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 幻影
没追上来?
余慈有点儿小小的失望,他将玄藏飞星大炼度术的玉符收起。以前用这符箓对付屠独时候,他可没想到,此符也是“诸天飞星”符法的一种,可惜此符必须预设战场,现在是没法检验自己的水准了。
不过再坦白一点儿,他其实是大大地松了口气的。此时,岩浆已经完全隔绝了重器门首领的气机,但对方的神通,仍在余慈心中留下了极深的刻痕。那种怪物,能不碰面就不碰面。
只是有一点,这回他可算是把对方得罪狠了,得罪也就罢了,还只是惹上了一个寄魂投影,连杀人灭口都做不到,说起来人家都不用自己动手,只把照神铜鉴的消息往北边一送,以后的日子怕是比今日还要难过百倍!
怎么办?
余慈摇摇头,凉拌吧。以后的事情他没闲瑕去关心,终于有打理伤势的机会,他直接把生肌灵液往嘴里倒,正好给喉咙用上。不过几乎被捏爆的喉骨一时半会儿是很难恢复了,也就是说,他要做一段时间的哑巴。
至于三层符印的崩溃,他也有所感应。
这让他有点儿担忧。秘境中的封禁毁掉还没什么,归墟广大,塞进几千人尽可装得下。不过,若是与之相连的剑园封禁也受到影响,数劫以来形成的剑园之规,怕是要毁于一旦。剑园之外,不知有多少高人强者,对剑园中的剑修遗宝感兴趣呢。
当然,剑园局面大变,有的是头疼的人,不差余慈这一个。相比之下,余慈还是更担心玄黄那边的情况。
天穹剑池这里煮开了锅,玄黄那边竟然全无反应!
沉剑窟主人的根脚确实不凡,可是这是在归墟,在星轨剑域里!有封禁之助,玄黄杀剑赶去,寻到对方,一剑灭杀了,得胜而归才是最合理的流程。怎么会像现在这样,磨磨蹭蹭,没个了结?
想到这里,他努力寻到那线感应,顾不得打扰,以心念吼了一声:“在哪儿?回个话!”
“去这里!”
回应之迅速,倒把余慈给吓了一跳。此时他脑海中已经铺开了一张归墟的地图,是伴着玄黄的信息一块儿发过来的。
余慈先前听玄黄说了一些归虚的情况,里面最关键的位置有三处,一个是曲无劫沉睡的中央“界河”,一处是停着原道棺椁的战血堂,另一处就是他如今所在的天穹剑池。
玄黄所指的位置,不是这三地的任何一处,纯以地图上的距离看,与界河倒还近些,算是在中央区域。
具体的余慈也来不及多想,他感觉到玄黄传递的信息中,那紧张急促的意味儿。难道是要人过去帮忙?
扭头看了眼后方,岩浆掀起的热流依旧在湖底肆虐,隔过这岩浆,重器门首领应该还未离去,余慈也顾不得了——有缘再见吧!
无声远走,余慈按着玄黄指引的路径,出了天穹剑池,一路狂奔。天穹剑池处喷涌的岩浆灰尘,此时已形成一层雾霾,使得归墟的夜空也减去几分亮色。
三层符印崩溃的影响还没有传递到此,人影全无。相较于无生无死园,这里的颇有几分荒凉,建筑很少,更多的还是虚空裂隙密密排列,有的彼此影响,扭曲虚空,形成一处处无法逾越的禁区。
但有玄黄指点,余慈一路畅通无碍,很快就来到目的地。和他预计的不同,这里并不是玄黄和沉剑窟主人的战场,倒是有一片此地仅有的连绵建筑,占场颇广。
余慈停在建筑群的外围,抬起头,前面立着一块牌楼,高有四丈许,上书“归来庄”三字,观其气派,倒是和离尘宗的“白云精舍”有些相似。余慈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信步走进去。
哪知刚过牌楼没几步,身后便有虚空波动,余慈一惊,回头看时,哪还有牌楼的影子?原先立着牌楼的地方,已经是一片虚无,就像是缈无云迹的万丈高空,再看那一片连绵建筑,也是浮在云端,错落分布,转眼就从寻常模样,变出了几分仙气。
若是照原路返回,余慈有强烈的感觉,他会一头栽下去,后果难以预料。
“怎么回事?”余慈不信玄黄会害他,倒是不怎么紧张,只在脑子里转过几个想法,“是幻术?又或者是虚空挪移?”
此时当然没有人给他答案,他也通过神意星芒向玄黄询问,却无回应,那边的感应倒是更微弱了。
余慈不免有些担忧,只是他再怎么去想,也找不到玄黄会遭遇危险的理由。就算现在三层符印崩溃,总还有一个相对独立,且更加厉害的星轨剑域,绝对实力摆在那里,此消彼长之下,沉剑窟主人再有千般手段,又有何用?
怔了半晌,余慈又想到既然玄黄专门引他到此处,想必是有盘算的。若真要帮忙,不妨先弄清这里的布置,再说其他。
余慈强压下心中不安,让自己冷静下来,沿着脚下云气掩映的小径,朝着归来庄内走去。说起来,这里和三层符印间的雾影天有点儿像,只是云气稀淡,视野清晰,余慈走了百十步路,就有些明白,这里的建筑群风格不同,在云层中高下有别,也相对独立,最大的高度差足有两千余尺,但彼此仍有小径贯通。整个“归来庄”就像是一株大树,不同风格的建筑就是大树的枝桠,分展四方,非常别致。
他现在就走在“树干”上。
在小径上走出两百来步,中间过了一个岔口,原本他想就近过去来着,可是心里莫名地一动,就错了过去,继续向前,到了第二个岔口。从这里看过去,“地势”是迅速走高的,岔口那边的建筑倒并不怎么显眼,只是一座小院,云气半掩着,若隐若现。
说也奇怪,余慈站在这里,心神就不自主地往那边去,周身气机也有变化,但在心内虚空查看,却又难见端倪。
“过去看看,就知缘由。”余慈也不多想,进了这道岔口,信步前行。
走了没十步,周围云气慢慢变得浓郁起来,在周围起伏跌宕,随意变化,像是有层层影像流过,余慈眸光转动,看得多了,心中便觉得奇怪,他有些恍惚,分明清楚周围那些影像是虚无的东西,但当其流转变化时,便觉得这些玩意儿活了过来,矛盾的心思就这么揉在一起,大概只有做梦,才会有类似的感觉。
又或者,这是某种久远而模糊的回忆……
当此念头闪过,余慈忽然惊讶地看到,两边云气真的“活”了过来,并在高速移动。他的视角一下子拉得很远,像是被甩到十多里外,而在云气活动的区域,一道难以形容的修长身影猛地蹿出,映着不知何时照下来的阳光,周身鳞片闪耀赤金光芒。
十丈、百丈、千丈!
随着云气之上,那长影不断攀升延伸,余慈也不断地刷新他的认识。他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生灵,长躯突破云气,向天空抬升之际,就像是一条环天的巨索,却有着一切死物所无法比拟的强盛气魄。
直到此时,余慈才看到那山头似的巨颅之上,如巨树般的分杈长角、时刻游动的灵须,突出却不显丑陋的嘴吻,还有那顺着长躯一路披下的赤金鳞片,以及背脊上扫动的金色长鬃。
当然,最不可忽视的,就是巨躯之外流动的磅礴灵光,以及那自然而然便有的睥睨姿态,高傲伟岸,形成的灵压横扫百里高空,云翻云卷,更有电闪雷鸣,交织其中。
这是……龙?天龙!
当此认识导入心头,余慈给吓了一跳,但更惊人的还在后面,余慈原以为这雄伟的龙躯会锁住他所有的注意力,但接下来,心中强烈的情绪,却驱使他的目光越过这不可思议的生灵,投向更远方的虚空。
那里,有一个“小点”,愣了片刻,余慈才确认,那是一个人影。
天龙长吟,啸声撼天动地,里面绝对没有善意,纯以目见,长达千丈的天龙只需打个喷嚏,就能把那个人影吹飞到天边去。但事实上,那人分毫未动,只是伸出一只手,从上到下,轻描淡写地虚空一划。
“证我绝学,你也死得其所!”
霎那间,血雨如瀑,染透了余慈的视野。
“怎么?”
余慈全身一激,猛地惊醒,此时再看,云气中哪还有天龙身姿,又哪有腥风血雨?有的只是云气时刻变化的虚影,还有正前方,与院落正门相邻的墙上,嵌入的牌子。上面字迹清晰:
“昊典故居。”
正门虚掩,风吹进去,还有细细的风铃声。
余慈站在门外,有点儿愣神,迟疑片刻,他终于再上前两步,一探手,半掩的门开了。
迈步进去,院子和外面所见风格一致,简约而精致,没有什么特别碍眼的东西。若说有,也就是院中一株遮阳树下的石桌上,放着一件有点儿莫名其妙的玩意儿。
那是一件未完成的绣品细纱。
细纱是火一样的颜色,边角露在角花框外,随风拂动,似乎在召唤未将它完成的绣女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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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酒后,麻麻的,一看表……好吧,现在正是骂俺的时候,醉酒后脸皮最厚……
第三百三十二章 观影
前面流过的影像太过惊心动魄,余慈乍看到院落中清静至乎萧瑟的情景,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站在院中,怔了片刻,才走到石桌前,伸手拿起细纱绣品,还未细看,却忽地想起一事。
昊典?这位不正是太初无形剑的上任剑主吗?
余慈忙取出缠在手臂上的太初无形剑,在院中一绕,意外的是,此剑竟然全无感应。余慈这才想到,玄黄曾说起过,此剑因材质特殊,无法祭炼,无人能在上面留下气息印记之类,用它感应,无异于问道于盲。
可最初时选择此地的冲动,又从何而来?
余慈拿着绣品细纱,细细打量,越看越觉得眼熟。无论是那红莹莹的颜色、细腻的针脚、又或是半成图案的风格,都似曾相识。
“啪”地一击掌,余慈迅速醒悟:“化芒纱!”
这大红细纱,不正是他得到的两幅化芒纱的翻版吗?类似的两幅红纱,一幅他在止心观外山道上,击杀南松子得来;另一幅则是在天裂谷中,从褚妍手中获得。此物之上,列着修炼诛神刺的外道法门,前段时间在山门,余慈还借它出去,帮梦微师姐恢复伤势来着。
他立刻将两幅红纱取出来,与手中未完成的绣品仔细比对,果然材质、针法都极其相似。且这还不止,当几幅红纱凑在一起的时候,上面分明亮起莹莹光芒,同时有微妙的气机流动。
呃,等下,不是这里……
未完工的绣品除了来历不凡,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真正引起气机变化的源头,还在别处。余慈最初以为是在屋子里,但是仔细分辨就发现,目标在他后面——也就是院落之外。
余慈毫不迟疑,转身大步走了出去。刚一踏出院门,排荡的云气便又聚集起来,演化情景。余慈本不想为其惑,但在此刻,反而不如在院子里时感应得清楚,而一旦他用心在那些情景上,微妙的气机感应就接续成线,遥遥呼应。
眯起眼睛,拉远的视角重现,余慈又看到了那条长达千丈,蜿蜒于云天之上的天龙之身。只是此刻,天龙已经血洒长空,因其充沛的气血催动,半透着金色的鲜血像是下起了一场倾盆大雨,
鲜血化为背景,又或是悬空的画布,每一片血雨洒下,涌动的云气都变幻着图案,且不是那种随意的泼洒,而是深有法度。像是……像是手里的大红细纱放大千倍、万倍,无数气芒在上面跳跃,就像是细腻的针脚,和剧烈扭动的天龙一起,勾勒出似曾相识的图案。
前面最易分辨的,是一串字形:诛神刺外道炼法!
果然是同出一源!
余慈心神一振,分辨出前面的字形,后面的就好办多了。云气幻化的情境一直存在,巨大化的“细纱”将一切细节都呈现在眼前。其实那不过就是几百个字,神识一扫,便能全记下来。
只是,记忆是一回事,理解或领悟则是另一回事,余慈看着血雨倾泄,有些发呆。“远方”庞大的天龙之躯剧烈挣动,每一次甩击都掀动百里云海,声势惊人。而天龙之前的修士,一斩之后,再不出手,只是冷眼看着天龙巨躯之内,一**喷洒出来的鲜血,冷酷而坚决。
巨大化的“细纱”早已成形,血雨依旧倾洒,但已不是扩展纹路图案,而是遥遥与之呼应,每次天龙咆哮挣扎,鲜血洒落,虚空中凝成的法门字迹都有部分发亮,几次三番,余慈忽然明白:
“这是细纱上的法门演示。”既是演示法门的杀伤,又是演示运用的手段,诸般奥妙一层层演化,如师授徒,非常详细。
可惜,天下或有神资天纵之辈,参悟各类艰深法门不费吹灭之力,余慈却还不在此列。简单地说,纵有演示,这数百字的法诀,他仍理解不了。
太难了!
类似的字迹,在百灵化芒纱上有,在南松子那幅红纱上也有。此时余慈已经认定,这几幅完成、未完成的细纱绣品,必然是那位传说中的“昊典大人”所作。按照目前所见,所有大红细纱上,可能全部都是“诛神刺外道炼法”,也即修行界名声最大的阴毒“暗器”炼制之术。
同样的题目,同样是“化芒生刺”的法门,让人很吃惊的是,两幅红纱上的法门记录,一个是收集百种生灵怨煞之气,汇而成型;另一个则是要培育出自身心魔煞气,分成十股,层层叠炼,走的路子几乎完全不同。依照“百灵化芒纱”的命名方式,那幅从南松子身上得来的红纱,叫“十阴化芒纱”,还颇为应景。
把“百灵”之技和“十阴”之法比较,前者难度低、入门易,但依照那种方式炼成诛神刺,失之于驳杂,论威力,褚妍使出的诛神刺,显然也比南松子那手来得逊色。但后者一来炼制难度甚高,二来极是凶险,门槛无疑是大大提升了。
而如今,不提威力如何,只论修习炼制的难度,这一个“屠龙”的法门,比前两者又要高出许多。
毕竟前两者无论怎么复杂艰难,都还是余慈见得到、摸得着的手段。但眼前这法门,却是似是建立在虚无中,只有前面两幅红纱的法诀片断偶尔与之勾连,其中矛盾不通之处,直令人匪夷所思。
相比之下,倒是天龙的挣扎和咆哮,引去余慈更多注意。
虽然心内虚空中,积蓄着一道天龙真形之气,但余慈还是第一次见到天龙法相,分外为它霸绝天下的姿态所震撼——即使被剑仙全面压制,天龙也从来没有放弃过挣扎,刚烈、强韧、桀骜不驯,这些或正面或负面的感应传递回来,余慈猛然间觉得,心内虚空的鱼龙影像变得更为清晰。
只因这一神通外相,终于找到了明确的参照。
这些影像或许是幻术,但想也知道,必然是源自于真实的留影。
天龙真形之气蠢蠢欲动,继承自太古天龙的血脉、源自于本能的桀傲,就算是沉睡无数劫的漫长时光,也依然存在。余慈的神魂便受其影响,变得非常兴奋,连带着外延感应也敏锐起来。
“嘿!”他吐气开声,猛地飞身纵起,在虚空中一抓,穿透云气,已捉到了实物,猛向回收,却见火红的细纱迎风飘动,乍看去和手中其他两幅一般无二。
红纱入手,周围云气演化突地一窒,像是给抽去了主心骨,随后崩解。
“是以细纱为寄托之物吗?”
