现了“圆润”的概念,自头面以下,由肩头至脚踝,连贯而下又及时收束的曲线,无不丰腴柔美,展现出淋漓尽致的成熟风韵。特别是那光洁的头颅,似乎证明湖面女子天生就适合这一造型,又提醒旁观者其人的身份,挑人心绪。
是那位妙相法师。
紫月下的比丘尼专注于行功,连眼色都没往这里瞥一下,看她的模样,很容易让人以为,她根本没有发现两里外这个看尽她私密躯体的男子。
呃,该怎么做呢,打个招呼?还是装作没看到,径直离开?
余慈正挠头的时候,振翅声响起,一只毛羽乌黑的鸟儿贴着水面飞过来,临近湖上人影时,拍了拍翅膀,诡异地悬停在半空中,口发人言,余慈听它说的是:
“游夫人,还没有决断吗?时间可不多了。”
尼姑不搭理这黑鸟,按部就班,做自己的功课。
天空紫月的颜色也在变浅,朝着金黄色转化,尼姑开始收拢“红线”、闭合唇齿,待红线收尽,她光赤的手臂半交胸前,双手掐动印诀,忽有一颗雪白的珠子自顶门透出,打出一道光,仍落回到顶门上,光芒如水,流泻而下,转眼遍及全身,外围余波荡漾,与之前类似的阴气潮汐就此生成。
黑鸟嘎嘎发笑:“阴幻舍利不过是旁门左道,你又是半途转修,肯定是毫无希望,何必一条路走到黑呢?不如依我之言……”
话说半截,更强烈的阴气大潮横扫湖面,波纹暗起,滋滋有声。
这鸟不过是个传声器,吃阴气一扫,当即生机绝灭,一头栽到湖里,顺水飘走了。
果然不是个真正吃斋念佛的。余慈见尼姑动手如此干脆利落,倒是突然明白过来,眼下二人仍未交流,但显然妙相早就发现他的存在,只是采用漠视的态度,与杀鸟的干脆形成鲜明对比。若她真要动手,早就动了,何苦让他再饱这一阵眼福?
显然,人家是真的不介意。还真是……大方啊!
现在他离开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可似乎不太礼貌,既然人家大方,他也不矫情才对。
余慈干脆就停在湖面上,准备全了礼数。他坐在船上,转了个方向,微瞑双目,一边等妙相收功,一边也和影鬼讨论这里面的古怪之处。
“阴幻舍利,是什么法门?”
影鬼并不是真的万事通,它只能就字义猜测:“大概就是邪门外道吧。阴幻者,五阴如幻,假有之理也,听起来就不是正途。”
“那她现在是在干什么?”
“也就是温养舍利,滋润法体之类。这尼姑是步虚初阶修为,又没舍弃肉身,走的是阳神、真形同修之途,瞧她的打算,大概是先塑真形,再修阳神……这办法太笨了,有这功夫,还不如去九天外域。”
余慈记得那黑鸟还说过什么“半途转修”,但这话莫名其妙,他和影鬼都猜不出来。
看一时半会儿那边也不会结束,余慈干脆又拿出太阴幡。些许的阴气干扰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事儿,依旧是一个符形接一个符形地打进去,梳理内部的气机。从步罡七星坛半成形到现在,也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余慈早将长幡的祭炼层次从三重天十八层,提到十九层,如今正往二十层努力,就在一个节点上。
随着最后一个符形打入,太阴幡无风自动,舒展开来,漆黑的幡面上,奇妙的光源呼应着天空已变化为金黄色的“月亮”,亮度渐增,幡上平日里隐去的符纹一发地显现出来,如有活性般流动,气机整体又有微调。
至此,太阴幡二十层已经祭炼成功。
余慈长吁口气,脸庞已经涂染上了浓重的血色,他修炼玄元根本气法,每一次祭炼都是对自身修为的锻炼,尤其是这种阶段性的成果,提升尤其明显,只不过他如今差着一线,无法结成本命金符,单纯的修为提升,除了让炉鼎沸腾,气血翻涌之外,也难见别的用途。
果然还是要快快成符才好。
内视心内虚空,生死符之外,本命金符的虚影像一个妙手编织的圆笼,小部分亮起来,但大部分仍暗淡无光泽。余慈心念一动,所有黯淡的线条都消失掉,只余下已结成种子真符的那七片。
太乙星枢分身、九曜龙渊剑符、天河祈禳咒、出有入无飞斗符、太阴炼形法、虚空神行符以及无生劫星宿破魂神光。
后两者属十二元辰之列,对初期结符没有帮助,故又隐去,而属于追复生魂定星咒的那部分符纹线条则呈现出来,与其他五处符纹首尾连缀,搭成一个中空的圆珠形状。
六个符箓气机相通,周流不息,但总差了一线,难得圆满。
一线之隔,就是天堑。
现今迟迟无法结成追复生魂定星咒的种子真符,外在的原因是他煞气太重,天生对此类符箓有干扰,质性不合,但本质的原因则是他对这一系列涉及生死大势转换的特殊符箓未能把握玄机,只好以勤补拙,进度自然不如人意。
面对天堑,辛辛苦苦绕过去是一条路,找到桥直接走过去也是一条路,然而其间效率相去何啻天壤?
还好,现在有了那些法宝碎片,省了他好多力气。
感受全身气机周流变化,渐至忘我之境,忽地心有所感,睁眼回头,便见湖面上的妙相便在此时正式收功,正遥看过来。
她依旧身无寸缕,但似乎也没什么别的什么情绪,至今她的态度已经很明白了,余慈从船上站起,向那边拱拱手,朗声道:“妙相法师,唐突了。”
尼姑仍未说话,只遥遥合什为礼。端正庄严的佛礼,由她光赤的躯体施来,感觉荒谬绝伦,偏偏又是悦目得紧。
这时候,按照常理,妙相应该是穿好衣物,大家近前来聊两句,全了礼数,各自回家便好。然而事情偏起波折,湖面上又有振翅之音,依旧是一只黑鸟划空而来,口吐人言:
“兀那婆娘,你也太过无礼,我是好心助你,你毁我信使,是何道理?”
这是威胁吗?威胁一个步虚修士?
余慈看得奇怪,再看尼姑,冷瞥去一眼,未有一指加其身,那黑鸟便也是一头栽下,死得不得再死。
然后,妙相周边水域波浪翻起,一圈水流绕体而上,遮住身躯,重又落下时,尼姑身上已经是缁衣小帽,重又恢复了初见时的装束,随即迈步,两里湖面,只是两三步,就到了余慈眼前。
“此幡祭炼,用‘天罡地煞’?”
说起来,这似乎是余慈首度听她说话吧,前日初见面时,她礼数周到,却并未开口。与她的外貌相比,相比,其嗓音就显得低哑黯沉,当然也可以说是有磁性,但那更像是对吐字发音把握精到的缘故。
余慈微愕,随即就笑道:“法师好眼力,正是天罡地煞祭炼之术,大路货色而已。”
妙相如满月般的脸庞上微有笑容,丰润唇瓣的弧度恰到好处:“祭法常见,却是玄门正宗。”
这次余慈的感觉愈发明显,这位比丘尼说话似乎比常人要慢上一拍,连说几个字的时候,沙哑的感觉更重,到最后一个“宗”字,甚至有些破音。
妙相眼光犀利,看出他的想法,纤长的手指回点右胸,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受伤损了肺经。”
原来如此。
方是恍然,又听妙相道:“我知她带你来,是何缘故了。”
咦?
第九十章 猛料
妙相口中的“她”,自然是指游蕊,这语气可微妙得很哪。
呃,也不能说是微妙,当笑容在妙相脸上再度绽开的时候,就是傻子也知道这里不对劲儿了。
他试探性地道:“请法师明示。”
“她说,你符法造诣精深,尤精鬼道。”
“不过寻常而已。”
“你身边那鬼修,被你瞬间重塑鬼体。”
“呃……”
“又有符力加持之法,令寻常鬼修战力剧增。”
余慈听得有些不悦,游蕊这是掀他的老底吗?可这还不算完,妙相又道:“她还说你性格强硬,心有主见,行事算正派,但喜欢针锋相对,有来有还。”
这一句说得太长了,妙相也很辛苦,终于是破了音,吸了两回气,才缓过来。
经这么一个耽搁,余慈心中倒更清明一些。妙相说的这些,对谁讲都好,对他讲才真叫一个莫名其妙,这不是夸奖,是拆台吧!
余慈目光在妙相身上扫过,觉得这一刻,对方出家人的稳重风范淡去,烟火气多了起来,不过,这们也不像是背后饶舌的人啊?比较谨慎地考虑一下,余慈终于道:“法师有用得到符修的地方?”
“她以为是。”
是这样?
这回答当然是很理想了,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余慈松了口气,笑着捧了一句:“法师胸有成竹,自不用别人置喙。”
“她也胸有成竹。”妙相的回应更像是一种感慨。
余慈就笑,同时想起了接连飞来的黑鸟。妙相肯定是面临着麻烦,当然,人家摆明了要自己解决的!
妙相也微微一笑,双手合什行礼,这是告辞的意思,但临去时,她又道:“黑月湖上,修行之地,各有其主,为免冲撞,不妨往外围去。
去了外围,就不用再和游蕊纠缠了是吧,这多少有些指使的意味儿,不过倒是契合余慈的想法,所以余慈眨眨眼道:“多谢法师指点。”
事情已经比较清楚了,游蕊是有求于妙相,用“护送”为理由,邀余慈过来,当筹码,然而妙相却不想答应,大概是这两天厌烦了吧,干脆使了个釜底抽薪,让余慈远离,堵住游蕊的嘴。
这脉络算得上清晰,不过让他往丰都城给贺三爷送信,又是什么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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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竖子不足与谋!”游蕊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她在北荒多年,黑月湖又是个关键地,她当然要布下眼线,只是眼线传回的消息,却让她大为光火。她原以为那日说的“若我还在”之语不过是故意拿架子,哪想到卢遁竟然真的不告而别!
正烦躁的时候,妙相走进来。
游蕊一惊,暂止了怒容,垂眸道:“嫂嫂。”
不出意料,没有任何回应。她心中冷笑,又换回了称呼:“妙相法师。”
妙相止步,看她一眼,哑声道:“生谁的气?”
“不就是那个卢遁!”游蕊不用装也是咬牙切齿,“他竟然不告而别,我本要他帮忙为法师梳理鬼池,减一些修炼时的苦楚……”
“他没这能耐。”
妙相淡淡回了一句,径自往后堂去,游蕊怔了怔,还要说话,妙相声音传过来:“三家坊那边,需要的是专精斗符的高手,那人没有表现出这方面的长才,轻率送去,只会减损诚意。”
在渐哑的嗓音中,游蕊好生烦闷,妙相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那只是个由头,由头啊!
妙相比她早来北荒十年,却挣得好大一个机缘,如今背靠一位厉害人物,能够直接与三家坊高层对话,她今来投奔,其实也只是要妙相为她在三家坊谋一个相对稳定的位子,然后她自有办法争取更大的利益。
可是妙相几日来的态度,分明就是不愿搭理!
