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 血潮
是玄黄。
余慈几乎是立刻做出了判断,这幕情形和那位描述的何其相像,余慈只觉得这片天地的血杀之气已经变成了燃烧的火油,烧灼着他的皮肤,就算他全力防御,也有丝丝缕缕钻进来,变成比前面的“墨汁”还要霸道十倍的毒素,焚经断脉,更渗透到五脏六腑之中。
这就是血杀之气的威力,也是失去神智的玄黄以本能驱动的恐怖力量。除了对肉身的侵蚀之外,在神魂层面,也有着极强的压力,那感觉就像是重器门首领施展的“十方绝狱撼鬼神法”,强度更在其之上,只是比之略差几分针对性罢了。
那位曾说过,以余慈止前的状态,接近玄黄杀剑一里范围,就是个“死”字。现在看来,怕还是客气了。余慈觉得,就在这里,再呆上一时片刻,他就可能倒毙当场。
至于玄黄杀剑的位置,保守估计,也在二十里以外。
余慈遥望那边的天地交界处,面有忧色。他感觉得到,玄黄现在的状态无论如何都称不上好。就像是一个发癫的疯子,肆无忌惮地发泄,但越是如此,就越朝着深渊滑落。
站起身,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儿,余慈有些烦躁。他身后不远就是虚空裂隙,扭曲的光影中,狭长的裂口隐约可见,不过眼下那里却非常安静,没有任何人从其中经过。看着那边,他咒了一声:
“关键时候,跑哪去了?”
他再怎么抱怨,那一位也没有再出现。
余慈咬了咬牙,向前迈步,可没走出十尺,一波比先前更激十倍的剑啸声,充斥了血色天地。其威势之强,已经显化为一圈实质的血潮,以二十里外玄黄杀剑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速度之快,几乎是余慈刚刚看到,血潮已经近在咫尺。
“你娘!”
这时候余慈也顾不得风度之类,抱头趴在地上,只觉得头皮发炸,强劲的冲击呼啸而过,护体真煞摇荡几下,便自崩溃。还好余慈及时放出剑气,展开无瑕剑圈的心法,才把冲击余波消减。
冲击过后,血色天地间还响着尖锐的嘶啸,充斥耳鼓,恍惚中尽是“杀,杀,杀”的强音。
余慈抬头,他发现这片天地受血潮的渲染,红黑浊色又浓烈许多,而且这一回,那颜色已经不满足于这等范围,汹涌的血潮冲击,竟然漫过了虚空裂隙,视空间屏障如无物,向虚空深处蔓延。
“别开玩笑!”余慈不自觉伸手,想把血潮拉回来。这当然是个妄想,所以伸了半截,就僵在那里。现在谁也不可能挽回局面了,冲破了空间屏障的血杀之气,就等于是黑暗中最夺目的火光,向周边所有人宣告它的存在。
“那个什么家伙,你那点儿‘闲事儿’还没办完吗?”
仰天怒吼一声,余慈不出预料地没有收到任何回音。但却不再耽搁了,余音未绝,他已经迈开步子,向着二十里外狂奔。
一**血潮扑面而来,浓烈的血杀之气燃烧着、咆哮着,从他耳畔刮过,当真是“刮面如刀”,余慈咬牙忍着,没有任何减速。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余慈不想把他和玄黄的关系拔得太高,不过,当那家伙把他诓进归来庄那一刻起,他们的交情自然就与众不同。所谓“投桃报李”,正是玄黄和余慈先后所做的这些。
距离不断拉近,血潮的压力更为强盛之余,也愈发地大气磅礴。玄黄杀剑确实有这样的气派,血色天地已经开始抖动,不是承受不住剑压,而是彼此的血杀之气勾连、共鸣,排斥一切与之相异的存在。
当余慈迈过了十里的界限,他忽然就觉得前方的压力提升了数个层级,令他举步维艰。这个时候,就连无瑕剑圈也不顶用了。
不能停……停下怕就要给拍回去!
余慈呲牙咧嘴,硬顶着不退,衣物都被炽烈的血杀之气烤得酥了,身上更是被强压挤迫得血红一片,细小的血管已经迸裂开来。
偏在此时,他耳中忽地渗入杂音:
“好剑,真是好剑!”
余慈心中一凛,心神不可避免地受扰,一个踉跄,身体便被血潮拍飞了近百丈,多亏中间撞地时反应迅速,将手中利剑深插进土层中,才没有前功尽弃,但刚刚调理得差不多的伤势,又暗中给他一记狠的,顶得一口心头血呛进喉咙里,难过极了。
他半伏在地上,扭头去看。扑天盖地的血潮中,他其实也看不清远方的景物,不过那人的笑声却是肆无忌惮地传递过来:“道爷我终于要转运了,如此剑器,不是仙家之刑器,就是魔道的杀胚,好,好!”
“好你个蛋蛋……”
余慈暗骂一声,但也知道,自己怕是被这突然蹦出来的家伙无视了。更让他不爽的是,就算他和玄黄杀剑离得更近些,但那人的表现也太轻松了些,他就感觉到,对方的位置是天空中,可比他这恨不能手足并用的还要来得从容。
如此修为,是不是不太对劲?
正疑惑间,澎湃的血潮轰响中,又有一个声音响起来:“七伤老儿,你莫要贪心不足,如此剑器,岂是你这个孤魂野鬼消受得了的?你若知机,就还去做你剪径的买卖,那些还丹小辈也够你吃的……”
余慈脑子里一响,忽地明悟:来人原来不是还丹修为!
步虚?真人?想想还是前者更有可能,毕竟后者已经是长生中人,层次非同寻常,又有度劫的考量,不太可能去做那些剪径强梁的活计。倒是某些步虚修士,眼馋剑园遗宝,会在剑园盛会结束的那段时间到附近来,有原则的就做些买卖,没人品的干脆下手强抢,这也是每年都有保留节目。
当然,关键不是这个。余慈能够在界河中见到这二人,只证明一件事:剑园的封禁彻底崩溃了!
所以这两个步虚修士才能一路畅通无阻,直闯入界河中来。而在他们后面,不知还有多少本就虎视眈眈的强者,蜂拥而入。
余慈抿住嘴唇,一时不知该如何打算。也在此刻,铺天盖地的血潮又有变化。
不管多么强大的力量,都要遵循天道法理,有波峰就有波谷。前面的大潮冲击肆虐已久,自然步入了衰退阶段。余慈只觉得身上一轻,周身气机自然抬头,铮地一声响,深插进土层的利剑弹出来,刺破前方渐褪的血潮,带着余慈向前飙射,转眼就是两里路过去。
余慈的动作当然瞒不过人,不过两个步虚修士都没把他当回事儿——毕竟只是还丹初阶的水准,对他们来说,也就是挥挥手,就能打灭。
等他们唇枪舌箭一番,觉得嘴巴解决不了问题,再开始对峙,并试图抢夺先手的时候,余慈已经硬闯入了距离玄黄杀剑仅三里的范围内,速度竟然还在提升。
这时那两个步虚修士才发觉不对,余慈驭剑之精妙凌厉,绝非寻常还丹初阶可比。而且玄黄杀剑的血杀之气虽已退潮,但强劲的精神冲击仍在,余慈竟然视之如无物,这也是值得重视之处。
七伤道人怒哼一声,不知用了什么手法,数道劲矢般的气流破空而至,虽说中途遭血杀之气磨损甚多,却也依旧凌厉非凡。余慈见机甚快,剑光化雾,堪堪避过,随后就站住了身形,不再上前。
“小子总算不太笨……唔?”
七伤道人忽地一怔,他看到余慈虽是不再前行,却是转过身来,持剑作势,锋利的剑刃微微上扬,竟是指向了这边。他还没反应过来,远方就传来了嘲弄的大笑声: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七伤老儿,你这事儿可做得岔了。”
到现在为止,两人或许换了个眼光,却仍没有人把余慈视为威胁,最多只是把他当作刺激彼此的“道具”。也对,在剑园层面上,这两位确实有藐视绝大部分与会者的资格。
对方的心思,余慈洞若观火。他的心湖却无比澄澈,无忧无怒,同时有那么一系列符纹分形从中游过,随即组合成型。
七大关键分形,六十四个窍眼。
这就是余慈在心中凝成的符箓。但他没有将此符显化出来的意思,而是沉入心神,逐分逐毫地把握深蕴在其中的符意……
不,是剑意!
身后三里,有殷殷剑鸣,转眼鸣声如潮,拍天撼地!
第三百四十七章 扩散
不说啥了,我很囧……
余慈背对剑鸣声的源头,任强音透入脑宫。
音bō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事实上可以这么说,这陡然间掀起的剑鸣潮音,正是余慈牵引过来的。
符箓中撷取的剑意在震dàng,驱动神意元气,通过种子真符转化为精纯的剑气,低吟流转,自发流布体外,再透过血sè天地中弥漫的血杀之气,传到三里外玄黄杀剑之所在,瞬间就有了回应。
剑意共鸣!
天空中,两个步虚修士受拍天撼地的剑意所慑,都有点儿懵,一时半会儿仍未明白过来,血sè天地却已经大起震dàng,受剑鸣jī发,血杀之气瞬间如滚如沸,堪比前面血潮的巨大冲击转眼席卷方圆数十里的每一个角落,余慈背对这冲击,没有任何躲避的意思,他紧握剑柄,最后甚至闭上了眼睛。
轰声巨响,冲击临体,他的身体猛地震dàng,五脏六腑几乎要翻转过来,然而内蕴剑意却无任何改变。
他在心中凝成符箓,完整状态是七大关键分形,六十四个窍眼,如此结构,在余慈接触过的符箓中只有一个——剑仙秘境三层符印,由他简化的第一层!
三层符印,是玄黄比照着符书一笔一画地布置和维持,其中自然蕴含着它的剑意,当时余慈也曾借用它来控制第一层符印的巨量元气,如今重新操刀,以之驾驭本身元气,竟是颇得其中妙诣。
至少,玄黄杀剑有了反应。
这一刻,余慈更像是玄黄杀剑的延伸,玄黄没有了意识和感应,余慈还有!他就像是玄黄杀剑的耳目和触手,也许他不具备驱使此超强剑器的能力,可他却能够将足够的刺jī传递过去,由剑器的杀伐本能去完成后面的事。
若说玄黄杀剑是汹涌湍急的江水,余慈的作为就是掘开了堤坝!
血潮翻涌,转眼已充斥天地。两个步虚修士一个失神,眼前就完全被浓烈的红黑sè填满。这污浊的颜sè在燃烧,点燃了他们感应范围内所有的天地元气,也等于是封死了他们借天地之力为己用的渠道。
两个步虚修士都是心头剧震,后面来的那个要更小心,一见势头不对,就要走为上计。哪知他不退还好,一旦退却,燃烧的血杀之气中,忽地“铮”地鸣响,一道锋利杀意正切入他退却的气机之中,如风助火势,轰然迸发。
他刚动了抵挡的念头,心口已是一空,无可抵御的死意漫过来,他甚至不敢确定是哪里遭了致命一击,无意识地发出凄厉惨叫,刚聚拢的神意元气崩溃,身形转眼就被燃烧的血杀之气吞没。
刚刚还要全力提防的敌手转眼惨死,七伤道人却没有半点儿欢喜之意,反而是一道寒气从尾椎直窜天灵,心中已是怕了。一旦惊惧便有缝隙,那锋锐无匹的杀意当即寻隙而入,带动血杀之气,如透薄纸,一剑贯穿。
七伤道人眼珠子快要突出来,比前面的还要不堪,甚至是那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出口,已经被血杀之气绞碎,随后便在炽热的高温下剧烈燃烧。
转眼间,两个步虚修士已经化灰飞散,再被血潮一冲,什么都没剩下来。
玄黄杀剑之威,一至于斯!
可就是这样,血潮的冲击乃是方兴未艾,仿佛刚刚两个步虚修士,只是小小的虫豸,碾碎就碾碎了,完全不值一提。
余慈惨哼一声,感觉着自己的身体怕是要撑不住了。
作为“掘堤者”,毫无疑问,“江水”的冲击,也要由他头一个消受。常规情形下,他早死了个干净。可是在jī发玄黄杀剑威能之后,余慈已经明白了,那位不负责任跑掉的家伙一直强调的意思:
“剑意纯化……就是装,也要给我装出来!”
能不惧江水冲击的,只有江水本身,纯化的剑意,就是他hún化在玄黄杀剑威煞中的凭依。
余慈明白了缘由,但无助于他眼下的情况。玄黄杀剑的威煞能发而不能收,只能等着自然消退,在此期间,他必须时刻在“湍流漩涡”的冲击下中保持剑意的纯粹,才能削减绝大部分冲击,稍有失误,狂暴的力量就会在第一时间把他撕成粉碎。
他必须保证绝对的专注,所以才闭上眼睛,就是两个步虚修士被杀,也没能引他一瞥。也因为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剑意的控制上,对血潮的冲击很难有确切的把握,他只是感觉到,压力越来越大,冲击越来越强,到了最后,无法形容的强压已将他的思维抹成一片空白,他只留存下一点儿可怜的本能,与种子真符一起,维持剑意的纯粹。
人力有时而穷,不知撑了多久,余慈站立的力气也给抽干净,被后面力量一撞,便栽倒在地。
“玄黄你个hún球,可不能过河拆桥啊……”
喃喃说着,余慈却当真是半根指头也动弹不得。血潮挤得他的骨头咯咯做响,五脏六腑都似是错了位,周身气血更似燃起了火。他现在能做的,只是尽力维持着模拟剑意的纯粹表征,使之成为维持生机的最后一道屏障。
在灼然如火的血杀之气前,屏障如一层薄纸,随时都会化为灰烬。
血潮汹涌如故。
剑园之外,正是午夜时分。
四野昏黑,原本还有几簇篝火来着,可当剑园中传出剑仙秘境禁制完全崩溃的消息之后,篝火旁最后一批观望的修士已经撑不住劲,红着眼睛杀了进去。
此时,偌大的山区,竟然只剩下不到百人,打定主意不进去了。其中白云精舍内,就占了将近一半。
离尘宗参加剑园盛会的修士,九成都回到了精舍中。只有华西峰、黎洪、王九,还有余慈等四人未曾回来,原在精舍中压阵的于舟老道,两天前也深入园中接应,根据最新传回的消息,他和华、黎、王三人已会合在一处,但余慈被重器门首领擒去后,一直没有再现身。
在此主持局面的是戒律部的肖录,作为地位仅在华西峰之下的强手,又出身戒律部,严肃冷峻,寻常坐在那里,也能镇得师弟妹们噤口不言,可这段时间,他却有压力了。
坐在精舍前的石凳上,肖录眼睑微垂,面无表情,在他身前,有人脚下来回转着圈子,焦躁的情绪表lù无疑。
肖录也不看他,只淡淡地道:“我酉时下令,入夜自去做功课,不得外出。黎、王两位师弟不在,张师弟卧病在chuáng,你就是实证部的主事,却知令不行,罪加一等……”
“肖师兄!”
李佑圆脸铁青,大声截断了肖录的言语:“咱们师兄弟谁也瞒不过谁,我知道你是为大伙儿考虑,但我此番出去,只是我个人之事,与其他人无关,与宗门无关,你又何必阻拦?”
肖录冷冷看他:“你是离尘宗弟子,无论如何也脱不开干系。因为余师弟,你要回去——因为你,别的师兄弟又该怎样?”
