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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一章 群英

    太阴.水母飞舟追着西去的太阳飞行,金红色的霞光铺在云层上、山脉中,壮丽却未免单调。若不是已经得知不久之后便会到达目的地,按这个架势,余慈还以为飞舟会一直飞到天尽头去。

    余慈所乘坐的飞舟,乃是一件非常巨大的飞行法器,外形看起来和江河湖海中的大船很是相似,长约十余丈,宽四丈许,立着两根桅杆,甚至还铺开了风帆。不过在船身之外,始终张开一层透明的薄膜,遮挡高空罡风。此时飞舟前甲板上,便聚了二十多个人,已占了此次离尘宗参加剑园盛会总人数四十人的一半。

    剑园盛会,离尘宗可说是主家,安排弟子总要从容一些。道德、戒律、学理、实证四部每部都有十人的名额,也就是那祭剑牌。不过,除了实证部是以剑术对决抢牌子之外,其他各部都是按照平日里的表现,指派名额,所出的也都是一时俊彦。

    余慈在船上呆了也有五天时间,却是一门心思祭炼那一条金绿宫绦,极少出门,因此,有许多人还不认识。此时他便靠着船侧木栏,听李佑为他讲解:

    “左边那位,是戒律部的肖录。和梦师妹算是同门,那性子啧,我也不好说,你只要记着,见他绕远点儿就是了。”

    余慈闻言望去,只见那肖录身材偏瘦,脸颊狭长,长得并不好看,只是神情端重,不苟言笑,眉目间森然如铁,令人不敢轻侮,倒真有戒律部的味道。此时在他微瞑双目,自顾自地养神,他身边的修士都不自觉放低声音,显得很是敬畏。

    “比梦师妹还不近人情吗?”

    余慈指的是离开宗门之前,他长达二十日的“牢狱之灾”,由于没能及时赔付书钱,按宗门戒律,他终究被提到思过崖面壁,当时拎他去崖上的就是梦微。余慈这段时间见到的一直是梦师姐可亲可敬的一面,倒是差点儿忘了这位令李佑这样飞扬跳脱的人物都战战兢兢的本事,现在倒好,只此一回,便再也忘不掉了。

    李佑听得嘎嘎直乐,就算他和余慈交情日深,但看着平日里铁面无私的梦师妹对余慈百般照顾,还是有点儿不平衡的,此时也就毫不掩饰他幸灾乐祸的心思。

    再说笑两句,他又指着一人道:

    “你看,那就是道德部的西峰师兄了。他俗姓华,道号西峰,山门四代弟子中,以他年龄为长,修行已有近两百年,仍是还丹上阶修为。”

    “哦?”余慈一怔,乍听来,李佑是说这位西峰师兄资质平平,可仔细品味,又似另有深意。

    “论修为,西峰师兄在四代弟子中或许还排不进前十,然而他却是山门之中公认的厚积第一!”

    李佑话中颇多赞誉之意,显然对此人甚是佩服:“西峰师兄修行最是稳重,一步一个脚印,两百年修行中,有多次机会可以进入步虚境界,却都被他压下来,只将根基筑得更牢。故而他一颗太清金液还丹千锤百炼,全无瑕疵,神通自蕴,只要突破,便会一鸣惊人,正是龙虎交而风云汇呃,他过来了。”

    余慈倒是少见李佑如此推许一个人。一抬头,果然见有人朝这边走来。这位师兄道装打扮,通体上下十分朴素干净,身量雄壮,狮鼻阔口,双目狭长,乍看长相朴实,细看又有威猛之气,待定神打量,又觉得此人威猛中有静气,非同俗流,确实不凡。

    “这位是余师弟吗?”华西峰主动和他们打招呼,但并没有刻意摆出可亲的面孔,有点儿就事论事的意思。

    “见过西峰师兄。”余慈学李佑的称呼与其见礼。

    华西峰点点头,目光在他身上略一扫视:“听说余师弟修炼的是解良师叔所创的玄元根本气法。”

    余慈好生奇怪,不知这位师兄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点头确认。

    华西峰又将目光落在他腰间的佩剑上:“可否借剑一观?”

    余慈瞥了李佑一眼,见他使来眼色,要他答应,也就一笑解剑,递了过去。华西峰点头接过,无声将利剑抽出半截,又用手指在剑刃上抹了一记,方把剑归鞘,交还回来。

    然后,他就在余慈莫名其妙的目光下,径自闭目,似乎是在调息。

    这位师兄还真是特立独行!余慈又去看李佑,李佑则见怪不怪,为他解释道:“西峰师兄是在收集你的气息特质。那剑园内环境复杂,咱们宗门四十号人,说不定哪个就走失了,只有西峰师兄天地交感神应大/法,可根据每个人的不同的气息,追索辩识,千里范围之内,无有不中。”

    “竟还有如此奇功?”

    余慈不由赞叹一声。此时华西峰也完成了这份气息采集工作,余慈已经是他要收集的最后一人了。因此便留下来说了会儿话,余慈感觉到,这位师兄确实是个极稳重的人,看上去少言寡语,大部分时间都任由李佑瞎侃,然而中间偶尔说一句话,却是无有不中,颇有画龙点晴之妙。

    夕阳已经沉在地平线下半截,太阴.水母飞舟正进行最后的角度调校,同时有下降的趋势。

    “到了吗?”余慈问道。

    “还有一段距离,不过在这里可以看到剑园的部分面貌。喏,在那儿!”

    李佑停止和华西峰闲聊,为余慈指明方向。顺着他的手指远眺,余慈轻“喔”了一声,他看到了,在夕阳抹红的视界中,滔滔云层之上,有一片颜色与众不同之地。

    那是一片黯淡的灰色云层,在夕阳的光芒中倔强地保留着它的原色,仔细去看,余慈还能见到上面偶尔翻滚的巨大气泡,似乎下方有种什么力量沸腾鼓荡。

    “那是剑园开启在即,园内剑意已撕裂虚空,形之于外,当然,与之相伴的,是巨量的死气,很憋闷的除了少数人,谁在那里面,也很难保持一个好心情。”

    李佑用过来人的语气为余慈讲解。

    这时候,之前还在舱室中的修士纷纷出来,前甲板一下子变得拥挤许多。余慈看到,张衍正打着呵欠往这边走,里面还有很多熟人,实证部的黎洪、王九不必说,他还看到当日在棋枰峰上,接他去见朱老先生的赵甫师兄。

    现在他已知道了,那位师兄是学理部四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其地位和实证部的周钰,身边的华西峰相比,也逊色不了太多,这还是他向来低调的缘故。

    余慈算了算,前甲板上,只还丹修士已经有十五位,还包括华西峰、肖录、赵甫、黎洪、王九这样还丹上阶的强者。其余人等则至少也是通神上阶的水准,也就是说,只前甲板上这些人,已经超过了绝壁城战力的总和,推平绝壁城绝无悬念。

    而这些,还只是山门四代弟子,甚至是四代弟子中的一小部分。离尘宗这等历经数劫而不倒的大宗派,其实力当真是可畏可怖。

    但这些人,相对于剑园附近,来自五湖四海数以千计的剑修,又颇显渺小。余慈已经看到了,在那灰色的云层左右,有数道剑光来回飞掠,偶尔穿插进去,似乎在体会其中奔流的剑意和死气,为随后的盛会做最后的准备。

    那些可都是还丹修士。

    “在园中多寻机缘,少和人较劲儿。”张衍走到他身边,轻声提醒,“这一回,三山五岳的强手来得特别多。”

    他有句话在心中没说出来:在剑园里,除了还丹修士,其他人也实在难有作为。

    未等余慈回应,众人身上都是一轻,太阴.水母飞舟已经找好了地点,往云层下方急降。

    层层水汽在眼前掠过,众修士眼前一暗又一亮,已是穿透了云层。此时下方地域有山体遮挡,早该入夜,然而在破开云层的一瞬间,众修士的眼睛几乎要被那漫天光彩给映得花了。

    方圆百里的地面上,千百堆篝火熊熊燃烧,上空有剑光飞掠,下方有人挥剑自娱,或大声争执,或高声谈笑,间有剑气嘶啸,气爆轰鸣,热闹又喧嚣。

    这就是剑园盛会。

第二百七十二章 重逢

    飞舟的到来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这个庞然大物就停留在距地面约五十丈高的半空中,然后,四十位山门修士纷纷越出甲板,向下飞降。各还丹修士当然没问题,就是像余慈这样不能驭器飞行的,也各有手段,绝不至于落下去摔个半死不活。

    不过,这种时候,作为天下有数的大宗门,离尘宗总要展现些手段。也不知道是哪位师兄,悄无声息地祭起一件烟障类的法器,虚空托举这四十号人,腾云驾雾般缓缓落地。

    这一下确有先声夺人之效,而且整整四十人的队伍在周边也有几个,但像离尘宗这种配备的,却是一个也无。十五个还丹修士聚在一起,顶着离尘宗的名头,又都是一时之杰,那股子气魄,便非常人所能及。

    不过,震动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来自三山五岳的这些修士,大都是剑道有成之辈,颇多桀骜,汇聚在一起时,当真是剑气冲霄,离尘宗诸修士没有势压全场的打算,相反,他们还要融入其中。

    像是华西峰、黎洪这样的人物,不能说是名满天下,但在特定的圈子里,是有其地位在的,从第一个人打招呼开始,各式各样的问候就层出不穷,善意的和恶意的都有,难得华、黎等人能够应付裕如,没那心情的如王九,则是摆出一张冷脸,谁也不搭理。

    这时,有人匆匆赶过来,施礼的同时,口称诸位师兄。

    余慈有点儿奇怪,问了李佑才知道,这是是宗门早先派过来的弟子。虽然剑园早在数劫之前,就划出来送了人,但在断界山脉,再怎么说离尘宗也是地主,这样天下级的盛会,也是有人要先期过来做准备的。

    像余慈这些人,只要养精蓄锐就好,一些杂条,便交由这些人处理,此时已将诸人的营地安排好,现是请人过去的。

    在那弟子的带领下,众人来到周边群山中某个山脚下,见到那里立起的一块牌楼,通体竟是以玉石铸就,上书白云精舍四个金光大字,甚至是醒目。过此牌楼之后,余慈便看到几十栋屋舍在山间错落分布,清溪小桥,林荫环绕,中有灯火闪烁,便在夜间,也觉得十分雅致。

    对这样的大手笔,余慈一时愕然。

    “这是咱们宗门上品法器白云图来着!”

    李佑语气淡然,其实颇为得意:“这法器铺开为精舍,收卷为图画,依山傍势,巧思精致,回回不同,又有护山阵法,极有妙用。这里用来,既方便又安全,实乃出家远游必备之良品可惜,宗门类似的法器只有五件,除了这种大场面,其他时候都轮不到咱们头上。”

    不愧是历数劫而不倒的巍巍大宗,余慈不免赞叹。但此时慢悠悠跟在后面的张衍却是半句话不说,只拍拍他肩膀,要他看侧后方另一座山峰。

    夜色渐深,余慈眼睛虽利,在莽莽群山阴影中,也看不太真切,只觉得那边峰上似有飞檐凌空,数点灯火,也是一类建筑。

    “那是无心殿,乃是北地魔门一件至室,比白云图还要强出许多,当年魔门分裂后,落在其分支冰雪魔宫之中,那里人物一个个绝情绝义,在剑园里遇到了,要千万小心。”

    余慈微怔,点头应了。张衍又道:“靠左边那座山峰上,如此天气还有飞流垂挂,不合时令,应该是洗玉盟的碧水园;之前我还见了半山岛的海蜃楼,若隐若现,这里面的人物想来也是极扎手的”

    至此,余慈已知道张衍的意思,是提醒他莫以为离尘宗势力,小觑了天下英杰,正要谢过,忽有人笑道:

    “张衍所言,甚是精到,阿慈你要谨记在心。”

    余慈心中一跳,猛回头,惊道:“于观主!”

    牌楼下,正走出一个人来,须眉皓白,道装佩剑,精神矍烁,正是于舟。

    此时山门弟子已有半数过了牌楼,却没一个人发现于舟是何时站在那儿的,惊讶之下,纷纷回头,见是于舟,熟悉他的便纷纷上前招呼,有些入门较晚,未曾见过的,也在同伴提醒下,恍悟这位老道士的身份,也都行礼如仪。

    于舟是见惯场面的,面上不动声色,只把袍袖一拂道:“按推算,剑园开启是在后天,不过这做不得准,近两日周边元气波动已颇为剧烈,若有个诱因,随时都会激发,你们要做好准备,先去精舍养精蓄锐吧。”

    余慈这才知道,原来于舟便是山门派来主持剑园各类外务的总执事,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剑园在断界山脉西北,止心观在西南,相去当有十万里以上,也亏得宗门能这样调度。

    “是,劳烦于师叔费心了。”

    华西峰对于舟执礼甚恭,再躬身之后便当先往精舍去了,有几个弟子只拿眼睛在于舟脸上打量,被旁边同门一扯,也都过去。

    于舟则走到拖后的余慈三人身边,目光在余慈脸上扫视几遍,满意笑道:“阿慈你修为确有精进,山门数月,也非空度。”

    他“阿慈阿慈”地叫着,听起倒像在唤个女孩子家,这还是余慈上回去止心观,老道换的新称呼,更显亲近,余慈先觉得尴尬,后来倒觉得顺耳起来,也笑应道:“自不敢误了长辈心意。”

    于舟目视李佑、张衍二人,这两位和于舟都是比较熟的,均行礼见过。李佑也就罢了,对张衍,于舟却是赞道:“起落跌宕,其志不减,也是难得。”

    说着,便和三人往精舍方向去,路上问起余慈在山门的修行,听得连连点头,余慈说得其实不多,倒是李佑笑嘻嘻地讲得不少,他口舌便捷,说得甚是生动。尤其是像灵霄阁中那些他亲眼目睹的事,更是浓墨重彩,听得于舟连连点头:

    “朱先生在符法造诣上,已是宗师级别,能让朱先生对你另眼相看,解师弟在其中出了力,但你的缘法更是了得。”

    张衍难得提起了兴趣,将心中一个疑问说出来:“我曾听说,朱老先生并非是我离尘宗的门人”

    “确实如此。”

    于舟倒不遮掩:“朱先生其实是某个北地大宗的真传弟子,那个宗门在上一劫遭了魔劫,几乎满门死绝。朱先生侥幸逃脱,托庇于我离尘宗门下。可惜四九重劫期间,又遭重创,至此沉疴难起,眼下修为,十成中未必剩下一成了。”

    对张衍等四代弟子而言,这也算得秘闻了。李佑更是沉吟道:“要说上一劫被毁掉的北地大宗门,也只有上清宗了吧。”

    “上清宗?”余慈想到的是《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也想起当初朱老先生介绍时,提起过这个名字。

    李佑道:“上清宗当年确实是北地大派,声势显赫。如今洗玉盟中的魁首,清虚道德宗,当年也要逊色几分,上一劫惨遭灭门,也是震惊天下的大事。上清宗向来以存神、符箓、咒术等闻名于世,嗯怪不得呢。”

    “是啊,怪不得呢。”

    余慈摸着鼻子苦笑,他竟然在这样一位符法大家面前,枉顾人家好意,大咧咧说要练剑,挨那一顿打,实在不冤。

    众人都是哈哈大笑,于舟也无长辈风范,笑得甚是恣意狂放。余慈在于舟跟前,总是颇为自在,但笑着笑着,忽想一事,正待说话,脚下却是一震,回头看时,却见牌楼之外,虚空之中,一道灰色烟气腾空而起,瞬间扩展为连接天地的气柱,隆隆之音,响彻寰宇。

    此时,牌楼后的离尘宗弟子,刚走山路的一半,闻声纷纷回头,都是惊讶。

    于舟眉头一皱,旋又目注余慈等人:“天地异变,剑园大开,你们可都做好准备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入园

    说是要做好准备,其实诸离尘宗弟子并没有马上回头,往那片灰色烟气的方向去。也许有些年轻弟子略有些骚动,但很快,就在华西峰等老练师兄的带领下,继续朝精舍去。

    李佑见余慈有点儿疑惑,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为他解释:“你忘了?剑园开启之后,三十六个时辰之内,都可进入。当然,早去有早去的好处,但咱们也不在乎那点儿蝇头小利,还是把自家状态调整好才是正经。

    余慈轻喔一声,再看前面华西峰、肖录等人,果然都是从容淡定,不以那边烟云为异,他不免有些佩服。这种从容姿态,既是这些人常年修行,练就的养气功夫,也是对自己能力的自信,当然,其中也有离尘宗这庞然大物带给他们的厚重底气。

    这种姿态气魄,发端于他们身上,又影响周围一圈的师弟们,自然而然地,山道上这些离尘宗弟子也都融入其中,不管是不是真的能够撇开远方嘈杂的影响,又或无视烟云中的那些机缘的诱惑,至少现在,他们走在山道上,较之烟云气柱周边乱轰轰的场面,是另一种境界。

    余慈又回头看了一眼,只不过不是去看那片灰色的烟云,而是远眺另一座山峰上的宫殿飞檐,不知道那些堪与离尘宗相抗衡的人物,又会是怎样一种态度?