眼看妙相要步入后堂,游蕊终于忍耐不住,夏双河一死,她在北荒的根基就断了一大半,指望三家坊高层有伯乐之能,是绝不靠谱的,眼下就是她唯一能把握住的机会。她赶前两步,大声道:“嫂嫂,夏氏横暴,如今独揽大权,若再不作为,你我更无出头之日……”
妙相停下,扭头看她。
不知为何,游蕊心中骤然一虚,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只听妙相道:“我已出东海,出头与否,与我何干?至于你,我以前说过他们想要什么,你却不愿意,转手就指使夏双河去做……”
稍停缓气,妙相续道:“既然你愿意委身于他,那也无妨。可如今他死了,你又当如何?”
游蕊心头重重一跳,本能地就摇头:“绝对不成!”
脱口而出的,就是她的真实心意,她又觉得太过直接,只好加以补救:“我做不来的……”
妙相轻描淡写地道:“慕容做得,你做不得?”
那个名字出口,便等若是在游蕊心头狠.插一刀,她脸色煞白,一时间连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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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氏?慕容?东海?”
数百里外,余慈听得呲牙咧嘴,便是他对修行界称不上熟悉,某些如雷贯耳的名字,他还是能记住的,更何况,这里某些人物,还给他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他呆了半晌,不免感叹:“真是运道,这……这岂不是险又栽到坑里去?”
确实走运,自那晚和妙相交谈后,余慈很快就离开了黑月湖,倒不是说积极响应妙相的意见,而是出去两天的铁阑及时回返,并来了好消息。
鬼修果然不负所望,擅长感应地脉灵窍的它,寻到了一处非常适宜修行的隐秘地点。余慈正有去意,干脆领着人就过来了,临走前他多个心眼儿,放了神意星芒出去,神不知鬼不觉地嵌入游蕊脑宫,原本是对其行事有些疑惑未解,却不想今天硬撞上一个猛料。
游蕊……游,嘿,不就是“幽”的谐音吗?
些许的疑惑就像烟尘,那边的“风“稍稍一吹,就拂了个干净。
他必须要庆幸,剩下的一点儿未明之处,也不再关注了,如今他那可怜的一点儿精力,实在没有能耐再度分薄。
余慈现今所在是一处‘绝窍’,即正常延伸的地脉被外力强行打断,由原本流动的地气在此蓄积而成。地脉不可能长时间断绝,而是会顺势绕行他处,慢慢地这里就成了无源之水,前面的积蓄虽是丰厚,但用尽了也再无补充。
“已经足够了。”
余慈相当满意,由于位置隐秘,这里少有人来,除了丰厚的地气储藏外,催生的灵草异果都得以保留,收集起来,足可发一笔小财,这里也有守宝的凶兽,只是无一个能抵挡铁阑的飞仙剑气,早已授首,省了不少功夫。
这里人迹罕至,但距离黑月湖也不算远,闭关时需要什么补给的话,会很方便,余慈就在此地安顿下来,正式闭关。
说是闭关,其实前一段时间,余慈更多的还是外出搜寻,目标自然就是那些法宝碎片。
余慈是很希望到当初法宝粉碎时的冲击中心去,铁阑选择地点的时候,按照他的要求,也将这一点考虑进去。可沧海桑田,不知多少年的变迁,想在如今的分布图上,找到精确的位置,也太过难为人,如今只好将就,还好,这附近的碎片的分布密度,远超以往任何地点。
半个月的功夫,余慈就取得了数倍于前一个月的“战果”,如今余慈手上,除了直接“粘合”到金属飞蛾上的部分,那些不相连的碎片总数已经超过了三百。只可惜,再也没见到组成金属飞蛾的那种“大玩意儿”。
要渡过“一线天”,看起来还要再熬一段时间。
眼下,他正在返回的路上,已经沉寂很久的简韶突地近乎疯狂地祈求:
“十方大尊,大尊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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囧,迟更了,年前事多,写作节奏有点儿问题,一时调不过来,请大伙儿见谅哈。
第九十一章 正主
简韶的运气用完了。
说实话,他能在这处庞大的建筑群落中,活上大半个月的时间,已经是个极大的奇迹。只他本人所见,这段时间,就有五个还丹修士身殒在此,至于像他这样通神境界的小人物,死掉的更是数以百计。
如今,命运也要降临到他的头上。
这里是一处倾颓半边的殿堂,残存的高大漆红立柱以及依然闪耀光芒的琉璃瓦显出殿堂崩塌前的气派,不过第一眼看过去的话,与周围建筑废墟的也没什么差别。
简韶就是因为这样,轻率进来,才碰到了大麻烦。
在他眼前,立着一个身高足有丈余的大汉。其人皮肤黑如焦炭,上面还有几道血红的裂口,包括脸上,也有一道,狞恶丑陋,站在那里,就如一座小山似的。
突然遭遇,那黑肤大汉也不吭声,一步跨出,就是数丈距离,然后张开蒲扇大小的手掌,五指内扣,看样子是要抓烂他的脑袋。
简韶吓了一跳,本能地就放出两道光弧,交剪上去,正是剪虹绝光法。
光弧犀利,转眼落到大汉手臂上,紧接着就听到“锵”地一声鸣响,光弧深入寸许,紧接着竟给弹开了,崩溅的血雾中,大汉的手臂直伸过来,未能阻挡分毫。
原本无往不利的神通,此时竟没了效用,简韶只惊得汗毛倒竖,眼看大汉手掌临头,正狂叫我命休矣,手掌拍在头上,却只是一麻,全身气力就此消失,黑肤大汉走上前来,不管自家手臂伤势,将他拎起,简韶也是高个子,骨架甚大,只是近日才消瘦一些,可那大汉拎起他来,就和拎一只小鸡似的。
下一刻,简韶只觉得天旋地转,等他清醒过来,眼前的景象已经完全变化。
原本宽广敞亮的空间一下子收缩,大概是一个封闭的石室,黑肤大汉站在这里,就似乎可以将整个地方充满一样。
壁上燃着几盏灯,火焰却都如豆般大小,光线暗得很,气味也很糟糕,简韶全身难以动弹,眼珠转了好几圈,见到墙壁上与建筑废墟大体同源的纹饰,才想到,这肯定还是废墟中某个地方,最大的可能,是地下……的地下吧。
黑肤大汉松开手,简韶一下子摔在地上,痛倒不怎么痛,可是一落地,眼前那曲折扭动、纵横交错的血红纹路,就让简韶心中寒意深透。
这纹路,根本是用血液抹画的,看起来,怎么都让人觉得头皮发炸。
生灵的本能告诉简韶,绝大的危机正在逼近,可他如今全身乏力,又能做什么?这时候他又想起那位莫测其深的存在,在心中祈求“十方大尊”不止,希望那个存在,能够听到他的祈告,救他于危难之间。
可是,临时抱佛脚顶个屁用?
简韶谈不上有几分真心的呼唤,也只是病急乱投医罢了,而对方的动作比他想象得还要干脆一百倍。
没有任何拖延,黑肤大汉扯着他来到这个空间的最中心,让他四肢张开,呈大字形躺在地上。
越是紧张恐惧,简韶的感应反而越是清晰,他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都停留在血迹纹路的某个节点上,森森寒意似乎从地底透出来,渗入肌体深处。
那人要干什么?
心念未绝,他就看到,黑肤大汉手中,亮出了四根尖锐的长钉。
“别开玩笑……啊!”
变了调的惨叫声硬拔起来,简韶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放声大叫,震得胸腔都要裂开,可是任他如何激动,被钉死在地上的四肢,都没能从长钉下挣脱。
地上冰凉,长钉火烫,似乎专门涂抹了毒素,两种不同的感觉在伤处交缠,就像是将里面的肌肉筋络逐一挑开,慢慢碾磨,疼得简韶死去活来。
血液从伤口流出,没有一点儿旁溢,同时也没有停顿,没有凝结,只是顺着既定的血迹纹路蜿蜒流动,所过之处,那纹路隐约都泛出光来,妖异诡谲,更似有着令人惊怖的魔力。
做完这一切,黑肤大汉再不管他,无视了他的惨叫呻吟,转身一跨步,就从这里消失掉。
简韶疼得用后脑勺猛砸地面,头破血流亦不自知,但这样,丝毫不能缓解,对比之下,反而更凸现出四肢的苦痛,逼得他简直要发疯!
“救苦救难,十方大尊,救命,救命啊!”
***********
简韶在那边惨叫,余慈也很头痛。神意星芒将那边的感应忠实地传递回来,纵然经过万里长途的衰减,感觉也不甚妙。那长钉和血迹纹路上肯定有特别的东西,剧痛中,简韶的感觉竟是分外敏锐,痛感也比寻常清晰十倍、百倍,甚至还有继续堆砌的趋向。
进入简韶的视角,“感同身受”一词,真不是说说而已。
“这手段,是血祭之类吧?”
“唔,唔……”影鬼并没有立刻回应,半晌才埋怨道,“那边的小辈脑子不清楚了,看不清下面的祭纹走向。”
这种情况下,有几个能维持冷静的?
余慈越发觉得那边的情形诡异莫名,突然杀出来的黑肤大汉,根本不像是来探宝的修士,那个封闭的石室,那些蔓延满地的纹路,也不像是临时制成,整个事态一下子绕上了层层迷雾,看不真切。
由于痛苦和恐惧,简韶的心防正以惊人的速度崩塌。
“冷静”早从他的心窍中移去,没一刻钟的功夫,他开始大叫大嚷,诅咒喝骂,用近乎自残的方式挣脱长钉的钳制,但这一切都是无用功,只能让他的血液流失更快,地面上的血迹纹路也越来越亮。
因其焦躁的心态,余慈这边接收到的信息也变得微弱不堪,好几次都断掉了,也就是因为绝境之下,人们总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相应的对所谓“十方大尊”,简韶也还保留着一线希望,这才断断续续,维持住了,但要想看清纹路走向,那是想也别想!
余慈觉得要做点儿什么,至少要让“信息源”稳定下来。
这就需要相对稳定的情绪,还有足够纯粹的信念。换了是寇楮的话,应该很容易做到,但这位,余慈要讲究一点儿策略。
想了想,余慈尝试着送出一缕安抚的意念。
这缕意念从他心头发端,通过照神铜鉴和法宝碎片的双重作用,向万里之外发送,只耗费了令人惊奇的一眨眼的时间,
不过余慈也发现,这极短的瞬间,他发出的意念就遭遇了极大的干扰,倒不是说中途如何,而是作用到简韶神魂上的时候,猛地就折射并扭曲,再不复原意。
焦躁中的简韶甚至没能察觉到这细微的变化,依然是在大嚷大叫,嗓子叫破了音,也没有止歇的意思。
影鬼冷笑一声:“他自己信念不纯,你又怎能帮得上他?”
