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对决
“什么东西!”
和尚也是有能耐的了,他几乎是立刻作出了反应,神魂最深层种下的种子猛然放出灵光,如同一波海潮转眼将整个脑宫洗了一遍,然而他什么也没有发现,头部的疼痛反而愈发地剧烈起来。
“毒药、蛊术还是咒术?”
和尚身经百战,总算能够在此情况下保持冷静,他低啸一声,强忍着头部剧痛,向后飞退以拉开距离,同时转换法门,重启种子灵光,又一遍刷过,此次竟然仍无效果,而此时余慈已经持剑飞身而上,森寒剑气直透心脉。
好个和尚,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双手仍能在胸前结出法印,“嗡”的一声轻响,一层其薄如纸的金光向外排开,一层未止另一层又起,如此反反覆覆,接连十七八层往外排出,在体外结成一个金汪汪罩子,与剑气碰撞,发出当当的连响。
剑气透不进来,和尚趁此机会,沉腰坐马,身外金光罩子“砰”地一声粉碎,万千金光四面飞洒,半里方圆的山林草木一时千疮百孔,就连合抱粗的树木也被金光搅碎,声势一时无两。
然而金光之下没有余慈的踪影。
“土遁!”
和尚大喝一声,抬脚重重踏在地面上,狂爆的震波瞬间将周围的地面洗了一遍,他感应到了余慈的踪迹,但是,小辈并不是往这边来,而是朝远处去。和尚想也没想,立刻发动刚才布在周围的阵法,要将余慈困在这里。
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余慈速度出奇地快,在阵法气机发动的边缘,一抹而过,然后和尚便失去了对他的感应。可以肯定的是,余慈必然是有某种能够藏匿本身气息的法门,甚至还有能够迷惑其神意运化手段,在黑暗的山林中,更显得如鱼得水。
和尚开始相信,余慈确实是有能够保得自己全身而退的能力,他是个知道轻重的,没有困住余慈,总还是争取到了一些时间,便趁此良机,再次催动了元神之内的种子,灵光遍洗神魂,这一次,他终于抓到了一点儿隐隐约约的影子。
灵光如此洗涤神魂,其实就是从复杂的神魂波动中寻找独特的印记,关键在于寻找对应的频率,和尚的判断力和运气都还不错,第三次便成功了。
但此刻,运气不错的和尚却是身子一震,睁开眼睛,扫视这片黑暗的山林。
他的呼吸不自觉粗重了些,原地转动身体,很快就转了一圈,利眼似乎可以撕开黑暗相对于隐藏气息的高妙法门,余慈藏匿身形的手段算不上多么高明。和尚大致判断出他藏身的方位,眼珠死盯着那里,沉声道:
“这不是离尘宗的手段。”
和尚的眼光和判断都有超凡之处,他看出这个信息包含的价值,他想收集更多的资料,但是余慈不想再给他机会。
更剧烈的疼痛侵袭脑宫,因为和尚寻到了“目标”,“目标”给他的冲击反而愈发地直接。在常人难以企及的神魂层面,和尚脑宫中陡然大放光明,与再度迫发出来的种子灵光正面碰撞,冲击直抵神魂最深处的元神所在。
元神的冲击反馈到身体,和尚全身都在抖颤,这完全是不由自主的状态。现在他看得更清楚了,他所面对的正是刚刚发现的那缕残魂,他那位桀骜不驯的徒儿纵然只剩这一点儿痕迹,也有与他为难的勇气。正牵引着一颗前所未见的璀璨星芒,在神魂三层结构之中东奔西突,掀起一波又一波狂澜。
对方冲击的绝对力量算不得什么,可是和尚必须承认,因为前期准备阶段的大意,他碰到了难题:那缕残魂与已经种下种子的元神有不可分割的联系,伤此及彼,每一次神魂层面的对冲都给他左手打右手的无力感。
“不知什么时候,让他们内外勾结,投了这么一颗古怪的星芒进来!”
几回对冲,和尚对星芒的性质有了一些了解。这星芒“看着”光芒四射,偏又如虚似幻,似乎其本身没有杀伤力,却能够以残魂为介质,源源不断地输入力量。
“输入的力量作用还不是杀伤,而是而是侵蚀!”
和尚控制心绪的波动,一点一滴地分析星芒的作用:“便如同我种下的种子一样,也是不断地渗透到神魂最深层,意图改换元神的性质。是了,这根本也是一颗种子!证严那个蠢货,难道不明白,无论是被谁侵蚀,他都不可能是原来的他了?嘿,他恨我入骨,只要是对我不利,他必然会倾力以赴余慈小辈必然是抓住这一点,和他达成交易!”
根据碰面以来这点儿信息,和尚竟将来龙去脉分析了七七八八。此时此刻,他已经没必要守着虚假的身份了。真正的证严和尚只剩下那一楼残魂,凭借着余慈的外力帮助,和他纠缠。他,则是证严和尚的师尊、净水坛的住持,化名伊辛,实则是数百年前就已声震修行界的血僧屠灵!
早在天裂谷之乱爆发之初,他便做了准备,将一颗“灵种”寄生在证严和尚元神之中,此后多次完善,直到第二次易宝宴之前,才彻底完备。那时候现身于人前的证严和尚,严格来说,已经是被抹掉了灵识的傀儡,完全由他在背后操纵。
屠灵设计了很多个计划,其中最核心的,就是把证严和“伊辛”分割开来,在何清、余慈等人心中造成“证严无辜”的印象,为的就是在已经预设好的大战中,用金蝉脱壳的手段,舍弃伊辛和血僧的身份,同时也毁掉所有的线索,从此另启新篇。
他本来已经成功了,包括何清在内的离尘宗高层、绝壁城诸宗都以为天裂谷之事到此为止,各自也有了交待,何清甚至已经赶回宗门,参加九天外域的修行。
若事情一直这么发展下去,三五年后,大多数人都会忘记那一个曾在绝壁城颇有身份的证严和尚,便是记起来,也只会把他当成一个遭人算计的可怜虫,就算他以证严和尚的身份再度打响名头,人们也不会往血僧屠灵那边想。他甚至还能利用和绝壁城中人的几分交情,重新在此边陲之地,埋下伏笔。
但现在,眼前的余慈,脑宫内的证严残魂,在他完备的计划上,撕开了一个大口子,不能将他们解决掉,后面所有的一切,便都是空谈!
“你那星芒种子,绝不是正道手段!”
以和尚的身份,当然不会在乎正邪之分,喝出声来也只是要乱一乱余慈的心神。黑暗山林中,传过来一声冷笑,和尚眼神一冷,袖中忽地滑下一根粗若杯口,长不过两尺的短杖,通体碧绿,中分五节,挥手便有破空厉啸,山林当即辟出一道长近里许的裂痕,裂痕所过之处,一切草木生灵尽都粉碎,声势之大,令人咋舌。
这是屠灵为自己的新身份准备的一件上等法器,名叫“碧玉压元杖”,乃是以佛门正宗伏魔神通加持过的,换算成天罡地煞的祭炼层数,已是十重天的水准,在还丹修士阶段,都是难得一见的好宝贝。
不过这信手一击,未能伤到余慈。和尚也没有一击建功的想法,他拿出压元杖,只是一个引子。
沉喝一声,他持杖在胸前,微微倾斜,杖尖恰抵住眉心,当下便有碧光流动,而当碧光渗入眉心,忽听得“嗡”地一声响,一层纯金颜色便从他光头之上蔓延开来,刚才被余慈划出的创口,则迅速合拢,转眼生出一层新肉,再一眨眼,已愈合如初。
金碧光芒交相辉映,在山林中映出光怪陆离的色彩。而光芒的作用绝非仅此而已,此时不只是身外,便连和尚脑宫之中,也是金光大放,一**如潮水般刷过,整个神魂都是金光弥满,从内到外给照了个通透。
一层极淡的檀香气在丛林中扩散,暗影中,余慈将其嗅出来,随后就是一声冷笑:
“这是金骨玉碟?”
他的声音只有自己听到,而在一里之外,和尚所立之处,金光强劲的扩散势头猛地一缓,然后便向内收缩。光芒不再刺眼,反而愈发地圆融光润,偶尔流散的光芒,便如一层层金沙,铺洒下来。
而在光芒的最核心处,一颗浑圆光亮的明珠自和尚顶门腾起,只在空中乱滚,一层层金光挥洒出来,所到之外,什么阴影角落,都纤毫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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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五章 胜机
金光无所不至,一直扩散到两里开外,余慈所在的位置也没有幸免,余慈并没有徒劳地转移身形,而是直起身子,盯着那边翻滚的圆珠,轻声说话:
“舍利丹珠?”
伴着金光扩散出来气机与他身上的元气密切感应,特殊的压力带给他最正确的答案:毫无疑问,这颗圆滚滚的珠子正是堪与玄门金丹相提并论的释门舍利丹珠,从刚才那一刻起,和尚已经打破了通神到还丹的那一次屏障,实实在在地成了还丹修士。
这就是早早做好准备的好处了,余慈一点儿都不觉得惊讶。他的目光只在舍利丹珠上转了一圈儿,然后就落到了和尚的头盖骨上,相较于舍利丹珠,这才是让余慈眼睛发红的东西。
“一报还一报,金骨玉碟果然是你半路截走,易宝宴上,那颗玄真凝虚丹,合该落在我手上。”
这语句他有意亮了嗓子,穿过已经一塌糊涂的山林,响在和尚耳边。
和尚那对似乎已经被金光充斥的利眼盯过来,原本酷肖蛇相的瘦脸似也为金光鼓起,依稀竟有当日伊辛的形貌,一开口更是声若洪钟:“哦,那颗灵丹竟然还在余仙长手中?”
余慈闻言微笑,他知道和尚心中所图甚大,对俗物不甚计较,然而那一颗玄真凝虚丹,此人却是势在必得的,概因这类丹丸对他的计划帮助甚大:
血僧屠灵以证严和尚做为他脱身的退路,为此,他将金骨玉碟移植到证严和尚头颅之内,以此灵物的异力强化证严和尚的肉身,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在刚才轻而易举地跨越了通神到还丹的屏障,若能取得玄真凝虚丹,以屠灵的修为经验,完全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重登步虚的境界,这一点,屠灵不会对任何人说,但要想瞒过神魂中证严和尚的残魂,也是不能。
正因为对方有“前世”的修为打底,正面搏斗,余慈绝对不是血僧屠灵的对手,所以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和血僧来一场面对面地对决。见和尚的利眼死盯他不放,搁在额头上的碧玉短杖也开始下移,余慈二话不说,大袖一挥,一道青光冲天而起,悬在他头顶。
毫无疑问,那是照神铜鉴!与此同时,他厉喝道:
“还等什么!”
余慈神意运化与大喝之声同步,可音波的传输总是需要时间的,怎肯比得上念头一动来着迅捷?
在和尚因为那飞腾的青光而发怔的瞬间,深藏在神魂之中的证严残魂用决绝的态度,迸发出苏醒以来最强大的一次冲击。
原本因为舍利丹珠的凝成,证严残魂已被压迫得只剩一口气,但这不顾一切地冲击,还有牵引的星芒作用,竟然是撼动了舍利丹珠的结构,即使只是一瞬间,终究还是把一线锋芒从中透出来,恰好与远方投射的青光遥相呼应。
一道难以目见的长线,便从那里射出来,像是熟手抛出的鱼钩,将照神铜鉴和舍利丹珠勾连在一起。
余慈与和尚的身体都是一震,这绝对是值得纪念的时刻。因为在这霎那间,是余慈投射出的神意星芒首次在一个还丹修士的气场内“安家”!即使这里面有与对方同根而生的证严残魂安插,却依然是一个无与伦比的进步。
余慈以阴神驭宝镜,也就间接地和屠灵的舍利丹珠产生了联系,还丹修士的威能哪是那么容易接下来的?勾连的一瞬间,海啸般的强压就顺着那根“连线”冲击过来,还好余慈捱过去了,不只是他,更难得的是证严残魂也捱过去了,若非如此,余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转身便走,看能否从杀心大炽的血僧手中逃脱。
现在自然就是另一种情况。
捱过去第一波冲击,余慈心神便稳定了下来,他睁大眼睛,“观魂法眼”自然而然地开启,一片光怪陆离的神魂天地在他眼前打开。
使用“观魂法眼”多次,余慈已经明白这个法门的关键处,便是捕捉各方“魂源”之间,千万变化的影响和消长关系,纵然神魂层面的“色彩”和“线条”繁复无比,他还是一下子抓住了重点。
屠灵的“魂源”像一颗熊熊燃烧的太阳,毫无疑问就是方圆数里范围内所有生灵的最强者,放射出的密集线条和波纹,放射出强横的的引力和斥力,扭曲了半边空间。
相比之下,余慈本人的“魂源”便要黯淡多了,其光芒完全被屠灵遮蔽,可又极其稳固,无论屠灵那里放射出的引力、斥力多么强大,都能稳守这一亩三分地,丝毫不乱。
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是因为余慈心志坚定,化入的天龙真形之气也发挥了作用,当然,还有记忆区间的“冰山”,这垒垒大山时刻给他神魂以强压那可是真正大神通之士的印记,血僧屠灵修为再高,与之相比也有一段遥不可及的距离,造成的影响,更等而下之了。
因为这样,此层面上,余慈自保有余,想败敌仍有不足,可他还有照神铜鉴!
神魂层面,见不到照神铜鉴的形态,但余慈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宝镜辐射出来的力量。由于他始终以阴神驭镜,故而这股力量也就与他的“魂源”相结合,也像现实层面那样,悬在他“头顶”,形成一块极度扭曲的区域,其扭曲幅度,甚至超过了屠灵“魂源”所影响的地盘。
毫无疑问,照神铜鉴中蕴藏着足以颠覆局面的力量,在此刻,若说余慈还有一锤定音的手段,那也只有从照神铜鉴上寻找了。
余慈正是这么做的。
他能够感觉到,血僧屠灵正在适应新境界,同时也在蓄势这是现实层面的事。余慈可以肯定,若让屠灵起了势,以其已经超出一个境界的优势修为,足以用一轮狂攻,将他碾成碎末,而他连还手的资格都没有。
他能够反击乃至胜利的时机,只在此刻!
