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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排放

    太快了!

    陆青皱紧了眉头,余慈启动“地祗厚德神符”之后,其间地气运化固然流畅,但转化起来,也太没节制。她知道,余慈是头一回使用此符,又是这等消耗,后面怎么控制?

    这一点,余慈也知道。

    记得青松先生说过,经由符法灵光袪洗,一个弄不好,会把整条伤腿炸碎掉。这并非危言耸听:想要凭借符法解除妖毒,必须是极为上乘的符箓,这种符箓动辙数百、上千的窍眼,功效确实强劲,但其运使调度的能力,也绝不是常人所能具备。

    人体是最为精密的结构,筋骨血脉或强健或柔弱,组合并行都有一定之规,而妖毒渗入肌体,几乎无处不在,用符法灵光洗涤时,也要面面俱到,想要顾及这强弱交缠组合的结构,不使其出一点儿差错,对操控者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就以“地祗厚德神符”为例,共有三百六十五个窍眼,固然可以混乱万毒,不解自消,可真要使出来,所消耗的真煞就足以把一个还丹修士抽干,更不用说中间还有许多与运转地气的变化,就是以青松先生那样的步虚修士看来,也是个难度极高的问题。

    余慈估计,真要达成效果,起码需要一位精通符箓之道的长生真人使出来,才能运转如意。这样的人物,余慈这一辈子所见的人中,或许朱老先生算一个,且要是几百年前的;羽清玄算一个,但也要真身到此;就连解良都差了几分。

    像他这样,以还丹修士之身,开坛作法,强行催运符箓的,说一个“凶险万端”,绝不过分,若是青松先生在此,必然笑一声“不知死活”。

    然而,余慈经过多日来的思考,却已胸有成竹,这一刻,心内虚空开启。

    汹涌澎湃的地气和余慈气机相接,就此映入其中,显化为一片浓郁的明黄光芒,自地面升起,像是中心孤岛上腾起的毫光。与之同时,蛊雕的妖毒同样作为物象的一部分呈现出来,化为绕行在核心符纹外的丝缕黑气,沉浊如污水,缓缓流淌。

    至于二者之间,亦即生死符的正下方,亦有一座法坛显化,上面旗幡招展,十分庄严肃穆,似将核心符纹供奉起来。

    余慈心念微动,中央生死符转速加快,整个心内虚空便以他的心念为主导,进行微调。此处像是涨潮的海滩,明黄光芒的“水位”稳步向上攀升,鱼龙外相则低空掠过,带起一蓬明黄光雾,又翻飞起来,将光雾向符方中流动的妖毒黑气洒下。

    经过符箓的运化,地气中“滋养”和“混化”两个特性被开发出来,可化消邪毒,更将其转化为滋养之成份,核心符纹受光雾喷洒,运转只有更为顺畅,但妖毒可是遇到了克星,当即被抹去外围薄薄的一层。这层是薄了些,化消的有限,但十次、百次、千次累积起来,可就不一样了。

    鱼龙外相见此法有效,当即来回翻飞,泼洒光雾,到后来干脆鼓荡虚空,从不断上涨的明黄地气中,摄去部分,高蹈虚空中,如降雨般洒下,真有行云布雨的天龙之姿。

    妖毒黑气便以极快的速度消解,从头到尾,都没有反抗的机会。

    心内虚空是如此,外间地气汹涌澎湃,但真正渗入到余慈伤腿中的,却是恰到好处,不会因量大而冲毁肌体,也不会因为量小而化毒不尽。而在更微观的层面,若有人能透视余慈伤腿,必可见到,滤净的地气在筋络骨血中穿行,极精准地搜寻出妖毒所在,随即聚而化之,涌入的地气仿佛具备着灵性,总是精准地化尽妖毒,而不至于损伤哪怕最微小的血管经络。

    事情就是这么顺利。

    原因也很简单——在心内虚空,余慈肉身神魂的变化,能够显化在此,而此间的变化,同样可以反馈到肉身神魂上去。

    如此这般,余慈就用最直观、最简单的形象,替换了复杂精密的筋骨血脉体系,化繁为简,更为专注地操驭灵符,而不用分心在那经络血脉的迷宫中打转,这正是玄元根本气法,远胜过寻常法门的高妙处之一。

    追根溯源,这又是当日在止心观,解良一夜“授笔”,为他打下的坚实根基,是于舟老道为他选择的最正确的路途。

    “多谢,谢师叔;多谢……师傅。”

    树叶状的灵符依旧放出光芒,催运地气,并激发其“滋养”和“混化”的特性,在激发了符箓之后,这已经是一个不可逆转的过程,当然,巨大的消耗也在持续,只不过余慈凭着法坛的“超限”作用和地气运转中枢,顶住了操驭地气的压力,至此刻为止,他还能顶得住。

    现在唯一的变数就是“超限”的时间。

    步罡七星坛并不完整,一个完整的步罡七星坛,理应有主体、法印、旗幡、令牌、圭简等五个基本结构,主体为承载之基石;法印是运化之中枢;旗幡是作法之倾向、令牌用以号令,圭简用以祈告。此外可根据具体情况,增补法铃、剑器等等。至于妙洞真香之类,则属香供,不计入基本结构之列。

    如今缺少了五雷灵木和通心灵玉,令牌和圭简就没有着落,其功能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缺了与主体衔接的符纹分形,使得原本圆通无碍的运转变化存在一些破绽,在平常还没什么,但若鼓尽全力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意外发生。

    诸般念头已过,余慈手中七星剑蓦地上指,原本控制在法坛范围内的浓郁地气,猛然扭合,当内聚的力量到了某个限度,便自然外烁,明黄光芒便像是一朵盛开的鲜花,四面绽放,又像是自高地泄下的水流,转眼扩散到整个岩洞空间。

    这一刻,余慈不再刻意控制地气的流向,他也控制不住。

    地祗厚德神符本就是威力强大的符箓,这一下放开,方圆里许之内,便开始震动,经过精炼的明黄地气便如同滚沸的火油一般,挥发极快,一时间整个岩洞内都是挥发出来的光雾,吸一口气进去,整个身子都似沉了数分。

    地气滋养,这光雾对修为是颇有助益的。陆青也就罢了,寇楮却是抓着机会,大吸特吸,滋润鬼体,这充实的感觉,可比它当年服用“鬼狱散”的感觉强上太多了。

    但这只是第一拨冲击,当第二波、第三波、第四波的明黄地气汹涌而至时,寇楮便是骇然失色,那里面充盈的力量,当真能把他硬生生碾杀当场。它想起了余慈的提醒,当下抱头鼠窜,飞出一里路还觉得不够,又后撤一里,周围空气依然凝实而滞重。

    那范围,还在不断地扩张。

    余慈心神沉入心内虚空,明黄地气已将妖毒杀灭得七七八八,新的问题却凸现出来。他放开了对地气的控制,可是地祗厚德神符的威力却是远超想象:心内虚空中,明黄地气的“水位”依旧在猛涨,甚至将了显化的法坛都盖了下去,形成的厚重压力,已经开始影响生死符的运转,体现在现实层面,就是到了身体对地气的容纳极限,如今,他必需要向外排了。

    早前余慈也想过这种情况,故而应变极快,心内虚空中,鱼龙外相一个猛子扎入明黄地气之中,这回却没有急着出来,而是在其中徜徉游动,最终来到法坛周围,盘绕不去,任由地气“浸泡”。

    地气善滋养万物,尤其是经过“地祗厚德神符”淬炼过的明黄地气,更是如此。现实层面,法坛之上,无论是先前用到的道经师宝印、太阴幡、七星剑,还是未曾动用的捆仙索、十阴化芒纱等,都微微震颤,与之同时,余慈脚下的法坛主体亦是光芒连闪,上面符纹彼此贯通,任由明黄地气冲刷。

    这种滋养方式缺乏技巧,会造成很大的浪费,不过余慈要的就是浪费。他也在准备,借机将半成品的步罡七星坛加以祭炼,这种环境下,天罡地煞祭炼之术中,七十二层地煞祭法最是合用……

    “十方!”

    突来的意念让余慈吃了一惊,细看心内虚空,刚才被扔进云楼树空间的金属碎片竟然也显化在里面,同样接受地气滋养。余慈这才想到,因为将内中意念碎片毁而重建的缘故,他与这金属碎片有着颇紧密的气机联系,并达成了完全控制,显化成功也不意外。

    见到这东西,余慈心中却是一动。现在对符箓的掌控变化已不那么重要,倒是排放多余的力量跃升到最主要的位置,金属碎片具有吸收元气的本能,放出来也是一招。

    这样想着,虚空开裂,金属碎片从云楼树空间里出来,浮在法坛上空。没有了空间的隔断,它果然是大口大口地吞吃地气,消耗量甚至超过了理应更具可塑性的法坛。

    余慈便隐约感受到身上的压力转弱,便是幅度不大,也忍不住一喜,而且碎片中单纯的意念,并没有因为滋养壮大而表现出任何反抗的趋向,这让余慈松了口气。

    不过,这种吸收,怎么就不见个了结?看着那指甲盖大小的碎片,余慈无法理解,它吸收的雄浑地气,都往哪里去了?

    这个念头自然输送过去,他也没想着如何,可紧接着,星星点点的光芒便映入他的脑海。

    *********

    人品让感冒发烧打跪了……

第七十一章 分流

    都是些什么东西?

    余慈刚转过这个念头,脑际轰然一震,无可估量的庞大信息狂涌进来,幸亏还是在“超限”状态,余慈神魂肉身的承受力大幅提升,才没有在第一时间被塞爆掉。

    撑过了第一波,头昏脑胀间,余慈终于注意到,那些信息其实是一幅幅的图景,又是非常混乱和重复,总是那些土层、树木、阴魂之类的东西,成千上万个堆叠起来,形成了令人生畏的信息狂潮。

    换了任何一人,面对这碎片似的场景,都要彻底晕掉,可余慈不一样,他早就习惯了神意星芒大规模投放时,支离破碎的视角,虽然这回视角的复杂程度还要远胜数倍,却也并不是无迹可循。

    他很快做出判断:里面绝大部分都是这片地下森林的图景,从四面八方传递过来。之前感应到的星星点点,就是一个总概括。

    余慈强按住接收巨量信息的晕眩感,努力让自己的思维恢复正常。

    法坛上的“超限”状态给了他极大的帮助,随着法坛符纹一波又一波地闪亮,无数经过精心构造的祈禳灵光加持上来,单独拿出一个,或许和天河祈禳咒有些差距,但五个、十个、二十个齐齐加持,彼此交汇作用,其增益幅度简直不可思议。

    余慈终于稳住,而且压力之下,他的思路倒是给打开了。

    “都给我进来吧!”

    余慈心念移转,抢入心内虚空,同时也将那万千图景一发地转进来。同时,他在里面开启了照神图,五十里方圆图景当即清晰呈现。不过余慈并非是要看这个,他将金属碎片显化在照神图的正中央,定一定神,主动将心神探入外围那些纷繁图景中。

    若说拼接图景,天底有什么东西能比照神铜鉴更擅长的?这件宝贝就是通过神意星芒的作用,将方圆五十里内的大大小小的生灵感应范围拼接在一起,形成完备的照神图,其间运化之复杂,实在是无以伦比。

    要是余慈懂得那法子,眼下这万千支离破碎的图景,翻手间就能疏理完毕,也不至于闹得头昏脑胀,不过眼下,他倒是由此想起了一个急就章的主意。

    那些图景没有一个在五十里范围之内,但不管是什么东西,传输过来总要有一个方向,这就是脉络和线索。余慈强迫自己不再去管图景的内容,只在千头万绪中,寻找与“方向”相关的信息:

    “东边、南边、西边、北边……”

    他就像在干一个挑捡豆子的活计,什么黑豆、红豆、黄豆,统统分门别类,东边归东边,西边归西边,如此先整理出一个大概的头绪。

    看着简单,也是个要人命的活儿。想在庞大信息量的压力下,为其分流,就是这种最简单粗略的分法,所消耗的心力,也不可估量。

    还好余慈的本命神通就是“解析”之术,最擅分析推演,只要有了明确的思路,做起来也还过得去。最重要的是,在法坛的加持下,他步入“超限”状态,全身精力可谓是无穷无尽,完全可以用极微小的代价,催运本命神通——这可是他未来应对燃髓咒的保障。

    万事开头难,一旦行至中段,线索渐明,兼又熟能生巧,分流的速度越来越快,余慈消耗的心力反而越来越少。到后来他甚至可以分出部分精力,在粗略的方向中,再分出上下层次,形成较为立体的结构。

    世上诸事,大都是不怕多只怕乱,如今条理渐明,余慈遭受的压力就去了大半。如今他便像是行将窒息之前,猛地浮出水面,快感无以伦比,脑子也极其清明。

    其实这个时候,余慈已经可以非常从容地在其中搜寻那些有价值的信息,不过这种高低落差的加速度,实在是很爽的体验,开头越是艰难滞涩,后面的“极速”的快感越是强烈,余慈发现他竟然是欲罢不能,干脆来一个“精益求精”,按照原先的思路,在按方向大致分流完毕的基础上,再做一个工作。

    这时候,他才真正用到了照神图。

    “这是五十里,感觉是它的……百倍?那就是五千里了。

    “那个要更远些,应该在这儿……

    “大概是这个位置。”

    上次,余慈专注于“方向”的信息,这回,余慈关注的是距离。心内虚空中,照神图的经过心念控制,缩小到方寸之间,余慈则以其为参照,按照它的显化比例,计算大概的距离,给那些图景“摆放”位置。

    怕也只有心内虚空,才能将那些虚无缥缈的图景显化如实,并且如臂使指。

    他也不至于精细到分毫不差,大概差不多就直接扔过去,慢慢的心内虚空星星点点的光芒越来越密,但那些图景纵然彼此之间,都有极大的距离,但高低错落间,越来越像是一个整体,最多就是被“黑布”蒙得多一些。

    心念速度何其之快,如此庞大的工程,从头到尾,消耗的时间也不过就是小半刻钟,感觉着初具雏形,余慈也不好再没边没际地继续陷在里面,就缓了缓劲儿,从整体上大略看一下这些图景延伸的范围。

    照神图已经缩到只有巴掌大小,而以它为标准测算出来的距离,最远一个的话,哦,已经出了孤岛,到了周边“海上”了?这个倍数至少有一两千吧,大概是……

    十万里!

    有没有搞错?要是从现实层面算,这已经要达到北方四城了!

    余慈第一个念头就是怀疑他刚刚的采用的距离信息出了差错,可就算是错了吧,这星星点点,成千上万,难道还都错了?刚刚专心于判断计算,如今搭眼去看,离得最近的,也在数百里开外,大部分的距离单位都是以千里、万里计,这,这个……

    余慈觉得自己的想象力恁地贫弱。

    至于最初那个问题:传递图景的是什么东西——这个答案,在之前梳理图景的时候,已经得到了。

    这传递万千图景的介质,大小不一,但可以肯定,其性质正与他手中那块金属碎片同出一源!也说是说,很可能是某个法宝散乱的碎片。

    好吧,散落到万里开外的碎片……

    成千上万的数量,看着很吓人,让人不免怀疑,若将这些碎片拼合起来,会是怎样的体积和规模。但其实倒没那么夸张,这些碎片,最大的也不过与他手中这块类似,最小的根本就是如微尘一般,只一阵风,就能浮游虚空,随起随落。

    影鬼的惊叹声响起来:“这法宝的下场……其主人,怕是性命不保。”

    余慈深以为然。

    他在万里之外输入地气,这些碎片就能够群起响应,可想而知,必然是具备着基本的灵性,将其拼合起来,其珍稀可想而知。而就是这样的宝贝,落得如此惨烈下场,其主人的遭遇,还用多说么?

