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浅谋
伊辛和尚身为住持,居住的地方却极是可怪。他不住在寺中布置精致的院落,而是居住于寺中最高建筑宝雁塔下,一座独立的石屋中。这里位于后院,几乎是寺中最偏僻的所在,每当入夜,塔上风铃声声,倒是颇显清幽。
在这个角落里,满寺的绝望情绪还没传递过来,便是有,和尚也不在意。他只是坐在云床上,喃喃念着经文,直到屋外风声有一波预料中的变化。
颂经声慢慢止歇,和尚的视线停留在门后的阴影中,不知过了多久,方轻声道:“支利大人来得也太过急切。”
阴影中,一团柔软的东西似乎在伸展变化,但终究没有探出阴影之外。不过这东西却是能够说话的,嗓音混浊,有一种咯咯的杂音,像是石头不断碰撞的声响:
“来得急了还是这般模样,若是再迟些,你这和尚是不是要将我们全卖了才甘心?”
“支利大人言重了,只是白日才有那么一出,夜里大人便找过来,于我掩饰身份,颇为不利。”伊辛和尚缓缓应答,看似埋怨,却绝无半点儿语气波动。
那个“支利大人”冷笑起来:“你掩饰身份,对我有什么好处?不,应该这么说:你这个人在,对我、对王上,有什么用处?”
稍顿,支利的声音低沉些许:“你这类人最不可信。当年你和那个披一层月魔假皮的家伙觐见王上,用许多花言巧语,骗得王上信任,说要开辟两界甬道,改变天裂谷环境,成为适于我族生存之地。可结果如何?
“支派给你的三万魔军不过数日功夫,便在天裂谷折了**成,就是狄罗大人也死掉了,甚至王上一手开辟出的黑魔法坛,也给伤到,没个百八十年,都别想修复!这时候,你许的那些好处在哪里?”
和尚的方脸上仍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支利大人是误会了。坦白说,贫僧觐见大梵妖王陛下,出此计策,换得是自家长生,可如今谋划未遂,长生术还握在王上手中,要取得更遥遥无期,这对贫僧又有什么好处?
“且我也有几事不明,狄罗大人破界来前,曾放言那鬼兽不过是手到擒来,为何到头来反而惨死在其手下?三万魔军,王上允的是精锐,可为何我这边打通甬道,出来的却是种族混杂,纪律全无?记得王上是将此事交给狄罗大人和支利大人你负责,如此结果,贫僧也想问个明白!”
阴影中沉默了许久,语气却是缓和了些:“事态紧急,本界仍在交兵,调派不免仓促。至于狄罗大人,谁能想到鬼兽强弩之末,竟还能引来罗刹咳,那一位垂顾,功败垂成,一着之失,满盘皆输,当真可恼!”
支利先让步,和尚也不再咄咄逼人,只道:“谋划暂时不成,确实恼人,不过王上千万年来,高倨血狱鬼府最顶级王者之列,天上地下,可堪与他老人家相比的,寥寥无几,他老人家目光深远,一切事情自有决断,支利大人也不要太过焦躁才是今日大人亲身涉险,遭致围攻,天幸得以脱身,如今伤了元气,还要仔细调养才是。”
“嘿,我虽是不习惯此界环境,修为折损得厉害,但那女人修为、法器均有独特之处,败就是败了,你也不用为我开脱。”
和尚微微一笑,又道:“明日寺中便要遭逢大变,我自身难保,未必能护得大人周全。如今只有先期准备边上的宝雁塔,我已有安排在其中,你我同去如何?”
支利嘿了一声,算是答应。
当下伊辛和尚起身,推门而出。阴影中的妖魔无须他操心,早早便转移了位置,并无丝毫声息。此时在外人看来,只是和尚久坐之后,登塔散心,想不到别处去。
入得宝塔,里面安有长明灯,映得里面佛像甚是华贵庄严。和尚慢慢拾阶而上,登上两层后,忽然道:“支利大人可知道今日出手的是哪个?”
“那个女人?”
阴影中,妖魔话里寒气大盛:“她是谁?”
“此女名为何清,是这几十年才跃出来的离尘宗能人,行事不算高调,大人应该未曾听闻。不过她的道侣,大人或许耳熟。数十年前,天裂谷两界交战,以还丹修为,驭一口逝水剑,斩杀了曾与狄罗大人齐名的横山”
“哦?这个倒有些印象。狄罗便是从那时起,逃入血狱鬼府投靠王上。那人叫什么来着,于于舟?”