    冲天的灰色烟气确实在持续着,从傍晚开始,一直到第二天清晨,非但没有消散的迹象,反而愈发地浓重了。白云精舍中,四十名离尘宗修士休息了一夜,大都将生理心理上状态调整过来。

    华西峰、肖录、赵甫、黎洪这四位四代弟子中的领军人物,便在早饭时共同宣布,今天上午,一众弟子便要投身剑园之中,眼下是最后准备时间。不过参与此盛会的修士,早早就将自家收拾利落,这段地间闲来无事,就在早饭后,三五成群到高处,对着远方的烟云气柱指指点点,也在讨论接下来的行事步骤。

    数十里外,灰色烟柱直上千丈高空,震动大气,这边偶尔也能听到一声尖锐的气啸,据李佑这“识途老马”讲,这啸音其实是剑园中埋葬的剑修前辈们,因长年承受着惨败的耻辱,死不瞑目,由此放出的怨戾剑意。

    这些剑意与剑园中弥漫的死气相结合,便会衍生出许多特殊的鬼物,对进入剑园的修士是个威胁,但同时也是机会。此时,围绕这冲天烟柱,以千计的修士或埋头冲入,或徘徊不前,也有在那儿发呆的,人性百态,不一而足。

    “还有一刻钟。”

    余慈眯眼看了下日头,从冰雪地上站起,旁边李佑和张衍都已经整束停当,只待出发。余慈回头看了一眼,白云精舍上空,于舟白发飘飘,微笑看着这些宗门后起之秀,感觉到余慈目光,老道向这边微微颔首。

    冲那边咧嘴一笑,余慈目光移向更高的山峰处,在那里,华西峰雄壮的身形稳稳屹立,什么都没说,只是做了一个能够让周围所有人都看清的手势。

    “走!”

    剑光破空之声大起,十五位还丹修士齐齐浮空,性质殊异却同源而生的抱丹真煞放开千万条气机,交织成一片无形而密实的大网,将剩下二十五名同门包裹在其中,昨日那烟障类的法器也再度铺展开来,负担起一大部分重量。

    如此,四十人几乎合为一体,还丹修士的真煞剑光在最外围与天地元气相激,远远看去,便如一团泛着银光的巨茧,速度越来越快,朝着冲天烟柱直撞过去。

    剑园,是一处极奇特的所在。它位于断界山脉之中,却又远蹈于虚空之外,传说是埋葬于此地的两位无上剑仙以绝大神通在本来的墓园基础上扭曲空间而成。所以,从地理上讲,剑园范围虽有概数,但真的进入其中,空间大小实是变化莫测,令人难以把握。

    而在这片奇特而广大的空间外层,是一圈独特的禁制,以不可思议的神通,覆盖了整个剑园,一切想要强行进入的人物,都会面临着埋葬在园中的所有剑修残余剑意的最强反击包括两位剑仙的力量!

    如此恐怖的冲击,就算是站在此界最顶端的地仙,也要好好掂量掂量。

    这样的剑园,只有在特定的条件下,才会显露出进出剑园的门径,也就是现在连天接地的灰云烟柱,对外界修士来说,这大概是唯一能进出其间的机会,可就是这样,想通过外层禁制,还是有条件的。

    剑园剑园,无剑怎入园?所以想进入剑园就要练剑。且不是随随便便的那种,纵不是专职剑修的水准,也要有一定的造诣和法度,水准不够的,会被毫不留情地拒之门外,硬要闯进去的,怕是转眼就要被剑气绞成碎末。

    便以离尘宗为例,莫看挑拣出了四部四十名修士,都是剑道好手,但真要认真算来,只有那些修为臻至还丹境界,又剑道造诣深厚的弟子,才能有十成把握进去,其余人等,全看机缘。正常情况下,进去一多半已经是相当了不起的成绩。

    正因为如此,离尘宗人马在抢进灰云烟柱时,才会摆出阵势,以十五位还丹修士在外围统一气机,交织剑气,众人所修法门虽不尽相同,但都是由宗门无上仙典《天府玄微通玄九度经》衍化而来,先天便有感应,如此做法,使四十人形成一个整体,同进同退,是非常有效的穿透禁制的法子。

    自有剑园盛会以来,离尘宗大多数时间都是用办法,尽可能地多捎带弟子进去,但其最效人数,还是在四十人左右,慢慢的,也就成为一个习惯,固化下来。

    银色光茧划空而至,已经突破到灰云烟柱的外围。这里,仍有一些修士在迟疑观望,也有人被禁制扔出来,正垂头丧气或破口大骂,但这一切都无法阻挡光茧的来势,沉雷般的剑啸慑人心魄,沿途的修士纷纷躲闪,让出一条直通向灰烟云柱的通道。

    离尘宗四十修士里,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都不是第一次到此,对阵形和时机的把握都非常精到,可以说他们有十二成的把握进入剑园。然而世上之事,总是难以把握,眼看银色光茧触碰到云柱外围,与禁制接触,内外剑意已经彼此交错,生成奇妙的反应,便在当口,平地起风雷!

    一道乌沉沉的光芒,无声无息,从那巨大的灰云烟柱中透出来,没有任何缓冲的余地,与前方的银茧撞在一起。乌光径不过数分,看上去很是纤细,但在碰撞的刹那,便陡然响起一声如炸雷般的轰鸣。

    “乌雷梭!”

    此时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认出这件法器,但乌黑梭飞来的时机抓得实在太巧,主持阵势的华西峰只来得加固撞击处的剑气,便让这一记阴雷撞上来。爆炸声中,银光巨茧外层包裹的剑光,如水波般动荡,连带着已经触碰到的剑意封禁,也有些晃动,一动就生变化!

    华西峰狭长的眸子中射出刀一般的厉芒,主持剑阵的剑芒未动,另有一道近乎透明的剑光噌声飞出,半空中已不见形迹。烟云气柱中,紧随那乌雷梭,正有一人飞出,迎头便撞上那无形剑光,“哎呀”一声,半空溅血,那人去势比来势更快,倒撞回去,云里仍传来他半恼恨半得意的啸叫:

    “西峰真人,你就是这么对老朋友的玩笑的?剑园里,我等着你!”

    华西峰面无表情地收剑,剑光入体前,轻轻一抖,上面的血迹便尽都落下,不沾污秽。然而此时阵势已乱,是谁都救不回来的了。

    “澄心静意,剑气外烁,各安天命。进不去的,不要强求!”

    华西峰沉声下令,话音未落,那灰云烟柱后的辽远天地,已在殷殷剑鸣中向他敞开门户,浓郁的死气和灵气掺杂着喷射出来,再一阵微眩,他已经冲过那片气流,来到一块灰黯无边的世界。

    天地间蒙着一层灰色的雾霾,一眼望去,尽是无边平原。华西峰目力甚强,可这般远眺,视线范围内,竟然一个人影也无。正因为如此,即使顺利进来,华西峰脸上殊无喜意,经那波折,能如他一样进来的有几个?

    他很快就把这无用的念头抛下,瞑目静心,天地交感神应大/法全力展开,心神便如同一块铺开的圆盘,那些深刻记忆的气息就如盘上滚球,历历在目。

    “一、二、三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

    又数了两遍,华西峰苦笑起来,他主持入剑园的剑势也非一回两回,可像现在这样,一下子丢了三分之一同门的情况,也是头一回。

    他放出宗门特有的联络飞星,色泽赤红,方圆百里之内的同门见此也会放出飞星报平安,然后汇集过来,同时也好为更远处的同门指引路径。剑园空间扭曲,进入时一个错位,便可能谬以千里,原本这种错位会被剑阵降到最低,可现在一切休提。

    足足一个时辰,他身边才汇集起二十个人,这些都是在五百里范围之内的,还有六个,离得较远,恐怕连联络飞星都没见到。

    “咦,余师弟怎么不见?”

    李佑的声音在略嫌沉闷的气氛中显得有些突兀,华西峰中断思路,抬头去看,又见一个实证部的师弟回应:

    “或许是没进来?”

    “不可能!”李佑的声音非常肯定:“余师弟早早剑意成就,极臻精纯,怎么可能被拒在外面?”

    就算在离尘宗,通神境界就能凝结剑意的,也是少之又少,华西峰想了想,倒是记起昨天记录的最后一人。他瞑目细察片刻,点头道:“他进来了,只是离得远”

    说到这儿,他摇了摇头:“已经超出千里之外,具体距离不好测算,我也只能隐约感应。”

    “那么倒霉!”李佑听得张大嘴巴。

第二百七十四章 蟊贼

    “这就是剑园吗?”

    喃喃话音中,风卷着灰雾,打着转儿从余慈身边流过,仔细倾听,风吟声似乎也比外面来和尖锐森寒。

    余慈深吸口气,口鼻间流入的空气绝不纯净,而像是掺着细碎的铁沙,磨得喉咙和肺部微痛,不过仔细品味其中奥妙,便会发现,这些“铁沙”,其实是细若微尘的元气结晶,飘飘洒洒。

    自从将玄元根本气法推到“引气入境”的初步,且又同何清学习阴阳气感之后,余慈对外界元气的敏感度与日俱增,亲身感受之下,他暗中点头:正如李佑所言,剑园之中,剑之肃杀之气和浓郁的死气混杂在一起,寻常人实在难以消受,但若是炼化有法,对剑修来说,又是一个修行的福地。

    “可惜我终究不是剑修,消受不了先天庚金之气,而且,剑园也不是长久之地。”

    余慈摇头,背着手慢慢前行,旷野上,便连个丘陵也少见。要知这可是断界山脉,如此情形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人们,这里是用剑仙神通辟出的奇妙空间,无数的机缘、宝藏就埋藏其中,等着修士们去发掘。

    那是足以令人发疯的诱惑,而且,对某些人来说,“宝藏”也不一定非要挖坟掘墓不可。

    “这小子是不是瞎的?”郭元盯着原野上慢慢前行的人影,咬牙切齿。

    盯向这小子已经快二十里了,他们一伙人安排下的三处机关,那人竟然连看都没看。要知道,为了请人入瓮,他们可是真下了本钱的,尤其是最后一处,便拿出了昨夜他们偶然得到的一只”剑鬼”那可是“剑鬼”哎,是剑园中才有的鬼物,谁都知道,每一只剑鬼,都是五劫以前,那些死不瞑目的剑修怨念所化,但也保存着丝缕剑意甚至是记忆残余。

    从这个意义上说,荒原上每一只剑鬼,都是寻找前辈剑修的遗宝和传承的线索,天底下竟然还有能把它无视掉的人物?

    要是那人靠上去就好了,剑鬼身下,实际上是铺开了一张“霄极阴雷金丝网”,只要踏上去,便平地起阴雷,一下子能把他那成半熟,回头更好炮制郭元鲜红的舌头在厚唇上舔了舔,看着余慈的眼睛更炽热了。

    “不要急,老黄他们到前面去了。他区区一人,怎么都是咱们赢!”

    在郭元身边,庞霁沉声说话。他是这一伙人的首领,其人脸颊削瘦,微向内凹,双眸中绿光幽幽,乍看去便如一只阴狠的恶狼,刚才观察半晌,他已确认,前面那“肥羊”修为应该是通神上阶,虽说不俗,但在他们七八个人联手突袭之下,也绝无幸理。

    看着余慈渐行渐远,庞霁只觉得智珠在握,便让郭元为他护法,他则取出一件海螺似的法器,名唤“咒剑法螺”。此物已经整整祭炼了三十六层,六重天的法器在通神阶位中,已经是一等一的水准。这件法器以特殊方式吹动,其音波可化为无形咒剑,千步之内,毁人神魂,极是厉害。就算一击无功,也能撼人心魄,让前面的老黄等人抓着机会,一鼓而定。

    在郭元羡慕的目光下,庞霁鼓足气力,吹动法螺。他用足了劲儿,但音波却超出了人耳捕捉的范围,便似无声一般。在他感应中,一道无形咒音已经凝而化剑,越过千步虚空,直击目标神魂。下一刻,目标身形骤停。

    “彭”地一声巨响,那人身前炸开数团火光,咆哮热浪转眼将其吞没,然后才是以老黄为首的六人飞剑绞杀,从咒剑到火符再到飞剑,一连三个波次,不留半点儿空隙,这是庞霁平日叫他们演练熟了的,就算是还丹修士,也要手忙脚乱一阵儿,逞论他人。

    遥望远方热浪掀起的尘烟,庞霁和郭元都是大笑,然而笑音未绝,烈火烟尘骤然扭曲,随后向四面崩散。此时老黄等人已纷纷露出身形,哪想得有这一出,再回剑自救,却是迟了。

    血光迸射,不是一处,而是接二连三地绽开。千步之外,庞霁和郭元两眼发直,只见那边剑光如虚似幻,却是无可抵御,转眼间,便有三人尸横就地。

    “他怎么不怕咒剑?”

    “那是什么剑法?”

    两人念头各异,心情却好生相近。无意识地对视一眼后,陡然明白了现在的处境,当下一声不吭,人影分开,朝着不同的方向狂奔。至于远方的“同伴”,那是什么?

    “一群蟊贼。”

    余慈为这些人下了注脚。在绝壁城和天裂谷,他经历了太多大场面,所见所遇所敌,无不是远超他本人水准的强者,便是在离尘宗山门,平日里接触的,也都是一时之俊杰,习惯了在那种环境下生活,乍遇到这种货色,不由大生“不入流”之感,一时间便有些意兴索然,差点儿连追击的兴趣都失去了。

    只是,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余慈想了想,取出射星盘,默颂咒言,转眼便有一道剑光自中央方寸之地激射而出,化为一道匹练,往逃窜的某人那边投去。正是九曜龙渊剑符。

    自学成此符后,余慈终于解决了够份量的远攻只能用五雷符的尴尬局面,而且用剑符,颇有驭使飞剑的感觉,只不过驾驭的不是采五金之英的剑器,而是凝虚化实的精纯元气。

    和驭使飞剑最大的不同之一,就是剑符毫无重量,飞动之时,当真如电光一般,速度之快,远超寻常飞剑。那目标早吓破了胆,只顾得逃命,等剑光临头,做什么都晚了,剑光只一绕,那因狂奔而激荡的气血,就喷溅出数十步远。

    此时,残尸堪堪摔落到余慈视线之外。

    等余慈再将注意力放到另外一人身上,那家伙已经奔出十里开外,隔了一座难得的丘陵,已远出余慈的视野。这速度超乎寻常,显然是用了一些激发潜力的手段。余慈记得,此人应该就是以咒剑偷袭他的主儿。至于他为什么知道发生在千步之外的事,正逃窜的那人头顶上,优哉游哉飞行跟随的“小家伙”最有发言权。

    在离尘宗山门这四个多月,这条小小鱼龙,大多数时间都处在放养状态。山门充沛的元气环境,对小家伙来说简直就是天堂,几个月下来,等余慈再见到它的时候,小家伙竟是又大了一圈儿,现在就像是一条小蛇,只是要纤细得多。

    将鱼龙携到剑园中,应该是给它找到了最适合发挥作用的地点。有了鱼龙,余慈的“视界”就可以摆脱固有的局限,更多地搜索这片地域,总能多出几分机会。至于眼前的作用,只是顺便而已。

    在鱼龙的视角下,逃命中的那人一举一动都尽在掌握,余慈甚至能够隐约把握到那人的气机变化经过几个月的沉淀,神意星芒已经和鱼龙简单的神魂完全融合在一起,大约这算“寄生”成功吧,由此鱼龙五感六识的丰富感应,或多或少地都能传回来一些。

    这时,逃命中的那人忽然看到了什么,猛地尖叫起来:“马长老,马长老,前面有人夺了宝贝啊,前辈剑修的遗宝”

    躁乱的气机被鱼龙捕捉到,再通过他们之间玄妙的感应,传回到余慈这边。余慈正准备召回九曜龙渊剑符,心头却为之触动。那感觉非常奇妙,他和那人的距离仿佛一下子拉近了,就像是面对面那样。

    当一个敌人在他面前陷入如此狂乱的状态,他会怎样?

    倏乎间气机牵引,触发了一个剑手的本能。余慈手中无剑,剑意却附在了九曜龙渊剑符上,冥冥中一道灵光,像是黑夜燃起的篝火,成为虚空中唯一的指引。

    这一刻,余慈回忆起图日伦那天为他演示的“应机”法门,他扬扬眉毛,叫一声“中”,千步之外的九曜龙渊剑符倏化精芒,没入虚空,再现时已经在十里开外,嚎丧般的那人头顶。

    “剑修遗宝,哪里?”

    闷闷的吼声也通过鱼龙传导过来,但回应他的,只是溅开的血光。庞霁的残尸冲势不减,就着一个向下的斜坡,骨碌碌摔出十多丈远,停在一拨人脚下。

    “好胆!”仍是那个闷吼声,却是掀动气浪,声传十里,“何方人物,敢当着重器门的面,杀人灭口?”

    重器门?这个名字听起来很是陌生,余慈借鱼龙的视角往那儿看,却是当场愣了。那边那几位是修士吗?

    进入鱼龙视野的,是几个极雄壮刚硬的身影。

    他来到战场了吗?十里开外,余慈不由睁大了眼睛。若非来到战场,他怎么能见到这样的场面?