    极少数是在某些人手中,十万里外开的那片,就是如此,算是特例,而至少是九成九的部分,都散落在怨灵坟场数万里方圆的区域内之中、或掩于落叶之下,或深埋土层之间,有的甚至随风飘荡,位置也在时刻变化。

    余慈还注意到了,数百里外,距此最近的那块碎片,也是落入人手的“特例”之一,至于落入谁的手里……他略微定神,将心念倾注过去。

    随后,他就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不过他更熟悉的还是其怀抱白猫的独特姿态。坦白说,这位名满北荒的沙盗,其风采确实令人一见难忘。

    赵子曰,真是久违了!

    碎片对周围环境的感应也是很有限的,也就是手持碎片的赵子曰和他怀中白猫还算清晰,其他就看不出什么了。余慈就想到两日前那只杀人搜尸的狮子猫,莫不成,这碎片也是从那个倒霉蛋身上搜出来的?

    由于他的专注,两边碎片的联系当即就显得更清晰了些,他甚至能隐约感应到,那条贯通二者之间的奇异渠道,将这边的浑厚地气分出一缕,输往那个方向。

    余慈由此明白,被金属碎片吸走的地气,都跑到哪里去了——虽然他更困惑,这小小碎片,是怎么做到的。

    他就想好好验看一下……

    眼前场影突地凌乱,余慈急看时,赵子曰那震惊且茫然的表情闪了一闪,随即就换成了飞速移换的树木和偶尔闪过的阴火之类。而在心内虚空,余慈瞠目结舌,那个象征着碎片位置的图景光点,就这么向照神图方向移动,转眼就过了一半距离。

    这就飞过来了?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人措手不及,而紧接着,一个似曾相识的感觉从那自动飞起的碎片上传递过来,通过余慈手中这片加以中转:

    “十方!”

    已经非常熟悉的意念侵袭过来,便如他最初接触手中碎片时那样,气势汹汹。余慈随即恍然:原来都是这一套!他便通过手中碎片内已经完全掌控的简单意识与之接触,看看有没有必要再来一回催毁加重建的故技。

    “十方!”

    仍是那混乱的意识狂流,似乎没什么不同,但乍一接触,余慈心头便猛地揪紧!

    “轰”地一声爆音,心内虚空震荡,下方明黄地气也给掀起了一波浪潮。就在那一刻,余慈控制的简单意识溃不成军,其冲击余波甚至倒撞进了心内虚空,也就是说,对余慈神魂肉身带来了影响。

第七十二章 飞蛾

    单纯依靠经验果然是愚蠢的,这一波意识乱流的强度,远在余慈之前遭遇的那波之上。单只是这样也就罢了,余慈完全可以凭借天龙之意的威能,硬堵回去,现在的问题是,随着他控制的简单意识粉碎,之前打进去的神意星芒都失去了凭依,那些图景的光点更是没了中转枢纽,就这么大片大片地灭掉了。

    那可是他辛苦定位的杰作!

    余慈只来得及骂上一声,便推动天龙真形,对着那意识乱流硬顶回去,但这对救回那些已定位的图景没有任何用处。归根结底,余慈还是通过碎片中简单意识的渠道和感应,才聚拢了如此多的信息,那意识粉碎,渠道什么的自然不稳,眼看着心内虚空的万千光点都要熄灭。

    余慈来不及多想,趁着对面意识乱流暂时退却,便用出了延生度厄本星咒,将本命星光打入碎片之中。

    他的选择没错,也被证明是行之有效的,星光加持上去,第二次溃散掉的简单意识重又聚合起来,那些摇曳着就要灭尽的光点重又稳固,甚至是刚刚那些熄灭的也慢慢恢复,这是他心中未曾消尽的记忆,免了他一番功夫。

    余慈才松了一口气,忽又发现他有一个疏失,外敌未靖,就想重建,岂不是给对方竖靶子来的?

    果不其然,简单意识刚刚凝合成型,对面刚被轰退的的意识乱流,又冲击过来,只一记便将正汇聚的简单意识打灭小半,“十方十方”之音,不绝于耳。

    都是一样的大小,怎么这威力和后劲都是天差地别?

    余慈心中疑惑,但延生度厄本星咒也不会那么容易被压垮,这符箓本就是用来抵抗灾劫,延生续命之用,符法一出,对抗的就是天地间生死消亡的伟力,修炼到极处,便是阎王爷亲自过来,也要等本命星光灭去,才能将生魂勾走。

    当然,余慈还差得很多,碰上那些“必死”的施法对象,就算是在步罡七星坛的加持下,能维持小半刻钟已经是老天护佑,碎片内的简单意识也不怎么给他面子,自从被毁掉重建之后,便像是气泡一般,分外脆弱,现在他就不得不在毁掉、聚起的循环中挣扎。

    由于符法运化涉及生死大势,短时间内,对一个对象只有一次加持的机会,余慈暂时不知道金属碎片内的意识算不算生灵,有没有类似的限制,但他也不想去试,必须全力维持本命星光的作用,可地祗厚德神符那边,他也不能完全不管,两下这么一合,余慈发现,他明明有天龙真意这种大杀器,一时半会儿却无暇调动。

    如此一来,事情就变得有些古怪了。

    事态变成了两个金属碎片之间的角力,余慈这边的碎片也成了抵御意识乱流的桥头堡。只是对面的意识乱流何等狂躁,短短数息时间,已经是几十上百次冲击,而这“堡垒”也太脆弱了些,一次冲击就能毁个七七八八,连带本命星光摇摆不定,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余慈确实手忙脚乱了一段时间,还好到这种地时候,延生度厄本星咒抗击生死大势的独特的韧性就展现得淋漓尽致,总能在“奄奄一息”的绝境中,再鼓余力,迅速维持住最基本的生机。

    甚至其核心处,聚拢的意识碎片越来越凝实,也越来越不容易撼动。最后甚至又能“中气充沛”地用同样莫名的“十方”意念反冲回去,

    虽然一个像老狼长嚎,一个像小狗汪汪叫。

    僵持了片刻,余慈倒是不着急了,对面的意识乱流确实比较强,但还没到让他抵御不能的程度。对抗时间一旦拉长,眼下的局面就有些峰回路转的架势。

    这时候,“地祗厚德神符”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运转,也到了行将终结的时候,他必须要多分过去一点儿心思,才能确保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而且随着明黄地气喷发,地层的震荡范围早就扩散到十里开外,而数百里方圆之内,那些比较敏锐的修士,对此应该都应该有所感应。

    余慈要抓紧时间才行。

    此时的心内虚空,妖毒形成的黑烟已经完全被洗涤干净,明黄地气的上涨势头大不如前,但仍未到回落之时,对核心符纹造成了直接压迫。一旦触及生死符,就会动摇余慈的根本,那时候还真不好比,妖毒和此事造成的后果,究竟哪个更严重一些。

    余慈稍微定神,从心内虚空暂退出来,随即便取出一块方盘,很仔细地摆放在法坛正中央。紧接着,之前法坛吞没地气运转中枢的情形再现,方盘也陷到了法坛里去,却没有从底部出来,而是锁固在法坛中央区域。

    他拿出来的当然就是射星盘,这玩意儿称不上是法器,只算是运转符纹的工具,可以大幅提升发动符箓的的效率,尤其是洞彻符箓真意的修士,更可借此提至理论上的“瞬发”境界,余慈此时拿出来,正是要用它的效率!

    快,快,快!

    在无法目见的法坛中心,符法灵光转眼满溢,一个接一个的灵符飞出来,每一个消耗的地气都不算多,但百个、千个、万个,层层叠叠,喷涌而出的时候,其对周边元气的抽吸,简直就是可怖!

    对着玉神洞灵篆印观摩习练两三年,若说对天罡地煞祭炼之术的理解,至少是对法器祭炼层面,前六七重天的理解,余慈已经可以挺直腰板儿,和世上任何一个符法大家讨论一二了。符意清析,又有符盘为工具,打出这些与祭炼息息相关的符箓,又算什么?

    层层符箓叠加,余慈偶尔要以咒术加持,但绝大多数时候,还是射星盘在唱独角戏。只见得余慈脚下法坛,在内部澎湃灵光的冲击下,已开始微微颤抖,与之同时抖动的,还有与之密切相关的道经师宝印和太阴幡。

    道经师宝印还好,毕竟已经是祭炼八重天的水准,堪称是合格的还丹修士主战法器,另两个刚刚成型的玩意儿,其祭炼层次接连冲高,消耗的地气也是一路飙升。

    “砰”地一声响,充做太阴幡杆子的九叠竹,不在法坛体系之中,被急剧变化的气机绞成了碎末,也在这一刻,太阴幡和法坛主体齐齐迈入了三重天,祭炼速度骤然放缓。

    此时,余慈感觉到,由于祭炼的进行,法坛的功能受到影响,长时间的“超限”加持到了尽头,冲高的波峰,总有回落之时,他的状态开始下挫,想和之前那样,快速结咒加持已不可能,他也很自觉,直接停了下来。

    侥是如此,三重天的祭炼层次,几乎相当于常人一两年的努力,从太阴幡制成至今,余慈只用了不到一月的功夫就办到了,如此进境,就是当年在摘星楼上,也远远不如。只可惜,这法子可一而难再,激进的祭炼之术,很可能造成法器结构损伤,那时候,就要得不偿失了……

    终于,椭圆形的树叶灵符耗尽了力量,缓缓飘落,余慈将其接下,收入云楼树空间,看着脚下明黄地气开始退潮。

    陆青站在距离法坛不远处,举目看来,余慈对她笑了笑,还没做出下一步的动作,“噌”地一声,这个废弃矿区的土层被硬生生分开,一道流光向法坛上面疾刺而至。

    陆青反应极快,也不管那是什么,一拳虚击,前方弥漫的明黄地气便凝滞住了,连带着将那道流光定着,这时就能看清,那也是一块不规则的金属碎片,和余慈手中的那块极其相似。

    这时候,余慈叫了一声:“让它来!”

    陆青闻言,也不问为什么,拳劲一松,那金属碎片便嗡地一声再度发动,直撞向余慈所在的位置,更准确地说,是撞向仍悬浮在余慈身前的另一枚金属碎片。

    “叮”地一声响,两个碎片撞在一起,余慈和陆青都看到了,原来两个碎片有一小部分的缺口是相互咬合的。这一下子,碎片就成了一个飞蛾般的造型,中间窄小而两翼宽大,中间有纹路贯穿,边缘依旧是不规则的裂口,颇是诡异。

    余慈探出手,还没有真正触摸到,金属“飞蛾”两翼,蓦地冒出了密密麻麻的五彩光线,但却不向外去,而是贴身回环绕行,转眼形成一个五色光茧,十分华美好看。

    余慈伸出的手顿住,停了片刻,那光茧在微弱的声响中破碎,而在金属飞蛾表层,那独特的光泽便开始流动,映现光芒,让这造型古怪的玩意儿显出几分灵性。

    “十方!”

    金属飞蛾清晰的意念传递到余慈心中,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来得响亮,但没有半点儿威胁。只因为在刚才的角力中,余慈这边的简单意识,终于依靠着本命星光,笑到了最后,不但守住了自己的地盘,还趁势反攻,一举将对面的意识乱流压制,最终……

    吃掉!

    余慈用手握住金属飞蛾,同时,再次寄生成功的神意星芒,也将里面的一切都呈现出来,这回,余慈看到了与上回不一样的东西:

    那是十来个安静悬浮的细小光点,外围环绕着五色微光,一闪一闪,眼看就要熄灭了。

    ************

    诸位书友新年快乐!

第七十三章 功用

    心念探过去,与光点乍一接触,余慈像是进入一个急剧下行的通道里,一路狂泻而下。(像是居高临下,在数丈高的天空中,俯瞰下去。

    这里应该是怨灵坟场的某处,合抱粗的巨木是相当典型的环境标识,而在视界的正中央,倒伏着一个修士,气息奄奄。余慈只觉得莫名其妙,正要细看,那个修士已经在一次抽搐中,失去了最后一点儿生机,就此死去。

    “这样……”余慈想到了什么,不再耽搁,又将心念投入到看起来最稳健的一个光点中,奇下坠的感觉再现,他很快又进入那人古里古怪的俯瞰视角。

    正想着,一条五彩光丝,从无到有,呈现出来。从他这边透下,穿入下方那修士的脑际。余慈给吓了一跳,那感觉就和光线是从他体内出来似的,可这又有什么用?

    停!余慈见下面那人眼看不治,忙下了中止的命令,五彩光线立刻凝定,随后消失。他怔了片刻,心念回溯,又回金属飞蛾的意念空间,只见那些光点如今只剩下两三个,且除了他之前探视过的那个较稳定之外,都是闪烁不定,已经到了极限。

    余慈恍然大悟,他刚刚还在奇怪,之前两边的金属碎片你嚎我汪,战得不亦乐乎,为什么后续竟然如此顺利来着,但看到这些,他差不多就明白了,原来是后备的力量全都耗光的缘故。

    刚刚飞来的金属碎片,竟然可以勾连这些修士的生机,以其作为养料,强行供给,形成远在水准之上意念乱流,与他对抗。但终究冲不垮延生度厄本星咒的韧性,后力不继,一只充气的“老狼”,终被这边“小狗”吞掉。

    “要是这也算信众,档次也太低了点儿,不过嘛,确实有点儿那个意思,或许是那疯子自己瞎胡研究,生搬硬造的吧。”

    他把玩手中金属飞蛾,这碎片的真正主人,十有已经死去,他倒是暂时放宽了心,看着这稀罕物件儿,他还有那么一点点心动:

    余慈对当疯子完全没兴趣,就不搭理这厮。其实他已经摸到了一点儿门道,两个金属碎片间具有如此强大的吸引力,融合应该就是其最本能的选择。可出现了前面那般激烈的对抗,想来是余慈毁掉了里面原初的意识,又将其重塑,使其出现了一些变化,导致排斥的产生。

    这边才想个明白,心内虚空中又起变化,万千图景光点又开始熄灭,余慈苦笑起来。

    还好,光点也没有完全散失掉,最近的一圈,大约在周边三五千里附近区域的这片儿,仍有三五十点留存,那是以余慈本身的力量,就能支撑住的,回头去看看也不错。

    “应该没问题了。”

    妖毒当然是有破坏性的,这些都是肌体内部微小的创口,还有萎缩的经络之类,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但要逐一温养,重塑机能,也要花一番功夫。

    末了,女修也是微微一笑:“确实洗尽了妖毒,不过要恢复不必等半个月,三两天就足够了。”

    余慈知道再客气也没什么意思,便笑:“那就辛苦……唔,看来眼下是不成了。”

    尤其是它现在挡着一拨实力不弱的队伍,当头那个怀抱白猫的修士,有一种克制鬼修的法器,人又狡猾如狐,竟是硬生生将铁阑绊住,这期间,其他方面,有十多个修士越过了它的防线,往废弃矿区去了。

    撞进来的是寇楮,这鬼修消受不了明黄地气,被赶到七八里外,如今狼狈不堪地跑回,也来示警。余慈就笑:“事情已了,没必再弄个你死我活,咱们就走吧。”

    细密的气机噼啪声里,庞大的法坛开始变小。

    “师弟,师弟!”