支利早在数百年前,便是大梵妖王座下,颇有地位的中层,能记得一个相对普通的人类修士的名子,已是难能可贵。他更关注的还是让它险死还生的那个女人:“何清,何清”
在嘴边来回念了几十遍,他确认将这个对他而言十分拗口的名字记下,心头怨毒之意更是如油煎滚沸,一时难以消歇。
此时伊辛和尚已经到了第四层,也停下脚步。指着此层佛坛前一处地板道:“这里有一处暗格,入口在此,进入后却是移到塔壁中封存,原位则有一件法器,惑人耳目,只要藏在其中,瞒过他人耳目,并不甚难。”
不得不说,和尚的准备非常了得,这一处机关设计得极是有效,可支利没有理睬这个,而是冷声道:“楼上有人,谁?”
伊辛和尚抬眼看了下,摇头道:“是我那不成气的徒儿。”
“他知道你的事儿?”
“略有所知不过莫担心,今夜过去,便没问题了。”
和尚为支利解释:“此人还是我的大弟子,只是为人奸狡,桀骜不驯,与我不是一条心。前些年我还管束得住,可近段时间,他和离尘宗的余慈小儿走得极近,心思不稳,待寺里遭劫,他便想着攀附新枝,被我使计擒住,如今便锁在五层,总要想个法子,销了形迹才好。”
“这样”
支利在阴影中考虑半晌,忽地嘿嘿地笑起来:“你说他和离尘宗的修士走得近?我这儿有个法子,既能一劳永逸,又可以助你脱身,就不知道你是否舍得。
“哦,大人请讲。”
支利却笑:“不急不急,咱们上五楼去。”
说着便无声息。伊辛和尚眉头动了动,不急不缓地再上一层。待登上最后一层阶梯,便见到当中一个灰袍和尚,垂着头,盘腿坐在地上,声息全无。细看去,原来是给制住,陷入昏迷。
“这就是你徒儿?”
“正是劣徒证严。”
“怪不得一个不听话的小辈,你还容留他到现在,啧,倒是一副好根骨,修为距离你们修士的还丹境界,也就是一层纸了吧!”
支利啧啧称奇:“这徒弟杀了,委实可惜。不如给我如何?”
“哦?”
“如此资质的肉胎,难得一见。今日我被那何清重创,只留得半截肉身在此,自保之力几近于无,自行恢复,也是遥遥无期。若你舍得,就把你徒弟的肉身给我,待我分身附在上面,寄魂夺舍,以后便以你徒儿的身份,行走在人间,连此界天地元气的限制也能消减大半,岂不妙哉!”
伊辛和尚眉头微皱:“若是如此,势必要和离尘宗打交道,未免冒险”
支利却越发觉得此事可行:“分身气息微弱,夺舍之后,更为肉胎元气遮蔽,怎会发现?你明日不是有关口要过?若你这徒弟真与离尘宗有些关系,我借他的身份,总能在暗处助你一臂之力!”
说着,边缘阴影中已经有个东西探出一角,往昏迷的证严和尚那边去。
支利本就看不起伊辛和尚,说了那么多,已是破例,又怎会真的在乎伊辛的想法了?说着已要下手,伊辛和尚沉默不语,像是默认了。
正该如此
支利冷笑把残躯探出更多。他本是属于“拉拓”一族,在妖魔语中,就是“变化”的意思,在血狱鬼府,他这一族也极是特殊。其本体虽骨肉俱全,但可以在必要时柔化如泥,变成几乎所有想要的形状。战斗时,除非是神魂遭受毁灭性杀伤,又或是给挫骨扬灰,都可保留一线生机。他便是依靠这天赋,从法天绝牢下逃生。
如今,他要将化形催运到极致,渗入眼前高瘦和尚体内。
眼看着前面已经接触,支利忽觉得大为不妥,正要调整,身后伊辛和尚已轻喧一声佛号:“多谢支利大人!”
话音落,金光起,照在完全显露形体的支利身上,当空一刷,支利哼都没哼一声,已是踪影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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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章 算计
宝雁塔五层上,灯火照影,伊辛和尚容颜沉静无波,颂念的佛号似乎仍在塔中回荡。在他身前,证严和尚垂首端坐,气息微微,依然神智全无。
不过在证严身前地板上,有一圈金光余波闪动毫芒,还没有消散干净,大气也还有些许波动。在此征兆彻底消失之前,混浊的声音终于传出来:
“贼和尚,你想干什么!”
