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死手
虽说余慈近些时日来,神意运化愈发圆熟,但还丹修士的动作捕捉起来还是非常困难。这边气爆声一动,相似的冲击已经在数里开外。急转眼,余慈这才看到一圈不断膨胀的强芒,捣散云层,朝触天峰那边撞去。
触天峰上有特殊的禁制,其上岩石坚硬如铁,能顶住修士交锋时的强大冲击,是离尘宗山门内少有的“切磋”胜地之一。在那里交手,除非是闹得太过份,否则一般是不会触犯戒律的。
身畔一热,余慈已经来到了那位洪姓大汉的控制区域内。也不知大汉用的是什么法器,器芒乌沉沉的,从里向外看却一点儿都不影响视线。而且站在其中,下方的云气便似凝结了一般,如履平地。
余慈暗中散去凝成的神行符,对洪姓大汉一笑,却见他正咂着嘴,盯着远方交织的剑芒,便摇摇头,也回眸去看。
说起来,余慈还是头一回见到李佑展现身手。从他这个位置远远看去,李佑的剑光之外,始终缀着一道赤红的光边,剑光飞动,如同飞来绕去的圆环,又跳跃如火,绝不吝于变化,轨迹难以捉摸。
相比之下,他的对手剑光则要黯淡许多,大部分时间光芒不显,可是挥荡间冰寒之气层层铺开,凝结周边大气,在碰到触天峰上时,更是在落脚地迅速结上一层冰霜。
“王九……”
余慈心中转过这个名字,随后便暗暗点头:“原来是‘大荒朔剑’到了。这么一说,身边这位,岂不就是‘乌金火眼’洪千秋?啧,这下子,实证部四代弟子中,几个厉害人物我可是见齐了。”
如今余慈早不是初到山门时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了,半月来,从李佑口中,从黎道士嘴里,包括和一些新结识的同门聊天,他已经对山门内的情况有了大致的认识。
周钰、黎洪、王九、洪千秋,这是实证部上千名四代弟子中,最耀眼的星星。四人均是在四十岁之前还丹成就,天资均冠绝一时,但他们可不是李佑这般刚刚定鼎枢机的人物可比,已经是步虚境界的周钰且不去说,里面排名最末的洪千秋,也已经结丹近三十年,此时已结玉液还丹。至于王九、黎洪,修为更是只高不低……
如此,李佑对上王九,又哪会有胜算?亏得他还兴高采烈!
旁边洪千秋哈哈笑着:“小李就是嘴巴硬,我敢打赌,碰上王九,他也就是撑上一刻钟,身上那牌子,必然要给摘了去……王九就是看他这些天太跳脱,专门敲打敲打他!”
说着,他重拍余慈的肩膀:“走吧,都知道啥结果了,也没啥好看的。你叫余慈是吧,和梦师妹很熟的那个?”
余慈苦笑着应了。洪千秋咧开嘴:“我听老黎提起过你,咱们今儿就算认识了。对了,小李不是要我给个节目吗,在咱们万法精舍的地面儿上,要说节目,当然要上触天峰,怎么样,师兄我安排一场?”
洪千秋是个爽直脾气,说走就走,驭器速度极快,转眼二人已经飞近触天峰。远远看去,触天峰巍巍山形垂立如剑,近看来果见其四面皆是绝壁,仰起头隐约见得峰顶,周边浮云飞动,参照之物变化,便觉得这山要倾倒下来,令人心悸。
而在这些绝壁之上,却有上百个人影飞纵跳跃,激起狂飙阵阵,剑光器芒耀眼生花。看到峰上的热闹景象,余慈当然明白所谓的“节目”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是丝毫不惧,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个问题:“洪师兄,那祭剑牌……”
正说着,恰好有一声剧烈爆震从附近的山壁上炸开,遮去他后半截话,洪千秋只听“祭剑牌”三个字,便回过脸来,扬起粗眉笑道:“好家伙,心思不小,节目里要包着‘祭剑牌’是吧,好咧,你等着……”
不等余慈解释,他驾驭法器一个偏转,朝着另一片崖壁飞去,离得还远,他就亮开嗓子,叫道:“又来个拿牌子的,不要客气啊!”
余慈正莫名其妙,肩后一股大力推动,他便如腾云驾雾般朝着山壁直撞过去。
他反应很快,眼前的垒垒高崖也有一点儿天裂谷的模样,他及时转身,在光滑的石壁上的点了两点,滑落七八丈,终于消去冲力,可还没等他停稳,头上风声响起,忙一闪,便有一个人影贴着他的肩背滑落下去,伴之同行的还有那人连绵不绝的骂声。
在那人摔落之际,有一小块黑影迎面飞来,余慈手疾眼快,将它握在手中。
“啥玩意儿?”
拿在手里看了几眼,余慈发现,原来手中的是一块小木牌,通体呈枯黄色,做功勉强算得上精细,在其正面用浓重的墨色写了一个“祭”字,后面则有涂成红色的花纹。
看着这牌子,余慈心念方一动,便听得身后虚空中洪千秋大笑道:“师弟的运道不错,这祭剑牌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就是祭剑牌?李佑和王九争夺的那种?
余慈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儿,头顶却是一热,那是遭人气机锁定的感应。
余慈抬头,恰好在他上方十丈高处也有人看下来。那人道士打扮,须发灰白,看上去有些年岁,然而面如婴孩,红润光亮,倒有些道骨仙风。两人视线一对,那道士眼中蓦地射出两道如电火般的蓝光,极是眩目。
余慈眼前一花,立知不好。急切之下,他全凭本能,腰间希光剑无声出鞘,同时剑气嘶啸,似是攻势,却在瞬间化为一片雾影,似散还聚,像是被山风吹着,转眼就到了十丈开外。
稍迟一线,道士已经驭剑垂落而下,剑光收束成一缕,在山壁上切出极深的痕迹。
“咦?”
那道士的声音里透着惊奇的味道,与之同时,洪千秋洪亮的声音又响起来:“祭剑牌绝不能收在储物指环里,若是收进去,就算输了!”
余慈正想把木牌往储物指环里塞,闻言低骂一声,顺手放进怀里,此时那道士攻势又来,余慈还没完全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干脆再度移位,似乎化为山间难以捉摸的轻岚,道士剑光虽是凌厉,一时也无奈他何。
“啧,雾化的啊,不痛快!”洪千秋看着山壁上的打斗,颇有些失望。
要知实证部向来是“以力证道”,极重修为的强度和深厚程度,相应的,里面修炼剑术,往往也是虹化者居多,像谢严就是个典型的例子。而以洪千秋的性情,自然更喜欢毁岳崩山的剑势,对“软绵绵”的雾化剑意,实在提不起兴致来。
“小家伙应该去道德部或学理部,一窝子故弄玄虚!堂堂男儿,怎么使不出个让人热血沸腾的剑……呃?”
正嘟哝着,眼前剑芒暴闪,那清晰轨迹摄入眼中,差点儿让洪千秋咬掉自家的舌头。
“好剑法,啊呀,糟!”
想也不想,洪千秋粗长的手指虚空连点,“咚咚”两声响,坚比精铁的山壁时炸开两个窟窿,生成的震波便从瞬间交错的两人中间捣过去,以其强劲的力量,硬生生撞开了双方剑势。
余慈胸前衣物撕裂,祭剑牌滑了下去,被他用脚尖一挑,又飞到手上,然后便稳稳停在崖壁上。距他两丈远,那灰白长须的道士两眼发直,不自觉地伸手去摸自家的脖子,那里已经给划破了皮,再偏一分就是大动脉,而森寒剑气早一步已经封住了他的咽喉,若非是洪千秋出手及时,他喉咙里大概已经是一团糟了。
“真是好剑……呸!”
洪千秋话说半截,又骂了一声,伸手抹了一把虚汗。刚刚真是险极,两边的剑光也就罢了,里面交错迸射的剑气实在是凌厉狠辣,若不是他抱丹真煞近年来渐臻圆熟,换了五年前,刚刚仓促之下出手,帮倒忙的机率倒在六七成上下。
虚惊之后,他忍不住睁圆那对招牌似的火炭巨眼,对着余慈训道:
“同门较技而已,小家伙怎么一见面就下死手?”
第二百五十八章 讲古
没等余慈做出反应,洪千秋又觉得自己反应过激,挠挠满头乱发,嘿然一笑,又对着那灰白长须的道士说话:“都输了你还呆着干吗?下去缓口气,十天后再来!”
那道士也知道自己捡回了一条命,忙收回手,但又觉得不对,再一摸,才发现他留了多年的长须已从咽喉断成两截,簌簌落下。他也是精研剑道之人,见状便知是余慈发出的剑气已近于入微入化的地步,方能斩须而粘连不断,直到施一个外力,方才断折。
实证部最大的优点就是实事求是,道士知道,虽然二人修为差不多,都是通神上阶,或许自己还要老辣一些,可对上此等上乘剑术,就算生死相搏,也是他输面为大,深深看了余慈一眼,长叹声中,再不多言,抱剑一礼,提气往峰下去了。
此时在山壁外的虚空中,洪千秋也缓过劲儿来,却觉得很是有趣,什么训斥的话也不必说了,眼睛往山壁上一扫,将周围形势尽入眼中,又对余慈咧嘴笑道:
“既然祭剑牌到手,师弟就往山下去吧。记着了,既然你有牌子,这半边山壁上的所有人都能出手抢夺,若你败了自不必说,牌子肯定是人家的,但若是你着了道,被人盗去抢去这一样。所以这牌子无论如何都不能塞到储物指环里去,也不能丢掉,到山脚你还能拿着,这牌子才真算归你了”
余慈“哦”了一声,环目四顾,山岚雾霾中,看不清周围的局面,但从刚才旁观的情景推断,此处修士密度不小。还有,刚才瞬间的交锋虽说他胜得干净利落,但必需承认,长须老道的剑术修为非常醇厚,开战时的“瞳术”也出奇不意,对方只是败在对胜败之机的精微把握上。若是触天峰上的都是这般人物,想来他下山的路绝不好走。
当然,余慈并无惧意,相反,他颇有些跃跃欲试。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件事不明白。他扬起手中木牌,去问洪千秋:“这祭剑牌是怎么回事?”
“耶?你不知道?”洪千秋满脸错愕。
余慈很乖地摇头。
洪千秋火眼大睁:“你连祭剑牌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来凑什么热闹!”
余慈满脸无辜:“刚刚李佑师兄正想给我讲来着,被洪师兄你给打断了。”
洪千秋张了张嘴,满腔的言语都堵在喉咙里,最后咕噜一声,全咽下去,末了,他也摆出了无辜的嘴脸:“啧,这种事儿,手中没牌儿,一切休提,还是等你下了山,把牌子攥紧了再说吧。
“好啊。”余慈用最爽快的态度答应下来。
无论是天裂谷还是绝壁城,他总是面对实力远在他之上的人物,脑子里面转的全是以弱胜强、或是死里求生的算计,稍差一步便有可能万劫不复,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碰到这样一批“难度适中”的对手了!
简单地说,他手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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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尘宗山门高蹈于万丈虚空之上,却也有日升月落,光暗移换。光线的变化对洪千秋来说没什么差别,可是随一轮明月破云而出,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老子这就叫作茧自缚!
此时此刻,余慈手中希光剑消去金属形质,几乎是贴着对手的头皮抹去过,发髻飞落,而远处的洪千秋则几乎要把自家的乱发给揉碎了。
这时候,他听到李佑嘿嘿发笑:“老洪,怎么样?”
洪千秋嘟哝一声,话里是什么意思,连他自己都没听清,然后才咧嘴骂道:“这小子,除了玩命儿搏杀,难道就没别的本事了?”
“余师弟练剑走的是野路子,不过那效果是实实在在的
李佑笑眯眯地回应,心情听起来不错。不过洪千秋回头看的时候,却见他满身尘土,衣物多处破损,露出的肌肤上偶有血痕,发髻上甚至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就是在这六七月的天气里,都没有融化。
见他这狼狈模样,洪千秋一时心中大爽,但算算时辰,又觉得奇怪。没道理能撑这么长时间的。脑子多转了一圈,才明白过来,便啧声道:“王九没使出大荒剑势?可让你了啊!”
李佑半点儿不恼,因为洪千秋说的就是实情。他点头道:“九师兄只一手渊冰素雪剑,已经够我喝一壶的了,何必再拿出压霜底的本事?”
他对王九的称呼,不像当面时那么无礼,对此变化,洪千秋早见惯了,知道这小子就是当面嘴硬,其实对王九的剑道造诣还是相当佩服的。一笑之际,火炭似的眼珠在李佑身上一转,又看出问题:
“啧,王九也不客气哈,你的牌子让他拿去了?”
“技不如人,如之奈何?”
李佑掉了句文,又笑眯眯地道:“牌子丢了不要紧,再抢回来就是。呃,我是说,从别人身上老战怎么样?”
“就知道你小子打这种主意!”
洪千秋挠挠乱发,笑骂一声,转眼看到山崖上不紧不慢下移的余慈,脸皮又皱起来:“阿佑,咱兄弟不说二话,你拉这小子过来,是什么意思?”
“怎么着,余师弟使剑不入你的法眼?”李佑斜睨他一眼。
“嘿,雾化剑意”
话说半截,见李佑大有深意的表情,便有点儿尴尬,不自觉已改了口:“雾化剑意也不错,至少那小子使来明快利索,有点儿味道。”
好吧,他承认,余慈这小子的剑法,确实不是他最喜欢的那种让人热血沸腾的类型,相反的,余慈使剑,冷得像冰,偏又不是王九那中寒霜飞雪,苍茫大漠的悲概豪迈,而是直透进人骨子里的森冷寒彻。
从余慈挥出第一剑起,洪千秋从头看到尾,共见了五场拼杀。仅从时间来看,每一场余慈都赢得干净利落,但细究其过程,便能发现,这小子每次胜出,都是在一线之间所谓“一线”,不是“胜负一线”,而是“生死一线”!
也就是说,余慈每一次胜利,都会和对手一起,在生死线上打一个滚儿,回回如此,剑剑如此。即使是洪千秋这般好勇斗狠的人物,所接受的也是玄门正宗的战法,又如何见过这等场面?
李佑说余慈是“野路子”,又何止是“野”,分明是狠、是毒,是辣、是荒唐!
可一路看下来,洪千秋又觉得这是一连串无以伦比的刺激,原本在他看来不值一提的战斗层次,因为这独特的剑法,时时刻刻都扣人心弦,一路看下来,他竟是不自觉冒了一身冷汗!
越是回想,洪千秋越觉得自己刚才的评论太绵了,说不得又一击掌:“他怎么想出这种剑法来的?真他娘的有才、有胆、有气魄!”
李佑听得便笑,将目光投向那边山壁,一时也有点儿走神。其实他也是头一回见余慈这般使剑,以前那些道听途说的消息,总不如实例来得生动。
仔细想了想,李佑觉得以前拍脑袋想出的计划,应该修改一下:“喂,老洪,你不觉得以余师弟的风格,不适合在这里”
他不用说透,洪千秋就点头同意:“这个层面上根本找不到能给他喂招的人,再这么下去,不是浪费时间,就是要出事儿。”
说到这儿,他忽地一愣,斜眼看过去:“小李子,你又动什么心思哪?”