“观魂法眼”锁定了屠灵的“魂源”,在那刺眼的光芒下,毫不意外地发现了一点微乎其微的“暗影”,而照神铜鉴正与其勾连着。
“还活着吧!”
通过神意星芒的连线,余慈送去了问候,回复则简洁到了极致:
“快!”
回复刚刚抵达,屠灵的“魂源”便大放光明,现实层面中,正是和尚将碧玉压元杖平举在手中,指向余慈所在的这一刻。
还丹修士的威煞毫无保留地透过仅有的一颗“连线”,朝着余慈冲击过来。在神魂层面,两个“魂源”之间,无数线条波纹已经凝成一条飞虹长桥,将双方极致的力量扭曲到这一条线上。
这片神魂天地“轰”声震荡,两个针锋相对的“魂源”瞬间进入了全面碰撞阶段。
运化神意,气机压制这是高阶修士对低阶修士屡试不爽的绝招!当双方放射出来的千百条气机牢牢地纠缠在一起,什么抽身、逃跑都成了笑话。这一刻,只有上压下、高压低、强压弱的一边倒的冲击,眼下屠灵正是这么个想法。
神魂层面还撑得住,不过现实层面,余慈早已被迫屏住呼吸,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绷紧了弦,还发出濒临绷断的“咯吱”细响。此时此刻,不只是和尚的舍利神通,还包括碧玉压元杖这十重天祭炼的上品法器威能,合在一处,倾力而来。
“观魂法眼”在现实与神魂两个层面迅速转换,漫天金光与“魂源”的强芒也扭合在一起,像是扑天盖地的大潮,当头压下。
这一刻,余慈却走神了。
因为他想到了那一日止心观外的山道,想到了千钧一发之际,挡在他胸前的宝镜青光。也是自然而然地,他回忆起了那一瞬间,繁密精微到极致的气机流转和神意运化的细节。
随后发生了什么是了,一个还丹上阶的修士,就此魂飞魄散!
所以,他咧开了嘴。
在今夜之前,他只能说有那么三五分把握,值得冒险一回,可事到临头,他忽然发现,他的信心、状态乃至于运道
正在巅峰!
头顶青芒盘结,稍稍一定,继而破开那漫天金光,嗡然垂落!
第二百四十六章 长鞭
宝镜垂落掀起的破空声,是短时间内,余慈耳朵里听到的唯一的声响。
下一刻,盘结的青光挡在了压元杖惊人的威煞之前,余慈身子再一震,压元杖的强压及体,他全身上下不知有多少块的肌肉撕裂。这些都是暗伤,在全身剧震的一刹那,余慈的耳鼓便被震破,余波所及,连面皮都麻木了,有濡/湿的感觉顺着耳孔往下流。
余慈是顾不得这些了,在他眼中,金光和青芒在碰撞的第一时间,就以最狂暴的姿态,荡开连续十多个光圈,向四面八方扩散。伴随着这波强光,余慈周身元气像是投进了一个无底洞,连声响儿都没听出来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几乎在瞬间,他就给抽空了,只有早早就和照神铜鉴勾连的阴神,还有着存在的感觉,却也是如风中之烛,随时都会熄灭。
这是余慈第一次真正地主动催发照神铜鉴的噬魂之力,也在此瞬间,他就明白了,像要自如地操控宝镜,他现在还差得远,巨大的消耗就是一个几乎跨不过去的坎儿。
但他也看到,在压元杖惊人的神通之前,照神铜鉴丝毫无损!
这本在他的预料之中,像当日,在止心观外的山道上,照神铜鉴可是挡住了号称“无物不破”的诛神刺,而其最关键的功能也在此硬碰硬的冲击之后,无声开启。
神魂层面,余慈的心神忽然被一股难以抗拒的牵引之力吸摄,直投向"头上"那片剧烈扭曲的区域,在此瞬间,余慈像是被飞速转动的车轮绞过,四分五裂的撕扯力量几乎一下子要了他的命。
他恨不能大声惨叫,所幸前几日几次有限的尝试让他有了一点儿准备,他没有被强袭而来的巨痛击垮,而是硬挺了过去,然后就是苦尽甘来,他的心神似乎一下子和那片扭曲的空间力量合而为一,无论是怎样的屈折扭动,都无法再对他造成伤害。
这是阴神驭宝镜的高级状态,余慈知道,他暂时获得了照神铜鉴的深层控制权。
**的疼痛转眼被隔绝,精神上的敏锐程度则十倍、二十倍的往上提升,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余慈能够如此清楚地把握到二里之外,证严残魂的细微活动,他就像是一个娴熟的渔翁,只凭这钓竿丝线就能够了解水中鱼儿的游动状态。
证严就是鱼饵,照神铜鉴就是钓竿,此刻“渔翁”发力,神魂层面,照神铜鉴形成的扭曲空间,像是决堤的洪水那样肆无忌惮地扩张地盘,又像是撒开了一张渔网,千丝万线交织在一起,当头罩下。
神魂空间内一时间秩序大乱,双方“魂源”的色彩急剧变化,光线亦是忽明忽暗。表现在外,屠灵敏锐地发现了危险,他以丹珠真煞全力催发压元杖的威能,想在危险临头之前,将余慈灭杀。
压元杖脱手而飞,半空中已洗脱了金光,现出本色。碧绿的颜色如水波般荡漾开来,和尚想用这种方式,破开照神铜鉴的防护,但他终究迟了一步。
屠灵正以舍利丹珠为中枢,全力操控压元杖的变化,但有一股外力突然爆发,其全无先兆,却是勾拉住丹珠内部犹在垂死挣扎的证严残魂,突地一跳。这一下子,本来神魂元气相合相抱的结构竟是给抖得乱了!
中枢乱,压元杖哪能不乱?成千上百的气机一下子走岔,水波一般的宝杖气芒当即偏转,虽已是越过了宝镜防护,却是落在余慈身外数丈,气芒落地,十丈方圆土层便给抹去了半尺多厚,新露出的土层便如烂泥一般,已被震得稀了。
屠灵却根本顾不得那边,舍利丹珠跳动之际,他便脸色凝重,慢慢跌坐地上,臀部才一沾土,五官七窍已沁出血来。余慈未有一指加其身,然而牵动的丹珠气机,却是冷不丁地给了屠灵极大的伤害。这还仅仅是个开始!
和尚勉力睁眼,透过流散的光芒,看到远方余慈的身形轮廓。那里,余慈也是软软坐倒,在他身前,青芒盘结如轮,旋转吞吐,像是一个立起的漩涡,十分灵异。屠灵看得清楚,那撬动自己舍利丹珠结构的力量,正是发自那上面,此刻竟然毫无衰弱的迹象。
他是何等样人,吃了一个大亏,立刻就看出来,那件奇特的宝贝虽是凌厉非常,但其实只能作用于修士神魂,原本以舍利丹珠之圆融无疵,神魂元气混而为一,自成体系,对方是绝对找不到下手的机会的,偏偏他神魂中,有着一个绝不应存在的破绽:
“证严徒儿,你很好!”
久违的嗔怒砰地涨开,无名之火转眼烧遍全身,一时便连眼珠子都红了。屠灵知道这是他心神受创,引发心魔滋生,但知道是一回事儿,解决则是另一回事儿。他现在哪有时间去平复心神,说不得只有借此魔火,拼着两败俱伤,也要先将证严残魂灭杀了,断去那如轮青光传递法力的勾线,再图其他!
“呼”地一声响,原本已是时涨时缩的舍利丹珠,一下子便着起了火。那火的正是乌黑颜色,裹着一颗圆珠上下翻滚,滋滋之声不绝于耳。
屠灵一旦下了狠心,证严残魂绝无相抗之力,转眼那缕残魂便给抹掉了大半,只有那些微的一点儿残余,带着无可洗却的憎恨怨毒,依附着那颗神意星芒,做最后的绝望抵抗。
屠灵双目尽赤,不管精元损耗,一心催运魔火,正如他所料,随着证严残魂濒临衰竭,远方传递而来的力量确实有式微的迹象,那颗一直捉摸不到实体的星芒,终于承受不住,开始快速“闪烁”,随时都会熄灭,屠灵甚至还由此接触到了星芒的一些深层奥妙。
“如此的种子形式,似乎是北边”
以他广博见识,一道灵光足以照亮太多事了。他猛睁双目,那宝物的来历已经到了嘴边,偏在此时,他头皮一紧,再看前方虚空,正有一道灰绿光芒,似毒蛇一般,在当空蜿蜒游动,转眼已到了眼前。
好长的鞭子!
这一鞭正是余慈发难。他在原地未动,手挥处便有这灰绿之光甩击虚空,转眼就越过两里路去,鞭速之快,堪称见光不见影,且是无声无息,妖异至极。
屠灵此时状态糟糕,但基本的反应还是有的,勉强发力,将身体平移了两尺,恰好让过光鞭正锋。可下一瞬间,“叮”声长鸣便在耳鼓敲响,初时清脆悦耳,随后却向上拔高,由悦耳至尖锐,再到近乎崩碎般的错杂噪声,瞬间席卷脑宫。
和尚脑子里“轰”地一声响,正叫“糟糕”之时,已是魂魄离位,心志昏沉,仅有的那一线灵明,仍想着去控制高悬的舍利丹珠,可碰触到的,却是一个让人无力抗拒的漩涡。
他在恍惚中移转目光,远方那涨缩的青光,在明暗交替间,已不是一团光,而是一头巨兽的轮廓,那怪物正张开血盆大口,抹消了两里的距离,将自家的舍利丹珠一口吞下!
眼前一黑,屠灵神魂飘荡回转,真似在漩流中挣扎,仅有的那点儿灵明在飞速地消耗,只有无尽的疑惑和荒谬感满涨心口:
“罗刹幻音怎么回事?”
两里外,余慈一声长啸,猛地站起身来。虽然刚刚强行催发那一鞭,已打穿了他的极限,以至损伤/精元,此时他两腿都在不可抑止地颤抖,但他现在却有激昂放任的理由。
远方渐暗的山林中,屠灵和尚的身躯摔落,再无声息。身前照神铜鉴青光收敛,随即落地,低旋两圈之后,平拍在泥土上。
更远处,剑光如虹,划破夜空,飞掠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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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无更,且待明晌
一连串情节下来,心燥了,且偷得半日,重读前文,为后蓄力。
通知得迟了,若有兄弟姐妹熬夜相待的,减肥在此致歉。G
第二百四十六章 末节
是她来了?
余慈抬头看一眼,却是皱起了眉头,远方剑光灼灼,如流星经天,是一位修为不俗之辈,但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位。
还好了剑光最终错开角度,匆匆往东去了,余慈等剑光越过,俯身拾起照神铜鉴。和上回差不多,铜镜上的温度热得烫手,镜面上光雾蒸腾,虽然刚刚硬接了压元杖的一击,外表看起来却没有任何的损伤。
内部损伤什么的……应该也不会有吧?
余慈不敢肯定,上回失去照神图的经历绝不是一个好的记忆,他有心尝试一下神意星芒等功能,便强打精神,重新以阴神驾驭起宝镜的时候,一触之下,心头却为之一震。
照神铜鉴中,有庞然巨力,如滚如沸,似海潮激荡,洪波涌起,余慈阴神驭镜,便如小舟,奔行于狂涛巨浪之上。这是宝镜噬魂之后,激发深藏的潜力,余慈也无控制之法,需一段时间等它自行平复。可在潮涌之时,余慈也感觉到了,在大潮之下,有一点与之迥异的微弱反应,似溺水之人,挣扎将没。
“血僧魂魄尚存?”
余慈先是闪过这个念头,但随后阴神相触,便知不对:“不是血僧,却是证严!”
照神铜鉴中异力潮涌,摄魂而入,便群起而噬,转眼吞没。便是血僧这般人物,因“种子”种下未久,远不如全盛之时,也抵挡不住,顷刻间灰飞烟灭。血僧已如此,与之同根而生的证严本应更是不堪。
可是事情总有例外:只因证严残魂依附在余慈所放出的神意星芒之中,与之共抗血僧强压,不知不觉已联系甚密,神意星芒又与照神铜鉴噬魂之力同源,便像是一个避风港,给了证严庇护,使他得以残喘至今。
当然,说证严“残喘”,其实也早神智昏昏,只在灵明蒙昧之间盘转,再有数息,差不多也要与血僧一般,灰飞烟灭去了。
余慈倏然睁眼,却是手持铜镜,默默不语。
想得前此日子,他以神意星芒探得证严和尚脑宫隐秘,与证严残魂联系,初设今夜之局,便以照神铜鉴的噬魂之能相告,坦言行此法,证严便也要与血僧同殁,那时便记得证严一句话:
“不人不鬼,不伦不类,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证严和尚是有必死之心的。余慈近日来对证严的身世也有些了解,知道证严本是绝壁城中一小康人家之子,因其根骨上佳,被血僧携出,授以邪法,作为分身寄魂之所。如此数十年过去,证严和尚肉身遭邪法浸淫日久,形貌与幼时大异,且神魂元气隐与血僧相通,血僧只一动念,便可寄魂其身,虽万里无碍。
如此情形,证严和尚又与傀儡何异?由此心中愤恨,又因神魂受制于人,多年重压之下,竟然得了分神离魂之症,在主魂之外,旁生副魂。平日里主魂明则副魂隐,主魂暗则副魂出,数十年里,主副二魂轮流作息,常人昏睡之时,他也有灵明存焉。所以,当日余慈在天裂谷施救,根本就瞒不过他,也由此才埋下今日设局血僧的引子。
今日血僧魂飞魄散,证严一腔怨愤亦随之而去,按他言语,便是“死亦无惧”。此时在宝镜内蕴狂潮中挣扎,艰苦求生,余慈却不认为证严前面所言是虚话,便是常人亦知道恋生畏死,何况他们这些求长生的修行人?对他们来说,求生早已是深植入心的本能,无生之念想,不过是槁木死灰,非人也!