余慈觉得也是,事情最怕一个“比”字,将寇楮和简韶摆在一起,就能发现,对于赐予力量的“上仙”或“大尊”,前者的信念纯粹得像是一块完全透明的琉璃,往送回输几乎都全无窒碍;后者的信念中则要多出许多杂质,余慈除了在最初的时候,印在其神魂上两道符箓之外,再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沟通。
这就是一个互动深度的问题了,余慈实在没法处理。
“再等等吧……”
余慈被断断续续传回来的信息搅得有些心烦,就要暂时切断联系,等到简韶冷静下来再说,可这时候,那边简韶猛一个哆嗦,心念突地集中起来。
石室中,刚才的黑肤大汉竟是去而复返,居高临下,冷冷看来。但他却不是主角,真正有所动作的,是大汉身边新出现的一个家伙。
由于传来的信息模糊,余慈也看不太清模样,只看到那人缓步上前,用目光仔细巡逡简韶遭遇重创的肢体,然后点点头:“就这么着吧,再有百来个,就差不多了……这之前要是死了,记得及时换新的。”
大概是恐惧对意念的集聚作用,这两句话传到余慈这边,也是清晰明透到了极致。
余慈咧了咧嘴,身上有些发凉。
那人的形貌也渐渐转明,看上去肌体不若实质,竟是一个鬼修,它对着已经被恐惧吓呆的简韶笑了一笑:“十方大尊,神通无边,你能为他老人家出死力,也是一番造化。”
简韶呆滞,而万里之外,余慈身上的汗毛刷地一下竖起来。
第九十二章 拓印
半晌呆滞之后,简韶眼中骤然燃起希望之火,他大叫一声:“我也信奉十方大尊……”
鬼修哈地一声笑起来:“现在想了?大尊信众,却是宁缺勿滥!”
“不是,我是说……”
话说半截,鬼修嫌他聒噪,在他头面上一拂,瞬间封了他的嘴巴,余力所及,视听味触等感应亦接连灭去,简韶挣扎着想说话,又哪还能够?隐约中,只听到鬼修森然笑道:
“待你血液流干,生机绝灭之后,自归大尊统辖,眼下不用着急,不用着急!”
不是,不是!
简韶挣扎着想说话,可是那鬼修与黑肤大汉有许多地方要转,哪会停留太长时间,石室中已是寂然。(_泡&书&吧)
随着鬼修法力进一步侵入,简韶五官机能已尽被封死,他根本不知道那两个家伙走了没有,但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如今他只有思维还在流动,只有向那个他一直将信将疑的存在求助:
“十方大尊,饶了弟子性命!”
意念因为专心致志的缘故,是前所未有的清晰,不过对此,余慈保持沉默。
影鬼奇道:“碰上正主儿了?”
“正主儿?”
余慈沉吟不语,因为对面五感相继断绝,他对那边环境的感应也都灭掉,只有简韶的心念变化,成为唯一的信息源头。
恐惧、绝望,还有种种负面情绪到极致之后,不可避免的幻想,一层层地剥开。余慈能够感觉到,简韶的生机正在加速流失,深重的恐惧加速了这一进程,而这也是设此死局的人物所希望的。
对此,余慈没有动作,也确实无能为力。他考虑片刻,问道:“十方大尊……以前确实没听到过这名号吗?”
“确实没有。”
“那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迷惑中,余慈的心念在“金属飞蛾”上转了几圈儿,“十方”之音如浪潮般一**地掀起来,由于是余慈主控,这声音不再像最初时那样混乱,来来去去间,澎湃辽远,甚至还有一点儿空灵之意。
其中玄妙,渐渐显露,虽是碎片,余慈仍要赞上一声:真是好宝贝啊!
那另一个疑问就浮上来了:这可是能够自我修复的上等宝贝,到现在也难以估量其完全恢复之后,会有怎样的威能。既然如此,怎么还轮得到他来收取?正主儿为什么对漫山遍野的法宝碎片视而不见?
观其信众设局,似乎已经有了相当时间的准备,人数也是不少,有这个时间,搜寻一下法宝碎片,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儿。若将自己代入进去,余慈是肯定不会错过这种宝贝的,除非……
无用,有害,或是不知。
思路在这里分岔了,余慈一时间无法判断,只能再将注意力放回到简韶那边去。
凿开四肢,流尽血液而死,确实能够让绝大部分人都崩溃掉,在这上面,简韶没有超出常人的素质,所以,在长时间乞求未能获得回应之后,他也崩溃掉了。
绝望的人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原先的敬畏变成了愤恨,他的意念转为怨毒,这种**式的诅咒辱骂,余慈又不痛不痒,自然不会在意。
不过,很快,余慈就感觉到,受到简韶激愤的情绪冲击,一直深植入其神魂深处的神意星芒竟开始摇动,并遭到一股向外的力,显然是被排斥了。
这倒是新情况,那边的感应转眼就微弱到了极致。
不过,激动的人除了激动本身,什么情绪都是暂时的,往往都是有始无终。眼看着神意星芒给排挤到外层,简韶的情绪又是一变,开始呼天唤地,又苦苦乞求。
余慈就想,若是换了天地间任何一位神主,此时早该与这厮一刀两断,或者干脆一个天雷劈死他,他倒还不至于,只是一直观察,看着神意星芒在其神魂中的深度来回变化。
时间在缓慢却坚定地流逝,不稳定情绪加速了精力的损耗,简韶的意识早已混乱不堪,和余慈的联系也中断了三四次,这期间,余慈投下的符箓刻印,已经不是简韶神魂所能承受了的,先后破碎,不久,其身体上又有了新变化。
余慈从微弱的联系中,隐约感觉到了,简韶生机的流失还在持续,不过有一股向内的力量从其全身各处渗透进来,并遵循着一定的轨迹流动。
应该是血迹纹路的作用吧。余慈这样猜测,与他共享视角的影鬼一声不吭,自顾自地记忆梳理这些路线。
简韶好像成为了那血迹纹路的一部分,全身气机渐而嬗变,一段时间过后,完成就成了另一种模样:那已经完全不符合人体生存所需,所以,简韶在简单的挣扎之后,生机绝灭。
至死他都不知道,十方大尊为什么会这样对他!
不过,简韶的神魂还残留着,依然装在生前的身体内,保持一点儿未泯的灵识,却逐步变得迷蒙昏沉。
星芒是以生灵的自我意识为依托,才能成功寄生,当那感觉反馈回余慈这边,余慈就判断:看样子,神意星芒很快就要“脱落”了。
吐一口气,慢慢平复略有波澜的心情。余慈无数次从生死间划过,也无数次置人于死地,却还是首次如此清晰地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由盛而衰,直至死亡的全过程。
尤其是以这样一个旁观者的视角,居高临下,看着那人在绝望中挣扎,最后在迷蒙中死去,终于,像是所有的光源瞬间灭掉,那边的感应一下子进入了黑暗……不,连黑暗也算不上,而是一片纯粹虚无,那奇妙的感应传导过来,受其影响,有那么一瞬间,余慈的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
这感觉仅持续了一刹那,余慈不确定那边发生了什么变化,但对彻底的寂灭虚无而言,任何微小的刺激,都如同惊雷,撼人心魄。
那边突然铺开了一片光亮,当然,那不是什么“光”,而是烟花般炸开的气机反应,因其太过密集,才有这样璀璨的效果,甚至于让余慈为之眩晕,也因其密集,余慈早就“眼花缭乱”,根本无法探究其中奥妙。
这时,他心中一动,借用神意星芒的感应,尽量将这激烈的变动拓印下来,送回到心内虚空,由于事发仓促,全无准备,还有感应精度上的问题,他也难窥全貌,只弄了大概三四成的样子,且后面还要梳理。
做完这一切,感应断绝已然在即,但余慈有一个最大的疑惑没有解开:
“这一串变故,究竟是为什么?”
他能够感觉到,因为气机的激烈变化,已经几乎彻底丧失灵智的简韶神魂残余产生了某种异变,这不仅导致其长时间留存,还与外界发生了某种交流。
现在,那“交流”才是主流!余慈植入其间的神意星芒已经摇摇欲坠,用以输送力量的五彩光丝,则是早已断掉。余慈现在真的成为了完全的旁观者,在越来越模糊的感应中,分辨属于“交流”的讯息。
是意念上的……
“十方!”
极其遥远,但又无比熟悉的意念冲击过来,便像是一排巨浪,转眼将简韶神魂吞没,一瞬间的功夫,残魂就完全被征服了,余慈心头猛震,属于他的神意星芒竟然也被“吞”了进去,感应不但没有断绝,反是又牵连得紧了一些。
这是简韶残存的意识仍未能分清两个“十方大尊”的差别。但“误会”持续到这里,终于也到了极限,也许是一息,或是两息的时间,除了余慈之外,“交流”中的两方陡地明白了什么,当然,简韶残存的意识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真正明白过来的,是那个余慈无比好奇,且又抱有更胜十倍戒心的神秘存在。
“十方大尊?”
在余慈心中做出初步判断的时候,一道冰冷的意念扫过神意星芒,对绝大部分修士都有完美隐形效果的星芒,这回却是没能再瞒过去。
相隔万里,余慈和那个存在,通过简韶的神魂,碰撞了一记。
心内虚空中陡起震荡,鱼龙外相蓦地抬头,发出无声的咆哮,整个心内虚空模糊了一下,又渐渐恢复清晰。
冲击过去了。
余慈的脑袋有些晕眩,但在可承受的范围内,只是与万里外的感应就此断绝。
跑冒滴漏啊……看看过年的时候,能不能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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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复盘
神意星芒被毁了还是被截了?
余慈不能确认,但他也没有太担心,不能植入神魂的星芒,最多六个时辰就要自行消散,对方想凭借那个来锁定他的行踪,几乎不可能,他倒是对那位的实力级数更关注些。
影鬼就道:“肯定不是神主一级,否则法力作用无远弗届,你死定了;
“也不像是劫法修士,那些人经过劫炼,神通具足,只要有一线联系,万里长途,如在眼前,你也没得命在……
“也不像是长生真人!”
这次开口的是余慈,他有面对长生真人的经验,之前碰撞那一回,对方意念确实强大,远远超出他的水准,可给他的压力,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强。
“你要这么想,就真的死定了。”影鬼嘿地一声笑,“看起来他现在确实实力有限,不过你看这个……”
征得余慈的同意,影鬼借用一点儿力量,在心内虚空中现形,酷似曲无劫的脸上,还带着冷笑。它一挥手,便在虚空划出一连串交错的线条。
余慈在符箓上造诣精深,对线条轨迹也就十分敏锐,只看到前小半,就认出来,那是石室中血迹纹路的布局,虽说这肯定不是符法的路子,但还是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奇道:
“你都记下来了?”
“怎么可能,感应最多照见五尺方圆,又时断时续的,不过后来作用到那小辈身上的气机流动痕迹,倒记了七八成。”
说着,线条又丰富了许多,且已不在一个平面上,而像是用细竹条搭成的奇特造型,非常抽象。余慈心念微动,这造型之上,忽地现出一个大字形的人体轮廓,以之代表简韶,准确地再现了当时的情况。
有了人体做参照,显然更为直观,影鬼调整了几个小细节,这次属于它的“复盘”就完成了。
相对于石室内整个纹路布局,这只能算是一小部分,但也是最重要的一部分,毕竟血迹纹路再复杂,都要作用到简韶身上,对影鬼来说,这已经足够。
它指在人体轮廓上的某个位置:“看到没有,这些个节点,还有这边的三环三叠转折,象征天魔九变,无穷无尽之意,是典型的祭礼天魔之法。”
“祭礼天魔……魔门?”