余慈大概了解了,这漫天云烟正是某位大神通之士,借此纱异力为根基,凝成的一个幻阵。其主要功能,就是帮助人们最快地领悟其中蕴含的高超技巧。可惜,余慈错过了机会。
但这都不重要了,蓦地敏锐起来的外沿感应——说白了就是对放出的神意星芒的感应,突地给了余慈强烈的刺激。他眉心一跳,对着那边一个念头打过去:
“怎么回事?”
这次,玄黄的回应来得很慢,也只有两句话:“树冠之上是剑经……不陪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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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级悲剧的状态,本来明天想补上,也不成了,只有等下周一。
第三百三十三章 困局
这显然是一个意外的回应。所谓的剑经、树冠,余慈都能明白,可后半句,却是透出强烈的不祥意味儿。
余慈的脸色沉了下去,前面想到的一些事情纷至沓来。玄黄没有及时灭掉沉剑窟主人,就代表着意外的发生,但眼下这情况,却是超出他的预估范围了。
“喂,回个话!”
余慈再次通过神意星芒召唤,可玄黄此后一直保持沉默。非但如此,余慈渐渐又感到,远方的神意星芒越发地微弱了,似乎在承受着极大的压力。
要知以玄黄杀剑的威力,神意星芒其实是打不下去的,能够驻留在其中,全是靠了玄黄的帮忙。现在出了什么问题,让玄黄连这一点儿力气都吝啬了?
余慈咬了咬牙,大概估算了下距离,将心神移了过去。
星轨剑域的面积倒也不大,余慈和玄黄的距离严格来说,只有十余里左右,只是其中禁制层叠,寻常人根本是寸步难行,不过有神意星芒为介质,自然就是另一回事了。
有“小家伙”等的经验在前,移换心神的手段,对余慈来说并没有什么难度,只一闪念的功夫,神魂已经分出一缕神识,跨空而去,二十里距离也是转眼即至。
“锵”地一声鸣响,余慈还没真正贴合进去,便被这清越的剑吟震了一回,震荡反馈回来,他呃了一声,忙盘腿坐下,总算没有被眩晕击倒,侥是如此,那剑吟声从神魂而至肉身,一条线碾进来,仍让他周身气脉为之震动,感觉决不好受。
“让我进去!”
余慈有些恼怒,相距二十里路,他分出的这缕神识也只能感应到神意星芒而已,若是被剑气拒之在外,便无半点儿意义。
玄黄没有回应。
余慈正要再沟通,袖中照神铜鉴突地轻颤一记,下一刻,磅礴剑气迸发,还有那冻彻骨髓的凛冽杀意,便如一场风暴,瞬间将他分出的神识吞没掉。余慈连叫骂的机会都没有,因为更早一线,他和玄黄之间唯一的联系渠道,就此断绝。
与玄黄融在一起的神意星芒,被碾得粉碎。
猛地睁开眼睛,余慈却是在发呆。说起来,这还是他头一回“见到”神意星芒被毁,神魂也遭反噬,受了点儿伤。但相较于此事背后的危机,那又完全不算什么了。
神意星芒一毁,他和外界的联系就此断绝,周边云气潮起潮落,却是寂静无声,他在此处,竟是难言的孤寂阴冷。
这种心态一出,余慈就大力摇头,在这里干等着,又怎会是他的性情?
他跳起身来,也不管玄黄如何吩咐,急步向前,想从这里出去,可沿着云路小径走到“树干”上,回到原来进入的归来庄的位置,那个牌坊依旧不见,余慈能看到的,还是青空无尽,难见边际,要是跳下去,摔死的可能性可说是十成十。
那位无劫大人虚空“栽树”的本事,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余慈有些头痛。他现在有种子真符傍身,也算是实打实的还丹修为,但因为进阶时间太短,一些还丹修士应有能力,还没完全开发出来。像是驭器飞行,就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项。
他也知道驭器飞行的法门,只是那既需要合适的飞行法顺,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人器磨合。若是有这一手,余慈或许会冒险到那青空之中转上一圈儿……唔,要说驭器飞行,他手里倒还有一桩宝贝。
余慈翻手取出一件堆叠的素白轻纱,吸收水汽,很快就膨胀开来,有六尺方圆,浮在余慈胸前。这是鬼纱云,余慈入山门后,从宝光那里借来,现在用一下,倒是正好。
伸手一指,他引着鬼纱云往边缘外去,正准备往上跳,猛地脸色一变,身形一缩,硬往后挪。
可以浮空飞行千万里的鬼纱云,刚一飞出“归来庄”的范围,便像石头一般往下掉,要是余慈反应稍慢一点儿,就不是狼狈与否的问题了。落地之后,他长臂探出,险险在鬼纱云掉出控制范围之前抓住,才没让这件特殊的宝贝掉落下去,也算免了回头向宝光解释道歉的麻烦。
“这算什么?”
余慈可没想到,外面虚空竟然如此妖异,没有半点儿浮力也就罢了,轻若鸿毛的鬼纱云,竟硬给压得如石头一般,不知是什么缘故。
思来想去,他便有些烦了,但更多的还是无奈。这归来庄有九成可能是曲无劫布置的,这一位斩破三千世界,寻觅永沦之地,在虚空神通上,堪称造诣精深。说不定就把此地安排在哪个从未有人涉足的虚空角落里。余慈对所谓“虚空”之学,全无概念,也就结结实实被困在这里。
玄黄是不是早知如此,所以才让他过来的?那么,看来这儿还算安全……
余慈自嘲一笑,离开的心思仍是炽烈,只是稍加压制。他转身往回走。走到半截,忽地一怔:
“剑经?”
玄黄刚才传信回来,说“树冠之上是剑经”,所谓剑经,无疑就是《上真九霄飞仙剑经》,是玄黄早就答应下来的报酬,至于前者,则应该是相对于余慈所处的环境而言。他现在所处的归来庄,是一个虚悬空中的大树结构,昊典的独院就在大树旁出的一处“枝桠”上,从这儿看,“树冠”在何处,也就不言而喻了。
无论如何,那《上真九霄飞仙剑经》都是此界最顶尖的修行法门,论地位和价值,还在离尘宗的《天府玄微通真九度经》之上。如此至宝剑经,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了,况且,按照常理,路的“尽头”,才应该是最有可能的出路不是吗?
“树冠。”
余慈沿着云路小径一直向前,其实是向上的,地势越来越高,偶尔回头,漫漫云气之中,正是那些伸展出去的枝桠,还有若隐若现的建筑。或简约、或华丽、或宏伟、或怪异,风格全然不同,数上一数,正有十七处没错。
十七,正对应那十七位陷在永沦之地的剑仙。
再向上,云气倒是更为浓重,大片云气盘结垂流,果真与树冠相似,且占地足有十五亩以上,非常壮观。
“飞仙剑经就在里面?”
看着盘结不散的云气,余慈并没有轻率进去。他想到在昊典故居前,那奇妙的幻相,同时也想到玄黄不止一次对他提起过的,在修为不到时,接触飞仙剑经的种种危险。
末了,他决定还是用神魂感应探探路比较好些。
贴着云气外围,一缕神识探入,像是猫儿的触须,在里面晃动。渐渐深入十丈、二十丈,差不多已经到了“树冠”的中心,仍未有什么发现,同时也无危险。
“唔……”
余慈正思量着,那边感应骤然一变。速度之快,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甚至连稍加感应都来不及,强绝的力量已经在脑宫中炸开,他脑子一懵,身子便如腾云驾雾一般,向后飞掼,沿着刚刚走上来的云路小径,一路摔下去,人在半空已是人事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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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五劫之前,有名的邪道法剑五毒锋啊!”
“祭炼十重天的火云环……”
“乖乖,那是无轮木搭成的房子吧,要是炼成法器,随随便便都是天价!”
“滚开,谁敢夺这雷泽剑,就是与俺满门为敌!”
“老子灭你满门!”
“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嘈杂的声浪汇聚、交缠、扩散,一幕幕掠影在无尽的星空下闪现并扭曲。
归墟广大是没有错,可终究有个限度,当成千上万的修士突破了崩溃的三层符印,蜂拥而入时,局面就彻底乱套了。这还是一大半人都陷外围虚空夹层之中的结果,但随着时间推移,脱困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归墟内的场面,也会越来越糟糕。
在绝大部分修士眼中,失去了三层符印,剑仙秘境就如同裸着身子的美人儿,任人揉捏。虽然剑仙秘境中,还有许多单独的封禁机关,可是在填去多人性命之后,修士们学会了绕行、躲避,也有人趁机察出端倪,一举破解,所获之丰,足以令所有人眼红。
一个眼红,就足以将归墟染成一片血红。
不知是谁先动了手,刹那间,星空下已是杀气纵横,至少有上百人在冲突的第一时间便尸横就地,伤者不计其数。自此,归墟就再也没了任何能恢复常态的希望。
“剑园从此多事呀!”黎洪挠头。
“它还有多事的机会吗?”王九冷笑。
另两位,也即华西峰和肖录,都是沉默。在无生无死园的一个角落,来自离尘的四名后起之秀,通过一番艰苦的努力,终于汇合在一起,实力为之大增,但他们却没有高兴的心情。看似针锋相对的对答,说的其实都是一个问题。
而且,几乎所有的修士都忘了一件事儿,三层符印的崩溃,解除了对修士的限制,但同样的,也解放了原本封在符印之中的另一股力量。此时它们没有了约束,在一段时间的混乱之后,朝着人气最旺之地,蜂拥而来。
离尘宗四人组现在勉强算是旁观者清,以至于黎洪还能幸灾乐祸地说了一句:“看,那些影子进场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清流
惨叫声已经是归墟内最常见的声响,以至于当这声音慢慢变得密集起来时,绝大部分人全无所觉。只有最警醒的一批人才注意到,染血的归墟内,多了几个虚淡的影子,它们在废墟内漂流,看似漫无目的,可一旦遇上那些嘈杂的修士,就会毫不犹豫地出手,将人斩杀。
“雾影天的影子?”
离尘宗的四人都没有真正感受过三层符印的厉害,不过之前余慈曾经讲过这方面的事,即使语焉不详,四人也都有留心。可留心是一回事,真正见到这些影子的厉害则是另一回事。四人都是剑道名家,造诣不凡,看到那几个影子所过之处,剑意凛冽,当者披靡的姿态,一时都有些发呆。
他们都是离尘宗的后起之秀,至少也受过宗门长辈数十年的调教浸淫,眼光见识都是了得。正因为如此,他们才分外明白,这些影子运化剑意的手段,是处于何等超卓的层次上。
一时四人都是默默无言,且把气息沉降封锁,免得为那些影子察知,仔细商议后面的行止。
“诸位师弟都在东侯墓中,此时局面混乱,他们暂无护身之力,需要早早脱身。”
“我们是从捷径上来,此时不知归路,剑仙秘境禁制众多,有人帮忙最好。”
“西峰师兄可曾察觉到余师弟的位置?”
“到此园中就再难接续,只能隐约感应,刚刚更是完全消失……”
四个人把意见一对,都是发愁。离尘宗在剑园中,本也算是极强的一股势力,更有地利在手,却不成想突地跳出一个剑仙秘境,竟是前所未闻,一下子将他们地利的优势抵消,更有沉剑窟主人、重器门首领这样不可思议的强者,
“无论如何,要做到三件事。一是要保全各位同门的性命;二是要尽快通知宗门长辈;三是要尽力稳住此地局面。五劫以来,剑园都是本宗最重要的历练地之一,失去此地,影响不可估量。”
关键时候,华西峰不再浪费时间,以其四代弟子首席的身份做出决定:“肖师弟,你辛苦一下,寻路出去,和赵师弟一起,护送各位师弟离开剑园,寻隙放出消息,通知宗门长辈。至于东侯墓务必封存完好,尤其是大日正殿,更是如此。”
肖录出身戒律部,沉默寡言,铁面无私,平时行事低调,但韧性无双,而仍在东侯墓中的赵甫则精通符箓阵法,考虑周全,两人进行这种守备之事,最为适合,肖录并无异议,也不耽搁,点头离开。
剩下华西峰、黎洪、王九三人,就是要留下来“稳住局面”。只是和肖录他们明确的目标不同:
“那么,往前走?”
三人目光交汇,都是点头。他们此时尚不知星轨剑域的名头,可是在无生无死园呆久了,都能看出来,这层封禁也是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崩溃的可能。这一点瞒不过人,很多眼明心亮之辈都盯了上来,摩拳擦掌,只等着往最核心处挺进。
“余师弟气息游走的路线我已记下,待会儿就按此路线前行。”
黎、王二人都是点头。华西峰的天地交感神应大.法虽无半点儿杀伤,但在这种情况下,确实有大用。
正要再做商量,三人都是一凛,齐齐移位,背靠背站立。只见外围无声无息掩上来许多人影,在此一片混乱的背景下,极不易察觉,若非三人灵觉敏锐,只怕已让人欺近包围。
华西峰叱喝一声:“何方朋友,遮遮掩掩的,真当我离尘宗好欺么?”
“哪里,西峰真人我向来是钦敬的,入园之前已经打过招呼,眼下也算不上失礼。”
伴着话音,那些人影中分出一人,大步上前。星空下只见此人黑袍华丽,头发稀疏,脸上神情似笑非笑,很惹人厌,如此形象,剑园中也只有一人而已。
“原来是打杀王。”
华西峰在来人脸上一扫,毫不动容,目光又转一圈儿,这下他就有些皱眉头了。围上来这些人约有十多个,纯凭感应,其中最差的也是还丹初阶修为。观其气机流转,或凶悍、或阴邪、或寒彻,又隐然有些同源感应,如此这些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啧,九玄宗、光魔宗、冰雪魔宫……看来这回是北地魔门大集会来着。”
黎洪拍拍突起来的肚腩,哈哈一笑,很是悠闲,不过同出实证部的王九却知道,这位师兄已经暗中放出了一件法器。
从黎洪口中道出的任何一个名号,都绝不容轻视。当年元始魔宗分裂,从一个庞然大物,折分成上百个分支,这里面九玄魔宗、冰雪魔宫都是可以排进前十的,光魔宗或许差一些,可在他们这个层次,帝天罗和帝舍却是绝对的强者。被这样一群人圈起来,局面可说不上太好。
他们在打量别人,别人也在打量他们。也亏了三人心志坚定,否则十多个还丹修士,其中还有五六个不逊于他们的高手,一圈压力过来,换了人决难抵挡。
看三人神情,当头的文式非也不再故作姿态,再向前一步,唇角微微抽*动,算是发笑:“三位请了,这剑仙秘境果然不凡,诸位就是手握东侯墓,也要到此分一杯羹?”
华西峰冷然道:“剑园乃是当年无劫、原道两位前辈与本宗约法,裁取土地所建,后又开放给全天下修士,作为寻觅缘法、修炼精进之所。如此重地,离尘宗忝为地主,便有责任维持,一应变故,都是当仁不让。倒是你文式非,所为何来?”
“自然是寻觅缘法而来。”
抓着华西峰话中的把柄,文式非拍拍袖子,很是从容:“剑仙秘境开启,五千年一轮转,正是剑园中万千修士的机缘。文某不才,也想从中分一杯羹,这个倒也没有什么好瞒的。”
华西峰听得眉头又是一皱,相较于文式非,他所知的信息未免太少,再动口舌,必然讨不了好。同时,掌握着绝对优势,文式非也没有再绕圈儿的意思,他咧嘴笑道:
“这回和许多道友前来,遇见三位,确实可说是一个‘巧’字。所谓‘机缘’,莫过于此。如何,西峰真人、黎道友、王道友,如此天大机缘,无论是谁家,肯定是一口吞不下的,不如两下合力,一同发财如何啊?”