他心绪流动,手中照神铜鉴的温度却似更高,令手心如焚。
但此时,余慈心中,反倒是有了定念,当下再催阴神,似怒海行舟,在镜内狂涛中使了把力,脑中“轰”地一响,受巨力反激,阴神萎弱,再不能驭镜,但此时却有一颗仅他可见的暗弱星芒,自镜面上激射而出,倏乎已在两里开外,没入那具和尚皮囊之中。
余慈长出一口气,他是尽力了,以星芒携证严残魂而出,投入其肉身之内,总算给证严留了一线生机,然而证严被摄入宝镜之中,神魂根本遭到重创,能否还魂,还要看自家的造化。
一边想着,他一边往那边迈步,想看看情况如何。然而走不过数丈,他猛地抬头。
那边暗沉的山林中,忽地转出一个人来,夜色朦朦,看不清面目,只觉得他身材瘦长,走路飘忽摇摆,极是诡异,余慈目光照在其身上,那人便生出感应,扭过头,但见双眸光芒碧绿,触之有寒气及肤,大有邪气。
这人是什么来历?余慈一震止步。
“啊哈,今日倒是好收成。”
那高瘦人影话音沙哑,又显得高傲,往余慈这般看了一眼,便又转过脸,径去拾捡地上血僧所遗的那根碧玉压元杖,显然是看出此杖不凡,要占为己有了。
世上无耻之徒何其多也!余慈嘿地一声冷笑。
但要说此人目中无人也未必,余慈此时身心疲惫,但神魂感应依旧敏锐,已发现此人身外数尺,有一缕锐然之气,缭绕不散,正是驭剑之相,且感觉有些熟悉。脑中只一转就明白过来:
此人正是刚刚驭剑经过之人。想来之前已经察觉到这边的剧变,却故作不知,引剑远去,却又悄然折回,待观察到局势对他有利之后,才跳出来取那渔翁之利。
余慈是个眼睛里揉不进沙子的,不过此时血僧已死,诸事了结,且是气力不济,绝不应该另生事端。他对外物不甚看重,若来人只是对碧玉压元杖感兴趣,且由他拿去,只是欲壑难填……
果不其然,那人持了压元杖,上下打量一会儿,连声叫好,但很快便将视线移到这边来。山林幽暗,余慈手中的照神铜鉴青芒如雾,极是耀眼,观之不俗,落在那人眼里,便惹得他笑起来:
“那镜子也不错……”
话音传到此处,余慈眸中寒彻,他不愿另生枝节,却不是好欺之辈,正要针锋相对,颈后忽地一寒,想也不想,希光剑锵然鸣响,乍一出鞘便失了形体,如云飞雾流,如虚似幻。
剑雾拂过身后,正将一长条物事笼在其中,待雾气流过,那物现形,恰是一条色彩斑澜的毒蛇,其外皮坚若精钢,以希光剑之利,也不能损毁,不过半山蜃楼剑气入微入化,早将其内脏化为齑粉,此时毒蛇落地,立时便死得透了。
余慈一剑建功,半点停顿也无,鼓起最后一点儿力气,剑势回转,护于胸前。
那瘦高人影已在毒蛇出洞之际,飘忽而至,恰碰上余慈布下的剑气,只觉得前方剑气布列,虽是守势,却是森森然如渊深无底,似乎随时都会引爆强绝的反击。此人是惜身之辈,见余慈一剑斩杀他饲养的八锦毒龙,惊怒之余也极是警惕,当下身形一窒,可看到余慈雪白的脸庞,随又醒悟:
小辈力竭,惧他何来?
阴阴一笑,他再转身形,准备发动,可这一迟疑,机会便去一去不复返!
人影手上忽地一沉,陡然加上的重量让已经启动的身形一个踉跄,这时他才惊觉,是手上那根碧玉短杖,瞬间重了成千上万倍,重力及体,以他之能,也差点儿给闪了腰。
一声闷响,压元杖已经落地,深陷地中近三尺。
“混帐!”
瘦高人影敏锐,当即回头,果然见到那边挺尸的和尚不知为何,竟是挣扎着坐起来,刚刚正是此人遥空控制压元杖,与他为难。
“古怪,刚刚二人不是拼死拼活来着……”
来人又惊又怒,偏偏压元杖虽已离手,可其辐射出来的重力依然将他裹在其中,令他举步维艰,简直是岂有此理!他双眼碧火如烛,已是杀心炽烈,只待挣开这重力圈,便要将这二人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可在此时,远方夜空,又有灼灼剑光,跨空而来。
余慈抬头,随即大喜,翻转照神铜鉴,一道青光冲天而起,虽不算强烈,但深夜之中,已足够醒目。
夜空剑光一顿,随即倾泄而下。
余慈哈哈大笑,弃剑于地,裂喉大呼道:“甘师叔,在这里!”
“哪个甘师叔?”
瘦高人影闻言便是心头栗然,再目见剑光流泄,忽地惨叫一声:“四维天剑!”
怪叫声中,他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撑开了重力圈,也不管近在咫尺的余慈,翻身便逃。他驭剑的速度也算快了,但比天上那加速多时的剑光还差得远,剑光如虹,山林几十个树冠华盖,一发地飞起,冲击转眼临头。
瘦高人影厉声大叫,身影竟在间不容发的时候猛缩了两圈,如掷星丸,两个纵跃,便踪影全无。但叫声尾音暗哑,必然是受了伤。
本章旁引,后有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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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渡口
“什么玩意儿来来去去,当真是无聊至极。”
余慈嘿然一笑,但随后笑容一敛,因为他看到,远处的和尚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仰头呆看星辰璀璨的夜空,感觉十分古怪。
“证严师傅?”
余慈试探性地叫一声,或是因为气虚力弱,那边没有回应,余慈想了想,干脆走过去,途中还顺手拾起了压元杖。两人之间的山林,被压元杖的威能碾开了一条狭长的路,走过去倒也轻松。
此时远方又传来一声闷闷的气爆,甘诗真少有这么不依不饶的,不过此击过后,便再无战事,那瘦高人影或死或逃,都和余慈没关系了。
不一会儿便到和尚近前。离得近了,余慈越发觉得和尚神态不怎么正常。好像天空中有什么东西吸住了他的魂魄,对近在咫尺的余慈完全没有感应。
余慈也通过神意星芒观察和尚的神魂状态,确实是大伤元气,难道是有什么记忆障碍?皱了皱眉,他又唤了一声:“证严师傅”
“他曾经说过,菩萨便是这广袤无尽的夜空”
没有没尾的一句话,却因“菩萨”二字,使余慈惊咦一声。这回,证严终于回过头,却没有延续前面的话题,只是看着他。
初时眼睛里还有些浑浊,但盯着余慈看得越久,眼底越是清澈。余慈一边看他表情,一边观察其神魂状态,还没得出结论,却见和尚一言不发,退后一步,便在这片星光下,双手合什过顶,弯腰屈膝,跪倒在泥土中,向这边行大拜之礼。
事发突然,余慈竟忘了躲闪。和尚郑重其事地拜了三拜,才站起身来,面色如常,只轻声道:“余仙长予我新生,容图后报。”
此时和尚脑宫内,神魂像一团微弱而不熄的火苗,倔强地燃烧,但它太虚弱了,以至于拼命寻找“燃料”,慢慢地竟将所依附的神意星芒融了进去。这下余慈也不用想着收回了,否则和尚怕是性命不保。
但这样,真的没问题吗?余慈不知道,但和尚明显不在乎。他再向余慈躬身行礼,然后转身就走,干脆得很。
“等等!”余慈唤了一声。
和尚停身回头,面颊却碰到一样东西,那是压元杖。
“拿着这个防身吧。”
余慈没有什么“我帮你”之类的话,想来证严和尚也不愿听到。他只将这件祭炼十重天的法器压在和尚肩膀处,便当是送去一根木棍。
和尚想了想,伸手接过,瘦长的脸上忽地露出笑容,显出白森森的牙齿:“仙长美意,却之不恭。”
这一刻,那个油滑随性的证严和尚,似是又回来了。
余慈大笑,拱手送行。证严和尚再不回头,往黑暗中大步行去,那边,便是他的新世界。
看着和尚完全没入黑暗,余慈摇了摇头,一转身,却被后面的人影吓了一跳。
“呃,甘师叔?”
女修大概是证严跪拜的时候回来的,此时正睁大眼睛看他:“你做了什么?”
证严和尚的表现太过离奇,尤其是不知道前后缘由的人,看了更是迷糊。余慈倒想解释来着,可又觉得三言两句难以说清,便含含糊糊地回应道:“救了他的命吧。对了,甘师叔,刚刚那人是谁,死了吗?”
甘诗真的性格就是讨喜,见余慈乱以他语,只是浅浅一笑,顺着他的话说道:
“观其形貌,应该是左彦无疑。”
“哪个?”余慈没有听明白。
“是左彦。”
女修的神情却是严肃起来,郑重地道:“这个左彦出身于北极寒疆的不义宗,乃是魔门分支,其宗门修行要旨就是不仁不义,世人皆仇,堪称世间罕有。左彦便是在不义宗,也是以乖戾出名的,常与人结怨,不死不休,且无所不用其极,便是以还丹修士之尊,偷袭于你,也不是不可能。我刚刚想将他留下,却是功亏一篑,可想他的实力,你近段时间要小心了。”
余慈将“左彦”这个名字记在心里,但要说多么在意,却也未必。不过,他很快便郑重地向女修行礼致谢:
“多谢甘师叔万里驰援,否则今晚上弟子就难过了。”
面对血僧屠灵这个级数的敌人,余慈即使算计甚深,也不敢说有必胜的把握。他不是傻瓜,手边有资源,又怎会不用?
甘诗真确实与何清一起,回返离尘宗山门,前往九天外域修行去了。但在她临走之前,余慈已经与她有约,待证严和尚离城,余慈就用宗门传讯飞剑投了消息过去,甘诗真沿着他留下的印记一路追来,虽未能帮他解决血僧,却还是救他一命。
至于只绕着圈子告诉甘诗真,却不告诉何清
甘诗真垂眸一笑,轻声道:“清姨也很关心你呀,她还说:某人鬼鬼祟祟的求人驰援,必然是想立大功,又不好驳她的面子,其实这也没什么,先记你一个查缺补漏的功劳也无妨,等你回去述职之后,再酌情增补。”
果然是何清的语气,余慈也笑,他本来就没有想着瞒过何清,之所以只对甘诗真说,其实就是要缓过一层。要知正是何清宣布绝壁城之事了结,他是晚辈,即使是查缺补漏,也要给自家长辈留几分面子。听甘诗真转述,何清话里虽然还是拿着架子,却显然明白了他的心意,他的目的就达到了这不是理解的问题,而是礼貌的问题。
易宝宴后,余慈在这一点上,确实有所纠正,显示他在离尘宗这个大环境中,有所适应。
此时此刻,他心里一片轻松终于可以说告一段落了。
接下来,他要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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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已六月,山下暑气蒸腾,入得山间,热风却一下子清凉起来,吹峰过涧,只见绿草如茵,山花烂漫,溪流淙淙,入耳则燥气全消。随山势盘旋而上,有万仞之高,到得山顶,一块巨石耸立于高崖之上,有七八尺高,通体乌黑,上书“飞云渡”三个大字,涂以丹朱,十分醒目。
太阳升到巨石正上方的时候,高远天空之下,一道剑光色泽纯白,看准巨石,倾泄而下,临到上面来势一缓,现出一个人来。此人一身月白道袍,身材略嫌矮胖,但道袍宽大,临风而立,飘飘然倒有神仙之姿。尤其是他圆脸上笑眯眯的,见之可亲,颇给人好感。
此人在巨石上单手搭蓬,往远处打量一会儿,极细极淡的眉毛突的一跳,见得山道上有一个人影正往这边来,常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眨了眨,咧嘴而笑,本来准备起身迎上去,但想了想,还是盘膝坐下,煞有其事地瞑目打坐。
他坐下没多久,山道上那人便登上山顶,胖道士没有睁眼,唇边却是露出笑容。很快,这边就有声音响起来:“这位道长,请了。”
胖道士睁开眼睛,搭眼一瞧,便见得巨石下面有一个道装打扮的年轻人,仰头往上看。年轻人也是穿着和他颜色一样的月白道袍,头发乌黑,结了一个道髻,面如冠玉,一眼看上去极是俊秀。此时看上来的目光中颇有几分好奇。
胖道士笑眯眯地回应道:“不用客气,山路偶遇就是缘分,有事儿请讲。”
年轻人略一躬身,礼数周到:“敢问通天河在何处?”
“通天河?此处便是通天河!”
胖道士笑得双眼不见,大袖一摆,从巨石上跳下来:“来的莫非是止心观的余师弟?”
年轻人正是余慈,他讶然回应:“正是,道长是”
“果然是余师弟,俺姓黎,人称黎道人,师弟叫俺黎师兄、黎胖子都可以。今日到此,就是接师弟到山门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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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八章 河上
“黎师兄?”
余慈早有猜测,闻言也不怎么惊讶,笑着上前叙礼。
稍交谈几句,便得知这位矮胖可亲的师兄乃是实证部四代弟子,入门已有七十余年,还是他认识的李佑的师兄。
胖道士总是未语先笑,为人也海派,通了姓名后,便不见外地拍余慈的肩膀,只是他比余慈矮了一个头,动作做起来就有些滑稽:
“余师弟很了不起啊,绝壁城那边的事,可是把宗门祖师都惊动了。宗门三千弟子,能让老祖宗记住名字的,也就是百来个吧。外室弟子,啧,余师弟你是头一个!”
说着,胖道士便伸出大拇指,余慈见了便笑。接触这段时间,他知道胖道士说话还是夸张的居多,并没当真。再客套两句,余慈便问起“通天河”的由来。
他半月前接到宗门法旨,里面对他在洞悉血僧屠灵阴谋,击杀罪魁祸首一事上的成绩颇多赞赏,并要他接到法旨后,即刻前来离尘宗山门,另有安排。余慈不敢耽搁,立刻动身,中间顺路回了趟止心观,问清路径,又一路向东北而来。直到登上这座高不过千丈的妙清山。
按照于舟老道的指引,妙清山顶有“飞云渡”,由此可接通天河,再延河而上千余里,方是离尘宗山门所在。可余慈登顶之后,只看到千山叠翠,中间或有山涧流泉,但要说“绵延百里的大河”,却是全无踪影。
胖道士一点儿都不奇怪余慈会提出这个问题,他笑眯眯地道:“既然称为‘通天河’,当然要通到天上去。人间河流水系,如何能称得上‘天河’?”