李佑眨眨眼:“且附耳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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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触天峰终于消停了些,百里浮云散尽,正是纤月净染天无尘,光影交错间,山景又是一番风致。此时的触天峰顶,安静清幽,在一处相对避风的所在,余慈等三人在一起,手边散放着几个酒壶,闲坐聊天。
洪千秋刚清空一个酒壶,随手扔下峰去,笑哈哈地道:“余师弟今天做得不错,从触天峰上取了牌子,就等于是挂了号,以后就不愁寂寞了!嗯,既然这祭剑牌到手了,我也就给你讲讲它有什么用处小李子,你补充!”
李佑低骂一句,显然对那称呼不满,但又怎敢和已经半醉的洪千秋较真儿?
“要说这祭剑牌,就要提到剑园这剑园哪,嘿,是你们这些使剑的家伙最向往的地方,但说白了,那就是块儿坟地嘛!就是大了点儿,听说东西直径有七千多里,南北更长,超过万里,就安在咱们断界山脉里,占了不小的地方。”
“至于这剑园的来历,要从三劫之前,也就是一万八千年前说起,那是个剑修横行的时代,八千剑修,自东海起,溯沧江而上,过云中山,穿断界山,跨天裂谷,西征无边佛国,要让整个修行界都臣服在那遮天蔽日的剑芒之下好大气魄!”
第二百五十九章 赌牌
原谅我吧又迟了。另外,就上次更新做出纠正:加减乘除已经还给小学老师了,上一章最后一段应该是五劫,一万八千年,囧,我说是笔误你们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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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大气魄!”
洪千秋又加强语气,重复一回。余慈眯起眼睛,听他讲述,觉得挺有气氛:孤冷的山峰上,半醉的大汉指点江山,浑厚的声音似乎可以穿透两万年的距离,唯一有点儿可惜的是,大汉话中颇有一些讽意:
“八千剑修,飞腾的剑光化为万里飞虹,横跨万万里的漫长距离,结果是什么呢?嘿嘿,还不就是折戟沉沙,八千名最顶尖的剑修,能逃回天裂谷东岸的十不存一。便是这几百号人,也有大半无颜东归,就留在断界山脉之中,向咱们宗门求了块地,在那里闭死关”
“喂,说话不能这么刻薄啊!”
李佑猛敲手里的洒壶,满脸不乐意:“什么叫逃回,什么叫无颜东归?远征无边佛国,以八千剑修对上亿万佛兵,血战百日,把那琉璃净土都化为阿鼻地狱,最后若不是佛门赌上气运,以十三位古佛同归寂灭为代价,打破“六道轮回”,衍化三千世界,借将一十七位剑仙打入永沦之地他们能赢?
“就算是败了,仅原道前辈一人断后,持玄黄杀剑,辟易八方,诸天神佛、菩萨、罗汉都却步不前,可称得虽败犹荣!”
洪千秋重重哼了一声:“原道东归不久,便遭魔劫而亡,你又怎么解释?”
“那是因为”
“呃,两位师兄!”
眼看洪、李二要因为两万年前的古人争个面红耳赤,余慈不得不打断他们的争论,挠头问道:“那些剑修闭关、安葬的地方就是剑园吗?”
洪、李二人均狠剜了对方一眼,最后是由洪千秋答道:“差不多,这些人都在西征中受了伤,又憋屈得难受,了无生趣,没过多长时间就纷纷死去。宗门怜悯其遭遇,也没有收回那块地,只是稍做修葺,弄了一个墓园,供人祭奠。当然,那也不是普通的墓园。”
李佑接着洪千秋的话往下说:“你要知道,当初八千西征剑修,几乎倾尽东修行界的精锐,十九位顶级剑仙、劫法宗师近五十名,真人、步虚修士成百上千计,往后近两万年时光,修行界都再也组织不起如此规模的队伍。便是西征不利,退到东岸,葬于剑园的,也有两位剑仙,十五位劫法宗师,真人、步虚修士若干。这些前辈的遗产,嘿,必然是极了不起的”
余慈大悟:“偷坟掘墓!”
“噗”的一声,洪千秋把对面的李佑喷了个满脸开花,他绝对是故意的,不如此如何能表达他爆笑的心情?
李佑反应古怪,只面无表情地抹去酒渍,依旧对余慈说话:“余师弟,剑园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简单。至于里面究竟如何,且稍等老洪,你娘的去死!”
话音起,李佑拔剑便斩,剑飙如浪,转眼将漫天的轻柔月色撕成粉碎。洪千秋火眼亮起,像是燃起了火,他大笑道:“早等着你呢!”
直面剑势,他半步不退,身外嗡地一声涨起乌青光芒,与剑气相激,迸发的气浪远蹈百尺开外。在此瞬间,他九尺开外的强壮身躯竟似又涨大一圈儿,张手便是一片黑潮,汹涌有海啸之音,扑天盖地反压过去。
在二人交锋的正中央,余慈一个利落的倒翻,避到十丈开外,而战圈中央掀动的狂飙又直逼过来。那边地上的洒壶更是直接被吹飞到山崖外去。余慈知道,这地方是留不得了!
“李师兄,我去梦师姐那儿等你。”
“去吧去吧,我解决了老洪”
洪千秋哪容得他说下去,一轮猛攻硬把他后半截言语堵回肚子里去。李佑火大,针锋相对地展开剑势,半边山峰都让他的剑光给照亮了。
余慈哑然一笑,不再管这二位,自顾自下峰去了。等他下了峰顶,夜空骤然一亮,回头看时,那两位已经飞上半空,在明月之下,尽情挥洒、冲击,斗了个不亦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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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照的夕阳下,余慈漫步独行。忽听到一声唤:
“前面的可是余慈!”
“正是。”
“听说你说祭剑牌数面,今日我要与你比剑夺牌!”
余慈停下身形,回头去看。自从那日触天峰夺牌之后,余慈的生活一下子变得忙碌起来。尤其是他手中有一面“祭剑牌”的消息传出去后,找上门来,要比剑夺牌的实证部同门就络绎不绝。
这些修士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使剑,或近身搏杀,或飞剑斩空,每一个都有着不俗的造诣。
这正是实证部的规矩:想参加剑园盛会的,修为要在通神上阶以上,步虚境界以下,长年练剑,有一定造诣者。除此之外,手中至少要有一面祭剑牌,发放的牌子的总量则是十个。而实证部符合这一条件的修士,便超过两百人!
竞争之激烈,可见一斑。
按着规矩,有人向他提出挑战的话,若无充足理由,是不允许拒绝的。余慈也没想着拒绝,正要答应,旁边却已有人打抱不平了:“喂喂,老弟,以大欺小不够,还要来车轮战吗?咱们实证部啥时候没品到这种地步了?”
“你什么意思!”
路人见挑战者确实莫名其妙,便也嘿嘿笑起来:“师弟你是孤陋寡闻了,难道你没听说,前天张衍张师兄已向余师弟下了战书,要用祭剑牌质押来一场赌赛,以剑分胜负,算算时日,就是今晚!”
“张衍师兄?烂赌张?”
莽撞的挑战者便有些发呆:“不是吧,那岂不是以大欺小?”
无怪乎挑战者惊讶。要知道,在实证部,张衍师兄虽比不上周钰、黎洪、王九、洪千秋这四位耀眼,也不如后进的李佑那般天资超卓,甚至还沾了一身好赌的毛病,以至于多年来来修为停滞不前。可是不管怎么说,那一位仍然是已经定鼎枢机,堂堂正正的还丹修士,是当之无愧的师兄长辈,怎么能不顾脸面地找余慈这外室弟子比试剑法?
要知道,实证部还丹修士约四十人左右,其中仅有十五人位练剑,而这十五人中,又有于舟这样的三代弟子,一般不会去凑热闹,真正有意去剑园的,也就是几个四代弟子,满打满算,不过五人。十面祭剑牌里,肯定有五个是专门为他们准备的,张衍就是其中之一。
如此,这一位正该无欲无求才对,偏偏和一位外室弟子较真儿,很有脸吗?
“所以说啊。人家余师弟正是要养精蓄锐的时候,你瞎凑什么热闹?”
莽撞的挑战者确是有脸的,只能灰溜溜地离开,余慈微微一笑,谢过这为他打抱不平的师兄,哪知这位师兄咧开嘴,笑拍他的肩膀:“早看烂赌张不顺眼了,我压你身上一斤玄铁,合当赌一把孤丁,师弟要帮忙啊!”
余慈无语。
其实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位名声不太好的张衍师兄会挑中他。不过剑园盛会在即,余慈是无论如何,也不像错过这个机会。
那天晚上,李佑和洪千秋忙着打架,只把一件事说了半截,不过余慈回头问了梦微,终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弄清楚了。
所谓“剑园”之会,就其本来意义上说,应该是在一个特定的日子,进入剑园这前辈埋骨之地,祭祀洒扫,以示敬意。但在上万年漫长时间的演变下,其含义大变,成为了一场各宗剑修,或者范围放大些,即所有练剑修士寻觅机缘的盛会。
剑园之中,不仅埋葬着前辈遗骨仙蜕,还有几百部风格各异、质量上乘的剑经秘法,早成了无主之物。而且传说中,在那阴森的墓园里,还有那些大神通之士残留下的意念,化为不灭的精灵,游荡其间,一旦触及,便会有积淀成百上千年的剑道妙悟融入自身,可省下百年修炼之功。
如此诱惑,只要是矢志于在剑道的修,哪个能够拒绝?
便是余慈这类对外物不甚看重的,也无比地向往。
梦微的总结便很精到:要看自己在宗门的地位、长辈认可、为人好坏,在小含章法会上可一览无余;但要确认修为、检验意志、自测水准,现阶段,非剑园盛会不可。
如此精彩的场面,余慈岂能错过?
第二百六十章 赌鬼
夜色再次降临,离尘宗山门的座落于万丈高空之上,少有尘埃,因而星月光芒分外净澈,尤其是夜色渐深之时,夜空如同缀着珠玉的黑绸,延伸向无限远处,令人沉醉。
离预定时间还有一个时辰,余慈先一步来到触天峰,先踩踩场子。虽说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张衍为何会不顾颜面,主动与他赌斗,但事已至此,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修为落在下风,前期的准备也越发地重要。
和白日的喧嚣不同,夜晚触天峰上没几个人。偶尔碰到,里面还有几个是专门来看赌斗热闹的。
张衍舍下颜面,和一个到山门来修行的外室弟子赌斗的消息,经过两天的发酵,早传遍了山门,但还远达不到所谓“万人空巷”来凑热闹的地步。
一般而言,山门修士,尤其是实证部修士的生活很有规律。除去长期闭关的人外,人们都是在白天钻研法门精义、锻炼实战能力,夜晚则静心调息,吸纳灵气,增厚修为。
所以每当夜深时候,万法精舍都是一片寂静,也许赌斗本身很让人好奇,但专心修行的人们,都明白修行之不易,绝大多数还是能够按捺住那小小的好奇心,坚持自家功课计划的。
张衍将时间定在晚上,应该就有这种考虑。
在约定地点附近的崖壁上几个来回,余慈大致摸清了地形。当然,赌斗是没有限定战场范围的,触天峰的每个角落都可以成为战场,只不过,余慈不认为他能够和张衍缠斗到那种程度,他也没有这种打算。
“胜算不大呀”
无论是李佑还是梦微,包括刚认识不久的洪千秋,都非常坦白地告诉他,张衍或许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四十二岁便定鼎枢机,单枪匹马杀入北荒,斩一宗之主头颅而还的“贯日飞虹”了,可是,他几十年的根基还在,多年蹉跎,还没有完全毁掉那人超卓的剑道造诣,再加上还丹对通神的修为压制,常规情况下,余慈的胜算几等于无。
可是,还没有真正战上一场就认输,岂是余慈的风格?
其实余慈心中已有一个隐约的思路,但由于缺乏对张衍最直观的认识,暂时难以付诸实现,也许,真要等到赌斗开始前后,才能够做出决定吧。
在崖壁上几个纵跃,余慈想去另一个方向看看,可才奔出数里,视线中却映入一物:那是月光和崖壁阴影的交叉点处,一个人半身悬空,半躺半坐在一块凸出的石梁上,整个上半身都藏在阴影中,只有悬空的双腿,百无聊赖地来回摆荡。
余慈正想绕过去,心中忽地一动,稍侧过身,借了个角度,隐约看到了那人的脸:“张师兄?”
那人听到招呼,有些惊讶地起身,往这边看。两人视线对上,一时都是无语:今夜赌斗的对手,怎么会在此时此地碰到的?
对于张衍,余慈也就见过一回,不过对此人的印象非常深刻。
张衍给人明晰的感觉就是“不修边幅”。不修边幅的修士很多,洪千秋就是个例子。但张衍明显不一样,余慈和他见这两面,他都是穿着一身黑色的道袍,看上去是日不曾换过的,前襟扯开,里面中衣也乱七八糟。此人脸上也胡子拉碴。同样的在洪千秋那边是粗犷豪迈,放在他这里,什么“落魄”、“颓废”之类的词儿,就似专门为他准备的。
造成这种感觉的原因,余慈觉得,或许是由于这位张师兄长得比较秀气,皮肤白皙,偏又透着不健康的黯青。而且,这位师兄的眼神太阴郁了,眼眶深深地凹下去,总给人以半死不活的印象。
“张师兄好。”
余慈心神安定,行礼如仪。倒是张衍明显有些走神儿,愣了一下才点头回应:
“哦,余师弟来了。”
“张师兄来得挺早,咱们这就开始吗?”
“还是按约定来吧。”张衍又把身子躺进崖壁阴影中,懒洋洋地说话。
张衍说话的声音也很特殊,话里面似乎没有任何的精气神,如同重病之人的呻吟。余慈听得就皱起眉头,尤其是想到眼前这人就是他接下来赌斗的对手,心中更是不爽。
这就是张衍对赌斗的态度吗?
余慈咧开了嘴,他不是不能接受失败,但若是败在这样一个人手上,想想都觉得憋屈。他站着不动,盯着张衍半隐在阴影中的脸,心中回忆从李佑等人那里得到的消息。
当年张衍也曾是山门风云人物。他四十二岁登上还丹境界,虽不能说是最顶尖儿的资质,但在山门内,也是令人瞩目的后起之秀,之前那北荒一战,就是他的成名作。但不为何,他在前途无量之时,突然染上赌瘾,沉溺于此,不可自拔,因赌而触犯的戒律,让他一年到头,倒有三分之二的日子,在面壁思过。
可是越是如此,他越是变本加厉,几十年下来,修为毫无寸进,当年进阶还丹的朝气和锐气,也在这一场漫长的赌赛中,输得一干二净。
就是这样一个人,莫名其妙地找上门来,主动和他赌斗余慈脑中的思路忽然清晰了些,他略做考虑,随后就走过去。
“我也坐会儿。”余慈笑吟吟地在张衍身边,找了个容身的地方,两人相距不过四五尺远。
张衍有些奇怪,抬眼打量这位颇与众不同的小师弟。其实,余慈的名头已经比较响亮了,就算是他这种沉溺于赌搏的家伙,耳朵里也偶尔听到过这个名字。
他知道,就是这样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已经干出了好几个了不起的大事。绝壁城的势力洗牌、血僧屠灵阴谋覆灭,其后都有这个年轻人的影子。如此作为,还要超过他当年。而且性情颇是不俗,也无怪乎刚刚入门,便有那么多人照应,良好的人缘很让人羡慕。
嗯,这些事儿已经和他没关系了,他只要愿赌服输,按照那人的意思办就是
这时,余慈和他搭话:“张师兄。”
“嗯?”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不知张师兄可否为我解惑?”