支利的声音近乎疯狂,它绝没有想到,伊辛和尚竟然会孤注一掷,做出这等事来:这厮难道忘了王上手中那份儿足令他驻世长生的秘法吗?
和尚没和他过多纠缠,仅是淡然道:“支利大人不加体衅,陷贫僧于绝境,贫僧也只好借大人的魔躯一用,死里求生了哞!”
随他喝出真言,塔中一切异象尽都不见,连带着支利的嚣叫,也消失在虚空深处。伊辛和尚轻声一叹:“长生术虽好,总要有性命享用才是。”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冷澈嗓音由外传入。这一刻,塔外风铃声起,叮冬声才响了半截,便有嘶然风啸压过一切。轰地一声响,宝塔五层半边墙体粉碎,夜风灌入,内里掺着森森寒气,将塔中长明灯吹熄。
伊辛和尚抬头平袖,只见夜空中,何清负手而立,眸光冰寒,刺面如针。
与之同时,塔外夜空已被各类法器宝光照亮。何清的现身就是信号,早早等候的绝壁城其余三宗头面人物,像是史嵩、胡丹、董剡等,纷纷驭器到此,,分布宝塔周边。另有数十名通神修士,在外围引领人马,把满寺僧众彻底控制。
如此场面,不啻于天罗地网,任何一个还丹修士见了,都要给压得喘不过气来。
可是伊辛和尚不同,面对此等剧变,他所做的,就是向当头何清合什一礼:“何仙长明鉴,长生术固然要有性命去享用,然而非是名门大派弟子,不拿性命去搏,又如何能够收得?世事之绝情,天道之残酷,莫过于此。”
“和尚是个明白人。”
这是余慈在后面喃喃说了句,他是想到了早年的经历,惹来旁边甘诗真一瞥。余慈也回看一眼,想问个问题,不过嘴巴张了张,终究没有说话。
此时,宝雁塔外,几十道目光都盯在伊辛身上,至今仍有人对已经既定的事情表示震惊,但事实摆在眼前,他们也就没有必要多想,只需按照既定的安排,将此事了结在今夜!
虽是今夜行动当之无愧的领袖,何清却完全没有假手于人的想法。她早以气机将伊辛和尚锁定,法天绝牢化于虚空之中,随时可以聚气成形,将目标拿住。而她也确实出手了,她是一以贯之的实证部理念,不讲虚文,结果才是第一位的。其他什么事,都可以留到擒住和尚之后再说!
便在伊辛和尚感慨言语出口之后,宝雁塔猛地一晃,,只一瞬间,砖木搭建的塔身便绽开了无数裂纹,四面元气聚合,此时何清方冷笑道:
“和尚,让我看看你的搏命之举。”
伊辛和尚神色不变,双手在胸前结印,身外僧袍鼓涨,自他脚下,一团黑焰上卷,旋又舒展开来,如绽莲花。而“花瓣”之下,黑焰丝丝缕缕,如活蛇一般。模样十分诡异,然而人们见他容色如铸铁,面对何清这等步虚修士发出的强压,也未有稍移,不免觉得其心志强韧,由内而外,便如巨岩一般,难以撼动。
“好个军荼利明王法,确是释教护法神通!”
何清漫声一赞,法天绝牢则是轰然收紧,周边余慈等人,也觉得心口一抽,再看宝雁塔,已是崩溃在即,塔顶大块檐角剥落,外面雕刻装饰也纷纷碎裂,这七层宝塔,转眼就要崩溃掉。
余慈目光一扫,见到伊辛身边的证严和尚,眉头便是微皱,但此时万万没有让何清停手的道理。
可就在此刻,众人眼前金光大放,旋又有一层黑潮当空,平淹而至,与前面金光相合,生成一种极沉重的乌金颜色。仿佛是一面铁板,当头压下来!
明知那是幻觉居多,可场中诸修士,还是忍不住提气相抗。这一下子,人们便纷纷发觉不对:
“贼和尚禁锢了外界元气!”
不知是谁叫出声来,只因这一瞬间,人们提气聚力时,外界元气的呼应明显停滞,在场的都是经验丰富之辈,立知缘由。可是禁锢周边元气,除了那些顶尖人物的顶尖修为,大都还是在预先布下禁制法阵才行,伊辛和尚哪来的机会?