他话里不免带上一些傲气之气,粗长的手指绕点群山,又拍了拍身后巨石:“你看这‘飞云渡’,虽是背依虚空,然而等山岚涌上,汇为云海,便可遍连诸峰,如环玉带,吾等驭剑乘风,高蹈于群山之间,岂不就是逐流奔浪,操舟如箭?”
余慈环目四顾,此刻艳阳高照,云气不显,只有清新绿意铺满山岭,但依稀也能想见云海中峰峦如岛,雾浪翻涌的模样。
胖道士在旁边道:“要看通天河的胜景,还要等上一段时间,不如由我携了师弟,先赶上一段路程,遇上山间云流聚拢,那时再看不迟。”
余慈自然不会拒绝,道一声:“有劳黎师兄。”
“哪里哪里。”
胖道士嘻嘻哈哈的,肥厚的手掌摆了摆,“嗡”声一响,他和余慈附近便涨开一团色泽纯白的剑光,余慈也是使剑的行家,见此便知道,胖道士驭剑的水准不说,其剑光中应该是掺了一件特殊的法器,剑光失了纯粹,但却别有功效。
果然胖道士笑对他讲:“俺这柄燕泽剑,里边儿炼入了一件‘白云障’,旁的效用没有,载重倒是比旁人的多一些,来来来,咱们也不要耽搁了,从这里到山门还有一千两百里路,顺利的话也要两个多时辰,到了晚上,这通天河里可是不太平啊。”
余慈闻言一笑,也不多说,走进胖道士排开的剑圈中。两人当即腾空而起,直投向“飞云渡”外,群山环绕的虚空中。
同样是在山间,登山和绕山飞行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感觉,胖道士的剑光飞得又快又稳,余慈站在其中,飞过一个又一个山峰,群山美景接踵而来,旁边的胖道士随口为他解说,路途上过得颇不寂寞。
一千两百里的路程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一个还丹修士全力赶路,一个时辰能飞行八百多里,但带一个人难免受到影响,胖道士所说的二三个时辰还是很中肯的。可飞了约一刻钟,余慈便觉出有些异样,按胖道士所说,通天河是往上走得,他们二人驭剑飞行的路线应该也是向上,可是胖道士剑光虽快,却总是在群山之间绕来绕去,妙清山的美景看了个遍,飞行高度却还是在千丈上下,由不得余慈不生疑。
此时胖道士忽然扭头,对她呲牙一笑,手指却是指向了山下:“看,云来了。”
妙青山的云上来的真是很快,头顶的太阳似乎围了一层雾霾,山中温度降低,四面山谷中自有层层云气向上翻涌,不只如此,九天之上竟然也有云气垂流,很快云气连成一片,远方山峦一下子模糊起来。
胖道士忽然止住了剑光,就这么立于虚空中,对余慈笑道:“这就是通天河了。”
余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云气缭绕山间,如一条茫茫玉带,穿山而过,又如峡谷湍流,风急浪涌,胖道士选的角度很好,从这边看去,这一条玉带似乎延伸向无尽的虚空之中,让人忍不住去想,这条“大河”的尽头究竟在何处。
“走了!”
胖道士一声呼啸,驭剑的速度陡然加快,劈开云浪,飞射如电。同时笑对余慈讲:“还是有点儿迟了,咱们要抄个近路,路上怕是要颠簸一些。”
余慈对此只是一笑而已。
剑光飞动极快,但在拔离山峰高度的瞬间,余慈的利眼还是看到,在距此最近的山峰上,也立了一块石碑,在他这个角度是看不到碑上写了什么,但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小家伙”,却能够发挥作用,共享其视角。
只见那上面写的也是三个字:击云关!
这回胖道士驭剑的方向明显是往上走了,而且角度极大,一下子就远离了妙清山的峰顶,此时天际云气垂流,远远看去便像是一排巨大的海浪,悬在高空,与山间云海相接。胖道士便是直冲着那垂流云气,一头撞了进去。
视野倏地变窄,只有雾气飞动,在余慈眼前变幻形态。胖道士也不再说话,闷着头驭剑狂冲,只两三次加速,余慈便已经不辨东西,只知道剑光绝不是只飞一条直线,而是绕了不知多少个圈子,搅得外间云气激荡,声势不小。
对此,余慈微瞑双目,运化神意,观察周围虚空的变化。
不一会儿他就发现,这位黎师兄,其实不是单纯驭剑,而是将剑光投入虚空中一股潜流之中,顺势发力,才使得剑光越来越快,这还真有点儿操舟行船的味道。
同时他也没有忽略掉,在这道潜流周围,似乎还有别的气息……
“嗥!”
一声极高亢的嚎叫突兀地贯耳进来,余慈左侧,云雾翻滚,一个小山般的巨大身影直撞过来。
胖道士的驭剑手段在此刻尽展无疑,纯白剑光如陀螺般连续滚动,险之又险地挨着那巨影抹过去。他与剑光合而为一,转上几十上百圈也无所谓,可余慈却享受不到这种待遇,一连串翻滚下来,莫说东南西北,便是上下也要迷糊了,但还是站得极稳。
胖道士瞥他一眼,有些惊讶他的稳当,随后就笑眯眯地解释:“不要担心,这是雾流兽,本是在近两千丈的高空生活,但每当云气垂流,便顺流而下,进入通天河中。这些雾流兽大部分还是比较温顺的,有些凶暴点儿的,咱们跑快点儿也就是了。”
余慈嘿地一声笑,也看向胖道士:“黎师兄,这就是从飞云渡和击云关登山门的差别吗?”
胖道士闻言一怔,再看过来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便有些变化:“余师弟好眼力,其实这差别嘛……哎,别动手!”
他的叫声还是慢了一步,余慈早在他神色变化之初,便擎出了希光剑,嗡嗡震荡中,已有两道剑芒飞动,瞬间化入侧方雾气之中。
半山蜃楼的剑意,便是发端于雾气蜃影,性质同源,剑气迫出,便完美地与周围云雾合而为一,而且余慈还附带上了谢严教授的“剑意破邪妄”的法门,对一切阴神魂魄都有极强的杀伤!
下一刻,余慈耳中便听到有人叫:“好辣手!”
这声叫唤竟然是两人合声,语气音调没有任何差别,若非余慈早有计较,怕是还听不出来。与之同时,他感觉到,他发出的雾化剑气同时被人挡下、消融。当然,他也留了力。
云雾中又有波荡,两团云气从中剥离出来,辗转变形,倏乎间已凝成了两个人影,一般高矮胖瘦,面目虽还模糊,但神态酷肖
余慈照魂法眼早开,一眼就看出来,两团雾气凝结的人影,其核心处,正是极致精纯的阴神反应。
“阴神出窍神游……”
他喃喃说了一句,回头看向胖道士,咧嘴笑道:“这是哪两位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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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九章 途中
“屁的师兄,这种玩笑也开得出来!”
胖道士笑骂一声,倒是缓解了气氛。此时,两个雾气人影已经凝结完毕,飘悠悠的飞过来,胖道士却是伸手一指,摆起了架子训斥道:“开玩笑可以,过份了可不行,你们引来那个雾流兽是吓唬谁来的?是余师弟,还是俺老黎?莫要害得俺吃挂落!”
他随后便给余慈介绍道:“实证部的图家兄弟,是对孪生子,也是宗门新锐,你们的年纪倒是差不多,借这个机会认识认识,以后想必也谈得来。”
余慈还没说话,云雾中两人就是齐齐一哼,不满的意味儿毫不掩饰。余慈倒是奇怪了,他连山门都没踏进去,又是怎么得罪了这两个素昧平生的宗门入室弟子?还有胖道士,刚刚引他“抄近路”的时候,还有眼下“训斥”图家兄弟的时候,他又都是站在什么立场上?
见气氛又僵硬下来,黎道士便有些不满,依旧训斥图家兄弟:“你们两个差不多点啊,绝壁城那边的性质早就定下来了,有异议找谢师伯,要不去找邢师祖也成,拿余师弟撒什么气?”
黎道士平时在宗门中应该是有些地位的,图家兄弟便有点儿怯,有一人便嘟哝道:“谁想给白日府翻案来着?”
另一人紧接着便道:“灭人满门的事儿又怎么算?”
黎道士闻言摇头,又瞥了余慈一眼,方道:“说到底,还是是为了小匡的事儿嘛。说起你们的年龄还要大一些,真要有疑问,和余师弟面谈嘛,暗里使坏算个什么事儿……咦,等等,宗门布栏上那个善功消息,就是要俺逗余师弟玩儿的那个,不是你们搞出来的吧?娘的,俺岂不是成了你们的共犯?”
说到这儿,他终于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尴尬地摸摸脑袋,朝余慈一笑:“老弟莫怪,难得山上有这样的轻松买卖,俺也是一时没忍住,回头那些善功,咱们对半儿分?”
余慈笑了起来,现在他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图家兄弟的目的且不说,黎道士的语言艺术着实是可圈可点,而行事的风格更是圆滑。这么一说,余慈就明白了,山上应该是有人,像是图家兄弟这样的,对他在绝壁城辣手毁掉白日府的举动表示了不满,而其中的矛盾点就在“小匡”——应该是匡言启的身上。
看起来,当初匡言启在山门中很会做人的样子。
至于黎道士,余慈认为这家伙应该是比较中立的那一派的,虽然接了一个整他的差事儿,可当发现图氏兄弟的图谋和他有冲突之后,立刻坦白,明显有着分寸,而且还透出善意。
又或者,他明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专门前来凑这份儿热闹?
余慈体会着黎道士的态度,却是朝着图家兄弟的雾气人影点点头,态度不冷不热,只是平淡地道:“白日府存亡,由其自取,我一人何能杀其数百口……另外,白日府覆灭之日,匡言启不知所踪。”
图家兄弟的雾气人影显出面面相觑的样子,显然余慈的回答大出他们的意料。半晌,终于不知图家老大还是老二说了一句:
“这话你对周师兄说去……”
余慈瞥了黎道士一眼,胖道士则是对图家兄弟咧开嘴笑:“周师兄乃是实证部首席,也是咱们这些师弟的表率,自然是理解宗门决议的。好了好了,不打不相识,大伙儿认识一下哈。”
他指着前方雾气人影,扭头对余慈道:“图日伦、图日飞,宗门里都叫他们大图、小图的,二十八岁便能出窍神游千里的,宗门里也没几个,和师弟你一样,都是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哪。
“大图、小图,余师弟你们是见过了。修为未必比你们强到哪里去,可是为人处事你们可要好好学学……啧,先别说这些了,那头雾流兽不依不饶的,先出去这里再说!”
说罢,他已催动剑气,携着余慈猛地向上拔升。图家兄弟对视一眼,都还是不服气,但要说就这么离开,也实在不礼貌,迟疑了下,还是追了上去。
胖道士全力驭剑之下,没持续太长时间,余慈眼前又是一亮,剑气已经破开云层,飞到上面去,眼前豁然开朗。
刚才山间玉带,只算是江流峡谷,险急而难说阔大。此刻余慈眼前所在,却是真真正正的滔滔云海,一眼望去,漫无边际,远近偏又点缀着隐隐奇峰,在轻纱似的云雾之中,若隐若现,余慈眼尖,甚至看到了上面飞舞的色彩斑澜的鸟儿。
“真是人间仙境……”
赞语一出,余慈又笑了起来,仙境仿佛,但“人间”的话,可真不是了。旁边胖道士笑呵呵地没有说话,后面跟上来的图家兄弟则又是齐齐一哼:
“落雪瀑未过,算什么仙境!”
他们兄弟修炼的是宗门秘传的“心血灵犀”之法,心意相通,气机相连,有此一说并不奇怪,反倒是把余慈的好奇心给挑了起来,他便笑着问道:
“那二位师兄给我讲讲,落雪瀑是什么所在?”
大图小图又是面面相觑。黎道士说得不错,修为方面不说,在为人处事上,余慈实在比在山上呆久了,心思单纯的图家兄弟强出太多。有黎道士在旁缓颊,余慈也不怕气氛给弄僵了,笑吟吟地逗大图小图说话,那两人已有些招架不来。
余慈倒是趁此机会了解了到山门途中的一些地理情况。
按照黎道士等人的说法,这段长一千两百里的“通天河”,其实就是离尘宗在数万年时间里,一点点布置起来的强大的护山法阵。这法阵有个名目,叫做“通天九曲”,象征护山法阵的九个层次,每进一层,其防护力量都要强出一倍,也托举起灵脉地气,使山门稳稳屹立于万丈虚空之中,接引天地精华,成就一个修行圣地。
这才是大宗门的大手笔,若不是亲到此间来,余慈又怎能体会其中的神通手段?
“那落雪瀑,就是通天九曲的第一曲,从那里逆流而上,才是真正的仙家胜景,保管师弟大饱眼福……咦?”
黎道士正说着,胖脸上却是一怔,稍迟,余慈和图家兄弟也有所感应,一抬头,便看到远方天空尽头,有两道剑光你追我赶,彼此交击,观其飞动之姿,毫无疑问都是强手,剑气彼此轰击造成的气爆,掀起狂飙,翻动云海。
这里倒是热闹。
剑光分明是往这儿飞的,余慈又瞥了黎道士一眼,他现在已经发现了,有什么问题,请教这笑容可亲的胖道士,十有**都能获得满意的回答。
可这回,黎道士还没出声,图家兄弟已经叫了起来:
“战师兄,还有……李师兄,他出关了!”
话音方落,那边已有人高声叫道:“老战你休走,把话给我说清楚了,人家余师弟是怎么招惹你们了,不依不饶的,还有脸皮没!”
声音轰然传至,余慈一愣的时候,黎道士和图家兄弟都看过来。余慈终于醒悟,胸口一热:“是李佑师兄!”
黎道士摇头晃脑:“阿佑这回闭关,终于是定鼎枢机,成就还丹。四十岁之前能走到这一步的,俺们这一辈儿,加上他,也只有十人而已,了不起啊!至于老战,嗨,事发了吧,还有你们哥俩儿……回去周师兄必然是要训斥的!”