后面这话当真是荒腔走板,但也能从中看出文式非藏在戏谑中的强横态度。闻言,华西峰本就狭长的双眸更是眯成一条线,眸光如有如霜刃,在此人脸上切过,半晌方道:
“离尘宗自认清流,不屑自污。”
“好得很。”
文式非放声大笑,同时外围也有人冷嗤几声,华西峰三人周围空气猛地沉重百倍。文式非笑音一停,淡淡道:“万欲生于人心,世间哪有清流。我最喜成*人之美,如此就送三位道友去那三十六天外,找你们太清至圣,寻清觅净去吧!”
话音一攻,无生无死园登时魔气滔天,遮星断月,倾压下来。
华西峰三人同时长啸,都启动宗门秘法,鼓起全身力量,立意决死一战。
“世人万欲塞心,但若说寻不到清净之地,那也未必。”
丝缕话音在众人耳畔响起,随后园林阴影中,就走出一个人来。星光下,人们旁的没看清,最先确认的就是来人白发皤然,皱纹满脸,已是垂垂老矣。
余慈慢慢睁开眼睛,混乱的思绪像是扭合的云团,变幻出千百种形态,他花了很长时间才调整过来。
第四回了。
和前面三回一模一样,他只记得,当他神识探入那盘结的云气中,却被里面某个强大的力量反震,把他硬生生打飞,随后是眩晕、昏迷,还有其他一切让人不舒服的感觉。
捂住额头,余慈几乎以为颅骨裂开了,但事实上这上面除了一些擦伤,再没有任何可疑的伤痕,与之相对,他的神魂却是虚弱不堪,心内虚空中,诸神通外相也就罢了,连生死符外围的某些符纹都有些移位,运转起来远不如全盛状态时那般流畅灵动。
“到极限了。”余慈确认这近乎鲁莽的行为,终于把他送到了危险边缘。他就像是连续挨了四记重锤,没有别的,只是纯粹的强压就把他轰成了这个模样。
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躺在地上,睁大眼睛,遥望高处的“树冠”,如果盘结的云气中正是《上真九霄飞仙剑经》的话,余慈确实是感受到它的威力了。更让他烦恼的是,纵然吃了这么一个大亏,他竟然没能对“树冠”中的情况有进一步的了解,明明是面门“中锤”,感觉却像是被打了闷棍……还是连续四回!
那个东西,确实不是我现在该碰的。
余慈慢慢撑起身子,平复心中最后一点儿躁动。他不是傻瓜,连续四次近乎愚蠢的冲击,只是为了验证一件事:玄黄设计的“陷阱”,他暂时还跳不出去!
因为是主动挨“锤”,神魂的伤势还在可控范围内,他现在需要的就是休息。还好,这里什么都缺,只有住所肯定管够。
他又踏上云路小径,半途拐了弯儿,朝着先前到过的院落去了。
已经能够遥望到院落的轮廓,余慈走在路上,脑子里还在考虑之前的问题,然而便在此刻,半空中轰声巨响,直撼脑际。余慈闻声一个激零,忽又想起一件被他忽略的事,心中叫糟:
怎么能在神魂最虚弱的时候,到这里来?
垂头丧气地道歉,我太高估自己的速度了……今晚不可能了,明天也没胆子保证,但我在尽力往前赶。
那些一小时三千字、五千字、七千字的大能啊,谁能教俺个秘技先?
第三百三十五章 逝水
仍是那遥远的视角,长及千丈的天龙第三次出现,穿云破雾,巨躯一个摆荡,就是震动百里的狂飙。但它其实是在碧空中挣扎,接续前面的情境,已经到了最后阶段,千丈长躯上处处都是裂口,全都是被那位疑似昊典剑仙的人物一击所致。
余慈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可是这回,已与前面不同。
莫名的,强烈的晕眩袭来,余慈本能想要抗拒,可是虚弱的神魂很不给面子,内外交击,他眼前就是一黑,再有亮光进来的时候,耳畔已有罡风呼啸,雷音隆隆,再睁眼,本已熟悉的视角已经天翻地覆。
眼前是由厚重鳞片堆积起来的大山,边缘如刀,其间却有几道裂隙,血如喷泉瀑布,倾泄而下,里面渗着金黄的光点,滚烫的热量有如沸油,非同寻常,但血腥气半点儿不减,转眼浇得他满头满脸,天地元气亦为之灼然如焚,皮肤更是吱吱作响。
他惨哼一声,还好脑子依旧转圈,弄明白了就是刚刚一眨眼的功夫,遥望的视角已经完蛋,他被“抛”到了天龙与剑仙交战之地。明悟的瞬间,外间的压力猛地提升了无数个层级!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被压缩成了一个微小的点,险些被彻底抹杀干净。
“这是幻术!”
余慈的脑子肯定是清醒的,他知道,昊典故居前的云气肯定有问题:里面应该有一些幻法,又或者像雾影天那样,因剑仙心念而生,具备玄妙莫测的力量。
不管如何,里面的力量都要通过余慈的神魂起作用,之前余慈神完气足,有一些伤势,却未动根本,更有天龙真形之气护持,几次着了道儿,都很快警醒,可如今,和“树冠”里那玩意儿硬撼几回之后,他正是处在一个最虚弱的状态下,弱则百病俱来,终于被云气中的力量侵入神魂,大肆作用。
余慈勉力维持心神,但如今他已入瓮中,一举一动都是身不由己,如此顽抗,只会收获更大的痛苦。
“要死了?别开玩笑!”
余慈不信自己会憋屈地死在这里,玄黄也不可能用这种法子整死他。一念至此,他陡地灵台清澈:若是云气中并无杀机,他这样硬抗着有何益处?“强极则辱,刚极易折”之语,绝不只是说说而已。
面对剑仙所遗,身为后辈,最起码的礼貌总该有的。
余慈一时大悟,再不抗拒幻法作用,全身心放松,这就等于是放平了自设的樊篱,浩荡的力量瞬间漫过,便如激电过身,撼动心防。无论是天龙还是剑仙,其影像都变得清晰好多,威压更如山岳倾倒一般,十倍于前。
但这等场面,却只是充任背景。真正显化的,还是一连串法诀字迹,色泽朱红,如火如血。一列列排放整齐,个个均如斗大一般,边缘更是金红光芒流灿,烙入心神,随后消失无踪。
那种侵入心头脑海,深烙其上的感觉,终于让余慈明白过来。这幻相确实不是要伤害他,而是强迫他从天龙、剑仙交战的影像中,理解、明悟甚至是学会一门法诀,
毫无疑问,法诀就是来源于他从云气中攫取的那个大红细纱之上——余慈已经给它想好了名字,就叫屠龙化芒纱可也,恰与百灵、十阴凑成一处。也许换一个时间,余慈会很有兴趣学习这么一种可以屠龙的惊天手段,但如今……
“学诛神刺?”
那要到猴年马月?
“剑园屏障大开,外间闲杂人等蜂拥而入,你们这里是怎么回事?”
走来的老人手提一把长剑,将满头白发梳作一个道髻,宽袍大袖,缓步而来。当头就是训斥。华西峰三人都是又惊又喜,后面则是低头,道一声“于师叔。”
师叔?离尘宗的三代弟子?
听了华西峰他们的称呼,外围魔门精锐都是一惊,若是真来个步虚修为的修士,只老道一人就能把他们杀得大败亏输。当下纷纷回眸,见到来人,几个消息比较灵通的,又都小松一口气:
“原来是他。”
而不知其来历的,更不担心。气机放出,双方实力限度就有一个大概的感应,这些魔门英杰都看出来,这白发老道充是量就是一个还丹上阶,这里同等修为的多的是,对眼下局面,产生不了决定性影响。而其半死不活的模样,更让人“放心”。
偏偏就在这部分人松劲儿的时候,剑刃鸣响,老道手中逝水剑嗡然出鞘。剑刃接触空气的瞬间,就完全失去了形体,只有森然剑意纵横园中,弥盖三里方圆,几乎覆盖了整个无生无死园。
少有人想到,这老道竟然如此生猛,也不管辈份、身份之类,直接动手!更想不到此人明明是半死不活的模样,剑意却是一等一凌厉,一剑出手,漫天星光都似失了颜色。
文式非一声厉啸,不管老道,领着七八个高手,猛向前冲。他看到,前方华西峰面色凝然,早已拔剑,和黎洪、王九一起发力,剑气密布,气机勾连,形成了一个剑阵,以抗强敌。
“差得远!”
他低吼一声,乌雷梭已经显化在体外,裹起一层电光黑芒,隆隆碾过。在他两翼,一个是帝天罗,另一个则是冰雪魔宫的袁望,此人也是还丹上阶修为,一手“九仞崩雪剑”纵横北地,闯下了好大名头。
三人为主攻,另外六人伺机而动,他要借助人数优势,先集合力量,击破一点,只要剩下那几人,困住老道片刻即可。
如意算盘打得极好,此时前面乌雷梭的灭魄雷光已经与剑气接触,便觉得园中温度猛地一降,更有血腥气肆无忌惮地喷洒,搅动已经混杂在一起的气机,引得天下大乱。
后方,帝舍的咒骂声才响了半截,就硬给封了回去,最后还赔送一声惨哼。在文式非侧翼,帝天罗对同门总有几分关切,乍一回头,清冷的面容也为之一变,极光元磁暴闪,身形像是扭曲的电光,转眼从侧翼脱离。
“要糟!”
文式非乃是极为警觉之人,一见帝天罗的变故就知不好,此时背心却是骤凉,似有冷彻寒锋插下。乌雷梭的灭魄雷光竟然抵达不住,他一咬牙,气机逆转,“轰”的爆响声里,人梭分离,偌在一个躯体竟在瞬间缩成拳头大小,借着雷光磁力转化,弹射而走。
仅迟一线,剑气像切豆腐一样将灭魄雷光剖开两半,但已经抓不住他的影子。
“好一个天魔变!”
老道的赞语初时在耳畔,随后急速拉开距离,那边还有袁望挥剑时,雪崩一般的吼啸。文式非心头方一松,一口心头血便爆了出来,更早一些,他那件已祭炼十重天的乌雷梭本体,发出一声脆响,不知从何处裂开。
“哗”地一口鲜血喷出去,远去一里开外后,文式非身体恢复了正常大小,脸上再维持不住笑容,便连血色也褪得一干二净。乌雷梭不是他的本命法器,可也是常年祭炼,心血浸淫之物。那边遭了重创,他肯定也逃不掉。
“停手!”
他强振中气,大喝叫停。园中诸修士倒也合作,一连串气劲崩响,斩断勾连的气机,暂时停手。文式非目光扫过,眼皮却是急跳两下。
这边余音已绝,还有一人踉踉跄跄地仆跌出去,摔在地上,随即一动不动。像这样的家伙,园中已经挺尸了两个,都是他们一方。他纠合了十四个人过来,转眼就是五分之一了结,包括他在内,多人受伤。
此时,那老道放慢吞吞地收了剑,扭头去看还没来得及出手的华西峰三人,雪白的眉毛动了几动:
“可见到你们余慈师弟?”
唉……补偿啥的等缓过这口气吧
第三百三十六章 亲戚
满园静寂,老道的问话显得分外清晰。
华西峰吁了口气,作为宗门弟子,他从长辈那里听到不少有关这位于师叔的传说,但正面感受,还是头一回。相比之下,黎洪和王九这两个实证部的弟子就比他有准备得多。
当然,相较于文式非那边,他已经相当淡定了。
包括文式非在内,剩下的十二位魔门精锐面色各异,但投向老道的视线,毫无例外都蕴着浓浓的不可置信的味道,显然一个个都被惊到。
这七八十年,于舟老道一直陷于还丹境界,修为不得寸进,又安身于止心观中,行事低调,从未出外行道,甚至山门都少回去,除了那些仰仗离尘宗鼻息地小型宗门,有几个知道他的名头?
今日之后,想必会有不同。
至于余慈,华西峰倒是知道,那位师弟正是眼前的于师叔一力推介到宗门,关系自不一般。可是眼前这情况,让他怎么措辞才好?
一个迟疑的功夫,远处却有声音响起来:“余慈?可是使半山蜃楼的余慈吗?”
说话的是文式非,身份摆在那里,他不可能永远被老道镇住,一抓到机会,就见缝插针道:“一直以为那是半山岛的英杰,却不想是离尘宗的。”
说话间,他暗中与帝天罗等人联系,通过几个手势,改变了外围布局。北地魔宗几个分支汇聚在此,当然不会就这么一点儿人。除了东阳正教是真正让人屠灭之外,几个宗门加起来,人数约在七十人左右,其中大部分都是九玄魔宗和冰雪魔宫的人马。这些人真冲上去就是炮灰的份儿,可若运用得当,未尝不能成为重要的筹码。
只不过见识到了于舟老道那远超出本身修为层次的强绝战力,文式非已经把硬碰硬的方式,摆到了最靠后的位置上。
他这边提到余慈的名字,于舟老道就将目光移过来,半晌方一点头:“‘打杀王’是吧,也是北地豪强,了不起的后起之秀……那孩子确实懂一些半山剑意没错,可是有什么得罪之处?”
老道嘴上平和,目光则森寒若霜刃,文式非被盯了片刻,只觉得满身都不自在,心中暗恼,却是伸手抹了把半秃的脑袋,脸上则摆出让人不爽的笑脸:“哪有的事儿!原来真是余道友,几日前沉剑窟出世之时,我与天罗师妹等人,还和他有些交往,这两天却是少见。怎地,余道友出事了?”
他拉开了聊天的架势。
这边华西峰抓着空当,简要地将余慈和他们重逢、从捷径到归墟,又被重器门首领擒走之事说了一遍,连刚刚失去对余慈气息的感应之事,也没有隐瞒,于舟仔细听着,眸光沉沉,老脸上却是连条皱纹都没动一下。
这让一直竖着耳朵倾听的文式非有些失望。
“重器门首领、沉剑窟主人?此二者是什么来路?”老道如此询问。
华西峰只能摇头,由于时间紧迫,余慈那点儿描述支离破碎,难以组合起完整的背景,想了想,他把视线投到文式非那边。
文式非的笑容愈发惹人生厌,他拍了拍巴掌:“看情况,余道友单枪匹马,对剑仙秘境反而了解得更详细些,若他在这儿,我们这些人可要把脸给摔在地上了。”
看起来是在说风凉话,但在激起老道杀机之前,文式非忽地提出了一个建议:“于道长请看,你我双方都有事情要忙,何必在此浪费时间,干脆一拍两散,各走各路,岂不甚好?”
“也好。”
于舟老道的回应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但紧接着他就轻描淡写地道:“走之前不妨将你等所知的消息,尤其是有关那二人的,留一份儿下来,也算结个善缘。”
文式非微怔,扭头看看身边的盟友,嘴角弧线连抖几下:“善缘当然是好,不过于道长体谅,大伙都是两眼一抹黑,谁也不比谁多知道一点儿。再说,有天时地利人和兼备,贵宗都不清楚的事儿,询问我等,岂不是问道于盲?”
话音方落,园林中忽有冷讥之音传导而来:“别的不知,打杀王莫不是忘了赤魂还灵珠么?”
声音沉沉流动,仿佛是地下暗河,只闻泠然水响,不见水波荡漾,让人辨不清位置。
文式非面色不变,只是暗中联络帝天罗和袁望等人,又一次变更外围布置,想锁定来人方位。至于其身份,反倒不用多想,文式非便大笑道:
“自打进了剑仙秘境,事事都是妙极。换了以前,谁能想到五劫以来,千万剑修快要踏平的剑园里,还有这些奥妙;也不会去想,罗刹教的人物会和离尘宗弟子冰释前嫌……香奴姑娘,我只当那时你一心维护余道友,却不想还在那珠子上留了心思。”
他有意发力,笑音如雷,响彻无生无死园。暗处的香奴则针锋相对:“那赤魂还灵珠,是沉剑窟主人身边剑鬼寄魂之宝,你得了那珠子,便控住了那剑鬼,一应隐秘,瞒得过别人,还瞒得过你?”