“什么事儿,赌斗完再说吧。现在应该养精蓄锐”张衍语气随意,说着又闭起眼睛,好像这几句话就用完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
然而余慈并未知难而退,继续问道:“师兄的喜好,我亦有的耳闻。说句冒昧的话,我觉得啊,以师兄你的性情,有与人赌斗和去剑园的时间,师兄大可寻人赌上千八百盘的,何必操这个心思?”
这话其实颇为无礼,可张衍极是自知之明,也不动怒,嘿嘿笑了两声:“手头拮据,奈何?”
“咦?师兄是想把牌子赢过去,再换赌资么?”
余慈倒是记起来了,眼前这位赌棍曾经创下一个很了不起的纪录山门曾专门下一道谕令:断绝张衍所有修行资源的福利供应,什么丹药、法器、修行场地等,统统不再提供,免得再让他取了丹药法器,再押出去赌搏。
如此针对性的手段,据说也是开宗立派以来,破天荒的头一回,说是旷古绝今,未尝不可。此令谕一下,就把张衍给逼上了绝路,他要在山门生存下去,只有靠自己去挣、去拼,才有开销,若还沾连赌瘾,必有他的苦处。
可就是这样,这位仍未戒赌。如今,他只是靠着同德堂里一些善功消息过日子,得到的善功、报酬等,也都是很快就挥霍殆尽。同门没有人愿意和他赌,他就万里迢迢跑到北荒去,把身家输得一干二净,再跑回来,继续找活儿干。
赌瘾大到这种地步,恐怕也是离尘宗自开宗立派以来,空前绝后的第一人了。
一般而言,对上面那令谕,人们都认为是宗门长辈对张衍耐心耗尽,可余慈却觉得,与其说山门长辈们是看他不顺眼,还不如说仍对此人抱有幻想,希望通过这一招,逼着他戒绝赌瘾,重归正途。
可现在看来,这法子、这心思,统统白费。
余慈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大战在即,也不去感慨那些“可惜可叹”之类。反倒是脑中那点儿模糊的思路突地清晰起来。
他忽地一笑,盯着张衍的脸,双眸闪耀如星:
“张师兄或许不知,其实,我也喜欢赌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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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催的迟更
第二百六十一章 输赢
“是吗?”
过了一小会儿,张衍才开口回应,阴影中,他似乎也咧嘴笑起来:“哦,余师弟看起来可不像是我这种人啊。”
他的笑容其实并没有多少遇到同道中人的欢喜,倒似应付差事一般,再招招手,就算是重新见过。他不是傻瓜,余慈主动搭话,开头就说“赌”,其心思他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年轻人啊,未必有点儿沉不住气。以弱胜强,攻心之策用在这儿是恰当的,但火候还要掌握好
越是明白余慈的想法,他越觉得没意思,其实按着前几天输掉的赌局,他此时应该好好配合一下才对,否则一会儿打起来,便连傻子都能看出里面的猫腻来!可是,面对几十年中,已经被人说滥了的话题,张衍实在提不起力气,哼哼哈哈几声后,干脆摆摆手道:
“前车之鉴在此,师弟还是谨慎点儿好。”
下面,应该就是投我之所好了唔,是不是应该热情点儿,免得小家伙后力不继,弄巧成拙?
张衍还在寻思,可是余慈的回答多少有点儿出乎意料:“好叫张师兄得知,赌之一物,小弟也是深知其害,这一点,和张师兄是没有差别的”
若说别的也就罢了,但余慈一句“没有差别”,岂不是明指洞悉他的心思?被一个年龄小他几十岁的年轻人如此对待,任张衍如何好脾气,都有些挂不住脸当然,这里更重要的原因或许是:他知道,余慈并非是信口开河!
不论怎样,张衍已经有了回话的**,阴影中,他眉头一挑,笑道:“你知我怎么想法?”
余慈用了一个狡猾但犀利的回答:“小弟觉得,张师兄是个极聪明的人。”
话刚说完,余慈面皮上就是一烫,张衍眸中光芒如剑,在他脸上掠过,随又消寂。这大概就代表张衍默认了他的冒犯,余慈后面的话也就顺理成章地说出来:
“小弟虽知其害,然而小弟这赌性,又是万万摘不得的,一摘去,这条性命大概也要交待了。”
“哦,这么严重?”
张衍回了一句,心中却又有些失望,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说辞,原来是先用危言耸听之法,说客之故伎罢了!他偏过头,去看天色,估摸着还要半个多时辰,才到约定的时间,心中发出一声呻吟。
余慈却似全无所觉,只是点头笑道:“是啊是啊,别人戒赌不成,是因为脱不开那刺激,我这却是把性命都维系在上面呃,张师兄又是为的什么?”
回答他的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余慈也不在意,等了数息时间,仍不见张衍回答,就自顾自地说道:“张师兄可知道我最常赌哪一种?”
我管你赌哪一种?
张衍被年轻人一连串自作聪明的举动弄得心情不佳,也没了应付的心思,正寻思着是不是干脆闭目假寐一会儿,哪知此一瞬间,他身上骤冷,睁目看时,却一道寒光撕裂黑暗,直取他头部要害!
你娘哦!
张衍差点儿脱口骂娘,类似的句子却早在心中翻来覆去地念上几百遍。他绝没有想到,眼前这小子竟是属狗的,那脸是说翻就翻!
两人距离相隔不过四五尺,若仅如此也就罢了,这一剑发来却全无先兆,且剑光至半途,剑刃已经虚化了,黑夜中观来,好像那高崖之外的明月光芒都能透剑而入,恍惚迷离,令人难测虚实。
张衍不得不承认,以余慈这个年龄、这个境界,剑技之精,委实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他一眼就看出,余慈剑道走的是雾化的路子,若不是剑气分布精致入微,又岂能映入月光,宛若琉璃?
但正因为如此,张衍突然发现自己面临着一个极其尴尬的问题:
他该不该反击?
若是完全按理智判断,他有九成九的把握能够肯定,余慈绝没蠢到因为一场赌斗,就在这儿和他撕破脸,他甚至确信,这依然是某种攻心技巧,余慈这一剑,必然会在最后关头停下来,由此再引出什么说辞
若他真要一劳永逸,最善莫过于什么都不做,用冷漠的态度迫得余慈收手,想来他也无颜再做纠缠。
连串念头如电光石火,在他心头闪灭,随着剑气逼近,结论越来越肯定
直到他看见余慈那对似乎已是光芒冻结的眸子!
“我X!”伴着心底一声吼,崖壁阴影中,虹光舒展,瞬间压过余慈那一继的月光剑雾。
声势虽是浩大,张衍却觉得心里憋屈。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出手,只因在剑光真正临头之时,他还是被余慈的剑意所慑,抵不过那护身保命的本能。
不过当真正发动剑势之后,张衍却又庆幸他做出的决定了。余慈剑上几乎入微入化的剑气,刺肤透骨,激得他的头皮发炸,没有半点儿留手的意思。
虽只是通神境界,这一剑却有还丹气象!
剑虹与剑雾相激,张衍的位置未有稍移,可余慈修为差了一个层次,则是肯定坐不住了。他弹起身子,但并非是张衍所预料的那样退却,而是一声不吭,迎着铺展开来的剑虹,自中宫直入!
这小子就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吗?张衍先是一怒,但紧接着从正面突进来的剑光,就截断了他的念头。
嗡嗡的剑气震鸣声在这片相对狭小的崖壁阴影中来回激荡,迸射的剑气将这里填充得满满的,坚硬如铁的岩石也给撕开了缝隙。
一剑、两剑、三剑、四剑张衍只数到第四剑,便再也没了分心的机会!余慈手中利剑已经完全消去形体,只有锋锐无匹的剑气,在虚空中纵横来去。
张衍没有、或者说没来得及使出他“贯日飞虹”的绝技,只用他相对相弱的近身搏杀剑术接下余慈这一轮狂暴狂雨般的强攻。同时,他已不能将斗剑限制在那片崖壁阴影之中,双方纵跃飞射,如同两只飞猿,在触天峰上奔行来回,倏乎间已绕了一个大圈。
如此激战,早将峰上各方人物惊动,半途中已有十多个人跟上来,在外围观看。张衍则顾不得这些了,现在他心中完全被一个让难以置信的事实充斥着。
从发剑之初到现在,余慈竟然没有一个守招!
张衍绝没到那种“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的地步。事实上,在这一轮斗剑中,他不只一次发动反击,至少有三十次以上的机会,能够对余慈造成致命的威胁,可是余慈却是视若无物,眼睛都不眨一下,依旧狂攻不止,倒是每每迫得张衍撤剑回防。
“赖皮招数!”外围旁观者中,有人这么说。
赖皮吗张衍可不这么认为!
他确实掌握着分寸,能够保证不至于造成流血惨事,可在此前提之下,他那三十余次反击,凌厉程度也是每剑俱增的,到了后来,他也使得兴发了,接连七八剑都是虹光吞吐,剑势激荡崖壁,直有撼山之威。
就是这样,余慈的剑光依旧突入进来,其放射出的气机主导剑势,冷厉寒澈之处,从头到尾,未有动摇,那是真正的有进无退!但更关键的是,在双方剑势气机交错变化之际,张衍有一个感觉:
自己慢了点儿?
随着斗剑的进行,随着他反击剑势愈发凌厉,这种感觉越来清晰,越来越明确。场面会骗人,但气机不会。张衍能够很清楚地感觉到,对面的年轻人,是一种非常投入的心态来斗剑的,姿态端正,进退间自有其章法,他有进无退,便有有进无退的道理,绝非是所谓的“赖皮招数”。
他开始明白,余慈前面所说“赌”的意思了。
这不正是赌么?用自己的性命作筹码,赌自己的剑气永远快上一线,赌自己能先一步杀敌。赌赢了,自然万事大吉,赌输了,就将性命抛去!
交手至今,余慈的每一剑都在赌,从头到尾,全无例外!
恰逢余慈又一剑袭来,张衍心头忽然有一个冲动,驱使着他同样无视余慈的剑势,挥出一记堪称致命的斩击,同时,他的心思前所未有的地集中,盯紧了余慈的反应。
剑光如虹,在夜空中划开清晰的痕迹。
两人身形交错,“轰”地一声响,张衍护体真煞全力发动,迸发的冲击再不是余慈所能抵挡,当即被吹飞到数丈开外,撞在崖壁上,这一轮狂攻终于断掉。
他随即转身,和面无表情的张衍对视。相隔数十尺,双方都没有再出手的意思。
张衍先收了剑,仍盯着余慈看:“这就是你擅长的赌法?”
余慈点头一笑:“只懂得这一手,请张师兄品鉴。”
张衍伸手摸了下衣领,摇摇头:“什么品鉴,今天赌斗就是赌这个吧我输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秘界
张衍的性格就是这样,“我输了”这三个字,从他嘴里出来,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儿重量。但就算如此,以他还丹修士的身份,仍然让旁观者们一时失声。
包括某些早有准备的家伙。
“过火了,过火了呀!”
“呃,这应该不是咱们想要的”
高空中,李佑和洪千秋都看到对方无奈的表情。是的,他们两个就是始作俑者。
要说两人完全是出于善意。按照实证部“夺牌”规矩,手中有“祭剑牌”的修士,对其他人“夺牌”的挑战不能拒绝,只是时间可以在情况允许的范围内微调。
这本来是一个鼓励内部竞争,提升修士实战能力的妙招,但正因为是在“内部”,余慈那种出鞘就见血的使剑方式,实在不怎么安全。若是高频率地战斗,说不定就会在一连串交手中,出个什么事故,惹来麻烦。所以,他们辗转找到了张衍。
整个离尘宗山门,大概也只有这位,既符合条件,又不会计较身份、或是“剑园”本身的诱惑之类只要能够投其所好就行。
原本的计划是,在半放水的情况下,张衍和余慈来上一段“惺惺相惜”的戏码,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明显放水”,但不要分出胜负,这样就有理由将二人间的战斗名正言顺地持续下去,有张衍这个挡箭牌,想来主动上门挑战的人物会少许多。顺利的话,甚至可以拉来张衍当陪练,想来会对余慈的剑术会是一种新的磨砺。
这个计划说来挺美好,其实李佑和洪千秋并没有怎么费心思,也没这个必要。张衍已不是当年的张衍,但二人都相信此人操控局面的能力,控制一个通神修为的师弟,营造氛围,绝不是问题。
但意外就是意外,它总是在人们忽略它时,跳出做鬼脸儿。
“弄巧成拙了,现在怎么办?”洪千秋用指责的眼神看向同伙,这个异想天开的主意,归根结底,是由李佑想出来的。
李佑又能怎么办,他挠挠头,末了只能毫无建树地回答:“回头问问张师兄,这是怎么搞的”
他有些埋怨,从某种意义上说,张衍辜负了他们的“信任”,甚至让事情变得更糟糕了。别妄想一次“胜利”会吓退实证部的修士们,更别说这场“胜利”的带着浓重的不合情理的荒谬,怎么看怎么有猫腻。
长年生活在这个圈子里,人们会首先明白一件事:要确认某件事情,最简单也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自己去尝试一回!可以想象,从今夜起,听到这个消息,却又不甘寂寞的人们,会把雪片似的挑战书投到余慈居住的精舍里去实证部向来是鼓励这种情形出现的!
“不会来个血流成河吧?”
洪千秋多少有点儿开玩笑的意思,但想想余慈一以贯之的剑势,谁也不敢保证类似的情形不会出现。毕竟,余慈的剑势凌厉至乎偏激,这种“杀道之剑”,
“要不,我回去问问梦师妹?”
余慈的事儿,当然找梦微最适合、可想到自己拙劣的主意造成的恶果,还有请出张衍的过程中,那些“不可避免”的犯戒行径,李佑就打心眼儿里发怵不过很快,他就不必为这件事儿苦恼了。
“李师兄是要与我商量余师弟的事吗?”
梦微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就在二人身后响起,洪、李二人齐齐吓了一跳,猛回头,果然见到梦微正微蹙着眉头,立在虚空中,在她旁边,挤眉弄眼的胖子,不是黎道士又是谁来?
黎道士这回充当是车夫的角色,梦微伤势未愈,难以自行驭剑飞行。也就是他的燕泽剑,驭使起来,声势可大可小,变化由心,才能瞒过洪、李二人的感知。
说起来,洪千秋和黎洪比梦微要大上几十岁,在凡人中,已经是一两辈的差距,可是真面对这位戒律部的后起之秀,他们还是要小心应对,毕竟,整个宗门内,能当面指斥老祖宗行事之非的,近千年来,也只有女修一人而已。
对此,他们都抱有最起码的敬意。
李佑则更不用说,见梦微现身,好悬差点儿从天上掉下去,平日的活泼笑谑一发地飞去九霄云外,只能尴尬笑道:“梦师妹也来看这场赌斗?”