最后一句他是对图家兄弟讲的,亏得两兄弟是以雾气凝成身形,见不到脸红。随后胖道士又压低了声音,凑在余慈耳边道:“既然事发了,俺也就做个恶人……余师弟,俺接的善功消息,就是老战发布的,还在栏上遮遮掩掩,把俺瞒过,你可不要怨俺才好。”
余慈拱手道:“岂敢。”
说着,他忍不住笑起来,未入山门,便有这等事情,真是有趣儿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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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章 清歌
余慈对黎道士的立场看得是越来越明白。
这个胖子初时看来是和他为难,后来又说是拿人“钱财”,现在更是涎着脸告密,一步步地走过来,已把一个看起来专门与他过不去的烦心事儿,搅成了一锅粥,纯粹就是个玩笑闹剧的模样,控制场面的能力当真是让人佩服。想来这位在山门中的地位应该很不简单吧。
那边打得再热闹,余慈等人立于云海之上,也是比较醒目的,没多久,便被那边给发现了,当下剑光一分,往这边飞射。
剑光未及,李佑哈哈的笑声已先到了:“余师弟,大喜啊!”
一别数月,李佑瘦了许多,圆脸都变尖了,脸上胡子拉碴,精神却是极好,尤其是双目中电光流动,有一股冲盈之气搅乱周围的大气流动,偏偏自家气机浑然一体,给人以极大的压力。但他的笑容还是没变,两个嘴角翘起来的时候,尤其显得活泼:
“以余师弟的能力,到山门中修行才是相得益彰,胜过在山下为那些俗事烦心。这回到了山门,不走了吧?”
“宗门给我三年山门修行的期限。”余慈据实回答。
李佑重重拍他的肩,笑道:“咱有这三年,就能有三十年、三百年,没必要担心时间的问题。”
他对余慈还真有信心,这里应该有一部分是为余慈在众人面前撑面子,余慈心知肚明,也非常感激。
不过他这么说话,注定有人不爱听,图家兄弟刚刚让余慈给绕晕了,这回没有表示,可后还是有人跟进,非常响亮的一声冷哼。
李佑知道是谁,也不回头,哈哈笑道:“师弟万万不可妄自菲薄,外室弟子也没什么,总比某些拿善功去为难刚入门的师弟的家伙强些!”
余慈顺他话中所指,看向后面那位。
此人黎道士和李佑都叫他“老战”,图家兄弟则叫他“战师兄”,其实他全名是叫战传义,也是实证部四代弟子中响当当的人物。个子不高,却处处透着精悍的味道,脸面上给人印象深刻的就是嘴巴颇为阔大,就是现在紧紧抿着,颜色阴沉,一副乌云罩顶的模样。
余慈刚入山门,不愿结仇,当然也不会把脸凑过去给人扇,对上此人,只是点头而已。战传义则是扫他一眼之后,沉着脸和黎道士以及图家兄弟打招呼。
这四人碰在一起,除了在里面搅混水的黎道人,其他三个都是颇为尴尬的。尤其是战传义,此时是有苦说不出。他并没有像李佑所说,下作到专门与一个外室弟子为难的地步,只是他向来以周师兄的第一心腹自居,而周师兄明显对余慈灭掉白日府满门的手笔不满,如此,战传义当然想办法附合周师兄的心意。
原本他是想亲自出手,打掉余慈的锐气,偏偏今天有个重要功课落不下,他本人也没有真正重视起来,就随意放出个善功消息,想着半开玩笑,就把这事儿给办了。
他却没想到,在实证部里除他之外,还有图家兄弟也掺在其中,且更荒唐的是,便连周师兄都要敬让几分的黎洪跳出来,一下子抢了这件事过去。如此,事情便闹大了,终于走漏了风声,惹得刚出关的李佑杀出来,当场翻脸,将他一通好赶。
到如今,他是大失脸面,想再保持平常心,也太难为他了。既成骑虎难下之势,也只好将这个反面角色做到底,自然不会给余慈好脸色。
况且他也确实不信,区区一个外室弟子,能在山门呆得长久。
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下,战传义和几个人谈了两句,便说要完成今天的功课,绷着脸告辞,这时谁也不好去挽留他。
看着战传义的剑光远去,李佑皱了皱眉头,旋又露出笑脸:“前段时间我闭关,师弟你到山门的消息恐怕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既然知道了,就要好好庆祝一回……”
在李佑话中,一行人也沿站“通天河”的路线,往山门方向去。除了余慈之外,另外四人都是识途老马,对沿路上诸般景致都熟,尤其是黎道士和李佑,一个控制场面轻车熟路,时时妙语如珠;另一个则是活泼爱笑,全没架子,两个还丹修士都这样了,慢慢的图家兄弟也投入进来,虽暂时还抹不开来和余慈谈笑风生,但偶尔也会插上两句,气氛正慢慢地缓和。
一路说笑,速度比之前还要慢一些,不过一刻钟之后,余慈还是看到了落雪瀑。
那是从九天而上垂落下来的云烟,风吹即逝的烟气汇集如瀑,以浩荡之姿俯冲下千丈高空,与脚下云海相激,崩散的云絮真如飞雪一般,映着天光,映射出眩目的色彩,那壮丽的烟幕之后,似乎已是另一个世界,
离得近了,余慈发现,垂流的云烟带着颇重的寒意,或许正是因为许此,冷结的烟气才会形成这般美景吧。至于黎道士和李佑的解释是:形成这云烟飞爆,完全是护山大阵的禁法/功效,从此往上,由护山大阵汇集的元气浓度已经超出正常环境的十倍以上,以高就下,才会形成如此胜景。
其实不用他们说,和余慈共享视角的“小家伙”已经溯流而上,先一步飞上落雪瀑,在那充溢着生机的虚空中欢快狂舞。
“确是仙境无疑!”
余慈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极至精纯的天地元气像是精心调适好的温水,从头顶灌下,滋养全身,一时间他甚至舒服得呻吟起来。
黎道士和李佑相视一笑,由前者道:“往前走吧,前面风景才真叫好。”
余慈依言前行,很快他就知道,这里已经不是相对单调的素白云海,而是真真正正的生机盎然之地。这里滔滔云气汇聚成河,在天空中穿行,“两岸”则以姿态各异的峰峦点缀亮色。细看去,那些山峦竟是虚悬在半空中的,有些中间还以虹桥相接,若运用目力,在九天外的缥缈云气中,甚至寻到亭台楼阁的影子。
正因为如此,这片空间一下子就给扩展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甚至已经模糊了上下左右的概念,“通天河”便在这样的天地间“流淌”,在远近高下的对比中,极尽曲折变幻,一时纤细如丝,一时雄阔如海,让人忍不住就想投身其间,真正去体会其间的玄妙动人之处。
正感叹于此地胜景,忽听图家兄弟齐齐惊咦一声:“战师兄?”
在靠着通天河畔的一处浮空山上,立着的人影不是刚刚先走一步的战传义又是谁来?
战传义也知道他们跟上来,回头看了眼,似乎皱起眉头,但最终没有再躲开,而是又伸长颈子,往远方眺望。
“谁在那里?”
李佑好奇地询问,暂时没人能回答。不过紧接着,人们耳畔便有一缕清音潺潺流入。
一开始余慈不知道声音的来路,只觉得好听,不自觉用了心思,这才发现,这不是云海空山自成的天籁,而是有人长吟清歌,由远而近。
“际天云海无涯,径从一叶舟中渡。天容海色,浪平风稳,何尝有飓。鳞甲千山,笙镛群籁,了无遮护。笑读君佳阕,追寻往事,须信道、忘来去……”
余慈循声远眺,待辨出曲辞,也终于看到,在通天河上,竟当真浮着一叶扁舟,单人独桨,似顺流而下,舟上人影清歌悦耳悦心,似恣意,偏又别有一番沉静韵致。
“那是,那是……”余慈尽放眼去,虽还是模糊,却觉得来人身影颇为熟悉,一个名字到嘴边,就是说不出来。
“是梦师姐!”还是图家兄弟心意相合,一齐叫出了声。
“梦师姐?”
那位端方沉静的女修,也会清歌泛舟,优游卒岁么?
余慈愕然回眸,只见身边一干人等都是莫名其妙。见他目光,黎道士倒是第一个回神,咧嘴笑道:“难得听梦师妹歌辞唱曲,今天也算一饱耳福……话说回来,她今天心情很好呀。”
李佑和图家兄弟都是嗯嗯连声,大有同感。
此时,轻舟已越发地近了,余慈看着舟上那越发清晰的身影,心有所感,往侧面一瞧,果然见那战传义肢体语言分明是有些紧张,刚有一个模糊的判断,轻舟已直下七八里路,眼看便到近前。
此时,舟上女修站起,遥遥朝这边笑问道:“余师弟可在?”
众人齐刷刷扭头,除了余慈。
此时他就站在人们视线焦点处,一时哑然。
白天利用不上,晚上就不给力啊。这时间,俺是无语了G
第二百五十一章 赠礼
“余师弟果然在此,还有诸位师兄、师弟。”
小舟便停在黎道士驾驭的剑光之前,梦微玄服道冠,手持拂尘,肌肤似雪,简朴中自有清媚之气,只不过,在她轻轻躬身,以最端正的姿态向众人施礼的时候,谁也不会想到别的地方去,一个个都慌忙回礼,一个比一个做得标准,便连有一段距离的战传义都不例外。
余慈知道梦微必然是专门来接自己的,他心中感觉也如之前对李佑那般,温温的极是舒服,在还礼之后,便咧嘴笑道:“梦师姐,好久不见。”
梦微清澈的目光在他脸上停驻一会儿,方展颜笑道:“师弟能到山门来修行,我也是为你高兴呢。又想到师弟尚不能驭器飞行,就操此浮云舟来,打算接师弟一程,却不想黎师兄等已是先到了。”
“是啊,是啊,先到一步。”
黎道士当真是个能掰扯的人,此时仍然能够嘻嘻哈哈地道:“结交同门,助人为乐,正是我辈应做之事,哪能回回落在梦师妹后面?不过既然梦师妹也来了,咱们就一道儿走罢。”
说着,他亮开嗓子叫道:“喂,老战,站那么远干嘛?走了!”
战传义默不作声,却是听话地飞了回来,大概是对梦微有些忌惮,脸上则不免有些讪讪。这一下,余慈等人之间的气氛便有些尴尬,黎道士则没心没肺地叫道:“走走走,再晚些,通天河上的雾流兽怕是要成灾了!”
梦微莞尔一笑,又向余慈温声道:“师弟还要乘黎师兄的燕泽剑吗?”
余慈心中微动,视线在女修脸上转了一圈,摇头道:“黎师兄带了我这么久,想必也是累了。梦师姐,你这浮云舟,也是要自己驭使吗?”
“机关巧器而已,并不费力。”
“那还是坐船吧。”
这选择当然没人有异议,便是有,也不会当面说出来。于是,余慈很是谢了一番黎道士的“热心”,随后转移到浮云舟上。
正如梦微歌辞中所唱,二人座下横渡云海的载具,确实只是一叶扁舟,通体狭长,两个人坐下倒是正好。小舟自有符阵驱动,浮游于云气之上,单桨拨动,便能飞滑如箭,与其说是击水,不如说是飞行。
当下以浮云舟为中心,这拨人汇聚在一处,又溯流而上。
人一多,不自觉就要分出些小团体,初时有黎道士这个操控气氛的高手在,一些话题都是大伙儿一块参与,还不明显,但人们哪有那么多共同话题可讲,慢慢地便是各找各的,变成两到三人一组,当然绝大多数时间还是闷头赶路。
余慈和梦微都在浮云舟上,倒是不愁没有话题好讲。当然大部分时候都是梦微说,余慈听。梦微重点是为他介绍了一下山门内的需要注意的事项,比刚刚黎道士插科打诨时所讲要有条理得多。
尤其是介绍到宗门内,尤其是实证部内一些人际关系时,余慈便明白,梦微驾舟而来,绝不是临时起意来接他,而是和李佑一样的打算,只不过更内敛一些罢了。
此时梦微正轻声解释她装作没看到战传义等人行径的理由:“战师兄他们做的是有些过份,但你刚入山门,正是专心致志,精修苦炼的时候,最好不要和这一派激化矛盾,以至难以做人……战师兄、图家兄弟也罢了,周钰周师兄,却是实证部四代弟子中的第一人,威望甚高,他对你在绝壁城所为甚是不满,你今后三年,住在万法精舍,总要有所准备,不可与同门失了和睦。”
万法精舍正是实证部的大本营。因为余慈是由何清考评并推荐的,而何清又属于实证部,所以,他必然也要住在那儿,梦微的担心绝非没有道理,而她今日所说所做,与她平日论事论理的严正态度颇有不同,也是出于缓和矛盾的打算。
余慈自然明白她的心意,郑重应了,忽听梦微道:“其实,便是我,对你在绝壁城的所作所为也是不怎么认可的。还有何师叔……
说到此处,她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但想来也是指与血僧屠灵一战时,死伤十余万的那件惨事。看起来,离尘宗山门对这件事也有争议,余慈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梦微轻声道:
“我亦深知,山上山下情况不同,师弟你处境也远比我等险峻。然而万物不同而道本同,诸事纷杂而律如一,区分的只是难易而已。只望师弟有迎难而上的勇气,毁家灭门,一时之快,徒惹心魔罢了。”
不管梦微说的合不合余慈的心意,总是为他好,余慈便点头应道:“是,谢师姐指点。”
虽然是谢过,但是余慈还是不希望对个话题持续下去,所以致谢之后,他便主动改变话题:“梦师姐,你的伤势可大好了?”
其实余慈在这问出这个问题之前,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见面以来,梦微的言行举止虽然从容,可两颊并无血色,周身气机也比不上黎道士、李佑等人那般圆转无碍,伤势未愈那是肯定的。
果然,梦微摇头道:“仍需要慢慢调养。”
诛神刺造成的伤害确实不容易消除,余慈深知梦微的病因,而他这回到山门来,身上有件东西倒是与此相关。
他环目一扫,周围的人多了些,但这件事也没有必要瞒着,稍一沉吟,他便开口道:“梦师姐,这回从山下来,我倒是有件礼物给你,不知你喜不喜欢。”
一言既出,分布在方圆半里范围内的李佑等人都是愕然回头,眼看着余慈从他的储物指环中取出一件东西。这一刻,余慈忽然觉得被上像是着了火,不知道是谁的眼神如此凌厉。
对面的梦微也很惊讶,也不看余慈拿出的物件,哑然笑道:“你我同门,何必讲这些俗礼?”