    从漫天土灰中翻出来,赵放顾不得后面紧迫而来的杀气,先要听到自家师弟的声音才能放心。可是邹博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应了,他握着的手腕也逐分逐毫地冰冷下去。

    丝丝的吐信声里,他豢养的伏风灵蟒盘成了蛇阵,将他和师弟护在其中,但此时灵蟒原本长达五丈的蟒身尾部已断掉了四尺多长的一截,全身鳞片脱落崩缺者多有,也是强弩之末,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赵放扭头四顾,想再找一条出路,他撞进这个地气震动之地,便是想借此环境找出变数,可怎么周围还是死寂一片?不,他好像听到了什么……

    阴冷的风从土层裂隙间吹过来,追杀他们一路的人物便在那黑暗中笑:

    “莽苍北荒,从来都不是你们这些宗门里出来的老爷、少爷们该来的地方,今日这教训,就是俺们这些天不养,地不收的散修送你们的,下辈子要记着了!”

    赵放已知今日无幸,见那人还是满口没一句真话,热血上冲,怒吼道:“你们天夺……”

    “吱”地一声尖鸣,利刃般的音波硬生生把他后面的话语切断,随后就是正面的冲击。伏风灵蟒想挡住,却被当头重击,庞大的身躯猛向后翻,蛇阵都要被打得散了。

    赵放知道自己热血上头,说出了对方最忌惮的话,一声惨笑,奋起余力,便要搏个鱼死网破,哪知才提起气来,脚下地面又是微震,随即身畔大气凝滞如胶,便是伸个手都要耗费十二分的力气。

    他惨哼一声,险些就气血逆冲,但很快,凝滞的感觉尽都消散,耳畔传来一声轻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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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救死

    伴着那声招呼,赵放就看到冲过来的敌人又硬生生地倒撞回去,进来的土层裂隙之中。

    对冲的还丹真煞在狭小的空间内翻涌激荡,转眼将岩壁刮去一层。这种毫无花巧的对撞最能见出上下强弱,只听到那个曾追得他上天入地的敌人一声闷哼,竟是一路飞遁,再不回头。

    裂隙前,一位衣着朴素的女子停下,微皱眉头,向他这边看来,赵放精神有点儿恍惚,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发呆。

    伏风灵蟒是深具灵性的,知道危机已过,也实在难以支撑,便散了蛇阵,瘫软在地下,这时赵放才清醒过来,其实他也受了伤,被高手伤了五脏六腑,纵无性命之忧,一旦放松,就是全身乏力,怎么都不得劲。这时候,有人拍拍他的腰背。

    他猛地一惊,急扭头,却见一位清俊秀气的男子坐在四轮车,冲他点头微笑。

    “卢兄!”

    赵放终于明白,他是被谁救了。他也是个粗豪的汉子,但生死急剧转换之下,心神遭到冲击,见了熟人,便便似见了亲人一般,揪着余慈不放:“救人,救人!卢兄,救救我师弟……”

    余慈早看到邹博的模样,他对此人印象不深,只记得面相精明,对他还有点儿戒心,但如今再看,此人面色死白,触手冰冷,根本已经感觉不到脉搏,若说他现在死了,也不能为错。

    他叹了口气,对赵放说:“只能尽人事而已。”

    余慈深知激动中的人是没有道理好讲的,便预先提了个醒儿,哪知赵放心中早就绝望,闻言直接一坐在地上,先是悲痛,后又恨火燎天,本就不那么好看的脸孔,皮肉连跳,连带着半秃发皱的脑门,都扭曲起来

    见他恼恨又认命的模样,余慈不再说话,运起延生度厄本星咒,弹出一颗本命星光,落入邹博眉心,想着至少聚拢起几分生机,给他师兄弟一个交待后事的时间

    乍一出手,他就愣了下。本命星光从指尖透出,空气中竟是“嗡”地一声,出奇地张力十足,原本不过小米粒般的星光,竟是膨胀到黄豆的级数,且外层气芒周流不息,小小颗粒竟是眩目至极。

    没等余慈见个明白,本命星光已经透入邹博眉心,不见踪影。

    如此变故,一旁被负面情绪淹没的赵放都给惊动,先看邹博,又看余慈,眼中透出一丝光亮,他张开嘴,正要说话,地面上,邹博的身体猛颤一记。

    这是延生度厄本星咒对将死者一记强劲刺激,以此聚起部分生机元气,归拢将要散逸的生魂,但这回效果出奇地好。

    哧哧的低音在邹博体内响起,激发出最终的潜力,片刻之后,无数气机以眉头为中枢,串联成线,形成一个覆盖全身的复杂网络,其运转之流畅,让余慈这个施术人也是目瞪口呆。

    这个网络,已经可以部分代替邹博本身的经络血脉,自成生机循环,不以受术者本身的情况为依托,相对独立,尤其是此术还串联起几个关键的生机窍,给接下来的施救带来了很大便利,真可谓是“星光不灭,阎罗不收”。

    什么时候,他在延生度厄本星咒上,有这等造诣了?

    余慈自己也是愣了半晌,才咳了一声,招呼陆青过来:“这个人你看看……”

    陆青确认敌人已经退走,便转身过来,感应到生机网络的状况,也不免看了余慈一眼,方道:“若能维持半刻钟,或许还有点儿希望。”

    女修多才多艺,余慈是知道的,见她有出手的意愿,便松了口气,但余慈对自家符箓水准也有些莫名其妙,可不敢打包票,只含含糊糊地道:“尽力就好。”

    陆青点点头,着手施救。

    余慈不想让情绪不稳的赵放在一旁打扰,就扯着他往边上来,询问情况:“赵兄何至于此?”

    赵放终究是修炼到还丹境界的高手,心志也在水准之上,知道余慈的意图,便是放不下自家师弟的生死,也只能强按着,正要说话,却是又想起一事,眼睛大张,跳起身子,情绪又激动起来:

    “卢兄,您好事做到底,救人……蔡兄弟还在后面!”

    余慈早就奇怪,原本与他们同行的蔡选为何不在,现在看来,莫不是凶多吉少?他心中叹了口气,语气平缓,让赵放安静下来:“赵兄冷静,你把情况说明白,我们才好施救吧。”

    赵放喘了口气,总算是稍稍缓过来劲,他的思维还算清晰,将前因后果大致说明白:“我们和卢兄您分开后,就和另一拔人临时结了伙,到这怨灵坟场里来,已经到了新开辟出的那个穿林甬道中……”

    他们一行人本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只是为了一个探险历练而已,赵放两人可能还要收集一些地下森林的异兽种卵,但和大部分修士都没有什么利益冲突,这一路上本也算得安逸,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他们的队伍莫名地就撞入一场宝物争夺战中。

    “原本是两方夺宝,都是华严城的势力,局面很清楚,但后来有一拨人马冲杀而入,一下子占据优势,将宝物夺去,将前面两方杀了个干净,心狠手辣,做的是遮蔽消息的打算,我们想退走已经来不及了,那拨人立下杀手,里面有六个还丹修士,其中一个还是还丹上阶,我们实在抵挡不住,眼看要全军覆没的时候,蔡兄弟用了宗门秘,挡住那个上阶强手,让我们分散逃命……”

    余慈心中闪过那个青涩甚至于有些幼稚的年青人,他相信,那小子是极有可能脑子一热,做出这种事来的,浩然宗也很适合教出这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热血青年。

    他沉默片刻,又道:“是哪边的人物?”

    “天夺宗!”赵放咬牙切齿,“那种夺人精气的特殊门,化成灰我也能认得他们!”

    “天夺宗?”

    “北方较强的宗门之一,势力大半在黑雪城,不过辐射范围很大,经常做一些‘抢盗夺杀’的事情。”

    说话的是陆青,她已经完成了施救,拭净手走了过来。赵放见状,脑子就是一蒙,陆青对他点点头,没有说邹博的生死,直接对余慈道:“还是尽量不要出手吧。”

    陆青的意思,一是干脆袖手旁观,二是若非要出手,就让铁阑出面,以其步虚剑修的实力,应该能够完满解决此事。、

    余慈则笑道:“既然出手得罪了人,得罪到底也没什么……咳,要是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自是最好。”

    陆青垂眸,自去后面扶了四轮车的把手,完全看不出前面那点儿情绪,余慈忍不住挠头,其实他也知道,陆青的想才是正道,他到北荒才多长时间,怎么就有对头满天下的意思?

    余慈早在心内虚空打开照神图,也很清楚地知道,刚刚脱离战斗的那个追击者并未死心,而是留在二十里外,一方面放出消息,一方面监视余慈等人的动向,看起很是谨慎——显然也是不依不饶!

    “别管其他人,把那个家伙解决掉!”余慈对铁阑下了命令。

    另一个方向的铁阑早有蓄积着力量,闻言骤出一剑,百尺方圆,十余根大树倾折,手抱白猫的修士忙不迭避开的时候,它已身形化烟,不见踪迹。

    “身蕴剑意精纯至极,北荒什么时候有了这等鬼修?”

    轻抚白猫光顺的皮毛,赵子曰在原地想了想:“那边情况诡异,现在过去,怕不是去做买卖,而是去当散财童子吧。”

    话是如此说,但想想到手又飞走的宝贝,他还是觉得心头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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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加班写材料,第二更什么的暂且压后吧。

第七十五章 救难

    蔡选垂着头,身子就像一个破麻袋,里面的五脏六腑颠来倒去,血液都要流干了。此时他视力已经几近于无,完全见不到人,只有本能的一点感应,驱动着二十年精修的抱丹真煞,集束一线,牢牢将对面那人锁定。

    周围肯定还有别的敌人,但他完全不管,浩然宗“舍生取义”的法门一旦发动,外力的冲撞只会导致他全身元气爆燃,三里方圆夷为平地,就是步虚级数的高手,也难说能够全身而退,此时他锁定的目标,根本逃不掉,形成一个投鼠忌器的局面。

    对方队伍中唯一一个还丹上阶,被他堵在这里,赵放师兄弟就有了生还的可能性,日后传出消息,师门必会为他讨回公道……

    这是他最初的打算——其实也不对,当时局面危急,他脑子一热就顶上来了,稀里糊涂形成了眼下的局面,那些理由只能算是他后来胡思乱想的结果。但如今,这结念头渐渐模糊了,只有越来越清晰的痛苦和无力感,织就绝望的阴影,让他难以呼吸。

    这个时候,他必须要有一个能支撑下去的力量,所以,沾染了自家鲜血的嘴唇便微微蠕动,念起早已烂熟于心的文章: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每一句,每一字,就如滚珠一般从心头流过,文章真好,可他原本干涩的眼眶中,水汽莫名地积蓄成形,溢了出来:“……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

    声音暗哑微噎,却是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

    “小辈脑子充血了……”

    站在年青人对面,宗万休额头冷汗潸潸,已是气急败坏。原本这一场临时定下的劫宝行动相当完美,便是逃掉小猫三两只也没什么,在北荒,他们天夺宗又怕得谁来?可谁能想到,那个看上青涩可欺的小毛头,竟然是浩然宗的入室弟子,绝境之下,更是毫不犹豫地用出了“舍生取义”的法门。

    如今他被气机锁定,除非是对方先撤了法门,否则势必要分个生死,不管结果如何,小辈必死无疑。想那浩然宗向来信奉“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宗内修士脑子都是不转弯儿的,若知道了入室弟子死在这里,那是天王老子当前,也会硬顶上来,那个时候,北荒再乱,也成不了宗门的保护伞,千年基业,说不定就要灰飞烟灭。

    而在灰飞烟灭之前,门中大佬必要先要把他挫骨扬灰才甘休!

    越是这么想,他越恼怒,又因脱不开身,只能对手下咆哮:“还没消息吗?”

    有个胆大的便应道:“各路都回来了,均已得手,只有盗杀师叔还没传回消息……”

    “滚你娘的蛋!”

    宗万休何尝不知道,他这么问,一方面是要发泄,另一方面也是想着乱那小辈的心志,可是他们这边如此大声说话,年青人那里却没受到半点儿影响,周围气机将他锁得越来越紧。

    糟糕,小辈疯魔了。

    他心中骇然,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正焦躁的时候,一声冷笑传过来。

    声音来自于附近一株巨木,这是刚刚的交战中,少有没有震倒的一个,宗万休明摆着被人讽刺了,可听清了来人声音之后,他脸皮连抽两记,猛地叫道:“仇师兄,快来帮手。”

    他这是把脸摔地上了,就算树上那人素来眼高于顶,也不好真的见死不救,当然,解困之前,无论如何是要再讥嘲两句的:“宗师弟行事向来周备,这回算是百密一疏吧,想好回头怎么向宗主解释了?”

    仇伍你个王八蛋……

    宗万休心中大骂,但他更知轻重缓急。仇伍是宗门仅有的三个步虚修士之一,这次是在后面办事,晚到了一步,否则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局面。如今更需要他来解围,脑子急转间,口中已道:

    “这就要仇师兄你帮着缓颊了,对了,前段时间,我往师兄你那儿送的一幅‘天域图’,你见着了没有?”

    “哦?不曾见得!”

    “必是手下的畜生办的好事。师兄你这次,必然能见到的,说不定就挂上墙上呢?”

    说着,宗万休就是头皮发冷,不管有没有,回头他都要保证那里一定要有,否则回到宗门,挂墙上的,肯定就是他了!

    仇伍又是一声笑,“师弟从来都是个有心人哪,嗯,我来帮忙。”

    宗万休方一喜,便感觉到他出手的动向,为之大惊:“等等,他这可是‘舍生取义’……”

    “什么舍生取义,直接爆掉就好,有我护着,你担心什么?”仇伍说得云淡风轻,“无论如何,宗师弟你也不会的真的‘万事皆休’的。”

    笑着就要动手,宗万休说什么都没用了,只能心中大骂的同时,鼓起十二分的力量,预备迎接冲击。

    哪知这时候,一声清朗的话音传入:“蔡师弟且莫玉碎,子怀来也!”

    宗万休和仇伍都是一怔,他们感应敏锐,便听得这声音源头至少在三十里开外,应是以千里传音之法送来,而且直抵蔡选所在之处,精确无比。受音波影响,已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年青人身子一动,有些茫然地抬头:

    “子怀……王师兄?”

    蔡选这么一说话,“舍生取义”的法门就些停滞,宗万休却来不及高兴,便听那声音转厉:“清虚、浩然同气连枝,蕞尔小宗,若敢放肆,我便真让你们万事皆休!”

    宗万休脑子一蒙,清虚?难道是清虚道德宗?

    他本不至于听一句话就给惊到,可是对方在三十里外便将音波准确送抵目标,也对此地细节了若指掌,这等感应神通,寻常修士哪有可能?

    又有女声沉声道:“救人要紧!”

    前面那声音长笑一声:“甘师叔放心,子怀省得。”

    这下宗万休更慌,他终于想到一个人:那什么甘师叔他不知道,但那自称子怀的,岂不就是名震北地的‘鹤仙’王子怀?那可是清虚道德宗四代弟子中,第一流的人物!

    若单说名字也就罢了,随着那声音传入,更有一道森然剑光,自十里外横扫而至,只观其锋锐,便让他气沮神丧,一时惊怖之至。两句话的功夫,横跨二十里路,又有如此剑势,便不是王子怀,又岂是他能力敌的?

    身后倏地一声响,他猛扭过头去,却见仇伍一声不吭,已是遁走,他这回连大骂的力气都没了,再回过脸,却见周围几个弟子与那剑气一触,当即尸分两半,血染森林,余者当即一哄而散。

    “哇呀呀呀……”

    宗万休血气上涌,竟是不管对面“舍生取义”的威胁,闭起眼睛,猛地拔身,身形倒撞入地,施展土遁,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年青人的元气爆燃,终究没有发动,那已经千疮百孔的身子晃了晃,一头栽倒。

    *************

    等蔡选再醒过来的时候,眼前的情形让他发呆。这应该是在一个岩洞内部,上面悬着一颗光芒灼灼的大珠,明显是刚嵌进去的,提供照明之用。

    旁上有人在谈笑,里面有赵放,正笑得震天响,还有邹博,正裹着厚毯子,有些虚弱,但也言笑自如。至于其他人,正背对的那位看不到头面,但他注意到了那很独特的四轮车,更何况,还有一位佳人正侍立在侧?