“迟了一步。”
梦微简单回应,旋又淡淡道:“洪师兄和李师兄倒走得挺快。”
以女修的性格,说出这种含讽带刺的话,只能证明她确实非常不满。
但最终梦微也没有再说出处置一类的话,她遥望山壁上仍是众人目光焦点的余慈,轻声道:“余师弟长年漂泊在外,又自有机缘,剑中杀意易发难收,不适合同门切磋。早先我也没想到这点,但事态发展至此,必需要冷却一段时间。黎师兄”
她转脸去看黎洪。这里若真论地位,其实是以黎洪为长,此人身为实证部四代弟子中第二号人物,外表和气憨厚,其实心思渊深,锋芒内敛,平日里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又是人脉宽广,在实证部办事,这一位是很难绕过去的。
黎道士却没有正面回应,而是摇头叹气,对洪、李二人道:“阿衍还是那副脾气,枉费俺花心思赢了他那面祭剑牌过来哎,你们两个,可别着恼,顶多以后还个人情给你们。”
这倒好,黎道士不打自招,一下子成了“共犯”,让梦微也哭笑不得。这时,胖子才挠着下巴说道:
“梦师妹的意思俺明白。一方面,以后余师弟与别人的比试,咱们会特别小心,免遭意外;另一方面,梦师妹,余师弟到山门是进修来着,就算现在许多长辈不在家中,但该有的还是要有,这种野路子的剑术实用不假,正宗的运剑法门,也要接触一下才好。”
梦微一怔,旋即明白:“黎师兄说得是,宗门虽不是剑修门派,但所藏剑典甚丰,余师弟确实应该搏采众家之长,也在理论上加以完善。”
“梦师妹说的是,俺们实证部也不会亏待宗门有功之臣。这样,我和老洪、阿佑三人提名,为余师弟争取一下这个月的法天秘界的名额,让他也读读书,静静心,养精蓄锐,以备剑园之旅,如何?”
“黎师兄费心了。”梦微躬身一礼,以示感谢。
李佑听他们交流意见,心中赞同之余,也不免腹诽:“野路子半山蜃楼都是野路子,那我的无定火算什么?杂耍么?”
带着这个荒谬的想法,他摇头一笑,也望向那边。
正与张衍低声交谈的余慈仍不知道,这边正有人为他绞尽脑汁儿安排: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还是个让人不省心的主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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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慈背靠石壁,用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倚坐在地上,半封闭的空间里,只有头顶那几个圆形的孔穴透进外界的天光,使此地不显得那么阴森。
他也没有刻意地运转心法,但一呼一吸之间,外界灵气醇厚如酒,自他全身各处毛孔渗透进来,天然运转,自成体系,时间长了,便有一种醺醺然的感受,令人忍不住沉迷其中。
已经进来半个月了,余慈还是忍不住感叹:在灵脉地穴修行,原来是这么有效的!
这里就是法天秘界,是万法精舍之中,二十二个最适合修行闭关的灵脉地穴之一。即使排名靠后,但其灵气之精纯充沛,仍比山门已经相当优异的外部环境要强出几个档次。
在绝壁城时,余慈也曾参观过那些曾属于白日府的修行秘地,同要是建在灵脉地穴之上,但其效用,比之外面离尘宗山门的空气尚有不足,更不用说此地!无怪乎当初金焕挖空心思,也要把自家子弟往山门里送。且不论人脉关系上的作用,单只是这些修行资源,就远远超出外人的想象!
余慈这次入洞,期限四十天,如今刚过去小半,已觉得自家修为又精进一层,通神境界的底子打得愈发牢固,真不知若在此占上个一年半载,又会是什么模样。
他微微一笑,拿起身边半开的书卷,借着些微天光,慢慢研读上面的文字。
“玄元根本气法”的优点之一,就在于心象成就之后,一切身心修行,都是自发运转,合乎天然,余慈要做的,仅仅是根据自身的修为进度,对心象进行微调,如此每天就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拿出来充实自己。
他手中这卷《入化剑经通论》,洋洋洒洒近百万字,便是精读钻研,半月下来也读了大半,偏偏还不曾误了修行,换了旁人,也只有羡慕的份儿了。
读到书卷上“神以明之,意以用之”这段的时候,余慈正结合自身经历,静心体悟,静室中忽传来一声冷哼:
“今天俺们兄弟,要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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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迟迟,真迟
抱歉,今夜无更,以调整更新时间
潜水看评论,有不少朋友不爽更新太晚。我也觉得天天熬夜,内脏功能紊乱。
这边正好有个契机,综合各方面考虑,今夜暂不更,调整到明天上午十点,以后每天就是这个点儿了。
这样其实是少更一章,但我会在近几天补上。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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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三章 驭器
看到静室内明灭的灵光,余慈放下书卷,哑然失笑。
说话的正是图家兄弟,这两位自他入山门起,就一直和他过不去,但真要说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又是一个也无。此前他还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二位突然不见了踪影,进来之后才知道,原来他们也得到了进入法天秘界的机会,正在这儿苦修呢。
而余慈的进入,一下就刺痛了两兄的神经。他们就像是两头恶犬,对侵入他们领地的家伙咧嘴呲牙。
这里要说一下法天秘界的内部结构:此地既然称之为“界”,其占地可说是相当广大的。秘界分为上下两层,下层且不管,上层就是余慈闭关的所在,约有两里方圆,这里也不只他一个,而是有十人,各自占据了一块灵脉上的“穴/眼”,也就是余慈现在所处的石室。
如此环境之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图家兄弟想善罢干休,一时也扯不下脸不是?
余慈很了解他二人的心思,换了个姿势,盘膝坐好,依旧笑道:“这回贤昆仲想比什么?”
“秘界内场地不便,施不开手脚,自然还是比神游之术。”
几十个字都能做到异口同声的地步,也只有图家兄弟心意相通的本事才能做到了。能在二十七八岁就阴神出窍,两兄弟绝不是傻瓜,他们也知道正视余慈的能力。
余慈入山门那日,他们吃了闷亏,便知余慈难惹,而这回余慈进来法天秘界,则是让图家兄弟大受刺激之余,脑子愈发地清醒。
“这家伙何德何能……”这是大图小图在背地里说的气话,可他们不会把气话当真,自欺欺人。
能进法天秘界,就证明了余慈的能力。
要知在法天秘界这等环境中闭关修行,效率无疑是要大幅提升的。但实证部近年前最是兴旺,弟子占了山门弟子总数的四成,僧多粥少,若想进来,要么是按照宗门安排的轮换表,排队等候;要么就是显露锋芒,在半年一度的内部会议上,由至少两位还丹修士提名,交由师门长辈研判,最终决定。
前者肯定每个人都有机会,但等待时间之长,动辙以十年八年计算;而后者要灵活得多,但如何入得师兄、长辈的法眼,也是个难题。图家兄弟运气算是不错的,一直紧跟周钰大师兄,修行至今已提名三回,有两次都获得通过,算是此地的常客。
可相较于刚入山门不足一月,甚至还是外室弟子身份的余慈,两人这点儿待遇,就实在算不得什么了。
别说人情,实证部的人情关系相较于其他三部,是比较淡漠的,大部分时间都是以实力说话,像是李佑那样热情活泼的,或是洪千秋那等豪迈之辈,心中也自有标尺在,真看你不入眼,大概连个脸色都懒得摆出来。
图家兄弟深知此理,月来和余慈多次接触,慢慢地便知此人心智、修为都是一时之选,不愧是能为宗门立下大功的人物。真要面对面碰上,他们未必是对手。不过这世上不是还有个词儿,叫“扬长避短”么?
当下由老二图日飞道:“上回比了神游速度,你不是专修这门儿的,输了也不认。这回咱们换一个,比阴神驭器如何?这可是修士的必修课,你可不能说没练过。”
由于只是传音,图日飞并未凝聚阴神,现身在室内。不过余慈还是听出了他话音里的兴奋意味儿。显然能够在某个层面上将余慈全面压制,给了两兄弟非常棒的体验。
余慈也咧开嘴笑,没有丝毫犹豫:“好啊,就比这个。”
法天秘界是修行闭关的所在,但这里面的修士来去并没什么限制,如果你愿意,完全可以在修炼腻了的时候,出去散散心之类,当然,这是计入时限的。
浪费宝贵的修行时限,去搞那些无聊的事,便不会被天打雷劈,也会让外面眼巴巴守望的修士们给骂得狗血淋头!
不过,余慈和图家兄弟的这种比赛,还用不上“无聊”之类的形容,确切地说,这应该是同门之间的切磋、较技,是实证部最推崇的修行方式之一。
当余慈阴神飞出法天秘界的时候,图家兄弟的阴神灵光已在天边闪烁,似乎在催促他快点儿追上去。余慈心中“呵”地一声轻笑,阴神亦化为一道流光,追蹑而去。
必须要承认图家兄弟在阴神修炼上的造诣。两兄弟天赋异禀,心意相通,故而进入山门之后,就在宗门的安排下修炼《明空无见神行法》,走的是专修阴神,再以阴神反哺肉身的路子。
类似的修士在山门比较少见,却别有特色,他们二人若和余慈正面相对,也就是一盘儿菜,但若是相隔十里、百里甚至更远的距离,胜负犹未可知。至于让余慈也阴神出窍和他们较量……
“阴神修为上,你还不行!”
图家老大图日伦意气风发,只觉得修行以来,从未这么扬眉吐气过。阴神驭器的比试,全无悬念:当图日伦控制着飞剑,一剑斩断十丈宽的飞瀑;当图日飞驾驭拂尘,长丝崩散,一举洞穿近千片树叶,余慈便甘拜下风。
他是惯常用剑的,虽有几回阴神驭器的经验,大多还是用在照神铜鉴上,可如今,他手边只携着一枚仅祭炼四层,一重天未满的道经师宝印,在运使技术上更是远远不如,再不认输,就要出乖露丑了。
更何况,图家兄弟还有压箱底的本事没使出来,余慈对此倒是很感兴趣。
“阴神驭器,有附魂、导意、应机三类。我们演示的仅是附魂一类,就是将阴神出窍,附在法器上,控制简单,威力不俗,但实战中其实不那么适用,毕竟这世上直接毁伤神魂的法门太多了,没有肉身的遮护,阴神是非常脆弱的。”
谁都有好为人师的冲动,图日伦越说越开心,也就不介意给余慈多解释几句:“所谓‘导意’即神魂守舍而神意出。让神意作为神魂伸出的手,掌握法器,归根结底就是‘神意运化’上的功夫。初时这很难,也许还没有用手扔出去的距离远,但随着火候渐深,一里、十里、百里,都不是问题!我和小飞如今都能驭器百里开外,至于余师弟你,就要好好练习了……
“至于‘应机’嘛,这个太高深了,说是说不太准。每个人理解也不一样,我觉得,那就像是‘我’和‘目标’瞬间的感应碰撞,像是直觉、灵光……哎呀,还是说不好,不如我给你演示一下。”
图日伦说做就做,稍一定神,使阴神静澈,面前那一柄仅四寸长,一指宽的飞剑静静悬浮在虚空中,
“我用你的肉身当目标,当然,不会伤到你,就是把这把剑插在你房间的门上……可以吗?”
感觉着他做事还算有分寸,余慈微笑做了个“请”的手势,非常有风度。
图日伦点点头,又去闭目定心,图日飞则为自家兄长解释:“阿哥正在分析你的气息,通过冥冥中一线感应,锁定位置,这样无论距离有多远,都可由此气机牵引,发动倾力一击。看起来和‘导意’之法差不多,其实是形似而神非,爆发力要强太多,传说中驭剑千里取人头,就是这一招了……呃,别担心,肯定不会伤到你的肉身。”
余慈默默点头,并不说话,只是凝神感应,体察图日伦阴神的气机变化。此时,他已经暗中开启了照魂法眼,虽然是头一回以阴神状态用出,但效果相当不错。
他这几天和两兄弟纠缠在一起,不就是为了学习他们运化阴神的技巧么?
余慈正仔细分辨神魂层面中,“魂源”千丝万缕的连线。便听“嗡”地一声震鸣,图日伦身前的飞剑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与之同时,他的“魂源”爆发出一团绚烂的彩光,乱中有序,玄妙动人。
“好!”余慈失声赞叹,倒真是一点儿不担心自家肉身的安全。
图日伦陡地一声叫唤,余慈还没怎样,倒把图日飞给吓了一跳。其实兄弟俩都明白,这“应机”驭器之法,两人远未到精熟的地步,只是为了在余慈面前挣面子,才勉力为之,若是,若是出了差错……
胡思乱想的念头给拦腰截断,图家兄弟心意相通,图日飞只是一时跟不上“应机”手法的爆发力而已。待明白了事态究竟,两兄弟同时吁了口气,但他们阴神转过来的时候,却都是有些尴尬:
“那个,那边有人找……余师弟,你赶快回去一下。”这是图日飞说的。
此时图日伦干咳一声,开口道:“是张衍师兄,正在你屋外等着呢。”
顿了顿,他本待不说,但还是压不住担忧,眼巴巴地看着余慈:“见了面,你给张师兄说一声,那把剑……我是说,就是刚刚那把飞剑,能不能还我?”G
二百六十四章 请教
等余慈三人的阴神急匆匆返回法天秘界,张衍确实就在余慈闭关的石室之外,斜倚在余慈门上,半睡不醒的样子。三人阴神进入,他只是抬抬眼,并无表示。
呃,似乎来者不善?
对张衍这样的还丹修士来说,法天秘界的限制几等于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就是强者的特权,就算张衍已经无限接近堕落,也是一样。
图家兄弟打心眼儿里有些怵他,匆匆叫了一声“张师兄”,便阴神归窍去了从礼仪上讲,以阴神与人相见多少有些不礼貌。至于张衍手中握着那把飞剑,两兄弟却不敢吱声,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余慈身上。
“张师兄请进。”
余慈也是先归窍之后,才又开启了石门,请张衍入内。说起来除了李佑、梦微之外,他在山门内还是首次有人登门拜访,而且是张衍这位曾经赌斗过的对手,地点则是在法天秘界,感觉非常古怪。所以余慈显得分外客气:
“张师兄拨冗到此,有何贵干?”
因为是修行之地,有时要演练外功剑术,石室还算得上宽敞,不过没有请客人坐下的地方,余慈还想着是不是要倒杯水,张衍已随手把手中的飞剑仍在一旁,深凹下去的眼眶中,则有光芒闪动。
“余师弟,今来是有事相求。”
“呃,这实不敢当,张师兄有话请讲。”
“请余师弟再与我赌斗一回。”
“啊哈?”
余慈一时没反应过来,等看到张衍直接亮出了宝剑,才明白张衍的打算,一时间为之挠头。难道这位师兄当日认输之后,这两天又觉得憋屈,故而到此找回场子?
再打一场的话,余慈觉得自己要倒霉了。
还丹修士毕竟是还丹修士,近段时间,栽在余慈手中的还丹修士确实不少了,有几个人的实力还要超过张衍。可要注意的是,这里面还没有一个是在完满状态下且又和余慈正面拼杀的。
余慈有着极强的自信,但单凭自信还是难以打穿还丹和通神修士之间那堵厚墙。就是那夜在触天峰上,余慈一轮狂攻,最后迫得张衍认输,但一直到最后,不是没有伤到对方半根毫毛?
脑中很快将各方面的理由计较一遍,得出的结论是:他没有半分赢的把握。
随后,他的回答就响在张衍耳边:
“好啊,再来一场。”
不管他想到几千几百个输的理由,既然有人当面向他挑战,又不是分生死的仇杀,余慈没有拒绝的理由。至于胜负,那更不是决定性的因素。
张衍才不管余慈心中是怎样的变化,见他答应,手中利剑“嗡”地一声放射出一圈冷光,室内的温度好像瞬间来到了数九寒冬,然后他举剑对准余慈,轻轻道一声:
“请!”