余慈倒没想到,这里还牵涉到了北地魔门,不过有些古怪,真是魔门行事,哪用这么鬼祟来着?
很快,影鬼就道:“以后大概是,但现在不好说。”
“什么意思?”
“若我所见不错,这是以血献祭,谋求‘洗质换形、转化天魔’的法门……”
它刚开个头,余慈猛地想起来:“就是你做过的那种!”
当初影鬼做它的沉剑窟主人之时,曾耗时千年,精修魔功,成功转化为无形天魔,以此突破星轨剑域的封锁,余慈对此记忆犹新。
影鬼冷哼一声,没有搭理,继续道:“洗质换形,就是要舍弃皮囊,将阳神化为至阴魔物,成就域外天魔法身。这手段,寻常修士想也不用想,至少也是阳神成就、或将成未成之辈才能办到。只要办到了,其天魔法身层次,起码也是个‘天外劫’的级数。”
域外天魔以无生念、集阴煞、天外劫、末法主为四大层级,天外劫魔便与修行界的“劫修”相对应,实力从长生真人起,绝对是一等一的强敌。
余慈沉默了下,他也明白了影鬼的另一层意思,既然需要用到此种法门,对方的身份,肯定与魔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想必不是魔门嫡系。他还注意到,影鬼并没有把话钉死了。
“有办不到的可能吗?”
“当然,要是你现在去破坏了那家伙的仪式,肯定让他前功尽弃。”
余慈哪可能再跑上几万里路,专门去冒险?影鬼就是在调侃他。不过余慈并不生气,继续问道:“能不能确认时间?”
“一般到血祭的时候,就是在后段了,不过成功之后应该还有一段温养期,总在一年半载左右。”
这才是影鬼如此放松的原由,余慈听了也吁出一口气,有这段时间的缓冲,很多事情就有可操作性了。
“不过,那个倒霉的小辈,莫名神魂转质,里面有点儿意思……”
“转质?”余慈心念又是一动,象征简韶身形的人体轮廓上,又显出一团丝线轨迹,乱麻似的,让人看得发晕。这是简韶死去后,在其神魂中炸开的气机反应,余慈将其拓印过来,只有三四成,观其大略倒是勉强可以。
影鬼低咒一声,又忙活起来,这次它尝试着将已定型的祭纹结构,和这团气机反应轨迹相结合。二者本就是因果关系,小半个时辰后,它还真的在二者之间勾连了百十根,象征着血迹纹路引发的气机变化,一团乱麻的气机轨迹终于有了一些条理。
但也是影鬼所能做到的极限,它半是判断,半是解释:“那厮转化成天魔不错,但和我用的有分别,应该是倾向于操控人心之类。”
余慈嗯了一声,其实复盘做到这一步,已经相当不错了,他没什么不满意的。
然后他又问了一个问题:“致死的纹路是哪个?”
影鬼立刻明白过来,连着点出了四处,正是连接简韶四肢,汲取精血的那些。然后也不用余慈再说,它又指点道:“这几处是献祭的,只不过延伸到远处,未得全貌,还有反作用于小辈肉身的,作用于神魂的……”
分门别类的同时,他也点出这几个部分之间的联系,任何纹路都有各自的倾向和作用,但要真正发挥作用,还都要从属于一个整体。魔门祭祀之法和玄门符箓相差甚大,但在这基本思路上面,没有区别。
余慈看影鬼梳理其间脉络,对魔门祭礼之法,仍然似懂非懂,可是对其间力量的流动,已经有些概念。尤其是他对简韶心理层面的乱象、身体机能的衰灭、六识感应的变化乃至于神魂转质的一整套过程,都有一定深度的记忆,两边结合,认知也就愈发清晰。
这里面不只包括了上下左右的空间概念,而且还有快慢时机的时间因素,结合起来,就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渐渐的,当时简韶主要的气脉筋络也显化出来,充实了原本非常简单的人体轮廓,而这愈发充实完备的“活例子”,也就通过心内虚空,用最生动的方式演化下去。
由生到死,由死到生,周而复始。
余慈进入了长时间的静默,在他身边,影鬼也是如此。
不知过了多久,简韶生生死死总有成百上千回了,余慈显化在心内虚空的身影,终于抬起手,直接点在那拟化出的人体轮廓上。
“这里!”
此时正演化到简韶生机将断未断的时刻,余慈一指点出,正中生机彻底衰亡前,残余之所在。
眉心!
指尖落下,心内虚空中,忽地有了变化。
影鬼敏锐地发现不对劲儿,脸色微变,想要提醒,牵动的气机已经布满了整个心内虚空,更有有密密麻麻的轻爆声响起,这是一个内聚的趋向,中央生死符周边,光芒璀璨明透,飞绕的鱼龙外相,更是遍体生光,光波流窜如电。
生死符外,本命金符的虚影之上,同样有光芒透出。
但相应的,外围孤岛夜海都变得模糊不堪,而影鬼的身形更是首当其冲,直接被抹消掉了。
对此,余慈当然也是有感应的,不过那些感应就像是在梦境中,总与他的理智隔了一层。如今他的全副心神,都集中在了那边的天魔血祭纹路上。
之前他一直在旁观,从当时看着简韶死掉、神魂异化,到心内虚空中,一遍又一遍地观看简韶的生死流程,他惊叹于其间的复杂玄妙,却由始至终找不到自己能够介入的时机。这岂不是说,若那十方大尊照葫芦画瓢再来上十回八回,他依然只能眼睁睁看着,任对方为所欲为?
余慈当然不乐意。所以他投入所有精力,从一团混乱,到梳通条理,再到若有所得,认知无疑是在迅速进步,相应的,他终于能够判断出那个时机节点。
如今他出手,正是要在这原本插不进去手的流程里,留下自己的痕迹。
简韶死掉没什么,但若换一个他真心要救的对象,再遇到这样的情况,他会怎么做?
就是这么做!
一指点在眉心,追复生魂定星咒就此启动。
他仍不能完全认知、扭转生死大势,但抓着生死转换的一线之机,施加一个让“秤杆子”倾斜的力量,却是他最擅长的手段。
人体轮廓一个剧烈的震动,那是追复生魂定星咒影响了既定的气机走向,已经相当充实完备的“活例子”,非常真实地做出了反应。
刹那间,仿佛是时光倒流,余慈再次面对十方大尊冰冷的意念。
“简韶”眉心,追复生魂的星芒灼然闪耀,此星名曰“定盘星”,便像是投出的一根长索,死死捆住其“神魂”,和虚无之后中的存在直接角力。这样还不够,余慈心念再发,第二颗星芒,亦即延生度厄本星咒所发的“本命星”投入。
定盘锁魂,本命固本,两颗星芒名有不同,本质如一,都是生死大势上压沉“秤杆子”的关键,故而融合无碍,效用并发。
“简韶”再震,同时震荡的,还有心内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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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零点前争取再送出一章,为大家拜年。
第九十四章 新星
濒临破碎的石碑插在土中,陆青站在碑阳一侧,看着上面几乎将碑洞穿的拳印缺口。缺口给人的印象是,由中心向四角辐射的裂纹随时能够让石碑崩解。但如果真的伸手去碰,人们就会发现,其实没那么容易把碎片掰下来。
石碑之中,有一层极难探知的力量,它要把石碑崩碎,可与之同时,它又凝定在其中,维持着一个将发未发的状态。所以,石碑留存至今,依靠的不是本身的材质坚固与否,而是这力量如今的态势。
如果让这态势重新流动的话……
陆青站了片刻,身体略沉,忽地一拳击向缺口,拳锋几乎要碰到石材裂隙尖锐的边沿,才猛然停下。整个过程,并没有带起任何风声,然而石碑却在嗡嗡颤动,内里的力量状态有不稳的趋向。
缓缓收拳,陆青所在之地,方圆里许的浓重阴气竟在无声无息间排了个干净。在这近乎纯粹的空气中,女修心中意念闪动:“这就是他巅峰时的印记……”
这时候,她忽有所感,讶然回头,却见后方三里左右,地气流转突发异常,那是她那位便宜主人闭关之地。
眉头微皱,陆青随即收了石碑,往那边赶去。眼看到了近前,却见外间,同行的两个鬼修停在那里,铁阑还好,寇楮却是整个鬼体阴身都趴在地上,丝毫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
“沉……沉!”
寇楮眼下是当真狼狈,它其实也没受什么伤,只不过莫名地鬼体沉重,绝大的压力从它神魂中迸发出来,压制得它连转念头都困难。
陆青和铁阑对视一眼,气机变化是瞒不过有心人的,发生了什么事,两个有步虚修为的高手,都能猜个七七八八。陆青便安慰它道:“没关系,是卢老爷修行精进了。”
随后她又道:“怨灵坟场阴邪众多,如此境况下,欲猎取精气、阴神乃至夺舍之辈不在少数,你我要加固防护才好。”
铁阑略一点头,道:“你在内,我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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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方大尊冰冷的意念烟消云散,余慈猛然间从复盘的推演中清醒过来,旁边的影鬼早已不见,心内虚空震荡正起,亿万条气机化为一圈圈可以目见的波纹,让这片天地都失去了真实的形状。
中央区域,一派光芒璀璨,电光绕行,生死符外,本命金符的虚影已经被缭绕的电光照彻,但其本身的灵光,才是引发这一切的根源。
作为这片空间的主宰,余慈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有准备,也希望如此,却还是没料到,竟然会这么快!
九曜六符中,已经结成种子真符的五个,不知道是哪个先亮起来,灵光如流,在其间游动。符纹连头串尾,可以视为一个镂空的圆球,外部形成一个近乎完美的曲面,而内部则是千百符纹勾连。流动的灵光看似轨迹曲折,实则环行有序,所经之处,就有无数气机响应,灵光流动越来越快,整个符箓圆球发出嗡嗡的震鸣。
余慈的心念随着灵光一起流动,太乙星枢分身、九曜龙渊剑符、天河祈禳咒、出有入无飞斗符、太阴炼形法……
“卡索!”
嗡嗡之音中,似乎有这么一声响,一块以往总是缺失的部分插了进来,量身订做,恰到好处。
追复生魂定星咒!