“余师弟是受我撺掇,才来参加剑园盛会……”
“不用再找理由。你以为于师叔他们在里面逗留,是因为什么?集诸位同门之力,飞剑传讯,又是何故?不要一时冲动,给别人再添麻烦!”
肖录不是话多的人,说了这些,已是破例,见李佑还要再说,他森然起立,是要采取措施了。这时候,一直在旁边观望的赵甫苦笑着走过来,正要说过,侧脸上却忽地映上一层红光。
三人同时扭头。
剑园方向,一团红彤彤的光芒迅速扩散,初时还只是一团寻常篝火模样,转眼已经扩及一里方圆,这正是光芒照在赵甫脸上的时候。后面,那光还在扩大,两里、五里、十里……扩张速度非但不见减缓,甚至还有暴增的趋势。
白云精舍距离剑园也有十多里的路程,可红光一出,竟是片刻功夫就推进到了山脚下。精舍中诸修士早给惊动,纷纷出来,却是被红光染得个个血红,修为稍次的,甚至要眯起眼睛,难以直视。
“真热……”
不知是谁说了一声,诸修士忽然发现,周边天地元气果然燥烈得很,白云精舍的封禁都遮挡不住。
“不好!”
“快走!”
肖录和赵甫猛地反应过来,当即下令,带着众修士,冲入精舍中,挟起仍未复原的同门,迅速结了阵势,驭剑飞遁,连白云精舍都来不及收起。
刚刚飞离山头,红光已经漫过了山脚,颜sè愈发浓烈,赤红颜sè到了极处,已经有些发黑,冬季山上仅有的那些植被受高温飞卷,竟是轰声自燃,火光冲天。
下一刻,整个山区都是一震。扩张的红光突地向收缩,众修士眼前骤暗,随后就是大放光明,等人们适应过来,只见光bō迸发,云气四散,一道粗大的光束从红光最中央喷射而出,直刺苍穹。
第三百四十八章 归鞘
恍惚中,余慈似乎飘了起来,有种神魂出窍的虚无感。
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某种程度上,他已经得到了玄黄杀剑的承认,神意能够在血潮中留存,飘飘悠悠、像是被狂风卷着的风筝,随血潮一起冲向虚空深处。
血潮的冲击xìng扩散无休无止,而容纳它的血sè天地就像是一个浑身凿洞的大桶,血潮冲过,立刻就溢了出去。
不止这里,整个界河都一样。
被曲无劫斩裂的虚空世界,正是千疮百孔,血潮卷过,即使不如血sè天地中那般浓烈,与也依旧像是一场无止境的血sè风暴。
余慈的神魂感应范围随之不断扩大,冲破界河,冲出归墟,冲出剑园,一直扩散到断界山脉之间,随着那贯接天地的光柱向上喷射,感应终于到了极限,一阵天旋地转,极速向内收缩,转眼就回归脑宫。
他呻吟一声,从昏沉的状态中醒来。
玄黄杀剑的血潮也在回缩,刚才凶剑威煞冲破了血sè天地后,形成了一次无以伦比的爆发,也终于冲过了bō峰,辐射的力量层次开始滑落。
“后生没死掉,颇有几分运道。”
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余慈想抬头,但才动了动脖子,全身肌肉便都发出抗议的咯吱声,连喉咙那里都不例外,他只能叹一口气,将脸埋进透着浓重血腥气的土壤里。
“也是个大手笔,我之前还想着怎么样徐徐引发、消耗玄黄的血杀之气,却不如你一鼓作气……起来,这样的好机会,绝不能错过了!”
余慈理都不理他,依旧趴在地上,寻找自己肉身还在的证据和感觉。
“笃!”
头顶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随后那东西就落了地,还余一截倚在他肩上。但除了这个,对方也没有再干别的,想来也知道余慈此时绝不好受。
余慈本人也不会耽搁太长时间,等一会儿身体的感觉终于好了些,他手撑着地,呲牙咧嘴地半坐起身子,头一个看到的却是身边一件东西,就是刚刚砸他头的那个。盯了那东西半晌,他还是没弄明白:
“哪来的剑鞘?”
他撑着地的那只手旁边,一个黑沉沉的剑鞘摆在地上,大约有四指宽,长度足有五尺,上面密密麻麻刻着符纹线路,与剑鞘材料本身的纹路hún在一起,看得人眼晕。伸手碰了碰,只觉得凉浸浸的,很沉重的样子。
那位解释道:“有这剑鞘,才能暂时封住玄黄的血杀之气……可惜,当年为玄黄量身打造的星沉钢鞘已在西征时毁掉,只能拿这个不怎么合身的,滋味怕是不会好受。”
余慈心中又一动,但没有说什么,只拿起剑鞘,眯眼往插入剑刃的缝隙里扫了一下,恕他眼拙,一时没有发现特别神异之处。他扬扬眉头:
“然后呢?”
“自然是到那里去,刚才怎么在血杀之气中活过来的,现在就怎么做。不过不用贴近,相隔百尺左右就足够了。”
余慈深呼吸几回,积蓄了一些力气,依言而行。这其间,对方一直没有停止指点,包括如何运使剑意,如何调理身体,还有可能发生的许多意外情况,统统告知。
和玄黄杀剑相隔不过三里,余慈却走了一刻钟,这其间血潮有两次小的爆发,但都没有造成大的影响。
远远的,余慈已经看到了玄黄杀剑。
那柄四尺青锋静静地插在地表上,周围浮游着红黑颜sè的雾霾,绕剑流动,使人只能看到它的轮廓。但偶尔刺破雾气,一闪而逝的强光,却又刺得人两眼生痛。
余慈模拟玄黄的剑意,在百尺外停下。这个位置,血杀之气的浓度已经浓烈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高温炽热的空气几乎要凝为实质,停着还好,稍稍一晃,皮肤与血杀之气摩擦,就是钻心的疼痛。
不再耽搁,按照那位所讲,余慈慢慢地将手中剑鞘移到xiōng前,这就是他要做的一切,后面则要看那位的手段。
没让他等太长时间,头顶上方的温度忽地一降,丝丝凉意渗透下来。余慈只是挨了点儿边,凉意便如滴落的水珠,滑入他手中剑鞘。余慈手心微震,奇妙的感觉生出来——剑鞘像是伸出了两根无形的丝线,一根探向百尺外的玄黄杀剑,另一根则沿着凉意渗透的路径反溯回去,延伸向不可知的虚空深处。
原来剑鞘也是一个介质……
念头未绝,受剑鞘探出的气机丝线触发,玄黄杀剑一声剑鸣,周边血杀之气潮涌雷动,温度也骤然提升,余慈正头皮发紧的时候,不知虚空何处,也是一声剑吟,一道幽蓝光丝直坠而下,穿透血杀之气的屏障,打在余慈手中的剑鞘上。
余慈脑宫中“锵”地一声响,好像有两把利剑在里面交击,jī烈的震dàng险些就煮沸了他的脑浆。
如此强烈的反应让他完全忽略了,百尺外的红黑雾霾中,四尺青锋破地而出,转眼化为一道殷红电光,当xiōng搠来。可与之同时,他持剑鞘的右手也是如有神助,小指微一用力,鞘口便向前倾,外围符纹亮起光华,反衬得那薄薄的四指宽的缝隙幽暗而深邃。
电光落,伴之而起的就是一声爆鸣。
感觉着像是九次贯气的五雷符在手中炸开,余慈全身都在过电,脑子刹那间一片空白,身体更是腾云驾雾般飞起,倒撞数百尺开外,摔了个结结实实。
但也从此刻起,血sè天地陡然安静下来。
“后生,醒醒。”
模模糊糊的,有人在他耳边轻唤。来来回回有几十次,终于唤醒了他的神智。他微微睁开眼睛,才一触及外界的光线,就又是一阵眩晕。此时,那位为他报告结果:
“好了。”
“好了?”
余慈有些恍惚,直至他看到剑鞘裹住的剑器,才确认无误。
是不是快了点儿?但转念一想,又觉得结束了最好,他感觉着,因为两道剑意的碰撞,持剑鞘的胳膊已经不像是他自己的了。同样的,他身体肌肉骨头也都到了极限,他就他那么躺在上,比上回还要不堪。
那位见他这模样,道一声:“你若还要赖在地上,莫怪日后后悔。”
“嗯?”
“你模拟玄黄剑意,又在它血杀之气浸泡下支撑那么长时间,为了适应玄黄剑意全身肌肉骨胳经络等都受内外力量挤压,有些变形,若不及时修正回来,以后修为暴跌,不要怪我没提醒过你。”
“我X……”
余慈含含糊糊地骂了一声,但还是强撑站坐身子,在那位的指点下,运使半山蜃楼,驱动元气穿经过脉,使肉身重新适应原来的感觉。
“快一点儿,玄黄的血杀之气瞒不过人,现在又是在剑鞘中温养的时候,绝不能与人交战。现在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很多人吗?”
“托你的福,现在剑园已经禁制全毁,外面阿猫阿狗都能进去。可想而知今后一段时间,情况只有更乱。”
那位一边催余慈加快速度,一边为余慈设计了两个可能:
“现在你有两条路走。一条就此回去,到外面和你们宗门会合;另一条就是一路走下去……
余慈摊开手:“没油水的地方,我当然想尽快回去……”
那位沉默了下,道一声好,
“不过玄黄欠我一枚斩雷辟劫令,回去了还会补上吗?”
余慈话中奇突出,可惜那位的语气仍无变化,:“明白了。既然如此,我就要给你说一下大梵妖王的事。”
第三百四十九章 伯阳
“我就想知道,关大梵妖王什么事?”
男子手里拈一根草叶,慢慢把玩。这片虚空天地骄阳似火,映得大地都成了白金颜sè,他身披金袍,袍子上诸多巫图法相闪烁,有一种妖异的震慑力,说话时,旁边身属多个宗派的五十余名修士都默默听着,绝无一人低语jiao流。
当然,出现这种情况,也是因为他们正与一个强手对峙,场中气氛绷得很紧。
男子的态度是看起来最轻松的,他笑yinyin地看着对面的nv修,视线似乎能够穿透对方兜帽下的yīn影:
“这位道友,芳名香奴是吧,两天前,是道友你先提出了大梵妖王之事,害得我绞尽脑汁,也long不明白其中究竟,今日巧遇,莫不是巫神旨意,请道友为我们解huò来着?”
当日,nv修只是挤兑文式非说出问题,没有直接论及大梵妖王,但人们都认定了她的“首倡”之功。此时nv修全身都隐藏在连帽长袍之下,看不清面目,语气也没什么起伏,言辞倒还有礼:“伯阳公子智珠在握,何需多费chún舌?”
金袍男子,也就是千山教的夏伯阳抚掌笑道:“说的也是,原本我是不明白的,可看到道友,立刻就眼明心亮,多少也悟到了一些。”
说话间,他打出手势,让周围的修士不用再虎视眈眈:“罗刹教的朋友当面,人数再多,也没用处,更何况,都是邻里亲朋,何必剑拔弩张呢?”
夏伯阳笑yinyin的模样看上去人畜无害,但熟悉他的人都不会当真,也包括香奴。
双方的碰面完全是个意外。
当初夏伯阳被沉剑窟主人裹胁,进入剑仙秘境,随后逃遁,不见踪影。但接下来这十天左右的功夫,他可不是闲着玩儿,而是借用千山教、也包括飞魂城的影响力,纠合了一批洗yu盟的高手,形成了堪与北地魔men相抗衡的队伍。
两日来,在这片虚空世界复杂jiao错的地带,这一bō人马在夏伯阳的带领下,东奔西走,给其他修士造成了不xiao的麻烦,可也只限于给人造麻烦而已。
缺乏目标、没有计划、内部复杂,这样的队伍,永远都只能当一个搅屎棍的角sè,而这绝不是夏伯阳希望看到的。
就在他为队伍的效能面绞尽脑汁的时候,香奴单人孤身,出现在这片虚空中,恰好和他的队伍撞个正着。
那一刻,他所说的“眼明心亮”,绝没有半点儿夸张。
“我就奇怪呢,大梵妖王在血狱鬼府称孤道寡也就罢了,怎么把风吹到此界来?若是贵教,也就一切好说。修行界不知,血狱鬼府自有渠道,想来贵教那一位大人……也不愿意大梵妖王的手伸到此界,及时砍一刀下去,正当其时啊。”
最后几句话,夏伯阳是用特殊方法,将声音模糊了,只有正前方的香奴能听清楚,随后他又亮起嗓men,笑眯眯地道:“大伙儿和贵教都是邻里亲朋,彼此之间不用客气。若有什么需要效劳之处,道友尽管带我们去!”
夏阳阳自觉说得已经很明白——你们罗刹教必是有预谋的,至少也是深知内情。在这鬼地方,就指望你来带路了。
他等着香奴的回应,然而下一刻,他手里的草叶掉了下来。
没有任何先兆,血sè风暴刮起来,遮天蔽日。由于他们是在虚空裂隙前对峙的,浓郁的血杀之气在第一时间就把他们吞没掉,由十多个大xiao宗men修士拼成的队伍一时间为之大luan,至少有七成以上的人以为是哪个强者突下杀手,刹那间无数护身真煞、绕体宝光涨开,人影四面飞掠,还有人受了血杀之气刺jī,直接和周围的人打成一团,使局面愈发húnluan。
夏伯阳的修为、见识在队伍中是最拔尖的,他虽也是措手不及,但很快回神,叱喝声里,强行压住局面,血sè风暴来得快,去得也快,但等这一bō爆发过去,队伍中一个个都是灰头土脸,有几个还非常可耻地受了伤。作为发起人,夏伯阳也觉得大丢脸面,前面积蓄起来的声势,一下子就消减九成。
他捺住火气,再看香奴,nv修出乎意料地没有趁机远走,而是看着刚刚冲入血chao的虚空裂隙,若有所思。
“这鬼地方真是莫名其妙。”
夏伯阳咒了一声,以消解尴尬,这才接上前面的话题:“如此地域,正是要协力同心,才好应对。道友不要客气……”
现在再说,连他自己都觉得味道古怪。看不清香奴的面容,只听得她轻淡的话音:“现在的层次,我自认为担待不起,也就不用劳烦诸位了。”
说着,她转身便要离去。夏伯阳如何肯放她走,不及多想,一声“且住”,周身气机就有变化。
他是头领,一旦有了动作,眼下队伍中又是惊魂未定,反应便有些过jī。刹那间刀剑鸣声响作一片,周边大气一滞又一崩,香奴回眸冷瞥,身形随即虚化。罗刹幻法,最不惧的就是群攻。可身在重围之中,若不来个先发制人,反而让人怀疑她的脑子。
夏伯阳已知道局面失控,自然也猜到了香奴的手段,当下攻守互换,转瞬之间已与香奴数次身形jiao错,千山巫力和罗刹幻力都是质xìng多变,几经转化,碰撞时炸起一bō又一bō彩光,煞是好看。然而错luan的气机也使得边上修士难以cha手进去。
“唔?”