他干脆余慈也不扭捏,同样擎出了希光剑,双方迸射出来的剑气直接碰撞,原本还很空旷的石室之内,立刻就显得狭窄起来。
“在这里?”
余慈漫声说话,像是做最后的确认,便在张衍把脑袋点了一点的瞬间,他突地一声厉啸,剑芒自中宫透入。然而并不比他迟多少,对方的剑芒也探向他的脖子,双方竟然都用上了同归与尽的招法。
眼看双双溅血,余慈身形一阵模糊,莫名地就从张衍剑下脱身出来,同时张衍也一扭身,破开他剑势最弱处,双方有志一同,在激烈碰撞的剑气火花中,瞬间就换了位置。
石室内瞬间响起了几计极微弱的裂帛之声,然而余慈和张衍均未停下,速度甚至比以前更快,转眼又是交错而过,剑气嘶啸碰撞,迸溅的余劲也利如刀刃,将石室内有限的陈设撕成粉碎,就连那一卷《入化剑经通论》也没有幸免,碎片像蝴蝶一样乱飞。
如此激烈的碰撞,就算二人都把持着分寸,也不免将附近闭关修行的人们惊动,有人急匆匆地往这边赶,但在他们到来之前,余慈和张衍又连续两次搏杀错位,剑气越发的犀利,余慈甚至因为挡不住对方勃发的剑气冲击,肩上已挂了彩。
然后,张衍身外真煞涨开。
“砰”地一声,就和那夜撞上崖壁时一样,张衍护体真煞迸发之际,余慈后背结结实实地撞在了石室墙上,剧烈的震荡直撼内脏,即使没有受伤,也难过得很,一时半会儿都不想站起来。
光线忽一暗,却是张衍走到近前,低头看他。余慈咧嘴一笑,正要说话,眼前却伸过来一只手。余慈愣了愣,也伸出手去,借力站起。此时,张衍青白的脸上肌肉微动,开口说话,声音低弱而清晰:
“火中取栗、妙至毫巅!”
毫无疑问这是夸赞,而且后面还有更多:“在关键气机变化的把握上,却是绝妙。这点上我不如你,不是一次两次不如,是次次不如。但最厉害的是你的胆色,回回都在行险,生死仅在一线之间,依然能握住那精微变化,丝毫不走样,无怪乎那天你能削断我的衣领,若是你我修为等同,又或者你换一把利器”
话得多了,张衍脸上也涨开一丝血气。听了他的话,余慈看了眼希光剑,这把万灵门赠送的宝剑,质地真的一般。剑之一物,尤其是他所用的近身搏杀之剑,和驭剑的飞剑、剑丸等还有不同,重材质而轻祭炼,想找一把顺手的,确实难之又难。
不过,近日余慈在《入化剑经通论》上颇下了一番功夫,眼界大开,便道:“若非密室狭小,真由师兄驭剑展开,虹光万丈,我怕是靠不近一里之内,气机把握再精,有何用处?”
张衍摇头道:“师弟不是妄自菲薄的人,何必客套太过?再说,剑术已是末节,我赞的是师弟的心法胆色、心志,判断,合而为一,履险若平地,今日终知师弟那一夜所说确实不差,好赌术,好赌性,佩服!”
余慈一时哭笑不得,他才不信张衍不知他那天是信口开河,正想着如何应答,忽见张衍抱剑躬身,实实在在地向他行了一礼:
“余师弟,还请指点我这种赌术。”
“呃?”
余慈睁大眼睛,还没弄明白这唱的是怎么一出,门声响起。
“张师兄,你们”图家老大推门进来,正好看到这幕情形,当场便傻了眼。
张衍仍躬身不动,可图日伦却觉得脸上如针扎似的,心中那个悔呀
他终究还是放不下那柄飞剑,阴神归窍之后,稍缓心情,就和自家兄弟急匆匆赶来。那时候余慈和张衍正在交手,声势不小,把法天秘界中大部分人都吸引过来,可石室紧闭,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好不容易等到消停了,里面却一直没人出来,谁都怕出事儿,再加上别人一撺掇,图日伦便仗着和余慈的几分“交情”,推开石门,却不想迎面就碰上这档子事儿。
“张师兄向那小子低头了”
这位张师兄,虽是沉迷赌博至无可救药,整天都是半死不活的样子,但身份地位摆在那里,私下里怎么都行,可如今被他看到,心中焉能没有疙瘩?
糟、糟、糟图日伦脑子里乱成一团,呆在门口,不知是该进还是退。
余慈的反应还是快的,见状便知再磨蹭下去,恐怕所有人脸上都不好看,忙伸手将张衍往上抬:“张师兄何必如此,你我兄弟切磋技艺,也是理所应当”
说着漫无边际的客套话,余慈给图日伦使了个眼色。那小子终究没笨到家,“啊”地叫一声“我的剑”,神意运化,将已被剑风吹到角落里的飞剑收回,然后轰隆一声合上石门,又将内外世界隔绝。
张衍也没有和余慈在礼数上纠缠,他直起身子,深凹的眼眶里却似着了火,灼灼生光:“余师弟,我需要这个!”
他话中裹的是余慈从未在他身上见识过的沉重力量。
这一刻,余慈仍不知道他话中的真正含义,但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点头之后,余慈莫名地有种感觉,眼前男子似乎想做一个幅度极大的转向,而转向的舵,一边由他本人抓着,至于另一半
余慈摇摇头,把希光剑归鞘。
说实在的,这感觉真古怪。
第二百六十五章 预位
“听说这几天你一直和张师兄混在一起?”
“嗯。”
“他主动去找你的?”
“嗯。”
“天天比剑?”
“嗯。”
“照哇,你怎么做到的?”
“谁知道?”
余慈被李佑堵住盘问,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一脸无奈。两人的声音已经压得很低了,但相对于周围安静的环境,还是显得有些喧嚣,使得经过的修士都用很古怪的眼神看过来。
之所以是这样的态度,是因为这里是灵霄阁!
这时李佑还不放过他,凑上去问道:“说说嘛,至少让我明白,张师兄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劲头,以前他十年练剑时间加起来,也比不过这几日”
余慈心中叫一声“娘”,指向旁边那个正垂头瞌睡的人物,正是张衍。他苦笑道:“张师兄就在这里,李师兄你想弄明白,何必舍近求远?”
“不带这样的啊!”
李佑大为不满:“咱们的交情可是比老张那边强多了,喜新厌旧也不能太明显不是?”
不过以他的飞扬跳脱,说这话的时候,也把声音放得更低,免得把张衍给惹醒了。其实李佑虽是刚刚定鼎枢机,比不得张衍资深,但二人境界类似,且后者蹉跎数十年,真打起来,也是胜负难料。
只是张衍现在的精神状态很古怪。凭着还丹修士的灵觉,李佑觉得,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越是这样,他心中的好奇心越重。他不明白,余慈究竟是使了什么手段,能让张衍这样几乎不可救药的人物,铁树开花、枯木逢春、老蚌生珠呸呸呸!
李佑胡思乱想的时候,脚步声响起来。
两人都从中听出来者的身份,一时都是噤声,且都站起身来,便连一直缩在角落里打瞌睡的张衍,都睁开眼睛。
一位须发花白,身材瘦小的老人慢吞吞地从旁边高高的书架中间走过来,径直到他们前面摆放的桌台前坐了,眼角都没扫他们一下。
余慈和李佑对视苦笑,末了还是由余慈上前一步,行礼道:“朱老先生。”
这回余慈拿出宝贵的修行时间至灵霄阁,自然不是来陪李佑聊天,而是来赔礼道歉的。
他那天和张衍比剑,让居室遭了一场劫难,里面的物品尽被剑气粉碎,那一部《入化剑经通论》也在其中。这部经卷乃是他进入法天秘界闭关之前,从灵霄阁借出来。以他外室弟子的身份,能从灵霄阁借书出来,且是这种大部头的著作,全是凭了朱老先生赠给他的玉板。没想到入手没几天,便给毁掉。不来赔罪,又能如何?
朱老先生虽不理他们,但也看不出有多么生气,只是随手翻阅桌上的纪录,余慈便趁这个机会,把前因后果解释一遍,又诚恳致歉,愿听从朱老先生发落。
对此,朱老先生倒是轻描淡写:“一部《入化剑经通论》,又不是孤本,也算不得什么。既然你在实证部,便用善功来偿吧。这部书可值善功一万五千,你交上就是。”
“呃”
余慈看出来朱老先生确实不在乎一部书的损失,也没有刻意为难他,但越是这样,他越尴尬。一万五千善功是什么概念?宗门一等一的丹法《太清金液神丹诀》,在善功榜上也就是一万善功而已。
当然,这种级数的善功数量对山门精英弟子来说,并非是什么不可触及的大数目,只要常去同德堂,接一些相对高难度的善功消息,攒个十年八年,也就是了。可要余慈现在拿出来
朱老先生并不知道他随口一句话给余慈造成了多么大的困扰,很快就换了一个话题:“我要你为含章法会准备,准备得如何了?”
余慈还在为那一万五千善功的数目头痛,闻言愣了愣才回过神来,又和李佑对视一眼,方道:“弟子深知自家位卑人轻,资历浅薄,正准备去剑园历练,积累些名声,不至于丢您老的面子。”
“哦,那我还要多谢你了。”
朱老先生轻拈花白的胡须,脸上似笑非笑:“剑园,嘿嘿,你就这么肯定,去一趟剑园就能保住我的面子?”
“这个”
余慈不知朱老先生话中之意,方一迟疑,便又听老人道:“含章法会约略在年底,剑园开启则是十一月份,若是一切顺利也就罢了,稍有个意外疏忽,你可未必能赶得上。”
“弟子必然谨慎。”余慈应了一句。
“谨慎当然是好,我举荐你去没有问题,你有了名声,也更好结交朋友。但有一点你是否想到了:含章法会虽是个清净所在,总也有切磋交流,你去了,拿什么去和别人切磋?论经问道?阐义谈玄?又或者讨论怎么拔剑杀人么?”
余慈哑然,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这位老先生对他前去剑园,甚至是修炼剑术,似乎颇有些不满?
他瞥了李佑一眼,要说此途径,可是旁边这位大力支持的。李佑脸上果然有些尴尬,但更多的还是不服气,便嘟哝道:“能在剑园里走一遭出来,谁敢轻视了?”
“所以你们实证部每每在含章法会上丢人现眼!”
朱老先生当真是一点儿都不客气,他冷瞥了李佑一眼:“论影响,剑园吸引全天下的剑修前来,在里面稍有个动作,扬名立万确实容易,小含章法会比之差了不少。可是,那小含章法会上,专门为三十年后的高级别法会准备的预位名额,剑园可给得出么?”
李佑当即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见他模样古怪,余慈也是奇怪:“什么是预位?”
“所谓预位就是给你在最高级别的含章法会上留位子”
回答他的是一直窝在角落里的张衍,他抬起脸,声音难得有点儿气力:“这个余师弟应该争取一下,小含章法会每四年举办一次,每次均提出三个、总计三十个名额递交上去,一旦成功,就在全修行界级别的含章法会上挂了号,,成为三千英杰之一,也就是修行界万众瞩目的后起之秀,自然就是宗门核心弟子是这样!”
他和李佑一起恍然大悟:“这倒是个登堂入室的捷径!”
余慈心头也是一跳,朱老先生的用心就是这个吗?从外门弟子一跃成为入室弟子,从此长居山门这可是个天大的人情啊!
朱老先生对他们的判断不置可否,倒是盯着张衍看了半天,方道:“你烂赌的习性已入膏肓,心魔根植,永无驱除的可能。我原本以为你这辈子完了,却没想到你还有这死中求活的一招赌到头来,终于要压上自家性命了?”
张衍微微一笑:“原来就有考虑,只不过没有确切的路子,在此还要多谢余师弟的指点。”
“你们说的,什么跟什么啊?”李佑大呼小叫,姿态夸张,不过是要借此问个明白而已。
此时,有一道清柔平静的声音响在他们耳边:“张师兄重现生机,可喜可贺。”
张衍一回头,便咧嘴而笑:“确实可喜,至少换了赌法之后,以后梦师妹要抓我面壁,也不是那容易了。”
说话的正是梦微,她不知何时到了这里,仍是一身玄黑道袍,手持拂尘,缓步走近,向众人团团一礼,礼数周到。最后才对朱老先生说:“按先生吩咐,取了此物来。”
说着,她便从储物指环中拿出一样圆盘状的东西,交到朱老先生手中,未等人们看清那是什么,她又转脸,目注张衍道:“生机固然可喜,然而张师兄放弃玄门正宗,改以心魔精进,我是不赞同的。”
张衍打了个哈哈:“求同存异罢了。”
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干脆站起来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余师弟,我在万法秘界等你。”
看着张衍走出房间,李佑皱起眉头:“怎么着,真是心魔精进法?”
梦微略一点头:“张师兄已主动向戒律院报备,等诸位师长回返之后,再行讨论。”
说着,她视线转向余慈,秀眉舒展开来:“不管如何,余师弟能唤回张师兄的生机,都是一桩功德。”
余慈笑了笑,没有吱声。
所谓“心魔精进法”,是一种快速增长修为的法门,它建立在心魔不靖,修为受阻的基础上。此法与玄门正宗炼气术不同,非但不及时清理心魔,甚至通过种种方式,引导心魔激发人身潜力,达到突飞猛进的效果。
“这已不是玄门金丹大道,而是有邪功的特质这就是张衍转舵的方向吗?”
回头一定要问个清楚!
余慈刚有了决定,那边朱老先生又把话题扯了回来:
“不说这些题外话。余慈,你可认得这是什么东西?”
最先说“题外话”的人物不就是你吗?余慈腹诽一句,但还是定睛看去,只一眼,他就“呵”地一下叫出了声:
“符盘!”
第二百六十六章 教训
进入余慈眼帘的物件,正是刚才梦微递过去的方盘。一眼看上去确是四四方方,比巴掌略大,里面挖开了一圈又一圈密密麻麻的沟回,排列非常整齐,其边角略呈弧度,以至一眼看去,竟有种“以方呈圆”的奇妙感觉。
这样特殊的造型,除了符盘,余慈没见过第二种。而且,这东西真的是好面熟!他迟疑了下,试探性地道:
“难道是射星盘?”
他所指的“射星盘”,正是在天裂谷初涉血僧阴谋之时,在证德和尚眼皮底下得来的符盘。当时此盘是由万灵门的胡柯埋在地下,妄图擒杀鬼兽,没有得逞反而是盘毁人亡。余慈入手时,射星盘已经严重扭曲,而且上面还被人刻下复杂的符纹,失了符盘本意。后来是解良将之拿回山门,承诺帮他恢复原貌。
梦微却是摇头。余慈一怔:“不是吗?”