“可惜本人对那驭鬼之术不甚精通。”
“驭鬼还是藏魔?打杀王,我却知道,那沉剑窟主人的后台,与你家可是沾亲带故。”
嘲弄的话音扫过,文式非陡地沉默下去,而在他身边,帝天罗等人或有些神色变化,但仔细看看,并没有特别惊讶的意思,如此,园子里的气氛变得妖异非常。
便在离尘宗等人勃然作色之时,文式非咧嘴而笑,笑容里,他摇摇头:
“这可是真是天大的误会。”
说着,他伸手入怀,取出那件曾收了赤魂还灵珠的瓷瓶,晃了晃,使园中荡起清脆的鸣响,随后他打开瓶塞,一缕黑中透红的烟气放出,蠕动间似有化形之意,只是那虚无的身子里似乎有了一层封禁,让它难以完全建功,只能维持半烟雾的状态。
“这就是那沉剑窟主人的随身剑鬼了,名叫铁阑,此时已被我禁制,神智半失,倒也听话……铁阑,你说一下,近些年来,和你家主人来往最密切的,是哪一位?”
铁阑空有一身高妙修为,此时受制,却是浑浑噩噩,问一句,答一句:
“主人说,是大梵妖王陛下。”
一言既出,于舟等离尘宗徒众,心头都是一颤。
文式非抬头看向于舟,笑吟吟地道:“于道长想必是知道的,我魔门与那大梵妖王,虽都是天魔法统,但一在此界,一在血狱鬼府,信念不同,关系向来糟糕。按香奴姑娘的说法,沾亲带故是有的,可要再进一步,就是鬼王陛下,怕也是不信吧。”
他说得轻松,于舟等人想的则要更多一些。
大梵妖王?是血狱鬼府尊奉元始魔主的第一人,与无量虚空神主并列,尊为‘大梵应愿天魔王’那个绝顶妖魔吗?
别的时候听到也就罢了,可绝壁城之事结束没多久,,那血僧伊辛和尚勾搭上的,不正是大梵妖王么?伊辛与大梵妖王座下魔将支利的交谈,已经作为最核心的情报,送到离尘宗几位大佬的案头上,于舟还是听余慈描述,才得知其中详情。
一来二去,竟然牵出这条线来!
文式非此时也吁出一口长气:“现在,于道长满意了?”
无生无死园中,尽是沉默。
**********
余慈从屋子走出,这里是昊典故居。正屋沿续了院落简洁而精致的风格,有限的摆设无不是精品,穿门过户之后,原主人的休憩处也是如此。不过余慈除了最初到里面逛了逛,后面这两天休息,也一直没有进去,算是保持对那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巾帼剑修最起码的礼貌。
要说那位无劫大人,实实在在是个性情中人,建起所谓“故居”,虽不是真把那几位的居所搬到此处,但其中每一处细节,都贴合着独特的气质,行走坐卧之间,似乎可以感觉到原主人的风姿气度,这实实在在是下了大功夫的。
而且,长久居于此间,对理解原主人的技法,也有很大帮助。
余慈便深有体会……虽然他把路走歪了。
他已经走出院门,此时他对云气中的玄妙幻术,已不抱有抵触心理,“对方”也投桃报李,精神层面上的强绝感应,与其说是“压力”,不如说是“导引”。
那股力量似乎化为磁石,吸引余慈的神魂波动与之相接、相和,最终达到“合二为一”的效果。也就是让余慈设身处地地感受那位疑似昊典的修士运使诛神刺的全过程,从中领悟法诀的精妙之处。
这是非常好的设计,可是无劫大人大概没想到,进来这里的后辈,条件和一般人有些不同——余慈心内虚空之中,可是蕴着天龙真形之气的!
再加上那条千丈天龙,摹画得太过成功……
最终,余慈融入的不是昊典,而是天龙!
***************
悲剧就在于他难以挽回,比如废柴的速度、糟糕的节奏还有让人发疯的时间……
第三百三十七章 神合
“证我绝学,你也算死得其所。”
已经倒背如流的言语再度刺入,余慈觉得堪称金汤城池的龙躯鳞甲,就像一个脆弱的气泡,一戳就破。
“啊呀呀呀呀呀……”
余慈放声嘶吼,归来庄空无一人,不会有人在意。所以他没有半点儿遮掩,要用这吼叫把剧烈的痛楚全释放掉——可惜效果不佳。
碧空流云中,千丈天龙高飞低游,掀动百里虚空,一次龙身摆荡就是电闪雷鸣,可如此威煞,却止不住那直刺身躯最虚弱处的“尖针”。诛神刺所过之处,一切元气根基俱都崩坏,到了最后,已不是诛神刺的杀伤,而是他自己杀死自己。
天龙之躯的毁伤情况并非真实存在,可那感觉则是明确无误。一切的伤害都反馈到余慈的精神层面,剧烈的冲击之下,神魂的状态开始摇摆不稳,随时都有逾限的危险。
以前余慈就是在这个时候承受不住,导致幻术自发终止,两天近二十回大同小异的经历,差别也只在时间的长短而已。
不过他毕竟不是甘于失败的人,更不是木木呆呆,不懂得从失败中吸取教训的蠢货。近二十次尝试,多次逾限昏厥,他也有一些心得。
堪比城门大小的龙睛闪耀着赤金的光,在这对巨大瞳孔的视界中,前方的修士更像一颗微尘,似乎吹一口气就能把她吹到天边去。可事实上,情况是整个倒过来的。
或许是幻法的作用,余慈看不太清这位前辈剑仙的面容,只知道她黑衣白肤,如瀑青丝垂肩,却蕴着一层火似的莹光,高空罡风吹过,莹光似乎有所扩散,像是在身外披了一层光晕,如梦如幻。
就是这样一个人,永远都是那一句话,永远都是那随手一击,结果就是他干脆利落地被抹杀二十回!
明知道是幻术、是虚妄,可是感觉和记忆的真实已经足够了……
“你够了没有……啊!”
骤然上扬的声调,通过天龙的喉舌而激颤迸发的时候,已经是声震千里的龙吟。千丈长躯排云荡雾,不管躯壳内已经千疮百孔,燃尽他体内最后的血液,猛然前突,张大龙口,要将那可恶的女修一口吞下。
虚空震荡,躯壳内蕴的天龙煞力在咆哮,虽然根基崩坏、元气混乱,可凭着越来越敏锐、越来越熟悉的感应,他还是纠合起最后的能量,与诛神刺绞杀在一起,成千上万的创口一齐爆开,血雾如燃,抹红了整片天空。
没有崩溃,这就是二十回惨败的效果。
向前,再向前!这一刻,天龙千丈长躯蓦地虚化!
龙躯赤血,一扫而空,千丈万钧的身躯所带来的重量也无影无踪。一切都是失常,又一切均是还原,此时冲上前去的,已不再是那傲岸天龙,而是道袍束冠的余慈,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修士。
“锵”声震鸣,剑光闪耀,金刃劈空的锐啸却还含蕴着龙吟大泽的雄奇宏大。
这一刻,余慈终于参透了诀窍。
他的神魂合于天龙,又已跃居其上,那煌煌龙威,已经限不住他的精神,现在,不是天龙提携着他,而是他炼化了天龙,终于不滞于形态,超脱于精神。
心至剑至,斩!
剑气已要破入昊典前额,“砰”地一声响,他身躯粉碎,化为最细小的微尘,散于天地之间。
眼前一黑,余慈盘坐在地的身躯微微一晃,险些又是昏厥。他超脱于天龙,却还避不过诛神刺,那伤害虽只是幻术的演化,但对神魂的冲击依然存在。但此时,他胸口处却有氤氲之气化入体内,直透脑宫,神魂受此滋润,便像是泡了一回温泉,热力渗透,生就明光,一些较小的损伤立刻弥合如初,稍重的伤势也在迅速回复之中。
前面那些搏命式的经历,即使只是在幻术主导下,可连续冲击未果,含蕴着诛神刺的意念残余,还是几乎撼动了他的根基。多亏有还真紫烟暖玉这样的宝贝,可以滋补阴神,修复创伤,也让他能够在不要命地尝试之下,还有机会做出调整。
“妙极!”
余慈双手握掌,轻按双膝,整个身体都透露出跃跃欲试的活力。两日的辛苦,终有突破,下面的挑战,他快要等不及了!
可惜,还真紫烟暖玉再怎么神妙无方,滋润阴神总还有一个过程,急是急不来的。余慈做了几次深呼吸,以安定心神,说实话他有点儿躁动,坐不住的样子,可是这归来庄里,实在没什么好逛的。
他也想过,归来庄里能有昊典遗留屠龙化芒纱,未必就没有其他剑仙留下的宝物。可是转了几圈他就明白了,宝物或许是有,但各处故居却没那么容易进去。各种封禁机关,纵然只是稍露锋芒,也足以令他知难而退。至于昊典这里,分明是有个机缘在——若没有两幅化芒纱,又或没有太初无形剑,他想捞到在这儿“横死”二十回的待遇,怕也是不能。
想到这里,他取出了那幅导致他陷入如此境地的大红细纱,当然,还有另外两幅……半。
在实践中他神合天龙,枉费曲无劫一番苦心,不过在冲击极限之余,他也做一些研究参悟,百灵化芒纱、十阴化芒纱、屠龙化芒纱,还有那半幅未完成的绣品,正是他着力研究的对象。
经过两日来细致研究,再有神合天龙时的体会,余慈已知道,这三幅半化芒纱,虽然都是凝化诛神刺的法门,但其中实有高下之分。
如百灵化芒纱,需集合百个生灵怨煞之气,用化芒纱发射,方有诛神刺的雏形,本人只是作为一个中转站,几乎全部借助外力,是旁门中的旁门。相比之下,十阴化芒纱是培育、借用自身心魔煞气,虽然发动时也离不开化芒纱,但总算进了一步。
还有屠龙化芒纱,观其法门,已完成可以超脱外物限制,本人运化,本人发动,神妙无方,是一项绝顶高明的应用法门。余慈神合天龙,也被连斩二十回,只觉得如此威煞,已与传说中的“正统”诛神刺相差无几。可惜,这项法门太过艰涩,短短两天之内,余慈实在没本事参悟。
至于最后半幅未完成的绣品,余慈彻底看不懂了,到最后,他干脆完全不费那个脑子,该啥是啥。
琢磨着三种不同的法门,时间的流速似乎也变快了,不知不觉间,神魂中明光大放,澄澈无瑕,已经恢复了最佳状态。余慈半点儿时间都不愿耽搁,收起化芒纱,轻车熟路地探出阴神,与云气中那玄妙力量相接。
龙吟声再起,千丈天龙长躯飞动,打穿层层云气,尽展其煌煌之威。如此驾云气、驭风雷的威煞,实在令人陶醉,不过余慈也只是稍稍分神,很快将心念凝合一处,绝对的专注帮助他飞速提升自我的精神层次,心内虚空中,鱼龙的神通外相也发出一记无声的吟啸,似乎有什么东西渗了进去。
“证我绝学,你也算死得其所。”
仍是那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这栩栩如生的幻相留影,并没有发现对手发生的异变,依旧是纤手轻挥,诛神刺无形无影,一发而至。
天龙长躯倏然虚化,并由余慈的身影代替,随后剑气迸发。
,这一刻,真正是由余慈本人,对上剑仙昊典的诛神刺,但这并不代表那天龙彻底消失。剑刃破空之时,余慈神意自然凝于其上,这里面有半山蜃楼剑意、有他坚定如磐石的心念,同时也含蕴着他以往剑意中,从未有过的煌煌之威。
剑光闪耀,所谓龙吟大泽、跃击九霄,莫过于是!
眉心刺痛,却是诛神刺与剑光交错,一穿而入。刹那间,余慈浑身都麻木了,可这正是他有意为之。诛神刺是肯定挡不住的,与其无奈挣扎,不如求个两败俱伤!
诛神刺入体即化为万千气芒,绞杀脑宫,余慈却硬是在这非人的折磨中,扭合出一条钢丝般的意念,近乎完美地驾驭手中利剑,一剑斩下。
昊典幻影,刹时扭曲,继而消失。
余慈非但没有喜悦,反而极是震惊。因为在此瞬间,诛神刺的伤害也同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猛地睁眼,余慈不顾神魂刚受的伤势,跳起身来。他感觉到了,昊典故居之前、云路小径之上,这绝妙的幻术正迅速失去维持的力量,像是无根之木,再无神通可言。
“这是……断粮了?”
类似的感觉余慈并不陌生。两天前他击碎法坛,破坏地气灵脉之时,这样的场面已经展现得非常清楚,而其造成的影响,更是到今天还持续不断,更有愈演愈烈之势。
外面肯定有变故!余慈用膝盖都能想到这一点,如此他再不耽搁,稍加收拾,就拔步飞奔,几步跑到“树干”的云路主径上,向下方眺望一眼,进来的牌坊仍未显示,他也不再多想,转身就往“树冠”奔去。
这是个闯出“陷阱”的机会吗?
飞纵到“树冠”附近,这里云气盘结依旧,但其核心处,那个疑似“剑经”的位置,孤拔纯粹到极致的气机,就再也遮掩不住。
第三百三十八章 冰山
余慈在“树冠”外围停下,绕着涌动不息的云气走出几步,却一直没有真正进入其中。他在考虑,两日前把他轰飞的力量,明显就是来自那边,只不过当时受到归来庄这棵“大树”的压制,显现的仅是相对浅层的力量——就是他感受的“大锤”式的轰击。
但如今,归来庄的根子显然被断掉了,就像大树被切断了根系,一切养份都上不来,这个东西就开始显现出它本身的威煞。
非常危险!
可是,机会就在里面。
归来庄像是一个单独开辟出来的空间,被流放到某个未知区域,也许这里和剑园相隔亿万里,又或者是别的什么距离,余慈对这个领域不熟。但他唯一能够确认的一点是,这儿一定有一个和剑园相通的“捷径”,就像是东侯墓到归墟一样。
而那个“捷径”也许就在“树冠”深处,就在《上真九霄飞仙剑经》的旁边。
余慈觉得这有很大的可能,如果能找到它……
他开启了储物指环,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一颗乌沉沉的圆珠,稍稍晃动,里面便有热力辐射出来。余慈忙将珠子定住,又小心地收回到储物指环里去。
这棵珠子,正是由演天珠变化而来,成为收集疫灾天魔种子,燃起魔火的源头。珠子原本由盘皇三剑驭使,不过此时盘皇三剑凝化的天魔已经被照神铜鉴吞噬,顺带着魔火也被宝镜放出的青光打熄。
不过经由余慈检查,这颗魔珠虽是受了点儿伤损,但内蕴的火种还没有熄灭,更有甚者,它还在断断续续地吸收那些被疫灾魔种传染的修士们的精气魂力,使天魔火重新恢复到最狂暴的状态。
珠子入手后,余慈参考着玄黄的建议,给珠子布了一层符法封禁,但效果有限。现在,珠子本身就像一个密封的油桶,里面由一层“薄纸”包着火种——什么时候火种把“薄纸”烧开,“油桶”就会炸掉。
余慈希望它听话,在最需要它的时候。如果有必要的话,余慈会用天魔火来烧穿虚空壁垒,但这一切都要在他真正找到“捷径”之后。
调匀气息,余慈确认他对“树冠”中央的东西有了比较确切的感应,然后他按剑前行。
他发现,自打进了剑园,换剑似乎成了他最常做的事。和幻相作用下不同,余慈不能凭心念凝成剑器,九曜龙渊剑符又稍嫌脆弱,余慈只能从盘皇三剑的收藏中打主意。
可惜像斩蛟剑那样不需任何祭炼就能使用的优秀剑器再没有第二把,他现在握着的,是这两天临时祭炼的一件替代器,品质或许不错,可是简单的祭炼并不足以发挥此剑的功效,或许还会影响剑意运化——简而言之,就是用起来不怎么顺手。
余慈懒得记这把剑的名字,只是慢慢地、一步步地挪进去,非常小心。
这不是他头一次进去……也不是第二次。两天来,他对这里的试探次数不像在昊典故居前那么多,但也有个两三回,虽然回回结果都不是那么理想,总有那么一点点儿的心得。
当他踏入盘结的云气中时,“树冠”中央处,那个东西,或许是《上真九霄飞仙剑经》吧,就有极强的气机扫过,和他身外的气机稍一碰触,立刻牵引变化。他耳鼓一痛,似乎听到了一声极其尖锐的剑鸣,无俦剑气已经漫过云雾,扫荡而来。
“哈!”