第二百七十五章 重器

    庞霁的残尸停住的前方,那一拨人相当地稳重,除了之前发声的人外,再没有人做出什么表示,一个个都稳立在原地,通体映着金属的光泽。

    是的,是金属。那边共有十个人,人人顶盔贯甲,厚实的甲胄覆盖了全身上下所有的肌体,仅以目见,那甲胄怕不有数百斤重,让人忍不住怀疑,披着这一身重甲,他们还能动吗?

    余慈从来没有见过披甲的修士,现在他见到了。他盯着最前方的一人,此人的地位看起来非常高,因为他的盔甲是这一群人中最华丽的。

    甲胄通体呈天青色,兜鍪、披膊、甲裙、重靴等各部件虽是各自独立,但上面密密麻麻镌刻着复杂的纹路,却给人强烈的整体统一之感,一体而下,应该是某种特殊的符纹。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此人的脸面,兜鍪主体是天青色的金属,面板却呈醒目的古铜色,上面雕刻出狰狞的五官轮廓,外围有五道如鱼鳍般的尖锐锋刃均匀地分张五方,罩在头上,乍看去倒像是某种异兽的头颅,令人望之生寒。

    余慈也注意到,这人肩后交叉摆置着两杆似旗又似幡的东西,长有五尺,旗面也是金属的,上面的符画花纹精致华美,又流动着浓烈的灵光,一看便知不凡。

    余慈看了眼手中的希光剑,他忽然有种感觉,就是那人站在眼前,任由他拿剑劈刺,恐怕也很难破开盔甲的防御,这件甲胄本身,就是一件了不得的法器吧。那人后面的九个同伴,所披重甲样式各异,比之最前方的或许稍减颜色,但上面流动的灵光都是浑厚非常。

    “好家伙”余慈喃喃说话,说实在的,和这样一群人敌对的话,余慈还是有点儿压力的。

    这时,最前面那位做了个手势,便有人上前检视前方倒毙的尸身。余慈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人的动作,然后就很吃惊地发现,虽然身披重甲,但其行动一如常人,无论是走动、蹲身等动作,做起来都轻松自然,仿佛身上的重甲只是一个纸糊的样子货。

    就是样子货,那么一大坨也要有点儿影响吧,可事实就是:影响微乎其微,以至于很容易就被人忽视。

    灰雾中,鱼龙小心翼翼地往前凑了点儿距离,以便于获取更多的信息。然后余慈就听到上前检视尸身的家伙说话:

    “是北荒小有名气的盗匪毒狼庞霁,这是他的成名法器咒剑法螺。”说着,那人便将摔落在地的法螺拾起来,很恭敬地递上去。

    不过,当先的头领没有动作,而是由他后面一人伸手接过,稍微检视一番,点头道:“此人曾与属下照过面,做过一笔生意,认得属下的乌蒙战甲也不奇怪。”

    这个才是马长老?此人一开口,余慈就听出来,确实是刚刚吼啸十里的那位。那么他的判断又出错了,他一直以为蟊贼口中的马长老就是前面的头领来着。现在再想想,马长老极不客气的吼声之后,又没了声息,应该就是头领制止了他。

    凝眸细看,马长老所穿甲胄通体乌黑,有种极强劲的膨胀感,仿佛是由巨型的肌肉撑开似的,上面金纹闪烁,极其醒目,兜鍪上也带面甲,却是深绿颜色,上有层层黑纹。前方首领的盔甲外形也非常雄壮,但相比之下,却整整小了一圈。

    马长老说完那番话,又摆出和之前检视尸身的修士同样恭敬的姿态,将咒剑法螺递上。头领将其拿在手中,面甲上当然不会有半点儿表情,只让人感觉到,他应该是往上面扫了两眼,然后随手扔掉!

    余慈愕然。

    他早早就用鱼龙监视着那伙蟊贼的一举一动,且刚才遭受蟊贼袭击,还生受一记咒剑,当然能够估算出那颗法螺的价值。

    三四十层的祭炼水准或许不足以成为还丹修士的主战法器,但这样一个能转换咒剑,远距离袭击目标神魂的法器,无论如何都不会差了,就是还丹修士,全无所觉的情况下,也要吃点儿小亏来着,也就是余慈这样身怀天龙真形之气的人物,才不惧它。

    可那位头领,说扔就扔了?

    头领在扔掉咒剑法螺之后,仍未开口,视线却是似若无意地往虚空灰雾中一扫。余慈心头一震,那正是鱼龙所在的方位,在鱼龙的视角下,就等于是他和那头领隔空对视一记。

    余慈只觉得那古铜色的面甲之后,应该是眼睛的位置,空洞洞的一片,仿佛是纯粹的虚无。可有一种无以名之的压力,穿透鱼龙,跨越十里空间,重重捣在他心口。

    十里外,鱼龙一个瑟缩。而这边,闷哼声中,余慈竟是承受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胸口则是隐隐作痛。

    “什么人物?”

    余慈头皮一下子激起了凉气,这种以目光隔空十里挫敌的手段,余慈就算是在谢严、何清等人身上也从没见到过。要知道,他身怀天龙真形之气,又经过神魂中“冰山信息”的磨炼,应付这种攻伐神魂的手段最有心得,但那头领虚无的目光,却似是在虚空造成某种奇妙的冲击湍流,虚实莫测,余慈一触便吃了个小亏。

    当在,这不是说头领比谢、何等人强大,但余慈心中却迅速地将他划分到最危险的一类中去。

    然而,那头领扫过一眼后,仍未说话,就这么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去了,马长老等人则是跟在后面。

    “这就结了?”

    余慈正奇怪的时候,却见到队伍末尾,还是有两人留下来的。这二人本就在队伍尾部,此时则向远去的队伍躬身行礼,明显是受了谕令留下来善后的。

    这群人虽说都身披重甲,但形制都有不同,余慈便看到,这二人中体型较大的那个,其盔甲和马长老的有些相似,都是通体乌黑,上覆金色符纹,只是要略小一号。余慈注意到,此人头盔上有着两根像牛角一样弯曲的饰物,而在马长老头顶是四根,头领那鱼鳍似的刀片也算的话,则是五根。

    难道是用兜鍪上的刺、角之类,来区别身份的?

    至于另外一人,是十人中唯一一个没有头戴兜鍪的人。只在脸上覆了一个丑陋的雷公嘴面具,铁青的底色,古铜的尖喙,看上去就像是一只金属苍鹰。然而其身姿却让余慈看得微怔这分明就是一个高挑健美的女性,身上甲胄完全是着她的身姿曲线打制,纤细而柔滑,有些位置更是以柔软的丝甲替代,更突出她令人惊心动魄的体形。手、肘、膝等部位突起的尖刺锋刃,则让人心头微寒之余,更有一种别样的诱惑力。

    正打量着,余慈忽觉得不对。那二人等前方的队伍远去之后,一声不吭,披甲的身形竟是浮空而起,面对的方向是这边?

    余慈只觉得脸皮发僵:“抱丹真煞两个?”

    而且看起来,是来者不善的两个。以余慈如今的经验,要他纯凭气息分辨通神三阶、还丹三阶之间的差别,还有点儿难度,但若仅是区分通神和还丹的话,只凭对真罡真煞的感应就足够了。

    从那边蓬勃的气机来看,十里外留下的两位,竟然都是还丹修士,而且是地位最低的两个,以之推算的话,这个十人队伍,竟然是完全由还丹修士组成!

    余慈突然想起来,他如今是在剑园里!是号称汇取天下剑修新锐的剑园盛会中。

    不得不说,刚才那伙儿蟊贼,给他一个极其错误的信号,让他差点儿把剑园内外给混淆掉,而如今,这拨“重器门”的修士,却又将那印象硬生生扳正过来。

    下一刻,余慈二话不说,掉头便走

    对上两个还丹修士,不走就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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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以为跟随我六年的笔记本完蛋了天幸又回光返照鸟!发文,保存数据,再去找新机子!

第二百七十六章 算计

    让已经暴露的鱼龙飞空远走,以其接近步虚水准的速度,剑园中怕是很难有人能追上它。余慈也选了与重器门一拨人相反的方向,迈步疾走。他没有用神行符,而是用了“息光遁法”中的法门。

    此遁法乃是修行界大宗天遁宗的基础法门,是在五行遁术和提纵移形的身法基础上整理出来的九个基本势子。未必见得多么高深,却有藏匿气息和蓄加重叠气力之妙。

    在山门修行这几月,余慈和李佑、张衍等人切磋剑技,自然会用上这一法门,巧合的是,张衍当年是和天遁宗的杀手们有过交手的,见识过正宗的天遁杀剑,以此再做交流,使余慈对此法门的理解愈发深刻。

    息光遁法九大基本势子,乃是从修士行走坐卧、交战、藏身甚至是逃命时的各类动作中精简而来。创出此法的目的,其实不在于上阵杀敌,而是要修士始终维持这几个基本势子,将其化入日常生活之中,时时刻刻都能保持气息藏而不显、显若幽魂;蓄而不发,发若雷霆的状态,以此应敌,自然无有不利。

    余慈修行时日尚短,要他行走坐卧之间都保持这种状态,还有点儿难度,可是聚精会神之下,体内元气往来奔流,回环内聚之势已成,毛孔自发封闭,精气密固不漏,虽说内脏压力越来越大,但脚下也越来越快,终于,在确认周身气息完全藏匿之后,手上希光剑无声振鸣,倏然化雾。

    在这种状态下用出半山蜃楼剑意,余慈瞬间就融入剑园弥漫的灰雾之中,踪影不显。

    稍迟片刻,天际雷鸣,两个还丹修士驾光驭电而来,到半途,两人身影倏分,男修折向余慈来时的方向,女修则径直来到余慈刚刚斩杀蟊贼的地点,修长健美的身躯悬空,俯瞰下来。古铜色的丑陋尖喙半受阴影遮蔽,显出一股冷酷无情的味道。

    眸中冷光依次在几具尸身上扫过,女修又稍偏过头,盯着余慈离去的方向,娇躯忽见电光流动,几次闪掠,已在开外。这里,是余慈以息光遁法完全收敛气息,并以雾化剑意遁走的起点。

    下一刻,大气中“崩”地一声响,如同强弓震弦,一圈无形波动瞬间横扫方圆里许范围内的虚空,灰雾波荡,但并无特别明显的反应。一声未绝,一记崩音再起,两道震波前后推挤,足足远去三里开外,却仍无回音。

    女修默然半晌,身形落地,坚硬的重靴踏在地上,一片幽蓝的电火在地面蹿动两下,终于还是被大地吸纳。也在此时,远方传来同伴的啸音,那是有所发现的表示。

    稍稍迟疑,女修还是腾身而起,电光曳空,往啸音起处飞去。然而在她几乎要没入云端之际,忽地扬手,一道投枪似的乌光挟着啸音疾贯而下,铮地一声深入她刚才立身之处,足有两尺多深。

    一层可以目见的墨色光环以插入点为中心,飞速向四面蔓延,所过之处草枯石碎,恐怖的腐蚀之力瞬间横扫三里方圆的地面,大片土地瞬间化为剧毒的泥沼,甚至咕嘟嘟冒着气泡。

    静侯片刻,见地面上仍无人影出现,半空中女修再一招手,那杆恐怖的投枪化光飞回,女修再不回头,电光飞纵,转眼无影无踪。

    约一刻钟后,两位还丹修士结伴,沿着原路返回,去追重器门的大队伍。在这条路径上,仍摆着庞霁的残尸,但没有人往他那边看上一眼,包括那件祭炼三十六层的咒剑法螺,依旧摆在地上,无人问津。

    又过了一小会儿,当两个还丹修士真正远去之后,离庞霁残尸处不远,一声闷响,土层裂开,余慈从里面钻出来,也不起身,就这么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呼,呼,那个心狠手辣的娘们儿!”

    戴着雷公面具的女修行事非常老到,几次运用的搜索手法也都恰到好处,至于最后那一记化出方圆三里剧毒沼泽的手段,更是远超出他的想象,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还丹修士的手段!

    不过余慈能瞒天过海,逃出生天,也是足堪自傲了。从一开始,他就打定主意,抓住对方思维的死角,隐匿气息之后,非但不往远方逃走,反而催运土遁,沿着来时的路线,从地下返身回去,正好和女修相向而过。

    之前未能完全隐匿的气息就是最好的掩护,女修只注意到延伸到一里外的气息残息,却忽略了余慈在地下穿行时微弱的地气波动,当然,她后来也怀疑余慈藏入地下,故而用出那一记恐怖手段,剧毒渗入地下近十丈,差点儿就把余慈给拖进去,但仍未想到对方竟是走了回头路。余慈则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藏身到庞霁残尸之下,撑到两修士离去。

    一切都做得很好,但仍未完美。

    在他身边,庞霁的残尸散发着阵阵血腥气,惨不忍睹,但余慈现在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头面上尽是被划开的短小伤口,身上只有更严重。喘息半天,余慈才缓过一口气,开始用山门发下的灵药处理伤势。其实这伤势倒有绝大部分是他自己搞出来的,

    将一瓶生肌灵液当头浇下,余慈尚是心有余悸:“他们说得果然没错,在剑园用五行遁术,就要有被绞死的准备……”

    因两位剑仙和数以百计的剑修生前剑意和死后怨气的共同作用,剑园之内,空间扭曲,阴阳五行之气的构气与外界颇有差异,尤其是剑修多是精炼先天庚金之气,死后散于虚空,这剑园中,金行之气尤盛。

    五行遁术无法驾驭这类庚金之气,因为它是经过剑修凝练的,几乎具备着灵性。无论是余慈驭剑化入灰雾时,还是以土遁遁入地下时,这些庚金之气都会形成强烈的干扰乃至于杀伤,越往地下深处,越是如此。

    余慈用土遁遁出这十多里路,又在地下埋上一刻钟,便等于在某位剑修强者的剑气侵袭下苦撑,等两个还丹修士远走之后,差点儿连爬到地面上的力气也没了。

    这就是剑园,步步危机,随时会把性命搭到里面去。

    嘿嘿笑了两声,余慈将生肌灵液用尽,随手扔掉空瓶子,又望向远方的天空。那个重器门到剑园来,很显然是有明确且重要的目的,否则那两个还丹修士哪会如此轻易地放手?

    若换了以前,余慈十有**让鱼龙跟过去看情况了,可是那个头领实在了得……说起来,那家伙还是第一个感觉到鱼龙和他关系的人呢!

    嗨嗨,算了,他虽然好奇,却没有把命赔上的想法。

    话又说回来,在剑园里,收获也是有的。距他不过七八尺远,那颗咒剑法螺便静静地躺在地上,探手可取。一件祭炼三十六层的法器,余慈只要花上十天半月熟悉一下,便可操控自如,那无形咒剑的威力,也不容小觑哪。

    他起身上前,正要抓取,心中却忽地一闪念,唔,这个位置……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心头突地震动,当下也不管近在咫尺的咒剑法螺,身形向后疾退。仅迟一线,滋滋之声大起,一个近乎完美的圆环嵌套在咒剑法螺之外,贴着法螺边缘,恰好将其完全包围进去。

    “何方蟊贼,杀人夺宝?便不知这天下还有公理正义吗?”

    笑哈哈的声音在这片旷野远远扩散开来,然后余慈就看到,两里开外,一个人影悬浮半空,慢悠悠飞至。

    余慈低头再看法螺周围,面色颇是凝重:两里之外,剑气成环,将一个径不过数分的法螺嵌套其中,这种神意运化的层次、驭使剑气的手段,绝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出来的。

    在山门,他曾听人说起过关于还丹修士神意运化范围的标准。一般而言,还丹初阶,也就是“定鼎枢机”的修士可以对方圆一里范围内环境进行比较细腻的感知;中阶亦即结了“玉液还丹”的修士,范围扩大到两里左右;上阶“金液还丹”是形神修为的大成就,故而根据其丹成水准,神意运化范围约三至五里不等。

    当然,这是讲修士最自然、正常的状态,若是全力运化神意,放出神魂感应,范围当不仅于此;相对的,混乱复杂的环境,也会感应造成影响,使范围缩减。

    余慈估计着,正逼近那人,修为起码也是还丹中阶。故而,他瞬间就做了最冷静的选择,冷冷瞥了一眼来人,向后飞退。

    来人悬空飞行,似缓实疾,余慈才退出半里外,那人已经来到庞霁横尸之处,远远看着,来人粗眉大眼,鼻直口方,也算一表人材,然而眉心却印着一道极妖异的符纹,鲜血如血,若鬼眼将睁未睁之时。有了这道符纹,此人天庭格局便显得极是狭小阴郁,令人见而生寒。

    只不过此时他正一脸正气地挥袖,将咒祭法螺吸纳入手。

    “如此法器,当然要物归原主。嗯哪,原主已死的话,便由本人暂时保留……嚎!”

    突然变调的怪叫声里,幽蓝电光暴闪!