    这时候,那人回过头来,清俊的脸上笑容微微:“浩然宗的养气法门果然上乘,蔡兄弟应是无恙了。”

    “卢……卢兄?”

    蔡选其实很聪明的,结合昏迷前的变化,便将事情猜出五六成:“刚刚的王师兄……”

    “当然是假的。”余慈坐在四轮车上,哈哈一笑:“堂堂鹤仙,怎么会到北荒闲逛?只是天夺宗那边做贼心虚,自己跑掉,倒省了一桩麻烦。”

    蔡选咧咧嘴角,也觉得好笑,这时他就觉得身上有些古怪,内脏伤势依旧沉重,可气机流转出奇地顺畅,唔,额头有个东西……这是怎么回事?

    他摸摸额头,什么都没碰到,却到感觉到皮下有一个奇妙的结点,连着一张网,代替他不堪重负的身体,运转周身气机,使得他魂魄稳固,再无气息奄奄之相。

    “一个延命的符箓罢了。你趁此机会,仔细搬运周天,调理身体才是正经。”

    蔡选从生死边缘走过来,又是昏迷刚醒,精力不济,闻言便“哦”了一声,听话地去调息,但才闭眼又睁开,对着余慈道:“卢兄,大恩不言谢。”

    这肯定是他学着江湖口吻来的,但话里透着真诚。余慈哑然失笑,点头算是回应,看着蔡选入定。

    谢不谢的,他无所谓,如今他正奇怪着呢。在邹博和蔡选身上连试两回,可以确认,这延生度厄本星咒,真的是大有精进了。

    此咒下接追复生魂定星咒,上与更高层级的太阴役禁厉鬼术、北斗劾魂注死术等高妙符箓一脉相承,并不是单纯作用于肉身或神魂之上,又或召劾神鬼,而是涉及生死大势中的奥妙,若是解悟此符,将其心得反馈到追复生魂定星咒上,限制余慈结成本命金符的阻碍,立时要消解大半。

    但它精进的窍门,怎么就这么不靠谱呢?

第七十六章 无念

    余慈已经回到了华严城。

    他不回来也不可能,蔡选三人中,也就是赵放伤得最轻,经过休息,还保有七八成战力,相比之下,蔡选在掩护同伴后退时,被天夺宗高手打得像破麻袋一样,纵然浩然宗功法乘,这伤势也不是十天半月就能养好的,还有邹博,身受重伤不说,驯养的灵兽也在交战中被杀,可谓是大伤元气,

    这三个伤号若不尽快送回,在混乱的怨灵坟场,只会是凶人厉鬼的盘中菜,恶灵猛兽的口中餐,余慈既然救了人,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回城路并没有什么波折,全力赶路之下,一天多的时间就进入华严城地界,早有蔡氏宗族的人得到消息,等候接送,一片庆幸之声,不用再提。

    余慈也在蔡家人千恩万谢中暂留下来,准备将伤腿养好再说。

    此时,他在一间装饰华美的卧房中,半躺在床,手中拈着金属飞蛾,呆呆地看面薄薄一层流光。

    延生度厄本星咒的变化,是对邹博和蔡选施术之前,对金属碎片用符之后,这是明摆着的事实,其变化的根子,无疑就在金属碎片。这就让余慈的心态有所变化,原本的好奇,渐成必得之心,他是无论如何都要探个明白。

    “延生度厄本星咒大为精进,不过追复生魂定星咒等系列符箓依然如故,显然这不是你自我解悟所得,而是依仗的外力,没有那外力,你照样没辙。”

    影鬼说起实话来真惹人厌,不过确实有它的价值。余慈接受这个答案,也知道外力的源头肯定就是金属碎片无疑,不过所谓的“外力”究竟是什么,才是让人头痛的问题。

    对此,影鬼也不能凭空猜测:“你多试试不就成了?”

    “没效果。”余慈一句话将它堵了回去,发现这种好事儿,余慈怎么可能不多试几回?只不过一天多来他几次尝试,都没有获得任何新的成果。

    “许是延生度厄本星咒吃饱了之类……”

    “其他的也试过了。”余慈不但将涉及招魂驱鬼一类的符箓全部试过,诸天飞星秘法中能用在面的,也都试了,都没有任何反应。

    “那不就是说‘外力’全耗尽了?”影鬼这段时间越来越保不住“万事通”的头衔,干脆就撂挑子:“哇呀呀,你用的符,有没有长进,怎么长进,自己体会去,问我有什么用?”

    余慈嘿了一声,知道确实从影鬼这儿榨不出什么了,便中断了和它的连线,

    “耗尽了……”

    将金属飞蛾举到眼前,这其实是一个比较合理的答案,余慈也很自然地想到了,这两个分隔数百里,最终还能粘在一起的玩意儿,还有着成千万的“同类”,就是在心内虚空中,也还残留着几十个图景光点,根据那面的显示和大概的距离,找出来似乎并不费事,如果将它们收集在一起,或许会有更多的“外力”可用?

    可那“外力”究竟是什么?

    符箓终究是由他使出来的,影响了符箓,其实就是影响了他。可余慈并没有察觉自身有什么特别的变化,一点儿都没有!

    怪了。

    将金属飞蛾颠来倒去,一时都看不够。腿则清凉与火热的感觉交织,舒张筋络,十分舒服,可说实话,余慈很有点儿坐立不安的意思。

    他仔细研究金属飞蛾,倒有一半是为了摆脱眼前的窘迫。

    路没时间静养,余慈到今天才真正接受陆青的治疗。这时他才知道,原来那劳什子“点玉接春”,竟是按摩的手法,这下他可就尴尬大发了,要按摩,隔靴搔痒自然是不成的,可在佳人面前,脱裤露肤难道就可以了?

    他一定是脑子进了水,完全忘了他是怎么被说服的,只知道现在他裸着腿,任佳人纤纤十指紧贴着肌体,轻揉慢捻,固然手法精法,效用甚佳,可正是因为太过精妙了,每一指落下,都有丝缕热流渗入,各处骨节都有奇妙的震感,半点儿医疗时的苦痛都不见,最多就是酥麻发酸,这感觉与其说是医治,不如说是享受。

    如此情形之下,要说余慈半点儿歪心不起,就是纯粹的瞎话,幸好心志强韧,控制得力。但他对此的困惑甚至比对金属飞蛾的还要多一些:

    陆青,为什么要这样待他?

    也许是感觉他的视线,垂力的女修有抬头的迹象,余慈忙闭眼,做假寐状,做出来他又觉得后悔,这蠢笨的举动又能瞒过谁?

    但既然做了,再睁开眼就会更尴尬,他只能将错就错。渐渐的,左腿的酥麻感觉漫来,渐渐游遍全身,不知不觉,余慈竟真的睡了过去。

    有多久没有进入到梦乡里了?

    余慈早早就用打坐调息代替了睡眠,近两年来,餐风露宿不说,更要与燃髓咒相抗,与时间赛跑,时刻用功精进,更是再无真正的安睡,可今日,在这辈子也没有享受过的周到的侍候下,他酣睡过去。

    他睡得很好,只是临近醒来的时候,也许是太留恋这感觉,竟起了梦,梦境中发生了什么,他已经不太记得了,只是醒来之后,第一眼看到的仍是陆青。

    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看起来女修竟是一直在这里等着,就坐在床边锦墩,手中把玩着他睡前没有收起的金属飞蛾,低垂着脸,似乎很入神的样子。

    余慈坐起身子,他发现腿盖着毯子,十分暖和,想来也是陆青的手笔,不过他这一动弹就觉得有些古怪,未等思维明晰,陆青已经发现他醒来,微笑示意,将金属飞蛾递了过来:

    “腿感觉可好些了?”

    余慈“啊”了一声,忙点头道:“好得很。”

    说着还屈了屈腿,果然比之前灵便,想着再来两回,应该就能好得差不多了。

    陆青便前再行确认,余慈突然就醒觉,自家是哪儿的古怪,心中大叫不好的时候,陆青已经到了身前,然后她就稍怔了下,略偏过头。

    观其最初视线所指,余慈无地自容。

    但接下来,女修并没有说什么,脸也没有特别明显的变化,她将毯子掀起半边,露出余慈的伤腿,这回她是从余慈足部开始按摩,等她手指回来,余慈早施展控制气血的功夫,将一切平复如初。

    侥是如此,这一轮按摩结束,余慈背已经沁了一层薄汗。

    一次两轮,至此今日“点玉接春”之术,算是结束。陆青也要出去休息,余慈感谢不迭,也如蒙大赦。

    眼看着女修将出门去,忽又停下,招呼一声:“喂……”

    “啊?”

    余慈抬头,正对女修长而媚的明眸,听她道:“无念之举为精气自注,强控则逆冲气血,对治伤无甚好处。”

    说罢,她才真的转身出去,余慈拍拍额头,仰倒在床,一时不愿再爬起来。

    余慈坐四轮车出去时,已在一刻钟之后。

    蔡氏宗族在华严城颇有势力,大约是坐四望三的水准,宗族内也有一位步虚高手坐镇,论辈份,应该是蔡选的玄叔祖,只是当年登九天外域时遭心魔蚀神,虽保全性命,修为却再不得寸进,此时垂垂老矣,只凭着当年的余威,在华严城给后辈遮荫。

    可以说,蔡氏宗族全指望着在浩然宗的蔡选,能给宗族打开生存空间。此次知道是余慈救了宗族未来的希望,兼来历莫测高深,热情自不必说。余慈一路行去,畅通无阻。

    相较于阴窟城凿洞为屋的朴实风格,华严城因开发已久,就建筑装潢而言,远较前者来得华美。又因此地植被丰富,在蔡族祖屋周边,竟是开辟了一个不小的地下园林,景色甚是别致。

    余慈在四轮车左顾右盼,倒是渐渐忘了前面的尴尬,心里敞亮许多;

    无念之举,无心之失,人家都不介意,自家又害什么臊?真论脸皮厚度,流浪天下二十年,还怕她怎的?

    转着稀奇古怪的念头,正往前行,却听得园中有人高声颂读:“是故所欲有甚于生者,所恶有甚于死者。非独贤者由是心也,人皆有之,贤者勿丧耳……”

第七十七章 迁族

    听得这文章,就知道是蔡选无疑。

    余慈驱动着车子走过小径,果然在园林深处中,见到了蔡选。年青人一袭长衫,负手瞑目,背颂经义,只是从头到尾,翻来覆去,都是这有限的几句,

    随他口中颂读,周身元气与外界共鸣,使声音有种撼击胸膛的力量,显然也是一种上乘的行气之术,再靠近一些,颂读声倏地中断。

    余慈直接驱车上前:“打扰你了?”

    “不,就是卢师兄您不来,我也要读不下去了。”

    不知什么时候,蔡选直接将对余慈的称呼转成“师兄”,余慈也由他,观年轻人面色,颊侧有些发赤,这是他重伤未愈的表征,但也有些赧然之意。听他感慨道:

    “圣人经义说得明白,践行起来,却是这般艰难……

    余慈眨眨眼,便有几分明白。要说天底下对生死之间,那残酷滋味的了解,同龄人里能与他比肩的也没几个,蔡选的心态他倒容易理解:“你是说‘舍生取义’。”

    蔡选点点头。

    好为人师从来都是人之通病,余慈也不能免俗,他就笑问道:“现在感觉如何?你且实话实说。”

    蔡选唇角动了动,终于道一声:“怕!”

    那就是后怕了,以至于怀疑自己还有没有再来一回的勇气。

    余慈大笑,现在越看越觉得这个年轻人顺眼,能这么说,显然是不把他当外人,他便重重拍击年轻人的肩膀:“怕就对了,岂不闻‘生死间有大恐怖,世人谁能安度之’……”

    说到这里,他猛地一怔,这是谁说得来?摇摇头,甩出莫名的心思,又道:“纵有绝大恐怖,临头也无二般。你能冲上第一回,还怕冲不上第二回?”

    “我是怕……”

    “你就是怕‘人皆有之,丧则非贤’嘛。”

    余慈毫无压力地篡改了经文,随后又拍他的肩膀:“无知者无畏,一知半解者无‘谓’……就是做一些无谓的想法,胡思乱想有什么用?至少在下一次碰到之前,你已经是贤人了!”

    余慈这就是瞎扯,但对年轻人,类似的法子更好用些,而且他这话也有深意。儒门对修为的评断,自有一番标准,即士、儒、贤、哲、圣五个层次,分别对应通神、还丹、步虚、劫法、地仙这等玄门境界,他说蔡选是“贤人”,也暗指若真能践行经义,就是步虚的层次,至于现在,根本没必要给自家摆出那么高的标准。

    蔡选听得也笑,心情宽慰许多。

    劝解过青涩的小伙子,哪知蔡选却也有事找他:“卢师兄,本族商议,准备将整个家族迁移到北地三湖区域……”

    “咦?”

    蔡选神情微黯:“老祖宗的伤势越来越难拖了,便想趁着我在门中进学的机会,将根基迁转,前些年也一直在做,只是这回得罪了天夺宗,才又加速推进,宗族里也少有人反对,大概就是近段时间了。”

    余慈大概了解,也明白任何一个像蔡氏宗族这样扎根几代的大家族,做出类似决定都是艰难的,便道:“只要你在浩然宗站稳脚根,家族肯定也没问题,洗玉盟可比北荒安稳繁华太多了。”

    “承师兄吉言。”蔡选故做老练地回了一句,紧接着就是不自觉地摸鼻子,欲言又止。

    “有事?”

    “咳,卢师兄,我是想问,师兄您是不是也是北地三湖那边的?”

    “为什么这么想?”余慈不置可否,却开始有点儿明白为什么蔡选突然向他说起宗族迁移的事儿。

    果不其然,蔡选摸了鼻子又挠头,末了也觉得自己这模样,实在不合圣人教诲,忙又稳住,这么一来,更不想什么措辞了:“因为师兄你看起来很熟悉那边的事啊。那天惊走天夺宗的修士,模仿王师兄……”

    “鹤仙大名,谁人不知?不用这样的人物,也不好吓人哪?”

    “那甘师叔又怎么解释?”

    年轻人果然还是欠磨练,不知不觉就抬起杠来,当然也是他确实有所得,不自觉地要表现一下:“师兄请陆姐仿的甘师叔,是不是四明宗的那位?”

    余慈也不说话,就看年轻人怎么说。

    蔡选被他看得有点儿慌,语速都不自觉快了许多:“我是想,洗玉盟里,比王师兄高一辈,又是女子,且又姓甘的,只有那位。可甘师叔行事向来低调,名声不显——要不是前两年她突然晋身步虚境界,知道的人只会更少。卢师兄您能用到甘师叔的身份,也许,也许是比较熟?”

    是啊,确实比较熟。这话也只在心中说说,余慈更多是在感叹:天底下确实没有笨人!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道:“然后呢?”