夏伯阳心中有些微妙的感应,可未等他进一步确认,观战修士外围陡然sāo动,已经被二人jiao战搅luan的气机再次受到剧烈干扰,程度之强,使jiao战双方也忍不住扭头去看。
他们看到的,就是四分五裂的肢体,还有冲天而起的血光。
夏伯阳一惊之后,就是勃然大怒,哪儿来的hún帐,不声不响地下了这等杀手。
他一时也顾不得香奴,嘬口尖啸,给队伍下令,使了一个几日来合演的阵势变化,让出那片血腥的空地,近五十人分出层次,诸力聚合。只要锁得住气机,便是还丹上阶的对手,也能瞬间给打爆了!
夏伯阳目光锐利,透过层层人影,看到那边掀起血光之灾的位置,不知何时,摆了一个大物件:
“那是……棺椁?”
“这两天收集的消息,大概就是如此。”
那一位在余慈耳边,将当日北地魔men和离尘宗对峙时的情况,还有两日来在界河中各类冲突,简单说了一遍,重点当然是落在了大梵妖王身上。
只是,余慈最关注的却是另一件事:“于观主来了?”
耳边的描述相当详实,让人怀疑当时那位是不是就在边上潜伏。也因此,余慈的心绪流动略有些失常,只能咧嘴笑了一回:“打了xiao的来老的,这事儿……”
他吸一口气,没再说下去,而是回到正题:“大梵妖王!怎么又凭空跳出这么个家伙来,呃,不对,在绝壁城的时候……”
余慈的记忆力相当出sè,自然记得当初围杀血僧时,无意间探知的信息。但出于某种原因,在听到是罗刹教的香奴先一步揭破老底的时候,他比所有人想的都要多出一层,所以……他的脑子就有点儿luan。
他干脆就问:“那家伙究竟要干什么?”
“现在看来,那个曲无劫的影子是把目标放在了原道大人身上。当初原道大人因魔劫而亡,阳神剑胎灰飞烟灭,rou身却没什么伤损,反而是因为受到魔劫浸染,有些变质……”
“变质?”
余慈想了想,记得沉剑窟主人就是没有实体,难以成道,就猜测:“是要夺舍吗?”
“也许,至少原道大人的棺椁,已经落在他手里。”那位淡淡应了声,应该是想法有些差距。顿了顿,他才道,“大梵妖王不是善人,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影子,在此界大动干戈。他最近可是很活跃啊……”
余慈耸耸肩:“然后呢,我们该做什么?”
那位沉默片刻,忽然道:“你和于舟关系不错?”
我郑重考虑,是不是真的缓几天比较好……
第三百五十章 呼吸
“你什么意思?”余慈一下子警觉起来。
那位的语气倒是一贯的轻描淡写:“只是想让他帮一个忙。”
余慈摇头道:“没必要把别人扯进来。”
他这就是表明态度,那位便很明智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那就往前走吧。”那位再次给了一个路线图:“想解决这里的问题,还有很多路要赶呢。”
余慈嗯了一声,按照指引走出一段路,忽然道:“无劫大人现在在哪儿?”
这疑问已经压在他心中很久了,归墟内闹成这样,那位剑仙大人仍没有半点反应,哪怕是稍微用力的迹象都没有,难道万年前的伤势,当真沉重至此么?
那位又是沉默,片刻之后方冷冷道:“若他肯现身,哪还有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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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椁?”
呈现在夏伯阳等人眼前的,正是一个铜制棺椁,它高约四尺,长约丈许,在阳光下,泛着金属的光泽。其周边鲜血迸溅,染红了地面,零落的肢体更是刺眼。
诸修士心中都有些发紧,他们所在的地域,日头毒辣,天气干旱,风沙也大,可四野荒芜平坦,藏不住东西,他们可以肯定,之前在周围绝对没有摆着这个大家伙。
“怎么来的?”
“好像是和那波血风暴一起……”
“棺材里面还是外面?还是只是迷惑人的东西?”
能闯到这里来的,见识都是不缺,转眼就想了许多种可能。不过很快,夏伯阳的命令传过来,削去了他们所有的芜杂念头:
“动手!”
来自多个宗门的修士接收命令并作出反应的时间都不相同,可是夏伯阳通过阵势演练,分出层次,最大限度地整合了所有人的力量,命令一出,虚空中便响起一声巨大的气爆,几十人的力量聚合在一处,第一波就将棺椁硬砸进地下,随后就是飞剑绞杀,最后则是五花八门的法器强光,三波冲击,一浪高过一浪,五十多人的力量已经发挥到了极致。
连结冲击之下,那棺椁就被“抹”掉了,虚空中再不见丝毫痕迹
这可不是他预料中的场面。
夏伯阳一怔,后面的命令还没来得及出口,惨叫声再起,洗玉盟修士排列的阵势蓦地鼓起一块,随后崩裂,这一下又是两三个人筋断骨折。此回夏伯阳看得清楚,造成这一切的,就是那棺椁。
棺椁像是飞了起来,但更像是直接穿梭虚空,现身时沉重的棺体左右一摆,两边的修士便给砸飞了出去。
夏伯阳咬牙道:“给我……”
话音方起,他猛地回头,只见香奴身形虚化,朝着不远处的虚空裂隙飞遁。
“这女人!”
夏伯阳服了香奴见缝插针的本事,抓机会抓得神准无比。此时那铜制棺椁在半空中肆虐,横冲直撞,队伍阵形被打乱,一时间竟然奈何它不得。夏伯阳无奈扭回头去,下令改换阵形,同时取出一件有短暂的空间禁锢之能的法器,以阴神驭使,暗祭在空中,随时准备发动。
也在此时,夏伯阳突然想一件事:“第一波死掉的几个,分明是被利刃分尸……和眼前不太一致啊。”
念头方起,他神魂仿佛被针扎了一记。这是千山教巫法中的“心血来潮”之术,专以“示警”之用。夏伯阳后背“刷”地一凉,当日刚进入剑仙秘境,面对重器门那强得离谱的法器时,他也曾有过类似的感应,其结果就是他用替难巫偶换了一条命回来。
此时此刻,同样是那种感应,程度之激烈,超出前面何止十倍?
视线从场中划过,将队伍阵形和棺椁位置等信息纳入心中,随后他不进反退,向虚空裂隙中飞遁而去。便在人们因为他异常的举动而错愕之际,铜制棺椁上,棺盖滑开了。
虚空中倏地一静,夏伯阳按着心口,后退的速度分明未减,可是他的感觉就像是自己被封在了原地,所有的举动都成了可笑且无力的挣扎。
“咚!”
闷响捶进胸腔,夏伯阳“哗”地喷出一道血箭,和血箭同时出去的,还有一个玩偶状的东西。
玩偶高不过尺许,塑得胖乎乎的,眉目清晰,也如常人一般披衣戴帽,然而细看就能发现,玩偶衣冠表面都刻着密密麻麻的符箓,两颗眼珠则是宝石缀成,正是千山教独门的替难巫偶。可就是这样精致的巫偶,仅在虚空中存在半息时间,便像是充炸了的皮球,砰地粉碎。
巫偶粉碎的瞬间,夏伯阳像是从牢笼里放出来,不管气机牵引下又呛出的鲜血,纵身一跃,便如锦鲤穿波,转眼从虚空裂隙间穿了过去。
脱离这片天地的瞬间,他像是从坚硬的石层里钻出来,耳畔则有一声古怪的闷爆,转眼被空间屏蔽。
夏伯阳来不及多想,一旦进入未知的虚空环境,他便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洒出去的神魂感应大网几乎在瞬间就有了反应,他猛地旋身,凭空侧移,定住身形之际,恰与早一步到来的女修正面相对,对面犀利冷澈的气机,仿佛是在他脖子上横了一把剑。
“这味道……”
夏伯阳心中若有所思,反应却也不善,眼看一场冲突又要发生,可真到临界点的时候,双方的气机却都放缓了下来——虽然已经到了另一处空间,可虚空裂隙开着,后面的威胁还是实实在在,他们哪有浪费时间的余地?
“各走各路。”
“好!”
香奴先一步退让,她保向后飞纵,待距离拉开到三里开外,才转过身去,驭器飞起,速度又增,很快就要消失在视界尽头。夏伯阳迟疑片刻,却是选了和她一样的路线,也算不上违反约定。如此一先一后,转眼飞出百多里路,离那虚空裂隙远了,香奴方回眸一瞥,纵然看不清面目,极度不耐的情绪也体现得十分明显。
就是这个!夏伯阳心中感觉愈发清晰,脱口道声“且住”,突地加速,追了个首尾相及。
香奴冷哼一声,终于停下,罗刹幻力环绕周身,森然道:“伯阳公子,眼下情况特殊,我不愿和你纠缠,却也莫以为我好欺!”
夏伯阳此时看香奴的眼神,已经大不相同,对女修疾言厉色全不在乎,只在脸上绽开笑容:“原来是故人当面!东海一别,师姐一向可好?”
香奴蓦地沉默下去,周围虚空刹时一片冰寒。
夏伯阳反而上前一步,俊脸上笑吟吟的,十分开心:“既然是旧识,何必再打生打死?不看别人,只看表姐的面子,师姐你难道还要和小弟我为难吗?”
香奴用沉默来回应。
夏伯阳还要再套近乎,忽有尖锐的啸音刮过耳畔。
百里元气激荡,啸音扯着极长的调子,感觉着这百里虚空像是被刀子划开的破布,发出滋拉拉的开裂声响。一遍不算,紧接着又是一遍,只不过一个调子渐高,另一个调子回落,起伏中颇有规律法度。
夏伯阳仔细听着,脸色慢慢变了:“什么声音?”
香奴一直沉默,侧耳倾听很长时间,然后回应:
“……呼吸声。”
这是某人做了一个长长的呼吸,吞吐元气,凌厉如剑,斩开了百里虚空。
刹时间,二人都屏住全身气息,惟恐露出蛛丝马迹。这时候,夏伯阳已经百分百分地确认,自己十天来辛苦纠合的队伍,就那么完蛋了——在如此恐怖的家伙手下,五十来个修士,真未必够塞牙缝的。
如此超卓强者,是从哪儿蹦出来的?
值得庆幸的是,此人没有前往他们所在的位置,而是错开了角度,朝另一个方向去了。那斩切百里的呼吸声仍在持续,但也越来越平淡,慢慢的不是特意感应,已经察觉不到了。
夏伯阳愣了半晌,脑子忽地灵光乍现:要说引路,这一位,可是要配合多了。
视线投向一侧的女修,香奴同样将脸转向那边,若有所思。
第三百五十一章 前奏
诸多虚空世界拼接出来的界河,仿佛永远都没个尽头。余慈按照那一位的指引,又跨过四五处风景各异的虚空角落,一路向前。
越是往后,所经之地的环境越是恶劣,有两处甚至是像九天外域那样,完全不适合人类生存的凶地。余慈也是靠着那一位的护持,才安然渡过。只是自从出了那片血色天地中之后,双方的交流次数变得少了,那位似乎在考虑着什么问题,余慈则尝试着和封在剑鞘中的玄黄沟通,可惜每次都是无功而返。
按照那位的解释,玄黄的元灵已经被剑中生成的魔灵浸染,此刻完全处在混沌状态,能迅速“醒转”的可能性几等于无,只能等着它的元灵重新成长到压过魔灵的地步,又或者是剑仙一流的人物重新为它“破锋开光”,才有希望。
果然是只有找到曲无劫才能解决?余慈揉起眉头,一时无言。
此时他正飘浮在一片漆黑的虚空夹层中,随着他往向界河更深层挺进,虚空夹层的“厚度”也开始增加。这是因为这边的勾连在一起的诸虚空世界,环境恶劣,天地元气流动完全不依常理,两边挨得太近,导致许多不稳定因素,扩大虚空夹层这样的缓冲地带,也就成了必然。
对余慈这样尚未学通驭器飞行的人来说,虚空夹层之中空气稀薄,鬼纱云用起来也不方便,他只能驭剑化雾,半飞半纵,是顶辛苦的一段路程。他已经不止一次去问,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鬼地方。
对方也给弄得烦了,微怒道:“后生无知,此地云‘界河’,乃是分段划界之意,那些虚空裂隙只算是渡口,虚空世界不过是两岸‘土地’罢了,这些虚空夹层才是真正的‘河道’路径。”
对此余慈倒是可以理解,前面“河道”狭窄,他大可在两岸跳来跳去,速度不见得慢,可如今虚空世界间的距离越来越大,再这样来回“跳跃”,效率就很一般了。
话是说透,但对眼前的情况没什么帮助,余慈还是用那半飞半纵的法子,间或“上岸”,赶一段路,又跳回“河道”来。这样赶了近两个时辰的路程,目的地未到,不过慢慢地他倒是能够理解那位更倾向于“河道”的理由。
在虚空夹层中待的时间长了,就能依稀感觉到“两岸”虚空世界的影响。随着那些虚空世界不稳定的状态持续,许多变化的元素渗到这里来,余慈解读不了,可是那一位显然是此道高手。他能从中分析、判断,并推演出各虚空世界的内部现状,比如气候恶劣与否、是否适于生存、有没有活人,甚至里面修士的修为,都能做出初步的判断。
因为这个,一路上余慈避过了许多麻烦。终于在某一刻,那位突然要余慈停下来。
“到了?”
“前面没路了。”
那位平淡回应,界河连接的虚空世界也是有数的,前面在“两岸”跳跃时还能一个个计算,但到后面“河道”放宽,在虚空夹层中走上一两里路,说不定就有七八个虚空世界错过去。
一路行来,余慈经过的虚空世界怕不有数百个,已经是界河所有“渡口”的九成以上,如今终于到了尽头。
“前面就是剑破虚空的起点,或可说是界河的源头。”
声音缭绕耳畔,有种神秘的味道:“当初,曲无劫就是在此放出剑气,洞彻九天十地,切割虚空,以寻觅‘永沦之地’的所在。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甚至不惜重宝,和离尘宗买卖,也是看重这里地脉汇聚,本身结构稳固,可以承担虚空开裂的冲击。”
“源头,在哪儿?”余慈左右打量,却没有什么发现。
“自然是封住的,难道你想近距离体验一下斩雷辟斩剑气?”
“呃,算了。”
这段时间,余慈也和那位聊起过《上真九霄飞仙剑经》的话题,对那部修行界超一流的上品剑经有了一些认识。所谓“斩雷劈劫”,全名《斩雷辟劫剑典》,其实就是剑经的高等法门,就像是离尘宗的《天府玄微通真九度经》乃是宗派根本法门,其又分《飞羽藏形登天妙法》和《九度真文炼形篇》两部,前者是步虚之术,后者是度劫秘法,配合各类丹诀气法,形成一整套体系。
《上真九霄飞仙剑经》也有其独立的体系,《斩雷辟劫剑典》正是对应着体系中度劫秘法的位置,是长生真人以上才有资格修炼的东西,修至极处,当真有斩破天雷,辟易劫数的威能,以其法门炼制的“斩雷辟劫令”,更是修行界第一流的辟劫宝物。如此威煞,稍露出个一丝半点儿,把余慈打成灰灰不成问题。
那位又笑了一声:“你不体验也不成,待会儿你还是要进去的。”
余慈低咒一声,但他既然决意参与,也没有反悔的道理,便问道:“‘源头’那里有什么?”