余慈吐气开声,喉头迸出一记极具爆破性的吼啸,锁在剑鞘里的利剑锵地一声出鞘半尺,剑气凝化为一片青光,洒入云雾,与前面迫来的剑气碰撞,云雾中炸开一连串细碎尖锐的声响,瞬间串在一起,化为刺耳的尖啸。
剑气余波推到胸口,余慈上身大幅度地后仰,可脚下一步不退。
非但不退,他反而在此刻昂扬精神,手中利剑没有完全出鞘,剑意则如弓拉满月,含而不发,却是抽取他体内每一分力量。受此刺激,刚才在幻相前绝妙的感觉又回来了,冷冽剑意,揉进了千丈天龙的煌煌之威。
直面剑气压迫,他慢慢又挺直了身体,并开始向前迈步。无俦剑气没能阻挡他,天龙之威与他神意相融,统驭元气,化入四肢百骸,使他周身气机为之一变。
由《上真九霄飞仙剑经》发动的剑气也在调整,可是这一回余慈确实抢在了前头。
所谓“云从龙,风从虎”,余慈周身激变的气机,天然就对云雾之属有巨大的控制力。受此影响,余慈前方,云气雾流波动不休,这个震荡在瞬间就蔓延到了整个“树冠”。
“树冠”中央,剑经怎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它本能地放射压力,要重新压制余慈蓦地拔升的剑间龙威。不管彼此胜负如何,在碰撞的第一时间,周边云气已在扭曲,崩溃,排荡四方,眨眼间,“树冠”就再不成形。
余慈眯起了眼睛,因为他看到了一束光。
初时是闪烁的光点,闪灭两下,随后就是笔直而犀利的线条。天地就是“线条”后的背景,这一刻,天地似乎丧失了一切光源,铺下了黑沉沉的幕布,只有线条一根根地出现、交错、变化。
然后线条带了弧度,又分化出更多的线条,粗细不一,大小不等,但每根线条的出现,都充实了“幕布”上的图像。余慈渐渐明白了,这正是图案和文字,是由剑气闪耀、抹画的独特符号,是中央处那件东西在这片即将崩溃的云气中的投影。
一闪念的功夫,剑行轨迹终于拼合出了一道余慈认得的文字,是以古篆文书就:
上真九霄!
短短四字,剑光起落中已尽是超大气象,余慈不自觉睁大了眼睛,可没等他反应回来,“嗡”地一声响,他的脑袋似乎猛地膨胀一百倍!千万根神经发出濒临崩裂的呻吟。
余慈闷哼一声,口鼻流血,却连擦拭的时间都没有,无法想象的庞大信息,正通过“上真九霄”那四字倾注而来。只一眨眼的功夫,他的剑意龙威溃不成军,神魂几乎在瞬间被塞得爆了——便是去除“几乎”,也用不了太长时间。
“不行,撑不住了!”余慈终于明白,现在的《上真九霄飞仙剑经》,根本不是他能碰触的,玄黄的担忧自有其道理。
全副心神都被迫倾向这边,此时,若剑经再放出一波剑气,余慈想逃命也难。
“要先求变。”
余慈强忍着眼睛发黑,思绪紊乱的糟糕状况,艰难地取出早准备好的乌沉魔珠,准备不顾一切把这玩意儿扔过去。至于毁损剑经之类,不管能不能成,谁还关心那个?
一扬手,正要扔出,极不凑巧,一波信息高峰冲击轰然碾过,余慈手上一软,魔珠当场落地,咕噜噜滚出老远,侥幸没在脚底下炸开。
余慈反射性地想拿回珠子,然而一个弯腰的预备动作做下去,他两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当场摔了个脸贴地。可就是这样一摔,似乎开启了某个神秘的机关,神魂深处某个角落,某个极其巨大的东西,开始宣告它的存在。
发散的信息仿佛有着磁力,《上真九霄飞仙剑经》所蕴含的庞大信息掉转方向,倾泄而下,没有任何缓冲,双方对撞在一起。
余慈眼前又是一黑,但更强烈的刺激帮助他又找回一点儿感觉。此刻,他忽然发现,在神魂深处,更确切地说,是在记忆区间的某个位置,一座雄伟的冰山屹立,相较于数月前的记忆,冰山有些陌生,它的体积扩张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至于剑经的压力……在哪儿?
第三百三十九章 冰海
余慈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是这般变化。
冰山,在他神魂记忆区间内的冰山,余慈甚至差点儿忘记了它的存在。自从在天裂谷中莫名有此收获以来,也只是在初期得见灵异,后来这冰山就潜隐不出,余慈也只有在静心修炼时才能感觉到它,近一年时间过去,不知不觉间,余慈已经完全习惯这个东西,大有视而不见的意思。
偏在此时,“冰山”用这种方式宣告了它的存在。
余慈再也不可能忽略它了,意外接下了《上真九霄飞仙剑经》的冲击,“冰山”的体积就开始迅速膨胀——在神魂层面。
感觉是如此强烈,余慈同样有一种神魂胀大,无法束缚的紧迫感,只是幅度要缓和很多,就像寒气冰冻海面,无可抗拒,但不至于立刻就要他的命。
余慈福至心灵,立刻沉入心内虚空,也不管里面的现况,以心念大呼一声:“显化!”
心念的震荡似乎永无衰竭,向着心内虚空不可捉摸的边界扩散。实际上,以心内虚空和余慈形神的对应关系,此时余慈肉身神魂的每一个角落,都有所感应,并做出反馈,又作用到心内虚空之中。
当形神剧变的信息回潮,心内虚空轰然震荡,黯沉的虚空边沿掀起了接天贯地的飓风,毁灭性的冲击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刹那间,原本璀璨的星月、静谧的山林、悠游的鱼龙都卷了进去,不见踪影。原本广袤的虚空像是遭遇了一场黑风暴,扫云遮月,湮灭一切。
余慈先期已知不好,心神及时沉入最核心处的生死符,生死轮转的符箓当即大放光明,灿烂的光辉蔓延到符箓的每一条符纹之上,但也仅此而已。
在弥天盖地的黑风暴里,生死符的光芒就像是一盏随时都会熄灭的灯火,时隐时现,时刻都牵引着余慈的心神,他可以想象,若生死符破损,他会落得怎样悲惨的下场。
当然,就算黑风暴湮灭一切,余慈心意之坚也非比寻常。狂暴的飓风里,生死符的翻转甚疾,但光芒并没有减损太多,在最初的震撼过后,余慈甚至尝试重新掌控心内虚空的局面,心神的触手开始向外围延伸。这样,他就和黑风暴正面交锋。
连续的冲击导入,生死符乍明乍暗,余慈有些眩晕,但他能感觉到,黑风暴的冲击也在衰减,事实上,这场风暴本就不是正主儿,它只是心内虚空天翻地覆变化的前奏,此时此刻,余慈延伸出去的心神触手便穿透风暴,接触到了更深层的变化。
心内虚空在崩塌,感觉像是一块陆地,在地震中开裂,粉碎,边缘掉入大海——余慈真的感应到了一层彻骨的寒意,心神触手像是浸在了冰冷的水里,寒气回流,生死符的光芒几乎都要被冻结。
但也因为寒气强劲,心内虚空的动荡似乎也被冻住了,一切都趋向于平静,余慈稳定心神,尽力运转生死符,慢慢地高速翻转的符箓也生出了“热力”,最终破开“坚冰”,并将其力量不断扩张,形成一个较为稳固的区域。
余慈一直在积蓄力量,等到生死符的影响区域到了一定限度,他重新以心念凝成了一个词:
“显化!”
生死符的光芒发生了变化,其外围几个特定的符纹分形分到了更多的光,显得尤其夺目。随后这些光芒就开始衍化情境,明月山林,星空小湖,还有飞游虚空的鱼龙,构成了一幅绝美的图画,而这图画就在这片区域内飞快地转化为现实,以至于自发运转起来。
仅数息时间,原来的虚空景致就重新显现,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然而明月山林固然美丽,余慈也不会忽略掉正由四面吹来的寒流。这是前所未有的体验,他放出的心神触手就像是他的眼睛,将周围的一切纳入感应范围。然后,余慈就看到了无比壮观的新天地!
那是海,无边无际的大海。幽暗的天穹下,同色的潮水此来彼去,涛声层叠,牵引着他的心神,延伸向不可知的远方。
这就是海。
余慈没有想到,他头一回“见到”大海,会是在这种情境之下。
“显化!”
短时间内,余慈已经第三次说出这个词儿,心念方动,他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心内虚空之中,容貌衣着和现实世界一般无二。这是他心念的投影,并没有什么功能,只是更适合常规五感六识的信息摄入,也使得心内虚空更贴近于真实。
他站在“岸边”,寒流推动着丰沛的水汽,扫过他的面庞,浪花涌起,扑上脚面,无比真实,一点儿都看不出,这海只是来自于他心念的凭空造物。余慈几乎要沉醉在眼前的情境中了。
可为什么是海?
正如他所疑惑的那样,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大海,心内虚空只应该是基于他形神的根基而显化,他体内又什么时候具备了海的元素?
余慈想了想,又回头去看,在他现在的感应里,他正“站在”一个小岛上,碗岛屿不大,但包容他所有的神通外相已经是绰绰有余。
小岛浮在海面上,大海无边,远方……他似乎看到了什么。
远方有一层阴影,线条起伏,像是海底探出来的山脉。余慈的心神自然延伸过去,却只感觉到无可抵御的寒流,然后再不得寸进。遥望那模糊的轮廓,半晌,余慈忽地明白了一件事:
那是冰山!
冰山显化,直接改变了他心内虚空的格局。在生死符影响范围之外,再不是未知的虚空,而是化为了冰冷的海洋,海洋之中,又有庞大到令他窒息的冰山。
按照玄元根本气法的规则,这肯定是有些玄妙在其中的,可是余慈一时半会儿又哪能想明白?
他想静下心,认真地考虑,可是念头刚生出来,这片广阔海域就猛地一震,波卷浪涌,大潮翻动。余慈开始还以为是冰山那边又出了问题,但接下来他就明折,不是心内虚空,而是在现实世界。
“怎么回事?”
余慈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深入到云气深处,前后左右都是茫茫迷雾,不辨方向。他想用气机探测,可探不出十尺,就无声湮灭,就算用剑意驱使半山蜃楼剑气,也是一样的结果。
怔了片刻,他想用神意星芒试一下,可此时脚下倏地一空。
余慈的反应算是快的,他立刻提气,想往上跳。可是庞大的吸力一下子捆住了他,这感觉他不陌生,那是扭曲的虚空裂隙所展现的力量。这让他反抗之心大减,然后就是一阵天旋地转,等一切虚空穿行的后遗症完全消失,余慈发现自己站在一处完全陌生的地方。
还没有看清四面的环境,耳畔已响起话音:
“后生,你神魂中有很了不起的东西啊。”
余慈猛吃一惊,他本能地持剑当胸,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剑尖垂下,稍一思忖,便试探性地道一声:
“无劫大人?”
他认为,能够把他从归来庄提出来,并且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整个归墟内,也只有那一位了。
可惜,对方没有正面回应:“能够承受剑经的威煞,后生很了不起。”
余慈眨眨眼,道:“谢谢。”
对方的语气给他的感觉还算不错,听起有些倚老卖老,但若真是曲无劫当面,也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不过你神魂中的东西更了不起。不知道那是怎么设计的,对寒气运化之精微,是我所见的之最强,里面还掺有星移斗转的妙理,两相掺入,形成封禁,可以封存巨量的信息,而不至于损伤承载的神魂对象……这是你师长的馈赠?”
“呃,不是,只是个意外。”
“后生好机缘。”
余慈咧了咧嘴,没有再说。也许对方说的没错,不过在天裂谷中九死一生,没来由地又在自己神魂中安了一个莫名的东西,是机缘还是劫数,犹未可知。
对方却不知他的心思,依旧道:“今日正是有此封禁在,才挡住了剑经的剑煞,并将其印了个模子,收入到封禁里面。《上真九霄飞仙剑经》传承数十劫,像你这样占好处的,我还从未见过。”
“印模子?收到里面?”
余慈有些傻眼,如果对方不是虚言诳他,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欢呼庆祝。
但很快,对方便道:“虽然剑经在手,可我不认为你能够参悟它。”
“哦?”
“你不够纯粹。”
“你是说……好吧,我兼修了符法。”
“不只是这个原因。”
“那是因为什么?呃,等等吧,我是说,我好像并没有说要完全参悟贵宗的剑经,只是做个参考……前辈不介意?”
“剑宗祖庭,当有这个气度。数十劫以来,论剑轩从不吝于向外传授剑道法门,后生你身上的剑意,不也有些飞仙剑经几分真义?叫什么名目?
“半山蜃楼。”
余慈漫声回应,有点儿走神。他在前面话里安了个语言陷阱,是拿来试探对方身份的,对方则是毫不在意,直接踏进去,干脆得很,倒把余慈给弄得糊涂了。
只听那人又道:“半山?是叶半山吗?”
“不,是叶缤女仙首创。那位女仙乃是半山岛当代宗主。”
“叶缤?没有听过,但其中真意衍化甚妙,又有自我阐发,看来天下剑修传承不绝……不过叶家什么时候从论剑轩分了出来?”
余慈只能摇头,这些宗门秘辛他完全没有概念。但此时,他猛地醒悟过来:
“等下,前辈你把我提到这里,究竟想做什么,说个痛快话吧!”
“我想做什么……我一直在想办法,只是效果不好。”
对方淡淡回应:“说话的时候,我尝试着让你再越过几个虚空断层,靠得近些,可惜没有成功,现在,后生,跑起来吧,玄黄需要你去救命。”
第三百四十章 一剑
“玄黄!”
余慈挫了挫牙,又想到那厮的两次传讯,还有被困到归来庄的经历,玄黄那家伙真是提供了很多项理由,让人非找到它不可。所以,余慈马上问道:
“它在哪儿?”