    虽然现在很少发言了,不过周一的时候,还是要求取支持的。先谢过诸位了!G

第二百七十七章 烟壶

    尖锐的嘶叫声把后面的话全压回去,手上咒剑法螺处,幽蓝的电火瞬间崩溅开来,将此人罩在其中,激得他浑身打摆子,说不得只好一松手,再将法螺掉落尘埃。

    果然如此!余慈有点儿意外,但更多的还是恍然。他刚才就觉得,咒剑法螺的位置,和之前被那头领扔下时有些不一样,手上才缓了缓。也幸好如此,否则现在被电光刺得毛发倒竖的,便要换人了。

    这么说来,那女修……

    砰地一声,来人泄愤式地出脚,将咒剑法螺远远踢到十多丈外,余慈见此猛醒,再不耽搁,趁机飞退,只两个呼吸间,人已在千尺之外。

    如此再不发怒的,决不是爷们儿,那人便是勃然作色:“阴我?莫怪萧某不讲仁义!”

    暴喝声中,也未见作势,虚空中已是剑气纵横。余慈感觉到,对方的剑气相当怪异,剑剑成环,高速旋转,又有一层强烈的腐蚀之力向内聚合,如此环环相激,生出无穷变化。若真被高速旋转的剑环割到、套中,肢体便是要四分五裂!

    身畔铮铮连响,余慈手中希光剑已经失去形体,化为几成实质的薄雾剑圈,圆满无疵,扩及十尺之外。这本就是偷师自梦微的“无瑕剑圈”,而四个多月来在山上,更是由梦微亲自指点,防御守备之力,更上一层。

    对方剑环交错飞动,如风暴一般,冲得剑圈不住内缩,转眼从十尺方圆缩了一半有多,余慈更是被强劲的冲击撞飞了半里路,可对方的剑环却总无法突破到内层。

    耳畔突地一声呼啸,漫天剑环风暴倏止,余慈冷眼一扫,只见他被逼退的一路,到处都是被蚀毁的土壤,空气中也流淌着强酸似的气味儿,烧得空气滋滋作响。

    余慈也不再后退,持剑而立,桩子般钉在地上。至于对手,此时正站在刚才庞霁被斩杀时所在的小土丘上,居高临下,一轮狂攻之后,宝剑却不知藏哪儿去了,只屈伸着手指,似乎还没从电火烧灼的痛苦中缓过劲儿来。

    此时,他死盯着余慈,额头上的鬼眼血纹鲜红欲滴,其中更有光芒流动,仿佛真有鬼物张开了眼睛:

    “无瑕剑?”

    无瑕剑正是梦微的绰号,是称赞女修守御坚韧,剑势完满无瑕之意,也引申为她严守戒律,为人处事令人挑不出瑕疵。那人一口叫出这名号,显然是看破了余慈的来历,对此,余慈不动声色。

    那人也无需余慈确认,只是森然道:“好,很好!真是离尘宗的后起之秀……你扬名立万就在此时,我给你报出名号的机会!”

    余慈抬眼看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从上到下,慢慢打量。视线的每一点儿移位,都会引得手中希光剑微微变化角度,由此再牵涉到以千百计的气机移换。两人现在没有对剑拼杀,但彼此都死死锁定对方,唯一不同的是,对方修为强绝,剑气跨越这里许距离,依然有着实质的威胁,而余慈修为较弱,只能以剑意遥加其身。

    就这样对峙半晌,余慈才沉声开口:“离尘宗余慈,也想听听阁下的名号?”

    那人分明一怔:“你不知道我是谁?”

    我该知道吗?这话余慈没说出来,只是嘿地一笑,自有讥嘲之意。

    那人额头血印更是鲜艳,盯着余慈看了半晌,方点头道:“我是萧浮云。”

    没有说出宗门,观其姿态,倒不是刻意隐瞒,而是他的名气之大,已经无需宗门为其架势。只可惜,余慈对修行界的了解,迄今为止还是相当贫乏,萧浮云这姿态摆出来,便等若是媚眼儿抛给瞎子看。

    这回余慈已不用特意表示了。萧浮云脸上青红交错,末了呼出一口气,总算显得平静不少:“你说你叫余慈,余慈……”

    他声音越来越低,倒似是用心记忆余慈的名字。看他这模样,余慈正疑惑之际,耳畔忽有惊雷轰鸣:

    “余慈!”

    这是萧浮云叫出他的名字,余慈闻声一震,全身肌肉均发出了几可目见的颤抖,然后便僵在当场。萧浮云看得真切,又是连吼两声:“余慈,余慈,还不出来!”

    他这一手叫“勾魂鬼啸”,是以撼魂术辅以音杀秘法,意志不坚者,其神魂可能当场就被强扯出窍,受到重创。至于那些能抗过啸音的,多数也已经受到冲击,萧浮云自有办法对付。

    他哈哈大笑,取出一件小巧的紫砂壶,不过比拳头略大,乍看像是最正常不过的茶具,然而壶盖钮却是雕着一对交缠搂抱的鬼像,壶盖边沿更是另开了九个针眼大的气孔,此时正有袅袅烟气从中溢出。

    余慈愣愣地看着这边,身体僵硬,两眼发直。见他这模样,萧浮云将紫砂壶在手中稍一摩挲,笑道:“小辈能引出我这宝壶,也算死得此所。将你神魂收纳入这‘丧乱九孔散魂烟壶’之中,再好好招呼一番,也算为天下修士出口恶气,看你们离尘宗再独霸东侯墓葬!”

    他又习惯性地提了个高调儿,同时也提着盖钮,再颂咒音,九孔所溢出的烟气立时化为一张渔网,抛洒出去。

    看着烟气渔网跨越一里距离,当头罩下,而余慈仍呆呆傻傻,不知躲闪,萧浮云便道:“事成矣。”

    这丧乱九孔散魂烟壶最厉害的就是是炼制迷烟,摄人魂魄,其本身设计不俗,再以其十重天,六十四层的祭炼水准,出奇不意之下,就是步虚修士也要吃亏,更何况这连还丹都未结成的小辈?只要这烟气过身,小辈阴神便是不由自主,随他拿捏,萧浮云已开始思量,用个什么手段,尽快将那东侯墓的位置撬出来。

    然而下一刻,他脸上微变,扭头远眺,却见天边电光暴闪,隆隆震鸣声中,雷公面具之下,披甲女修跨空现身,虚立荒原之上,修长丰润的身子放射出如火般的热力,刺得萧浮云眯了眯眼睛。

    “唔……整理重器门?”

    萧浮云所在的宗门在北方颇有势力,消息也算灵通。他知道,近些年在北荒地界,有一个重器门,发展十分迅速,其门主神秘莫测,而其门中修士,均身披重甲法器,非常有特色。当然,以他的地位,重器门不过就是个小虾米,动动嘴皮子,也就灭掉了,他只对女修身外重甲放出的幽蓝电光颇是在意。

    这玩意儿,看起来眼熟得很哪!

    雷公面目之下,女修似乎也有些意外,道一声:“‘仁义无双’萧浮云?”

    萧浮云哈地一声笑:“仁义是我辈之追求,无双则愧不敢当。哈,这位道友有些面生,咱们以前见过么?”

    女修却已不再开口,目光自远处的咒剑法螺上掠过,又在余慈那边停顿一下,随后二话不说,弹指一道金光射上高空,在黯淡云层下,数十里可见。

    萧浮云一怔,随后脸上变色。他感觉到,远方正有一个修为丝毫不逊色于女修的人物高速飞来。他眼神锋利,早看出女修具备还丹初阶的修为,身上那重甲法器也是不俗,如此人物只一个他当然不惧,再加一个,麻烦就来了。

    放在平日也就罢了,可他现在一心想从余慈身上挖出东侯墓的位置,如何愿意旁生枝节?

    心头一动,他就下了辣手:“抽魂散魄,不取阴神取残魂……丧乱烟给我收!”

    那烟气凝结的渔网当头罩下,从余慈身上透过去,余慈身子一软,向下便倒。萧浮云先是一喜,瞬息之后就是变色,也在此瞬间,半空中幽蓝电光“哧拉拉”一串爆音,扯出数十丈的长鞭,鞭挞大气,锋芒之利,令人无法小觑。

    “重器门要的人,谁敢动!”

    萧浮云恨不能破口大骂:贱女人,你哪只眼睛见我动他了……混帐,那余慈残魂何在?

    带着满心的困惑和暴躁,他避过电鞭锋芒,百忙扭头去看,却见余慈身形再一挫,已是没入土层之中,形影顿消。

    天边黑气弥漫,另一个还丹修士终于赶至,半声不吭,张来。

    我的东侯墓!萧浮云勃然大怒,额头符纹竟是在最鲜红之时凸了出来,真若鬼眼怒睁,撼人心神。

    “找死!”

第二百七十八章 分身

    “砰”地一声响,余慈从地底深处弹出来,半空便呛了一口鲜血,刚刚处理好的细碎伤口再度迸裂,还有更多的伤口布满肌体各处。

    在绝对劣势之下,用土遁逃命本就是大忌,更别提是在剑园这等恶劣的环境中。可要从三个还丹修士眼皮子底下脱身,除了这招儿,余慈还真想不出别的办法。

    如今他内外皆伤,却没有丝毫停顿,剑光起处,便如一阵轻烟,贴着地面飞掠而去。在他后方,剑园的灰暗天空早被雷光映得发紫,剧烈的元气波动就如同一场龙卷风暴,又像是一个巨大的火把,成为方圆百里范围内最耀眼的所在。

    余慈没有回头,那边的情形自有召唤回来的鱼龙帮他看着,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在那边三个还丹修士摆脱战斗之前,为自己寻到下一处藏身之所。

    通过鱼龙的视角他能看到,重器门的男女修士,虽然在修行境界上逊色那萧浮云一筹,但凭借一身重甲法器,便是单挑,也能撑住一段时间。现在他们就尝试着分出一个人来,脱离战场,其目的不问可知。

    借助半山蜃楼剑意的爆发力,余慈短短时间内,便跨越了七八里的距离,然后他速度一缓,先是用“息光遁法”故伎,逐步收敛气息,同时将射星盘取了出来,道经师宝印也从袖中飞出,在肩上光芒灼灼,放出一道光束,照在手中符盘之上,使得符盘为之一沉。

    法印在擅长符箓的修士手中,是极关键之物,善用法印者,可定其神、增其威、坚其志、不为外道所移。故而往往法印一出,修士成符的速度、符成后的杀伤都会再往上提升,这便是法印的加持之力。余慈用符盘,便等于是用剪刀、锤子之类的工具,只要懂得使用方法,增加效率之余,还能减轻消耗。而动用道经师宝印,却是实打实地消耗神魂元气,以此为代价,将符箓的威力向上拔高一个甚至几个层级。

    “希望此符的效用真如他说的那么好!”

    余慈轻颂几句咒音,符盘上三百六十个周天孔窍便自吞吐灵气,透出星星点点的光芒,这些光芒上合天星运转,下合人身窍穴,彼此组合,倏乎竟是凝成一个虚影,不过两三寸高下,然而其面目神态,却和余慈颇是相像。

    “太乙星枢分身!”

    此术在“诸天飞星”符法中,隶属于“祈禳”一类,是余慈自九曜龙渊剑符后,自朱老先生处学到的第二个符箓。事实上,九曜龙渊剑符只能算是朱老先生为提起他的兴致所做的妥协,而这个太乙星枢分身,才是那位老人意欲教给他的第一个符箓。

    这是保命的符箓。

    此符刚一凝成,余慈身后天空就生出变故。只见那边雷光暴涨,一时间竟是压过了萧浮云那特殊的腐蚀性剑气大潮,通过鱼龙,余慈看到,那是戴着雷公面具的女修放出余力,硬是将萧浮云拦下,为同伴争得脱身的机会。

    那披甲男修反应极快,一下子突破了萧浮云的限制,往这边疾飞而来。

    余慈知道再不能耽搁,当下凝神聚力,着符盘上立起的小人儿吹了口气。以余慈那无限接近于抱丹真煞的元气质性,这一口气当真精纯之至,那小人儿迎风便长,转眼便有七八尺高,已经和余慈体型差不太多,只是像虚影多过人形,让人一看便知是什么玩意儿。

    这是余慈修为尚低,对太乙星枢分身的符法也不怎么精熟的缘故。听朱老先生讲,此类符法修到极处,真能凝天星之力成就实体,分神以驻其中,几乎与本体看不出差别。便是现在,若闭上眼睛,只以神意运化感应其气息,和余慈也几乎一般无二。

    而此时,余慈本人的气息也恰好收敛干净,完全掩在分身的气息之下。

    “这太乙星枢分身,脱出神意运化范围之后,只能直线前进,而我有神意星芒操控,五十里内都可运转无碍……去!”

    半虚幻的分身化为一道流光,向前飞走,余慈则是不管不顾,以最快的速度释出“天河祈禳咒”,使星光护体,方再度冒险施展土遁之术,钻入地下。

    远方,重器门披甲男修正高速追来。

    沉入土层之后,余慈就像一条游鱼,一个摆动就是三五丈远,速度也是不慢。然而他再前行半里左右,外围土层桎梏忽地一弱,不只如此,五行之气的分布也一下子乱了秩序,浓重的腥气卷入口鼻,随即被可辟万邪的天河祈禳咒隔离,并且冲刷干净。

    余慈直撞进了烂泥塘一般的土壤中,方圆百里,类似的地方只有一个,那就是不久前重器门女修以一杆投枪硬生生腐蚀出的剧毒沼泽!

    天河祈禳咒生成的星光在外围,半山蜃楼剑气则贴身护持,两层防护同开,剧毒沼泽的毒性再强,一时三刻也难以侵蚀而入。余慈更小心地控制着气息,不使其外露,身体则是在稀汤似的毒沼深处安定下来。

    这又是一个人们很难想到的藏身之所。尤其是一手造就此毒沼的重器门修士,更是如此。上空重器门男修经过此处时,连停都不停,认谁了前而余慈一直不停地延伸下去的气息,发力狂追,转眼就在十多里外。

    余慈心神安定,并不急着出去。天河祈禳咒的效用比想象中还要好,沼泽中的毒性对他的威胁暂时不大。更重要的是,这里化沼之后,深蕴在土层中的先天庚金之气也遭大幅削减,余慈藏身其间,压力倒比别的土层来得少些。

    至于脏污之类,更全不放在余慈心上。他就在这儿呆着,并有足够的耐心维持下去。

    在此期间,余慈也不是在发呆,而是在思索那“东侯墓”的种种。

    其实萧浮云的打算是没错的,余慈确实知道东侯墓所在。更确切地说,在遭遇庞霁那伙儿蟊贼之前,余慈正在赶往东侯墓的路上。

    当年离尘宗划地为数百剑修建葬身之所,以后虽未收回,终究还是个地主的身份,对剑园内部结构的了解,还是超过绝大部分宗门。比之其他人的蒙头瞎撞,山门向来都有着比较明确的目标。

    所谓东侯,是那次剑修与西方佛门的大战中,一位颇有名气的剑修。身殒前已是大劫法神通,尤其精通百家剑技,其中不乏秘法真传之类。据宗门经传记载,东侯性情较为豁达,因重伤殒落时,怨念不生,故而其墓葬的安排,还是比较遵循常规的。凡有人到他墓前祭拜,经过剑意洗炼,获得剑道秘法的机会不小。

    离尘宗便是看准了这点,近些年来,都把主要精力在东侯墓上,所获颇丰,这回也是如此。在出发之前,李佑和张衍便都将此消息通报给他,还说了一堆关于此墓葬的详细信息,而在抵达之前,山门更是将最详备的资料以蜃影玉简的方式发给所有与会弟子,同也还有一枚指向罗盘,帮助确认东侯墓的身份,准备不可谓不周详。

    正因为如此,若余慈真落到萧浮云手里,后果可想而知,便是现在暂时摆脱了,后面赶路时也要万分小心,否则便是给那边的同门招祸,这绝非余慈所乐意见到。

    “最好和重器门的两败俱伤了罢!”

    余慈无声一笑,慢慢地将心湖澄净,进入深层入定状态,外围的恶劣的毒沼环境也无法对他造成干扰,这等定力,实是非同小可。

    心内虚空铺展开来,鱼龙在虚空中漫游,周边不知何时起了薄雾,却是黑沉沉的,还有细碎而锋锐的微粒渗透进来。

    黑雾便是毒沼中的毒气,而锋锐的微粒无疑就是先天庚金之气,这是“引气入境”初步造成的现象。心内虚空与外界元气已发生感应,但并无甄别的能力,只要是浓度到达一定程度,各类异气都能进入其中,需要余慈以“澄净虚空”的法门,去芜存菁,以利修行。

    以前或有这种征兆,但能到这般明显的地步,还是四个多月的苦修造成的结要。

    也不知过了多久,余慈渐渐觉得“澄净虚空”的速度跟不上异气涌入的速度,心内虚空中有害的异气堆积甚重,知道自己已到了极限,心神一动,身形上蹿,转眼破开毒沼,碰触到外界的新鲜空气。

    此时,四野无人,萧浮云和重器门男女修士都不知去了哪里,这一关,余慈终于是过了。

    想了想,余慈回到刚才三个还丹修士交战之地。这里已经是一片狼籍,凸起的小丘被抹平了不说,地面上遍布遭雷击或被蚀毁的痕迹,余慈甚至还看到一片新形成的面积较小的毒沼,可想而知,女修在后面是用到了那杆威力惊人的剧毒投枪。

    两败俱伤的“可喜”场面,余慈没见,不过他却看到,最早在此的庞霁残尸,此刻正横在一片被萧浮云剑气腐蚀的地面上,通体均被雷火轰得焦黑,凄惨无比。更远处,那颗咒剑法螺竟还在,却不知上面还有机关么?