“也没什么,一个是曲无劫的行踪,另一个就是斩破虚空的脉络……”
按照那位的说法,归墟乃至于整个剑仙秘境中的虚空裂隙,都与“源头”有着直接或间接的联系。若是精通空间之道,在“源头”就能够抽丝剥茧,把握住成千上万个虚空裂隙的具体情况。
“如果只是曲无劫的影子,为的是成道凭依,得到原道大人的法体,大概也差不多心满意足。但它背后站的是大梵妖王,所图自然不同。但不论如何,不确定曲无劫的行踪,它必是睡不安寝,此地是它必到之处。”
余慈点头认可,稍一思忖,也道:“那重器门首领一定喜欢这儿。”
如果女修的真正目的确实是一道通往血狱鬼府的甬道的话……
正想着,耳中就透进来一句话:“所以我已经引她过来了。”
余慈好险被骤吸进来的冷死噎死当场,但他也及时醒悟:“驱虎吞狼……你确认他们不会合流吗?”
要知重器门首领实在是个异类,一会儿狠辣绝情,一会儿又心慈手软,性情相当古怪。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物,想要借力,可没那么简单。
“所以还要加一把火……”
*************
夏伯阳和香奴收束全身气息,无声潜行。他们的目标远在五十里以外,他们却如临大敌,这是一奇;拉开五十里的距离,却不怕跟丢,又是一奇。
但在两个当事人看来,这都是天经地义之事。
两人彼此之间都有戒备和敌意,但在此刻,却都不敢当真翻脸。只因前面那人,一呼一吸之间,剑意纵贯百里,吞吐如虹,显示出的惊天威煞,简直不可思议到了极点。
“究竟是从何处蹦出来这么一个大神通之士?”
香奴暗自奇怪:“性情也古怪……当初神主与太玄魔母战决生死,气机外放之时,想来也不过如此了。这人孤身独行,却又何必?”
正想着,前方的目标气机骤然扭曲。
对此,夏伯阳和香奴却是早有准备的样子:“果然,这一身强烈气机,正是虚空裂隙的大忌……”
虚空裂隙周围,对修士的限制其实是很多的,尤忌剧烈打斗和复杂气机干扰,一个弄不好,就可能造成虚空结构崩溃,空间乱流足以将还丹修士撕碎,最好的结果也是被甩到不可知的远方,从此辛苦寻找回家的路……
目标恐怖的元气吞吐量,就是最大的干扰源,寻常十几个还丹修士在那儿拼杀,其作用力都还差着档次呢,受其影响,虚空裂隙的结构也不稳了,二人都不敢等闲视之。
“这岂不是自找麻烦”
跟踪时间长了,夏伯阳和香奴都有类似的看法:“只要收束气机,自然不会有这些麻烦……又或是说,他收拢不住?”
第三百五十二章 点火
以夏伯阳和香奴现在层次,妄议那种人物,实在有些不着调儿,他们也只是说说而已,待到那边虚空裂隙稳定,二人也先后穿越,撞进去的却是一个黑不隆冬的空间。
这是虚空夹层。
在进入归墟之前,两人都有类似的经历,只是这回钻进来,不免就惊叹于这片“夹层”的面积。远方,目标的气机放射依然醒目,恰如同黑夜中的火光,给二人指明了方向。
没什么说的,二人依旧跟踪上去,倏乎十多里已过,周围仍是一片漆黑,只能通过气机感应确认彼此的位置。
“……师姐?”
夏伯阳低声开口,称呼让香奴不太感冒,但这里面却没有轻浮之意:“有没有感觉?”
香奴没有即时回应,交流似乎断掉了,二人继续前行,在黑暗中飞掠数里路,没有任何先兆,两人身形陡然一侧,来个一个疾速地八字分拆,一下子拉开距离。
黑暗中嗡地一声,随后就是清脆的交鸣,点点火星迸溅,乍明乍暗,映出飞速穿梭的人影,转眼又都不见。
虚空夹层恢复了静寂,可是气氛却是像一根随时会崩断的弦,无形的气机如同半空飞舞的蛛丝,在虚空间游荡,每一次碰触,都像是“过电”,各自神经激跳,深重的危机感刀子一般从皮肤上划过,令人毛骨悚然。
香奴在交手的第一时间就和夏伯阳“失散”,这当然是有意为之——双方都一样。如此深寂的黑暗绝不适合任何形式的联手,更不用提貌合神离之下,那从未建立起来的“信任”。
女修收敛全身气息,完全融入黑暗。但她身外依然残留着一些气机流转的痕迹,说强不强,说弱不弱,在罗刹幻法的“打扮”下,就是最迷惑人的陷阱,黑暗反而是她能够利用的资源。
刚刚她占了上风,那几个突然插入虚空夹层的修士,看起来水准参差不齐,有个倒霉蛋被她一指伤了肺经,忍不住咳嗽,转眼被另一人斩杀,杀人的应该就是夏伯阳。
虽是如此,香奴依旧无法确认,究竟有几个人冲了进来。
“这像是一条暗河……。”
香奴作了一个类比,经过一连串的变故,她对虚空夹层的结构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如今她就有强烈的感觉,正有越来越多的人物从“两岸”某些节点跳下来,加入到这场没头没尾的冲突里。
无形中,人们似乎认定了,这里就是通往归墟宝地的捷径。
“呼”地一声,又有人抢在头里,险些就触动了她布置的陷阱。香奴很沉得住气,依旧敛目垂眸,收束气息,并将位置稍稍往边上移了移。
也就在移位的空当,黑暗中陡然亮起一串清光。
有人把夜明珠扔了出来!
香奴秀眉微蹙,却毫不迟疑,身形收缩,并向侧方移动。同时回眸瞥了一眼,只见明珠毫芒洒下,映出至少五六张或惊讶、或狰狞的面孔,
无声潜爆!
相近的几个修士齐齐发力,乱流四面迸发,却受到空间的收束,在“河道”中形成一波冲击湍流,纵贯前后达十余里,就连稀薄的空气也硬给挤出一串震耳的气爆!
香奴听到了含糊的叫骂声,随后就被惨叫代替。
又是一声微响,翻滚的夜明珠不知被谁击碎,“河道”重新陷入到黑暗里,可这时侯,真力锋刃交迸的声响、气机的错乱程度还有浮游在虚空中的血腥气,都猛提了一个层级。
不需外界光线映射,自身便可发光的夜明珠价格不菲,然而这回,它亮相后收取的则是修士的生命。最起码有八个人参与了这场小型冲突,香奴最终也给牵扯进来,还亲手击碎了一人的脏腑。
入鬓长眉微挑,凌厉如剑,寒意森然。无妄之灾是谁都讨厌的东西,香奴也不例外,但她的性情较之以往毕竟不同,没有立刻以牙还牙,而是进一步收拢气息,从战场边缘脱离。
眼看要脱开混乱的战场,她护体真煞一震,整个身子都摇了摇。
冲击全无先兆!
虚空刹那间被剑气充斥,千万缕剑气绞合,发出嗡嗡颤音,恍若群蜂乱舞,方圆数尺的虚空瞬间就被切得粉碎。危机临头,女修的身形则迎着剑气冲上,转眼被剑气绞碎,可到头来,却又是一片虚无,其真身已在十丈之外。与之同时,散入剑气中的虚幻之力,也被排开的剑气封堵,未能建功。
剑意入微,破幻凝真。
两边瞬间交锋,瞬间分离,直到这时候脑子才真正转圈。
体会转瞬间的气机流转,双方得出了同一个结论:这是一场真正的遭遇战,二人在退出战场的时候,恰是擦肩而过,要怪只怪两个人潜形匿迹的本事太过了得,两两相对,同把对方瞒过,剑气真煞碰撞,都措手不及,本能地就是放出杀招,没有两败俱伤,堪称幸运。
庆幸之余,相隔渐远的二人又各自有些微妙心绪缭绕:
“此人剑意好熟,偏又似是而非……”
“这幻术,莫非是她?”
双方没有再接触,各自远离。便在他们分开后不久,“河道”内破空之声连起,这一波人马却是不怎么在乎黑暗中的危险,他们三五成群,将各自气机拧合在一起,彼此元气串联,形成独特的攻防组合,一时无人敢摄其锋。
两个已经隐入黑暗深处的人都辨别出了这波人马的身份:“北地魔门,也加进来了!”
几乎是同样的句子,语气感觉则大有不同。
念动之际,“河道两岸”那些错落分布的“渡口”中间,几乎每时每刻,有人跳进来,汇聚成流,更受到北地魔门启示,类似的攻防组合队伍也纷纷出笼,一支独秀的场面,霎时间又混乱起来。
换言之,“河道”里更热闹了。
************
混乱在持续,虚空夹层中的战斗已经是毫无疑问地扩大化了。
短短一两个时辰内,那些参与剑园盛会的最顶尖的高手修士,似乎全部汇集到“界河”中来,或单人独影,或结伴同行,但无论如何,极度黑暗中的杀伐都始终伴随着他们,极少有人能独善其身。
脱离这片黑暗地域并不困难,可只一个“捷径”之语,就有着无穷的魔力。
很多人都感应到了“河道”前方那磅礴的剑压。虽然那感应已经开始消褪、隐匿,但相应的,也使得人们更少了许多顾忌,知难而退的人永远都在少数。
身如飞魂幻影,余慈在“河道”中飞掠。相较于初入此间时移动的笨拙,他现在的进步可以用“突飞猛进”来形容。凝成种子真符的效用开始显现,驾驭剑光、吞吐元气之时,流转愈发地顺畅。那一位就称赞他驭剑手法已渐窥堂奥,驭剑直入青冥,指日可待。
对那人的称赞,余慈没有受宠若惊的感觉,只因和那位手段相比,他小小的进步,实在算不得什么。
这家伙竟然真的做到了……
此时在“河道”**有还丹修士五十七人,早先更是突破了八十关口,已有二十三人或横死、或退出,就是这些人,包括北地魔门、洗玉盟、离尘宗、重器门等大小宗派,加上诸方散修中的拔尖人物,已经是参与剑园盛会的最顶尖的那一批。至于通神境界的修士,在这里,连存活的资格都没有。
这样的一批人,有志于剑仙遗宝,分布在归墟的各个角落,可在两个时辰内,他们如同逐臭之蝇,齐聚而至——无关默契,只是那一位的算计。具体如何做到的,一直在“河道”中留守的余慈不清楚,可事实已经证明了他的手法巧妙。
然后就是“点火”,由始至终,黑暗都是最好的催化剂。
如今事态已经步入正轨,后面如何,一要谋算,二还要看老天爷是否帮忙。
正想着,那位传来消息:“锁定重器门……开始破禁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门前
传递过来的信息,对应的正是余慈他们重点关注的目标。
重器mén首领是一个,沉剑窟主人则是另一个。
“重器mén的位置比较靠前,曲无劫的影子则是刚稳住原道大人法体,强行破禁!”
信息更明确了些,余慈听在耳中,略迟疑一下,问道:“剑仙修为?”
“没有剑仙印识,哪称得上剑仙?更何况它本源剑意和原道大人的严重冲突,十成力量倒有四成要在内部折耗,这种情况,不经过三年五年的调整,不会好转……当然,就算不是剑仙,也只有六成力量,杀光剑园内所有人,也不算什么。”
余慈chōu动嘴角,尚未及回应,黑暗中“嘭”地一声,好像有一个瓶塞弹出来。余音在黑暗中回dàng,随后掺进了呜呜的风声,扩散到外围,在边缘堆积运化,片刻便醇厚起来,好似天边的雷音,宏大而遥远。
由于沉剑窟主人吞吐元气,利若宝刃,数十里之内,都有被斩杀的风险。所以诸修士都自觉隔了一大段安全距离。谁也不清楚,相隔近百里,音bō传递到此,会扭曲成什么模样,究竟和原本的声音相差多少,不过在此声làng翻动的时候,更清晰的声音泛起。
那是一缕清音,倏乎间已转高亢,但无论它拔升多少个音阶,其音sè总是明澈透亮,不散不燥,不带半点儿烟火气。
听到这声音,人们莫名觉得眼前一亮。随后清音便与外围雷音和鸣,在闷闷的雷鸣声里,显出无以伦比的穿透力,清音穿透黑暗,穿透界河、穿透空间,扩散向无限的远方。
这一刻,有很多人都看到了“河道”远方,蓦然爆发的明光。
“正面……命中!”
那位不知用什么方式,几乎dòng彻归墟内所有地域的情况,此时便将百里外的破禁进度大概描述一些,可紧接着,就是一句“xiǎo心”!
“河道”中,余慈已经觉出不对,清音倏乎间跨越百里虚空,其实已不是正常音bō的速度,漫过耳边,非常悦耳,可其中锋芒,凌厉至不可思议!
众修士反应则更慢一些,一愣神的功夫,也都发觉不妙。清音本身倒在其次,真正要命是其含蕴的剑意,细若丝缕,然而真煞、肌骨乃至yīn神,都被一穿而过,修士们最完美的防御就此透开了一个“xiǎo孔”。
气机牵引,剑气迸发。
一瞬间,就有十多位修士惨叫,只觉得头顶剑气贯下,周身气血逆流,经脉倒转,口喷鲜血之下,摔入界河虚空深处,不知死活。
“斩雷辟劫剑中的‘十二yù楼天外音’。”
那位刚确认了清音的来历,随之而来的音bō又是一变。以“天外音”剑意为先导,积蓄在封禁之后的磅礴力量倾泄而出,形成滔滔洪流,肆虐“河道”,漫溢虚空,冲击力决不逊sè于玄黄杀剑放shè出的血杀之气。纵有界河中各处虚空裂隙分流,恐怖的冲击大cháo仍在顷刻间“灌满”了“河道”,将众修士冲得七零八落。
此时,余慈却拎得清楚:冲击大cháo虽是强势,却不比“十二yù楼天外音”的剑意攻伐根本。他有天龙真形之气护持神魂,仍觉得心动神摇,明面上没有被即刻穿透,其实暗伤已经造成。
“这就是斩雷辟邪剑!”
这还是由沉剑窟主人挡住了正锋……
冲击大cháo汹涌澎湃,hún染外围雷音,更是强劲,可“十二yù楼天外音”依旧清晰明透,相应的自然也是杀伤不减。余慈提聚jīng神,想用自家剑意抵御,然则一念初起,神魂深处某个区间,忽地震dàng。
在余慈的感觉里,神魂震dàng之时,亦分出一缕清音,清越如剑yín,恰与外面透进来的“十二yù楼天外音”对冲,意外地齐齐湮灭,都无痕迹。
“哦?是烙在你神魂中的飞仙剑经剑意jī发?”
那位有些惊讶,随后又叹道:“你修炼的半山蜃楼剑意,也源自论剑轩,引出点儿力量来并不奇怪。难得的是能摹出半分真意,可惜至此难以寸进。”
余慈表示理解。
真正接触到“斩雷辟劫剑”,他对《上真九霄飞仙剑经》的了解也更深入一层。那位一直在讲“剑意纯化”之理,而“纯”则是修炼剑经最根本的要求。
纯者,仙也。
观“斩雷辟邪剑”的剑鸣之音,清澈透亮,不染微尘,正有凌绝尘俗之意。可见其对纯化要求之高。对余慈来说,除非把他前面二十六年修为废掉,又将满脑子既定之规全数抛却,还原成一张白纸,重新修炼剑经,才有可能登堂入室。
如此削足适履,智者不为。
最后,那位做了总结:“明珠méng尘,真是可惜!”