“我也不知。是先生吩咐我,到鲁德鲁师伯那里取来。”说到这儿,她又向朱老先生道:“鲁师伯已去九天外域,这符盘是班师兄按着鲁师伯的吩咐,从六阴真水池中取出来的。”
“那便是了。”
朱老先生拈须而笑:“我也不知这符盘来历,但东西却是解良托我交给你的,你叫它什么,就是什么吧。”
说着将符盘递过来。
那就肯定是射星盘没错了。余慈接过符盘,稍加摩挲,感觉手感似熟悉又陌生。此时符盘早不复初入手时那扭曲的模样,显得沟回排列更为齐整,且更关键的是,符盘上面那些细密繁复的符纹已经给抹消干净,不留半点儿痕迹。
按照解良的说法,这才是一个符盘的真面目,是战斗中迅速凝聚符箓的上等工具和利器。
余慈在这边打量,老道便笑着撺掇他:“何不试试?”
“试试?”
余慈记得当初在止心观,解良授课,教给众人周天运盘术,同时也说过,真正运使符盘,还是要通晓符箓真意,画符通神才行。这两条,前者余慈自那堂课后,从未用过,早忘了七八成,至于后者他想了想,决定还是别现丑的好,便摇头道:
“我从来没用过符盘,符箓什么的手也生了”
这话算是谦虚,但也是实话。他擅长符法没错,但所用的符法层次大都不高,除了一些特殊的对象,对敌时很难说一击致胜。尤其是玄元根本气法奠基之后,符法、修行、祭炼三者合一,不分彼此,他精研符法的时间也少了许多,而是用祭炼或调息来代替。
朱老先生闻言一怔:“你不用符法,对敌时用什么?”
“自然是用剑。”李佑抢先为余慈答了,他笑哈哈地道:“先生还不知道吧,余师弟一手雾化剑意,其玄妙处不在宗门化离剑诀之下,啧,那夜和张衍师兄赌斗,竟然战而胜之”
他正吹着牛皮,忽地见到朱老先生的脸色,舌头突然打结,再没能说下去。
朱老先生一眼将李佑震住,眉头皱紧,径自问余慈:“你用剑多一些,还是用符多一些?”
余慈和李佑、梦微交换了个眼色,最终还是实话实说:“多是用剑。”
“多多少?”
“呃”
他这边一迟疑,朱老先生便盯着他的脸。余慈心里奇怪,但也不愿瞒什么,就道:“近段时间对敌,绝大多数都是用剑了。”
“喔,用剑”
朱老先生的脸色说不出是个什么模样,他再开口的时候,清癯的面容却还算平静:“既然用剑,你的剑拿出来让我瞧瞧。”
余慈听话地解剑送过去,朱老先生把剑拔出半截,便是一声冷笑,也没说什么,随后把剑搁在桌上,又道:“除了剑,你身上常用的法器又有哪些?”
这是要掀家底啊。非但余慈,包括梦微和李佑都糊涂了,余慈想了想,开始往外捣东西,然而他才拿出两件,即道经师宝印和载有诛神刺旁门的红纱,朱老先生就叫了停:
“你直接告诉我,你身上祭炼三十层、五重天以上的法器有几件?”
余慈无语,别说五重天,就是三重天、两重天的也没一件!
他手边用得上的法器也有那么三五件,用处也都都不小,但入手的时间短,头绪又多,祭炼层次就见不得人了:双钩索化成的宫绦祭炼两层,道经师宝印祭炼四层,手边的红纱倒有六层,还是为了易宝宴紧急下手的。
照神铜鉴好一些,是用“一器一法”的手段祭炼,日日不缀,但想来也就在十五六层之间,算起来,几件法器的祭炼层数加起来,也就是刚碰到朱老先生的标准。
对了,和他手中红纱同源的百芒化灵纱倒是一件将近三重天的法器,但那是褚妍生前祭炼的,余慈拿到手之后,也就是草草祭炼六层而已,根本发挥不出来其全部的功用。
翻一遍家底,余慈不免有些尴尬。朱老先生早就看出他的根底,淡淡道:
“既然你准备去剑园,我们就事论事,谈谈出行前的准备。散修和小门派不论,各大宗门通神上阶的修士,配置的法器最起码也是祭炼三十层以上,实际以六重天为主,还丹修士则是将七八重天的法器作为主流配备,你要去剑园,免不了和这样的人打交道。真动起手来,你怎么应付?凭你那把破剑,还是其他的连三重天祭炼都达不到的破铜烂铁?”
其实余慈很想说,有些东西并非纯靠祭炼层次,不过现在傻子才和朱老先生犟嘴,更何况,老人说的全在理上。
那他该怎么回应呢?他再看梦微和李佑,女修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李佑则是干脆别过脸去,只做不知。
余慈很久没有遇到这么窘迫的场面了,偏偏又生不起气来,只能苦笑着“送死”去:“那个随机应变吧!
“砰”一声响,老人重拍桌案,把李佑后半截话全堵回肚子里去:“孺子不可教也!”
看老头吹胡子瞪眼,余慈在心里翻白眼儿,还记得上回见到这位老先生,收获的评价可是恰好颠倒过来的。
“你的《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呢?这本符书,乃是当年上清宗魏大先生编制的《上清无量大典》中的一册,由魏大先生亲选一千四百五十四个最具代表性的符箓收录其中,按部就班修习,可收事半功倍之效,有此符书,你又修炼玄元根本气法,正是相得益彰。一日修行,抵人十天,可你看你干了什么?”
朱老先生体形虽瘦小,此时却是中气充沛,声音宏亮,在安静的书舍中更是了不得,一时间周围埋头找书的修士都探头探脑,不知道这位一贯和气的老先生,为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
余慈不是让人几句话便给动摇之辈,但眼下却因为之前毁了书理亏,也知朱老先生没有恶意,只能垂头听着。
哪知朱老先生训斥几声还不解气,竟不知从哪儿拿出个书卷,劈头盖脸地敲下来,上面并无丝毫内息,可架不住这太狼狈不是?尤其是周围那些修士的视线齐齐落在他身上,又是瞠目又是好笑,余慈有生以来,还真没碰到过这种场面,一时大为尴尬,又不好还手,只能护着脑袋往后闪,一脸郁闷。
还好,老头儿敲了几下,便让梦微和李佑上前拦着,连迭地劝阻,朱老先生看起来修为并不高,挣了两下不成功,便怒道:“放开我,我不和他一般见识!”
梦微便先松了手,李佑干笑两声,又把老先生半挟着,放在桌后的太师椅上上才松开,然后有多么远就闪多么远。
经了这么一出,朱老先生倒是平静了些,就坐在椅子上,沉沉道:“我相信你的剑术远超同侪,是对敌的不二选择。然而你终究不是剑修,剑使得再好,能聚煞归元,生就剑胎么?你的造化终究还是在金丹大道上,想要金丹,你的剑带不来,但你的符法玄功却能做到!
“我曾听解良说起过,你心志不俗,有长生向道之心,所以我说的你肯定明白,只是你为眼前的强大迷了眼,把这些道理给忘记了!是不是这样?”
不管余慈心中想什么,此时都只有点头应是。旁边的梦微和李佑都是苦笑,他们也都是练剑的,朱老先生几句话,可说是把他们也一杆子放翻。
朱老先生也不为已甚,挥了挥手:“你要去剑园,我不拦你,但那些破铜烂铁实在没什么用处,祭炼也不是一朝一夕。这样吧,你今后一段时间,每天到这儿来两个时辰阴神到了也行,我传你一部诸天飞星的符箓”
余慈一愣,却是没想到有这种好事儿落到他头上,非但是他,梦微和李佑都是惊愕,没想到事情竟是这般峰回路转。还好余慈是最机敏不过的,当下躬身拜谢。
朱老先生瞥他一眼:“罢了,日后好好习练就是,要知道,剑意入微,未必就强得过符法通神!”
几个小辈都是面面相觑,忽然有些醒悟:刚刚,或是不小心刺痛了这位老先生的自尊心?
第二百六十七章 过海
余慈从深沉的入定中醒来,手中道经师宝印发出柔和的白光,照亮方圆十尺区域。张衍就站在他身旁,低声指挥着图家兄弟:“不要泄劲儿,注意控制流向。”
稍定了定神,从心内虚空那奇妙的天地中彻底脱身,余慈感觉到,他的身子略有些摇晃,剥离张衍的话音,耳畔就是水流冲刷的微响,他身下的竹筏便在其中微微起伏。
在白光区域之外,是黑沉沉的空间,余慈运化神意,将道经师宝印的光芒收敛,这边光线昏暗下去,而外围黑暗中,则有一层朦胧的蓝光泛起,无边无际,延伸到视线的尽头。
这是一片蓝海。
余慈今生还没有见过大海,不知道传说中无边无涯的水天景色,是否与此有些相似之处。不过,他们到这里来,也不是为了看景的。
这里是法天秘界下层。
法天秘界分为上下两层,余慈和图家兄弟等人就在上层闭关,其实人们都知道,下面一层,也是可以用作修行的,里面的灵气纯度比上层只高不低,其浓郁程度甚至凝滴液化,成为一片无边的灵气海洋,也就是余慈等人现在乘筏飘流之地。
不过,这里同时也是离尘宗山门屹立于虚空之上的根基之一,内里禁制重重,就算知根知底,一个不慎触发了,说不定就要形神俱灭,故而宗门对入其中的弟子要有很多限制,一般来说,至少要是还丹境界之上,才有机会入内一游。
至于在上层修行的弟子,屁股底下就是广大灵海,可以说他们就是吸纳着灵海的蒸气增进修为的。蒸气已如此,灵海本身又如何?据说凿穿十丈崖层,便可触及。可惜,这里洞壁、地面上都有禁制,异想天开要动手的,有的是苦头吃。为此,弟子中有搞怪的,便作歌曰:
“法天之有镬兮,煮灵海于其中;法天之有箅兮,蒸吾类于其上”
“镬”即大锅,“箅”乃蒸笼,如此形容,还算形象。不过说又说回来,山门弟子中想给“蒸一蒸”的,已不止千百,至于要“煮一煮”的,十个里面恨不能有十一个!
如今余慈就在令人羡煞的“煮一煮”的行列中。
他能进来,毫无疑问是沾了张衍的光。以张衍身份,出入法天秘界并无限制,进入第二层,也只需要报备一声,至于携个人下来,只要没有人和他较真儿,也没关系。
“差不多到了,准备!”
张衍的行动相干脆,尾音还在耳边回荡,余慈脚下的竹筏已经凭空消失,身上一凉,全身都浸泡在蓝海中,直坠下去。那竹筏本就是张衍祭炼的一件法器,寻常的物件也很难在这片蓝海中保持形体。
在水下,余慈按照张衍的提示,做了一个深呼吸,果然,在这里可以正常呼吸,只不过呼进呼出的,不再是寻常的空气,而是精纯至极的灵气液滴。他眯起眼睛,紧跟前方张衍的身形,在他左右,图家兄弟以阴神之身紧随。
张衍一直在沉降,速度如箭,余慈紧随其后,身体与水体激烈的摩擦,使得周围温度骤升,似乎在烤炙皮肤,阻力却是越来越小,这是凝为液滴的精纯灵气重新气化的现象。
余慈包裹在里面,初时只觉得热,后来热气滚沸,自毛孔浸入,他便像是浸泡在酒水中,几乎给熏得醉了,感觉比在上层的“蒸笼”里可要强烈太多。体内“先天一气”受到刺激,分外活泼,在体内蒸腾流转,渐渐的竟似与这精纯元气失了界限,化在里面。
“跟紧了!”
张衍再次提醒,非常及时。这时候余慈肉身的感觉都开始模糊了,张衍的声音便如同一个冰块,直塞进衣领中,让他激零零打个寒颤,肉身瞬间变得实在起来。
“小心些,在这里化去心神,没人帮你们再聚拢起来!”
张衍是对图家兄弟说的。无论是余慈还是张衍,都低估了这二人的脸皮厚度,听说他们到法天灵海中修行,就死皮赖脸跟过来,又是以阴神出游,若非早准备了护持阴神的法器,此时早给融化掉了。侥是如此,二人阴神也是闪闪灭灭,形体扭曲,看上去非常可怕。
“还有多远?”
余慈警醒之后,便再不惧这浓郁到可以融化心神的精纯灵气,但图家兄弟的情况看上去可不妙。
“马上没感觉到吗?”张衍的声音此时显得有些缥缈。
余慈凝神,果然发现有一**震荡从外围灵海中传递过来,细细感应,那实是一股庞然吸力,带动灵海深层元气,形成巨大的漩涡。现在,他已经看到外围海水流动的轨迹了。
“这里就是通往山门之外的闸口,是内外元气交迸转化之地。要顺应流向,一股作气冲出去,不能硬抗!”难得张衍说得详细,甚至他还主动放慢速度,以照应后面三人。
余慈冲他点点头,手中道经师宝印铺开一道白光,其中有千百颗星光,横亘其中,有若一条缩小的天河,在蓝海灵波中降下,照着这边几人当头一刷,当即星光附着身上,如同披了一道星钻点缀的外袍。
张衍也就罢了,图家兄弟受这天河星光一刷,立时觉得有一层屏障隔绝在阴神和蓝海灵波之间,便如一个筛子,将过量的元气蒸腾之力排开,使阴神压力骤减。对比如此强烈,让二人喉咙里一个“好”字差点儿就蹦了出来,好险给压住了。
但就是如此,二人也不由得面面相觑:“这样的符法余慈他也能使出来?”
从某种意义上说,图家兄弟也算是现阶段和余慈最“亲近”的几人之一了,余慈大部分时间在法天秘界中修行,和图家兄弟比邻而居,双方又经常“切磋”,他修的什么,炼的什么,图家兄弟都知道,可越是如此,二人就越是难以置信。
他们两个专修阴神,其攻伐之道往往就是驭器、符法之流,对余慈的手段认识更为深刻。
“倾沧浪,洒星光,亘古长河绕天疆。”
这是“天河祈禳咒”,绝对上乘的符箓秘法,若是修为足够,一道符光罩下,便有天河星光绕体奔流,结成法衣,可辟万邪,寻常三五重天的法器迎面直轰都未必能够撼动。
余慈现在还差得远,但隐然已有气象在此,护体安神,功效一流。
“阿哥,这就是他从灵霄阁学来的本事?”
“唔唔”图日伦面对兄弟的疑惑,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末了才勉强道:“灵霄阁朱老先生深不可测,那个,自有授业之法。”
这理由连鬼都不信,实际上,他们隐约是知道其中某个答案的。
两人心意相通,齐齐冒出一个念头:“画符若知窍,惊得鬼神叫此人在符法上已知窍通窍,得传玄元根本气法,再以此演化符箓,精进神速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一点就是余慈的优势了,图家兄弟羡慕也羡慕不来,倒是有个念头越发地强烈了:“这人有如此根基,若还不能在符法上精修猛进,老天爷都要咒他了啊!”
便在图家兄弟一团混乱的思绪中,两人两阴神已经深入到蓝海深处的漩涡里,在激流中飞速旋转沉降,身畔隆隆之声已经压过了一切。
对强大力量的挤压,余慈倒不在乎。此时他睁大眼睛,看着漩涡深处,那一点越来越明晰的光芒。
“到了!”
在张衍的沉喝声中,两人两阴神体外的压力骤然一轻,已经从蓝海深处甩出去,瞬间进入到外间无穷无尽的虚空中
高空罡风呼啸,锋利如刀,“飒”地一声,余慈和图家兄弟身外的天河法衣便给吹得光芒明灭,随时都有崩溃的危险。这里的罡风吹刮,竟然比蓝海蒸腾元气的压力还要大上许多。
“喝!”