    “然后……”

    蔡选莫名地觉得压力很大,干脆也不虚饰,拿出了他最擅长的坦白直接:“是这样,要是卢师兄是北地三湖的,本族东迁,就想着结识一些人脉,也好更容易融进去,就想请师兄您多多照应,咳,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年轻人未必有这么长远且现实的想法,大概是宗族里的哪位支招吧,余慈并不生气,只是摇头:“可惜了,北地三湖我是少去,家也不在那个地方。”

    蔡选总算没有笨到再说“那究竟在哪里”之类的话,余慈也不愿他太尴尬,就主动转移了话题:“家族迁移,不是件小事,要想得周全,启程前后也要用心。”

    “嗯,其实路途也顺,只要从这里到丰都城,乘坐那里的移山云舟,便可直达洗玉湖。东去云舟启动时间大约在五个月后,时间还算宽裕,我是想着在家里一边养伤,一边传书请宗门里几位相得的师兄过来帮忙。”

    这正是持重之选。如此一来,便是天夺宗之流想动什么歪心思,也要投鼠忌器,家族风险自是大减。

    余慈也手机}知道对待这种事情,蔡氏宗族必然是想之又想,慎之又慎,尽可能地动用一切资源,务必做到万无一失,他并无插手的余地,也只是借此转移注意力而已。

    蔡选被他带着转了几圈儿,已经忘了原先要说什么。至于余慈,和这样的年轻人说话,也很是轻松自在,本还想再多聊会儿,心中却突地一动,莫名地有些感应,想了想不知来路,又见蔡选重伤未愈,精神不佳,就让他回去歇着,自己则驱车往回走。

    路上,他半眯着眼睛,打开了心内虚空。

    没有比这种方式更适合自我检视的了,余慈很快将全身上下、神魂内外都扫描一遍,却没有任何发现,但那感觉却越来越强,直到他忽地醒悟,开启照神铜鉴,才见端倪。

    “救苦救难卢仙长,大慈大悲活菩萨……”

    寇楮将鬼体缩成一个极淡的圆珠模样,心念不住地颂念类似的咒语,在怨灵坟场时,这一招起了作用,不过眼下看来,似乎效用已经过去了?

    “老寇,大伙儿也是兄弟一场,何必闹得这么僵呢?”

    外面有人笑哈哈地说话,“既然是兄弟一场,自然是有福同享,你前些日子得了好处,大伙儿眼热是没错,但又不是要抢你的宝贝!听说那是一部鬼修用的法门,我拿来也没用啊,大伙儿只是要听听你的做法,看看能不能也得一份儿机缘,这想法不过分吧?”

    “死你丫的机缘,当老子不知道,你小子背后站的是谁?”

    寇楮心中大骂,更兼后悔。它和卢仙长等一起回城之后,本来也住在蔡家祖宅里的,因为是卢仙长的跟班,得到的待遇也不错。不过它在华严城生活了上百年,自有一个常驻的圈子,平日里也积有一些事项,它是一门心思想着在卢仙长身边做得长久,就想着趁这次回城的机会,把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了结掉,因此便出了蔡家,到原先居住的城郊办事。

    前景设想得很好,但就是因为太好了,以至于完全忘记,它如今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富豪”,也是有了让人盯梢的资格!

    然后,事情就朝最糟糕的方向滑过去了。

    这段时间更新稍有紊乱,但应该快好了

第七十八章 距离

    外面的叫嚣声越来越响。

    华严城位于北荒最大的地下森林之畔,空间广阔,木材资源更是无穷无尽,所以城中甚多木制建筑,在这城郊聚集区,乱轰轰地堆在一起,住岩洞的反而少了。

    寇楮现在就是藏身在一处半新不旧的小庙里。

    北荒多教门,供神、供鬼、供仙、供妖的不计其数,成气候的却没多少,反而让人看轻,可谓是泥沙俱下,庙里香火不盛,供的也不知是哪路神仙,寇楮也不关心,它还是更关心自家小命。

    “梆梆”的声音传入,那是器械撞击外墙发出的声音,像是催命的丧钟。

    “老寇,守着金山是不错,可也要开采得出来!你得了好处,便要见好就收,通报个消息又能如何?难不成那人是你失散多年的亲爹、亲祖宗?”

    说着又是大笑。

    寇楮闷声不语,外面那人绰号“黑狼”,但人们习惯称他为黑狗,由绰号可见其为人,是典型的北荒散修,大约是十年前加入了阎罗堂,是外围一个小头目。

    原本双方确实有一点儿交情,不过那点儿脆弱的联系,早因为黑狗的没下限的作法而断去,以前寇楮没受到太严重的伤害,是因为它没什么可失去的,如今,对方只是再次表现出他一贯的习性而已,可很可能就致它死命。

    黑狗纠合了至少十五个同伙,将四面八方围住,这里面,黑狗是通神阶修为,只他一个,寇楮就难以应付,此外还有五个人是通神初阶,其余人都是明窍修为,没有突破凡俗三关。

    这种力量,在真正高手的眼中,自然如土鸡瓦狗一般,不堪一击,可对寇楮,对它这个鬼修来说,已经是个迈不过去的坎了。不说别的,外面这些人,都是年青力壮之辈,气血旺盛,平日里多沾血腥,那种戾气,一个两个的不显,纠合在一起,就能对寇楮这样的鬼修形成极大的压制,再有黑狗主控局面,后面更有阎罗堂的支持,寇楮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是凶多吉少。

    “可恼哇,怎么脑子进水,非要到这个偏僻的地方来?”

    寇楮此时所在,还算是人烟稠密的区域,乃是在城郊聚集区的外围,就广义的华严城来说,仍算是在中心地带,但仅就华严主城而言,已经是“乡下”了。

    此处距离卢仙长所居的蔡府,直线距离也有二百多近三百里路,更不要提,中间就是阎罗堂的势力区域,只想想,寇楮便有深重的绝望。

    “找到了!”外面突有人喊。

    华严城鬼道盛行,针对鬼修的手段也相应地很是丰富,寇楮藏得还算隐秘,可是大致的范围瞒不过人,缩得再小又能如何?

    砰咣一声响,黑狗的手下直接破墙而入,震得窗棂屋梁都在发颤。

    寇楮也知道,如此狭小的空间内,埋头缩腚没有半点儿活路,它心中狂叫一声“仙保佑”,鬼体膨胀,显出了形体,却是出现在抢入那人的侧面。

    这一下来得突然,对方虽是个通神初阶修为,却没想到寇楮此时鬼体精纯到了竟然可以随时收张,流畅自如的层次,竟被寇楮硬欺近身来。下一刻,他太阳穴中像是被锥子戳中,护体真息一攻即破,脑门侧方张开了可怖的裂口,木头桩子一般倒了下去。

    这是寇楮从《无常法解》中学到的一招“解杀锥”,乃鬼体阴气凝化而成,威力不俗,它前两日又大着胆子,主动找铁阑请教,要说那位鬼修前辈当真是好脾气,颇是指点了两招,这一下锐气森然,效果之强,简直是不可思议。

    一击得手,寇楮也是愣了愣。

    此时尸身倒地,红的白的一发地流出来,血腥气流溢,小庙之外猛地一窒,紧接着就是喝骂连声,四面窗裂墙开,五六波冲击先后轰了进来。

    对方自黑狗以下,谁个不是实战经验丰富的主儿?寇楮这一击,就将自己完全置于外面众修士的对立面,双方不死不休,对面也就立刻拿出了杀手。

    此时,寇楮已经没有退路,决心是很好,就是面对四面汇聚的冲击,办法不多,只能狼狈后退,转眼又被堵回到小庙深处,紧靠着香案。

    一连串裂响过后,四面都进了人来,随后大门轰声爆开,黑狗大笑着进门,看了眼地下的尸体,又用居高临下的眼神盯过来:“老寇啊老寇,几天不见,长能耐了!”

    寇楮见这些人进来,心头就是一动,并不答话,一头冲侧方,打一个立足未稳。

    它如今鬼体凝实,距离突破通神中阶,也就是一线之差,修炼《无常法解》时间虽短,但跟随仙多日,见识已有不同,仓促间竟然也能抓着较弱的一环,刚刚建功的解杀椎又出,当头那个虽也是通神初阶,却忌惮这招凌厉,当即就让了。

    寇楮为之一喜,身形化烟,似聚似散,一下子晃晕了周围人的眼,这又是铁阑传授的一招儿,非是鬼体纯粹不可学得。眼看就冲到墙前,又猛地折下,施展鬼体最擅长的虚实变化,要穿地而走。

    一连串动作简直是它巅峰的杰作,整个过程,冲进庙里的黑狗一伙儿,都像傻子一样被它晃过,心中喜悦已难自抑,便在此时,脑宫中陡起震荡:

    “笨蛋,停!”

    那震荡来得是如此激烈,又是如此熟悉,寇楮当场就傻了,本能地就按着几日来养成的好习惯,令行禁止,一下子凝住鬼躯。

    也在此刻,外面叫了一声:“收网!”

    诡异的丝丝之音不绝于耳,随后整个小庙的光线都为之一暗,从门窗透光处可以看到,那边都被交错的黑线大网封住,而地下分明也浮起一层似尘土般的烟气。

    寇楮只觉得毛骨悚然,幸亏它及时停住,否则地下张开的网子,岂不是要把它陷在里面?

    但这后怕的感觉还比不过心头的惶惑和更甚之的狂喜:“仙长!”

    呃,仙长在哪儿?

    此时别人可不知道它心中的想法,后面黑狗就森然道:“既然来找你,会不预备伏阴网吗?如今天下地下,四面八面都有网子罩住,我倒要看看,你往哪儿跑!”

    寇楮完全没听进去,它扭头四顾:“仙长?”

    脑宫中的声音沉默了片刻,又道:“顶半刻钟!”

    寇楮不知道卢仙长是怎么和它联系的,但此时,它心思出奇地清明,半刻钟,步虚高手全力飞行,跨越三百里路,大约也就是要这些时间了。这岂不就是说,仙长他们还在蔡家?

    “可是,中间有……”

    “废什么话,顶着!”传过来的意念有些不耐,应是对它婆婆妈妈的不满,但显然还是关心它的。就是似乎强度削弱了很多,这也不奇怪,穿透三百里空间的远距离传讯,绝不是那么容易。

    寇楮呆了呆,潮水般的情绪冲击几乎将它淹没,成为鬼修之后,早失消失的气血似乎又冲脑子,更激烈的心念顶来:“是阎罗堂,仙小心!”

    无声的意念传输之后,就是决死的冲锋,寇楮完全不把自家的性命当回事儿了,因为他明白,距离是最要命的,就算是卢仙长全力来援,中间全无阻碍,无论如何它也撑不过半刻钟的!

    更何况,中间还拦着一个似乎不怀好意的阎罗堂?

    它没脸让卢仙长为了它来冒险,几日来,再造之德、救命之恩、连续的不计回报的恩惠扶持,难道还换不得它老寇一条贱命?

    “哇呀呀呀呀……”

    寇楮鬼体凝若实质,对着当中的黑狗冲击去。前面挡着的修士,正是刚刚被他解杀锥吓得让开的那位,此时见得寇楮回冲,更是没有力敌之心,再一次躲开。

    但对方的人实在太多了,几个通神修士都有真息外放,轰击鬼体的能力,四面力量聚合,寇楮如遭雷击,冲击速度立刻就慢了。此时黑狗才好整以暇地拿出一样东西:

    “愚不可及,难道不知,伏阴网的枢纽是由你狼爷握着的?”

    语罢,四面网丝透墙破地,向内收拢,对常人无损,就锁定了寇楮这个鬼修,只一下,漆黑的网丝便将它牢牢缠住,更有诡异的力量渗入鬼体,将它仅有的一点儿反抗之力抹掉。

    寇楮一头栽下地去,自从转了鬼修之后,还从未觉得身体有如此滞重过。

    黑狗又一次哈哈大笑,慢步前,却是陡地一腿飞出,正中寇楮鬼体肩部,“嘭”地一声,竟将部分鬼体生生打散,轻烟流溢。

    “大伙儿都来试试,被伏阴网抓着的,就是这副丧家犬模样了,别担心,踢不坏,老子当年曾试过,把一个鬼修全身踢爆,十天半月也死不掉!哈、哈哈……呃?”

    黑狗笑音倏止,四起的凑趣笑声却没消停,一时都未发现他的变化。

    此时此刻,在黑狗眼中,一点银白色的火焰,在寇楮胸口燃起,见不到热力,可是笼在它身的网丝,却如沸汤沃雪,转眼消融!

    黑狗当了那么多年小头目,见识是有的,他唇齿启合了几回,终于抓着重点:

    “火……符火!”

    银白色火焰跳了跳,蓦地炸开。

第七十九章 法力

    黑狗在看到银白火焰的时候,已经提高了警惕,他反应也快,及时避让开来。

    但听他的“号召”,聚拢过来准备落井下石的手下们,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崩溅的火星洒在至少三个人身上,就在他们一怔的功夫,火星已经找到了助燃的材料,一下子烧穿了衣服,熊熊火焰呼地一声冒起来。

    几人都是大惊,急撕外衣,又运气挡住火光,然而不提气还好,一旦提气,那火光竟是把涌动的真息当成了燃料,贴着身子就烧了上去一边烧,又一边迸出更多的火星,四面飞溅。

    “这符火好毒!”

    这下黑狗的脸都绿了,哪还顾得上手下的死活,二话不说抽身便退,直接撞墙出去,另一个没有被沾上的幸运儿也学他一样,前后脚撞了出去,外面就一阵骚动。

    小庙中只剩下还没爬起身来的寇楮,以及三个在火光中跳荡挣扎的倒霉蛋。

    寇楮也是恍恍惚惚,看那三人眼见就不活了,自己却是好好的留了性命,尚疑是梦中,怔了半晌,总算记得试探询问:

    “上仙,上仙?”

    卢仙长没有片言只语回应,但很快,寇楮身上一抖,似乎是过了电,莫名地体内阴气有些波动,然后头顶就有灵光凝化,星光细织如浪,如小巧天河倒挂,倾洒下来,落在寇楮鬼体之上,莫以名状的清爽感觉蔓延全身,激得他精神一振。

    这个寇楮是见过的:卢仙长的天河祈禳咒!

    它一下子翻身起来,游目四顾,小庙中,三个通神初阶的修士,已是眼耳鼻口都迸出火来,随后相继仆倒,惨叫声已断绝,显然是死得透了,外面的骚动依旧,不知是黑狗在调派人马还是怎的。

    可是,卢仙长何在?

    ***********

    看着寇楮茫然无措的模样,余慈也有些有头痛,事情正往一个他没有预料到的方向发展。

    在发现寇楮遇险后,余慈本已出铁阑去接应,不过紧接着就“看”到,寇楮那边情况糟糕,眼看就撑不住了。越是在这种时候,寇楮的心念越是强烈,余慈也能更清晰地感应到对方的心意变化。让余慈颇为感动的是,这鬼修真正是把他当成了依靠,心念之虔诚,实在难得。

    只凭这一点,余慈也不容其有失。

    可是,相距近三百里路,就算铁阑极速驭剑,也要小半刻钟的功夫,这期间,寇楮死十遍都足够了。

    便在铁阑出发后不久,那边已经事态激化,寇楮解杀锥建功之后,却是傻乎乎地往别人布下的罗网里钻,余慈看得发恼,也没想那么多,直接发言提醒,心念通过神意星芒的渠道,霎那间输送过去。

    余慈以前不是没做过类似的事,对“小家伙”和“混球”这两个曾专门饲养训练过的生灵,他已经习惯了用神意星芒为渠道,传递命令。但奇妙的是,三百里的空间距离,竟然没有形成任何延迟,就是消耗大了些。

    这是变化的第一个关键节点。

    然后就是寇楮心绪激动,竟要以死明志,结果当然是惨不忍睹,可那一刻,余慈也感应到了,鬼修的心念也是前所未有的明晰纯粹,那种强烈的感觉,甚至于化为一道“强光”,反激回来。

    那一刻,原与寇楮完全统一的视角,陡生变化。

    天旋地转中,余慈竟然进入了居高临下的俯瞰模式。这感觉他并不陌生,有时候观察照神图,这个角度是比较舒服的,但眼下的情况却是远超出照神图的范围。那么,还有一个答案,也是他刚刚经历不久的。

    “十方!”