“……”
余慈一个恍神,便被前方巨大的冲击压回了百尺,这才想起外界冲击大cháo方兴未艾。当然,相较于“十二yù楼天外音”,也就不算什么了。
稍一鼓劲儿,他便如一条溯流而上的鱼儿,驭剑直冲上去。他并不是唯一一个抵住“十二yù楼天外音”的修士,同样有一些人,抗着冲击大cháo,向前方tǐng进。他们不如余慈那么了解情况,但正因为如此,也就更没有那么些忌讳。
“还有三十五个……重器mén的位置落到了中间。唔,还hún进来几条大个儿的。”
那位仍在传递消息,余慈点儿不明白:“大个儿的?”
“他们嘛,是在原本在外围凑热闹,趁机hún进来的一些人。”
就像七伤道人那样的?
余慈喔了一声,并没有特别的表示。步虚修士确实是现在的他必须仰望的强者,但在目前的境况下,他们还手~机不能成为撼动整个大局的力量……毕竟,作为局面最大的支柱角sè,沉剑窟主人的层次要强出太多了!
终于,“十二yù楼天外音”拔至最高处,徐徐消散。冲击大cháo依然狂暴,但已愈发地没有威胁。
“它进去了!”
那位在耳边提醒,余慈眯眼去看,毕竟相隔数十里路,前方还是一片黑暗。但再行十余里路,他视界中陡然出现一个光点,或许微弱,可在黑暗的“河道”中,已经足够醒目。
余慈咧嘴一笑:“哦,又回来了!”
一旦有了光源,就算再微弱,也和之前彻底的黑暗有了天壤之别。众修士的夜眼已有了用武之地,更能够分清敌我,“河道”中立时就生出一bōhúnluàn。余慈隐匿气息的本事还算不错,又反应迅速,及时降速偏向边缘位置,将húnluàn让过。如今他已经落到了一众修士的后半段。
随着众修士前冲,前方光源越来越明显,也越来越大,慢慢地形了一个光圈。只是光圈没有无限制地外扩,在达到某一程度后,便开始收缩、扭曲,有闭合的趋势。
这幕情形一下子jī起了众修士的情绪,连续几个人影疾飞加速,投向那个光圈中央。最近已不过半里路程,其速度一闪便是千尺之上,已经超出了还丹水准。再一次,那家伙就能冲进去了!
余慈的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但透过层层人影,他还是清楚地看到,在光圈中央,翻出一片yīn影。
“来了!”
警示声响起,余慈闻言便毫不犹豫地回手,将背在身后的玄黄杀剑连鞘拿起,挡在xiōng前,全身气息强度再降下一个档次。
在众修士的夜眼中,前方的光圈瞬间涂抹上浓重的血sè!
“河道”内温度骤增,仍向前冲的修士们忽地愕然,只见那冲击大cháo还未过去,又一bō更为惊人的血光喷薄而出,转眼间就把“河道”的颜sè变了过去。
血sè大cháo嗡然而过。
已经扑到光圈正方的人影正面撞上这片血sè,哼都没哼一声,就化掉了!后面跟上的修士见状大骇,想往侧面遁去,却哪还来得及,转眼就落了个同样下场。没有人能躲过去,余慈相距至少还有二十里路,也不过就是半个呼吸的时间,便被血sè大cháo碾过。
剑鞘中,玄黄杀剑微微震动,余慈就遵循震dàng的节奏调匀全身气息。只觉得耳畔轰一声响,整个身体都往后卷飞,摔出至少五里开外,才挣扎着缓住去势。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爆发式的大笑声中响彻整个“河道”,余慈抱剑当xiōng,身体微微蜷起,只觉得全身都透出血液被烧化的怪味儿,但心内虚空的生死符翻转无碍,正在一个极不错的状态上。
应该是光线的原因,从这里逃眺,光圈中那个人影已能够隐约看到,只是nòng不清面目。然而听那肆意的狂笑声,余慈依稀看到了一场满透着不屑和嘲nòng的脸。
随后,yīn影消失。
貌似有人说到九月全勤,那就是个笑话——俺在这制度面前就是个笑话啊!
欠三章了?还是四章?这种糟糕的更新大概一直要持续到九月上旬,直到修稿靠一段落。
好吧,现在是道歉时间。
第三百五十四章 干扰
“重器门死掉三个……首领失踪。”
那位冷静地提示,语气没有丝毫波动。
长生真人水准之上的剑气血潮碾过,光圈之外十里范围,可说是再无噍类。按照刚才的情报,重器门一行人就在这片区域,自然情况糟糕。况且沉剑窟主人攻击在狂放之余,也极具针对性。血潮之中自有峰谷变化,除了两个冲得最靠前的倒霉鬼,另外就是藏在暗处的几个步虚修士,而曾经带给他最大威胁的重器门首领,也不会漏过。
但结果有些出乎余慈的意料。
重器门首领是余慈进入剑园以来,遇到的最莫测的人物,感觉深不见底,相比之下,沉剑窟主人还要逊色一些。就算眼下沉剑窟主人夺了原道的法体……呃,好像真的要倒转过来了。
就算是这样吧,重器门首领难道就轻易被灭掉了?
“没,还在。”那位在冷静地分析,“不过是一个投影罢了,就算丢了也没什么,冒险而为,正当其时。况且若说那影子的破绽,当以此时最大,说到底,它不过是个‘小人’。”
“呃?”
“生灵之情绪易变,粗犷之人或有温情一刻,怯懦之辈也有放胆之时。然而本性难移,一切应化都要有‘求变’之欲,它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谈何‘求变’?本来性情自然暴露无遗,可说是与原道大人格格不入。所以一轮剑气,画虎类犬,比你还不如。”
“……”
剑意层面,那位是当之无愧的权威,余慈也弄不明白这究竟算不算是夸奖,反正听起来不是滋味儿就是了。不过细思一回,不得不承认里面也颇有道理,便笑了声:
“前辈对人心把握,让人佩服。”
本是客套话,可话音方落,余慈忽然醒悟,那位对人心把握如此精妙,又哪会突然与他“闲聊”?这话里当有深意:剖析人心,尽现眼前,是为他鼓劲儿提气的吧。
坦白说,余慈还真提起不少信心来。
然而,他只是个特例。对剑气血潮的亲身体验,足够打灭任何还丹修士的念想——至少暂时如此。在阴影消失后足足半刻钟的时间里,没有一个敢踏入光圈外十里范围之内。
不过,余慈仍在后方耐心地等待。因为光圈依旧在收缩,只是速度稍慢,以目前的趋势,这个通往未知地域的虚空裂隙早晚都要闭拢。随着这一过程持续推进,压抑的气氛在蔓延。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余慈喃喃说话,伴着他的话音,终于有一道人影迈过了十里的界限,初时还显得有些谨慎小心,后面速度就越来越快,最终直直投进光圈正中央。这人还在半路上,后面已经有人跟上,两个、三个、五个……至少有十个人,形成一波冲击的“人潮”。
众修士自此分界,前冲的、观望的,还有干脆后退的。
余慈无声无息地靠上去,算是观望的一批。耳畔,那位却是兴头上来,又和他聊了起来:
“不否认有那种蠢货,但这里聪明人更多。聪明人才更要争,长生路不是绣花品茶,容不得迂徐和顺,容不得从容不迫。尤其是越往上走,彼此追求的长生之理就越是容不得异议,一旦碰撞,就要拼个你死我活。当年剑修西征,不正是由此而生?正是天机一线,有你无我,不夺奈何?”
余慈闻言倒是有些怀念,当初在止心观,也有这样论道的机会。只是于舟老道总说“取舍”,那位说的是“争夺”,思路迥然不同。至此,他倒又想起一件事,之前虽说已准备妥当,眼下还要确认一番才放心:
“我那些同门如何了?”
“早已引走。其实你不须担心,那于道士虽在‘争’字上一塌糊涂,已绝了长生之路,但其余都算是上上之选……哦,往前!”
那位突然警示,余慈回眸,却什么都没发现。但既然那位发了信号,他也就依言向前飞掠,耳畔声音不绝:“重器门首领已经进去了,藏形匿迹是把好手。”
“她是什么都不奇怪。”
余慈回了一句,终于确认,该上台的都上了台,且都演了对应的角色,便不再多言,驭剑化雾,破空遁入光圈之中。
天地一下子扩展开来。
那只是纯粹的感觉,未等余慈看清楚这片天地,虚空乱流如刀,已将他卷了进去,余慈护体剑气竟然没有半点儿用处,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全亏了那位放出在九天外域时的能耐,形成一道屏障,将乱流弹开,这才保得性命。
那位裹着余慈,一路向前,也就是往这片天地更深处挺进。直入十余里,虚空乱流倏地一定,原来此地外围狂乱,内里却是“暴风眼”,可得片刻安宁。
但就是十多里的路程,已不知有几个倒霉鬼,被绞得碎了。
“这就是剑破虚空的源头,整个剑园最为稳固之所在。”
听着那位的介绍,余慈环目四顾。不知是否是到了最核心地带的缘故,那些另辟虚空的法门反倒失去了作用。余慈一眼看到的,不再是华庭园林,奇景异地,反而是最普通不过的荒山雪峰,就和断界山脉中峰峦叠障的冬日景致一般无二。
现在还是晚上。
余慈仰头看天,越发觉得眼熟。此处天空格局,似乎和归墟、尤其是星轨剑域内的归墟天空有些相似,都是由纵横的虚空裂隙拼接而成,显出千百个夜空,雄伟瑰丽,无以伦比。只不过这里的虚空裂隙相隔更近,甚至干脆就混在了一起,虚空震荡,乱流频发,也就是最自然不过的事。
数十里方圆的山地不小了,十几号人散落其中,一时片刻都寻不到影子。
余慈懒得多想,直接就问道:“他们在哪儿?”
这里的“他们”,是指沉剑窟主人和重器门首领两个最重要的人物。二人此前已经结了梁子,进入此地之前,又多了几笔血债,一旦碰上,少不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余慈就可能从中取利,完成玄黄未竟之事。
耳畔山风呼啸,却没有半点儿话音。
余慈心头一激,低喝道:“前辈?”
又是一阵山风刮风,但还好,这回终于有了回应,虽然断断续续不那么真切:“外围……虚空阵列,到此强弩……,受到干扰后,尤其如此。”
后半截终于转为清晰,可声量还是低了许多。余慈眉头皱起,就算他不是因人成事之辈,可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此等局面上,区区一个还丹水准的修士,完全不够资格插手,若那位使不上力,他在此可真叫一个麻烦!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余慈心中疑忧未去,再和那位交谈几句,谈话突然又全无先兆地断绝,就算是暂时现象,仍让他头痛万分。
在原地转了几圈,空气中的低压便如雪峰的阴影压在心头。
远方山中,隐约已经有打斗声传过来,并有愈演愈烈的态势。余慈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纯凭空气的脉动,已经能够感应中,那只不过是还丹级别的战斗。不只如此,相隔两个山头,三个还丹修士马上就要碰头,大概又是一场遭遇战。
另外还有……
余慈忽地一愣,什么时候,他的感应已经敏锐到了这种地步?
方圆三里范围内,感知细腻详实,纯凭气息,如在眼前;五里范围内,也可见其大概。便是在更远处,也能有些感应,至于特别强烈的信息,更不必说。如此感应,已是他旧时的近三倍水准,他竟懵然不知。
余慈不免就想,自从归来庄出来,他是不是太依赖“那位”了些?
心中略动,余慈将封在鞘中的玄黄杀剑置于眼前,看了半晌,忽地一笑:“老兄多多保佑,今儿我就舍出几十斤肉又如何,咱们就算投桃报李,互不亏欠!”
喃喃说罢,他起身到雪峰阴影更深处去了。现在他要临时补充计划,那里有个人物,正适合。
很快绕过一个山头,到达敏感地带,也不用他主动招呼,雪峰之上,就有冰冷眸光如矢如剑,刺在他脸上。
“好巧,在这里看到余仙长。”
“香奴你也在啊。”
有意无意说着已不陌生的言语,余慈倒是一笑,只可惜女修面容完全隐在兜帽形成的阴影下,看不清喜怒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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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混乱,莫怪。
第三百五十五章 水火
找到香奴,并非是因为她在附近,找来比较方便,而是余慈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能够进入界河源头的这些人,没有一个省油的灯。纵然一个个实力高超,但余慈不认为他能够让这些人按他的剧本行事,自然也没法提供给他太多的助力。这种情况下,顺势而为才是最重要的。
他找香奴,一来二人前面算是有些合作的基础,听其言、观其行,都还过得去,二来双方的交情也就是那样,好聚好散,不存在利用与被利用心理障碍,符合他临时“搭伙儿”的要求。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余慈认为,眼下剑园中,除了他背后那一位还有重器门首领之外,能对沉剑窟主人造成威胁的,也只有香奴一人!
两人视线隔空一对,未等进一步交流,旁边已有人奇道:“这位……是余慈吧。”
余慈闻声扭过脸去,见了那人,便笑了一笑,招呼道:“夏道兄。”
夏伯阳的态度淡淡的,称不上和善。
他早早便用替难巫偶脱身,此后再无交集,不曾见得余慈后面的表现,便是见了,他堂堂还丹上阶修士,又是千山教少主,飞魂城城主夫人的内侄,堪称是洗玉盟最出类拔萃的后起之秀,对余慈这样一个修为平平、名声不显的人物,自然也看低一头,更何况,他听余慈大咧咧地称呼“香奴”,极是无礼,心中不免有几分厌憎。
余慈只是奔着香奴而来,对夏伯阳尽可无视。不过眼下却不是内讧的时候,心中念头一转,便又笑道:“先前形势紧张,未曾与夏道兄叙礼。去年也差不多是这段时日,慕容师姐西来,击杀恶贼南松子,在下适逢其会,多蒙看顾……”
他语速刻意放慢,一边说一边观察夏伯阳的脸色,见其惊讶之余,面色有和缓的趋势,便又加了把力:“蒙慕容师姐看重,也算是师姐弟相称,临去前,我与梦微师姐还合送她一只水相鸟来着……说起来,也能攀着夏道兄一些。”
微笑中,余慈姿态放得颇低,若夏伯阳再不知趣,就未免过分了。
事实上,夏伯阳本来是有给余慈一点儿颜色看的打算,但听余慈“攀”上来的关系,他还真有点儿吃惊了。余慈所说的“慕容师姐”,自然就是大名鼎鼎的“洗玉飞烟”,也就是他姑姑的义女慕容轻烟。他和那女人的关系算不上深厚,但总还有几分交情,慕容轻烟西去游历之事,他也是知道的,只是不想其中还有这等关节。
所以,夏伯阳本能地回头确认,兜帽后,香奴没有任何回应。
没有回应就是默认了。夏伯阳终究算是英杰一流的人物,就算对余慈第一观感相当糟糕,起码的肚量还是有的,既然余慈先放低了姿态,又抬出慕容轻烟来,他也要有些表示,便露出一个笑容,冲着那边点点头。
偏在此时,他只看到了余慈的后脑勺。
夏伯阳却没有在意,只因为就在刚才,一处山峰雪崩,四野震动,但相隔十里,也能从雷鸣般的雪浪声中,清晰感觉到那边嗡嗡颤鸣的剑吟,人们的注意力自然都被吸引过去。
也因为如此,同样没有人看到,余慈扭头之后,脸上的表情。
半晌,雪崩止歇,剑吟之声又持续了一段时间,才慢慢消失。三人都转过脸来,视线略一碰触,便又是沉默。
所谓“借势而为”,当然不能开门见山,否则是要被人当成傻子看的。余慈摆出的是“偶遇”或是“临时起意”的姿态,一个人的能力和收获有限,但若能有三个人在一起合作,不提别的,野心总要再升上几个层级,那样更符合余慈的盘算。
只是,无论是香奴还是夏伯阳,暂时都没有将心思坦白的打算。
余慈现在要做的,就是逗他们开口——用沉默。
沉不住气的是夏伯阳。其实这位的心性修为也属上乘,可有佳人在侧,之前余慈一番言论,无形中也把他抬高,再加上形势确实紧迫,几个因素揉在一起,终于让他忍不住说话:
“余……老弟有什么打算?”他本来是想说“师弟”来着,但这样就等于坐实了关系,滞了下又改口。
余慈已经不在称呼上纠缠,只是皱起眉头:“不怕二位见笑,我进来就后悔了,山区面积对那怪物来说,只是个笑话,又有虚空乱流封锁外围,就像个鸟笼子,完全没有辗转腾挪的余地……嘿!”