对方直接用图像来表示。余慈眼前闪烁光芒,那是对方操控元气所凝成,是极简单的线条,只标识有东南西北的方位和简单的路径,中间还有几个节点。
“你现在是在界河中流,这里是在上百处相隔亿万里的虚空角落之间,拼接出来的路径。不明白?其实你可以把位置不同的虚空视为一块块木板,接通它们的虚空裂隙就是连接木板的铆钉,当然原本不相邻甚至性质迥异的空间凑在一起,就像是血狱鬼府和修行界直接接壤,那是会出大乱子的,所以就要有虚空断层为缓冲。界河就是把一块块虚空世界如此拼接在一起而留下的痕迹,或者说是中间地带。”
对方的解释非常通俗,余慈听明白了。不过原理听着简单,真正要人去做的话,无法想象那是一个多么浩大的工程。能完成这一工程的曲无劫,其实力还有在虚空神通上的造诣,当真是令人高山仰止。
“斩破三千世界,贯穿无尽虚空……确实是无量神通。”
如此这般,那样重要的东西就等于是藏在了层层虚空之后,若是推进不得法,百年千年也未必能过得“河”去。余慈感叹一声,但也没有忘记眼下最要紧的事:“你还没说玄黄现在在哪儿?”
“它最初在战血堂与人激战,但却着了道儿,眼下元灵蒙昧,坠入界河,被困在这个位置……”
说着,余慈眼前简略图形上一点放出光芒,指出了玄黄所在。
余慈仔细询问地图所对应的位置、路线,牢牢记下,不过他还有一些事情没弄明白:“玄黄占尽上风,怎么会着了道儿的?”
“它自以为得计,却不知人家算了它几千年。那人将他困在祭剑台上,岂是要炼化他那么简单?几千年一刻不停地剥离元气,它的阳神也只余一点儿元灵,就算和剑体气机契合又怎样?三岁孩儿舞大锤,又哪能讨得了好?更不用说,当年魔劫,它也受了沾染……”
“怎地?”
“当年剑园初创,原道大人遭遇魔劫,千载修为一场空,玄黄为人佩剑,在抵御魔劫时,其实也沾染了天魔邪气。只不过它血杀之气可贯苍穹,又修成阳神,一应邪气无法侵入,才不足为害。可等到它出窍神游,被困在祭剑台上后,本体那边就护不了那么周全,天魔邪气入侵,虽然驾驭不了剑体血杀之气,但完全可以结成陷阱,只等它回来……那一点元灵沾染邪气,哪能讨得了好。”
余慈默然。
就他看来,也不能说玄黄全然不知情,在天穹剑池中,那家伙就先发了不祥之音,至少对于前面一种危害,是有相当的认识。但后面天魔邪气之类,就真说不清了。
这里环节丝丝入扣,让人找不出毛病,可越是这样,先前积累的疑问就越是明确,终于他忍不住道:“前辈对此中环节如此熟悉,为什么不帮它?”
“熟么?只不过一半熟,一半猜罢了。说到底,如今我已是外人……话说后生,到现在你还以为我是曲无劫么?”
“呃,不了。”
余慈也发现其中的问题,若真是曲无劫当面,绝不会称呼原道为“大人”,而且以他的身份,也没必要隐瞒什么。可不是曲无劫的话,这位又是哪个?他也注意到了,此人称呼原道为“大人”,但对曲无劫则直呼其名,情绪上好像有点儿问题,这更让人想不明白。
他不懂就问:“那前辈是……”
“说起来你我倒有一面之缘,只是我的身份不太合适说出来,后生你权装糊涂最好。”
“……”
余慈又是沉默,脑子则在疯狂转圈儿,筛过一个又一个人影,可任他想得脑仁儿疼,也全无结果。说到底他只是一个刚刚迈进还丹境界的小人物,就算机缘不错,遇到的大能人物,两只手就能数过来,里面可没有一个符合眼下情况的。
他不怕此人隐瞒什么,只是警惕在这两眼一抹黑的状况下,自己会不会中了奸计,被此人误导,反而害了玄黄和曲无劫他们。毕竟,这世上好心办坏事的事情太多了,而这个横空出世的家伙也太过神秘。对归墟的了解更让人心生不安。想想吧,除了玄黄,上一个对剑仙秘境乃至归墟有深入了解的家伙是谁?
是沉剑窟主人!
余慈不是喜欢“三思而后行”的那种人,但眼下复杂的局面由不得他不多加考虑。他的沉默其实也是一种表态,对此,那一位显然也是明白的,但他仍没有坦承以对的意思:
“后生知道我的身份,对你我都有麻烦。你不妨这么想吧,眼下玄黄撑不住了,局面糜烂,也不会更糟……”
“无劫大人何在?”余慈回复得极快,因为这等局面下,他心中最大的指望,也就是这位了。
“不知道。”
对方的回答同样干脆。
余慈愣了愣,根据他从玄黄那里得来的信息,曲无劫应该在界河某处养伤才对。可话又说回来,就算他老人家能在最后关头跳出来,力挽狂澜又如何?对余慈来说,他进入剑园的目的已经完成了十之**,剩下的,也只是落在玄黄身上。
玄黄那家伙,还能撑吗?
想到这里,他一咬牙,道声:“走!”
他已经把地图记在心中,说走就走,不过半里路,已经寻到了通往下一处虚空的裂隙,毫不犹豫地闯了进去。如此一路狂奔,连穿三道虚空裂隙,那一位没有再打扰,却始终留一份气机在侧,表明他的存在。
转眼虚空裂隙已是第四个,余慈穿过隔绝空间的断层,心中还在想着接下来的路径,脚下却是一虚,身子直往下坠。
余慈低咒一声,这边的虚空裂隙竟然像归来庄那般,开辟在了高空云层之上,四面全无凭依。还好他反应及时,当即尽力提气轻身,又迅速放出鬼纱云,终于在狂掉了近百丈后,止住跌势。
站着鬼纱云上,余慈没好气地开口:“这坑人的吧!没事儿把口儿开在这里……”
“呵,设计路线的时候,忘了后生你还不会驭器飞行。”
那一位甚至没有道歉的意思,当然,余慈也只是说说而已。这一路上,余慈在一刻钟的时间里,越过山林、走过沙漠、去过荒原,且是四季变幻,经历奇妙而荒谬,承受力早练了出来,之所以埋怨,也是觉得沉默了太长时间,有点儿不习惯。
余慈对照着记忆中的地图,确定方向:“应该是往那边……”
“后生,小心了。”
“咦?”
那一位刚刚示警,余慈也有所察觉。其实在这片上下不挨的空间,碧空如洗,一望无际,视野极其开阔,远方有什么异动,一眼可见,同样的,对别人也是如此。
远方正闪耀剑光,是一位过路的修士,余慈放出的气机恰与那人碰触,这边就微微一冷,对方的气机做出了回应。发现和被发现,就是这么简单。
“界河所连诸界,都有封禁,归墟以外,很难进来。”
那一位的意思余慈明白,那就是星轨剑域拦不住人,归墟核心区域已经塞了不少人进来。眼前剑光之后,就是一个。
这结果也在预料之中,余慈倒是有一些准备。他提气遥感,发现对方气感甚强,应该是还丹中阶左右的修为,驭剑之势非常流畅,显然是得心应手。
那边发现余慈之后,剑光明显转折,向这里飞掠,如矢如电,很快就迫近到十里之内。对还丹修士来说,这已经是能够驭器伤敌的距离了。
十里远攻,五里凝神,三里定势,一里决死。
这算是还丹修士交手时普遍规律。就是说距离十里以上发力为远攻;接近五里时就要彻底集中精神,紧张起来;进入三里的区域,胜败之势已很明显;战斗发生在方圆一里范围内,那就很容易进入不死不休的局面。
还丹修士驭剑速度何等之快,不过眨眼的功夫,距离又缩短一半,并且没有任何减速的迹象。
余慈分明感觉到了杀气,一场战斗难以避免。此刻他想到了一个问题:“这可是在四不着力的高空!鬼纱云上,腾挪受限,如何进退?”
腾挪进退不利,余慈近身搏杀剑术就废了小半,而对方驭剑随心所欲,此消彼长之下,差距更大。对方应该也看到了余慈是借鬼纱云代步,就主动靠近,以长克短。
这一刻,余慈的呼吸仍然平缓,他盯着来人剑光,看着对方已经杀入一里范围之内,仍没有招呼的意思,也就再一次确认了来者不善。
口鼻呼吸陡地断绝,但在某个层面上,煌煌之威如同喷发的岩浆,自然凝入余慈剑刃,随他长剑出鞘,锵声鸣响。
前方剑光一震,随即散乱,剑光后的修士只觉得形神剧震,便像是被蛇盯着的青蛙,犹自茫然无措之时,剑芒抹过,直贯入脑!
第三百四十一章 不纯
交稿日将近,为繁体出版,正修改前文ing……好吧,对网友来说,这真是个烂理由,不过确实要请大家体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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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对面修士石头般直坠下去,周围又没有其他人跳出来,余慈吁了口气,此人修为不错,却是个独行客,省了许多麻烦。随后又去看手中剑器,微微摆荡,剑上光芒流动,似有生机。
余慈有些怔忡,只因其中剑意运化,颇有些奇特。一剑绝命,斩杀的还是还丹中阶修士,剑势之强,前所未有,可感觉甚是莫名,简单地说,一剑过后,他缺乏斩杀强敌的快感。
想了想,他做了一个明智的决定,开口问道:“这一剑如何?”
对方简单回应:“剑意不纯。”
“呃,请指教。”
“后生也感觉到了,何不动脑子多想想?”
余慈咧了咧嘴:“这时间……”
真是个好理由!此话一出,对方也是怔了怔,随后便道:“你剑意走的是雾化的路子,何必狗尾续貂,掺上天龙真形之气,弄得不伦不类?”
“是这样?”
“我不知道你怎么化入了天龙真形之气,可炼化这种血脉神通,不可不知龙性。龙之性也,一曰贪婪,食气以长生,举八方元气而奉一身,无有止境;二曰强韧,一身抗性天下独步,刀兵水火不伤,心魔邪气难入;三曰傲岸,身蕴至大至刚之气,高踞九天之上,呼为风,呵成雷,睥睨世间,几无抗手。如此生灵,生就大神通,大气魄,深蕴于血脉之中,千劫万载以下,也不会消减。”
听到这些,余慈眉头深皱,又有些黯然:“原来如此,这天龙真形之气,更适合虹化剑意。”
“狭隘!所谓雾化虹化,只是个概略分别,以利于描述之类。近年来却有一些人将之奉为圭臬,亦步亦趋,唯恐行差踏错,反而把更重要的诀要忘了个干净,岂不可笑?”
近年来?
余慈心中念头闪过,进一步确认了那位前辈确实是剑园外的人没错。不过他现在更关注的还是对方所说的“诀要”,忙道:“愿闻其详。”
“何需详解?你早已知道,就是一个‘纯’字。不管虹化雾化,不‘纯’则不‘化’,虹化言‘纵意’,雾化说‘入微’,都是一个道理……说来也奇怪,上次见你时,你剑意虽不算至善,也还算得上精炼,怎么越来越倒退了?”
余慈哑然,无以应答。
“暂不去管它,先赶路吧,我为你释疑,也是为了省时间来着。”
余慈应一声,驱动鬼纱云,按既有路线行进。那一位则在片刻沉默之后,想到一种可能:“你在归来庄,除了复刻飞仙剑经外,还做了什么?”
“就是如此如此……”
这没有什么好瞒的,可余慈粗略一说,那位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后生当真古怪,你不选与你剑意契合的诛神正.法,反而去合那天龙真意,未免得不偿失……唔,说不定也是一条路子。”
“诛神正.法?”
“就是诛神刺的剑诀法门。”
驾云飞遁之间,对方为他解释:“想那诛神刺,本是此界最凌厉的杀法之一,但因为入手困难,常有传承断绝之虞。昊典大人本是修行界最精擅诛神刺的人物,便立志将诛神刺还原为一套前无古人的剑诀,传于后世。
“为此,她特意拗逆性情,耐心刺绣,由浅入深,分取百种生灵之死气、人心种魔之阴气、妖魔异类之血气、域外天魔之邪气、屠斩天龙之煞气,以之为基,将诛神刺法门列入五幅细纱之中。最后又聚五法门之箐华,绣制诛神正.法,可惜绣至半途,就应曲无劫之邀,挥剑西征……再没有完成的机会。”
对方有些唏嘘之意:“诛神正.法若成,当为剑道雾化之途上的奇葩,但就算是半成品,也是极了不起的法门,尤其是通过此法,才能驾驭太初无形剑这绝世神锋……对了,太初无形剑可是在你手中?”
余慈没有点头,他是个很少后悔的强硬分子,但在此刻,他却悔得肠子都青了。
按对方这么说,他真是把“得不偿失”这个词儿给表现到了极处。早知如此,就算屠龙化芒纱再怎么难以参悟,他也要硬顶着上了,至少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弄得不伦不类。
说话的功夫,鬼纱云已经越过数十里虚空,到达通往下一个空间的裂隙处,过了这里,路程就算过了一半。余慈也顾不得再后悔,吸取前面的教训,提起心神,以免过去之后,一脚踏空。
收了鬼纱云,余慈侧身进去只有两尺来宽的裂隙,穿过去之时,脚下却是踏着实地。
眯起眼睛,余慈仔细打量周边环境。和刚才一望无际的碧空不同,这处空间地势颇为复杂,像是某个蛮荒的山林,大树参天,藤蔓交织,山势起伏,倒是一片夏日景致,只是受封禁影响,没有半点儿生灵气息。
下一个虚空裂隙是在二十里外,余慈正要动身,心头忽有所感,口鼻呼吸瞬间封绝,周身气机也给收束到最大限度。
有人,而且是一大群。
余慈有所感应,还不能确认对方的来历。倒是此刻,那一位忽然开口道:“后生剑道上刚走进岔路,要及时扳正才好。”
余慈一怔,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吧。
“剑意纯化,有两种方式:一是静而澄之,二是动而炼之。前者要闭关于静室之中,长年累月,不适合你,后者则正当其时。”
余慈怦然心动,但很快就清醒过来:“我现在哪有时间!”
“你们不是常说,磨刀不误砍柴工?我让你纯化剑意,也是为之后帮助玄黄铺路。以你现在的状态,欺近玄黄杀剑一里之内,就是一个死字!话我要说在前头,免得到时再生波折。”
余慈皱眉道:“这话你前面可没说。”
“我也没想到你会生出这么大一个破绽。”
对方淡然道:“玄黄杀剑集十数劫血杀之气,炽烈如焚,对阳刚异气最是敏感。你融入的天龙真形之气,就是世间最顶尖的阳刚血脉之一。就算有我传授的匿气之术,也遮掩不住。你靠不上去,后面的手段就施展不出来,如今当务之急,就是以你的雾化剑意,将天龙血脉炼化,至少表面上要过得去。如此,也没有比实战更合适的办法了。”
余慈嘿了一声:“节外生枝,莫要惹了麻烦却甩不掉。”
“也许。不过看起来,这拨人马倒想找你的麻烦来着。”
话音方落,一波令人战栗的寒意从山林间流过,如同将凝冰雪的小溪,寒浸浸入透骨髓,余慈就知道,他被人发现了。
“三十六支分故地,冰雪无心向哪方?”
歌谣一般的句子划过耳畔,余慈莫名其妙,不知其中究竟。就这么一个耽搁,冰碴似的话音接着歌谣,响在林中:
“斩了!”