    “嘿……”

    余慈摇摇头,正要移转视线,心头却突地一震:“等等,那是什么?”G

第二百七十九章 墓穴

    两位还丹修士交手的冲击,足以毁掉范围内一切有形之物,余慈看得清楚,便是那咒剑法螺,此时也有一些细微的伤损,可是余慈看到了,在庞霁身下,方圆五尺范围内,除了雷火焦痕外,竟然没有那萧浮云强烈的服食建议的作用痕迹,与外围相比,扎眼得很。

    余慈走到庞霁跟前,仔细打量片刻,忽然伸手,从他焦黑破烂的衣服下面扯下一根项链,下端缀着一块不规则的铁片,那形状像是有人随意裁剪下来,上面却密布着颇为细致的纹路。余慈在手中稍稍掂量两下,觉得它出奇的轻巧。

    在离尘宗山门这数月,余慈也听了不少类似这样特殊物件儿的关键处,他随即就运化神意,将神识在上面一扫,按照山门秘传,把上面支离破碎的信息以各种方式迅速组合了几遍,找到了一种意思最通顺的破译格式,随后便是恍然。

    在接连碰到重器门修士和萧浮云之后,余慈已经见识到了能够进入剑园的修士水准,也正为如此,他心中便存了一个疑惑,庞霁一伙蟊贼的修为虽然也在通神上阶,可是据交手的情况看,里面算是个“人物”的,一个也无。他们又是怎么通过剑园外围的剑意封禁的?

    现在真相大白了。

    这铁片还真是一件有意思的宝贝。按照上面的解释,有此铁片傍身,一日之间,可以三次自发护体,消融致命的剑气,尤其是在此剑园中,更有净化空气,纯化先天庚金之气的功用。

    说起来,也亏得余慈那九曜龙渊剑符形为剑,实为符,遥空斩杀方竟全功,否则庞霁有此宝在手,余慈想斩得那么干脆利落,也不容易。

    将铁片在手中抛了抛,余慈又是摇头。关键的问题不在这里,更重要的是,这铁片其实是一个身陨在此地的前辈剑修,在大限到来之前,送出剑园的信物,凭借这个,有缘法的修士便能安全渡过外围封禁,到那位前辈墓前接过衣钵传承。此物辗转多年,不知怎地落在了庞霁手中,

    当然,余慈用膝盖想也知道,现在这剑修墓葬中怕是已经空空如也。若非如此,余慈不相信庞霁等人还会“好整以暇”地做这些杀人越货的勾当。而且看他们轻车熟路的样子,明显不是第一回了。

    这块铁片就像是通行证,帮着他们进入剑园这个既危险又充满机会的地方,然后……

    余慈又是摇头,其实这种情况下,那位前辈剑修的墓葬中,有没有那些宝藏都没什么,关键在于,余慈发现,他有地方去了。

    暂时脱离了重器门和萧浮云的视线,余慈却不敢说能够完全摆脱他们。尤其是那萧浮云,对东侯墓念念不忘,恐怕不会轻易善罢干休。他最好是缓过这几天,免得暴露了东侯墓的位置,给宗门带去麻烦。

    那前辈剑修的墓葬距此不过两百里左右,做个暂时的藏身地应该不成问题。

    剑园中黑夜白天的分际非常模糊,天光的明暗变化并不明朗,只有时刻留心的人方能把握到时间的流速,但若是在此期间,入定一回,那也一切休提。

    余慈便是如此,不久前在剧毒沼泽中深层入定,早不知今夕何夕。

    时间不好测,但对剑园中的修士来说,又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剑园向外界开启的时间,也只有一个月左右,过则封禁变化,若不及时退出,便要给困锁在里面,等到下一年,才有机会出去。

    虽说在来此之前,山门为每一个弟子都准备了大量的辟谷丹和凝水丸,可供万一之用,余慈还是不愿给困在这里,所以,他开足脑筋,努力估计着自家极限,终于在到达前辈剑修的墓葬前,算出时间大概是进入了剑园约十个时辰左右,但这也是个大概数字,做不得准。

    “按照计划,宗门修士入园后,会在外游荡五到七天,惑人耳目之后,再分批进入东侯墓。这样,我这边时间还算宽裕?”

    余慈手持一个小巧的罗盘,细细思量。罗盘结构简单至乎简陋,不过就是八卦方位而已,并无其他层数,余慈以神意驱动,罗盘鲜红的指针便一直指向坤位,也就是西南方。

    这玩意儿作用也就是如此了,剑园内空间扭曲,能测出大概方向,已经很了不起,至于朝这个方向走一百里、一千里还是一万里,就要看人的运气。

    余慈将罗盘收起,知道大概方向就成,近几日,他不会朝那边去的。此时在他眼前,已经有一个前辈剑修的墓葬了,那就是他未来几日的落脚点。

    这里是紧挨着荒原的山脉根脚处,远远望去,雾霭中莽莽山体矫然如龙,巍然耸立,如此方有点儿断界山脉的模样,像之前那荒原似的地域,应该是空间扭曲的副产品,很少会有前辈剑修将墓室安置在那里。对此,山门中早有“宝山荒原”的说法,余慈一脚踏入山中,便说明他找对了方向,进入剑园比较核心的区域。

    也不知道这位剑修前辈有没有找到衣钵传人,但就余慈来看,便是找到了,也强得有限。

    前辈剑修的墓室深藏在山腹中。分内外两层,内层自是安葬之所,外层三间九室,则是为继承衣钵的弟子准备,都有剑阵守护,安排不可谓不周详。然而余慈到来时,剑阵早给彻底破坏,布阵的宝剑,除了几只伤损严重的,都被人洗劫一空。

    外层石室还好些,内层墓室则是一片狼籍,前辈剑修的骸骨早扒了出来,拆得七零八落,散失了大半。要知已证长生的剑修,必是形神双修,其周身骨胳已是真形级数,以为之材料,可以制成相当不俗的法器,洗劫墓室的家伙显然是想到这一点。

    什么剑修衣钵想都不用想了……是庞霁那伙儿干的?就算是他们,应该也是前几回剑园开启的时候了。

    墓室中残存的痕迹均较为陈旧,余慈故有此论。当年纵横天下的剑修强者,死后如此,不免让人感叹。看着这些前辈骸骨,余慈想了想,还是没有动,只是拱了拱手。

    “现在还有些难处,等我离开时,再为前辈另寻他处安葬。”

    做完这些,余慈微瞑双目,感应着鱼龙的位置。说起来他到剑园来这半天时间,还没有看到任何一个本地活物,神意星芒也只有鱼龙这一个寄生对象,使小家伙的重要性飞速飙升。

    以鱼龙的神速,飞遍五十里方圆,也花不了太长时间,余慈对周边环境大概有了个谱,也放下心来。像这种一看便知早被严重破坏的墓葬,很少有人会再花费心思,像萧浮云那等人更不可能。

    当然,即便如此,余慈也是绝不可能住在墓葬中的,这里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掩护,他真正的居所,是在墓葬不远处一个天然岩隙中,只要稍稍开辟,便可容一人坐卧。或许有人会因为好奇到墓穴中走一遭,却绝不会有人对它旁边的环境感兴趣。余慈没有安葬墓穴中的骸骨,便是避免打草惊蛇之故。

    坐在狭小的空间中,余慈倒是安然处之,不久前在剧毒沼泽之中,心内虚空收纳的异气太多,“澄静虚空”的功夫做得不够,他还要细细做几遍功课才好。

    驾轻就熟进入心内虚空,将那些毒气和先天庚金之气的残余驱散,与之同时,作为心象的鱼龙也在大口地吞噬那些有益的元气。这是非常有意思的情形,鱼龙心象似乎真的有了生命,而周边虚空也颇有外界天地的模样,让人忍不住去揣想“若是真的如此”,又会如何?

    摇摇头,余慈把这个想法抛掉,因为朱老先生的话音正响在心中,那是二人偶尔论起玄元根本气法时,老先生的论见,不知为何,余慈突地回想起来:

    “玄元根本气法,既云气法,就不要去想太玄虚的东西。它首先是一门气法,是让你体内元气转化先天的工具。等到这种效果达成了,再论其他。你说‘其他’是什么……那不就是符吗?”

    便是在入定中,余慈也想笑,朱老先生果然是三句之中离不开本行,不过他的说法,也大有深意在,余慈这段时间细细思考,渐有所得。

    “嗤”地一声长音,却是外界元气突然动荡,源头在两里之外,已经非常近了。余慈被打断了思路,眉头一皱,鱼龙与他心意相通,便往那边去,却是看到一幕奇景。

    一个又一个的人影自虚空中现身,那不是飞过来的,而是凭空出现,一圈圈的波纹在他们周边来回荡漾,元气亦为之震荡,同时还有话音浮动:

    “罗刹妖孽便是在这儿消失不见。”

    “可要细查?”

    “再等等……谁?”

    伴着话音,凌厉如剑的眸子直刺过来。

    余慈郁闷了,怎么以前无往不利的鱼龙侦察,这两天总是万事不顺?G

第二百八十章 三方

    余慈看到了,那跨空而来人物共有七个,竟然也都是还丹修为,尤其当头那位,白衣如雪,丰神俊朗,一身抱丹真煞精纯至极处,偏又轻盈若雾,似乎时时都有水汽冲洗,使他周身诸般颜色,都鲜明起来。这般奇异之兆,余慈还是首次见到。

    这人若是某宗精锐弟子,怕是地位不在周钰大师兄之下!

    余慈大觉头痛,但事已至此,再怎么埋怨也是无用,他当下便要驱动鱼龙,利用其堪比步虚修士的高速远遁,然而心念才动,又猛地按下去,同时有人昂然大笑,声音就在鱼龙身后虚空不远处:

    “叶老弟今儿怎么脾气这么糟?可有违你玉君子的美称啊!”

    原来此人没有在意鱼龙,而是说的旁人。余慈更不敢大意,稍稍将鱼龙移到更隐秘的位置去,幸好此处是山区,纵然植被全无,藏身处总是不缺。

    办妥这一切后再看,突然现身的修士共有三位,都是俗家装束。当头一个身躯胖大,足有九尺高下,乍看威武不凡,但那脸盘便似一个涨起的皮球,把五官都挤成一小撮,看上去滑稽可笑。但其细缝似的眼眸中,却是寒光凛冽,令人望之生畏。

    白衣叶明微讶,旋又点头道:“原来是盘皇宗的道友,在此剑园巧遇,也是有缘。我等刚刚被那罗刹妖孽所戏,一时失了方寸,莫怪。”

    此人直接道出他们一行人的尴尬事,实话实说,没有半点儿掩饰,坦荡处不愧为“君子”之名。

    那盘皇宗的胖大修士却是嘿嘿冷笑:“罗刹妖孽?是罗刹教的徒众吧。叶老弟,你们半山岛气魄是够足,只是未免螳臂挡车,不知那个死活呀!”

    类似的言语叶明早听得耳朵里起了茧子,也不动怒,只向身后同门吩咐一声,那六人便都分散开来,有条不紊地搜寻周围山区。然后他才道:“不劳布道友挂心。道友在此,有什么打算吗?”

    “嘿嘿,传说这附近有剑修遗宝,敝人兄弟不才,想碰碰机缘。怎么,叶老弟也有兴趣?若是如此,我们可不会礼让啊!”

    叶明摇摇头,半山岛是纯正的剑修门派,对剑园中自有他们一套行事规则,却是对所谓遗宝不感兴趣。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也不再说话,只默默看着自兄同门在周围山区搜寻。

    这其间,盘皇宗三人也是耗在这里,那胖大修士看得兴味盎然,后面两个同门是一般的阴沉,从头到尾都保持沉默。

    竟然是半山岛?余慈摸着下巴,有些惊讶。

    他现在的位置还算安全,前辈散修的墓室深入山体达半里之多,余慈所居的岩隙则比那墓室还要更深些,只能以土遁进出,他有八成把握不被这些人发现。可是“半山岛”这三字,却让他心头一跳。

    是叶缤、叶途二人所在的半山岛吗?

    当初在天裂谷,他和叶途是同生共死打下的交情,而叶缤女仙更是以大神通将半山蜃楼剑意烙在他神魂中,成为他剑道修为精进的重要根基。论义气恩情,他和半山岛都颇有牵扯,按照礼数,他应该出去和这些人相见才是,就是盘皇宗那三个家伙有些碍眼。

    余慈身子略一动弹,心中却忽有所感,马上又沉静下去。透过鱼龙视角,只见得远方天空中剑光如雨,竟是不知有多少人驭剑而至。

    等剑光到了近前,当头一个便让余慈为之一凛。来人面似豪雄,额头印着一道血纹,鲜红欲滴,正是那萧浮云。此时他早不复几个时辰之前,暴怒如狂的模样,领着身后几十道剑光,依次落下,声势惊人。

    见这情形,盘皇宗的胖大修士嘿嘿一笑:“东阳正教,不愧是魔门三本宗之一,好威风、好煞气!”

    他没有刻意遮掩,萧浮云又不是聋子,怎么听不到,他也不恼,哈哈大笑,以做回应:“原来是布嵯老哥当面,盘皇三剑齐聚剑园,场面也是不小哇!”

    盘皇宗也算是北地有数的宗派之一,论声威,虽比不过离尘宗、东阳正教这样的大宗门,却也传承万载,绵延不绝。而以布嵯为首的三人,则是宗门年轻一辈中名头甚响的人物,向以合击之术著称,三人都是还丹初阶修为,然而合成剑阵之后,却堪与还丹上阶的人物相抗衡。

    当然,对此萧浮云是全然不惧的。东阳正教乃是当年北地魔门分裂时,另辟的一处道统,供奉魔门天尊神主他化自在天魔王,亦号“元始魔主”的,乃属魔门正统。萧浮云在教中虽还算不上第一流的人物,但底子摆在那里,便是对离尘宗门人,也能喊打喊杀,逞论其他。

    此时站在他身后的同门,也足够给他这种底气。超过四十人的庞大队伍,还丹修士便有十二个,有两个修为甚至还在他之上。在剑园中,这确实是一个能横着走的大势力。

    原来是东阳正教啊。

    余慈也在岩隙中点头,那萧浮云也是,早说不就知道了?在山门数月,他若再不知道东阳正教的名头,便真等于白过了。不过,李佑和张衍他们只提起过,东阳正教与他们平辈的后进弟子第一人是个叫东沧子的厉害人物,修为还要在周钰大师兄之上,这次却是没有过来。至于萧浮云之类,就确实没有讲过。

    萧浮云这时也看到了叶明这一拨人,有些惊讶:“叶君子,你也在这儿?啧,这里有什么剑修遗宝么?”

    叶明对他却是非常冷淡,只点点头,明显不愿和他搭话。

    萧浮云见状就是一怒,但很快又压下来,转向布嵯,以目相询。布嵯笑眯眯地解释了两句,萧浮云便做恍然大悟状:“哦哦哦,罗刹教的,怪不得,为师长分忧解难,了不起,了不起啊!”

    他这怪腔怪调的,任是谁都能听出来浓浓的讥嘲之意,叶明俊脸上掠过一层乌云,还未回应,远方搜索中的同门忽地一声长啸,传回警讯。叶明身上微震,冷冷瞥了萧浮云一眼,身子便如一层水雾,风一吹便四散开来,倏乎不见。

    萧浮云虽是在口舌上占了上风,但也没有再得寸进尺。两人虽只是还丹中、上阶之别,但真论修为,三个他一起上恐怕也抵不过叶明一剑,就是算上各自的同门,占据了绝对优势,拼起命来,他们最多也就是惨胜。

    毕竟,半山岛修士少而精、精而绝、绝而无畏的名声,四方皆知,他萧浮云可不愿莫名其妙地去触霉头。

    半山岛修士转眼离去,想必是捕捉到了罗刹教徒众的踪迹,又去追杀。好端端的剑园盛会,变成了寻仇之旅,萧浮云和布嵯也是见怪不怪了。

    这两个东海上的大宗门,其仇怨之深、之奇,这里的修士随便拉出一个都能聊出三五个版本,但最让人喜闻乐见的版本,萧、布二人却也有几分默契,他们对视一眼,都是嘿嘿发笑。

    其后萧浮云却是脸上一正,干咳道:“布老哥,咱们说点儿正事儿。你们盘皇宗离北荒较近,可曾知道那重器门的来历?”

    “重器门?”

    布嵯球状的脸上微微一动,随后就摆出疑惑的模样:“重器门怎么了?”

    萧浮云嘿地一声笑:“他们惹着我了!”

    “哦,这样啊。”

    布嵯也没有多问,肥脸上抖了两下,便道:“这重器门是这百来年才刚在北荒兴旺起来,门中修士大都是收录的散修,自家弟子倒是少见。品流复杂,行事就肆无忌惮,让人生厌。”

    萧浮云闻言便是冷笑:“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原来是个新创的宗门,竟然还要收罗散修进驻,根基薄弱,不值一哂!”