除了“后悔”之语,余慈其余描述都是最真切不过。夏伯阳便点头同意:“这里虚空拼接确实复杂,那个怪物若发了狠,事情就不太好办。”
理论上讲,沉剑窟主人若真动手,一时三刻就能将这片山区血洗一遍,但余慈认为,沉剑窟主人没那个心思。因为,在沉剑窟主人、甚至在余慈本人的认识里,这片连绵雪峰之中,有曲无劫!
余慈一直怀疑,是不是随便找个山峰挖上几尺,就能看到那位前辈剑仙正躺在里面睡觉来着?
不管认识是否正确,曲无劫曾在这里生活了成千上万年的时光,此一事实是没有疑义的。大概这里每一处冰雪岩石,都残存着他的气息,正因为如此,威慑始终存在,作为影子,沉剑窟主人对此有天然的恐惧。
“那个‘怪物’……”
“你说沉剑窟主人?”
“咦?”
无论是夏伯阳还是香奴,都看着余慈,一时说不出话。
谜团被余慈一语戳破。
别看界河中那场黑暗乱战打得热火朝天,各路人马,其实不过是群聚而来,知道前面“吞吐元气,剑耀百里”怪物身份的,以至进一步能明白其中事态演化的,可说是一个也无,弄得一笔糊涂账。
而此刻,余慈直接叫破了怪物身份,对曾经参与过沉剑窟之会、经历过归墟中的摊牌,甚至还见到那具神秘棺椁的夏伯阳二人来说,理解上全无困难,且惊讶尤甚。
不得不说,余慈挑了一对好听众。
趁热打铁,他恰到好处地摆出意外的表情:“原来你们不知道?那你们还追来!我?我是被重器门的那家伙抓进来,凑巧碰上……”
“原来是这样!”
夏伯阳的感慨全无新意,心态变化也是如此:“那怪物夺舍了一具剑修法体,怪不得修为狂进……”
说着,他垂下眸子,不让人看到他眼中跳跃的火苗。
一具能容纳沉剑窟主人的剑修法体,不正是炼制千山教独门巫法的最好载体?
余慈有选择性地叙述信息。比如说沉剑窟主人夺舍,却不说法体原属于哪位,更隐去剑破虚空的事实,显得他只是一个适逢其会的倒霉蛋,将原因和责任一股脑儿地推给重器门首领,彻底撇个干净之后,余慈便观察这二人,尤其是香奴的反应。
为什么说香奴对沉剑窟主人有威胁?不在于此女本身的修为,而在于她背后的那位。
香奴背后的罗刹鬼王,沉剑窟主人背后的大梵妖王,不说不共戴天,势同水火总没错吧?从天裂谷到绝壁城,再到剑园,余慈不止一次见到了两位妖王的明争暗斗。
他头一次听到大梵妖王的名号,正是在碧潮毁掉通往大梵妖王所属黑魔法坛的单向甬道之时;然后在绝壁城,血僧伊辛有意无意地将引发天裂谷动乱的屎盆子扣过去;不久前他还听到转述,归墟中一团混乱的时候,正是眼前的香奴现身,两三句话的功夫,就逼得文式非将大梵妖王指认出来。
几次三番,针锋相对,又有明确的目的性,这也正是余慈“借力”的依据所在。
正各自计较的时候,雪崩又来,这回比上次还要近了些,声势也就越发地惊人。余慈站在这里,都能感觉到山风吹过时,带来的冰粒碎碴。
“那家伙在干什么?”
或许由于余慈解开了一个谜团,夏伯阳对他更客气了些,也顺势征询他的意见。余慈用缺乏建设性的言语回应:
“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话音未落,刚刚雪崩的山峰上,巨大的光柱直冲天际,呛然鸣啸,远远传开,再度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余慈觉得有些异样,便凝聚目力,看那光柱里面的情况。没等有个结果,光柱蓦然分裂,化为十数道强芒,四面散射,天空中八音齐鸣,震魂荡魄。
第三百五十六章 透析
有那么一瞬间,眩目光芒使周边修士的眼睛都huā了一下,然后便看着这几道强芒向周围虚空luàn流中飞shè。
余慈耳畔猛然响起一声低呼:“剑修遗宝!”
受夏伯阳提醒,余慈一下子认出来,那刺眼的强芒,其实就是各类法器甚至是法宝所放shè出的灼灼灵光。沉剑窟主人不知做了什么,竟然引动了这些原本埋藏在雪峰之下的宝贝,连绵的雪峰中间猛地sāo动起来。
能具备如此显著的灵xìng之光,并能在灵xìng驱使下自发飞遁远走的宝贝,起码也是天罡地煞祭炼完成百层以上,接近大圆满的水准,更何况还有“剑仙秘境”的加成?品质怎么也要再上一个档次,如次任何一件拿出去,都将是震动天下的奇宝。
能抵挡这yòuhuò的,又有几个?一眨眼的功夫,至少四五道人影飞shè而出,扑向那些即将飞入luàn流的物件。
夏伯阳喃喃道:“不知是哪位前辈剑修?要是……”
他心中已有了一份儿猜测,然而未等确认,旁边香奴终于开口:“那不是剑修遗宝,是剑仙遗泽!”
话音冷淡,却因为其内容,充斥一种惊心动魄的力量。
夏伯阳的呼吸变重了。
可未等他有进一步动作,刚刚光柱冲天的雪峰上,蓦地再起一圈夺目的光环,初始时便渗入了血红颜sè,刹那间扩散十里方圆,随即嗡然迸shè,如在夜空中下了一场血雨,又似万箭攒shè,
谁跳出来,谁接着!
剑气hún染血杀之气,转眼把那四五道人影吞没,夜空中只剩下片断的惨呼,很快消失不见。
一时满山死寂,只有高空中血杀剑气的啸音撼动魂魄。
吞没了那些为财死的倒霉鬼,血杀剑气如有灵xìng般收卷,在那些飞走的法器法宝冲入虚空luàn流之前,一个个卷了回去。
看着灼灼灵光在血杀之气中接二连三地黯淡下去,夏伯阳的脸sè也在不自觉地变化,每一道灵光被吞掉,他眼角都跳动一回,眼看着跳多了要麻木掉,眼睛却突地一直,整个人就像是被慢慢扼紧了喉咙,待到后来,几乎就没法呼吸了。
顺着他的视线,余慈也远眺过去。只见那边天际,一道法器灵光冲速极快,竟然逃过了血杀剑气最初的收卷,一路狂飙,在血杀剑气二度追去前,一头撞进了虚空luàn流之中。
夏伯阳的眸子一时大亮。
余慈往雪峰上瞥了眼,一圈剑气过后,沉剑窟主人收回了大部mén仍停留在雪峰上,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似乎已经不屑去睬那样东西。
便是不去感应,余慈也知道,周围的气氛又变了。
他想了想,突地不打招呼,向后便退。
“余老弟哪儿去?”声音紧随耳畔,余慈只当没听到,速度不减分毫。然而作为还丹上阶修士,夏伯阳的速度比他更快,甚至还有香奴,也是默不做声地追上来。
风声jī烈,夏伯阳后发先至,已经超了过去,身影jiāo错的瞬间,余慈瞥去一眼,便能看到“志在必得”这样的情绪。
和他一样动作的,是几乎所有进来界河源头的修士。
飞入虚空luàn流的法器——甚至可能是法宝,已经夺去了他们的全副心神。虚空luàn流是危险,可能够安然到此,又有谁怕了?
况且,同样是抢一件宝物,一个是从那挥剑决浮云,百里闻剑声的怪物手中抢,另一个是和其他几个同样的修为的人竞争,傻子都知道该做什么选择。
耳中“轰”地一声响,余慈整身子都陷入到虚空luàn流中。
以他的修为,进入虚空luàn流实在有点儿托大了。别说是他,就是夏伯阳这样的,也要有一两件强力的护体法器傍身才行。余慈没有那个,可他刚进入luàn流外围,就强行定住身子,以无瑕剑圈消解外力。
这是他早早看好的一处位置,两个邻近的虚空并没有彻底贴合,留下了一段宽约二十丈的中央地带。与偌大的虚空面积相比,这地带只是一根“头发丝儿”,但也大大削减了虚空luàn流的强度,使得余慈勉可支撑。
夏伯阳已经闯到虚空luàn流深处,不见了踪影,不过有点儿意外的是,香奴非但没有深入,反而在余慈旁边安身。
这片动dàng的虚空中,气氛却有些凝滞。
“你对那东西没兴趣?”
“余仙长也是如此啊。”
香奴口中“仙长”的称谓,应是继承自绝壁城那边,当时也寻常,可在如今的情境下,就有点儿古怪了。
余慈嘿嘿两声,摇头道:“他们去争,是有能耐,我守在这儿,也只不过是有点儿自知之明,以躲避风头……也许,咱们两个有点儿默契?”
话音方落,这片拼接起来的虚空又一次受到强大外力的冲击,也许是错觉吧,空间整体都在晃动。可是还有肯定不是错觉的事情发生了:
“那就是个没默契的!”
血杀剑气扭合成合抱粗的龙卷风暴,只一击便将一座七八丈高的冰岩连带着它下面藏着的倒霉鬼撕成粉碎。血ròu的碎末掺在剑气风暴中,微xiǎo得可怜,很快就被崩散的冰雪碎石淹没了。
看到这一幕,两人没有任何惊讶的表示。余慈只是用很微妙的语气说话:“看哪,那家伙已经为大伙儿找好理由了。”
是的,漏掉的剑仙遗宝可以算是沉剑窟主人对其他人的jiāo待,像是对一群狗儿抛出根骨头,意思就是:
去抢吧,别来烦我!
在场的哪有蠢人?“狗抢骨头”的戏码,大约也是半真半假,至于唯一一个意图侥幸的家伙,倒是非常完美地诠释了不按“戏本子”来演的下场。
余慈扭过头,对兜帽后的nv修笑了一下。
他的笑容还没有完全扩散到脸上,惊天动地的轰响已经碾进了虚空luàn空中。回过头去,他看到了之前还高耸的雪峰已经被打塌了半边,luàn石飞溅,又掀动了一场大雪崩,一时间整片山区都似是变了模样。
谁又招惹那怪物了?余慈有些意外,但紧接着,咆哮声已经穿透耳膜:
“曲无劫,你出来!”
血杀剑气的风暴席卷大半个山区,雪峰一座接一座地崩塌,亿万钧冰雪倾泄而下,又在灼热的血杀之气中蒸发殆尽,便是这样,也遮挡不住沉剑窟主人的吼啸:
“这鬼地方憋屈吧?你出来啊!论剑轩主、无劫剑仙,你怕了?被打成了缩头乌龟?哈!了不起的大人物,在这憋了一万年你恼火吧?恼火你出来啊……”
一声声吼叫堪比雷鸣,震得山区瑟瑟发颤。
“他在害怕。”
余慈眉头跳了跳,被一把声音突然chā进耳朵里,他能将脸sè保持到这种水准,已经相当了得:“他在害怕,你在干啥?前辈?”
那位当真是神出鬼没,忽地又和余慈联系上了。只不过旁边还有一个香奴,jiāo流起来很是辛苦——只对余慈一方而言。
“他在害怕。他希望曲无劫留在这里,伤势未愈,任他宰杀,最起码有一个正面相对的机会。也许他从大梵妖王那边寻到了什么办法,可惜,曲无劫不可能憋屈在这鬼地方一万年,也只有他,哦,还有玄黄那个笨蛋才会相信……”
“呃,前辈……”
那位没给余慈chā话的机会,言语滔滔不绝:“这影子先前还志得意满,如今却失态至斯,全因为受恐惧刺jī所致,心绪颠覆,就这么简单。若曲无劫真的在此,现在有一万种法子要他完蛋!”
“前辈对人心很有研究?”
“仅有的一点儿爱好,我向以能透析人心而自得。”
稍顿,那位又笑:“你比之前态度要活泼一些,应该经了点儿事。”
“……佩服!”
余慈不再搭话,他看到沉剑窟主人发泄了一通之后,又诡异地沉静下去,久久不闻声息,不知在干些什么。
“他在梳理剑破虚空的脉络,应该是寻找曲无劫的去向,又或者在已经开辟出来的各处虚空中做手脚。他的情绪变动得厉害,不像是自我调整,而是有人在背后推他,唔……”
那位陷入长考,不再言语,但对沉剑窟主人情绪的解释很有道理。不过余慈则有另一个看法:这位貌似也有点儿兴奋哪……话真多!
余慈只在心里说说,没有开口。然后他发现,香奴正往前移动,已经要走出虚空luàn流的范围。
第三百五十七章 合流
香奴的举动让余慈一怔,抬头想问,女修也恰好做出扭头的动作,兜帽阴影下,只见两点星眸寒光,余慈眉头微皱,耳边也响起那位的声音:“她对你印象很糟?”
“呵,也许……应该吧。”
余慈露出笑脸,全身筋骨气脉则紧绷如弓,随时能够做出反应。
便在此刻,连绵的雪峰山区中回荡起细密的震鸣声,音波将经过数次雪崩,已经松软太多的山顶积雪又震了一波下来,不过在余慈的感应中,最明显的变化却是虚空乱流更为混乱,好像有根棍子伸到里面来,用力搅动。
余慈就问:“是那影子在搞鬼?”
“嗯,这里脉络清晰,虚空分列颇有规律,查找线索很简单。它这是……和谁联系?”
“联系?”
余慈有点儿疑惑,但更疑惑的是香奴的反应,眼下情况变化时,女修反倒不像先前那么在乎,而是将视线越过他的肩头,投向虚空乱流深处,好半晌才收回。
“杀气如煎油,也不知针对的谁,这小姑娘忍得很辛苦啊。”
两位在这边“窃窃私语”,香奴终于摆动袍袖,又向前去,余慈忙住了口,仔细观察她的动作。
女修在虚空乱流边缘停下,抬臂探手,手掌恰好穿出虚空乱流去。
余慈眉头又跳,两边虚空一乱一静,压差极大,若伸手的是他,此时胳膊差不多就要废了,想来香奴压力也不小,偏偏半点儿都看不出。正疑惑之际,女修黑袍之外爆开一圈灰白焰气,灼然如火,明明光芒不强,直视时双眼却如遭针刺,一时心头凛然:“是罗刹幻力!”