“塔项!”
这回是甘诗真轻喝,声音虽不大,却是醒人神志。余慈猛抬头,只见宝雁塔顶上,随着大块檐角瓦片脱落,终于显露出一件尺余高的物件,乍看是塔尖,却放射出乌金光芒,沉沉而下,如轮如盖,遮蔽方圆百丈空间,直接把周围修为最高几人罩在下面。
“那是幻魔金塔?”
余慈还记得这件堪与玄真凝虚丹比价的宝物,尤其是记得伊辛和尚曾说此塔曾是祭炼十二重天的上品法器,却因久未祭炼,品质略有下降实在是一派胡言!若真如伊辛所说,现在这情形又算什么?
“嗡”地一声长鸣,宝雁塔终于承受不住内外力量的冲击,轰声坍塌,证严和尚瞬间给埋在瓦砾堆下,不知死活,伊辛和尚却是脚下黑炎莲花并蛇影托举,稳立虚空之中,而他头顶数丈之遥,便是同样悬空的幻魔金塔。塔身上依然放射乌金光芒,遮蔽百丈万圆,之前去捆缚他的法天绝牢之力,却不知为何,消散于无形。
何清依旧冷静,以神意运化,不过数息时间已将周边情形了解了七七八八。
不管伊辛前面如何欺诳,头顶那幻魔金塔的力量确是出乎意料。竟然能够暂时切断她和外界元气的联系,以此方式,挫消法天绝牢的力量。但和尚的手段若仅此而已,未免看轻了她多年修行!
正待动手,她秀眉微蹙,前面伊辛和尚的身形,竟是如一个泡沫般,砰声碎裂,归于虚无。只有那幻魔金塔,孤悬高空,遍洒光芒。何清想扭头转身,但才一动念,却是硬生生止住,想了想,她在人们惊讶的目光下,瞑目不语。
余慈讶然:“怎么回事?”
“有法阵运转于无形”
甘诗真的嗓音更轻,开始想要上前,但前移数尺,又停下来:“阴邪之气出入于有形无形之间,衍化万端,却蓄势未发,最好暂时不要触动为上。”
余慈之前完全没感觉到阴邪之气的存在,经甘诗真提醒,便眯起眼睛,运起观魂法眼,正要看个清楚,异变陡生。
便在乌金光芒中,丝丝缕缕的阴灰之气泛起,嘶嘶的声响也弥漫虚空,便如同万蛇攒动,落在耳中,让人心烦意乱。另外一侧,史嵩环目一扫,眼神陡地凝住:
“阴魔化形,小心!”
这一声喊,立时引得周围几个还丹修士发力,要将迫近的阴魔击杀。
“停手!”
余慈和甘诗真同时制止。甘诗真是修为精湛,不惧魔侵,而余慈则是凭着观魂法眼以及还真紫烟暖玉,未受迷惑,而且还顺势看到了更深层的变化,便由他警醒道:“这里发力,受力的是何仙长,这宝塔邪门儿!”
史嵩等人都是瞠目,再看虚空中瞑目不动的何清,果然见到她身外衣裙几不可察地涨缩两回,消去了冲击而去的力量。也亏得是她,换个人说不定便要死在自家人手里!
“原来这幻魔金塔这么好用的。”
伊辛和尚的声音忽然响起,说的话却是莫名其妙,但很快人们就听明白了:“确实要感谢支利,它在血狱鬼府中,也是步虚级别的妖魔。差与何仙长仿佛。虽是入我修行界,实力受损,不过那一身精血皮肉总还在,以之为祭,这幻魔宝塔虽与我法门不合,总算能暂用一段时间。”
和尚当然不是好心为人们解释,此时他形影俱无,只有声音流动在人们耳边:“十八阴魔转轮法阵,乃是那鬼刹和尚毕生心血所聚,衍化十八绝地苦狱。即使法门不全,困住何仙长一时三刻,总还是可以的。只望仙长不要强行破阵,否则毁去此塔,塔中收藏的三千阴魔势必倾泄而出,散落四方。那时这绝壁城中百万平民,便是它们最好的食料!”
“好个毒和尚!”