    金属飞蛾?余慈早已将这玩意儿映现在心内虚空中,但并未刻意联系,而那里面的简单意识自觉地吼出这两个字,分明是从沉寂状态中激活了,然后余慈就发现,那道反激回来的“强光”,已经化为一道五彩丝线,连缀在他和寇楮之间。

    这场面,好熟啊。

    余慈能够感觉到,正有一股奇妙而微弱的力量,从寇楮那边输送过来,他不明其中原理,却是有些焦躁:

    都什么时候了,还反输力量回来,嫌死得不够快吗?

    心念一起,五彩光丝就是一个震荡,力量输送在刹那间逆转,余慈只觉得真煞波动,反成了他向那边输送,标准的非此即彼。

    余慈陡然间明白,那五彩光丝,就是通过力量的不断流动而存在的。毫无疑问,寇楮那边正需要力量,余慈并不介意反输过去,把那边的麻烦解决掉。可是还丹修士的真煞,其层级明显超出了寇楮的承受极限,就是一点点,寇楮的鬼体也吃不消。

    该怎么用?余慈是这方面的行家:

    非要运用超出极限的力量的话,符箓就是最佳选择。

    所以,银白色的火焰在寇楮胸前燃烧——太乙烟都星火符。

    这是十二元辰级数的符箓,也是此级数符箓中,余慈没有凝成种子真符的四个符箓中的一个,侥是如此,符箓的威力却没有降低太多。所谓“星火”,即有“星火燎原”之意,此符纯化的火焰,以元气为燃料,扩散最快,最利于应付群攻乱战,用在此处,极是适合。

    这符箓本不是那么好结,可接下来的步骤又是顺理成章。

    在心内虚空中,他的心念找到了已经锁固在法坛中心的射星盘,这件纯粹的工具,通过与法坛融合,终于也能显化在心内虚空中。

    他利用符盘的特性,导入符意,自动成就符箓雏形,便像是个“模子”,再通过五彩光丝,将“模子”传输过去,剩下的,就是吸收元气这个最简单的步骤了。

    其过程顺利到不可思议,也证明五彩光丝是可以传输比较复杂的力量形式的。

    银白色的星火炸开,当场灭掉三个通神初阶的修士,解决了危机,余慈又记起寇楮被伏阴网伤到,便放出天河祈禳咒,已经结成种子真符的符箓,则不需要射星盘的中转,运化更是顺畅,当微型的天河倾泄星光时,连余慈自己都差点儿分不清,究竟是他在远方遥控,还是寇楮自发的动作。

    他分不清,寇楮更分不清。

    鬼修站在小庙中,寻不到上仙,却见银白色的火焰在它胸口燃烧,没有烧到它半点儿;天河祈禳咒的灵应已经过去,但效力仍在,此时的它,便感觉到体内涌动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从内到外,仿佛获得了新生。

    恍惚疑惑中,上仙的意念终于过来:“冲出去,不要让外面再来合围!”

    寇楮感应到余慈的意念,却是激动得要哭出来:“上仙,你在哪儿?”

    余慈见它有浪费机会的嫌疑,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三百里外!”

    哪知寇楮一怔之后,又是更为激动的心绪传回:“这是上仙赐下的法力?”

    什么跟什么?

    可余慈正要它提振信心,只好含糊地应了声,却不想寇楮经过大起大落,死里逃生,脑子已经有点儿不正常了,闻言就是愈发激昂的情绪反馈回来:“小的明白,绝不给上仙您丢脸!”

    喂,那是我在操控好不好……

    余慈哭笑不得,正要给它明显充血的脑子降温,寇楮已拿手在胸前一抹,竟是在银白火焰中沾了三五点火星,另一只则化为解杀锥,意气昂扬地冲出庙去。迎面就是那个刚逃去的通神初阶修士,他正代替黑狗指挥手下,见寇楮雄纠纠地杀出来,猛吃一惊,又见那银白火焰,一时间惊得魂不附体,转身便逃。

    “死来!”

    寇楮大喝一声,手上沾的三五点火星尽都投射出去,竟是疾若飞矢,又极有准头,飞散四面,还都沾到了敌人身上,前头那个通神初阶修士,也不例外。

    转眼就是几个火人重现,惨叫声连成一片,外面的包围圈当即溃散。

    余慈瞠目结舌。

第八十章 信众

    它真能用?余慈反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儿不够用了。

    太乙烟都星火符操控起来并不容易,因为那是由无数细小的星火组合而成,聚合解离都要有一定的技巧,很容易打乱既有的战斗节奏。正是这个缘故,虽说此符威力甚强,余慈用的次数也并不多。

    可如今,一个此前完全没有接触过该灵符的小小鬼修,用起来竟是流畅顺手——它凭什么?

    “十力难制一巧,十巧不敌一信。”这是影鬼在感叹。

    什么?

    余慈没听清楚,但不管余慈如何困惑,事实胜于雄辩,寇楮确实借着太乙烟都星火符之力,威风八面,当者披靡。一时想不通,余慈就暂将此事搁下,转而提醒有些忘形的寇楮:

    “别浪费时间!”

    语气略加严厉,寇楮就是一缩,乖乖地收了将要再度出手的星火,趁着外面一片混乱,窥了个缝隙便走。

    黑狗等它远去了,才敢现身,他是真怕了那诡异的符火了。

    然而擒杀寇楮,询问、试探卢遁一行来历,是上面布置的任务,他此时已经办砸掉,除了表现态度端正,他还能做什么?无奈之下,只好尽力呼唤周边人手,力求合围。

    黑狗只是阎罗堂外围的小头目,能够调动、影响的力量非常有限,从全城的大势来看,正和长青门放对的阎罗堂,就算摆脱不了强梁习气,却也不可能为了一个不入流的鬼修,派出精干力量,这就给了寇楮极大的活动空间,

    它以太乙烟都星火符和解杀锥攻坚开路,一时间四面汇聚的几十号人竟是一次次地被它杀散,无论如何都形不成包围圈子,却让这一片聚集区鸡飞狗跳。

    这里毕竟是北荒,多的是桀骜不驯的“浑不吝”,真给惹恼了,管你是谁?当下有不少人鼓嘈闹事,更有的直接和阎罗堂人马干起来,这片城郊聚集区,很快进入了混乱之中,

    这时候寇楮却在余慈的指点下,见好就收,余慈为保险起见,也为了心中一点儿好奇,送来了第三个符箓:出有入无飞斗符。

    此符本就是隐身、遁术兼能,寇楮又是鬼体,用起来最是得心应手,灵光加持上去,寇楮鬼体便近乎透明,收敛气息后,阎罗堂人马转眼就失了他的踪迹,为之阵脚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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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楮藏身在木屋里,外面是一处偏僻的街道,等着铁阑大人过来接应。此时,铁阑已经到了百里之内,不久便可到达。

    今儿它叫一个扬眉吐气,自修以来,何曾闹出过这么大的场面?上仙果然是神通广大,遥隔三百里,将法力输入它体内,竟也有千军辟易的能耐,它老寇总算是眼睛不瞎,跟对人了!

    遥想今后,只觉得光辉灿烂,那前景激得他鬼体打颤,难以自抑。

    外面的声息忽起忽落,有时极远,有时极近,它却一点儿不怵,大不了,借上仙法力,再杀一回!当然,情况也没那么糟,透过窗棂缝隙向外看,偶尔有几个面色不善的人物匆匆过去,却都没生出任何感应,出有入无飞斗符正起着效用。

    正嘿嘿偷笑的时候,街上又走来一个人,黑袍裹体,步履匆匆,让人看不清脸面,这人一看就不是阎罗堂的,倒像是犯了事的“难友”。这种人,华严城里哪天不见上几个?寇楮也没在意。

    哪知这人从它栖身的房前走过时,猛地一惊,凌厉的眼神直刺过来。

    侥是寇楮受法力灌输,状态正佳,也觉得心头悸动,整个鬼体都为之一麻。

    “高手!”

    念头刚生出来,街上那人的目光中便似透出一道寒光,寇楮鬼体骤沉,明明无声无息,耳畔却似响了一声轰天雷,震得鬼体欲散。

    “以目光杀人……这是还丹高手!”

    寇楮没即时死掉,已是幸运,大惊之下,它怎敢留手?用了小半的银白火焰呼地一声脱手飞出,随后身形急退,

    “嘭”地一声闷响,银白火焰被震得漫天四散,可翻涌的气流就是“火油”一类,刹那间,这处偏僻的街道,就爆起一团夺目的火球,映得十里透亮。

    不用说,这是谁也瞒不过了。

    下一刻,人影冲开火焰,尖锐的杀意直抵心头,竟是不依不饶。飞掠的过程中,火焰将来人的罩袍化为飞灰,但往更里层烧过去的时候,却被极具爆发力的真煞反冲硬生生压灭,这正是对付太乙烟都星火符的好办法。

    寇楮不想对方这么简单就破了自己的绝招,它纵有出有入无飞斗符加持,也无法抹平巨大的速度差距,眼看着那人冲过来,一时间骇然失色,正狂叫上仙护估的时候,对面那人却是轻咦一声:

    “是你?”

    黑袍化灰,里面的华美裙服就此显现,尽展修短合度的身姿,环佩叮当,香气幽远,与这处破漏的木屋废墟完全不搭调,寇楮,以及它身后三百里外的余慈,也都怔住,目光不自觉落在对方姣丽精致的面容上。

    “活菩萨?”

    寇楮话音落下的时候,周围已经有大批人马被爆燃的火光吸引过来,这里面当然有阎罗堂的喽罗们,但也有一些闲人,以及……

    那衣装华美的佳人再看寇楮一眼,止了杀手,身形一转,从另一个方向破墙而出,刚出去没多久,尖锐的嘶啸声骤起,澎湃的真煞横扫数里方圆,大片的惨叫声随即连成一片。

    这是还丹级数的对战啊……

    寇楮也在这范围中,无论是天河祈禳咒还是出有入无飞斗符,都不是护体的符箓,眼看着周围残破的木墙被碾成飞灰,他欲避已是不能!

    值此要命的时刻,半空一股绝大吸力罩下,将寇楮往上吸。鬼修不惊反喜,是铁阑大人!

    铁阑将寇楮护住,随即化烟流逝,但事实上,它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形成的战场上绕了一圈儿,这才远离。

    它绕这一圈,自然是余慈的命令,借此机会,余慈已将战场的局面尽收眼底。此时战场已经是三方混战了,当然,真正战起来的还是那位美人儿和另一拨来历不明的家伙,阎罗堂那群喽罗,纯粹是做了一回最悲惨的路人,顷刻间战斗余波扫灭干净。

    在铁阑护持下的寇楮,就看到那个黑狗运气不再,被真煞冲击夹杀,转眼就爆成了漫天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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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游蕊啊。

    三百里外的蔡府,余慈就奇怪,这女人怎么突然就成了过街老鼠?她不是和三家坊关系密切吗?

    这事儿让他有些疑惑,不过他更在意自家的变故。

    看着铁阑和寇楮回返,余慈用的仍是那个俯瞰的视角,同时有一根五彩光丝从他的视角方位延伸出来,进入寇楮脑宫位置,非常奇妙。

    要说他近期是有类似的经历的。那是在他在法坛上,以地气治疗伤腿的时候。当时,赵子曰手中的金属碎片从数百里外飞来,和他手中那块合在一起,形成金属飞蛾,内里意识乱流终被降伏。

    他进入金属飞蛾中的意识空间,发现了里面行将熄灭的十多个小光点,那些小光点后面,都是受金属碎片控制的修士,便是现在,也还剩下一个。他在观察这些修士的时候,切入的就是俯瞰式的视角,也有五彩光丝连接,和当前情形一模一样。

    金属飞蛾把寇楮控制了?

    类似的念头刚生出来,就被余慈否了,因为这不合情理。相反,另一种可能,看起来更实际一些。

    如果仔细去看,在探入寇楮脑宫的五彩光丝末端,连接着一颗星芒,那不是别的,正是余慈几天前植入寇楮脑宫的神意星芒。

    而在心内虚空中,照神铜鉴和金属飞蛾二者的气机明确相接,风马牛不相及的两样物件,却都经过了余慈的祭炼和控制,又同样映入心内虚空,具备了最基本的联系。

    他开始怀疑,两样宝物的功能,有了结合。这不是没有前例的,如今他祭炼的几样法器,如道经师宝印、十阴化芒纱、捆仙索等,其实都整合在鱼龙外相之上,化烟成爪,浑若一体。

    具体怎么结合,当然还要再研究。

    “对了,你之前说什么来着?”

    余慈问的是影鬼,之前他听到这家伙感喟一声,却没听清楚。

    “是‘十力不如一巧,十巧不如一信’。”

    影鬼确实有些感慨,它回应道:“信者,纯也。就是说信众对神祗虔诚之心,纯粹无瑕,便如个透明的琉璃,什么都能原原本本地映射出去,最能体现神主威能。落实在修行上,只需将‘信’化为‘纯’,正是剑意纯化之意……”

    余慈不是听它来授课的,直接抓着最关键的一处,问道:“你说信众?”

    “你没觉得,那个寇楮有点儿这个意思?”

    “唔……”余慈没有立刻回答。

    没多久,铁阑便将寇楮带回,来去如烟,蔡府上下竟然一无所觉。

    看着跪在地上,感激涕零的鬼修,余慈又好气又好笑,但更多还是好奇。

    “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这是他首度亲口确认和寇楮的关系,鬼修闻言就是狂喜,叩头叩得余慈都觉得头痛。

    这就是信众……呃,只算是信徒吧?

    对他有意义吗?余慈不敢确定。

第八十一章 夜访

    “青松先生已经快十天没露面了,阎罗堂步步紧逼啊。”

    “主城还算稳当吧……”

    “怕也撑不了太长时间,最近传言可多。城里的,城外的,辨不清虚实。”

    “传说怨灵坟场中,又掘出许多宝物,不过看起来倒像是刻意编排,有转移视线的味道。”

    “不过听人说,森林里确实埋进去不少人,尤其是鬼修,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赵放和邹博师兄弟你一言我一语,说起华严城局势,竟然头头是道。

    本来两人也没这么闲,不过余慈已经确定,明日腿上伤势痊愈之后,就要离开蔡家,今晚他们便和蔡选一起过来,算是临别叙话。蔡选因重伤未愈,中途回去休息,就剩下他们兄弟两个,拿华严城的现状当话题来聊。

    余慈对这个兴趣不大,就很少开口,不过赵放师兄弟其实也是别有所求,渐渐地就将话题引到余慈的行程安排上。

    倒不是说二人在刺探什么,他们本是到北荒修行历练,收集本地生灵特有的骨血灵种,然而目前得罪了天夺宗,计划已经全盘打乱,有意回返宗门,却心有不甘,此时二人其实就是在试探余慈的口风,看能否和他们眼中这位高深莫测的强者同行,如此安全有保障不说,说不定还能挣一些机缘。

    显然这不可能,余慈不动声色地拒绝了。

    赵放和邹博都有些失望,如此他们只能随着蔡家迁移的大部队一起东渡,安全性或许要更高,可是旅程必然是平淡如水,什么历练、收集之类都不用提了。

    得了余慈的回应,两人失望之余,也只能告辞离开。

    他们说话的时候,陆青一直随侍在侧,调制一会儿按摩所需的药油,等二人出门,她忽然道:“你究竟是什么打算?”