还是最精纯的那一种……
未等到那位发表看法,余慈耳膜忽然震荡,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整个人、整片区域、整个天地都是如此。或许是眼珠也受到影响,视界模糊不清,情境大幅扭曲变化,他觉得晕,念头方动,却是一个趔趄,差点儿坐倒在地。这感觉,似曾相识!
是在天裂谷……
“快跑!”
尖锐的警告直接炸响在脑壳里,余慈硬生生断去思绪,身体向侧方弹射,刚离开原地,灼热剑气掺着沉剑窟主人的咆哮,切入虚空乱流中,瞬间生成一轮炽热风暴,冲击力之强,直接扫平了这边狭窄的虚空间隔,使两边虚空碰撞,空间整体都塌陷了一大块。
余慈擦着风暴的尾巴飞出去,毕竟是受到突然的眩晕影响,他直接撞进虚空乱流中。但他也没有怎么担心,暂时没有被屏蔽掉的那位,还是比较值得信任的。
他体外张开屏障,抵挡住了虚空乱流,移到了另一处相对安稳的位置,比他更早一线,香奴身如飞魂幻影,已经脱离了危险地带,但其他人可没了这么好运了。
不知道香奴做了什么,沉剑窟主人此时正是暴跳如雷,剑气风暴横扫四方,一次又一次捣入周边虚空乱流中,搅得天下大乱。刚刚冲到虚空乱流中去夺宝的修士们,可说是遭了池鱼之殃,血杀剑气在剧烈动荡的虚空中来回扫荡,不知有多少人被赶到吐血,狼狈到极点。
可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一声啸音拔起,依稀见得有一道扭曲的光芒飞射,转眼不见。紧接着就有人喊:“帝天罗抢了宝物……跑了!”
叫声扩散,这片天地的气氛立时为之一变。
哦哦,这真是个好理由!
余慈能够感觉到,随着沉剑窟主人魔性大发,肆意发泄,几乎已经没有人愿意在这片天地停留了,而帝天罗夺宝得手,飞遁离开,根本就是驱动修士们离去的最佳借口。
一个、两个、三个……
在余慈耳中,那位随时都在报数,不过十余息的时间,闯进这片界河源头的修士便差不多撤了个干净,至于仅存的那几个……
夏伯阳低咒一声,刚刚差之毫厘被帝天罗那女人抢了先,他可是恼火得很。但事已至此,他也没必要再纠结,原本他也要离开的,可目光一转,却依稀看到虚空乱流边缘,那个完全遮在黑袍下的人影,心中陡地一热。
之前点出女修身份的时候,他说的那些话半真半假,可有一点是实实在在的:他确实对女修动过心,记忆中那种犀利冷彻,却又时时变化的风致,便像是一块华丽的冰晶,握在手中寒透,却在阳光下折射出虹一样的彩光。
相隔多年后重逢,女修内敛了许多,像是冰晶锁在了盒子里,遗憾之余,却让他分外想开启封印,重现其光彩。
带着这份儿心思,他特地绕了个圈儿,轻喝道:“还不快走!”
这就是关心关怀了,他冲过去,想顺势扯着女修一块儿走。当然,有九成是被女修躲开,但意思到了就成。距离接近,他伸手示意,可是几乎要碰到香奴的肩了,女修仍没有任何回应。
“咦?”
疑惑之时,香奴扭头,和他打了个照面。
目光接触,夏伯阳身子陡地一颤,已是张口结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场面僵滞了半息左右,他如梦方醒,猛地抱拳,向那边拱了拱,这时才想起要弯腰,再折下去时,整个背脊都是冰的、硬的。
香奴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又转过脸去。
见女修不再看他,夏伯阳才感到背脊有了些温度,也柔化了一点儿。他什么都不再说,一躬到地,然后转身就走,倏乎间已没入虚空乱流中,不见了踪影。
“喂,喂……”
附近空寂又混乱,只有余慈一个人成为了目击者。而看到这不可思议的一幕,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招呼谁,反正只要有人和他分享一下那荒谬的情景就足够了。很快,便有声音响在耳畔:
“噤声!”
余慈很听话地闭嘴,然后他就看着香奴,踏出虚空乱流的范围。
“轰隆”一声巨响,又一座雪峰崩塌,飞石冰雪中,沉剑窟主人虚悬半空,周身血杀之气环绕,冷冷盯视过去。香奴微昂起头,与之对视,丝毫不惧。
回音依旧不绝于耳,可是气氛已经凝滞得要窒息了。
“她怎么能撑得住?”
沉剑窟主人的血杀剑气当真凶厉无双,就是在虚空乱流中,又完全错开方向和角度,余慈也觉得皮肤发热,这还只是余波影响而已。可香奴的表现,却像是完全没有感觉。
不,不只如此。她身外还燃着那灰白的焰光,热量辐射出去的时候,周边地域都微微扭曲,连带着她的身形也妖异起来。
看到这些,余慈心中有了个猜测,但有人比他更知究竟:“是神力加持!那个小姑娘接通所信奉的神主,获取力量,看样子是临时性大投入……”
对此,余慈一点儿都不觉得惊讶。刚进来剑仙秘境的时候,他就发现,香奴似乎通过虚空裂隙,和外面联系,如今想来,她所信奉的罗刹鬼王神通广大,真要支援她做出点儿事来,还不是轻而易举?
呃,罗刹鬼王?
余慈按按额头,虽然他已经做好和了不得的家伙战斗的准备,但随时蹦出一个“顶尖大人物”的现状,还是让他有一种噩梦般的荒谬感。
耳边声音将分析持续传入:“神力强度还在提升,好家伙,对面难道是要造一个寄魂分身?那影子就要早动……”
话音倏然断掉。
眨眼间,一道身影凭空出现,在灰白焰光下,映着刺目的金属光泽。
香奴已经警觉,周边区域的扭曲状况骤然加剧,然而那道身影便似从她所立之地冒出来的魔神,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伸出拇指,轻按在女修后心。
罗刹幻力的光焰骤消,而来人则顺势扼住香奴的玉颈,将其硬提起来。
“怎么回事?”
余慈的手僵在脑门上,一时忘了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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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八章 拷问
包裹着钢铁的手指锁住脖颈,封堵住香奴的呼吸。随着女修窒息,整片天地的气氛也僵滞了。
余慈忽然觉得额头上的手变得冰凉。
香奴在挣扎。在力量层次方面,双方并没有绝对的差距,可是重器门首领在她身后,扼着她的后颈,锁住了极关键的窍穴,其精妙的手法,便如同一个无形的铁笼,捆缚她的手脚,任她手足如何挣动,却只能越来越乏力。
渐渐的,呼吸断绝、力量断绝、神力加持……也断绝!
“她封住了神力加持!”
那位已经变了腔调,因为重器门首领不可思议的手段,也因为超乎想象的立场。
余慈呆看了半晌,强压着嗓门,沉声道:“她怎么会和沉剑窟主人走在一路的?”
句子一字一吐,若非如此,他肯定按捺不住心中翻涌的情绪。
他记得很清楚,就在进入界河源头之前,沉剑窟主人与重器门首领还在针锋相对,前者的血杀剑气甚至格杀了三个重器门修士,双方之间除了血仇之外,怎么还能容下别的东西?
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但他本来也没有指望。手仍按着额头,余慈视线越过指腕的阴影,看着眼前的一幕。
“哈哈哈哈……爽快!”
沉剑窟主人放声大笑,声震群峰:“便由你控制局面,待我打开这通往血狱鬼府的甬道!”
重器门首领沉沉不语,扼着香奴脖颈的手则不见半点儿松懈。
“血狱鬼府!”余慈猛地挪开盖脸的手,“那家伙也是要打开通往血狱鬼府的甬道……目的都一样,又怎么会交火啊!”
他和那位设计的局面,难不成只是一场笑话吗?
剧烈的震荡从外围虚空的某个角落发散,掀起更强烈的虚空乱流,甚至扰乱虚空的阵列秩序,那里就是通往血狱鬼府的甬道,被沉剑窟主人溯本追源,加以锁定。
曲无劫剑破三千世界,火候控制得炉火纯青,所有虚空裂隙全部都是单向内环状结构,也就是说,从剑仙秘境可以到外面的的世界去,但外面世界的人,却不可能通过虚空裂隙进到这里来。
沉剑窟主人现在做的,就是要打破这单向结构,真正开辟出一条通往血狱鬼府的甬道,就像是酿成天裂谷大动乱的那个甬道一样!
血杀之气冲贯天地,震得群峰摇颤,如此声势之下,余慈等人的恼怒根本没有人在意。沉剑窟主人全力改变甬道结构,至于重器门首领,握着香奴粉颈,像是转动一件精美的瓷器,迫使女修与她面面相对。
香奴的挣扎越来越弱了,窍穴受制、气脉被锁,内呼吸等于被废掉,扼住喉咙产生的窒息反应也就愈发强烈。女修无法呼吸,本能伸长颈子,向后仰头,遮面的兜帽就此滑落,露出一张仅算得上清秀的面容,只是脸上已是蒙上一层青紫,勉力伸手,但只能稍触重器门首领的头盔面甲,没有任何作用。
余慈看着那边,眼睛眨也不眨。虽然听不到那边的声息,但他有种感觉,重器门首领在说着什么,做着什么。
“罗刹要做什么?”
包裹着金属的手指微向内合,香奴粉颈便发出濒临崩溃的低响。重器门首领虽是问话,却不准备让人开口,因为随之而来的,就是席卷整个脑宫的精神风暴。
“呀!”
就是在咽喉被紧扼的此刻,香奴仍发出一声嘶哑的喊叫,身躯更是剧烈颤抖,整个人都在打摆子,由此可以想象,她承受着多么恐怖的冲击。
余慈十指交叉,用小动作来缓解心中的压力,看着回光返照一般挣扎的香奴,做出了判断:“是十方绝狱撼鬼神法!”
说话间,只觉得牙缝里凉森森的。
很快,香奴的挣扎和颤抖就停止了,头颅软软垂下,乍看去倒像是被捏碎了颈骨。可与之相对,隔着一层面甲,重器门首领低语如同碾过天际的闷雷,响在她耳畔心中:
“桀骜之辈,也做狗么?”
短短八字,就是一个引子,已经支离破碎的思绪不可抑止地流动,毫无掩饰,如同被剥除所有衣物,精赤地呈现重器门首领眼前。
香奴在做梦,神智恍惚中,恍若时光倒流,又回到她踏出虚空乱流之前,那是神力加持前的片刻。
那一刻,她想杀人!
在她视界中,有那个近在咫尺、曾几番纠缠的青年道士,也有相隔数层乱流,永远带着令人厌憎笑容的旧日仇人。也许当时还力有不逮,可是当神力上身,斩杀二人,便如杀鸡屠狗一般容易。
然而,她不能!
神主不会允许她将宝贵的神力用到无意义的方向,更不用说违背其意志,击杀那个已经设计好成为她磨刀石的对象。神主希望看到的是纠结复杂的人心变化,就像一出剧目,可以从中获得乐趣,而她,正是已设置好的角色,背负着不属于她的名字和性情,或者干脆就是衬托的背景!
如此人生,便是她托庇于罗刹神主羽翼之下,必然要付出的代价。
“你想过这种日子?”有个声音在心底回荡。
“我?”
她有些迟疑,但此时此刻,她的心意就是毫无遮掩,刚刚浮起的不安便被肆虐的情绪洪流冲垮了:“当然……不!”
我早受够了!我要回到从前,回到那生杀由心、肆无忌惮的时光里去;回到那任意往来、从容自若的时光里去;甚至要回到那筚路蓝缕、艰难追索的时光里去!
我要……自由!
刹那间,女修身上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砰”地碎裂,无可抵御的冲击蔓延全身,最终化为怒龙般的咆哮,在脑宫炸响。
重器门首领松开了手,女修软软倒地,全无声息。
不再管地上的女修,重器门首领负手观望临时盟友的进度。在虚空乱流中,已经明显辟出一个血红的光圈,源源不断的血杀之气就透入其中,在修改结构的同时,也与血狱鬼府深处一个强大的存在遥遥呼应。
用不了太久了。
重器门首领有自己的判断,她腾空而起,前往那边的雪峰。此时,沉剑窟主人将全副精力都放在打通甬道上,纵有惊天本领,也一时动弹不得,她必然要就近护法,确保无人打扰。
若藏在虚空乱流中的那个小辈,又做蠢事,她绝不会再手下留情!
余慈忽觉得身上发冷,如凉水浇头,耳畔则是警告连声:“他看到你了!”
我知道!
余慈的身子不自觉收紧,像是蓄力,又像是抵御不住外在的压力。坦白说,沉剑窟主人和重器门首领二人的合作,具备抹杀一切痴心妄想的威力。他和那位是设了不少手段,但这手段几乎全部是以那二人火并为基础,如今早没了意义。
应该……哇哦!
寰宇剑鸣,瞬间荡开虚空乱流,一跃十里,目标正是那难以动弹的沉剑窟主人。重器门首领丝毫不乱,飞起截击,路线掌握得极其精到,刹那间就是剑气连爆,两个人影起落交替,途径的雪峰转眼已是千疮百孔。
而这边,余慈终于看清了来人的身份,他猛地跳起,眼睛睁大到极限。
第三百五十九章 约定
“你说过他们被引走来着!”
余慈低声咆哮,冲着一直没现身的那位。也无怪他如此愤怒,此时与重器门首领激战在一处的人,不是那位确认已被引走的于舟是谁?
看到白发皤然的老道驭剑与那可怕的重器门首领杀在一处,余慈的心脏险些炸开胸膛跳出来!
“我引他走,却不能保证他不回来。界河中这等境况,又能瞒他多久?”
那位淡淡回应,或许觉得太不负责任,随后又安慰道:“于舟剑术修为比你老辣太多,那重器门首领也不过是投影在此,并无层次上的差距……”
余慈抿住嘴,右手紧握住包裹着玄黄杀剑的剑鞘,盯住群峰间激烈的攻防战,沉默不语。
此时,于舟老道低哑却意外平和的嗓音响起:“诸位硬辟虚空甬道,破坏此界稳定,意欲何为?”
没有人回答他,基本上两人都采取了完全无视的态度,重器门首领的攻势则是骤然一紧,金属重甲表层,无数符纹回环游动,虚空中咒力穿行,虚实莫测,化为一张无形的网,要将于舟困绞其中。
这种局面下,于舟驭剑飞掠,如烟似雾,话音听不出明显的变化:“虚空结构毁坏,亿万里生灵涂炭,你们也下得去手……另外,本宗弟子有一人为你所掳,其下落何在?”
“又是离尘宗的。”重甲之后,某人冰冷的杀意酝酿:“够了!”
念闪精神层面,似有风暴掀起,又似是一只恶魔的手,直探入人心最阴暗处,发力一搅,十方绝狱撼鬼神法发动!
正面命中。
老道如遭重击,整个身躯都陷入到僵直状态,逝水剑在虚空中现了形体,而他的眸子则灰黯至再无半点儿亮色。
这可是在超高速的激战中,那一瞬间,老道整个人都木了,直挺挺下落,全无半点儿还手之力,所幸重器门首领自重身份,不愿对将死之人出手,将几个进一步致命的机会轻轻放过,甚至也不愿去理睬,转过身去:
“……咦?”