灵光也在这个时刻,流经此间,一无窒碍,周流圆满。
余慈心神猛地一空,紧接着便似担了千斤重物,直坠下去,显化的身形转眼消散,他全副心神都坠入到符箓圆球内,坠入核心生死符上。便在同一时间,无数气机放射,其源头既有生死符,也有符箓圆球,两边气机便像是亿万条丝线,绞缠合股,彼此勾连,复杂得让人眼蹦,却是出奇地条理清楚,丝毫不乱。
此时此刻,生死符和符箓圆球,亦即本命金符彻底连接、锁定且共生,浑然一体,不分彼此。
与之相应,气机聚合,整个心内虚空似乎都向中心处凝缩,周边的影像也严重扭曲,但这已经不算什么了,余慈心念自然分拆,一部分留在心内虚空中,另一部分则回归现实层面。
闭关区域,早不复平日的安静。余慈周边元气涌动如潮,托举他的身体,自发悬浮半空。此种状态下,余慈全身放松,某些特殊的气脉窍穴隐隐震动,那是与种子真符相关之处。
种子真符正是将常用的符箓精炼凝化,成为“种子”,寄入窍穴,关联气脉,以达成精粹玄妙的效果。其寄入的窍穴都是根据人体结构、气脉流转,选择的最适合之处,自有其玄机。
此时无需内视,各窍穴就都有感应,由此联动的气机,便如一张渐渐绷紧的网子,捆着他的手脚肢体向内收,终至全身蜷缩,如重入母体的胚胎,浑抱如球,内外如一。
至此,余慈的意识亦似归返先天浑蒙之境,似明非明,忽有“通”地一声响,似在耳畔,又如在心头,随即便演化为龙吟虎啸之音,震魂荡魄,更形之于外,牵动外间气机,哔剥作响,四面岩壁都受到影响,石粉簌簌而落。
心内虚空中,符箓圆球并生死符层层压缩,如今不过拳头大小,却有星星点点的光屑喷溅出来,如星河绕天,华丽璀璨。鱼龙外相飞绕在更外层,如龙戏珠,自发勾连,气机互通。
这就是本命金符?
余慈有一种奇妙的喜悦,可并不纯粹。他形容不出眼下是个什么滋味,好像是吃饱了,但又觉得还可以继续塞上一点儿……
当追复生魂定星咒的种子真符成形之际,九曜六符已经圆满,本命金符的第一阶段自然成就。这样结束应该也没什么,可余慈就是感觉着,还有一线之机,未曾寻觅到,这似圆满而又未圆满的感觉,好生古怪。
硬要比较的话,还不如复盘时,点在人体轮廓眉心之际,那种忘我的欣悦和满足。
眉心?
这心念一闪,余慈的眉心突地发热,正是追复生魂定星咒的种子真符寄入之所,但又不只是这个。
已经凝实的本命金符上,突地又是一震,属于十二元辰的几道符纹纷纷呈现,虚空神行符、无生劫星宿破魂神光不用说,已经是种子真符成就,另外还有……
延生度厄本星咒!
两个同样作用于生死大势的符箓紧紧咬合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灵光闪耀不息,与之相对应,定盘星和本命星在眉心祖窍浑融,连迭跳动,好像外界有一块磁石吸引着它,几乎要破颅而出。
那吸引他的源头,源头……
在天上!
蜷缩如胚胎的余慈猛地抬头,眉头处星光一点,嗡然跃动。可是,其面对的是并非是哪处的天空,而是十里、数十里的厚重地层。
这又如何?余慈无意识地咧嘴一笑,一道清光自眉心射出,视上方岩壁土层如无物,转眼不见。
真实与虚幻的分际再不是那么明显,清光变化,渐渐放粗,铺阵鳞片,终成为一条活生生的鱼龙,口中则衔一颗光芒流转的圆珠,转眼破开十多里土层,突破漫天风沙,一跃而至百里高空。
正值深夜,天空如墨锦黑缎,向无边远处铺开,星辰闪耀,天河盘转。
通过心象投影,余慈顷刻间跨越了百里长途,在高空,通过这里的视角,将整个天空都纳入进来。
天边,一颗不起眼的星辰骤然闪亮。
那光芒比之璀璨的天河星群,相去何止百倍?可余慈莫名地就生出感应,移转视线,让那微光投射过来。
“那是什么?”
比他的认知要更早一步,鱼龙外相口衔的圆珠已经殷殷震动,奇妙的感觉从百里高空直贯下去,传导至遥远的本体处,那边眉心滚烫!
亿万里外,某位伏案瞌睡的老人忽地一激,从梦中醒来,怔了片刻,他站起来,紧赶几步,推开通往外面平台的雕花木门,迎着微冷的夜风,抬头上看。
天边,正有一颗星辰,用它独特的频率闪烁。
“天垣本命新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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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各位书友新春快乐,心想事成,万事大吉!
第九十五章 寄托
一样星空,两样天地。
刚下了一场细雨,便有几十股清流自峰顶泻下,山泉漱石,妙音潺潺,空气中又有幽香浮动,绕转亭阁,溪声花香染化一处,浑不知是水中蕴香,或是香滴水响。
这里有个名目,便叫听香苑。
园林中,女主人素袍赤足,长发自然垂肩,斜倚在竹榻上,正自观书。忽地心有所感,透过枝桠间隙,遥望星空。
“本命新星?”
她一向待人宽厚,身边近侍也没那么多规矩,一左一右两个美婢都抬头看天,十分好奇:“什么是本命新星?”
“在上清宗里,但凡修炼天垣本命金符的修士,一旦金丹圆满,便可接引星力,并在星宫中定一颗本命星,将自身生死玄机寄托于星辰之上,天人感应,平日修行多有仰仗,使符施咒时也有增益之效……这是本命星。”
两个美婢都是灵动之辈,齐声道:“那新星呢?
“天垣本命金符乃是此界最艰难繁复的丹诀之一,能修炼有成者,无不是一时之杰。当年上清宗修士,但凡修炼此法到圆满境界,所寄托的本命星,多是列入三垣之中。”
女主人仰头遥望天穹之顶,那里正是号称三垣的核心星域,她悠然道:“三垣星宫乃诸天星域之中,星力汇聚、演化最是高效。三垣中,以紫微垣为最上,太微垣次之,天市垣又次之,入此三垣者,可以进修步虚术,争一争长生之机缘。其中机缘修行上佳的,则可进一步修炼度劫秘法。不过,终究也有一些时运不济的,不入三垣,甚至稍靠外的二十八宿也未入得,只寄托到一些旁散小星上,未来修行境况,自然无法与前者相提并论。”
“原来是个不入流的……”美婢中个头较高的那个便哧笑一声,她眉目如画,笑起来显得明媚娇娆。
女主人淡淡瞥她一眼,美婢立刻就垂下脸去,知道自家有些过了,忙道:“紫蕖知错。”
“未能归宫入垣,此人日后修为或许有限,可人之成就,焉能纯以修为论……咦?”
女主人再次抬头,锁定之前的星域,可是那颗不起眼的星辰似乎在她一分神的空隙间,与其他的星光混淆在一起,难见影踪。但她当然不会这么想,她更信任自己的感觉:
“区区一颗散星,是谁为其遮掩天机?”
念头未绝,天穹正中,紫微垣星域,一颗相对黯淡的星辰蓦地大放光明,乍看去便像是扩出一层赤晕,一下子压过周边所有的星光,可莫名地又开始摇动,不安其位。
“这是虚其位,以待后进?”
女主人一时没敢确定,然而事情的变化已经超出她的想象,小半刻钟之后,那颗星辰已经明显偏移位置,并且一发不可收拾,在赤光晕散中,斜坠而下,曳出一条长长的芒尾,切分了半边星空。
有那么一刻,女主人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散星之象,能察觉的人不多,但紫微垣中星象变化,稍微了解天文的人物,便可得见,更不用说那些通晓天机的大能,一时天下震动,不知几声慨叹,几声嗟呀。
“朱师伯……”
赤足站在微带湿润的草地上,女主人怔忡良久,方幽幽叹息。
刚刚星宫剧变,天底下能知其脉络的,不过三五人而已,她就是其中一个,而且,极有可能是最知根底的那个。亿万里外那位老人,无疑是用这种方式,与这些人对话。
尤其是她。
“让我顾念香火情吗?”女主人微露笑容,寒意森然:“看来,人人都知我羽清玄好说话!”
头顶星辰陨落异相,余慈也看到了,不免惊叹一回,不过他更奇怪的是,与星坠天象前后脚,自己勾连的那颗星辰,怎么突然淡去了?
眼看着星光敛灭,他很是疑惑,但相应的,他在星空中的感觉没有变弱,相反,还在持续增强,那感觉,就是星力的强度。星力源于星辰,但并非是单纯的长线传输,更准确地说,应该更类似于共振或投影。
眉心祖窍,追复生魂定星咒和延生度厄本星咒形成的种子真符已经完美交融,由此牵动他本人生死之机,微微跳动,而天空中,则有一个与其频率完美契合的星辰在回应,至此建立起极玄妙的联系。
余慈将他的生死印记映射到星辰上,星辰则作出回应,将其星力投影到他的初结成的本命金符中,打入生死符内。
这一刻,心内虚空,已显现出一颗星辰,与其在真实星空中的位置完美对应。
心内虚空有了,天空中却隐没不见,这是什么缘故?
余慈想不明白,但这时候,他也顾不得别的,自星力注入后,他全身气机又开始洗换,纵然只是微调,但亿万气机合在一处,连串变化,积少成多,也是个了不得的工程。
更重要的是,还丹修士丹诀有成,气机的频繁变化,神气合抱,圆转如珠,其蕴含的精血阳气,终于把周围那些阴邪之物引来,不只是怨灵坟场中,便是心象投影所在的百里高空,亦是如此。
“破!”
鱼龙外相一声长嗥,额头道经师宝印一圈光芒放射,始发之际,就凝成星砂一般的符法灵光,化为一圈冲击波,四面迸射。
余慈出手便觉得与以往不同,符箓发动时,已经感觉不到明显的气机运化,心念一动,就是纯粹的振动,振动如同呼吸,无需刻意控制,完全化入了本能之中。
生死符与本命金符浑融如一,自有节奏,与之呼应的,则是他寄托生死之机的星辰,两边交互感应,符法威能便在这感应的过程中,蓦然放大,没有多消耗他半点儿力气,其范围竟是轻松突破三里方圆,将这片虚空洗净。
无生劫星宿破魂神光!
左边上方和正下方,接连响起两声惨嘶,两头阴邪之物还未现出形体,就被打得散了。
一击建功,余慈也不与这些阴物纠缠,他心象投影发挥全部战力,还是要在照神图覆盖的五十里范围内。如今既然本命金符成就,亦是寄托了星辰,他没必再逗留下去,投影倏化流光,转眼回返。
睁开眼睛的时候,进入还丹中阶的“后遗症”依然存在,气机的全盘洗换还需要一定时间,毕竟,这不只是本命金符的成就,还包括全身肌肉骨胳、筋络血脉的整体变化,肉身的进阶还要一定的过程。
这一过程中,精血元气的聚拢运化时刻不停,没有特定准备的话,是肯定遮掩不住的,这也是大量阴物趋之若鹜的原因。
不过,余慈有两个极称职的护法,虽说地下森林中阴魂厉鬼太过密集,但两个步虚战力联手,在不出现特别强大阴物的前提下,足以将方圆二三十里范围封锁得风雨不透,余慈很放心。
现在,他想仔细梳理一下脉络。
寄托生死之机到星辰上,他修炼“诸天飞星”的时候,朱老先生可没告诉过他。不过他想着,某个地方应该有类似的描述和介绍。
从云楼树空间中取出一个珠串,是由十九颗紫红木珠连缀而成,光滑.润泽,十分耐看,余慈手捻珠串,稍一转动,就找到了他的目标。
珠串无名,是当初在离尘宗,朱老先生赠给他的,原本是想着让他在含章法会上佩戴,看是否能吸引几个故人,但后来无疾而终,老先生干脆就在原本十八个木珠的基础上,再加一颗,里面封入天垣本命金符的全套修行法门,供余慈参考。
之所以是参考,是因为余慈修炼玄元根本气法,开辟心内虚空,可以将复杂的气机运化,显化为最直观的心象图景,情况与大部分人都不相同,原本天垣本命金符的修行,可要比他如今所修炼的复杂成百上千倍。
余慈大部分时间,是把这里的修行法门,当成字典资料翻阅的。
“寄托星辰,寄托星辰……有了!”