余慈呸了一声,他也知道,伊辛所言未可全信,不过所谓“三千阴魔”之事,他觉得未必是假。不管何清在不在乎城中百姓,可既然她身负护持绝壁城百万黎民的责任,此时便不可能冒险行事。
伊辛和尚这一手,确实是抓住了何清的软肋。
暂时困住了这边修为最高的何清,伊辛和尚想要脱身,难度降低何止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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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 压制
伊辛和尚确实想走了,他的话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远,也越来越缥缈不定,显然正在远去,而且动用了很诡异的遁法,遮蔽他的行踪。
余慈抬头看幻魔金塔,看起来毒和尚是放弃一件上品法器,为自己赢得脱身的机会行事之果断,确实不同凡响。
“甘仙长!”
这是胡丹急促的嗓音。这般情况下,人们总是会顺着阶级往下找,以实力论资排辈,何清被困住,主事的自然就是甘诗真。平常极超然的余慈,此时倒要给略去。
纤弱女修闻声看去一眼,又扭回头,没有任何表示。
胡丹正愕然之际,一直虚悬于半空的何清,睁开了眼睛。旋即一记厉啸声起,如银瓶迸裂,那一瞬间,仿佛有千重百叠的力量扭合在啸音之中,轰然炸开!
“嗡!”
一圈极淡极细的波纹以何清为中心,四面扩散,一闪即消。这是因为啸音有着极强的针对性,自然消散极少,侥是如此,外围余慈等人,脑中也轰地一声响,似乎被人扭着脖子猛晃脑袋,眩晕欲呕,再看旁边景物都有了重影儿。
他只隐约听到甘诗真说了一句:“大裂空咒!”
是咒术
余慈按着额头,慢慢从音波的冲击下缓过来。他所见这几位离尘宗的仙长,谢严和于舟擅长使剑、解严在符法上造诣深厚,至于何清,则毫无疑问精于咒术。修行界的咒术系统拥有庞大的结构和众多分支,但其最根本的施法手段,毫无疑问就是咒音!
咒音如刀,挟着凌厉威煞之气,划空而过。
上方乌金光芒已然中分,裂开长痕。不过细若发丝,但已经足够了。十八阴魔转轮法阵再难隔绝何清与外界元气的联系,而且一个失控,便是连锁反应。
何清抿唇止啸,眸光冰冷,在那长痕上一扫,黑夜中蓦有一道流光,自天外飞来,瞬间跨越十里虚空,如流星般斜坠而下。周边修士耳中只闻得哧声长鸣,便见流光穿透而入,原本覆盖头顶乌金光芒以可以目见的幅度撕裂、崩解。
这像是某个征兆,幻魔金塔顶部,那由妖魔异形拼接而成的莲台微微震动,忽地自发尖锐之声,同时接二连三的雾气飞流,在虚空中显化为巨大的虚影,仿佛真有强绝妖魔现于人间,撼人心魄。
然而,在那道天外飞来的流光面前,这些虚影,却似乎空有其表。流光一闪而过,放射的强芒照射之下,妖魔虚影瞬间灰飞烟灭,崩散之干脆,像是事先排演好的闹剧!
可是,周围余慈等人,却没有一个敢这么认为。
流光魔影撞击之时,他们耳边响动的便是一声声震耳欲聋的气爆,边上天地元气几乎滚沸,狂飙四面吹卷,将刚才宝雁塔废墟上的石块砖瓦吹得满天飞舞,直抛出数百尺外。
便在这混乱的爆响中,忽有“咔”一声,随即乌金光剧盛。
董剡失声叫道:“撞上了!”
流光与幻魔金塔正面碰撞!
那一瞬间,金塔外层,一道扭曲裂痕急速延伸,转眼就蔓延到塔身底座。一层阴灰浓雾便从缝隙中喷出来,因其浓度过高,喷涌时摩擦相激,便如一圈同色的火焰,烧得大气吱吱作响。
“阴魔邪气外溢准备!”
史嵩大吼下令,要周围的手下尽力控制。他没想到何清竟然真动了手,一时只觉得胸口发堵,这类失控的阴魔,无法对他这样的还丹修士造成威胁,可是若真是爆开了,流出一两成去,那阴邪之气弥漫,诱发人之贪嗔诸魔念,怕不搅得满城大乱,比妖魔杀进来,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然而他吼声的尾音,却被更强烈的声音压下去了。
夜空中陡起雷音,在修士们看来,那是周边天地元气在一股强绝力量的驱动下,轰然内聚。
刚刚毁塔的流光当空一绕,化为一道光环,嗡嗡转动,并有向内收缩的趋势。与之相应的,周边天地元气仿佛是大海中央猛地陷落一块,引得周边海水扭成漩涡,向下沉降,附近所有的物件都陷进这个漩涡里,向中心倾扑!