雪峰间突又是剑吟流风,嘶嘶轻啸。她身形一转,金属重甲倏化流光,远去百丈开外,可身后剑气,便如山涧峰谷间流动的水雾纱障,无声无息蔓延,不知何时已经封住五里方圆,就是以她的速度,一时也脱不开这范围。
雾气无孔不入,重甲与之相触,竟在瞬间失去了光泽,这是护身真煞和符纹咒力双重防护被攻破,金属盔甲被剑气消蚀之故。
猛回头,重器门首领眼中所见并不是重新驭剑冲天的老道,而是精神层面上,万里荒芜的莽原中,唯一一簇燃烧的火焰!
“好剑雾,好道士!”
难得的赞语并未引来回应,于舟老道甚至不再与她对战,剑光偏转,直取高处的沉剑窟主人。他的目的就是破坏此人的施法,确保空间结构的稳定。不知为何,重器门首领缓了一步,没有追上。于舟老道得以从容运化剑气,直取目标。
剑光眼见临头,沉剑窟主人却看都不看一眼,径直放射出血杀之气,间或结符施咒,投入到渐已成形的虚空甬道中去。与之相呼应,甬道那边,一股难以形容气味发散出来,如同毒沼大泽下的腐臭和污血烧灼的滋味混在一起,最大限度地考验着人的鼻窍耐受力。
这就是血狱鬼府的味道了。
于舟老道经历过九十年前的天裂谷大战,对这种味道最是熟悉不过。出现这种味道,只能证明此地虚空结构愈发混乱,单向甬道名不符实,血狱鬼府的某些信息——如气味儿等已经可以透过来。
等甬道真的将两边世界拼接在一起,彼此迥异的环境大面积混染杂糅,就像是火焰碰到了滚油,那是真的会爆开的!
老道口发轻啸,身形像是在虚空中消失了,只有星空下令人气血凝固的锋锐之气,才昭示他的存在。
正如某位所言,老道的剑术之老辣,远非年轻人可比。他一剑突出,剑气余波先扫过沉剑窟主人身上,而当正锋贯落,取的不是沉剑窟主人身上任何一处要害,甚至也没有追求杀伤,而是取其运转血杀之气、凝成符箓的双手。
“此人修为精深难测,来路又是诡异,剑气扫过全无用处,似有着真形仙躯,金刚不坏。唯有使其自乱阵脚,促其自伤……”
念动剑至,锵声一响,如金铁交鸣,血杀之气连续波动,赤红的颜色像是燃起了火,中间有几十个符箓爆裂,震波搅乱虚空,激荡不休。
老道的身形自薄雾中呈现,霜眉微皱,这一剑效果不佳,血狱鬼府的气息反而愈发地浓重,随着这味道越积越厚,环境也越来越糟糕,他的气脉流转不免受到影响。
但相较于糟糕的环境,老道更迷惑于心中微妙的感觉:与其说周边环境的恶臭毒性来源于血狱鬼府,还不如说是来自于这个放射出血杀之气的怪人。
“这是……高等妖魔的体臭啊!”
他想着再运转剑意,重启攻势,却忽见得一对深紫的眼眸,瞳孔外围环着一圈金边,看起来更属于某种凶兽猛禽。目光相对,他剑心微颤,一记重拳已经迎面而来,重重轰在他面门中,“蓬”地一声,脑袋便给打得散了。
“哦?”
沉剑窟主人仍摆着出拳的姿势,有些惊讶。在他拳锋之下,于舟老道的身子竟然化为一层有形无实的剑气,迸溅四方,化入周边薄雾之中,其精妙处,堪比一流幻法。
远方,有位内行便评价道:“剑气至精至纯……可惜意有瑕疵。”
“闭嘴!”余慈冷叱,毫不客气。
这点儿动作还不入沉剑窟主人的法眼,那家伙更关注别的事儿。他冲着刚飞过来的临时盟友叫道:“喂,这和你保证的可不一样。”
重器门首领悬浮半空,与之正面相对,沉默片刻,方道:
“……你是谁?”
一句话引得旁观者心头均是一抽。沉剑窟主人微愕,随即放声大笑,笑声未绝,他喉咙里突然迸出一声尖锐的嘶啸:
“你不守约定……”
“放肆!”
同样的喉咙咽腔,不知为何接续的言语意味却迥然不同。沉剑窟主人分饰两角,一台荒唐戏目就此上演,可是也没有持续太多时间,随着它往自己胸口上重捶一记,一切都暂时了结。它微侧过脸,像是观察两界甬道的状态,同时淡淡道:
“大伙儿彼此彼此,你是只要通往血狱鬼府的甬道是吧,谁给你还不一样……接下来,很关键啊!”
重器门首领瞥了眼远方刚现形迹的于舟,点点头:
“好。”
音落,她身形偏折,向着于舟冲去,半途中举手向天,甲胄本来有些黯淡的符纹转眼又明亮起来,无形咒力散射入空,雪峰上空,那一片由不同虚空拼接而成的夜色星空内,数点星光渐次亮起,清光投下。
“星辰秘术?”
余慈曾经用“玄藏飞星大炼度术”重创过屠独,这段时间又一直接触“诸天飞星”符法,对这种接引星辰之力的符法咒术非常敏感。一眼看去,就知道重器门首领在此类咒法上的水准强过他太多。如此复杂的星域环境,无需什么计算,星辰之力招之即来,在虚空中运化,却完全不知她用的是什么招数。
此时此刻,“沉剑窟主人”又开始全神贯注地主持,象征通往血狱鬼府的甬道红环,已经扩大到了十丈方圆,周边虚空一层层塌陷,这片界河源头区域则开始了明显的摇晃。就算余慈这个大外行也能察觉到,这里的空间结构已经受到严重冲击。
余慈开始还分心旁顾于舟老道的战况,渐渐的,他心无旁骛,只死死盯住雪峰上那家伙的动作,这态度是如此明显和坚定,那一位想劝来着,但最终只说一句:
“你这叫自不量力。”
“等它做完这一切,谁都是个死字……”
说话间,一波前所未有的震荡席卷整个界河源头区域,余慈猛扭头,只见两界甬道处,那圈鲜艳的红边正变得支离破碎,无形的力量辐射出来,也将更多的本界元气抽吸进去,形成基本的交换。
界河源头似乎陡地一暗。
余慈眼神冷澈,大步踏出,转眼就冲出了虚空乱流的范围。还没半里路,他头顶一热,抬头看时,便见到一对深紫环金的兽睛,被发现了!
余慈开始加速。
第三百六十章 去留
“哪来的小虫子?”
深紫环金的兽睛中映入年轻道士的影像,却只给主人飞尘似的感应,一阵风吹来,就不见了。某种意义上,它的盟友还是相当可靠的。
此刻,重器门首领五指合握,星力在其间汇聚运化,两里之外,正要再度攻击的于舟心头凛然,身形再度虚化,稍迟一线,他眉头处光波荡漾,外层剑气内凹,“波”声轻响,已蚀开了一个小小的孔洞,当然,只穿透了空气。
一孔方开,第二处凹陷又来。此时于舟已经挪移到近四十丈外,喉咙位置,几乎与第一回流程完全相同,又见小孔洞开。
紧接着,胸口、上腹、下腹接连有光波扩散,那其实就是剑气承受不住压力而崩碎。这其间,于舟老道至少挪移了三个位置,远去五里开外,却无论如何都避不过这看似儿戏的冲击。
终于,在第五处光波呈环,剑气屏障破开之际,老道一声闷哼,身形从薄雾中弹出,口鼻溢血,染红了颔下白须。但他却是顾不得伤势,抬头望向重器门首领所在地,惊道:
“太玄截星锁!”
重器门首领不搭理他,握拳的手慢慢翻转,她这手段,只要中了一处,她就有一千方法将老道炮制。她甚至还有闲分心,扭头去看那个刚现身的不自量力之辈,考虑用何种方式截击。
然而,后续的手段刚启了个头,一道似曾相似的感应刺入心头。
她讶然抬头,望向天空。却见这一幅由数十处夜空拼接而成的星图上,无数颗星辰闪亮,光芒外烁,大若鸡卵,随着此地越来越明显的震荡,感觉中便似天神巨手横空,摇落星辰!
“死来!”余慈的吼声响彻群峰。
“辰光神雷……不知死活!”重器门首领已经压不住杀意,但此刻她头一个要做的,还是挡下雷火的冲击。在原道法体变化操控者之后,其质性也向着血狱鬼府那边转化,此时被雷火正.法击中,伤害实在不好估计。
然而就在她转移注意力方向,并朝那边飞掠之际,又惊觉不对。诸天星力发而不聚,而是化为千百道星光飞矢,拖着长长的芒尾,急坠如雨。
如此辰光神雷,全数落在绝壁城,杀掉万儿八千的平民如拾草芥。然而在此处,却不会对两个临时结盟的强者产生任何杀伤。可是重器门首领手中的星辰秘术,却不可避免地遭到强劲符法咒力的干扰,当场就错乱掉。
余慈将上洞真霄辰光感应神雷以“崩弦”之法发动,竟然未做完最后一步,而半截符法还有这种功效,则是重器门首领完全失算了。
“活学活用……朱师伯,你教的好徒弟!”
重甲之后,唇线弧度冷凝,但她并没有做出应对的动作,只是鼓荡真煞元力,将坠落到头上的辰光雷火扫灭。同时看着那道已经非常熟悉的身影从视线的死角跳出来,一把扯住老道士,向外围飞逃,转眼就隐瞒在雪峰之间,踪影不见。
余慈完全封住口鼻呼吸,只以丹田处种子真符调度全身元气,此来彼往,周流不息,几乎是脚不沾地,朝着来时的入口处狂奔。
起步时,他距离“沉剑窟主人”等人所在的雪峰区域至少有十里以上的直线距离,在这段区域内,余慈几乎没有任何攻击的手段,唯一的一个,就是手中仅存的一枚上洞真霄辰光感应神雷符。
随即,他毫不迟疑地将符箓用掉了,符箓的用途则惊掉了某位的下巴!
“你,你不是说去……”
“连自己都骗不过,还骗别人个球!”
那位愣了半晌,方道:“可是玄黄……”
“曲无劫在哪儿?”
“……”
“玄黄一直说无劫大人在此处,可他不在,还有什么可做的?”
也许是感觉到余慈语气不对,耳畔似乎响起了什么声音,但只是含糊一声,就消去了,余慈却似是刚想起来,恍然道:“对了,还有原道大人,他老人家的法体被人占了……那你在干嘛?都这时候了,你布置的那些狗屁玩意都发动啊!”
看到于舟受伤,余慈也不知哪儿来的邪火,意念几乎凝化实质,冲着虚空“吼”了过去,耳畔却是完全没有回音,那位似是又被“屏蔽”了。
余慈心中则已是明悟,虽然同样是在剑仙秘境结识,但那位和玄黄显然是不一样的。
“阿慈?你没事儿?”
这唤女孩儿似的称呼,却让余慈愈发地亲切,他胸口火气一消,转过脸去:“于观主,伤势无碍么?”
于舟老道讶色未褪,又莞尔道:“无妨,太玄截星锁不中两击以上,还奈何我不得。倒是你随朱老先生修炼符法,看来是大有进益啊。”
“太玄截星锁?”
余慈觉得自己似是在何处听到过这种秘技,然而眼下不是分心时候,他生怕老道士想不开,还抱着拯救苍生的愚蠢念头,只将老道士紧拖着飞掠,语速亦是飞快:“雪峰上那个是由血狱鬼府的某个大妖魔附身原道大人法体,战力强横,绝不可力敌!”
“我已知之……”
老道话刚开了个头,虚空中又是一波剧烈震荡,在与他们背后的方向,一座山峰正在崩塌,让人觉得这片天地在缩水,被那个不断塌陷的空间吞没掉。而在塌陷的核心处,分明燃烧着血色的火焰。
天地间腥臭气息的浓度猛地提升了两三个层次,余慈嗅觉灵敏,远超常人,对这个也就愈发地禁受不住,当气味从鼻管透入颅腔时,他几乎以为前半边脸都着了火,还好当机立断,屏蔽了鼻窍,才好过了些。
纵然对虚空结构破坏产生的后果缺乏认识,但余慈知道,最要命的时刻马上就要到了,他加力扯动于舟,吼道:“快走!”
于舟没有说什么,反而给他加了把力,两人直接飞上半空,加速冲入外围愈发动荡的虚空乱流中。
很快,余慈已经可以目见前方虚空裂隙所在,只需再一个加速即可。可在此时,他和于舟把臂相交处,却有一声怪响传出。两个人身形都是一震,同时停下。
刚刚于舟想借力将余慈到前方,然而余慈一直防备着,依仗老道不会伤他,仍死扣住于舟上臂,然后扭头,眉峰皱得死紧:“观主……”
于舟摇头一笑,白须上还有血迹点点:“世事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亦不会强以其不可为而为之。此间事两日前就已通禀宗门,如今后援将至,且还有宗门利器可以凭恃。阿慈你就先走一步,西峰和黎洪都在外接应,我只要在此守上一刻钟便好。”
余慈哪听得进去,他还要劝说,却忽地一怔,受老道话中透露的某个信息影响,他前面接触到的许多线索忽地扭合在一起,他迟疑了下,终于还是开口询问:
“宗门利器?是从剑园……”
没等他说完,周围虚空乱流一阵狂啸,便在人们以为这扭曲的力量要变得更激烈的时候,乱流却是停了!
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停了下来。
界河源头这片天地似乎在瞬间扩大,无垠的星空铺展开来,可与这些外相迥异的是,身外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余慈像是被封进了厚厚的土层里,动弹不得。
然后他就听到了空气流动的声音,但与之同时,其他所有的声息都被抹去,只有这“呼呼”的怪响留存,像是野兽大口的喘息。
余慈和于舟齐齐望向远处的雪峰。
视界中,“沉剑窟主人”只是一个小点,二人只能依稀看到,对方刚刚从弯腰的状态下挺直了身子,又伸出双手,仔细地打量,好像是看着什么宝贝,末了,它仰天长嘘:
“总算来了,这就是‘真界’。”
真界?余慈愣了愣,才记起来这是此界比较正式的名称,据说是那些血狱鬼府的妖魔鬼怪才会提起。不管怎么,这个已经可以确认为一个从血狱鬼府爬上来的家伙,而且它做了一件对此界原住民来说,非常非常要命的事。
在其身后,塌陷的虚空在扩大,中央血焰燃烧,偶尔冲出长长的火舌,变幻出种种妖异形状。还有灼人的高温,让周边雪峰积雪消融,潺潺流下,只是其中已经渗了一层血色。
“来,见证一下!”
话音方落,就是天翻地覆!
余慈和于舟脚下,大地在崩溃,地表分明是向内倾斜且褶皱,好像平展的一张纸,被人捏成了一团。刚刚扩展的天空也大片大片地消融,天地如此,余慈和于舟也硬顶不得,他们已经寻不到出去的路,只能顺势再往回飞。
顷刻间,界河源头这片天地,缩小了足足一半。
之前还藏在虚空乱流中的人们,再也躲不开。除了余慈和于舟,在相对的方向,有人面沉似水,不依仗任何器物,浮上半空。观其气度,竟是个步虚修士,应该是沉剑窟主人进入前那一剑的漏网之鱼。
至于另一个,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脸上依然带笑,只可惜唇角扭曲得厉害。
那是文式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