    布嵯便笑:“谁说不是呢,不过能在北荒立足,实力还是有的。那边似乎有一位炼器大师,每个修士一入门便赐以所谓战甲法器,十分厉害,重器门也由此得名,老弟你要是和他们结仇,也要小心哪。”

    此时,萧浮云脸上一动,似乎接收到了什么信息,扭头远眺,随即抚掌大笑:“好极了,看你们往哪儿走。”

    接着他就向布嵯点点头:“老哥的话我记住了,我不会给他任何机会,祝老哥机缘如海,告辞!”

    “哈,老弟也心想事成,不送,不送!”

    萧浮云再向盘皇宗三人略一点头,便领着同门驭剑而去。

    等那一拨剑光消失在天际,布嵯肥脸上却是笑容全无,他和身后两个同门低声说了几句,鱼龙挨得近,余慈便见这三人脸上都是一般无二的阴冷表情,并不因为胖瘦高矮有别而有所不同,他不免一怔。

    但很快,布嵯脸上又露出笑容,轻声说话,声音却非常清晰:“那位罗刹教的道友,请出来吧,我们兄弟三人帮你挡了灾,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儿表示?”

    山间一片沉默。

    布嵯却是笑容不变,稍顿又道:“罗刹教并不精于剑道,能进来你们几个已是不易,现在又被半山岛杀散,想碰机缘可不那么容易。这样,我们兄弟三个找到一个剑修墓室,外有剑阵防护,正需要道友这样的幻法高人帮忙,顺利潜入。若是道友乐意,墓室中所得,我们占八成,道友占两成,如何?”

    周围还是沉默。布嵯皱起眉头,也不见他如何示意,身后两个同门忽地同时出剑,暗黄色的剑光交叉入地,地表全无损伤,可在山腹之内的余慈,身上却是猛地一沉,似有一股磁力吸着他往地下去。

    他心头一震,还以为自己暴露了,但外间三人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不在这里,看来确是走了奇怪,难道刚刚那回不是惑敌之计?”

    布嵯想了想,胖脸上又没了表情,三人同时驭剑而去,方向却是刚才萧浮云去的那边。

    岩隙中,余慈却没有因为三人远去而松弛,他无声无息拿出了符盘,九曜龙渊剑符凝而不发,在这种局促之地应敌时,符箓才是最好的选择。

    当剑意锁定目标之际,岩层深处却有一人涩声开口:“余仙长?”

第二百九十一章 搜魂

    “你有天赋、有意志、有修为、有手段。然而这些,在神主面前,一无是处。”

    “神主所需者,唯一‘信’字罢了……非是说你‘不信’,你只是少了谦卑。”

    “你心中之‘我’太过强烈,若真是修士也就罢了,既为信众,将置神主于何地?”

    “你善于同神主交流,蒙得神主垂青,爱宠有加。却如猫狗之媚主,喜厌之变,岂不见天裂谷下,勾玉狼狐的前车之鉴?”

    猫狗之媚主?在他们眼中,我的地位竟是如此吗?

    我舍弃修士的尊严,拜入教中,又是为了什么?是了,文式非,他杀了我那不成气的兄长,又要取我性命,我万般无奈之下,才投身罗刹教中。我只是为了活命而已……奇怪,我为什么忘记了?

    恍惚中,那位小巧玲珑,又雍容沉静的女修在她耳边说话:“人心欲壑难填,你落得如此下场,只因不自量力,想要的太多。如今,神主再赐你一次机会,只要你明白,你究竟需要什么,又要舍得什么!”

    我要……我要长生,我要权柄,我要主宰他人生死的力量!

    如雷霆轰鸣在耳边,又似电光撕裂黑暗,女修倏然睁目。

    岩层深处的深幽浊气把她拉回到现实,她怔了怔,想起来,自己和罗刹教同门进入剑园之前,遇到了半山岛叶明一行,两派千年世仇,没有任何话好讲,立时交手。

    那叶明不愧传说中的剑道天才,同样是还丹上阶,一手入微剑意却是深得半山蜃楼三昧,她们一方惨败,不得不强行突进剑园之内,想借扭曲空间的封禁脱身。其他人不知道怎样,她的运气却是糟糕,被叶明等人盯住,若不是有东阳正教和盘皇宗接连打岔,她怕已是身死道消。

    然后……然后她碰到了余慈,再支持不住,昏了过去。

    “醒了?”黑暗中响起的,确实是余慈的嗓音。

    女修沉默以对。

    这个空当,她已经用秘法检视全身,发现用幻法加持过的头罩有被动过的迹象,甚至身上一些关键处也被碰到。、她不会觉得余慈是动了色心,若真是动心,也是“疑心”罢……

    她很快适应了黑暗的崖隙空间,却没有看到余慈的身影。微微一怔就明白过来,余慈是在和她保持安全距离,此时不知隔了多少厚厚的岩层,这边留一个传音符就成,而狭小岩隙的截面上,也布着至少五道厉害的符箓,一旦她有异动,对方绝不会客气。

    “你是香奴?”

    听到那个“奴”字,女修眼神阴郁下去,隔了半晌,她才真正开口,声音柔媚地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和恶心:“奴婢正是香奴,多谢余仙长搭救。”

    奴婢?岩层两边,说和听的两个人都有些不适应。好半晌,余慈才道:“不必谢我,在绝壁城,我和你们碧潮上师、明蓝法师总算还点儿交情,不好见死不救。

    顿了一下,余慈又问了几句来龙去脉,女修则有问必答,至于中间有什么缺漏隐瞒之处,女修才不去管,余慈也不深究。如此有小半刻钟,余慈了解情况之后便道:“此处是我藏身之所,如今你行动不便,就给了你吧。我也要去寻些机缘……”

    “余仙长留步,奴婢应当面致谢!”

    真是致谢吗?女修不敢肯定,真见了面,她会不会不顾一切,翻手将余慈击杀。余慈却是不再回应,似乎真的远去了。

    “你究竟需要什么,又要舍得什么……”碧潮的声音似乎又回响在耳畔,轻淡淡、冷森森,沁入肺腑,五内如冰。

    一声闷响,她纤长的手掌削去了大半崖壁,将上面布置的符箓毁掉,就像是斩下了那人狗头!经由这么一回,她终于恢复了理智,强按下胸口翻滚的气血,以宗门特有的手法,尝试和同门联系。

    “这女人……”

    余慈当然不会真的离开,他通过鱼龙视角,看着香奴和她的同门会合,眉头不自觉打了个结。从与这香奴见面之初就积累下来的疑惑,非但没有因为亲手掀开兜帽而消除,反而越积越重,让他放不下心来。

    所以余慈决定跟一段路程,看能否找出端倪。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这拨罗刹教的修士没有耽搁,稍作商议,便朝着东阳、盘皇二宗人马的方向去了。而在此之前,重器门肯定也是走的这条路,这是赶庙会么?

    看起来是有一场热闹没错。

    余慈拿出罗盘,看着上面的红色指针,同时往西,可这些人前去的方向与之偏开了很大的角度,或许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顺着罗盘的指引,到东侯墓去和诸位同门会合,不过若事事都这么按部就班有什么意思?

    这段时间他已经憋得太久了,身体里的野性因子早在翻滚跳动——睚眦必报也好,不自量力也罢,他总该做点什么!

    “为什么还没找到?”

    咆哮声里,萧浮云额头上的血纹愈发鲜艳夺目,周围修士无论修为高低,都沉默不语。整整十个时辰,明明知道对手就在这片山区游荡,四十多号人硬是连尾巴都抓不住,这种事说出来,足以令东阳正教颜面无存。

    萧浮云确实是恼羞成怒,想他力排众议,将宗门所有进入剑园的修士都拉过来,为的就是一舒胸中闷气,将那个胆敢对他下手的重器门修士尽数抹杀。可事到如今,竟成骑虎难下之势。若是这事儿都办不利落,这些回到宗门,还不知会在后面怎么编排他……

    一咬牙,萧浮云道:“用虚空镜盘,我就不信,那拨人还能翻上天去!”

    他旁边一个面目精悍的中年修士眉头一皱:“萧执事,虚空镜盘是长老赐下,用来搜寻东侯墓的,只能使上一次,用在这里,未免不妥。”

    萧浮云在东阳正教领执事衔,论地位,是比这里所有修士都高上半格,人们也愿给他几分面子。不过真要有了巨大分歧,其中两位还丹上阶的修士,也有反对的权利。

    前面这人叫吉隆的开了口,另一位还丹上阶叫连昌的也在旁附和:“剑园外,文式非以乌雷梭冲散了离尘宗的队形,让他们暂时损了至少两成战力。机会难得,若是这边一时难以解决,还是在东侯墓上发力,比较恰当。”

    萧浮云眸光冷彻,在二人脸上一扫:“文式非既然动手,不正是说明他背后的九玄魔宗也对东侯墓有了兴趣?你们是想现在过去打乱仗呢,还是要取那渔人之利?”

    这确实是个冠冕堂皇的好理由,萧浮云将话摆在这里,再不给二人说话的机会,从储物指环中取出一块圆镜模样的物件,在二人眼前晃了晃:“至于只有一次机会,倒也未必……镜模我这里还有一块!”

    吉隆和连昌对视一眼,再无话可说。

    虚空镜盘是东阳正教中一件极昂贵的消耗品,专门用来运转“无量虚空搜魂化魔”,几十年里也未必能制出一块来。其实原本有一块可以无限使用的宝物,却在百多年前,北方魔教四分五裂时遗失,不得已才用这类消耗品代替。

    教中长老赐下一块已可证明对此次剑园盛会的重视,而萧浮云说话间就拿出另一块儿,只能说明他的底气和豪奢。

    当下,十三个还丹修士凑成一圈,由萧浮云带领,齐颂《太元天魔根本经》中,赞颂无量虚空神主一节。要知元始魔主为那域外天魔共主,化身亿万,无量虚空神主亦是其分身之一,虽不入六大神主之列,却在北地魔门的根本重地“太元殿”中,受人香火供奉,亦有无边神通法力。

    颂辞已过,萧浮云手中镜盘自发浮在十三还丹修士中央,青光如雾。

    此时,十三修士齐齐掐动印诀,将精纯的抱丹真煞打入其中,一时青光大盛,镜面之上,连串人影闪动,如流光一般划过,慢慢才清晰起来。这是方圆千里之内,一切生灵的映像。若是在外边,生机繁茂,还要用更高段的法诀过滤,但在剑园中,除了修士,再无生灵,使出来也轻松许多。

    萧浮云眼中光芒闪动,个清楚:

    “嘿嘿,盘皇三剑,布嵯这混球必也是想得渔人之利,不去管他!

    “这是罗刹教?一群三流小辈,来寻死么?唔,这女人倒是颇有味道,为何以幻法变体?可惜瞒不过本教神通!”

    “这个……咦?离尘宗的小辈!”

    萧浮云的声音猛然拔高,惊讶过后,便是得意的狂笑:“魔主庇佑,我等当有大运道在身,还说东侯墓,这钥匙不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其余人等惊喜之余,又是无言以对,这位萧执事,莫非真有大气运在身?

    当下萧浮云便下令,外面分出十个人去,将那离尘宗小辈生擒过来。任那小辈剑术精到,如此劣势之下,也是绝无可能逃脱。

    此时,心思较细的吉隆却又是一怔:“且住!”

    “怎地?”

    “镜盘反应有异……这小辈身上带着什么?快,转法诀,定星盘,辟虚妄,咄!”

    十三个还丹修士在他带领下齐齐变化法门,刹时间,中央虚空镜盘光芒大盛,青光冲天而起,化为一道百里范围内都可清晰见到的光柱,直刺云霄。

    萧浮云直接呆了,他的手开始发抖:“是,是……”

    “造化,造化,真是造化!”

    吉隆连呼三声造化,一时欣喜若狂,这一刻,什么重器门、东侯墓都再不重要,只有那青光中闪耀的异器,方是他们一行人最大的收获所在。他再不管萧浮云的执事头衔,越职高呼道:

    “快……”

    话音如遭利刃切割,戛然而止,十三个还丹修士,还有外围三十余个教众都是瞠目。他们看到,一个身披天青重甲,背插两杆旗幡的人影,就这么从冲天的青光中跨步而出,道一声:

    “真烦!”

    虚空镜盘砰声粉碎

第二百八十二章 生死

    十三名还丹修士围成一圈儿,面积又能有多大?披甲修士跨空而入的瞬间,就是他与这十三人近身相接之时。诸还丹修士反应不可谓不快,虚空镜盘被毁,无量虚空搜魂化魔反噬的瞬间,他都是做出了反应——要知他们此时正是气机相通,十三人杀机聚合,完全是顺理成章之事。

    可惜,敌人比他们更快。崩溅的镜盘碎末还没有完全扩散开来,披甲修士已经竖起了一根手指,那一瞬间,周围十三人,竟是均感觉到这根手指是往自己眉心插来!

    包裹在金属细网中的指尖像是有一种魔力,萧浮云、吉隆还有连昌这三个修为最高的人物,也觉得有一股强绝的吸力、甚至是一种直抵心头的律令之力,扯着他们往上面撞,几十上百年凝炼的心神,竟也为之摇荡不休,一时都是骇然,不自觉就要往后退。等瞬息之后回神,方知不好,十三还丹修士的合力局面,已经给破坏殆尽,而更要命的,则是还真有三个人把持不住心神,傻子一样往那指尖撞去。

    像是整治调皮的顽童,披甲修士好整以暇地以手指依次在三人眉心按过,并无声息,那三个修士却都是一震,紧接着天灵盖齐齐炸了开来。三团拳头大小的光芒便从血光中冲出,那是三个修士定鼎枢机,却未能凝炼如实质的还丹,竟是被披甲修士一指便从下腹丹田生生提出脑壳,这人自然死得不能再死。

    看着眼前一幕,萧浮云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三个还丹初阶的修士,死得还不如一条狗,无可抵御的恐惧从心头爆开,瞬间蔓延全身,仅有的理智只在一个问题上打转:“还丹上阶?步虚?还是……”

    “退退退!”难得一边的吉隆还能发令,可嗓子早变了腔调,最后甚至近乎失声,天知道能有几个人听清楚他的话。

    此时无量虚空搜魂化魔的感应青光刚刚散尽,倒像是来人将其吞噬的一般。三颗还丹则无影无踪,也不知是怎么给收起来的。此时,披甲修士也不迈步,只将那根伸出的手指勾了一勾。

    “哇呃……”

    又有两个还丹修士发出怪异的声音,二人的胸膛像是给充足了气,膨胀到肉身的极限,随后就是砰地一声响,鼎沸的血气没在胸口炸开,而是贯脑而出,二人五官七窍都爆出细碎的肉末,天灵又是开裂,同样是两颗还丹飞出,被披甲修士收下。

    惨叫声起,看着五个还丹修士说死就死,终于有人崩溃掉了,外围三十余名通神修士已炸了营,一时狼奔豕突,可是却没有任何一人能逃到百丈开外。大气中仿佛藏着一只无形的妖魔,将这些修士剖腹挖心,转眼已横尸一地。

    “这,这个……”

    也许是恐惧到极处,也会激发潜力,吉隆沸汤一样的脑子里忽地闪现一片清明:“这是十方绝狱撼鬼神法,是惊神恸鬼的大神通!”

    此项大神通并无什么声光效果,也不见移山填海之威,然而其中每一分力气,都作用于生灵的恐惧本能之上,以此情绪为扶手,控制对象全身神魂气血,要人生便生,要人死便死。可以这么说,眼下横尸当场的这些修士,十成里倒有九成半是被自己活生生吓死的!

    吉隆明白了其中究竟,却对眼前的绝境丝毫无补。相反的,他心中腾起了更深的绝望:“如此主宰他人神魂元气的大神通,起码也是证道长生的真人修为……怎么会?”

    生死间有大恐怖,当人彻底绝望之际,也正是那十方绝狱撼鬼神法威能最彰之时。

    刹那间吉隆气血倒流,一颗千锤百炼的天魔种核四分五裂。将死之时,他眼前却冒出一团如血的红光,随后就是破空剑啸,倏乎远去。

    天魔舍身术。

    萧浮云也当真舍得,只这一点,他便比我强!念头已毕,吉隆便永归于黑暗之中。比他更早一步,连昌早已道基崩坏,再无生机。

    当那青芒光柱接天连地,闪耀百里之时,余慈正通过鱼龙观察数十里外罗刹教一行人的情况。光柱闪耀的瞬间,他便闷哼一声,袖中照神铜鉴瞬间滚烫,甚至在微微颤动,又有青芒光雾自发散出,与那光柱颜色几乎完全一致,将整个左臂都笼在其中。

    “东阳正教那边!”

    此时余慈就是傻子也知道,光柱闪耀之地,必然有一件和他的宝镜有极深关系的物件。故而他毫不迟疑,立刻驱动鱼龙前往那个位置。然而青色光柱来得快,去得也快,鱼龙才飞到半途,光柱已经消散,紧接着却是一道血光纵贯天际,化虹而飞,恰好和鱼龙擦肩而过。

    灰黯天空下,血光也是非常醒目的目标,别说鱼龙,就是更远处的余慈也能隐约看到。当然,要说清晰,还是鱼龙那边的视角:

    “那是……萧浮云?”