两层音波前后交叠,性质陡变,嗡地一声低鸣,竟化为十多记音波刀刃,横切过来。此一瞬间,周围大有夏日气氛的山林气温骤降,树叶蔓藤上,转眼结了一层白霜。
第三百四十二章 袁望
余慈低喝一声,手中利剑同样震鸣,音波扩散,与对方音波刀刃碰撞,错乱其锋芒,轻轻巧巧已将杀招卸掉,紧接着几步踏出,在剑气驱动下,一步数丈,闯出寒气笼罩范围。
自从结成种子真符之后,余慈剑意运化愈发流畅自然,像这样突然发动的辣手也轻松挡下,。他轻松,一直在他耳边低语的那位也很自在,只笑一声:
“鬼音寒狱发动,范围两亩多一些,那边有二十一个人吧。”
余慈嗯了一声,知道这是对方在帮他,身形纵跃间,错开了角度,朝着丛林深处掠去。后方寒气浪潮紧追上来,所过之处,无数冰粒白霜覆上,发出“簌簌”地声响。
鬼音寒狱是北地魔门分支冰雪魔宫所擅长的合击之术,
当日在剑园外,余慈一行因见到无心殿那件至宝,说起了冰雪魔宫,张衍和李佑还专门提起过。此法蕴寒毒,激邪气,非常厉害,尤其是它以前后两记音波碰撞发动,极具欺骗性,很多人都栽到这上面。
冰雪魔宫……是个不逊色于东阳正教的大势力啊。
虽说那位鼓动余慈抓住机会纯化剑意,可余慈并非鲁莽之辈,硬抗敌人强势锋芒的蠢事绝对不干,他要借用这片空间比较复杂的地势环境,先探清虚实再说。
**********
一次鬼音寒狱发动未果,主事的袁望有些着恼:“那边是谁?”
没有人能够回答。
袁望是冰雪魔宫最优秀的四代弟子之一,也有名声在外。当然,作为冰雪魔宫这样的大宗门弟子,他能混出头来,绝对是有自知之明的。冰雪魔宫的传承其实和剑修法门没有特别重要的关联,宗门对剑园的重视程度也只是一般,否则绝轮不到他这个排名只勉强挤进前十的人物成为头领,带人与会。
可从另一方面讲,长处极北苦寒之地,少与外界沟通,宫中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展示力量的机会。所以才有宗门长辈亲驭无心殿送他们前来,内里用心,袁望非常明白。
“玄冰心镜呢?”
这玩意儿可以反映出对手的位置和气息强度等基本信息,在发动类似“鬼音寒狱”之类的远程咒法时,也有一些增幅的效果。心镜刚凝出来,是因为刚才是一场遭遇战,袁望及时放出鬼音寒狱,是因为他不用确认目标,也不怕死人。在这归墟之内,每一个机会都是争来的,被他们灭掉,只算对方倒霉。
冰雪魔宫的弟子接了命令,分出几个人,匆匆用咒塑冰成形,送给他观察。袁望盯着打磨光滑的玄冰镜面,运用冰雪魔宫的秘法,解析上面传递的信息。
“只一个人,修为……还丹初阶?有没有搞错!”
他脸色颇不好看。此时他边上的同门有七个具备还丹修为,其中还有一个是还丹上阶,只比他稍逊半筹而已。除此之外的十三人,都是通神上阶,这些人凑在一起,又是先发难,竟然还失了手,已可称之为耻辱。
“废物,一群废物!”袁望骂起人来从不留情,旁边的同门都低下头,一声不吭,也是习惯了。
袁望是出了名的严苛,不只是对别人,对自己也一样。作为冰雪魔宫中排得上号的后起之秀,袁望本人的资质是绝对一流的,可是魔主却和他开了个玩笑,他资质虽是上佳,但和冰雪魔功的主流传承,却不是那么契合。
在宫中那冰冷的氛围中,他少不得遭人冷遇,为翻身计,他选择了剑修之途,走的是旁门中旁门,前半生几乎完全靠自己,咬牙闯出一番局面,才引来门中长老注意,冒出头来。正因为如此,才养成他酷厉严格,近乎吹毛求疵的性情。
所谓“废物”,其实是把他自己也骂了进去的。
骂了几声,他的脑子倒是愈发清醒了,再看玄冰心镜,他忽地一愣:“这人……莫不是那个?”
他摸着下巴,有些发愣。两日前,他和文式非等人在无生无死园中,与离尘宗的修士对峙,吃了不小的亏。那个于舟老道实在厉害,一手入微入化的化离剑雾,有着堪比步虚修士的战力,实在不好得罪。魔门诸支联手,明明实力占在上风,却不得不讪讪而退,把脸面都丢尽了。
不过因为此事,他也记住了一个极重要的名字:
余慈!
此时此刻,这个名字,还有名字后面的人物,可是极勾人的。
“抓着他……不,跟上去!”
袁望立刻就改了目标,严峻的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自进入这古怪莫名的空间之后,原本由文式非整合的魔门诸支联盟,慢慢就散了。
出现这情况,一是这里路径复杂,无数个空间裂隙组合成无法计数的路径,谁也不知道哪一条才是正确的;二是此处环境恶劣,这么些空间勾连在一起,刚才还是浩瀚沙漠,接下来就是无边大海,还有那些凶险绝伦,绝不适合人类驻留的地域,有的根本就是九天外域之流,刚一进去,就死无葬身之地。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别的势力不停搅乱局面。像那夏伯阳,就纠合一批洗玉盟的强手,与他们抢夺先机;另外就是那重器门,借助重甲短时间内穿行虚空之利,神出鬼没,专门与他们捣乱,更引得那个于舟老道暴走,不管不顾,一路追杀,连文式非也凑热闹,弄得天下大乱。
可事实上,袁望的反应还是慢了,那其实是人家抓准了目标,要从重器门修士身上,找到他们门主的线索,以进入更深层的位置。袁望反应慢了一步,把人给跟丢了,已极是懊恼,眼下这送上门来的机会,他可不能再错过。
“他比咱们早进来两天,又莫名从那个重器门首领手里脱身,必须是知道一些根底的……不要逼得太紧,也不能放他跑掉!”
他的命令很合理,众同门都是点头。
然而刚达成共识,虚空中光芒骤闪,有飞剑远来,一闪而逝。外围便有人惨叫,血光迸溅。
袁望大怒,近前一看,更是咬牙切齿。中剑这人还未死去,然而大腿已经和身子分家,剧痛之下,翻来覆去,哀号不绝。众修士即使出身魔门,也不免受到影响,气氛有些不对。
见状,袁望立知对方打得是什么算盘,心中恨极,脸上反而平静下来,冷然道:“肢体残缺,损及根本,前路已是无望,送你个痛快吧。”
不等旁边同门反应过来,他一剑贯入伤者顶门,取其性命,由始至终,都是面无表情。换了别的宗门,接下来情况发展可能不太好讲,但冰雪魔宫出来的,向来是冷面毒心,袁望狠辣的一手,非但没有损及士气,还激发了众人的凶性。
袁望不再耽搁,喝一声“结阵”,剩下这二十人就各占方位,气机相连。外围飞剑又来,取的还是修为较弱的通神上阶修士,但这回却被提起注意的还丹修士挡下。袁望借机看清,那飞剑其实是剑符之类。
“左上百步。”
袁望发令,二十人组成的阵势随即移动,初时略有滞涩,后面就是寒潮涌起,一层层如雪崩飞流,冲击而上,气势惊人。所过之处,寒气抹杀一切生机,山林树藤之属,都被封在冰层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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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冰雪魔宫修士迅速结阵,余慈不再耽搁,向后飞退。稍迟一线,对面阵势中已有滔天杀气裹着寒毒扫过,将他刚刚停留的山头完全冻结。不只如此,方圆十里范围内的天地元气,都被那阵势搅动,有停滞之相。
外面已经麻烦透顶,内部还有争执。那一位就在他耳边不满地道:“炼剑即炼心,心不纯剑亦不纯。就算你遇事机变百出,无往不利,但不合剑理,剑意如何精炼?”
余慈就笑:“用符剑也不成?”
“剑修向来不同流俗。”
言下之意,除了高傲的表达,也有让余慈连思维都要转变的意思。余慈不置可否,但接下来,他不再用九曜龙渊剑符,而是直接抛出手中利剑,以图家兄弟所授的驭剑术发动。
这一剑仍未建功,更因驭剑手法不熟,差点儿连剑也丢了。冰雪魔宫的阵势则借势暴涨,十里方圆,冰雪覆地,像是把酷寒极地给移了过来。
第三百四十三章 锤砧
还是要提速。
余慈收回宝剑,看着冰雪魔宫修士结阵迅速,无懈可击,干脆一路飞遁,不与他们纠缠。冰雪魔宫则没那么好讲话,阵势起落间掀动十里寒潮,所过之处一切生机尽数灭绝,声势一时无两。
方圆十里的庞大范围,就算余慈跑的再快,也不可能完全避过。寒潮呼啸而来,冰冷寒气几乎要渗透骨髓,飞速消磨他身上的热量,同时损伤肉身。
这还不止,元始魔宗一脉,传承天魔神通,几乎任何法门中都有攻伐心神的效果,冰雪魔宫自不例外。余慈便感觉到,深藏在寒潮的死寂灭绝之意,挟着冰封十里的威煞,碾压而来,要撼动余慈心防,更要催折剑意,对他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
可就是在这种局面下,余慈这边还有一场对话进行。
“剑意纯化,内外如一,虽天地倾覆,也是无碍。”
“我如今也是不惧。”
“你能分辨出何者是剑意无瑕,何者是龙威无惧?混化在一起确实有他的好处,可遇到精擅攻伐神魂的强者,这就是取死之道。”
那一位忽有感叹:“原道大人何等人物,只因西征杀伐过甚,又借玄黄血杀之力以却敌,使剑意稍有混染,便被……抓住这不是破绽的破绽,降下魔劫,千年修为转眼成空,敢不为后来者戒?”
“哪个?”
“是原道大人。”
“不是,我是说对原道大人下毒手的那个。”
“……”
那边由此沉默,余慈则莫名其妙。但很快,那边便道:“眼下这局面,那个名讳说出来,只会旁生枝节。”
不带这样吊人胃口的啊!
余慈一时无语,不过这时候,也没有他埋怨的机会了。冰雪魔宫结成的是一个非常强力的控制阵势,看上去没有特别凌厉的杀招,爆发力不足,但巨大的控制范围、无穷无尽的寒潮压迫,便如同一个冰湖,陷在里面,不知不觉就要被冻僵掉。
出其不意斩杀他们一个同门,袁望仍然用这种回应,余慈大概也明白那人的打算了。这没什么可犹豫的,暂时也不管剑意龙威之类,更不与人纠缠,只以剑气护体,一路狂奔,向下一个虚空裂隙赶去。
冰雪魔宫的阵势更像是一个占地十里的庞然巨兽,摇头摆尾,放射寒气,紧追在后面。
袁望在中央调度阵势变化,心中微微得意,他结成此阵,就是要在最大限度杀伤余慈的同时,逼迫此人往目的地去。眼下看起来,效果相当不错。
不过半刻钟的时间,余慈前方就可以看到特殊的虚空扭曲之地。没有任何迟疑,余慈窥准虚空裂隙所在,身剑合一,直撞进去。在袁望等人眼中,余慈的身影只一个扭曲,便消失不见。
对此,袁望并不意外,他有条不紊地下令,阵势随即收敛,以免强烈的气机影响了虚空裂隙的稳定。他则和几个还丹修为的同门往前移动,恰好在阵势掀动的寒潮衰减到某个限度时,挪到了阵势外围,最靠近虚空裂隙处。
正要下达第二波命令,扭曲的虚空中,蓦地突出一线剑芒,如针如刺,锋锐无比。
袁望首当其冲,却是冷笑一声,半点儿都不吃惊。手中九仞崩雪剑摆荡,准确地封在剑芒正前方,高出两个层级的还丹上阶修为形成了绝对压制,在刺耳的尖鸣声中,如针剑芒崩散,袁望则浑若无事,第一个冲过虚空裂隙。
还没来得及观察四周,又有剑气破空,哧哧作响。袁望这回甚至懒得封挡,九仞崩雪剑一震,剑气崩发如雪瀑奔流,在雷鸣般声里当空碾过,横扫前方宽及十丈的巨大范围。
“喀啦啦”一连串声响,袁望身前的障碍转眼就被崩雪剑潮碾成了碎末,而在漫天雪粉烟尘中,一个人影弹飞出去,未等落地,便又驭剑飞遁,转眼远去,正是余慈。
“用烂了的计策。”
袁望呸了一声,却没有追击,而是稳稳站在当场,给后面跨空而来的同门控场,但这并不等于没有人招呼余慈,紧跟在他后面的那人已经一声不吭,追蹑上去,如此行事,尽显老辣之风。
等这边所有人都过来,远处追蹑余慈的那人也传回消息,袁望面无表情,又下令重组阵势,继续以这种堂堂之姿强压过去,不给余慈任何翻盘的机会。
“就算能猜到我的打算又如何?寂灭寒潮之下,小辈能撑多久?要想保命,还是乖乖地去那些有价值的地方,尝试着移开这边的‘注意力’,才是你唯一的选择。”
不提袁望冷笑中的盘算,这边余慈确实被压得够呛。袁望为人严苛酷毒,以至于偏执。但认真起来,行事确实是滴水不漏,就算对他这个勉强算是还丹初阶的人物,也齐集了所有力量,全力压制,让人无话可说。
不过袁望终究不是余慈肚子里的蛔虫,所以他不知道,余慈现在心情还真不错。
互为攻守,与袁望对了两剑,慈其实都落在下风。袁望的九仞崩雪剑确实有其独到之处,巍然如山,动若雪崩,处处以势压人,总能寻到机会以其修为上的巨大优势,强逼余慈与他正面碰撞。此时,余慈五脏六腑都受到震荡,有了些伤势。
可在精神层面,他反而有着极澄静的状态,更有着特殊的感应。
其实那不是斗剑,而是“炼”剑。
剑势碰撞,没有避实击虚的玄奥,反而像是锤砧下锵锵震鸣的铁胚,无数杂质随着四溅的火星飞出去,单纯的“分量”也许有些下降,却显出了剑胚的大致形貌。
“天龙真意再好,也不是你的剑意;你的剑意再博大,也无法包容那些‘非剑’的特质。‘炼’剑就要舍得,杂质要舍掉,那些与剑性不合的‘好东西’,也要舍掉!只有完完全全属于你的剑意,才能完成共鸣,开启剑修之途……你不是这条路上的人,但至少面子上要做到。”
那位一直在耳畔讲解,每一句话都切合余慈的实际,从中余慈确实受益匪浅,最具价值的,就是他从中探明了剑修之道的玄妙。如果他真能“舍得”,一步就能跨入剑修领域,且随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用为修行的正谬与否发愁了。
只是,若真轻而易举地“舍得”,余慈又哪还是“余慈”?
追逐战在继续,余慈大部分时间内,还是无法摆脱寂灭寒潮的侵袭。时至如今,他又穿过了两处虚空裂隙,但同样的,冰雪魔宫也马不停蹄地追赶上来。
“第四个……”
从路线图上看,距离最后的地点已经只有三片虚空聊为遮掩之用。余慈百忙中回头瞅了眼,身形再转,后面阵势寒潮同样偏转,带起呜呜的呼啸。
依旧是干脆利落地投入到虚空裂隙中,引得后方阵势稍停。袁望重施故伎,领着精锐当先跨过去,哪想到这回与前面不同,一波人抢到新虚空中,却蓦地发现:
余慈……没了?