有了明确的目标,心念的扫描最是便捷,余慈转眼就抓着了相似的字眼:“本命星?三垣?新星?”
他忽地愣住,新星?不入流的?
等等,不对,这明明是指本命金符大成后,亦即还丹圆满,行将突破步虚关卡时才有的异象。
他这刚成就九曜六符,后面还有三个关口要过的修士,又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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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白虎
天垣本命金符之所以被形容为“繁复”,便是因为它从还丹境界算起,要经过五道关口,才可大成。
定鼎枢机是其一,不涉金符本身;九曜六符是其二,为其雏形;元辰六符为其三,算是巩固成型;二十八宿为其四,是再跃升一阶,可算小成;周天星数为其五,这才算圆满。
其实这个也贴合正常丹诀的定鼎枢机、玉液还丹、金液还丹的三阶段,但在后两个阶段,都用了两个关口加强,又是以最考较心力的符法为根基,说它繁复最为恰当,但道基也打得是一等一的牢固。
如今余慈理论上讲,是完成了前两个关口,进入还丹中阶的门槛。
唯一有些不同的是,追复生魂定星咒和延生度厄本星咒两个涉及生死大势的符箓,一举凝成了种子真符,并且融为一体,这里面涉及到某些东西。
细想来,再无他物,唯生死而已。
寄托星辰,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触动生死玄机,余慈通过前面的“复盘”,参透了简韶生死大限,得以“落子应手”,一举突破之前限制他的迷障,借顿悟之力,将那生死玄机触发,恰又逢本命金符成形,这才能寄托星辰,一举达到金符圆满成就时的功效。
然而生死间的玄机,哪会是轻易就能参透的?
当年,绝大部分上清宗修士,都是通过苦修,用水磨功夫,硬生生将诸天飞星三十六符磨成了真符种子,全心全意凝练本命金符,又有砺心、磨练等一番艰辛过程,这才了悟生死,厚积薄发,当然可以在三垣星宫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相比之下,余慈的认知还显得浅薄和浮飘,寄托在散星之上,也就顺理成章了。早走两步,根基却不牢,眼下他也说不出这里的好坏,不过,日后要做什么,他倒是了然于心。
“归宫入垣……是这个名目吧。”
观看紫红木珠中记录的“天垣本命金符”修行法门,余慈终有所得。
机缘一事,虚无缥缈,寄托本命星之事,纵然要看实力和感悟,却也有一份运气在,若是某人一时失了运道,在三垣中找不到自己的位置,这里倒也有补救之法,虽然比正常的修行要艰难许多。
这便是“归宫入垣”之法。
循星辰经天之道,从散星到四象二十八星宫,再遍历三垣,直至进入最高成就的紫微垣,“归宫入垣”之法上,都有涉及。
这个方法,对那些辛苦修炼,好不容易金丹大成,却难入星宫的修士来说,显得太过漫长,他们也很难激发出更多的潜力,以供移位所需。相比之下,余慈的情况则完全不同。
他刚刚成就九曜六符,后面至少还有元辰六符、二十八宿、周天星数三个关口,亦即三个全面提升修为的机会,若是规划得好,未必不能转入三垣。对了,刚刚星辰陨落,观其位置,正在紫微垣……
余慈心中略有异样,还没想出个一二三来,心内虚空中,他那颗本命星的投影陡地明暗变化,以极大的幅度闪烁几次,这才稳定下来,相应的,他心内虚空振动的气机也急剧波动,最终平缓如故。
余慈不以为怪,他知道这是寄托他生死玄机的星辰终于稳定。不过,此时再感应星位,似乎是偏移数分,方位大概是……三垣以西?
这代表什么?低头又看“天垣本命金符”的法门。
四象二十八宿大体上是围绕三垣的庞大星域,整体以青龙、白虎、朱雀、玄虎命名,一象为一星域,一宿为一星宫。在天垣本命金符的本命星系统中,这是那些未能得入三垣的修士,寄托本命星的次一等选择,侥是如此,也比散星强上太多。
三垣以西即白虎星域,行庚辛之气,主兵凶战危、杀伐灾劫,亦有震慑邪妄,降伏鬼物之灵应。这隐然和他当前精通杀伐剑道,擅摄鬼驱邪的修行方式相对应。
余慈便有些明白了。
寄托本命星辰,说到底还是天人感应,自然要循天道之理。显然,他这颗散星要想想早早打入四象星域,便要依从性情,先从白虎星域着手。这样一来,修行的脉络也可以明确了。
以此为参照,余慈便寻到了对应的‘白虎七宿感应心诀’,这是一篇符咒兼通的法门,需要日常修行,以此呼应庚金之性,提升杀伐之气,逐步向白虎星域靠拢。
余慈尝试着默念咒文,心结符形,有玄元根本气法傍身,只要是与符箓相关,他都可以很快入手,没用多长时间,寄托星辰与本命金符的共振就有了细微变化,在此过程中,莫名地有股森然锐气自他顶门刺入,遍体寒透,然而寒至极处,却有灼热之气生发,转眼如滚沸油,通达筋络骨血,无一不至。
闷哼一声,余慈只觉得眼珠子有些发烫,视野都在发红,抬头上看,只看到了厚厚的岩层。可是借助对本命星辰的感应,他能够感觉到,此时本命星虽没有明显的移动,却是隐然与西方星域建立了微弱的联系。那个方向,正有一股奇妙的力量,如同一道光束,先‘命中’了本命星,又折射而下,刺入他的顶门。
“这就是白虎星力。”
余慈正要细细体会其中微妙,心头又是一动,寇楮杀猪似的叫声响起来:
“上仙饶命!”
微微一怔,余慈将心念移到闭关场所之外,那里正是他最虔诚的“信徒”所在。只见那鬼修蜷成一团,整个身体都缩了一圈儿,正瑟瑟发抖,鬼体时隐时现,竟是到了崩溃的边缘。
余慈猛吃一惊,这才想道,寇楮与他心念气机隐隐相通,他刚才的突破、承受的星力都会对其造成影响,至于最后面借到的白虎凶煞之威,对阴邪鬼物的打击简直是致命的,要不是寇楮及时嚎一嗓子,说不定就给灰飞烟灭了。
“这就是标准的无妄之灾啊。”
余慈哭笑不得,忙进行调整。其实这也好办,再凶煞的星力,终归是要通过他来起作用,他只要及时调整心念,给寇楮一个特例就好。
寇楮压力骤减,却是承受不了急剧的变化,一松劲儿就昏睡过去。余慈确认它没有大碍,苦笑着摇头,与之同时,他又想起一事:和他有联系的对象,也不止寇楮一个啊。
心念一转,感应便有不同。
余慈放开感应,首先就要提升五感六识的灵敏度,由此涉及本命金符的运化,本命金符又与寄托生死玄机的星辰保持着玄妙的共振状态,而本命星正与白虎星域建立着微弱但实际的联系。如此逐级推动,级级上升,莫名的,余慈的意识便如同飞空的焰火,直登天穹,一个恍惚,便似在九天之上,凌虚而立,俯瞰下来。
站得有多高,看得有多远。
刚闪过这个念头,其实他什么也没看到,心头“嘭”地一声闷爆,漫天烟花四散,余慈一个激零,无法保持那绝高层面的视野,从九霄云外直跌下来,眼前心中一片空茫。不,也不尽是空空如也,有几点或强或弱的光芒,在心内虚空呈现出来。
那一瞬间,余慈已经与几个相对强一些的信息源头建立了联系,毫无疑问,都是神意星芒寄生的对象。
最近的当然是寇楮,略过。
相对来说,比较接近,也在成千上万里外的……啧,是游蕊,不,是幽蕊!这确实是除寇楮外,最“近”的一个了。
余慈的感应出奇地清晰,那边,一贯精致打扮的骄美女子正按着额头,秀眉微蹙,有些痛楚,更多的还是迷惑。瞧她的模样,应该是余慈进阶,还有白虎星力的灌注,也对她造成影响。
当然,能有这样独立的视角,不是神意星芒的能耐,而是法宝碎片的功用。然后……
余慈心头骤然一紧,他又“听”到了一段熟悉的经文:
“他年劫来时,五阴烦恼,三毒炽盛,轮转生死,无有竟已;他年劫去后,三界天通,不设障锁,六道浑一,难分贵贱,混染泥中,挣扎无从。惟诸佛子、诸善信、善布施者,必得涅槃永离三涂生死之患……”
第九十七章 劫经
灵犀散人!
那个正被包裹在茧子里的家伙。
只一瞬间,余慈就做出了判断,他只在灵犀散人的深层意识里,见识过这段经文。
念头明确的同时,经文引导着他的感应,依稀判断出对方所在的位置。那是个极远的地方,距离……参照寇楮和幽蕊计算,起码也是从华严城到阴窟城那么远,也就是说,自从当初大战之后,黑袍根本就没动窝儿。
如此距离,远远超出余慈任何一次感应极限,出奇地却并不怎么模糊,只不过绝大部分信息,都让经文盖过。经文如流水般绕过心头,说不出是什么声音颂念,却是缥缈来去,自有其独特的脉动。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灵犀散人好像……在苏醒!
一个微弱的意识,正从虚无中萌生。
最初只是单纯的反应,余慈以为是针对这段莫名其妙的经文,但很快就发现不对,经文与灵犀散人本是一体,无分彼此,那微弱意识真正针对的,另有其物。
除了经文,还有什么刺激……是了,它针对的正是神意星芒。
余慈哑然,难不成弄了半天,最后是他把灵犀散人从沉睡中惊醒过来的?
这个,情况貌似不妙!
他不好猜测那边的黑袍会是怎么个做法,但如果是他代入进去,毫无疑问会在灵犀散人苏醒后第一时间,施展各种手段,将有关黄泉秘府的讯息盘问出来。或者更干脆些,用魔门最擅长的魂魄心意之术,直接攻破心防,撷取其中的情报。
这些个念头转过来,对解决当前的局面没有半点儿帮助,余慈就骂,刚刚白虎星力贯注的时候,怎么没把这厮直接灭杀掉?
他还发现,这么远的距离,终于超出了法宝碎片作用的范围极限,五彩光线够不到,那个居高临下的旁观者视角也就无从谈起,想在里面使点儿力都不成。不管是钉头七箭书还是北斗劾魂注死术,在相隔数万里的漫长距离下,都没可能发挥半点儿作用。余慈现在能做的,也仅仅是观察而已。
长生真人的感应灵敏程度,绝对不容低估。仅仅是数息时间,极微弱的意识波动就引来了某种力量的窥探。
当明显属于长生真人级数的神意力量探入之时,余慈也给吓了一跳。
虽然神意星芒藏身于灵犀散人的神魂深层,可说是相当地隐蔽,但如此“近距离”地接触真人境界的搜魂法力,有意识地来“捉迷藏”,还是平生第一回。
应该是黑袍吧,那家伙对神意力量的操控非常精到,真难想象,一个举手便是熔岩如潮,震动百里的强悍人物,操控神意时,竟是缥缈若虚,如烟似雾,虽是侵入神魂浅层,却没有对仍处于相对静寂状态的灵犀散人,造成任何额外的刺激。
显然,这位也是被第一回强行催醒目标造成的后果,心有余悸。
灵犀散人意识的萌发,显然瞒不过黑袍,那位在神魂浅层驻留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仔细“观察”那微弱意识的状态,好久才退了出去。可以想见,在接下来这段时间内,黑袍肯定会提起十二分的精力,把茧子里的这位给看死了!