“也没有特意准备,是觉得这件东西特别适合梦师姐你,便拿过来了。”
余慈说着,手上轻轻一抖,那物件儿似乎化成了一朵红色的云烟,铺展开来。
此时他背上的目光更凌厉,同时他甚至听到黎道士对李佑讲:“这位余师弟,胆子从来都是这么大吗?”
且不管这让人啼笑皆非的言语,余慈抖开了手中的轻纱,等着梦微的回复。梦微则深深地看他一眼,在周围诸修士的注目之下,伸手接过,那一刻,余慈分明听到了有人深深吸气。
“这是什么?”
现在能用平常心来对待这件事的,恐怕也只有小舟上的两人了。梦微的心思一直非常净澈,尤其是持纱在手中后,她更是发现了这幅红纱的异处。
这幅红纱长约五尺,宽三尺,不知道是用什么样的蚕丝织就,入手轻若无物,映着天光,便有非常眩目的红光闪耀。梦微一眼便看出,这幅红纱已经被人用天罡地煞之法祭炼了六层左右,已经算得上是一件法器了。
还有,这幅轻纱看起来有些眼熟。
“此物乃是我从一个恶人手中得来,原本是被他祭炼为一件邪器,后来/经由四明宗的甘师叔返本归源,露出其本来面目,再经我祭炼了几层,忽地现出一桩异处。”
余慈侃侃而谈,同时伸手指着红纱上氤氲的光芒,“师姐你看这些纹路……”
经他指点,梦微很快就发现红纱映出纹路的分布规律,再看几眼,她心头一颤:“余师弟……”
余慈笑着拱手:“还请梦师姐笑纳。”
梦微明眸清光驻留在他脸上,半晌,却是摇头。余慈方一愕,便听她道:
“暂借几日,待我抄录之后,必然归还。”
说罢,她端正身姿,向余慈郑重施礼,周围黎道士等人自然又是瞠目。
“阿哥,这是怎么回事?”
图日飞喃喃询问,可他的孪生哥哥也没有什么话好讲,两兄弟心里同时存了一个念头:“还好刚刚没把人得罪死了,否则以后在梦师姐面前,如何却得开颜面?”
两兄弟朝旁边瞥了一眼,只见一直是咬牙切齿的战传义,现在也有些发怔:
这人和梦微是什么关系?
便在众人心中困惑之时,通天大河又一拐,眼前明光大放,离尘宗山门终于到了。G
第二百五十二章 赠礼
“余师弟果然在此,还有诸位师兄、师弟。”
小舟便停在黎道士驾驭的剑光之前,梦微玄服道冠,手持拂尘,肌肤似雪,简朴中自有清媚之气,只不过,在她轻轻躬身,以最端正的姿态向众人施礼的时候,谁也不会想到别的地方去,一个个都慌忙回礼,一个比一个做得标准,便连有一段距离的战传义都不例外。
余慈知道梦微必然是专门来接自己的,他心中感觉也如之前对李佑那般,温温的极是舒服,在还礼之后,便咧嘴笑道:“梦师姐,好久不见。”
梦微清澈的目光在他脸上停驻一会儿,方展颜笑道:“师弟能到山门来修行,我也是为你高兴呢……又想到师弟尚不能驭器飞行,就操此浮云舟来,打算接师弟一程,却不想黎师兄等已是先到了。”
“是啊,是啊,先到一步。”
黎道士当真是个能掰扯的人,此时仍然能够嘻嘻哈哈地道:“结交同门,助人为乐,正是我辈应做之事,哪能回回落在梦师妹后面?不过既然梦师妹也来了,咱们就一道儿走罢。”
说着,他亮开嗓子叫道:“喂,老战,站那么远干嘛?走了”
战传义默不作声,却是听话地飞了回来,大概是对梦微有些忌惮,脸上则不免有些讪讪……这一下,余慈等人之间的气氛便有些尴尬,黎道士则没心没肺地叫道:“走走走,再晚些,通天河上的雾流兽怕是要成灾了”
梦微莞尔一笑,又向余慈温声道:“师弟还要乘黎师兄的燕泽剑吗?”
余慈心中微动,视线在女修脸上转了一圈,摇头道:“黎师兄带了我这么久,想必也是累了。梦师姐,你这浮云舟,也是要自己驭使吗?”
“机关巧器而已,并不费力。”
“那还是坐船吧……”
这选择当然没人有异议,便是有,也不会当面说出来。于是,余慈很是谢了一番黎道士的“热心”,随后转移到浮云舟上。
正如梦微歌辞中所唱,二人座下横渡云海的载具,确实只是一叶扁舟,通体狭长,两个人坐下倒是正好。小舟自有符阵驱动,浮游于云气之上,单桨拨动,便能飞滑如箭,与其说是击水,不如说是飞行。
当下以浮云舟为中心,这拨人汇聚在一处,又溯流而上。
人一多,不自觉就要分出些小团体,初时有黎道士这个操控气氛的高手在,一些话题都是大伙儿一块参与,还不明显,但人们哪有那么多共同话题可讲,慢慢地便是各找各的,变成两到三人一组,当然绝大多数时间还是闷头赶路……
余慈和梦微都在浮云舟上,倒是不愁没有话题好讲。当然大部分时候都是梦微说,余慈听。梦微重点是为他介绍了一下山门内的需要注意的事项,比刚刚黎道士插科打诨时所讲要有条理得多。
尤其是介绍到宗门内,尤其是实证部内一些人际关系时,余慈便明白,梦微驾舟而来,绝不是临时起意来接他,而是和李佑一样的打算,只不过更内敛一些罢了……
此时梦微正轻声解释她装作没看到战传义等人行径的理由:“战师兄他们做的是有些过份,但你刚入山门,正是专心致志,精修苦炼的时候,最好不要和这一派激化矛盾,以至难以做人……战师兄、图家兄弟也罢了,周钰周师兄,却是实证部四代弟子中的第一人,威望甚高,他对你在绝壁城所为甚是不满,你今后三年,住在万法精舍,总要有所准备,不可与同门失了和睦。”
万法精舍正是实证部的大本营。因为余慈是由何清考评并推荐的,而何清又属于实证部,所以,他必然也要住在那儿,梦微的担心绝非没有道理,而她今日所说所做,与她平日论事论理的严正态度颇有不同,也是出于缓和矛盾的打算……
余慈自然明白她的心意,郑重应了,忽听梦微道:“其实,便是我,对你在绝壁城的所作所为也是不怎么认可的。还有何师叔……
说到此处,她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但想来也是指与血僧屠灵一战时,死伤十余万的那件惨事。看起来,离尘宗山门对这件事也有争议,余慈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梦微轻声道:
“我亦深知,山上山下情况不同,师弟你处境也远比我等险峻……然而万物不同而道本同,诸事纷杂而律如一,区分的只是难易而已。只望师弟有迎难而上的勇气,毁家灭门,一时之快,徒惹心魔罢了。”
不管梦微说的合不合余慈的心意,总是为他好,余慈便点头应道:“是,谢师姐指点。”
虽然是谢过,但是余慈还是不希望对个话题持续下去,所以致谢之后,他便主动改变话题:“梦师姐,你的伤势可大好了?”
其实余慈在这问出这个问题之前,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见面以来,梦微的言行举止虽然从容,可两颊并无血色,周身气机也比不上黎道士、李佑等人那般圆转无碍,伤势未愈那是肯定的……
果然,梦微摇头道:“仍需要慢慢调养。”
诛神刺造成的伤害确实不容易消除,余慈深知梦微的病因,而他这回到山门来,身上有件东西倒是与此相关。
他环目一扫,周围的人多了些,但这件事也没有必要瞒着,稍一沉吟,他便开口道:“梦师姐,这回从山下来,我倒是有件礼物给你,不知你喜不喜欢。”
一言既出,分布在方圆半里范围内的李佑等人都是愕然回头,眼看着余慈从他的储物指环中取出一件东西……这一刻,余慈忽然觉得被上像是着了火,不知道是谁的眼神如此凌厉。
对面的梦微也很惊讶,也不看余慈拿出的物件,哑然笑道:“你我同门,何必讲这些俗礼?”
“也没有特意准备,是觉得这件东西特别适合梦师姐你,便拿过来了。”
余慈说着,手上轻轻一抖,那物件儿似乎化成了一朵红色的云烟,铺展开来。
此时他背上的目光更凌厉,同时他甚至听到黎道士对李佑讲:“这位余师弟,胆子从来都是这么大吗?”
且不管这让人啼笑皆非的言语,余慈抖开了手中的轻纱,等着梦微的回复……梦微则深深地看他一眼,在周围诸修士的注目之下,伸手接过,那一刻,余慈分明听到了有人深深吸气。
“这是什么?”
现在能用平常心来对待这件事的,恐怕也只有小舟上的两人了。梦微的心思一直非常净澈,尤其是持纱在手中后,她更是发现了这幅红纱的异处。
这幅红纱长约五尺,宽三尺,不知道是用什么样的蚕丝织就,入手轻若无物,映着天光,便有非常眩目的红光闪耀。梦微一眼便看出,这幅红纱已经被人用天罡地煞之法祭炼了六层左右,已经算得上是一件法器了。
还有,这幅轻纱看起来有些眼熟。
“此物乃是我从一个恶人手中得来,原本是被他祭炼为一件邪器,后来/经由四明宗的甘师叔返本归源,露出其本来面目,再经我祭炼了几层,忽地现出一桩异处。”
余慈侃侃而谈,同时伸手指着红纱上氤氲的光芒,“师姐你看这些纹路……”
经他指点,梦微很快就发现红纱映出纹路的分布规律,再看几眼,她心头一颤:“余师弟……”
余慈笑着拱手:“还请梦师姐笑纳。”
梦微明眸清光驻留在他脸上,半晌,却是摇头。余慈方一愕,便听她道:
“暂借几日,待我抄录之后,必然归还。”
说罢,她端正身姿,向余慈郑重施礼,周围黎道士等人自然又是瞠目。
“阿哥,这是怎么回事?”
图日飞喃喃询问,可他的孪生哥哥也没有什么话好讲,两兄弟心里同时存了一个念头:“还好刚刚没把人得罪死了,否则以后在梦师姐面前,如何却得开颜面?”
两兄弟朝旁边瞥了一眼,只见一直是咬牙切齿的战传义,现在也有些发怔:
这人和梦微是什么关系?
便在众人心中困惑之时,通天大河又一拐,眼前明光大放,离尘宗山门终于到了。U
第二百五十三章 名声
“这位师兄,请问棋枰峰该怎么走?”
“从这里向右,先到灵霄阁,再转向正北,过去彩虹桥,再去”
“呃,彩虹桥是哪个?”
“”
花了将近半刻钟时间,余慈终于弄清了整条路线,千恩万谢之后,便向右边的岔路口走过去。类似的情形,在前面十几天的时间里多次上演,依然没有长进。
说实话,这不怪余慈不用心,实在是离尘宗山门太过庞大、太过复杂,在山门之内,有超过三百座用途不同的浮空山峰,彼此相距都超过数十里,中间虽然常以虹桥相连,但随着山门禁法的变化,这些虹桥也在不停地调整位置,对一个刚到山门半个月的人来说,想把这成百上千条时刻变化的路线记在脑中,实在太困难了些。
现在余慈已经明白了,没有还丹的修为,没有驭器飞行的本事,在离尘宗山门堪称寸步难行,他已经向止心观发了求援信,想要暂借宝光的鬼纱云,也许速度慢了点儿,却能够直来直去,省了许多力气。
但在鬼纱云送来之前,余慈还是要撑过这段时间。
其实,虽说暂不能高蹈流云,驭剑飞空,走在山间小路上,也别有一番滋味。
余慈正走过灵霄阁。
从万法精舍下来,到这灵霄阁,约有七十里路,就是从实证部到了学理部的地界,这里是山门最大的书馆之一,据说内有藏书上亿册,浩繁如海。余慈还没来得及入内一观,却见书馆之外,山路上、绿树下、亭台中,处处有人手持经卷,或沉思,或吟哦,偶尔还有人虚空比划,自有灵光溢散,充斥于大气之中,总体来说,又是幽静安详。
余慈在心情是相当不错,必须要说,现在的离尘宗山门正是一年中最轻松的时候,宗门步虚以上的修士大部分都前往九天外域修行,由于失了管束,这也是山门中的低辈弟子最活跃的时候,每天都发生一些有趣的事如果你能够融入其中的话。
此刻在棋枰峰上,就有学理部举行了一场阐发玄理的清谈法会,除了学理部外,道德部、戒律部、实证部都有人参加,余慈就是去看热闹的。
已经走过了灵霄阁,余慈正找彩虹桥的位置,后面却有两个人快步上来,同时从背后叫住他:“前面可是丁舍黄字房的余慈余师弟吗?”
余慈讶然止步,回眸道:“二位师兄是”
那二人交换了个眼色,其中一个修士开了口:“我二人在丙舍宙字房,我是戈辉,这位是聂宗聂师兄。”
说话的人皮肤微黑,眉目间颇显精明。开口一说,便让余慈知道,他也是实证部的。
实证部大概是离尘四部中,最重视等阶差异的了。余慈在山门这半个来月的功夫,便感觉到实证部的修士总有一种将所有法门、境界全部分层和量化的习惯,不只是在修行上,就是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是如此。
余慈住在实证部的万法精舍,精舍便分为甲乙丙丁四类,其中每一类又分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级,山门后进、还有余慈这样到山上进修来的外室弟子,便是住的丁舍,而修为初有成就的四代弟子便住丙舍,甲舍和乙舍则是步虚以上修为的仙长所居,还有一些资质特别优秀、修为特别突出的四代弟子,如实证部的领军人物周钰师兄、黎洪师兄等,都住在那里。
如此分布,各自地位堪称一目了然,连余慈这刚来没多久的生手都能推断出,这两位师兄,修为应该也在通神上阶,临近突破还丹的水准,比他略高,但没有本质上的差异。
戈辉和聂宗也还比较客气,聂宗虽然不太爱说话,还是给了余慈一个和善的招呼,戈辉则是一直在笑:“余师弟这是往哪儿去?”