“是法天绝牢!”
余慈数月前见过一回,对那光环印象极深。他一直都怀疑,“法天绝牢”的本体,是不是就是一枚圆环。但他也想不了太多,耳边连声轰响,这是寺中的建筑承受不住内聚的力量,在天地元气绞杀下,一**倒下,占地数十亩的净水坛寺庙,像是遭了一场地震,顷刻间夷为平地,尘烟飞扬,寺里的和尚一个个狼狈不堪,包括控制他们的各宗修士,也不好过。
更靠近中心的位置,余慈、史嵩等人的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往前倾,在他们的感觉中,前面就是万丈深渊,有意后退,可身体便像是被无形的手揪着,挣脱不得。
“何仙长”余慈想提醒何清莫要伤了自己人,可以真煞催发的吼声才一出口,便给扯得支离破碎,本人反而落得狼狈。便在此时,耳畔嘶声轻啸,和风似的剑气抹过,转眼在周围布下一个圈,隔绝了中央恐怖的漩涡及塌陷力量。
他回头去看,咧嘴道:“多谢甘师叔!”
女修对他浅浅一笑:“清姨这一手霸道了些,却是护得周全。”
说话间,上面虚空中的变化,已经有了一个雏形。幻魔金塔上的裂纹仍在延伸扩散,腾起的阴灰雾气咕噜噜如滚如沸,却再也脱不出方圆丈许范围。由法天绝牢驱动方圆数里元气,形成了这样一个完全密封的空间,甚至有继续收缩的趋势。
幻魔金塔咯咯作响,似乎随时都可能被法天绝牢内聚的力量彻底挤碎!
一手造成这种局面的何清,却看也不看一眼,只是伸出右手,五指舒张,随即合握。大气中轰声巨响,掺着一声闷哼,近十里外的夜空中,一个人影在高速飞掠中撞上了一堵巨墙,未等他消卸力道,强绝的反震便直掼入体,将他震飞回去。
回震之势未止,这边何清又伸出一根手指,随意抹画两下,破空声骤起,大气中陡现出七八道长痕,贯穿虚空,同时也贯穿了人影肢体,撕裂皮肉,挥溅血液。
手指又自合握,夜空中强芒爆闪,似是五雷正/法,却是元气剧烈摩擦生就的“雷锤”,当头砸下,将人影轰入地下数尺深。地面随即反常地鼓起,似乎有恐怖的力量随时都要喷发出来,而这期间,无数闷爆在里面炸响,使得鼓起的地面不断变形,终至爆裂!
然而强绝的力量不往上走,偏向下去,闷震声中,地面瞬间塌陷出一个径不过八尺,然而深有数丈的大洞,一眼望不见底。方圆里许的地面,却是给震得酥了,无数裂纹蔓延,夜风吹过,春日湿润的泥土翻卷如沙尘一般。
余慈凭借着照神铜鉴还有一点儿神魂感应,勉强能“看”到远方的情形,此时不免呲牙吸气。
他终于明白何清的战斗方式。
那是以法天绝牢为运转枢机,使雄浑无比的天地元气,变成她手里的软泥,想怎么捏,就怎么捏。而且,她还按咒法将散乱元气排列组合,生成强绝杀招,在操控范围内,几乎没有任何延迟,一旦发动便是狂风暴雨一般,绝不给人任何喘息之机!
不过,他能感觉到,何清仍有保留。
何清仍不管寺庙废墟上,封着三千阴魔的元气球,径直飞到十里外,天地元气激烈震荡的战场,盯着那里刚刚出现的深坑,久久不语。刚刚被轰得全无还手之力的伊辛和尚,则是气息全无。
余慈这边,由胡丹和善姣在原地照看着破裂的幻魔金塔,其余人等也赶过来。恰听到长时间沉默之后,何清第一句话:
“卢明月是你的同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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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何清时间
第二百三十二章 化蛇
卢明月?
这里大部分人都莫名其妙,先不说和尚的死活,何清这时候提起卢明月是什么道理?