错愕只持续了一瞬间,虚空裂隙的波动就给他最明确的提示。他猛回头,只见余慈恍如幻影,身剑合一,竟是对着仍在出人的虚空裂隙直撞过去。剑光临头,冰雪魔宫修士习惯了前面的节奏,一时间被突然打乱,竟无人能挡上一合。
这是真正的回马枪。
等袁望扭回身来,余慈已经撞了回去,踪影全无。
第三百四十四章 外域
回马枪造成的混乱远远超出袁望允许的极限,所有人对那个突然杀出来的余慈都缺乏准备。
冰雪魔宫的修士早就习惯了由袁望等人把守出口,再依次通过的惯例,前面几回让余慈无计可施的效果,更是让他们稳固了轻松的心态。一旦事态突变,一个个都措手不及。
剑光绞碎了一个正跨过虚空裂隙的倒霉蛋,杀回到原本的空间中去。袁望等人可没有照神铜鉴,不可能感应到裂隙那边的情况,只好往回冲。可这时候,余慈造成的混乱已经把虚空裂隙周围弄成了一锅粥。
而对突出其来的打击,冰雪魔宫修士就算是训练有素,也有一段发懵的时间,这时候有的追击,有的防御,有的为了躲避还要跑到裂隙那边去。等他们在这边压阵的师兄号令下,摆出防御阵势的时候,令他们瞠目的事情发生了。
只一剑,相距五十尺以上,余慈遥空一剑虚斩,刚刚大吼着压下阵脚的师兄头上溅血,半边脑袋飞了起来,还丹初阶的修为就像是个笑话,横尸当场。
有那么一瞬间,场面陡地安静,随后就是更大的混乱爆发出来。余慈挟着剑斩强敌的威势反向冲击,竟然又凿穿了这十来人的阵势,顺势再杀一人,这才身形化雾,驭剑远遁。
等袁望暴怒着冲回来,稳住阵脚的时候,余慈已经走得无影无踪。
逼着余慈“带路”的想法,早扔到了三十三天外,袁望第一个念头就是追上去将那小子撕碎。以他还丹上阶的修为,全力追索之下,未必不能将人截住。
“德容!”
袁望招呼一声,旁边立有人响应。德容外表看起来身材瘦小,面相阴郁,很不起眼,但却是这群冰雪魔宫修士中,修为仅次于袁望的高手。有他和袁望联手,斩杀余慈,绝无问题。
但就在此时,远方余慈若隐若现的气息蓦地一分,由一化二,朝着相反的方向飞遁,初时还有游丝般的气机可以捕捉,后面就虚无缥缈到了极致。
袁望愣了愣,随后脸色阴沉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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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生学得还挺杂。”
耳边的声音不知是赞赏还是嘲讽,余慈则全不在意,他这一连串动作,用到了息影遁法、太乙星枢分身等几个非常实用的手段,果然弄得冰雪魔宫修士措手不及,效果绝佳。但这与那一位的要求,可就相差甚远了。
余慈意志坚韧,在剑道上悟性也不错,但对方提议的,在危机关头自缚双手以求突破的方式,尝试一下就好,他毕竟是个有主见的,轻重缓急自己心里有数。
“前面还有机会,冰雪魔宫都在这儿了,其他人也不会落后。”
说着,余慈回头遥望,太乙星枢分身的惑敌效果本就极好,更何况余慈近期屡经战阵,修为精进,玄元根本气法带动着符法修为水涨船高,应用起来愈发娴熟精妙,冰雪魔宫的修士到现在没有动静,想来也是着了道儿。
余慈已看透冰雪魔宫修士的盘算,刚刚穿越的虚空裂隙,当然不是正途。真要去帮玄黄的时候,后面扯着一长串尾巴,难道很有趣吗?
借着回马枪的算计,余慈剑斩三人,但更多的还是震慑那些吊靴鬼,也许他们很快还会追上来,但有此事在先,再经过虚空裂隙的时候,任他们如何强势,都要仔细考虑后果,一来二去,余慈腾挪的空间就会越来越大。
此后的情况果然和余慈料想的差不多,其间也有几回,冰雪魔宫的两个还丹修士不顾一切杀上来,但仍被他有惊无险地避过,如此反覆多次,终于在半个时辰之后,借着一波斜刺里杀出来的散修,余慈完全甩脱了尾巴,并进入到界河的更深层。
此时,距离玄黄所在已经不远。
“还有两次……”
那一位始终没有现形,声音却时时刻刻跟随在余慈附近,没有丝毫延迟。余慈也曾怀疑这位高人就藏身在他附近,可是几次以神意星芒扫描,都没有发现端倪,最后只能对这手佩服得五体投地。
现在,通往界河下一节点的虚空裂隙就在眼前,余慈不想耽搁时间,正要进去,那位却道:“且慢,你也恁不小心,不看看那边的虚实?”
“前面却不见你说。”
余慈笑了一声,却也觉得自己太依赖这位的情报,干脆以神意星芒穿过去查看。一看之下,他脸色立时变了。
“什么鬼地方?”
“从这里再往后,应该都是曲无劫判断的最可能是永沦之地的所在,自然凶险无比。不过其间还有差别,接下来这个,只是很普通的九天外域一角,甚至和你们离尘宗挨得比较近呢。”
余慈一时说不出话来。对面没有半个生灵,神意星芒的感应也很抽象,他只能确认,对面天地元气的含量之稀少,是他前所未见,但周边还有非常强烈的反应,像高温熔炉一般,偏又飞动来去,如矢如电,那情形只凭感应,实在难以想象。
原来,那就是九天外域么?
作为修士修行几乎不可逾越的关键所在,九天外域在余慈这等尚不够格参与的修士心中,是颇有几分神秘的。
余慈知道,在修士突破至步虚境界之后,可纯凭肉身,穿越九天罡风,到达那里,在那边汲纳所谓“至粹玄真”,以为塑体炼神之用,往往一去就是三年五载,其间非但要承受外域空间艰苦的环境,还要与肆虐的外域天魔对抗,当然,也不缺乏那些下作的“蠹虫”,掀起一场又一场劫杀与反劫杀的血腥战斗。
那里正是步虚修士最快捷、最辛苦也最危险的修行之路。
步虚修士尚如此,他这个刚踏着还丹境界的下限的人物过去,真没问题么?
对这个问题,那一位说得很简单:“我护你过去。”
余慈抽了抽嘴角:“那还真谢谢了啊。”
嘴上带着点儿讽刺,但行动上没有半点儿迟疑。那位就是想害他,也没必要扯出这么大一个圈子,当下他就按照那位的提点,将周身元气收敛,也按住剑意,使之内聚不发,随后就穿过了裂隙。
眼前一暗又一明,他周边虚空震荡,像是刮起了大风,事实上那是一层跳跃的气芒在他身畔疾速流动,无数电光便在其中生就,闪灭间几乎晃花了余慈的眼。
只有五息时间。
这是那位对余慈所说的通过这片外域空间的时限。余慈知道机会难得,便瞪大眼睛,去打量周围的环境。透过电光,眼前情形竟有些似曾相识,暗沉且又无凭无依的的虚空、遥远且又时时闪烁的星辰,颇有些心内虚空大变样之前的感觉。
但余慈也注意到,这里终究是不同的,在他侧下方,一片深碧色的“大海”上,浮动着一层莹光雾气,延伸向不可见的远方。而在余慈瞠目眺望之时,“海”的尽头,蓦地腾起一圈夺目的光边,光芒之强烈,使得“海”上的莹光瞬间为之失色。
更早一线,余慈身外气芒流转的速度猛地提升,生就的电光遮蔽了大半强光,同时,那位也开口道:“日曜升腾,太阳真火能直接把你给点着喽,此时虽有我剑气相护,但光芒仍是厉害,后生还是闭上眼睛好些。”
余慈迟疑了下,还是听话地闭眼。
或许是对他听话的嘉奖吧,那位开始告诉他一些信息:“你下面见到的深碧色的区域,就是修行界。浮在上面的‘莹光’,就是九天罡风层,其厚薄不一,最薄处不过千余里,最厚处则超过二十万里,里面除了域外天魔,还有一些特异的生灵,价值颇高。当然,你现在见到的还隔了一层封禁,位置什么的都有扭曲,不要当真,只要知道就好……到了!”
熟悉的穿过虚空裂隙的微眩感觉过去,余慈睁开眼,正观察四面环境,耳畔却突地响起一声闷哼:
“防我真如防贼一般,怪不得弄出那种丑事,这气度是一代不如一代……”
“什么?”
“后生少管闲事。”
那位心情似乎变糟许多,没好气地回了声,又道:“我那边有点儿事情,要先离开一会儿,你好好呆在这儿,不要妄动,等我回来!”
莫名其妙说了这么一通,声音便自断绝。余慈喂喂两声,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第三百四十五章 回忆
那家伙究竟是谁?
余慈敲敲脑门,找不到答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现在,他又是孤伶伶的一个人了。
不怪他把自己形容得这么可怜。仰头看天,满满的血色充斥了他的视界,那不是云彩或者其它什么东西的颜色,那就是天空,如半干的血那样,浓浓的红黑色的天空。颜色是如此浓烈,以至于余慈怀疑下一刻它就要滴下来了。
在余慈有限的二十六年的生命里,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天空。再往地上看,土壤也是一样的颜色,且没有任何植被存活。
“这就是玄黄所在的地方?”
按照那边给的路线图,这里就是目的地了。玄黄就在这片天地中的某处,余慈极目远眺,却没有发现任何端倪,偏偏还有未曾想过的麻烦沾了身。
在这片天地间站了一小会儿,他就觉得自己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气脉运转时吞吐天地元气也受到了限制——外界元气中不知混入了什么东西,感觉更像在汲取墨汁,只一下子就把里里外外全染透了!
被“墨汁”一浸,余慈闷哼了声,感觉中,“墨汁”像是渗着某种毒素,渗入体内,立刻作用在气脉上,好似点了一把火,周身如焚,体内压下的那些伤势险些就有反复。
“乖乖,这就是玄黄最喜欢的地方?”
根据那位的说辞,玄黄之所以在中了暗算后,坠到此地来,是因为这片天地是最契合它本源气息的所在,说白了,也就是血杀之气最浓郁之处。余慈不知道这地方如何积蓄起如此巨量的血杀之气,以至于天地变色,元气受污,但他明白,现在就是想和那位唱反调也没可能了。
他也乖觉,立时进入内呼吸状态,盘坐下来。还服了一枚补气丹,以丹药中的精气暂时替代天地元气的作用。这样外封内堵,总算将“墨汁”控制住,一点一滴地排出体外。
不知过了多久,当体内元气澄澈,阴阳升降如常,余慈的心境也安定下来。既然一时不好动弹,连修炼都难,他干脆多动动脑子,正好,心中有个疑惑,亟待他去解开。
余慈记得很清楚,初和那位接触时,对方曾说过一句“你我倒有一面之缘”,那不像是谎话,可当时想来,却是全无头绪。当然,那时时间紧迫,余慈并没有仔细回忆,倒是如今,算是个不错的机会。
“我就从两年前刚到断界山脉时算起,逐个过滤,一个不漏,看又如何?”
如是想着,余慈眼皮一抬,两道强光射出,随后又低眉垂睑,那两道光反射向脑宫深处,照耀神魂,一时透亮。
这目光返照脑宫,乃是离尘宗“神光返照”的独门秘诀,是在阴神成就之后,加以日常洗炼的法门,玄元根本气法中也有收录,只是稍有改动。当强光照入神魂,那显识、隐识、元神三层结构就清晰显现。
此时余慈已经成就阴神,显识隐识融为一处,界限几近于无,看起来澄清透亮,只有少许混沌未明之处,吃强光一照,也就亮堂起来。这其中蕴含的都是余慈一生以来的记忆,还有无意识中收集庞大纷杂的信息,当真是浩如烟海,无穷无尽。
理论上讲,余慈阴神成就,洗炼无碍,现在完全可以观照自他出生以来,一切记忆,便是浑浑沌沌的婴孩岁月,亦不例外。可事实当然没那么简单,就算所有的记忆都摆在眼前,全无遮掩,要从浩如烟海的记忆里拿出条理,前后相继,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这混乱本身,也是人心魔障的一部分,洗炼之途,可谓长路漫漫,还好,两年前的记忆没这些麻烦,余慈稍费一点儿功夫,就理出了头绪。
接下来就是梳理线索,填充细节,这时候才见到玄元根本气法的妙处。原本非常复杂细致的工作,被余慈一句“显化”,就映现到心内虚空中,无数细节依照最合理的方式排列重组,串联一处,以最形象的方式展现出来,几若将当时情形复现眼前。
苍茫的山林夜色,破败的道观,里面群魔乱舞的怪相,甚至还有呼啸的寒风、起落的枭鸣,都栩栩如生,恍若身临其境。
看着这一幕,余慈似乎踏入倒流的时光长河里,倏乎间有那么一丝感动。
情景持续推进,余慈有时代入其中,有时又冷眼旁观,更有甚者,会把当时没弄清楚的情形再倒回去看上几遍,直到完全搞明白为止。
如此做法,看起来顺理成章,可若不是玄元根本气法神妙无方,还有前段时间,余慈开发出了“解析”这一本命神通,如此千头万绪的细节、元素,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自发”排列,变化随心?
猛然间,余慈发现,原来他找到了一个极适合他的修行窍门。
可惜,这种状态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洗炼阴神有时间限制,本命神通用得多了,更会损耗本命元气,减损寿元,一段时间后,余慈见好就收,缓了一段时间,才又开启,如是再三,总算将近两年的记忆滤了一遍。
此时此刻,两年间原本纷杂的记忆像是串起来的珍珠长链,分门规类,整整齐齐,神光返照间,竟有一种韵律之美,令余慈啧啧称奇。而且在不知不觉间,余慈的神魂力量竟是壮大几分,心神清澈明透,神气合流时,大有精进之势。
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余慈最初的盘算还是落了空。刚才那段时间,他数尽了两年来碰到的成百上千号人物,也有几个怀疑对象,可再一分析,又尽都否决,来来去去,还是没有任何头绪。
“怪了,难道那家伙真的只是随口一说?”
余慈连连摇头,他更倾向于是自己略去了某个细节,又或者是某个思维上的误区。不过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想下去了,万一钻了牛角尖,恐怕更难拔出来。
此时,那神秘兮兮的家伙仍未回来,外界环境依然如故,甚至是更恶劣了。余慈则早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就是对玄黄的担忧慢慢烧灼起来,影响了心境。
“那家伙说是要去搭救,应该也是心中有底吧……”
找了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余慈慢慢澄静心神,再度进入心内虚空。这回他就不再梳理记忆了,而是集中精神,去观察生死符的变化。
心内虚空已经是海天开辟,余慈所控制的神通外相形成一个孤岛,飘浮在海面上,孤岛的核心就是生死符。
余慈形神状态的任何变化,都会忠实地反映到生死符上,就算影响不到核心,也会在外围形成相应的分形。这些外围分形中,余慈已知较为重要的有两个,一是围绕在核心符文外的环形结构,另一个就是缀在“圆环”上的种子真符。
此时,后者的结构似乎又有变化。
“或许是剑意受到天龙真意的影响吧。”
余慈仔细打量,想从中找出剑意纯化的奥妙。可片刻之后,他忽然有个念头冒出来:说到底,这还是符吧,再怎么生成剑气,也是以符意模仿剑意,纯化之说,从何谈起?
想到这些,余慈就明白那位为何说他“不够纯粹”。确实,经过多年来钻研符法,经解良传授玄元根本气法,近期又经朱老先生这等良师耳提面命,他骨子里已印下了深刻的符法印记,思维是不可能具备剑修的纯粹性了。
“那是完全的剑的思路……呃?”
余慈脑中忽地闪过一道光,可没等他捕捉到,耳畔忽起大风,强劲的震荡扫过,他愣了愣才醒悟,这哪是什么“大风”,分明就是强劲而苍茫的剑啸声。
天地立起共鸣。
恍惚间,余慈听到一个声音,在强风中发出尖锐而痛苦的咆哮:
“杀,杀,杀,杀,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