余慈便说是去棋枰峰,戈辉立时恍然:“原来余师弟也对玄理清谈感兴趣,今日棋枰峰上是以阴阳为题,余师弟对这个有研究?”
“只是想听各位师兄的高论吧。”
余慈觉得戈辉的态度有些奇怪,也不想再和他绕圈儿,便道:“两位师兄唤住小弟,不知有什么吩咐?”
“不敢,其实是有一事相求。”
戈辉和聂宗对视一眼,还是由前者道:“前日有一位同门,名叫董集的,不慎犯了门规,被锁拿到忘语峰面壁,这本也没什么,可中间存了误会,原本应该是三个月的刑期,竟给延长到一年,而四个月后,就是三年一度的剑园盛会,这是万万耽搁不得的”
戈辉说话很有条理,不长时间就把事情说得很清楚。
所谓“剑园”盛会,是对离尘宗考验宗门弟子的“三年大考”中的一项,也是增进修为的良机,余慈对其详细流程还不怎么清楚,却也知道这次盛会确实是非同小可。宗门内几乎所有精修剑道的修士,都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戈辉和聂宗显然是要参加此次大考的,那董集其实是二人的搭档,三人修为相若,默契极好,同修一种“三极分光剑阵”,三人联手,足堪与还丹修士相抗。这也是他们相约参加大考的最大依仗,偏在此时董集被勒令面壁,对三人组合的打击是致命的,所以戈辉和聂宗找过来
余慈大概了解了,不只是这三人组的遭遇,就连戈、聂二人的想法,他也知道七七八八,所以,他不免露出苦笑,果然,戈辉接下来就说:
“听说师弟和戒律部梦师妹相熟,不知可否为我等缓颊?我们当有重”
不等戈辉将价码开出来,余慈已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戈师兄,且不说我和梦师姐交情如何,且试想,接人情的梦师姐,还是梦师姐吗?”
这话余慈说得当真是流利之极,说完,不等戈、聂二人回神,他就说一声“告辞”,转身便走,那二人也没有再追上来。
直到快步走上彩虹桥,临渊步云,身悬虚空之后,余慈才长出口气。
他之所以把前面那番话说得如此流利,只因为这半个月里,类似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始作俑者正是李佑那个家伙,余慈在万法精舍住下没几天,那厮便找上门来,说是不小心犯了戒律,怕是要“挨板子”,让余慈帮忙和梦微说项。其实那件事确实是可有可无,余慈随口提了一句,梦微也没有再和李佑计较。
这事儿本来极是寻常,但不知是李佑嘴巴大还是别的什么缘故,竟把这事儿说了出去,传着传着就夸大了许多,现在便有很多人传言,万法精舍中住进来一个外室弟子,竟然能从一贯铁面无私的梦师姐手中保下人来,二人关系非同一般。
事情一下子就复杂了,像是戈辉、聂宗这样的,已经是十天以来的第三拨,其实犯了戒律还敢来找人情的,大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除了这回戈、聂二人之外有点儿来真的之外,其他两个未必报着多大的希望。好奇的、凑热闹的心思怕是要更多些。
也就是这些人,才让传言变得越来越荒唐当然,在梦微多年来严肃端正的积威之下,这些传言再荒唐也有个度,至于人们心中怎么想的,就真不好说了。
因为此事,再加上绝壁城那档子事儿,余慈在山门中倒也薄有名声。据李佑讲:山门弟子,尤其是实证部的修士,未必会人人认得他,可是提起他的名字,十个倒有六七个“有所耳闻”。
摇着头,余慈走上棋枰峰。此峰顶部平坦,以仙人据此峰手谈而著名,是学理部修士平日讲经论道的所在。此时峰上已有百余人,或立或站,分布在各处,而在峰上唯一的人工建筑“烂柯亭”上,则有两人各据一方,引经据典,高谈阔论,成为各人目注的中心。
余慈寻了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亭中辩论的二人中气充沛,吐字清晰,遍及方圆数亩的峰顶,也不怕听不清楚。
不过坐下来不久,余慈就发现,他今日来棋枰峰的决定,略有点儿自不量力了些。倒不是说别的,而是说亭中辩论的两人,均是修行理论功底扎实,又有新义阐发的人物,他们辩论的“阴阳”之道,对余慈这个从未接受过正统修行教育的人而言,实在颇有些艰深。
余慈听了一会儿,最大的收获,也只能从二人只言片语中,找到一点儿何清传授的“归虚参合法”以及“大梦阴阳法”的影子,但要从中“有所得”,还差得远。
暗叹口气,余慈已知道问题所在,也就不在这里浪费时间,正准备起身离开,心中忽一动,一回头就见到烂柯亭外旁听者中,有人正将目光投射过来。
二人目光一触,余慈便是眉头微皱。
此白袍束冠,身姿挺拔,极有清俊之势。但左边脸颊却有三道细长的疤痕,平行着从鬓角延伸至鼻翼,大损其俊逸面容,但仔细看,又凭添彪悍之风,有一种白面小生绝难拥有的沉雄风度。
余慈认得他,这人正是实证部四代弟子首席,周钰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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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昨天的,今晚还有一章。
第二百五十四章 归档
在离尘宗诸多四代弟子中,周钰毫无疑问是个传奇人物。余慈虽然到山上不久,还是从不同的渠道听说了有关这位大师兄的事迹,其中最经典的就是他脸上三道伤疤的由来。
据说这三道伤疤,是周钰年少轻狂之时,下山行道遇见了北方魔门的一位步虚修士,那时周钰刚刚迈进还丹境界不久,自然不是对手,被人用近乎羞辱的方式在脸上连划下三道创痕,周钰拖命逃回,已经是奄奄一息。
山门中很多人都以为周钰必然会一蹶不振,却不想短短十年,周钰就单枪匹马闯入北极魔门地界,潜伏两年之后,成功将当初羞辱他的魔门修士斩杀,并在那一战中,临阵突破,成功升入步虚境界,震动天下。
周钰一战成名,照理说,应该洗去脸上这些耻辱的印迹,皮肉之伤对修士来说没有任何压力,有几十上百种法子教伤痕消除,但是周钰和其他人的想法不同,他有意将脸上的三道伤疤留下,以此时刻警醒自己,修行中再不可犯骄娇二气,性格变得沉稳安静,也因此受到宗门长辈的看重。
余慈也是在住入万法精舍之后,才了解这位大师兄的脾气,却是越发地不明白为什么这位大师兄对他抱有偏见,在战传义和图家兄弟铩羽而归之后,余慈不担心周钰故意与他为难,却感觉到,和这样一个厉害人物有了“误会”,恐怕很难把印象再纠正回来。
周钰何等身份,自然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和余慈打交道,善意的或是恶意的都不可能,他只是往这边看了一眼,便扭回头去,继续倾听烂柯亭中二位修士的辩论。
虽是如此,棋枰峰上这些修士又哪个不是对气机极度敏感之人,周钰又是峰上这些四代弟子中最出类拔萃的几人之一,他一举一动都落在旁人眼中,和余慈瞬间的眼神交流也瞒不过人,在他扭头之后,又有几道来自不同方向的视线在余慈身上转了一圈儿,看起来都有些好奇。
余慈心中嘿了一声,也不管其他,按照前面的计划站起身来准备下峰。才走出两步,他头上又是一暗,抬头看时,只见棋枰峰上空,不知何时盘飞着一只大鸟,翼展张开足有三丈多长,羽毛通体翠碧,在阳光下似乎拢着一层淡青色的光圈,非常醒目。
余慈认得这是离尘宗山门里非常流行的飞空坐骑,名叫天青鸟,传说是仙禽青鸾的后裔,若是以实证部的善功计算,价值不菲。能够以这种坐骑代步的,在山门中怎么说都要有点儿身份。余慈觉得,上面应该是一个赶来参加论辩大会的修士,也没在意,依旧往下峰的路上走去。
可是没走出多远,便有人在后面叫:“下面可是余慈余师弟?”
余慈愕然回头,那天青鸟已经扑扇着长翅降下来,稳稳地停在一块空地上,上面跳下来一个人来,瘦高个,模样非常文秀,他这么一喊,山峰上许多人都移过目光,余慈敏锐地发现,这里有些人的反应稍大了些。
来人身份不俗!
余慈很快做出了判断,但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只奇道:“我是余慈,这位师兄怎么称呼?”
来人微微一笑,态度非常和气:“我是学理部赵甫,此来是为师长跑跑腿,请余师弟往灵霄阁一晤。”
稍顿,他又补充道:“梦师妹也在那里。”
赵甫的邀请,余慈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所以他很痛快地答应了,并且在赵甫的邀请下登上了天青鸟背,往之前的来路去
临去前,他俯瞰峰顶,只见这百多人里,倒有一半人都往往这边瞧,包括周钰大师兄。
余慈去棋枰峰的路上已经经过了灵霄阁,却没有真正到里面去过,这回乘坐天青鸟则是直接降落在灵霄阁第七层的平台上,从虚掩的门缝往里看,余慈只见到一排排的书架,还有那些价值不可估量的书卷经文。
灵霄阁共有二十七层,每一层都存放着数以十万计的书籍,这些书籍以珍贵程度不同,或录入玉简、或书于特制纸张、丝帛,分门别类,排放整齐,供山门弟子阅览。除了二十七层的重地之外,这里大部分书籍是没有阅读限制的,故而人气极高,借阅借出,十分频繁,自然也就需要专门的人员加以管理疏导。
余慈这次见的,就是这样一位专门负责管理图书出入的老头儿。
当然,这个身份是老头儿自己介绍的,而无论是接他过来的赵甫还是早早等候在这里的梦微,对这位老人都执礼甚恭,口称“朱老先生”,却没有论及辈份。
这位朱老先生虽说要赵甫接余慈过来,可当余慈走到身前的时候,他手边还有活计,就是给几部新入阁的书卷编号,眯起眼睛,干得非常认真,除了一开始向余慈的招呼之外,对余慈的回礼也是嗯嗯两声便罢。
赵甫还有,送来余慈之后,便已告辞,梦微则是一丝不苟的性子,见朱老先生似乎有些慢待于人,便在他耳边提醒,可回应还是“嗯嗯”之声,天知道这位满头银丝,脸上皱纹丛生的老人家有没有听到。
无奈之下,梦微便对余慈苦笑,却让余慈眼前一亮。
“梦师姐,你的伤势好些了?”
自从流言传出之后,余慈已经近十天的时间没有见到梦微,此时见面,立时发现女修的气色与之前颇有不同,且是往好的方面转化,尤其明眸中光芒内蕴,显示体内气机聚合,已很有规模。
“受师弟所惠良多。”
梦微浅浅一笑,又向余慈施礼相谢。然后便取出已借了半月的红纱,此时已叠得整整齐齐,交还给余慈。
余慈伸手接过,同时问道:“师姐将它抄录完了?”
“何止抄录,小家伙没看到我手上这部书卷?”
那位朱老先生终于干完了手边的活儿了,插话进来,手中正握着刚刚系上带子的丝帛ωω]。长卷,脸上有种很古怪的神气:“你送来法门我已经入阁归档,准备放入第二十七层,你有异议没有?”
余慈一愕,这才知道梦微已将红纱的“秘密”告知宗门,当然,这早在余慈预料之中,他倒是很想知道,宗门对红纱上的法门,评价如何?
刚刚归还给余慈的这类红纱,余慈共有两件。一件是是褚妍所遗的“百灵化芒纱”,余慈在击杀褚妍和伏龙等人后,将此纱收入囊中。另一件入手的时间更早,是他在止心观外的山道上,从南松子手上得来。这幅红纱早年祭炼为一件邪器,后经甘诗真抹消其邪法痕迹,还原为最本初状态。
借给梦微的,便是从南松子手中得来的那幅。
“入阁归档是应该的,不过,二十七层?”余慈很奇怪,这东西宝珍贵到和宗门修行秘籍并列的地步了?
朱老先生眯起眼睛——这大概是老人家的习惯,慢条斯理地道:“本身的价值没这么高,可却是行左道、走捷径,年轻人看了,未必能把持得住,暂时束之高阁,没有比二十七层更安全的了。”
余慈一点儿都不奇怪朱老先生的话,作为两幅红纱的主人,他对上面以独特花纹记录的法门有相当的认识,并且也赞同老人的话。
号称“无物不破”的诛神刺,这种需要几十上百年时间温养、培育的绝世“暗器”,平常几百年都未必能见得一回,可若是它能够在短短数月、甚至数日的时间内制作出来,像牛毛一样满天乱飞,那场面想想都让人觉得心头发冷。
偏偏余慈手中两幅红纱上,讲的就是这种玩意儿!
囧了,迟了半小时,顿首,掩面走。
二百五十五章 打算
诛神刺是应用法门,不是修行法门,论价值,它比不过离尘宗的丹诀、步虚术、度劫秘法等一系列神通,可是在实战中,有几个能比这种可以攻破一切防护,视护体罡气、防护法宝如无物的家伙来得更有效的?
所以,当日余慈在易宝宴上,在手中如意钱不足的时候,曾想把主意打到这上面来,想来随心阁会很乐意开出一个高价,放在离尘宗,想来也有大把的人对这个感兴趣。
这种情况下,朱老先生把此法门放在寻常人难以进入的二十七层,算是一种非常慎重的选择了。而且,他手边正本,以后也不能随便拿出来给人看——这里面的轻重,余慈是知道的。
见余慈答应得爽快,朱老先生仍眯着眼睛看他:“知不知道,放在二十七层,对你有什么影响?”