张衍在此刻发威了,他手上微动,便有一道虹光飞架苍穹,当空微弧,形成一个巨大的斜面,上面波光潋滟,却是剑气与高空罡风相撞产生的波纹。凭借他精纯的抱丹真煞剑气,暂时护得余慈等人周全。
在来此之前,余慈和图家兄弟已经知道,这里不是别处,正是远去大地五千丈之遥的罡风带最顶端。
由高空十里到三十里左右这段区域,人称“罡风带”,九天罡风常年劲吹,寻常修士只要修为未至还丹境界,周身气机未能圆融如一,不知不觉便要被罡力侵入,损伤根本。
要说离尘宗山门已经是在万丈高空之上,却有护山大阵维持,免遭那罡风之苦。偏偏从闸口出来,已经是护山大阵边缘,防护之力大减,余慈和图家兄弟到此来,就算有张衍护着,也无疑是冒着风险的。
余慈扫了眼剑虹外圈的波光,伸手哈了口气,似乎凭着这个就能消减高空寒气,然后他扭头看向刚刚出来的地方。那里云气吞吐,浩荡如海,一个冲刷就是三五里路出去,其浓厚的云雾,倒把离尘宗山门遮蔽,从余慈这儿,只能看到隐隐的山峰,如堆叠的白绢中淡淡一点水墨,缥缈如画中。
图家兄弟虽是山门的老资格了,也没有看到过这般景致,一是都有些发呆,末了还是图日伦先回神,开始卖弄见识:
“这里就是离尘宗山门四万八千个元气转化闸口之一,每日都有无穷元气从这里喷射而出,汰去沉旧浊气,再从无尽虚空中之中,摄取新的灵气进去。”
余慈嗯了一声,又单手搭蓬,往山门外的无边虚空望去:
“不是说山门之外,雾流兽泛滥成灾吗?怎么一个不见?没这玩意儿,明天期限到了,我还不上善功数目,梦师姐可是要拿我去面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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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章 青虚
“不是寻常的雾流兽,而是遭到魔化的那种。还有个名目叫青虚魔影,击杀或擒捉这种东西才能换取善功,否则你抓上万儿八千的,也没半点儿用处。”
图家兄弟现在对余慈的看法天天在变,唯有嘴上不认输,图日飞便嘲笑道:“青虚魔影可不是那么容易擒杀的,我看你还是做好面壁抄书的准备吧,这对你也有好处,听说你住的屋子已经快让挑战书给塞满了,你从法天秘界转到思过崖,也能省点儿麻烦。”
他这么说余慈也不恼,多日相处下来,余慈早知道这哥俩儿从来都是有口无心,没什么好计较的。只笑眯眯地道:
“那么,贤昆仲可有搜杀这青虚魔影的办法?”
图家兄弟可不傻,见余慈的模样,就知道他心有定计,便齐齐“切”了一声:“有张师兄在,哪还用我们献丑?我们就是顺路过来修炼的唔,说起来阴神凝实了许多啊。”
灵海中蕴含的灵气是何等醇厚,图家兄弟又是以阴神出游,对元气最是敏感,只要能抵住蒸腾元气的杀伤,便等于是在把精铁在炉火中锻造一回,自然颇有进境。接下来在这罡风带,两兄弟也要承受罡风洗炼,虽然比闭关潜修要痛苦许多,但益处也是极大。
当然,余慈也是如此。
“可惜了,要是回程也走这么一回”
两兄弟喜笑颜开,但他们也只是说说而已,他们知道,这元气转换的闸口,其实都被强大的封禁裹住,修士能出不通进,若要强行进入,必然招致灵海上恐怖封禁的反击,任是步虚、真人这样的级数,也难以全身而退。
要知那片巨大灵海,可以说是离尘宗山门的根基,不只是托举着一个法天秘界,还有山门中几乎所有的修行胜地,将这些地方连成一片,最是关键不过。如此安排,也是为了山门的安全考虑。
余慈等人要想回去,还要绕一圈子,从通天河上过去。
两兄弟在这里兴奋雀跃,张衍却是以利眼扫过了十余里范围的虚空,轻声道:
“在这罡风带别的都好说,却要谨记一条,绝不能再往上走。此处已是罡风带的顶端,几与碧落天域混同,界限极不分明。万一误闯进去,有先天元磁神光和碧落风灾时时攻伐,甚至有域外天魔偶尔投影到此,专以搜杀生灵为乐,就是步虚修为的到此,也十分艰难你们不会上去寻死吧?”
图家兄弟猛摇头,余慈问道:“那些雾流兽,呃,我是说青虚魔影,又在何处?总不会在”
他指指上面,张衍会意,却是点头又摇头。
啥意思?
张衍是个懒人,前面说了一大串,现在就不愿开口,因为自然有人帮他说出来。一旁图日飞就忙着教给余慈这些知识:
“青虚魔影确实能在碧落天域中生存。它们本是某些强大的雾流兽,已有了简单的意识,能抵抗碧落天域的恶劣环境,却在那里不慎被域外天魔的投影污染,最终魔化。这些怪物,来无影去无踪,纵然山门大阵护持,有时也会被他们渗透到外围,害我宗门弟子,咱们宗门过去十年间,就有三人遇害,精气皆被盗尽,死得惨不堪言!”
图日伦在一旁补充:“宗门每年都会下大力气清除周围的青虚魔影,甚至是雾流兽的数量,以避免这种魔头泛滥。但高空之中,雾流兽随生随灭,永无尽头,宗门也只能限制而已,清掉一茬,没几年又长出一茬,烦人呃!”
他的话音忽然断绝,阴神虚影显出一个瞠目的表情,视线越过余慈的肩膀,投向远方。
毫无疑问,这里四人中,张衍的反应速度最快,只听虚空中“哧啦”一声响,张衍挥剑化虹,芒尾直透出两里开外,凭空收卷,剑芒照耀之下,一道淡青色的虚影凭空现身,挣扎着要逃开,然而剑气临头,凭空一绞,便将它化为飞灰。
“还有!”图家兄弟齐叫一声,阴神背靠背贴在一起,祭起了护身法器。
但余慈比他们更快,袍袖一拂,便有点点星砂洒出,十丈方圆都在其笼罩范围之内。这星砂细若微尘,在高空刺眼的强光下,光芒几等于无,然而一蓬罩下,同样有一个淡青虚影显现,距离图家兄弟已不过十尺的距离。
不知有多少星砂洒落在虚影上面,一眨眼的功夫,这家伙像是被无数条钩锁缠住,飞行的速度慢的像蜗牛,从极快到极慢,对比极其强烈。
余慈这是放出了预先准备在照神铜鉴的“牵机星砂咒”,是一种比较偏门的符法,专门用来发现、控制隐形或半虚无状态的家伙。是他特地向朱老先生要求,习来对付青虚魔影的,现学现卖,效果还成。
一下子制住青虚魔影,余慈出手如电,硬是用手将这介入有形无形之间的怪物揪住,拿在眼前观察。
说此物为“魔影”,绝对是有理由的。虽有“牵机星砂咒”破除其半隐形状态,可余慈的手指仍似抓不住实物,只见得手上一团尺余方圆的薄雾,想从他指缝间溢出去,仔细看,雾中深处还有一丝颜色灰黯的影子,在时刻不停地扭曲。
“咝”
见余慈如此轻易地将青虚魔影扣住,刚刚还嘲笑他的图日飞却似是完全忘了那回事儿,一口凉气进去,急迫的叫声出来:“封住它,封住它!有这玩意儿,就能制成青虚雷火,能单用,也能收在法器中,一个能换到一百善功呢!”
余慈动容道:“相当于一只水相鸟,那非常不错了。”
他早有准备,当即取出一个广口玉瓶,稍稍晃动,便自成一股吸力,将淡青虚影吸入,了无痕迹。这是山门中有售的“伏影瓶”,专门用来收伏青虚魔影的盛惠两百善功,差点儿把余慈打成穷光蛋。
“一只了,要想完全赔付,这样的玩意儿还要再抓一百四十九只”
“那怎么可能?”
图日飞充分发挥他们健忘的本色,大力摇头道:“这肯定是碰巧了,青虚魔影的速度最快时能追近步虚修士的水准,也许张师兄发动的剑气能追上,但也只能击杀它们,像刚才那样,一方面是魔影凑得太近;另一方面是你的符箓瞬发,出奇不意
“再有,这只青虚魔影火候还浅呢,里面的魔影只是有个雏形,应该是刚被魔化不久。换了被魔化多年的,整个身体都变成一团影子,无形无质,寻常法器、飞剑都打不到它们。咱们要么是以符法咒术打灭,要么就是让张师兄施展剑意破邪妄的手段,才有可能灭杀。至于擒捉,只有像周钰大师兄那样的高人才能做到!”
余慈扬扬眉毛,还没回应,忽听到张衍冷喝一声:“小心,外围青虚魔影反常聚集,数目太多”
“咦?”
图家兄弟闻言吃了一惊,抬头上看,只见上方无垠碧空之中,不知何时蒙了一层灰翳,那些都是青虚魔影,数目怕不有千百只?
“怎么有这么多!”图家兄弟心神震荡,连阴神都有点儿不稳了。
余慈眉头也是一皱,去看张衍。不得不说,这种情况下,这位时常快堕落到泥地里的师兄,才是最重要的战力。
张衍回头看他一眼:“有点儿麻烦。我一会儿要游走在外,没法带着你飞行,能成吗?”
“师兄放心。”
余慈点头微笑,同时手掌一翻,四四方方的射星盘已经托在手心,与之相对就,道经师宝印也悬在肩头,散开一片白光。随后又是袍袖挥动,一团细白轻纱堆叠起来的云朵已落到脚下,正是鬼纱云。
这件特殊的宝贝,飞行速度虽不算快,却是难得的不用人耗力控制的绝品匠器,是他觉得在山门步行不方便,向宝光求助,几天前刚由宝光托人送到山门来的。
张衍是还丹修士,图家兄弟则以阴神出游,履空如平地,只有余慈算是个累赘,需要张衍带着。但有了鬼纱云,一切就都不是问题。但也正是有了此物,余慈才决心到山门外搜杀青虚魔影还债,才碰到这种麻烦,也不知算什么因果?
图家兄弟稍稍定神,又是咬牙切齿:“对了,肯定有人在这儿下了麸子,吸引青虚魔影过来,结果半途而废,让咱们给他擦屁股”
“别废话!”
张衍指向闸口外厚厚的云层:“我们绕着云走,不要贴太近,避免青虚魔影从里面偷袭,到西边去,从那儿进通天河,行程约七百里还有比这更好的修行吗?”
“狗屁!”
在图家兄弟的呻吟声中,张衍剑虹经天,当空一绕,已裹着余慈他们朝西边突进。
这一动,便引发了上空青虚魔影的戾气。一点儿声息也无,以百计的魔影当头扑下,还有一拔展开速度,绕向众人前方。这些青虚魔影经域外天魔污染,已经相当的灵智,绝非没有头脑的傻货。
张衍骤然放声长啸,无俦剑气化为一圈几有实质的冲击,将飞来的数十只魔影瞬间打灭,天空为之一清,一道游鱼般的剑光便从中射出,转眼消失在天际。
这是宗门示警飞剑,比警讯飞星还要高级,但只能在宗门附近使用。张衍可不是个顾惜面子的人,身边有余慈等三位师弟,万一有闪失,他绝对承担不起。
飞剑放出,张衍心神更定,精修百年的贯日剑诀轰然发动,八道虹桥飞架,每一道都远出两里开外,虹桥之间,剑气错杂飞动,掀起排空大浪,将想要聚拢的青虚魔影生生打散。
几乎与之同时,鬼纱云上,余慈双手握在射星盘边缘,默颂咒音,淡淡星光在符盘方寸之地聚合演化。
“北斗高悬,二星辅照,指见春秋,龙渊九曜!”
咒音落,一道璀璨剑光,自符盘中央喷射而出,腾空电闪,几乎映花了图家兄弟的眼睛。
第二百六十九章 魔影
图家兄弟是阴神之身,能让他们眼睛花掉,只能说明剑光已经搅动神魂层面,对其造成影响和杀伤。
这同样是剑意破邪妄的手段,只是余慈用剑符体现出来,剑光绕天飞掠,火候浅一点儿的青虚魔影触之即灭,而剑芒之外,流动的星光点点,随闪随灭,无孔不入,依稀也有入微入化的韵味儿。
在图家兄弟的感觉中,那绕空飞掠的剑光,就好像是余慈操驭飞剑,遥空杀敌一般。换了个符法高人,使出此符,杀伤或许远在余慈之上,但肯定没有这种强烈的“使剑”味道。
“这就是九曜龙渊剑符……”
图日伦也是驭剑高手,更通符法,看着这符法灵光凝剑飞掠的场面,口水都要流下来,“宗门内可没见过这样的符箓,余慈这小子运道真好!”
他兄弟猛点头:“朱老先生在符法上的造诣深不可测,嗯,传道授业的水平也是厉害。”
图家兄弟是绝不会夸赞余慈的,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惊佩之情。
他们已如此,驭使剑符遥空杀敌的余慈感觉更是强烈。现在,他对灵霄阁里那位老先生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朱老先生肯定是对余慈使剑有意见的,而要传授一整套“诸天飞星”的符法,这无疑会占去余慈相当多的时间。从本心来说,余慈也认为自己会有一点儿最起码的抗拒心理。
可是,他料错了。
朱老先生是有成见,但绝对不是老古板,相反,他非常能够利用余慈的心思。抓着余慈爱剑的心理,老人第一课教给余慈的,就是这九曜龙渊剑符。
此符是在余慈精擅的七星剑符的基础上衍生而来,只是由七星变九曜,简单的七个符箓窍孔,变成了九个,其威力大了数倍,复杂程度也立刻翻了几番。可余慈早有七星符剑的基础,又是一个使剑的行家,体会这种剑符全无难度。另一方面,这一整套“诸天飞星”符法,属于云篆雷纹系统,呼应天地元气流转之道,是朱老先生特意挑选出来的,最适合符盘使用的符法之一。
两相结合,余慈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就将此符融会贯通,体会到里面精妙之处,至此一发不可收拾,整个人的兴趣和精力都给调动起来,到如今一个月不到,已经兼修“诸天飞星”诛邪、炼度、祈禳三类三十六种符法中的一半,进步的幅度让所有人都为之瞠目结舌,包括他自己。
九曜龙渊剑符又在虚空中绕了半圈,此符并非是五雷符那般蓄积元气之后,一气儿释放杀伤,而是以神意操控,不停地抽取周围元气,随着时间增加,威力反而会越来越强,但操控对神意运化的压力也会越来越大。
余慈这段时日修为又有增益,阴神凝实,神游千里也寻常,侥是如此,九曜友渊剑符在空中绕了三圈之后,也觉得有些吃力,他当机立断,用了一个变化,剑光瞬间崩解,星砂四溅,十丈方圆之内,所有青虚魔影都给打得千疮百孔,有几个再也恢复不过来,就此消亡。
再加上张衍剑虹排荡,之前还密实一片的魔影已给杀得零零落落。但不管是张衍还是图家兄弟,脸上都还是凝重万分。
青虚魔影平日里常是独往独来,三五聚居的已很少,但一旦碰上特别“可口”的猎物,便如逐臭之蝇,嗜血之鲨,蜂拥而至,想想也知,后面的路程要艰难得多。
余慈也知其中厉害,便对图家兄弟说:“咱们轮流发动,为张师兄拾遗补缺。我近日修炼的符法威力虽大,发动却慢,贤昆仲可要盯紧了些。”
这是把攻击的层次分派好了,若在平日,图家兄弟肯定还要和他争拧,但如今危急关头,只有默默答应。
余慈理顺了关系,抬头再看。此时天空更外层,第二波青虚魔影已经迫近,仍是密密麻麻的一片。
但靠近他们的圈子,青虚魔影则显得稀淡许多,剩下的这些都是有修为的。按照图家兄弟的话说,就是被域外天魔污染的年份更久的,外表看起来都是一条条黑沉沉的影子,形体又时刻变化,有的甚至变幻成余慈等人的形貌,学着他们发言作态,惟妙惟肖。
“传言中,域外天魔最善透察人心所思,随人心意变化,无孔不入,专往虚弱处去,生出魔劫,毁人修行。这些青虚魔影,或许便有域外天魔的一些特性。”
如此认知形成之后,余慈心头却是一动,正准备着的符箓也暂且停下,然后他开启了照魂法眼。神魂天地在他眼前展开,正如他所想的那样,他们四人的“魂源”之外,出现了一批异类反应,毫无疑问,那是青虚魔影。
在神魂层面,余慈也很难分辨出它们的具体形态,只觉得这些家伙简直就是一片光影的组合,卷缠在魂源外围,时刻都想着渗透进来。
尤其惊人的是,这些家伙虽然是不同的个体,但在神魂层面似乎可以组合在一起,形成一片光影交错的浪潮,不断地蚕食魂源的地盘,而其威胁正随着新的青虚魔影加入,也变得越来越可怖。
“真是怪物!”