    余慈一怔,但对陆青也没什么好瞒的,就道:“应该是在怨灵坟场里,找一处僻静地闭关吧。”

    余慈心中早有定见,虽然步罡七星坛仍不完整,可太阴幡制成,法坛的倾向性便可确定,以其为助力,在心意魂魄之术上下功夫,当可事半功倍。缺少令牌、圭简当然会带来些风险,但火烧眉毛的时候,谁还顾得了这些?

    而且,他还有一个想法:若与他手中金属飞蛾同源的法宝碎片,都还留存着那种可以提升灵符造诣的力量的话,他就还能找到一条捷径。自然,这“捷径”也要到那地下森林里找寻。

    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估计得保守些没有坏处。

    他这么想着,却疑惑陆青为什么这么问。

    女修没有立刻回答,她将钵里的药油放在火上加热,这就是最后一个程序了,接着她就要余慈褪除衣物,开始例行的按摩。今天这次按摩,要比前面几回都来得复杂,因为是最后一次,必须确保气血筋络涨缩自如,按摩就不能只在伤腿上作功夫。

    余慈事先做过几回心理建设,倒比前回更稳了些,听了她的“命令”,就笑问:“前面还是后面?”

    陆青更是淡然,只道:“督为阳脉之海,接于脑、髓,故从背部起。”

    “了解。”

    余慈也不矫情,脱得只剩一条鼻犊短裤,趴在床上,任由陆青施为。女修将滚烫的药油均匀涂抹在他皮肤上,药性通过热力,透入筋络骨髓。

    对常人来说温度过高的药油,对余慈来说却是刚刚好,陆青的手法又是绝妙,所谓的“点玉接春”手法,在这种情况下,才展现得淋漓尽致,他只觉得全身关节齐鸣,通体毛孔都舒张开了,药力裹着纯净的元气在其间吞吐流转,他甚至舒服地呻吟起来。

    这时候,耳畔传入陆青的话音:“这段时日,穷奇一直没有现身……”

    “穷奇?”余慈差点儿就把这位给忘了,说实在的,相较于远在数万里开外的长生真人级别的威胁,穷奇真的还差了些。

    不过陆青显然是一贯重视,她道:“穷奇为吞鬼食蛊之妖类,对它来说,若要疗伤,怨灵坟场是个很好的地方。”

    余慈趴在柔软的床铺上,脑子因为过度舒适变得有些迟钝,不过等陆青说到这里,他再不明白,就说不过去了:“你是说,里面鬼修大量失踪或死亡的事儿……”

    这是刚刚赵放他们提起来的消息,没想到陆青调制药油时,也留神这边。

    “也许吧,但真碰上了,难道还怕它不成?”

    余慈倒觉得,越早碰上那妖怪越好,最好是打一个立足未稳,以他们这边两个步虚战力,胜算颇大,否则等那厮养好了伤势,藏身暗处下阴手,问题就真的严重了。

    他也感觉到,陆青提起穷奇,应该还有未尽之意,便想着如何将话题引出来。

    也在此时,他和陆青都是一怔,目光偏转。正给药油加热的精巧火炉上,轻淡烟气忽地腾转曲折,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收拢描画,在虚空中写出了八个字来:

    “失虫之人,望见君面。”烟气小字一闪,就消去了,余慈只见得字迹娟秀,别的也看不出什么来。但余慈和陆青都是感应敏锐之辈,竟然也要到烟气变化之初,才感觉到有人施术,此手法也真叫一个诡异。

    至于“失虫之人”……余慈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陆青暂停下手上的动作,在变故之初,她未能及早发现,但此刻却再不可能遗漏了,如今按住不发,只是等余慈的态度。

    余慈稍一思索,还是笑道:“真是稀客。”

    声音不大不小,话音方落,门上就响起敲击之声,很有节奏的三下。

    余慈嘿了一声,也不动弹,依旧保持趴着的姿态,道了声“进来”,陆青立刻理解了他的态度,适时又开始按摩,似乎前面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稍顿,屋门无声开启,一位身披黑色罩袍的人影缓步进来,随后将兜帽后翻,登时,整个房内都为之一亮。兜帽之下,来人面若桃花,微施粉泽,妆裹秀丽而精致,让人联想不到她如今的境况。

    余慈趴在床上,目光在来人身上扫过,笑了一声:“客人来得快,仓促之间,衣衫不整,莫怪莫怪……咝!”

    这是陆青按到了他某处关节穴位,全身便如过电一般,极是爽利。按摩的舒爽度虽是不假,但这姿态显然是刻意摆出来的,不过来人并不在意,美眸流盼,落落大方地在余慈身上扫过,随即轻施一礼:

    “卢道友正疗治伤势,是游蕊来得唐突了。”

    来人正是在三家坊内遇到的女修游蕊,只不过,和当日相比,如今她的情况可是不妙。

    余慈心中有数,微微一笑,仍没有起身的意思,心中则在想:怪不得蔡氏宗族要搬走,这些年下来,他们内部当真如筛子一般。消息屏蔽不住也就罢了,连人也漏了进来。

    眼前这位女修充其量就是个还丹初阶,却是轻轻松松走到了府宅核心地带,并无一个人察觉,如此状态,还在想北荒生存,岂不是要族灭么?

    类似的念头只一闪,余慈便将注意力放到眼前来,依旧是那无礼但强势的姿态,说话则还算客气:“游道友夤夜前来,莫不是为那只栖阴灵虫么?当日寇楮确实是做得差了,因而那虫子我一直保留,如今给游道友也好。”

    看似客气,其实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也很明显,给谈话定下了基调。

    游蕊则缓缓摇头:“我当日只见阴矿,不见灵虫,也是眼力不及,怎会妄求?今日厚颜到此,却是凭着当日结的缘法,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卢道兄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第八十二章 三宝

    “一臂之力?”

    余慈拿眼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一遍,唇角带笑:“凝烟为讯,夤夜到访,此等作派,只是要人帮上‘一臂之力’么?还是夏夫人的标准与我这边不太一样?”

    他记得游蕊很不欢喜别人称呼其为“夏夫人”,他偏偏就要这样说。略显生硬的话,堵得游蕊一窒,但很快如鲜花般娇艳的俏脸上,又绽开笑容:“卢道兄何出此言……”

    “与人相交,切忌交浅言深是对的,可既然是要做事,更忌话留一半。”

    余慈根本不给她展开的机会,面上做拂然不悦状:“我与夏夫人不过是一面之缘,若真是一臂之力也就罢了,谁不想结个善缘呢?可如今的局面,夏夫人这么轻描淡写,诚意何在?”

    他这话是相当诛心的,虽说他还不太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可昨日从寇楮那边见到,游蕊明显是遭人追杀,连身边的护卫都不知去向。想她与三家坊那么密切的关系,竟落得如此境地,偏偏三家坊本身全无异状,那缘由岂不是明摆着的?

    十有**是内部倾轧,余慈要有多闲的心思,才会插手这种烂事?

    游蕊没想到余慈竟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留,也是她强势惯了,少有求人办事的经验,自觉姿态摆得很低,细节处却仍处理得不妥当。不过她终究是聪明人,暗自咬牙,将心中翻涌的情绪压下,以极平静的语气道:

    “游蕊今夜到访,主要还是做一笔生意,做或不做由道兄自决,只是于我关碍极大,成或不成还仗道兄施给脸面,故而说是‘一臂之力’,若是我这边言语不当,卢兄道请勿在意。”

    “生意?”余慈笑了一笑,“在北荒做生意,不是找三家坊为最优?”

    他这话没头没尾,但听在游蕊耳中,则令她一怔,才知余慈竟知晓她的来历,不过这种时候,她倒是表现得愈发从容,紧急换了个说辞,却像是早有准备一般:“若道兄想与三家坊打交道,这笔生意做来才最合宜,因为……”

    她顿了一顿,加强语气:“因为这正是为三家坊拨乱反正之举。”

    余慈闻言哑然失笑,如此说法,直接坐实了这是一场内讧,他何必去趟这混水:“拨乱反正什么的,应该去丰都城,夏夫人何必到我这儿来?”

    游蕊没注意他的表情,又或者是故意如此,稍一欠身,道:“贼人乃是华严城管事左贵、流火城管事王安,二人心怀不轨,欲对我不利,又属华严城的地头蛇,封了内外要道,然而错估了局势,此时大概是骑虎难下……”

    听起来比较复杂,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儿。

    那个叫王安的管事,对游蕊有些非分之想,但由于女修的夫家甚得贺家看垂,这邪心就埋藏起来。然而在前日,忽的传来消息,游蕊夫君在一次行动中被杀,便认为游蕊失了依靠,露出丑陋嘴脸,却转眼吃了大亏,恼羞成怒之下,与左贵一起发力,要将游蕊绞杀在此。可是,他们的做法却是没有得到三家坊高层的允许……

    游蕊是这么说的。

    余慈当然不会尽信,最多只是个参考而已。至少从游蕊的表现来看,可一点儿不像是刚死了丈夫的新寡文君。

    游蕊也没必要刻意表现什么,她已经慢慢摸索出和余慈交流的技巧,所以,她就不再搞那些玄虚,直入正题:“我想请卢道兄护送我出城……”

    这是应有之义,余慈用膝盖想都能猜到。

    “终点是怨灵坟场深处,靠近丰都城的‘黑月湖’一带。”

    游蕊这个要求有点儿难度,余慈一听就想摇头,但紧接着,游蕊又说了一句:“然后,卢道兄可否为我捎一封信到丰都城,交到三家坊贺三爷手中?”

    这女人还真敢说啊,真当别人就是要绕着她转……等等!

    “贺三爷?”

    余慈心头一跳,抬眼看游蕊,一个莫名的念头生出来,是了,她夫家姓夏。

    这回,游蕊是真没注意余慈的神色变化,她正想尽办法,让余慈接受她的请求:“既然是生意,势必要有一个让道兄满意的价钱……”

    余慈却在此时开口,打断了她的言语:“以夏夫人出入蔡府的能耐,出城很困难吗?有这种神通手段,那什么左贵、王安之流,又怎么拦得住你?”

    游蕊就露出无奈的笑容,随后,她做了一个动作,稍稍扯松了衣领,露出一段雪白的颈子。

    这当然不是什么勾引,虽然也颇是勾人心魂。余慈视线自然移过去,甚至还能看到女修亵衣的绕颈细带,不过,他目光再一转,就看到了一段与香衣雪肤不甚协调的乌黑颈饰。

    游蕊将那件东西提出来,给余慈看清楚。

    这是一个风格颇为诡异的玩意儿,像是将三个铁片放在一起,再由一根铁丝串起来,乍看是粗糙,不过多看两眼,就能看到所谓的“铁片”上,勾画着简洁但极有张力的图画线条。

    那是三头恶鬼,面目狰狞,慑人魂魄,乍一看去,有点儿符箓中“妖图鬼纹”的意思,颇具玄妙。

    “这是‘鬼王锁环’,佩带上它,可以封绝还丹修士全身气息,短时间内更有隐身之效。只不过使来太过耗力,坚持不了太久,可惜,若有与之配套的‘步影斗蓬’,我也不至于落到这种地步。”

    余慈就明白过来,原来也不是蔡家的太废,而是确有其因。

    “步影鬼王秘宝?”为余慈按摩的陆青还是首次主动开口,“这两件‘天成’秘宝,不是遗失在东海么?”

    游蕊微怔,再看陆青的时候,眼神就有些变化:“这位妹妹好见识……不错,自天遁宗的七代‘步影’东海上失手陨亡,这两件宝物就流落海上,我也是因缘巧合,得了这一件。”

    所谓天成秘宝,既是不需祭炼即可使用的法器、法宝,某些天材地宝也在此列,就像余慈身上的还真紫烟暖玉。一般来说,这种宝贝都不具备强杀伤,却有特殊的用途。

    这件鬼王锁环可以隐身屏息,完全遮蔽一个还丹修士的气息,关键时候,既可救命,又能杀人,实在是一等一的实用。像余慈这样得罪了许多强力人物的家伙,若能有此宝在手,当真是多了一条性命。

    见余慈盯过来的眼神,游蕊向他略一点头:“这件宝物,也在生意涉及之列。”

    之列?余慈听出了里面的门道:“夫人的意思是……”

    游蕊浅笑道:“我一共为道兄准备了三样宝物,鬼王锁环便是其一件。只要道兄肯帮忙,便是只送我出城,亦有一件宝物答谢;送我到黑月湖,则有两件;代我去丰都城送信,则是三件。”

    明码标价,还真是做生意的架势,余慈也愿意问个清楚:“具体如何分派?”

    “这第一件,是南国妙手坊所制的一颗‘潜阴雷火’,出手可将方圆三里化为齑粉,已不逊于步虚修士强力一击,此宝出城即可交予。

    “第二件,是一滴海魂玉液,出产于东海,大增还丹修士冲关的成功率,更可滋养稳固阴神,故而在冲击中阶,结成玉液还丹时,最具灵效。在黑月湖时,可以交予。

    “第三件便是这鬼王锁环,只要道兄将信送到贺三爷手中,并取回信物,此宝就是道兄的了。”

    游蕊说到这里,似乎刚想起一件事,便取出一个玉瓶:“瓶中是燕返香精,可吸去我留在贵属下身上的燕返香气,昨日事态仓促,全凭此香,才能在今夜见到道兄,不得已而为之,还望见谅。”

    说着,她就将香精送来,显然是不准备收回去,或许这算是订金?

    “燕返香?”

    这又是一个稀奇古怪的香料名目,显然这是下在寇楮身上了,这手段倒和某人……确切地说,是和灵犀散人有点相像,不过此女身上宝物不少,也不足为怪。

    要是换个没下限的,干脆直接干一票算了,可再想想,女修头一个便提起‘潜阴雷火’,那真是纯粹的报酬么?

    余慈笑了一笑,其实,在隐约得知此女夫君身份之后,余慈就有接下此事的打算。理由嘛,他和夏双河终究有数面之缘,而且在那个翟雀儿跟前,其人还多有美言,如今夏双河死去,给他的遗孀帮把手,也在情理之中,更不用说此女拿出来的报酬,都是极切中实际实效。

    而且,似乎还是顺路。他略做沉吟:“黑月湖……”

    陆青知他心思,便俯下身子,在他耳边道:“海魂玉液确是冲关之上品,黑月湖附近,也是修行的好去处。”

    余慈看她一眼,陆青也倾向于去么?这就是余慈做出决断的最后一个因素。

    “也罢……”

    他才一回应,便感觉到游蕊是松了口气的样子。这让他多想一节,若按常理,护送出城也就罢了,既然送到黑月湖,何不一步到位,直接让余慈送她到丰都城岂不最好?

    嘿,这女人貌似也没什么自信哪!

第八十三章 路上

    怨灵坟场作为北荒最大的地下森林,里面阴魂厉鬼,猛禽凶兽以及许许多多地下独有的生灵,自有一个能够不断循环,以至平衡的生态圈子。经过多年来的自我调整,圈子本身已经非常稳固,也因为这样,圈子本身对“外来者”的反制,相当强力。

    越深入其间,人们的感受越是强烈。

    森林的阴影中,游荡的厉鬼会融合在浓郁的阴气环境下,寻觅目标,吞噬人之阳气;成群的地狼会藏身土层中,待目标走过时,暴起伤人;还有更高层级的魔头,经过成千上万年的修行,已具备灵性,分片划区,统驭一方。

    这样的环境,说是步步危机,绝不为过。

    此外,当人们踏足约万里深度的区域后,点火已经是个大麻烦,寻常火种根本就点不着,便是点着了,也会瞬间被浓郁的阴气压灭,还可能造成别的什么变故。如此情况下,吃一顿熟食,实在是相当奢侈的享受。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

    森林中某个角落,重重树影之后,有一团火光摇曳,浓郁的香气在这边缭绕不散。若是有人经过,想必眼珠子都要突出来:这里竟然燃着篝火,似乎丝毫未受浓郁阴气的影响!