    惊鸿一瞥之下,余慈看到血光包裹的,正是那位不久前还不可一世的萧浮云。此时他全身都像在燃烧着血色的光焰,猛看上去,倒似已给烧化了一圈儿,然而其周身元气却是反常的狂暴,显然,这是一种短时间内,激发潜力的狠招。

    血光飞行速度之快,甚至比鱼龙还要快上三分,一闪念的功夫,便消失在天际,让余慈难以获得更多的信息。怔了片刻,余慈又驱动鱼龙往前去,不过却是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数十里路程转眼即过,当那处情形完全呈现在鱼龙眼中时,以余慈的胆色,也不免心头一激。

    从高空往下看,有一块隐约可见的圆形区域,乃是纯以人身拼接而来——四十多名修士呈放射状,横尸在此,包括十二名还丹修士,没有一人能逃出百丈开外。

    余慈在边倒抽一口凉气,掐指计算,光柱冲天而起时,应该就是变故之初,到如今也不过三五十息时间,若只至萧浮云逃命之初,时间还要砍去大半。更惊人的是,他没有感觉到任何过量的元气震荡,这些修为更在他之上的修士们,便像是被屠宰的猪狗,无声无息,尽数死绝!

    只是那凶手,完全不见踪影。

    “杀猪屠狗一般斩尽这四十余东阳正教修士,这显然已不是还丹修士的手段。可这不能啊……不是说这剑园之内,还丹修为以上,都要受到剑仙封禁反噬,一个不好,就要身死道消么?”

    这也正是剑园盛会,将与会剑修的修为封顶在还丹境界的原因。当然,世上真有不知死活、不顾一切之人,顶着剑仙封禁撞进其中,也不是不可能。但那时他们所承受的压力,将比还丹修士重上千百倍,真动手时,说不定比还丹修士还要不如。

    如此一想,那凶手的身份、修为更是扑朔迷离。

    余慈也不浪费时间,思索之时也操控着鱼龙在现场转了上百圈,把几十具死尸的情形尽都看过,又是一口凉气吸进来:几无外力加诸其身,倒像是自己搅乱气血自栽一般,这是什么妖法?

    也在此时,余慈心血来潮,忽有极度不妥当的感觉生发出来。这感觉来得莫名其妙,怔了片刻,他蓦地发现问题出在哪里:如此声势的异动,不管是盘皇宗还是罗刹教的修士,竟然都没有任何反应,两宗人马离此也不过三四十里,便是鱼龙速度再快,又能把他们落下多远?

    不,不是没有反应,而是刻意抹消了一切反应。

    当此念头生发之际,他心头骤寒,毫不犹豫地操控鱼龙,向外便逃,然而还是迟了。地面这四十余具尸身之上,忽有阴灵怨念爆发,转眼汇成一股狞厉凶煞之气,波及方圆十里。

    以区区四十余人的数目,怨念如此之强,可以想见濒死之时,遭了怎样的罪过。尤其是死前,今生一切印象深刻的片段尽都回溯,一些共有的记忆更是鲜明灼然,更有灵性,透过余慈放在鱼龙神魂深处的神意星芒,倏乎穿透虚空,便如一方巨印,将其刻印生生烙在余慈神魂之上。

    这一瞬间,余慈终于明白了东阳正教修士尽数惨死的缘由,但他宁愿不知道!

    那披甲修士临去前埋了一个手段:其所使的十方绝狱撼鬼神法,在击杀了众多修士之后,竟还掩伏于这些人尚未消散的怨念之中,待有外界生机侵入,方才一股作气,爆发出来。

    这本是给所有盯梢者准备的,可那盘皇、罗刹二宗修士,似乎早有戒惧之心,未能前来,只有余慈不知根底,恰落入瓮中,由他一人尽数消受,刹那间,余慈便像是再经历了一回众死者的死法,且是有四十倍之巨。

    恐惧,无边的恐惧,如同黑夜中的潮水,瞬间将他灭顶。

    余慈五官七窍齐齐溅血,如此极端的情绪,瞬间引燃了他全身气血。这不只是神魂层面的冲击,而是涉及到人身最源头的本能,是更玄微的层次,便是化入天龙真形之气,也无法豁免,神魂立遭重创。

    一阵恍惚,余慈仅有的灵明忽然发现,他心神不知何时,已退入心内虚空。这也难怪,自从修行玄元根本气法之后,心内虚空已是他道基所在,也是十方绝狱撼鬼神法最终毁伤的目标。此时,心内虚空也在崩毁的边界挣扎,里面明月小湖鱼龙等,扭曲得不成模样。存即生、崩即死,这生死之间,正是无边恐惧的来处。

    余慈生机若微烛之光,被恐惧黑潮扑灭,似只是时间问题,然而就在此时,他的心神变得净澈通透起来。如此变化,来自于一个念头生发:

    我是不同的!

    生死之间,对别人来说,是大绝望,大恐怖。可对他而言,绝望在何处?恐怖在何处?他十多年剑斩强敌无数,所依靠的,不正是这生死之间一线灵机?那不是生死的麻木,而是对生死的参悟:

    生死一翻掌,成毁颠倒颠。何须生恐惧,机缘在其间。

    当此明悟升起,泥丸宫忽有灵光照下,余慈便在心内虚空中现身,虽未持剑在手,却有剑意在胸,只一扫,四十余名修士的怨念恐惧,如沸汤沃雪,转眼消融。生死颠倒,正在顷刻之间。

    轰隆一声雷鸣,已濒临崩毁的心内虚空轰然重组,有一线灵光,生发开来。

    也在此瞬间,远方山区,十位身披重甲的修士正在低空慢慢飞行,领头的那位重甲之上,符纹倏然一亮,随后引出一句话:

    “倒是个人杰。”

    这喃喃语声回绕在重甲之内,稍稍漏出,便让周围马长老等人心头一跳。宗主大人惜语如金,极端处一年半载都未必会讲一句话,如今可是少见。正惊讶时,他们又听到一声:

    “赠你个入土为安吧!”

    语音落,披甲修士屈指一弹,一点星芒冲天飞去,倏乎不见。

    仅一息时间,百里开外,硬撑不倒,甚至已渐渐醒觉的余慈猛地一震,一点星芒自高空飞掠而下,瞬间没入顶门,正重组的心内虚空之中,似乎千颗星辰齐齐点亮,无可抵御的重压直贯下来,他甚至没来及吭一声,身子已被压入地面数十丈,封在厚厚土层之中,再无声息。

    此章字数稍多,算是补亏空。至于欠的那章,今天未必能行,但最迟明天一定搞定……什么?你说利息?呃,这个,鄙人先走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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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三章 重组

    星芒跨空百里压下,那“入土为安”的强横意念亦随之而来,余慈抵御不能,硬给压在土层之中,一切呼吸代谢尽都停止,便如死人一般,然而他的心神却依旧净澈纯粹,不焦不躁,无畏无惧,驻于心内虚空之中。

    此时的心内虚空,早不复当初景致,甚至已算不得“虚空”,只有一团氤氲混沌之气,翻滚不休。至于原来明月山林,小湖鱼龙之属,都化入其中,难见以往形状。

    这是之前恐惧黑潮燃烧他神魂元气,冲击心内虚空所致,如今虽说黑潮退去,一时半会儿还是恢复不过来,余慈暂时也没想让它恢复。他很清楚,眼下这片混沌之气,即使比恐惧黑潮袭来时还要混乱,却有勃勃生机含蕴其中,有所孕育。

    于生死之间妙悟生死之机,祛生死之大恐惧,余慈此时已经是进入了传说中“神而明之”的境界,以前所未能明白的玄妙事理,此时焕然光照,一通百通:

    “借天龙真形之气凝成心象,果然还有致命破绽。”

    凭借外力,终非正道。若真是由他本人妙悟成象,与他形神混化,就不应受惑于那十方绝狱撼鬼神法。以前是天龙真形之气太过强烈,又有许多神妙,将破绽遮蔽,如今面对真正的大能,这类问题就一下子凸显出来,险些将他扯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现在明白,却也不迟。”

    余慈心头灵光焕然,已是胸有成竹:“之前是我想岔了,凝成心象说难是难,说易也易,想那大道至简,我等修士,但惟精惟一而已,妙悟生死之机,只此一条,足够代表我十余年修行之精要,与形神契合,我便以此为根基,重塑心象,再造虚空!”

    这些道理说来简单,但若不是他在离尘宗修行数月,受朱老先生耳提面命,渐谙玄理,也不会想得这般明澈通透。但在他要将心内虚空重组成形之际,又有一个念头跳出来:

    “唔,等等,说到朱老先……我还漏了什么!”

    余慈现在神而明之的状态甚是可贵,非但能明白许多道理,解除疑难,还有更玄妙的灵觉,时时闪烁,一旦有所领悟,便自然会附以玄理,使之骨肉丰满。不过瞬息之间,那个模糊的念头就清晰起来:

    “生死之机是我千锤百炼而来,实实在在,以之为笔锋,统合掌控体内亿万气机,摹画心象也恰如其分,可这摹画之法理,还是太过深奥。我以粗略的阴阳三际结构,再引天龙真形之气,侥幸成功,却是道基不固,这正是因为我见理不明,妄走捷径所致,若我肯潜心苦读玄门经籍,参悟玄理,期以三年五载,未必就会如此。

    “话又说回来,我入道较迟,在玄理一项上天然就有弱势,几位长辈使我在实证部修行,想来也是有此看法。这样,要与我形神根基相合,摹画心象,便要从最实证不虚处着手。何为实证不虚?自然是我最稳定者、最擅长者、最可恃者……呵,我明白了!”

    原来如此!

    此念萌生,便有千百灵光迸发,一声雷响,混沌云气便轰然开辟,便如盘古开天,清浊分判,灵性孕育,万物生发,虽是简而略之,也依稀有些开天辟地的气象,一方虚空转眼成就,只是其中空荡荡、灰蒙蒙,尽是一片死寂。

    余慈心神清明,丝毫不以为怪。玄元根本气法运起,自有神意运化为手,那生死妙悟之机俨然为笔为墨,在虚空中抹画。笔法曲折,先书了一个“静”字。

    这是清心咒,是最简单基础的符箓。可无论是怎么简单的符箓,都是汇聚神魂元气所书,余慈周身气血神魂便是一凝。然而此符实在不足以统驭余慈形神,晃了晃便又散掉。

    余慈不管它,又是数笔勾勒,这回画的是掌心雷,自然,此符也不够资格,散去再画。如此一发而不可收拾,什么辟邪符、大日符、五雷符、七星剑符、雾流驻影符、五方通灵符等中低级符箓随闪随灭,数十息后,连近期所学的九曜龙渊剑符、天河祈禳咒、太乙星枢分身等一系列“诸天飞星”符箓也统统画了一遍。

    这里没有一个合用的,但每一次画符、散符,那打散的符法灵光都在这一片虚空飞舞,神魂元气亦随之聚散。短时间内来来回回的次数多了,所用心力加剧,神魂元气隐然已经有一个内合的趋势,再不是那么容易散去。如此层层堆积,到了极处,终于嗡声震荡,反过来冲击余慈的心神,化为一个冲动,鼓涨他全身气血,再动笔锋。

    轰!

    这一刻,余慈神魂元气便似都在聚在一起,笔锋落处,心内虚空之处,骤起强光。扭曲的光波在方圆数尺之地周流如轮,嗡嗡旋转,其边缘锋利如剑,而其中央处,正有一个篆文呈现。

    细看去,是一个“生”字,余慈心念微动,篆文陡地模糊,等再清晰起来的时候,竟是形义变化,成了一个“死”字。如此生生死死不断转化,速度越来越快,多看两回,几乎要把人给看糊涂了。

    余慈则是一点儿都不糊涂,非但不糊涂,他还心胸畅快,直欲仰天长笑:

    “心象成矣!果然如此,这就是一个符!”

    他转化心象,使之变成了一个特殊的符箓,这符箓就特殊在天地间从未有过,而是他神魂元气、修为理念的汇聚。

    玄元根本气法的精妙,当然不是一个“符”所能体现出来的,就算是它是用生死妙悟之机画出来的也一样。可是天下哪有一步到位的好事?以前余慈修炼玄元根本气法,最大的短板就在于求大求全,玄虚不实,此刻能以生死妙悟之机画出此符,虽说未能穷究这法门之菁华,却也给他在钻研这法门过程中,摆了一个实实在在的阶梯,可供攀登之用。

    日后修行岁月,他自会按照构符的理论,将此符再行补完,以此步步为营,实在之处,绝不是那些艰涩隐晦的玄理妙看~书~就来悟所能企及。这一个“符”字,正是余慈的玄元根本气法从玄虚转向实证的妙诣直指,朱老先生的评断一针见血,可叹他今日方悟!

    话又说回来,若不是他前面四个月跟着名师精修符法,厚积薄发,眼下连开悟的边儿也摸不到!

    “生死轮转,变化无常,此符可谓生死符!”

    念头一落,生死符上,光芒更盛,照在灰蒙蒙的心内虚空中,却幻化五彩,瑰丽无边。余慈心头再动,那生死符上,有一圈波动扩散,由内而外,遍及全身。

    “诸方神通召来!”

    刹那间,心内虚空再生变化,只一晃眼,便见得黑夜山林,明月小湖,又有鱼龙嬉游其间,仿佛时光倒流,再回到恐惧黑潮袭来之前。

    “生死符是根本,其余可为披挂,天龙真形之气、照神铜鉴等无不如此!”

    所以余慈并不介意心内虚空的外相变回以前的模样,只是多出一个坚实稳固的核心,天龙真形之气则退居次要位置,只做为心象塑形变化之用。

    余慈想了想,一道白光照下,鱼龙额头便多一个印痕,上面正是“道经师宝”四字,这是道经师宝印在心内虚空的映像。这还没完,鱼龙前半身突地骨肉扭曲,慢慢地竟是伸出两只利爪,通体呈妖异的金绿色,寒光闪闪,这却是那双勾宫绦所化。

    此外还有百灵化芒纱等法器,余慈较少应用,暂时放在一边,等这些做完,再看心内虚空,尤其是鱼龙变化,看着简单若儿戏,却是证明这心内虚空完全受余慈心象操驭,比先前更多几分灵动。

    “妙极,妙极!”

    “披挂”上这些法器、神通外相,余慈便感觉到,核心生死符上的符纹,自然而然做出些许微调,使之更适应新增的能力。玄妙之处,难用言语表达,却又实实在在地做到了。

    余慈心中喜悦,他也急切想知道重组心内虚空之后,修为有何进益,当即便是一挣,要从地底脱出。

    然而,挣之不动!

    余慈一愕,才想起原来他是被人“入土为安”了。受十方绝狱撼鬼神法的影响,四十余名修士死前回忆仍在他识海中残留,那位披甲修士的凶威印记,在其中更是一等一的鲜明强烈,而之前百里飞星,将他禁锢在地底的手段,更是超乎想象。

    “这是哪位大能,进来剑园玩耍?”

    余慈心中既迷惑又恼怒,却无半点儿惧意。能抗过十方绝狱撼鬼神法的修士,确实有资格说“无惧”二字。

    不过刚刚那些残存的记忆片断中,有一件事让余慈非常在意,在余慈看来,其重要程度,甚至超过了那屡次害他的披甲修士,他必须早早准备。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冲出去才对。

    他也不再多想,提聚气力,想冲开周围禁锢。只是出乎意料,周边土石不知被那人设了什么手段,竟是坚硬如铁,或许还有些性质改变,以五行遁术竟然也脱不开身。

    其实此人还在余慈身上下了禁制,比周围土石禁锢还要强些。可他却没有料到,余慈修炼玄元根本气法,重组心内虚空,改变心象之时,神魂元气也是优化重组,轻松将禁制绕过大半,剩下那点儿,在余慈澎湃的元气冲刷下,也渐渐给吞没掉了。

    故而此时余慈二度蓄力,周身元气流动竟是愈发充沛,贯入肢体,与身外土牢相持,竟是一浪高过一浪。这还不止,在余慈体内元气激荡最为剧烈之时,他耳中突地轰声一响,心内虚空抖震,内里某个机关打开了。

    外界元气像是决堤的洪水,汹涌奔入。

    下午还有一章。

第二百八十四章 奔走

    剑园中天地元气,每一分都蕴含着浓度极高的怨念阴煞,以及毁伤生灵的先天庚金之气。或许这些对纯正的剑修来说,是修行的好补品,但对寻常修士而言,稍加吸纳,便有可能毁损经脉,多了甚至能绞毁的内脏,最是凶险不过。

    然而此时心内虚空,却是敞开了量,往里面吸纳元气,这和余慈直吸收有什么差别?