余慈平缓心情,看着灵犀散人的意识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滋生,从最原始的反应,到基础的判断,像一颗颗珠子,逐一地串联起来,渐渐成形。如同复现一个婴儿接触外部天地的全过程,只是这过程好生迅速,毕竟已经有了一个完备的结构在,现在要做的,仅仅是复苏或是填充罢了。
莫名地,余慈想起了一位很久没见的朋友。那位姓叶的大少爷,谈及神魂结构之时,就做过类似的描述,只不过当时余慈是绝不可能有这样直观的体会。
同心圆结构中,元神居内,识神居外。灵犀散人的昏睡,其实就是识神消寂,不管是显识还隐识,都像是枯死了一般,只有元神如灯火般,依旧燃烧,统驭其体内气机,维持生机。
现在他意识苏醒,照余慈看来,应是其元神受到神意星芒的刺激,重新开启后天识神的养成之路,有前面的基础在,想来不会花太多时间……咦,神意星芒已经渗入到这种程度了吗?
余慈这才想到,如今神意星芒寄生的位置,已经是神魂结构的最深处,也就是说,已经触碰到了灵犀散人的元神,那可是在寇楮这个虔诚信徒身上,也没有实现的植入深度。
这算什么……一念既起,那边轰然大震,余慈的心念刹那间坠入一个莫名的空间。上下四方极尽虚无,无边无际,这感觉是如此熟悉,余慈很快就记起来,这里应该就是灵犀散人的神魂最深层,在最初植入神意星芒的时候,他来过的。
而且在这里,他的视角有些古怪。
此时此刻,他是空间中央一颗金色的莲子,隐透光芒,照映虚空。
这是一个相当奇特的代入,但不是第一次了。余慈还记得,最初时莲子还是黄中透红,不知何时已转化为纯金色。也是这颗莲子,外皮已绽开小口,余慈自然就明白了,灵犀散人意识不生发则罢,一旦生发,必是从此中出来。
这正是灵犀散人元神照映的景象。
还有那经文,什么五阴三毒、三界六道的辞句,化为纯粹的脉动,缭绕在莲子周边,一层层加持上来,莫名地就有充实之感,这让余慈明白,其实就算没有神意星芒的刺激,被这篇经文连番加持,“莲子”也已臻成熟,随时可以重启生机。
余慈不免有些好奇:这经文是什么来着?念动甫动,莫名地答案已浮在心头:
《无量星宿劫经》!
心头隆声巨响,似乎这篇经文的名字,也有着无边法力,余慈只觉得神智一昏,魂魄摇动,至此刻起,经文的每一个字音,都带着动摇心志的力量,更有着无孔不入的渗透之能。
他看出来了,这篇《无量星宿劫经》是要通过层层加持,渗入到金色莲子中,也就是要渗透到灵犀散人的元神中来。
在经文之力骤然加重的渗透冲击下,金色莲子在虚空中跳动,受此刺激,灵犀散人的意识越发地清晰,可波动也越来越大。余慈仔细感应,似乎这一位对经文的力量,也不是毫无选择地接受,其元神仍有一个本能的排斥之力。
灵犀散人愿不愿意,余慈不知道,但余慈本人肯定是不愿意的。如今他神意星芒植入了灵犀散人元神,也就要直面经文之力的冲击,纵然只是一缕心念在此,也觉得很是吃不消。
唔?也许可以……
余慈心头闪过一个念头,若真是这样的话,他也许真的可以做点儿什么。
心念瞬间转回到他闭关之处,此时外面阴邪之物的冲击,已经被扫灭大半,再没有什么威胁,寇楮也已缓过劲儿来,正在调息。余慈给他一个“静心安神”的意念,随后站起身来,略作调息,突地往地上一指。
云楼树空间打开,已经缩小了数十倍的步罡七星坛平平落地,像当初一样,盖在地脉灵窍之上,余慈一个法诀打上去,坛体急剧增大,磅礴的灵光迸发出来,扫荡整个静室。
余慈深吸口气,迈步而上。先擎出了七星剑,又取出道经师宝印,悬于身前,并燃起妙洞真香,却并未取出太阴幡,而是面向西方,持剑肃立,缓缓举剑过顶。
随他姿势,本命金符振动,心内虚空星辰投影闪烁,穿透数十里地层、百里沙暴,再至无限高远处,那颗寄托他生死玄机的本命星辰,立生反应。
余慈调匀呼吸,闭上眼睛,缓缓吐音,字字清晰:“五行感化,元精所致,清音肃肃,威慑山林,执搏挫锐,噬食鬼魅,用彼化身,来立吾右……急急如律令!”
随字节一一吐露,整个静室无风生啸,憾人心魄,下一刻,森然锐气当头刺下,直入顶门,余慈身躯剧震,整个身体都胀大了一圈儿,窜动膨胀的肌肉硬生生撑裂了外衫。
他睁开眼,整个静室都涂上了一层血红颜色。
第九十八章 莲花
余慈扭扭脖子,都膨胀一圈儿的筋络骨肉发出细细的摩擦声响,自顶门贯入的森然锐气,已经转化为岩浆般的灼热力量,蔓延全身,这正是余慈发动“白虎七宿感应心诀”,从星空中引来的白虎星力。
如此力量,作用在肉身实在是浪费了,余慈也没这个打算,他虽是肉身异变,却置之不理,继续持剑作势,颂念心诀,同时在心中观想白虎七宿星图。
他修行就是从存思入门,心内虚空更是最适合存思观想的地方,法门使来驾轻就熟。感觉着火候将至,余慈突地迈开罡步,在步罡七星坛来回游走,白虎星力猛地暴涨,凶煞之气横溢,几乎要将他身躯撑爆!
不过等充溢到了某个节点,凶煞之气反倒开始收敛,气魄则越来越足,如猛虎踞而将跃,扑杀凶顽之势。
如此蓄势,足足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
以他这接引星力的速度,真到正面强敌时,早给击杀了十回百回,实用性几近于无,但当前施以符咒,却能从容安排,将状态逐步调整到最佳。
此刻,心内虚空的天穹,除了本命星辰闪耀之外,西方天际,白虎星域所涉及的数百颗星辰,亦如晶钻般缀挂天幕,亮度大增。在余慈观想时,诸星联线,其骨架真若一头行将跃击的白虎,渐渐皮肉丰满,神意如真,倒似随时都会扑下来。
所谓“白虎入梦”、‘神通身’,不外如是。这也是余慈所能承受的极限,如今他阴神颤动,已经很难再接受新的星力加注。知道火候已成,余慈长长吸气,直至腹部鼓胀,全身肌肉都在微微颤动,这才逆转气机,“昂”地一声闷吼。
静室四壁猛地一颤,低沉的音波如同海底暗潮,碾压四方,碰到周围的崖壁,只是稍稍一窒,略有反射,但还有大部分穿透过去。岩层厚实,层层阻挡,音波也层层削弱,可不管是怎么削弱,其根本的脉动依旧存在,并具备着无以伦比的穿透力,一直打穿到空旷之地。
外围,陆青和铁阑正扑杀那些阴魂厉鬼,莫名地心头一激,先后停了手,
此时此刻,静室之内,步罡七星坛,余慈张开嘴巴,又是一声吼啸。
这声音比回还要低沉,势头却更猛,音波后浪赶着前浪,推挤过去,这一回,厚重的岩层几乎完全起不到阻碍的作用,相对空旷的地下森林中,低沉的声浪就从岩层内扩散而出,瞬间席卷三里方圆,直到这时,蓄积的凶煞之力,才轰然迸发!
离得最近的寇楮,鬼体剧颤,但它受余慈特别照顾,体外自有一层波动抵消了冲击,
它也是唯一一个受照顾的,声浪扫过,只要是在范围之内,一切阴魂鬼物都是像是被强酸泼了一般,惨叫嘶吼,鬼体阴身纷纷扭曲崩解,有些较弱的,直接就灰飞烟灭。
如此冲击,便连陆青和铁阑都不幸免。当然,两个步虚强者,也不至于被伤到,陆青只是觉得心神摇动,稍一定神便无事,铁阑则是挥剑,以精纯剑气屏蔽掉那凶煞音波的冲击。
这时候,第三声低吼响起。
但这回,吼声的杀伤反而降了下去,倒是那些被抹杀掉的阴物,其怨厉之气缭绕不散,第三次吼声起来,反被卷缠在声波脉动之中,化成一个内聚的漩涡,如百川归海,反输回去。
新的声浪又起,但已经不是吼声,而是呼噜噜的怪响,好像声波全在嗓子里面打转,冲击性渐无,振动之力则愈发明显。
陆青皱了皱眉,返身往回走。不一刻,她来到余慈闭关的静室外,这里还处在完全的封闭状态,女修伸出手,想推开石门,然后手指沾到岩壁的时候,却有一波细密的震荡顺着那微小的接触点传导过来,她整个身子骤然一麻,感觉随又消失。
她微微一怔,仔细体会,心头却像是压了重物,莫名地有些发闷,而且,这“重量”还在一层层地累积,受此影响,神意运化有些不顺畅。
陆青见识不俗,立刻作出判断:由外而内,由肉身至神魂,煞气横溢,应是某种锻炼阴神的偏激法门,却不知是什么来路?
她暂时没有答案,但如果余慈在这儿,会这么回答:
白虎炼神,便是如此了。
借白虎七宿凶煞星力,养心炼神,使气机与星域遥相呼应,神意暗合,直至形神蜕变,也是“白虎七宿感应心诀”、乃至“归宫入垣”的四象二十八宿阶段,不可或缺的一步。
步罡七星坛,余慈已经抛了剑,增巨了整整两圈的身体微躬,做出一个蓄而不发的势子,白虎真意便借势发动,且并不外烁,而是一层层累积到神魂层面,用如山强压和凶煞戾气,淬炼心神。
养心炼神之时,务必要心窍澄静,虽受白虎凶煞之力浸染,却要始终留一线清明之心。也多亏余慈经了不少杀伐之事,白虎星力虽是暴戾凶煞,他短时间内,也能支撑得住,慢慢的,还能再分出点儿心思出去。
毕竟,淬炼心神是一方面,余慈真正要得到的效果,还在别处。
借白虎星力磨炼神魂,星力及其独特的煞气,自然会贯注其中,且由于余慈是刻意接引,其来势比寄托本命星时少了许多圆融,冲击力却是更强。按照余慈的推断,整个过程中,白虎星力不只是作用于他的神魂本体,而且会延伸出去……
分出的一缕心念转移,略过寇楮,落在了相对较近的那位身。
那位正是在黑月湖的幽蕊。
余慈心念一触,便知这女子当真是吃了一番苦头。此时她正跌坐地,紧蹙秀眉,勉力运功宁神,在她身后,站着妙相尼姑,正伸手按在她头顶,助她行功。二人所在的房间已经是一片狼籍,各类摆设碎了一地,倒似被暴风刮过一般。
莫不是受白虎凶煞之气刺激,发了狂性?