    至于篝火旁的那些人,是在烧烤吗?

    鬼修明明无需进食,寇楮却做着主厨的活儿,它一边转动架子上半熟的鬼狼,一边调控火焰的强度,忙得不亦乐乎,油脂渐渐渗出来,落入下方火焰中,那火焰是银白色的,也即太乙烟都星火符所集起的符火。

    本来寇楮还颇有些惶恐,上仙赐给它的法力,却拿来烤肉,实在是一种亵渎,可上仙本人不在乎,甚至是亲口要求,它也没办法,只能亲自去打了猎,支起架子,卖力表现。

    不过,眼看烤肉火候到了,上仙外出却还没回来,无奈之下,它只能收缩火力,不得不说,经过这半个来月的历练,它对上仙赐予的符火,控制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了,一团火光,生灭自然,散聚由心,几乎要成了它的本能,连上仙见了,都啧啧称奇。

    坦白说,这给了它无以伦比的满足感。

    它目光偏转,篝火旁,青姑娘没有跟在上仙身边,而是借着火光,看那块不久前入手的、随时都会崩解的石碑,似乎里面蕴含着什么了不起的秘密。更远些,那位曾赐给他《无常法解》的“活菩萨”,则盘膝垂眸,似乎在入定,又像是在发呆。

    也许是感应到它的注视,游蕊抬头,冷冷瞥了它一眼,没有说话,又垂下脸去。

    寇楮也不以为意,这两天女修一直都是这样,如今已经算不错了。

    游蕊当然很恼火,她觉得自己被耍了。

    在她手中,本有一条通往黑月湖的最佳线路,若按她的计划,半个月的时间,到那里可说是绰绰有余。可如今半个月过去,计算距离,她才走了五分之一的路程,进度堪称惨绝人寰。

    其实一行人的速度不慢,在危机四伏的森林中,一天能够前进三千余里,说是狂飙突进也不为过,可问题是,这几天完全就是在地下森林里绕圈儿啊!

    卢遁根本不按她的意思来,她提出两回抗议,但对方全不理睬。这让她明白,对方接下来她的委托,其实……是顺路吧!

    游蕊真的很恼火,但真要和卢遁翻脸,那是绝不可能的。时至今日,她还对卢遁安排她出城的做法记忆犹新。

    一行人就好像是闲逛一般,在大街小巷中穿行几次,便大摇大摆地出城,,三家坊庞大的触角网络只能在他屁股后面徒劳地调动,那感觉,就像是有只洞悉一切的眼睛,批亢捣虚,总揽全局,总是在触碰到危险之前避开,大有先知先觉的架势。

    只此一点,便足够让游蕊对其实力有一个新的评估。

    说实话,和这种人同行,她很有压力,偏偏在现阶段,她还必须和卢遁在一起——情势所迫,不得不为。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事态。

    不管是她的行事也好,王安、左贵的做法也罢,都牵涉着一个比冲突更重要百倍的问题,那就是:三家坊的高层对她的态度,是否发生了变化?

    游蕊在三家坊,是妻凭夫贵的典型,至少在王安、左贵等人眼中是这样,所以他们才在夏双河死讯传来之后,立刻换一副嘴脸。但游蕊本人,却还有一定的信心,可以维持原本的地位,虽然这信心也比较有限。

    北荒是个非常现实的地方,实力主导一切。

    步虚修为及以上的肯定就是首脑,还丹境界以下的,就是喽罗,至于还丹境界之中,有相当一部分人,都卡在还丹中阶这条线之下,这是整体缺乏适合的丹诀,无法在定鼎枢机的基础上,再进一步的缘故。这种人当然可挣得一定的地位,却无法让人另眼相看,可一旦突破这一条线,地位立刻暴涨,尤其是还丹上阶,某种意义上,已经是北荒的中坚力量了。

    比如夏双河,有还丹上阶修为,又有一技之长的人物,其身份可以说是贺三爷的心腹,但更为超然,许多时候甚至可以与贺三爷讨论、争执,贺三爷也能接受,这已经是跻身上层之列,可以与各堂口大佬平起平坐。

    论修为,游蕊和夏双河没法比,这就是她给人最直观的印象,也是她最大的软肋,她担心的是,还没有证明自己的价值之前,就被抛弃掉。这几日,她不止一次后悔,为了安全和体面,借夏双河的势子太过频繁,大大拉低了别人对她的评价,所以,她必需要尽快表现自己的价值才行。

    在这一点上,卢遁其实是一个很好的筹码……只是这“筹码”,她好像控制不住的样子。

    余慈不知道自家临时的“主顾”,心中怎样纠结,他现在忙着呢。

    “找到了。”

    半跪在地上,扒开潮湿的土层,余慈从无数细碎的土粒中,找出了目标所在。那是一点比粉尘也大不到哪儿去的小小颗粒,打个喷嚏就能飞到天边去的那种,搁在手心,若非余慈以神识锁定,说不定眨眨眼的功夫,就混淆在泥土中,再也辨认不出。

    “怎么又是这样的啊。”余慈很有些不满,小颗粒其实就是与他手中金属飞蛾同源的法宝碎片,只不过实在小得过分。这样的体积,几乎没有任何研究的价值,只能暂时保存起来。

    他叹口气,从云楼树空间,拿出一个密封金属盒,将颗粒放入,盒子里已经摆放了十七八粒,大小不一,但最大的,也就是细沙一类。这就是他半个月来的成果。

    其实还有小部分,似乎和金属飞蛾在结构上贴合,一发现就融了进去,浑若一体。所以余慈在放置完毕后,还拿出金属飞蛾,在盒底绕上一圈,那些细碎的颗粒都在微微颤动,和金属飞蛾彼此呼应,但最终也没有贴上。

    时至今日,金属飞蛾左边“翅子”上,有一个米粒大的缺痕修复了,这就是半个月来最大的变化。

    余慈就像做一个寻宝兼拼图的游戏,他凭借着心内虚空留下来的图景光点,确认法宝碎片的位置,找出来然后看是否和金属飞蛾贴合,而随着位置的深入,有更多的图景光点进入了感应范围,逐一显现出来。

    这段时间,余慈找到了二十多个碎片颗粒,可心内虚空中,那些图景光点的数量,不降反增,已经突破了两百个,遍布在方圆数千里范围内,还有逐渐增加的趋势。

    “要是都能自动飞来,该多好啊……”

    “不要贪心不足!”影鬼一句道破他想法的实质,“你这段时间,追复生魂定星咒的进度,已经是前两年的三倍还多了,照这样下去,结成种子真符的话,再找上……两千粒?”

    这个数字有点儿保守,不过既然是借助外力,也没什么可说的,吃药多了效果还递减呢,谁知道这玩意儿又会怎样?

    “这些碎片里,究竟是什么东西?”

    余慈此生修行,都是自身精修苦练,很少服用丹药等外物,唯一的例外,就是于舟老道暗赠给他的玄真凝虚丹,所以还是不怎么习惯,非要究根问底才舒坦。

    影鬼早说了不知道,自然就不搭理他,但很快,这家伙又笑起来:“你那个信徒,正祈求你回去吃烤肉呢。”

    余慈早有感应,不过当然不像影鬼这么无聊,他还是对寇楮操控太乙烟都星火符的能耐更感兴趣些。

    “这段时间,它进步可是飞快。”余慈甚至感觉到,他本人操控符火的能力,已经落到了鬼修后面,至少,掌控符火烤肉之类,他是绝对做不来的。

    “十力难制一巧,十巧不敌一信。”

    影鬼不知是第几遍说了,余慈则深以为然。所以,他特意将其余“赠予”的符箓都收回来,只留下这一个太乙烟都星火符,且给了影鬼更多机会,让它几乎是时刻不停地练习,如此,影鬼固然是火候渐深,余慈对其中的运作机理,也有了更深的了解。

    在心内虚空中,寇楮的投影单独占据了一小块地方,它脑宫内,那颗神意星芒灼然闪耀。

第八十四章 盘算

    还记得刚将这颗神意星芒放入寇楮脑宫的时候,只是为了加以定位,没想着持续太长时间,故而只能说是“放入”,而不能说是“植入”。(_泡&书&吧)就以前的经验而言,正常放入,六个时辰就会自动消失,可是,从坊市那天算起,现在总有一个月的时间了吧,神意星芒不但仍然存在,位置还越来越深。

    按照神魂结构的理论,神魂从外到内划分为三层,依次是显识、隐识和元神。

    那颗神意星芒,最初只是贴在外层边缘,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早已经进入了隐识层面,也因为如此,寇楮一些微妙的心理变化,也在余慈感应范围之内,可以说,它对余慈几乎已没有秘密可言。

    这期间,余慈肯定没有任何相关的动作,也就是说,这是寇楮或者是神意星芒本身,自发的举动。

    “把根脚落在照神铜鉴和法宝破片上,思路上是没问题的。”

    余慈对信徒信众什么的,并没有觉得特别神秘,当年在双仙教,他也不是没见识过,所以他不会轻信那些玄虚的传说,而是直接从更现实的条件入手,从中查找端倪。

    在这件事儿上,影鬼比他的兴趣还要大一些,它分析道:“照神铜鉴乃是无量虚空神主的祭器,那家伙虽只算是元始魔主的分身,但自具神通,如今是让曲无劫那厮给顶了,但祭器就是祭器,总还有点儿神通遗存,至于你手中的法宝碎片么,很有可能也是这样的来路。指不定是你或那寇楮的什么动作,正好应了激发神通的要求……”

    也许是吧。

    余慈想到了广及数万里方圆的碎片散落范围,就算有碎片微小、自行扩散、有人携走之类的理由,这碎片散落的范围也太大了些,但若是与神主威能牵涉到一起,一切就都有了解释。

    就算已有准备,余慈心中也有些小爽,刨除掉后面的复杂的背景不说,任是谁收集到原属于某位神主的宝物,也很难淡定,更关键的是,他还能用上!

    感受着心内虚空中,照神铜鉴和金属飞蛾频繁的气机交换,余慈得出了下一个结论:“照神铜鉴为主,法宝碎片为次。”

    并非他真的看透了里面的运作机理,只因他做了一个实验:如今,与法宝碎片联系在一起的目标有两个,一个是寇楮,一个则是上回幸存下来的家伙。这里面,寇楮脑宫中存有神意星芒,而另一人没有。

    余慈便尝试着往另一人身上投射符箓,但失败了,那人对传输过去的力量有所反应,可完全无法形成对应的符箓结构。如此简洁明了的差异,足够让余慈得出初步结论:

    法宝碎片是诱因、是渠道,神意星芒才是根源。

    余慈现阶段想到的就是这些,至于是否正确,还要看后面的收获。

    当前,法宝碎片最近的一个也在两千里外,那是明天的事儿了,余慈准备回去,享受太乙烟都星火符做出来的烤肉。

    他可以享受,但某些人必然没那个心情。

    余慈当然知道,游蕊的耐性差不多已经到极限了。不过这也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现阶段他占着强势地位不说,心中也早有盘算的。前面的进度之所以那么慢,是因为他收集碎片,用的是“收拢边角、中心开花”的办法。

    要知法宝碎片的分布虽是较为混乱,但整体上看,还是呈现内密外疏,向四面八方溅射的形状,余慈便针对这一点,前面的绕圈,就是为了尽可能地收集外围碎片,务必不使漏过,在后面,反正他要在森林中寻个地方闭关,那时候就稳居中心,四面出击,不用再涉足外围区域,能省不少事儿。

    当然,效率最高的,是找到碎片迸溅的起始点……

    此时,感应范围的最外端有些感应,余慈抬头,看上方悬浮的长幡,叹了口气,他另一个试验,看起来不是那么顺利。

    掐个印诀,他道一声“收”,四面阴风骤起,无数阴魂厉鬼化为滚滚潮水,汇聚过来。头上的太阴幡微微抖动,如长鲸吸水,将这些鬼物吸纳进去,重新**。

    “阴魂厉鬼没有生机灵识,也就无法寄生神意星芒,一个个其蠢如猪,全凭本能办事,复杂的事情是绝对做不来了。”

    这一段时日搜集法宝碎片,莫说游蕊恼怒,便是余慈本人也有些烦了。成千上万的碎片,各个间距都在成百上千里以上,要逐个定位、寻觅、拾捡的话,耗时耗力,他就想找一个比较高效,且适应“中央开花”策略的办法。

    思来想去,驱使鬼物是比较现实的选择,然而想实现这一目标,还是颇为困难。

    太阴幡毕竟不是专门养鬼的法器,相反,它主要是利用吸纳的阴魂,洗磨精粹阴气,阴魂厉鬼到了里面,就会被慢慢消磨,逐步虚弱,直至碾得粉碎,化为纯粹的阴气。

    当然,余慈也可以逆转法门,以阴气反哺鬼物,但现阶段,祭炼层次尚低,如此这般,对法器的成长不利,这就注定了,里面的鬼物是很难有其**意识的。

    凭借鬼物本能,去做搜寻、挖掘的活计,实在太难。余慈也想过用神意星芒驱使,但这些鬼物和寇楮这样的鬼修不同,寇楮也是阴身鬼体,可它有生机灵识,具备自我意识,这才是神意星芒寄生的根基,那些懵懂鬼物,又哪有这个基础?

    这法子注定是失败了的。

    将放出的阴魂厉鬼回收后,余慈稍做感应,其总量已经少了一部分,这就是怨灵坟场环境的问题了。那些损耗掉的,应该是被那些“野生”的鬼物或是专门捕食鬼物的生灵猎取。

    说到底,还是祭炼的层次不够,仅仅三重天的水准,难以发挥太阴幡的功效。若真祭炼到七八重天,符合还丹修士的水准,长幡一出,方圆数里立成阴司鬼域,周边鬼物必将如飞蛾扑火般汇集而来,他甚至可以借此贯通阴阳两界,从九幽之地,引得鬼神前来,那才是真正的役禁神鬼吧。

    现在,还差得远,差得远呢!

    不管游蕊怎么恼火,行进的节奏都掌控在卢遁手中,那人想快就快,想慢就慢,完全不给她置喙的余地。

    唯一让她有点儿安慰的是,在进入森林后第二十天,卢遁终于开了窍,进度突然加快,向森林内部快速挺进,不过五天的功夫,已经越过了一大半的路程,照此下去,再有七天左右,他们就可到达黑月湖外围。

    如此,时间虽是比她希望的最完美结果多出了快要一倍,但还在可接受的范围内。然而,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游蕊在计算路程的时候,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现在他们所处的位置,可有些微妙啊!

    “卢道兄,有事请教。”

    游蕊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在找到今日的落脚地后,她又一次找到了卢遁,语气还算有知礼,但已经越来越掩不住她的怒气。

    余慈看她一眼,便道:“夫人有话请讲。”

    “道兄这二十天走下来,目的地究竟何在?”

    余慈皱皱眉头:“怎么,不是黑月湖么?”

    看他装痴卖傻的模样,游蕊强按着一个耳光扇过去的冲动,扯开一幅价值连城的怨灵坟场地图,纤长的手指戳在与他们现在的位置紧邻之地。

    “若是黑月湖,道兄为何要绕一个大圈,绕到这里来!”

    游蕊这幅地图,余慈这段时间也看了几次,但对上面一些标识,仍不能尽数知悉,看着女修纤指所向,他有些疑惑:

    “这是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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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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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镜介绍:
我有一镜,乾坤山河也照得;
我有一剑,人心鬼域皆斩破;
我有一城,九重天里云中座;
我有一心,长生路上笑蹉跎。
世人为何要长生?因为长生包容一切的欲望,长生便是无限的可能。问镜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问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问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