    余慈已经感觉到了体内经脉血肉隐隐作痛,一时便是皱眉,还没想明白,便感觉到心内虚空中,那枚“生死符”嗡声旋转,余慈才想起来,这枚生死符虽说是象征的意义更多一些,但实实在在是一个符箓来着,既然是符箓,自然要吸纳灵气,这也是“实证不虚”的路子。

    但说实话,就算作为符箓的创造者,余慈也只能保证此符勾连他形神修为的同时,也基本符合构符基本原理,毕竟是心神所至,太写意了,以后还要修改,至于有什么功效,更需要一段时间摸索。

    现在,不是试验的好时机吧。

    念头未绝,他身上便是震了震。心内虚空生死符处,震荡更是剧烈,且有光芒灼然,照得一众外相都有些发虚,刚刚凝成的心内虚空又有不稳迹象。但下一刻,生死符终于“明白”了它真正需要什么:

    数十道符纹从“生死符”上延伸出来,向四面八方延展,终又回环,原本定型的符纹也有了微调。其核心处生死篆文的转换虽未大变,但给余慈的整体感觉已是完全不同。

    转眼间,对天地元气的摄入量骤减,那并非后力不继,而是生死符已经懂得了挑挑拣拣。

    符纹变更之后,初时还有些怨念和庚金之气之类的杂气,但随着符箓运转加速,汲取的天地元气愈发地纯粹,阴阳五行之气倒是都是涉猎,但阴煞之流,是绝进不来了。生死符上的光芒渐转内敛,心内虚空也稳定下来,

    随后,一道氤氲之气从生死符中溢出,刹那间渗透到所有的神通、法器外相之中,当然,也同样渗入到余慈四肢百骸之内,转眼与蒸腾流转的元气混化在一起。这氤氲之气纯粹而又熟悉,感觉实在不可思议,以至于让余慈呆怔半晌,才敢认出,那正是他近似于抱丹真煞的独有元气质性,二者竟然全无差别,且由于混化太过密切,余慈已经分辨不出元气传导的路径。

    他只觉得自家体内调动的元气,转眼就攀升近倍,且还不止,这幅度依然在稳定上行。心内虚空吸纳的外界灵气的速度并不见涨,看来那道生死符也在提高效率。

    “嘿,呵呵……”余慈咧嘴想笑,可是周围都是土层,闷得他难受,他再不管其他,周身元气再度催动,化为一连十波二十波几乎止境的冲击,更在剑意统驭之下,化为精纯剑气迸射体外:

    “给我开啊!”

    披甲修士禁锢他的力量,大都还是在他本身之上,如今尽都失效,周围土石牢狱反而是逊色许多,被余慈剑气前后相继,瞬间给绞成了一锅稀粥,余慈乘势而起,上面数十丈的土层再拦不住他,被他势如破竹,裂地而出。

    在冲出封锁的瞬间,余慈周身再无半点儿外压,体内澎湃元气轰然外涨,化为剑芒,将周边大气斩碎殆尽,身形竟是凭借内外元气相激,在空中虚悬了近十息时间,才慢慢降下。

    地面被他绞出了一个缺口,余慈落在旁边,凝眸下看,黑不隆冬的什么也看不清。造出如此声势,余慈此时竟然还是内气充沛,浑身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这不是错觉,天地元气正源源不断地进驻,再通过生死符转化为和余慈同源的罡煞,这其中或有损耗,却是绵绵不绝。

    “若是如此,以后对敌,岂不是再无真元枯竭之虞?”

    余慈一喜,但很快正起颜色。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他从东阳正教死去修士的记忆碎片中,得知一件事,十分紧要,他重组心内虚空也不知用了多长时间,眼下更是非要速办不可。故而他全不留力,希光剑前引,身剑合一,飞射而出,眨几眼的功夫,已在一里开外。

    四五十里的路程算不得什么,这一路上他已经和那边的鱼龙重建联系。被禁锢在地下时,他连神意都透不出去,现在好不容易找到受十方绝狱撼鬼神法波及的小家伙,半安抚半强迫地要它先去探路,如今,远处的情形已经尽入他眼中。

    很好,没有人在。

    余慈脚步放缓,收敛剑气,呈现在他眼前的,正是四十余名东阳正教修士陈尸之地。和记忆中的情形比对,这段时间内,应该没有人到过这里,尤其是那盘皇三剑和罗刹教香奴等人,亦是如此。

    “事发时也就罢了,事后都不愿到这儿来一回,怕是这些人早知道那披甲修士的底细,知他有厉害神通,才不到这里来送死。嘿,原来就我一个人是傻瓜!”

    那个重器门的头领,确实强大到不可思议,尤其是那十方绝狱撼鬼神法,更有莫测之机。不过,余慈此时倒有点儿疑问,他之前以剑光撕裂土石之际便有感觉:“那人第二回,似乎没下杀手?”

    他不惧十方绝狱撼鬼神法,可那头领的手段又岂是仅此而已?

    在数十里外,此人以一点星芒压他数十丈深,却完全未伤其身,甚至将他身体机能控制在最低限度,手法之玄妙已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有此手段,自然可以轻松取他性命,何必多此一举?

    余慈只能猜测,或许此人是个高傲之辈,以强凌弱,一击不能建功,就缓了手。但应是大有所图,不愿有人盯梢,便将他禁锢在地下,是生是死,看他的造化。

    “真是高人行事,莫测其深……”

    半讥讽,半自嘲地一笑,余慈动作却丝毫不慢。地上这些修士都是大宗门出身,不说储物指环里有什么,便是留在身外的剑器、衣物,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不过余慈对这些更新oO。都不感兴趣,他直接寻到了目标。

    “这个就是吉隆……”余慈蹲下身去,不管此人脸上已经凝固的严重扭曲的表情,直接抽走了他的储物指环。此人对自己的实力还是比较自信的,上面并无封禁,省了余慈不少事儿。

    “是这个了,虚空镜盘!”

    余慈深吸口气,将一面圆镜从中抽出来,稍迟,他也将自家的照神铜鉴拿出,使之并列,来回比对。两面镜子大小差不多,搜检出的圆镜也是铜制,边缘錾刻纹路颇为精致,但也许是心理作用吧,和照神铜鉴一比,余慈便觉得这面镜子缺点儿什么。

    但事实上,真正结构不全的,是余慈手中的照神铜鉴。从余慈入手以来,这面宝镜已缺了后面含着镜钮的一层背壳,不知是如何被人剥离开来。以前余慈一直好奇照神铜鉴背面会是怎么,现在比照虚空镜盘,终于有了个不好确认的答案

    虚空镜面后面的花纹所构成的图景才是真叫复杂,看上去又很抽象,余慈辨认半天,才隐约看出其来历:“是十八天魔图?”

    镜背上以繁复的笔法,刻出十八幅天魔随心显化,以无边神通坏人修行的故事。但和佛道两家以此警醒门中弟子的意图截然不同,这镜面后的天魔图,其趋向却是着力彰显天魔神通,甚至有拜颂之意。故而其天魔形象千般雕琢,那些受害者倒是一个个面目模糊,过眼既忘。

    不愧是魔门正宗,想法与平常修士完全背道而驰。

    余慈嘿地一笑,将虚空镜盘在手中摩挲两下:无量虚空搜魂化魔**么?可惜这些人记忆也仅此而已,我只道此物与照神铜鉴有脱不开的干系,亦可能是东阳正教的重要宝物,详细情形还要仔细研究才是……

    余慈修行十四年余,对其余外物可等闲视之,唯一舍不得的,就是这照神铜鉴。既然明白东阳正教与照神铜鉴脱不开关系,余慈更要弄个清楚,免得祸到临头,犹未自知。当然还有一件事,就是余慈要尽力将消息封堵住,否则真的传回到东阳正教。天知道会惹出什么是非。

    这般要求,如今剑园内只有一个人最是恰当:“萧浮云以天魔舍身法逃走,虽是避过了十方绝狱撼鬼神法,代价则是燃烧骨血元气,现在十成本事能用出一事已是不错,就是他了!”

    想到萧浮云先前不可一世的模样,余慈森然一笑,心意操控之下,外围正缓缓游动的鱼龙一下崩紧,弹飞入空,按照当初记忆,循着那血光剑光所指,一路狂飙突进。

    燃烧骨血生成的力量最难控制,想来那萧浮云也变不了线路,只是这一回,离那东侯墓是越来越远了!余慈摇头一笑,使出了神行符,大步跟上。

    只是奔行不过百里,余慈脸上却是颜色微变,如今他体内,似有些不妥。

    补交欠款,望以红票回执,多谢。

第二百八十五章 剑圆

    澎湃的元气充斥四肢百骸,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可余慈没有半分喜色。

    生死符转化外界灵气的效率越来越高,即使这段时间增速已经不那么明显,可是其输入元气节奏也是稳定得可怕。如此连绵不绝,积少成多,其总量已经相当可观,在地下强行发力时还好些,总有大量损耗,以保证内外平衡,可如今,这个“平衡”,明显正被打破,并给他带来绝大的负担。

    这一路行来,余慈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在膨胀,骨络筋肉正被巨量的元气浸泡,以肉眼难见的幅度急剧抖颤,即使这样,生死符的转化还是全无休止的迹象。

    余慈前面还想着什么“生生不息”,如今却宁愿它中间“息”上一回。但话又说回来,要他控制生死符,停止这个转化过程,他也是不乐意的。迄今为止,生死符的演化都是自然而然,又充满着灵性,便是傻子也知道,这种机会有多么难得。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寻个僻静地,仔细参悟,可眼下,他又哪儿来的时间?

    余慈摇摇头,说不得只有一振希光剑,身化剑雾,驭剑而走,把短途的手段当长途来用,强迫自己挥霍一番,以缓解内外压差。

    剑气行空,由外人看来,便如一道稀薄的水烟,几乎完全融入剑园常年不散的雾霭中,余慈居中调控剑意,心中也不知是忧是喜。自他习得半山蜃楼剑意以来,因本身修为限制,短时间内连发五剑已经是极限所在,像现在这般,只以一道绵延不绝的剑气托举,几乎脚不沾地,飞遁而行的“豪奢”局面,尚是首次经历。

    熟读千遍,其义自现。便在这样的状态下,余慈又领悟许多平日忽略的剑道精微之处,可持续一段时间之后,他身上一些肌肉关节、经络脏腑又有些不适。他知道,这是长时间运转剑气,对肉身形成的压力。

    解良便说过,他体内元气性质无限接近于修士的抱丹真煞,可是肉身强度远远逊色,这就使他缺乏久战之能,也使他现在陷入一个两难境地:不使剑,巨量元气堆积,肉身不堪重负;使剑多了,元气奔流过猛,肉身同样承受不住压力。

    换了旁人,此时只能先把生死符的元气转化给控制住——这也是此时一切麻烦的根源所在。只是这样一来,便要打断生死符自然演化,也等于是失了一次绝好的机缘。

    生死颠倒,成败翻覆,就在一念之间。

    希光剑一声轻吟,与体内剑意的共鸣终究没有停下。余慈却又不是死硬不知变通之辈,便在驭剑之时,逐分微调,不过数息,已是将剑气演化为他所知的守御最强之法:

    无瑕剑圈!

    想那梦微师姐,以此剑技,搏得“无瑕剑”的美名,便知此法不凡。事实上此种剑技,奥妙无他,只一个“圆”字而已。要的就是在周身上下,持一个“浑圆”之意。使形神化圆,无一处不受力,使一切汹涌外力都散入圆上每一个点,便如那皮球,任人如何捶打摔跌,非但不会破损,反而会将力量反激而回。

    当日在天裂谷,余慈遭屠独强势压迫,在悬崖峭壁上狂奔近四十里,所积蓄的强压比之今日也未必逊色到哪里去,可是在危急关头,他无师自通剑意化圆的精义,非但未被压垮,反而借力反掼,将绝大冲劲尽都化为反击之力,终于剑伤屠独,占据先机。

    其实,这也正是无瑕剑圈的精义,余慈对无瑕剑圈上手甚快,与之大有关系。余慈在此时用出此等精义,正是要把身体的压力降到最低。

    随他剑意演化,周围空气嗡地一声又给排开很远。此时此刻,以他体内某一点为核心,骤发震波,震波自然呈圆,所及之处,体内一切骨血皮肉、筋络脏腑竟是齐齐震荡,自然便往“浑圆”处使力,感觉中整个身体便似化为一个密实的圆珠,与之同时,一层几无瑕疵的浑圆剑雾呈现出来,外围或有些微溢散,但细看去,又莫不合乎“浑圆”之意,起伏间更多几分灵动。

    当然,外力和内力的消长终究是不一样的。若此刻是迎敌,余慈会将所有压力均匀分布在剑圈外层,旋转几回,外力自消。但既然是内在强压,他也要变通才好:

    稍一动念,在剑圈成形之后,余慈的意念便牵动周身强压,蓦地投向之前震波发端的那一点上,说来也巧,这正落在下丹田中。

    此处是中央圆心,梦微在讲解无瑕剑圈时,曾引用学理部某位先贤的理论,断言这圆心所在,居于中央之位,细若微尘,为无限浓缩之一点,却是容纳万力而不伤,尽得玄奥。若能将一切外力引入其中,自然消化,无瑕剑圈才是真正坚不可催的无双守御之术,但这也仅是理论而已。

    外力作用于此,必须透过筋膜骨血,层层截留,想完全消化,确实只能停留在可是体内压力则不一样,本就是同源而出,汇聚在此只需稍加意念导引便可。

    因此点落在丹田中,看上去倒有点儿气沉丹田的味道,不过当此剑意化圆之际,其中精微奥妙之处,比那粗浅功夫不知深了几百几千倍。

    余慈身上骤然一轻,丹田中又是鼓胀,但还支应得住。由于受剑意催动,磅礴剑压时时刻刻作用在此,可因他准确抓着那点气机,使盘结在外围的元气自然呈圆,时刻提升的强压,却在其最核心处,发生着莫名的变化,无论多少力量进去,都彼此对冲化解,消失无踪,只余下些许精纯气机,与中央圆心发生奇妙的交互感应,

    “奇怪,奇怪……但也当真有趣。”

    余慈知道自己走对了路,体内压力骤然一减,欣喜之余正要细细感应,前方鱼龙却是传来消息。他心头一凛,将体内变化暂且抛下,心神则透空落在鱼龙身上,接管那边视角。

    “萧浮云!”

    其实他没看到萧浮云,不过在那边一片相对平静的石台上,正镌刻着一个颇为复杂的符阵,符阵中央,一团血色火焰无声摇曳,依稀有些骨血燃烧的模样,而在符阵之外,摆放的赫然就是萧浮云惯用的剑器。

    “难道是借用符阵之力,固持神魂元气,以消减天魔舍身法的伤害?”余慈一皱眉头,再用鱼龙视角扫视周边,见确无旁人在,速度便又提升,朝那边掠去。

    萧浮云立阵之地是在某个山崖中间,云雾遮掩,颇是隐秘,不过在鱼龙视角下,可说是全无遮掩,余慈翻山过水,直接走出了一条直线。眼见距离不过半里左右,翻过山头便是,他脚下却是一滞,停在原地,神色凝然。

    在他身形停滞的瞬间,前方山头上,也有人轻咦一声:“小辈反应倒快!”

    话音落时,余慈周围,六道凌厉气机从周边山石之后透出,在空气中盘绕聚合,观其来势,若余慈再往前走上六七丈远,便正好落入其气机聚合的着力点上,那时六人倾力一击,余慈怕是要给轰成肉泥。

    山头上那人赞他反应,其义在此。

    余慈眸光微冷,他倒不在乎那**聚力的埋伏,真正让他在意的,是之前他竟然对这里的布置毫无所知,鱼龙在这边绕了几圈儿,竟然出了这么大的漏子,这些人的潜形匿迹之术,实在了得。

    是何方人物?看起来倒像是给那萧浮云护法一般。

    这疑问还没有得到解答,山头上那人已经先问出来:“你是哪家的小辈,到这儿来干什么?”

    此人口气不小,架子也大,此时还在那边山头上稳坐,萧浮云养伤之地,就在他身下约十丈处。余慈暗中驱动鱼龙,在那边绕了一圈,才发现此人周围,光线竟是强烈扭曲,如一个阴影罩子挡在外面,和山头上巨石投影合在一处,这还是他不再刻意隐藏身形之后呈现的模样,前面只有更加精妙难寻。

    “这种法门,我像是在哪儿听过?”

    未等余慈想明白,山头上那人已经不耐,冷然道:“我也不管你是哪家的,如今冲撞了爷爷的地盘,便要有点儿表示。爷爷今天心情不错,也不愿取你性命,给我这些六个孩儿放下几件贵重之物,再叩三个头,滚蛋吧。”

    这人倒不像是故意为难,而是确确实实将余慈视为蝼蚁之属,随口处置,也因此才最是可恼。

    余慈如何能忍得住,便是明知前面人物比他强出太多,也是一样。

    “山头那人,修为强绝,还要在萧浮云之上,我不是对手。然而下面这六人,修为却参差不齐,还有两个通神水准,我且斩他一个,再谋脱身之策!”

    他这边杀机一起,山头那人便有感应,当即笑道:“如今不知死活的小辈也太多,我也不出手,就让我这些替身傀儡好好整治于你,也算是个乐子。”

    余慈咬牙一笑,正要回敬,心头却忽闪过一个念头,疑道:

    “这么些替身傀儡……光魔宗帝舍?”

    “哈,现在才知,晚了!”

    山头那人放声大笑,笑声里,四面气机合围。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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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镜介绍:
我有一镜,乾坤山河也照得;
我有一剑,人心鬼域皆斩破;
我有一城,九重天里云中座;
我有一心,长生路上笑蹉跎。
世人为何要长生?因为长生包容一切的欲望,长生便是无限的可能。问镜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问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问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