余慈当然是说不知道,朱老先生嘿地一笑,却是拿起笔,从桌子上随手拿起一条狭长玉板,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字。他手中笔墨都是特制的,笔锋落处,便有一团团浅浅的光晕流出来,最后都渗到玉板中。
也不知这位老先生用了什么手法,随便晃了晃,那有一尺长的玉板就缩成了巴掌大小,递到余慈眼前:“拿着这个,以后能省点儿麻烦。”
余慈也不管究竟是省什么麻烦,谢了一声,把玉板拿在手中。搭眼一看,只知道是草书,却是没认出来是什么字儿。旁边梦微就为他解释:
“虽说除了二十七层,灵霄阁上的书卷阅读也没什么限制,可你是外室弟子,手续上还是不怎么方便,有了朱老先生的牌子,便能和山门弟子一样待遇。而且不只是灵霄阁,山门各处书楼、书院,只要是对山门弟子开放的,都是一样。”
有些话梦微还是不适合在这种场合说出来,其实山门嫡系弟子对外室弟子的歧视还是比较普遍。
离尘四部之中,道德部和戒律部好一些,前者重感应缘法,后者重清规法度,一般对事不对人,可要说亲近也不可能。至于学理部和实证部,情况又有不同,学理部重义理思辩,有种文人式的清高,对余慈这样的野路子,从来都是不屑的;实证部更不用说,一切都看实力,想在那里出头,没有让人信服的战绩,根本是想也不用想。
其实现在梦微就很头疼,
现在的离尘宗山门,正处在近些年来最自由的一个时段,宗门内十之七八的步虚、真人修士都前往九天外域修行,山门中只留下一位老祖宗坐镇,那一位又是从来都不管事的,山门弟子失了管束,虽不至于放肆,总还是比长辈们都在山上时少了几分谨慎。这几日,戒律部的同门就普遍反映事情难办了许多,每日都要分出极大的精力来处理层出不穷的纠纷,余慈就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一头扎进来。
坦白说,梦微对余慈的感觉肯定是和别人不一样。在余慈来此之前,谢严、解良、包括止心观的于舟师叔都曾经拜托她,帮助余慈在山门内站住脚,其实就是他们不说,梦微难道还能忘记了?南霜湖一役,她和余慈、慕容轻烟一起对抗南松子,激战中,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谁帮了谁、谁救了谁,经过生死考验的交情肯定是最让人印象深刻的。
梦微也知道,不只是她自己,受了同样请托的还有李佑,这是谢师伯一批人在低调、沉默了数十年后,出自己的声音,颇具意义。这里面牵扯到了宗门内一件不那么光彩的往事,可是余慈的推荐人竟然是何清师叔,还是让很多人都掉了下巴。
梦微心中如明镜一般,但她不会、也没有兴趣参加宗门内各派系的分分合合,她现在只是要完成一个师姐应有的责任,就是给余慈这位颇有潜力的师弟一个相对公平的环境,因此,她对李佑放出流言的馊主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余慈铺路。
当然,她也有自己的计划,把余慈引荐给朱老先生,就是第一步。
这一步曾受解良师叔提点:朱老先生是山门内地位非常特殊的一个,他其实不算是离尘宗修士,却在山门中一住就是七百多年,经历过上一次四九重劫,据说给宗门极大的帮助,可他的修为又只是步虚水准,就是从小在山门长大,梦微也没有真正弄明白这位老先生的底细,只知道就是宗门地位最尊的老祖宗,对他也是非常客气。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能让朱老先生对余慈表示初步的认可,对余慈在山门内立足,有着极重要的意义。
朱老先生笑眯眯地听着梦微的讲解,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又摇头,等梦微说完,他却是又指了指余慈,道:“青年人,不要为了贪便宜,把自己该做的事儿忘了。你不是能沉下心读书的人,就算在上面花再多时间,也比不过这群书呆子……”
他顺口便把周围借阅书籍的修士一杆子打倒,不过余慈还是更关注他的指点,其实在棋枰峰上,他便有了这种感觉:“老先生说的是,学理部的师兄们,小子是肯定比不上了,以后借阅书籍,主要是在基础上下功夫,也找几门自己感兴趣的功课,精益求精。”
“孺子可教。”
朱老先生见他举一反三,比较满意,又想起一事,伸手点了点余慈手中的红纱,道:“你精擅什么?这里的法门练过吗?”
“弟子主修剑术、符法,其他的少有涉及,至于这里面,只扫了眼,觉得过于艰深,而且……”
余慈摇摇头。他手中两幅红纱法门,讲的都是凝炼简易版诛神刺的法门。得自褚妍的那幅,是用残杀百种生灵,以及怨气阴魂凝炼的手段,故而称为“百灵化芒纱”;而得自南松子的那幅,则是更进一步,直接用上培育心魔的手段,旁门左道,邪气森森,更是极其危险,余慈暂倒是有一个打算,但没有准备万全,他不会去碰。
“不错,像你这样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
朱老先生倒是越看余慈越顺眼:“别人用上面的法门,要隔过一层,你有纱在手,使来却不费力,这都能把持住,心性颇有可称道之处。唉,其实这法门的价值倒有七成在纱上,若能将此纱的编织之法破解,或可还原‘诛神刺’的真面目……想当年,‘诛神刺’虽然阴毒,也是独步天下的大神通,如今道统绝矣!”
老先生摇头晃脑,颇有些文人的酸腐气,像个冬烘先生,余慈便笑:“若老先生想深研一番,弟子手上这幅红纱,借去也无妨。”
“没必要,没必要。”
朱老先生连连摆手:“只此一件孤本,没有另行参照之物,折解容易,复原却难,若是毁了,就是暴殄天物,不若就这么让它传下去的好,总能给后人留一个念想。”
余慈一怔,差点儿脱口而出“有参照之物又如何”,却忽地想到此时拿出来倒显得自己早先留了一手,未必好看,便将话咽了回去。又见再无话说,便准备告辞,此时朱老先生却是一惊,猛地想起了什么:
“等等啊,你叫余慈?”
余慈一时啼笑皆非,敢情聊了这么长时间,这位老先生竟然没有记住他的名字?
“余慈啊,你的名字我以前也听过……在哪儿来着?”
此时的朱老先生,毫无疑问就是一个老糊涂的形象,在余慈和梦微无奈的注视下,翻箱倒柜,寻他的东西,好半晌,才在一旁架子上,找到了据说是去年做的档案记录。
“余慈,余慈……有了!”
他将厚厚的账本打开,寻到了年底的一项记录:“散人余慈,在止心观落脚,拟定为外室弟子,献《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一部,拓印百十有八册,分列于诸部书楼,本楼收录五册,无所限制,凡修炼符法者皆宜……咝,果然是你!”
朱老先生抬起了头,眯起的眼睛放大了许多:
“余慈原来就是你啊,好,好……”
他一连不知说了多少声“好”,声音却是越来越低,直至缈不可闻。
余慈莫名其妙,正要问时,却见老先生摆了摆手:“既然是你,我要好好想想,你先回吧,回头我自去找你。”
余慈和梦微面面相觑,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见朱老先生已陷入沉思,也不好停留,便施了一礼,同时退下。
但还没走出两步,便听朱老先生说道:“这段时间准备准备,今年的‘含章法会’,你要参加!”
“啊?”
余慈完全摸不到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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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 资历
从那间巨大的书舍退出来之后,余慈就去问梦微:“梦师姐,什么是含章法会?”
“含章法会朱老先生说的是小含章法会吧。”梦微刚想通其中的关节,微笑着为他解释。
“含章”一词,出自《易经》坤六三“含章可贞”一句,本是具文采、美德而不显耀,含蓄处事之意。此处引申过来,则是表明举行的类似法会,不以炫耀修为法器为能事,也不鼓励辩论,只是是一种气氛温和的聚会,法会上云集了各宗精英、至少表面上也要其乐融融,主要是用来拓展人脉、交流心得之用。
梦微之所以在前面加个“小”字,是指“含章法会”不同的级别。
最高级别的含章法会,是修行界,尤其是离尘宗这样的正宗大派,优秀超拔的弟子汇聚之所,会期内,来自五湖四海的精锐修士济济一堂,动辙以万计,聚散之时,剑光器芒遮天蔽日,堪为此界胜景。
但这等含章法会,总要四五十年才举办一次,上一回就在六年前,要是余慈真想参加,起码也要等上三十多年。
朱老先生既然说今年,必然指的是“小含章法会”,这就只是一个地域性的概念了,是相对于最高级别的“大含章法会”而言,虽然宗旨不变,但与会之人则只是断界山、天裂谷两岸,也就是修行界中西部这么一块区域。
“这里,除了离尘宗,就只有落日谷了吧?”
余慈也大概了解了断界山脉附近的修行生态,正如他所说,离尘宗毫无疑问是这片区域的主宰,唯一能和它相提并论的,便只有远在天裂谷对岸的落日谷,这两大宗门以天裂谷为界,各自发展,大体上保持了比较好的交情,尤其是在压制天裂谷内妖魔的立场上,长期以来,一直保持高度一致。这样,以两宗为主体的含章法会,想要其乐融融,也不甚难。
但这并不代表含章法会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参加的
“外室弟子也可以参加吗?”
梦微非常坦白地回答:“从无先例。”
“那为什么”
“因为朱老先生有资格举荐他看中的弟子。”
回答他的不是梦微,而是不知从那里跳出来的李佑。
梦微见了李佑就皱眉头,她默许李佑放出流言,却不等于不介意这家伙的冒犯,李佑却是嘻嘻哈哈的全不在乎,自从他进入还丹境界以来,心情一直处在比较兴奋的状态中,飞扬跳脱的性格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他先是笑眯眯地和梦微见礼,旋又转向余慈,哈哈笑道:“余师弟果然了得,我听说赵甫到棋枰峰上接你,就一路赶过来,不想听到这么一个好消息。”
说着他又转向梦微,竖起了大拇指:“梦师妹,我才算真的服了你了,你怎么想到这一招的?”
梦微微微一笑,没有被他岔开话题,依旧向余慈道:“含章法会确实是一个好去处,可即使是朱老先生举荐你,里面也有一桩难处”
“资历不足?”
“名声不显?”
余慈和李佑齐声开口,话虽不同,意思却还是一样的。
李佑闻言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余师弟能想到这一层就好,确实是名声和资历的问题,不过吗,现在可是有个好机会来着。”
余慈想了想,试探性地问道:“剑园?”
“照哇!”
李佑又惊又喜,击掌叫道:“原来余师弟你也早有了打算,早知道我还费这个脑筋干嘛?”
“呃,我是刚刚听别人说的。”
余慈连忙摆手,他连什么是剑园、或者是剑园盛会都还没搞明白呢,哪来的什么打算?说着,他把路上碰到戈辉、聂宗两人的经过说出来,虽然没有替那二人向梦微求情的意思,却也想看看梦微的态度如何。
梦微俏脸上见不出喜怒,仅是微微摇头:“他二人想得多了些,董集确是触犯了宗门戒律,然而剑园盛会何等机缘,宗门又岂会让他们错过?说不得会判个暂时解禁,待剑园事了,再回来应罚之类。”
余慈听得眨眼,心中越发好奇,那剑园究竟是怎样的盛会,连一丝不苟地梦微师姐都要网开一面,免得错失了同门的机缘?
正要动问,梦微秀眉微蹙,却是又想起一件事来:“今日是我轮植,时候不早,我要回量天峰去了,余师弟,无论是含章法会还是剑园之事,都是难得的机遇,不可错过但也不可急躁,不如今晚上你和李佑师兄到我那里去,细细商议一回,也好预作准备。”
余慈自然答应,又谢过梦微百忙中把他引荐给朱老先生,这才目送女修乘另一只天青鸟冲天飞去。
此时,李佑拍了拍余慈的肩膀:“走,咱们哥俩儿先去议一个章程出来,其实我倒有一个想法”
他驭剑带着余慈飞回去,要说在山门还是高来高去最舒坦呢,余慈走半个多时辰的路程,李佑穿云飞空,只用小半刻钟便到了万法精舍上空。
万法精舍名为“精舍”,其实是两大三小五座攒立的山峰,并立于虚空之中,云遮雾绕,因其形貌,又称“骈指山”。甲乙丙丁四级精舍便分别分布其中四座山峰之上,只余下最高的“触天峰”,并无人居住。
当然,触天峰并非是闲置,而是在上面安排下大大小小几十座“战场”,专供实证部弟子在上面切磋较技。要知实证部走的就是以力证道的路子,什么修为、境界都与实战息息相关,故而内部、外部的竞争氛围就分外重要。余慈和李佑在空中,便见到触天峰上,剑光器芒交错,或星星点点,或化虹绕空,伴以气爆奔流之声,极是炫目壮观。
李佑便在半空中止住剑光,遥指触天峰道:“余师弟,你的资历、名声,可就在那边了。”
余慈早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便是一笑,心中非但不惧,反而跃跃欲试他早有此意,只是初到异地,不免要矜持几日,如今
“李佑小子,可敢与我一战?”
另一侧云端,猛地一声吼,音波掀动云气,如飓风扫过,吹在身上只觉得皮肤微微发麻。
余慈一怔回眸,只见一团乌青沉黯的光芒撕裂云团,转眼就从十余里外冲至,露出一个高有九尺的彪形大汉,乱糟糟的头发随便束成一髻,下巴刮得铁青,两眼则如烧红的石炭,呈暗红色,在眼眶内缓缓滚动,令人一见难望。
这个大汉从头到脚都似乎辐射出强大的热力,言行更是直来直去,两句话的功夫,便能把人的战意挑动起来。
如此对手,正堪一战!
余慈本以为李佑会爽快地答应,却不想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剑园盛会在即,老洪你凑什么热闹。这几个月,我只和练剑的比拼,而且要有彩头的!”
“剑园?这回你还想进去?”
被李佑拒绝,那老洪却也不恼,摸着脑袋,把一头乱发弄得更糟,也咧嘴笑道:“上回你让人家砍得屁滚尿流,差点把命都砸在里面,这回定鼎枢机,就想报复回去?嘿,人家可未必会来了。”
李佑呸了一声,脸上却不见什么恼意:“你不用激我,练剑的不到剑园走几圈儿,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拿不出祭剑牌的一边儿去”
“有祭剑牌的又如何?”
高空中忽有人冷笑,随着话音,一道冷澈透骨的剑气穿云破雾,沿途水汽尽都冻结,形成一道清晰的冰刺,直抵到李佑鼻尖儿。
李佑一愣,旋又放声大笑:“你王九的牌子摘着才够味儿!“
话音方落,他轻道一声“小心”,随即发力,将余慈朝着前面的洪姓大汉扔了过去:“老洪且给余师弟安排个节目,我去去就回!”
“回”字犹在,李佑的身形已然不见,他眼前的冰刺也砰声碎裂,随后汽化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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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点以前也算进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