这很有可能,若是余慈不慎被白虎凶煞浸染,也要大开杀戒,发泄一通才会罢休,那幽蕊猝不及防之下,着了道儿,自然也好不到那里去。
只是这样,便是傻子也要起疑心了,幽蕊本人也就罢了,那妙相尼姑出身不凡,修为又高,余慈还真有些担心她会看出什么端倪,便想着寻一个机会,将植入幽蕊神魂的神意星芒取出。
不过,这种事儿可以回头再考虑,当前余慈还是更关心别的。
心念再转,刹那间跨越数万里的距离,来到灵犀散人所在,直接打入其神魂深层,投入金色莲子之中。眨眼间,灵犀散人元神照映的一切,都呈现在余慈心中。
《无量星宿劫经》依旧缭绕周边,无时无刻不想渗透进来,但与前面不同的是,此时金色莲子内部,也有一股外烁的力量,无时无刻不想冲出去。
与经文深邃无尽的感觉不同,莲子中的力量凶横霸道,形成了巨大的斥力,时时都与经文作对,两股力量来回冲突,灵犀散人刚刚萌生的意识被夹在其中,竟是越来越弱。
适当的刺激会加速意识的成长,但过分强烈的刺激,对那相对简单的意识来说,就等于灭顶之灾了。让白虎凶煞之力与《无量星宿劫经》打对台,重创甚至灭杀灵犀散人的意识,正是余慈打的主意。
“死,死,死……”
余慈喃喃说话,看着灵犀散人的意识反应越来越弱、越来越弱……蓦地,他心头跳动,某个信息反馈回来。
“你妈!”
只来得及咒了这么一声,那边虚空中,已是明光大放。
在白虎凶煞之力和《无量星宿劫经》的对冲下,金色莲子积蓄的力量,已经过了临界点,不管内外力量冲突得多么剧烈,它要绽开了!下四方无边无际的虚空,就此轰然破碎,尽化为亿万流光,但感觉中,更像是金色莲子迸发出的无量光芒。
余慈的心念一阵恍惚,他和金色莲子本就是共享感应,这一刻,他分不清本体和分神的不同,也分不清余慈和灵犀的差别,他就是一颗莲子,在莫名力量的驱动下,将内蕴的生机显化。
萌芽、抽茎、展叶、开花!
顷刻间,一朵粉红的百叶莲花就此呈现。
灵犀散人周身气机转眼勾连而,随莲花绽放,由沉寂渐转为活泼,转眼完备。
有大笑声响起来。
第九十九章 玄蜂
我在哪儿?
恍惚中,笑声把灵犀散人惊醒。他睁开眼,恰逢一层灰白的薄翳开裂,微弱的光从裂隙中透进来,外面站着一个人影,非常模糊,他勉强能看到对方罩着黑袍,不露头脸。
是谁?
这个疑问险些就脱口而出,不过逃亡这些年,他应对种种威胁及突发事件的本事,全天下也是少有,心思一转,便将当前的局面推断出了五六成。
当日他被那个神秘道士一剑贯脑,又被扔下地窍火眼,本该死得不能再死,然而也是运道,这般遭遇恰恰符合他预谋已久的一个计划,他趁势发动,就此“借死转生”,若是一切顺利,既可以提升他久久停滞的修为,又能摆脱已经臭了大街的名号。
此时此刻,自然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家的情况。
神魂深层,核心元神处,一朵百叶莲花绽开,每一朵花瓣都勾连着他身上多处气机,上百片花瓣合在一起,便是全身上下,统驭如一,无所不至,无所不达。
奇妙的气机统驭方式,完全颠覆了他以往神魂元气的运化方式,更重要的是,也改变了他筋肉骨络、五脏六腑的质地、布局甚至于功能。他微微活动了下身子,破开的茧子里,发出“扑扑”的怪响,随后就是嗡嗡震鸣。
“成功了!”
灵犀散人方喜又忧,现在看来,借助那部经文残篇,“借死转生”这一步是完成了,可是预想中那种天高鸟飞、海阔鱼跃的前景,却有些不妙。这黑袍……
外面那黑袍人笑声不绝,抚掌道:“有意思,茧子里面竟孵了这样的玩意儿。”
灵犀散人不知此人来历,但其话中显然并无善意。他身躯微颤,生出杀心,但并未轻举妄动。一来眼前的局面他仍未彻底搞清楚,二来眼前这黑袍修士,带给他的压力,实在是前所未有,尤其是“借死转生”之后,大幅提升的灵觉,更是将对方的气息源头,隐约映现心中。
这一刻,灵犀散人竟是想起,那差点儿将他的肉身烧化的滚热岩浆,眼前这人,感觉很是相似,又或者,根本就是一座将要喷发的火山!
强人!
纵然是成功转生,修为大进,灵犀散人仍觉得心里发虚,心念转了几圈儿,蓦地开口发声:“滋嗡滋嗡……”
声音发尖,还带着奇特的颤动,嗡嗡作响,无论如何,听起来都不是人腔。
然而才响了几声,对方罩头的兜帽下,就有两点火红的光芒亮起来。被光芒照着,他胸口猛然一滞,紧接着黑袍修士敛去笑声,把身子前倾了些:
“哟嗬?真当自己是只大马蜂?嘿,别看你现在不成人样,我知道你是谁!”
灵犀散人心头猛地一揪,不过到这种时候,他除了装傻还能怎地?当下又是两声鸣叫。
黑袍修士见他如此作法,又是哈地一声笑:
“灵犀散人!”
这一声当真有石破天惊之效,不管灵犀散人心机如何深沉,此刻也无法保持淡定,几乎是出于本能,嗡地一声大响,灰白色的茧子炸裂,一个足有六尺长的巨蜂飞出,透明的薄翅上还带着未干的粘液。乍一飞起,鼓胀的腹下,径长超过尺余的毒刺已经抬起来,乌光流动。
这是个比寻常蜂子要大上千百倍的怪物,换个胆小的过来,恐怕只是正面相对就要心胆俱裂,可是黑袍修士远非常人可比,他甚至连动都没动,兜帽之下,双眼如同燃烧的煤石,死盯在巨蜂身上。
“果然是玄蜂妖身!究竟是你小子原本就是蜂妖化形呢,又或根本就是刚刚转生成妖?”
说着,黑袍修士倒有些疑惑了:“妖身化形成人好说,人身化妖……天底下有这等法门吗?”
巨蜂看着胖大,其实速度惊人,黑袍修士表示奇怪的时候,尖锐细长的毒刺已经要刺透外袍。
“哈!”
彤红的火流刹那间流布十里方圆,巨大的热泡胀起、炸裂,其半实质的高热,可以瞬间将人骨肉化灰,触目所及,整个地下空间完全化为了岩浆的世界,更恐怖的是与灼热火流并起的滔天凶威,这一瞬间,黑袍修士就是主宰这片岩浆世界的魔神,除他之外,任何生灵,都不过是蝼蚁一流。
惨哼声中,巨蜂半身着火,一头栽进岩浆里去,更大的惨叫声响起来,黑袍修士嘿了一声,看着那妖异的巨蜂半边焦黑,气息奄奄,这才动念,流动的岩浆迅速变冷、凝固,却是将其封在凝结的岩层中。
巨蜂全身抽搐,透明的薄翅已经完全化灰,本就妖异丑陋的外表,更是面目全非,只剩下了本能的抽搐。黑袍修士这才上前一步,居高临下,俯视灵犀散人的惨状:
“唔,要死了……你别给我耍花招!”
轰雷般的叱喝声里,岩层中的灵犀散人当即一声惨叫,留在岩层外的半边身子剧烈颤动,这下什么都不必说,只能连喊“前辈饶命”,终于恢复了人声。玄蜂妖身与人体结构大异,但转化之后,自有一些原初本能降下,让他可以自由在蜂鸣和人声中切换,至此他虽是狼狈,却尽显妖物生机的坚韧,便是被打得这么惨,也还神智清醒,不至于丢了性命。
黑袍修士这才满意:“早早如此,还用吃这番苦头么?最初老子只是好奇岩浆里怎地结了茧,但贺家小辈一来,你的底细我便能猜个七七八八。灵犀散人……好吧,现在老子可以叫你‘灵犀妖人’?”
灵犀散人是难得的心志坚定之辈,可此时也是气沮若死,整个世界都是一片灰暗。他拼着不要性命,以《未来星宿劫经》转化妖身,本以来天下大可去得,哪想到刚睁开眼,就碰到这样恐怖的人物,转眼就把他打得难以翻身,莫不是老天爷专门玩他?
这个时候,黑袍声音低沉下去,殷殷如雷,碾进耳中:“你是灵犀散人?”
他呆怔了半晌,终于应了声“是”。
“就是把着黄泉秘府隐秘的那个?”
灵犀散人猛地一激,忽然就发现黑袍修士的如雷沉声,其实是一种撼动心魂的秘术,可是这种情况下,他稍有反抗,下场都会比眼前悲惨十倍,他此刻的心态,也实在不足以让他充好汉,更何况,他从来都是个知机的人物。
稍停,他回应:“是!”
黑袍紧接着就追问:“在哪儿!”
灵犀散人脱口而出:“我不知道!”
这下,黑袍倒是愣了,随后就是凶厉杀气激如潮涌,灵犀散人险些就被碾杀当场,急迫之下,他的嗓音变得无比尖锐,却是一口气将所有的话全吐出来:
“玄灵引丢了,玄灵引丢了!没有玄灵引,就算知道位置,也找不出黄泉秘府啊!”
黑袍那边杀气凝滞,半晌方道:“玄灵引?丢了?”
局面已经败坏至此,灵犀散人却忽地发现,自家很是熟悉这种境况。事实上,被全天下修士追讨的这几年,他也不止一次地遇到这样完全绝望的场面,不过,他都一一熬过来了,到现在,也还活着。
他的思维一下子灵活起来,也让他说话更加流利:“是,这些年小子被追杀得喘不过气来,曾与一拨人合伙,又觉得那些人不值得信任,便使了个手段,将玄灵引藏到随心阁的货船里,那晚去取,本来一切顺利,却不想被人劫杀……”
“是谁?”
灵犀散人不知道那人的身份,但总算是照过面,正要开口,可莫名地,心底深处一个微小的触动,让他到嘴边的话,自然而然地扭转:“晚辈被一剑透脑,不知那人是何模样……”
呃,我说了什么?
但紧接着他就感受到黑袍修士灼然的杀机,猛地一震,就此叫道:“晚辈精通闻香秘术,那人在何处,必然可以寻摸到……”
“这样就好!”盈盈笑声缥缈如雾,缭绕身外,与黑袍低沉的嗓音完全不同。
灵犀散人心头重重一跳,当即狂喜:
机会!
念头未绝,他头上已挨了重重一记,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