余慈知道了,对付这种家伙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迅速削减其个体数量,避免其在神魂层面形成巨大的压力。这样,一切防御性的手段都是最糟糕的选择!
知己知彼,方是取胜之道,余慈已开始准备大范围攻击的符箓了。就在此时,他心头又是一跳,猛地扭头,照魂法眼忠实地将周边一切魂源反应都纳入其中。
“你娘见鬼了啊!”
图家兄弟刚挡过一波青虚魔影的攻击,正在回气之时,此时本该是余慈动手,哪知余慈却是扭头远望,不知魂游何方。这一下子就让二人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支应过去,腾出空来,就是齐齐痛骂。
余慈却是回头冲他们咧嘴一笑:“真的有鬼!”
话音手~机落,他手中射星盘的方寸之地,便腾起一团雷火。这不是他这段时间学习的“诸天飞星”符箓,而是发动最快的掌心雷!
在图家兄弟眼中,电光长链,贯穿虚空,转眼抹消里许距离,却没击中他们周围任何一个青虚魔影,而是朝着更外围,那一波新来的魔影去了。
“搞什么……”
两兄弟莫名其妙,但还是有人比他们明白。虚空中“锵”声剑鸣,却是张衍忽地扭转剑光飞虹,几乎是紧跟着余慈放出的雷光,破空斩杀!
这一剑可比掌心雷凌厉太多,那边青虚魔影正前方锋面一片混乱,无数魔影扭曲变化,意图躲过排空剑气。而在其中,却有一缕轻烟逆势飞动,不退反进,迎着剑虹冲上去。
刹那间,剑虹崩解,这边挥剑的张衍身形则是一晃。碰撞之下他就明白,对方修为或许比他稍逊,但绝对是个强敌。
“嘎嘎,离尘宗窝在这穷乡僻壤,还是养出几个聪明人的!”
这缕话音飘忽不定,忽东忽西,像是余慈和图家兄弟,都只能看到一道黯淡的流光左绕一圈儿,右绕一圈,扯得人眼前都是虚影残像,十分诡异。
图家兄弟被流光绕得眼晕,紧张之余,又是一头雾水:“你怎么发现的?”
余慈微微一笑,没有解释。其实很简单,照魂法眼之下,一切生灵都有魂源显现,而青虚魔影这种怪物,呈现方式则颇不相同。刚才余慈便发现,在更外围那些层层叠叠的魔影里面,有一个与它们性质完全不同的家伙,随青虚魔影的大潮而来,可切换成肉眼观察,却没有半点儿端倪。若再不知有问题,他便是真的傻子了。
他不是傻瓜,对方同样不是。
藏身青虚魔影中的那位,自现身以来,一直在虚空中八方游走,从未停下,速度也越来越快,显然是深知在离尘宗的主场,绝不能久留,正试图摆脱张衍的锁定,逃之夭夭。
这时图家兄弟终于认出了此人的来历:“流光飞链遁术,这是光魔宗的……好胆!”
两兄弟都是大怒,这光魔宗也属北地魔门系统,乃是当年魔门大劫之后,分出来的一个旁枝,虽说也颇有名气,但比之离尘宗这等庞然大物,还是远远不够看。偏偏这厮竟然敢在山门之外如此行事,真当离尘宗无人么?
张衍抿唇不语,深凹的眼眶中,森然寒意凝聚。
眼看出手在即,他眉头却是一皱,抬起头,天上冰晶飘飘洒洒地降下,竟是下雪了。
他这边一走神,对手虽是奇怪,却是抓住机会,身化流光,转眼遁出数里开外,张衍竟也没有出手拦截。
图家兄弟见状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阵强风刮过,风雪漫天,飞掠的流光还未超出风雪的范围,此时猛地一窒,忽有大量血雾喷溅出来,那人也现了形体,已是气息全无,直坠下去。
虚空中静了一静,余慈才听到图家兄弟开口:
“渊冰素雪剑,是王九师兄!”
声音不自觉压得极低。
又一阵风呼啸而过,这片虚空中,突地多出一个人来。
第二百七十章 风云
来人一现身,虚空中便似吹来一阵寒流,狂风挟着冰晶,竟然能够突破人的护体真煞,打在脸上微微生疼。带着好奇,余慈看向来人,却被对方一头不羁的微卷长发遮住视线,同时发现来人肋下还夹着一个倒霉家伙,四肢软垂,不知死活。
还没弄清是怎么一回事,他便听到一记长长的吸气声。这一口气吸得当真是惊天动地,气流几乎形成一个可见目见的漩涡,高空空气也变得愈发稀薄,而那人不过腹部微鼓而已。然后就是一个强劲十倍的吐气开声:
“哈!”
“荒极大雪崩!”
图家兄弟的叫嚷声瞬间便在气爆声中湮灭了。雪白的颜色瞬间吞没了一切,那不是光,是剑气,但比光芒更强烈。这一刻,余慈便像是看到了万仞高山摇晃,雪顶崩塌,亿万斤冰雪倾泄而下,扫平一切!
澎湃的气浪差点把他给吹飞了——若是来人真有这个念头,余慈肯定承受不住。但对方在驭剑水准上已经到了不可思议的境界,如此狂暴的冲击,依然仍能控制住局面,绕过了自己人,但那呜呜的剑气咆哮响在耳边,也足以撼人心魄。
爆发式的冲击并没有持续多久,来得快,去得也快。然而冲击过后,千百青虚魔影竟然是扫得干干净净,一点儿残余都不见,万里长空为之一清。
余慈四人为之失语,这时余慈才发现,在那大雪崩一般的剑势之下,他已不自觉地摆出了防御的姿势。
这时候,来人甩了甩头,微卷的乱发之下,现出一张极富阳刚美感的面孔。他脸上轮廓鲜明深刻,蓄着胡须,长短不齐,却显得很干净,真可让同样习惯的洪千秋羞愧至死。这人还有一些异族血统,眼睛是很少见的深蓝色,眸光冷静坚定,让人感觉此人拥有非常强硬的性格。
这一位就是王九,是实证部四代弟子中,坐三望二的强者,地位仅在周钰和黎洪之下。但有人说,他的天赋还要在两人之上,假以时日,未尝不能后来居上,夺去属于周大师兄的光芒。
此人目光一至,余慈就感觉到,图家兄弟有些紧张,好像对这位有些惧怕,甚至还有点儿敌意。至于张衍,懒散散的也没有说话的意思。这样一来,余慈干脆先和来人打招呼:
“来得可是王九师兄?多谢援手……”
他这边一说,图家兄弟也反应过来,含含糊糊地表达谢意,张衍却看向这边:“弄拧了吧,谁让咱们帮着擦屁股来着。”
图家兄弟愕然。
张衍倒没什么情绪,言语平淡,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山门来援哪能这么快?刚刚我就奇怪,那设饵招引青虚魔影的手法熟悉的很。现在想来,就是他在拿魔影练剑吧……难得见你半途而废一回。”
后面一句已经换了对象。对此,王九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有力:“光魔宗的帝舍说要与某斗剑,真迎战时,他却扔下两个替身逃之夭夭,让人失望。”
他没开口道歉,但话中隐约有点儿这个意思。
“帝舍?”
张衍颓废多年,对外界的信息有点儿生疏,听了这个拗口的名字,想了半晌才记起这人是谁:“‘无真身’帝舍嘛,好像是你的手下败将。”
图家兄弟也在旁对不了解情况的余慈道:“帝舍是有名的卑鄙狠毒,又贪生怕死,身边时刻都跟着七八个傀儡或替身,他则伺机而动,是一等一的无耻之徒……嘿,见了是他,便应该知道结果是什么啊!”
毫无疑问,两兄弟最后一句话有针对某人的嫌疑,故而说得轻之又轻,在他们身边的余慈也只能勉强听到。
余慈倒是一奇,若帝舍真如图家兄弟形容的那般贪生怕死,又怎么会到离尘宗山门附近来,难道还认为离尘宗会招待他一杯茶喝?
似乎是感觉到他的疑惑,王九嘿然道:“帝舍不过是帝天罗座下一条走狗,过来打探消息的,看在‘大日王’的面子上,我还是太看得起他了。”
“哦?帝天罗也要参加此次剑园盛会吗?”
“光魔宗就靠帝天罗带起中兴的希望了,他当然要来。还有简紫玉、夏伯阳、文式非,天钧道人,这些人都会来,剑园将启,风云际会。”
“确实是风云际会……”张衍喃喃说话,随又无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王九口中吐出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名字,余慈不明白这些人背景,却可以感觉到在这些名字所代表的一个个的强者,能让王九这样的人物郑重其事地道出,本身就说明了这些人的力量。
可想而知,这些人必然是像王九这般,在各自宗门乃至在修行界,都是赫赫有名之辈,他们之间毫无疑问都有互相比拼的心思,为宗门、为自己,只看谁能压过别人一头。由此得到的名声还在其次,关键是用胜利坚定他们的向道之心——与人斗尚不得过,况与天乎!
风云际会,风云际会……
这才是剑园盛会的真面目吧!
他心思激荡,后面的话便没有细听,王九再和张衍谈论几句,便挟着俘虏驭剑而走,转眼不见踪影。直到这时,图家兄弟才吁出一口长气:
“厉害啊!听说他已经无限接近步虚境界,传言果然不假!”
余慈瞥了两兄弟一眼,再没说话。此时高空冰雪消寂,罡风却一阵强似一阵,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也吹得他胸腔内的一颗心脏跃跃欲动,似要飞腾九霄。
断界山脉偏北的位置,十月的天空已经飘下了雪。
从高空往下看,连绵不绝的山脉像是数条银白色的巨龙,在大地上蜿蜒游动,时而聚拢,时而分散,颜色是单调了些,却自有一番壮阔雄奇的美感。
“快到喽!”
李佑扬起双臂,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他面色红润,笑嘻嘻的模样让看书~就来W*ω}}ω人见了便忍不住也要微笑起来。
这一艘“太**母飞舟”远蹈雨雪云层之上,近乎透明的光罩全无遮蔽,时时刻刻都有天光照进来,且又隔绝罡风寒气,除了稍闷一点儿,感觉也挺不错。他仰起脸看着日头,依旧撑着手臂,摇摆着身子往船舷那边走去,眼看到了,脚下却是一绊。
“哎,张师兄,你不在屋里歇着,跑这儿来打什么盹儿啊!”
张衍倚着船舷,半睁眼皮,懒洋洋地道:“你那师弟正在紧要关头,屋子里电闪雷鸣……要不你去试试,看能睡下不?”
“好像他不是你师弟似的。”
李佑笑眯眯地靠在船舷上,又有些好奇:“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搞这个吧,你知不知道,有几个数?”
张衍想了想,伸出两根手指。
“两层?四个月呢,不至于啊……”
“是两重天!”
张衍晃晃手指,“五天前,他就把道经师宝印祭炼到了两重天,跨了八层,嘿,究竟是玄元根本气法了不起呢,还是这家伙真像朱老先生说得那样有天赋?”
“哇哦……”李佑发出赞叹的怪音,马上又直起了身子,兴冲冲地道:“我去看看,两重天的道经师宝印,拿出来砸人已没问题了吧。”
以天罡地煞祭法祭炼法器,每祭炼六层便为一重天,共计十八重天。
第一重天曰“炼化”,可将法器按材质化为各类精气,收入体内,与自身元气结合,也更易操控。
第二重天曰“易质”,在一重天的基础上,使祭炼之符法更易深入其中,增益其质性。从二重天起,法器才真正开始提升威力,对修士产生较大的助力。
余慈能在进入剑园之前,将道经师宝印祭炼到二重天的地步,绝对是一件大好事。
余慈本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当日被朱老先生训斥一通,余慈虽对里面一些话持保留意见,但有一点他还是赞同的:他拥有的法器,祭炼层次实在糟糕,与他本身的修行境界不怎么相符,更是埋没了他得天独厚的条件。
别人祭炼法宝,耗时耗力,还要占用宝贵的修炼时间,可在余慈这里,祭炼就是修行,修行就是祭炼,同时还能增进符法修为,有如此优越的条件,之前却没有彻底利用起来,也无怪乎朱老先生会痛斥他“孺子不可教也”。
当然,余慈也有他的理由,祭炼是非常耗神的一件事,对神意运化的要求非常高,尤其是祭炼到一重天以上,祭炼的符咒一个比一个艰深,他需要仔细研究学习,这里其实是有很大损耗的。前段时间,他一直在绝壁城和天裂谷之间奔波,又分出很大一块精力去提升自己的剑道造诣,自然也就没可能在上面投入太多心思。
现在情况不同了,过去四个月,他在离尘宗山门潜心修炼,时间充裕,无需分心。而且有祭炼手法上的疑难,只需带着问题到灵霄阁去,在修炼“诸天飞星”符法的间隙,朱老先生随口点拔,就能得到非常完满的回答。
如此一切窒碍都清除干净,他祭炼的速度又怎会慢了。
当然,若要向三重天“牵机”迈进,每一层祭炼都要花费数倍于之前的功夫,暂时他是做不得了,所以,五天前完成第二重天的祭炼后,他就转移了祭炼的目标。
“余师弟,方便么?”
“李师兄?请进。”
余慈一笑下榻,也不见用力,手中那根金绿色的宫绦便如有灵性般绕在腰上,打个活结,千根流苏垂落,与他玉色道袍相衬,贵气中又大有仙风。
一切都准备好了,大约在今天下午,他们这一行四十余人,便要到达剑园外围。
貌似今天是高考日,上战场的同志们肯定在第一时间看不到这一章的,但希望在看到的时候,都揣个好成绩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