何清一句话说完,就抿唇不语,黑漆漆的地洞里,在沉默了半晌之后,终于有了回应:
“他虽是个蠢材,却不该死在你们手里。”
话落,地洞中呼地一声气啸,有一层薄薄的黑炎从中冒出来,覆盖在洞口,扭曲了原本就黯淡的光线。伊辛和尚的声音便从中流出:
“他比我不幸,真形法体尽毁,只余阳神尚存,半点儿上进的机会也无。他又比我幸运,凭着一具月魔傀儡,总算能发挥出三两成的本事,而不至于损及自身”
说到这里,和尚又沉默下去。只有地洞口上的黑炎,燃烧不休。
旁边余慈微微一笑,这里面只有他知道,何清所言,有一大半都是虚的。
当初有真人阳神寄身于月魔傀儡之中,准备在他回止心观的路上出手伏杀,却被谢严等人联手,逼得引发旧创,魂飞魄散。对他们来说,那真人阳神的身份一直都是个谜,只能胡乱猜测而已。
至于提到卢明月,只不过因为这人失踪的时间太过蹊跷,恰好赶在点儿上,使得何清有所怀疑而已,并没有丝毫把握。刚才这么说,诈人的成份居多。
不想伊辛和尚这么爽快地认了,倒是为他们解了一个谜题。
这边对话,外围众修士则是神色各异,这里没有一个是傻子,虽然前因后果不太明朗,可是从两人言语中也能判断出来,这分明已经超出了他们的层次,什么真形法体,什么真人阳神,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是遥不可及的传说,众人一时间不由面面相觑,心思浮动。
谁能想到,和他们在绝壁城共处了数十年的伊辛和尚,竟然有这么大的来头,亏得他能在白日府咄咄逼人的气焰下,隐忍了这么多年。一念至此,史嵩等人更是心头生寒,此等人物,若是今日逃脱,日后还不知会是怎样的祸害!
就在众人心念转动的空当,地洞口薄薄一层黑炎已经蓄积到了一定规模,大有喷薄而出的势头。偶尔喷射出来的火光,灵动如蛇,在空气中嘶嘶发啸,火力所及,方圆里许,都有热气蒸腾,先前在冲击下半死的植被,更是大片焦枯,黑夜中场面更如炎狱一般。
“果然是真人修为!”
何清语气平淡,似乎高高在上的真人修士,也不过尔尔,其自信令人称奇。
余慈眨眨眼,有些奇怪。先不说何清的信心从哪里来,只论眼下:现在明显是伊辛和尚剥离伪装,恢复自家真身的时候,何清可不是那种讲究风度,给人从容蓄力机会的呆人,怎么这时候还不趁势压制和尚的动作?
这个问题只能问甘诗真,纤弱女修轻声回应:“清姨正在搜索和尚真身所在。”
“呃?”
“伊辛和尚已撕开了伪装,开始提升修为了。”
甘诗真回眸看他,颇见关怀:“要小心。虽不知此人能有全盛期几分实力,但从刚才说话时起,他运化神意,干扰方圆五里之内元气波动。如今,你我一切感应都有所偏差,只是或大或小的差别。”
余慈心头一凛:“何仙长也受影响?”
“自然。到他这种层次,纯以神意运化,早已能够惑转神魂,流变元气,以阳神修为发出,步虚及以下修士都免不掉受干扰。不过清姨心性修为高深,虽感应受限,灵觉却是无碍”
话未说完,天空中何清已伸出右手食指,貌似随意地一点,哧声长音,如同烧红的烙铁插入冰水之中,距离地洞约半里的地面便给破开一个手腕粗的深洞,更有闷爆声从地底传上。
稍过一息时间,地底震波反冲而上,将口子撕得更大,周围地表更为酥脆,一时尘烟飞扬,遮蔽视线。
何清冰冷的话音便在尘烟中流动:“何必象耗子一样藏着,我知你有一战之力,不如拿出你长生真人的气度来!”
对何清来说,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就是无休无止。就是说话之际,她依然控驭着周边元气,将伊辛和尚存身的大概位置犁了七八遍,只见土石翻卷,更深层的地底,甚至给搅成了稀汤一般。可回应她的,是彻底的沉默。
“这是怎么回事?”
情势看起来一边倒,但场面实在诡异。余慈也曾放射出神意星芒,想探个究竟,但交战之地一切生灵都给抹杀干净,星芒找不到寄生的对象,对那边也就谈不上了解,其余人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甘诗真大概是唯一能探知战场细节的修士了,她也乐意为余慈解释。只不过,如今的局面,让她也很讶异:“清姨已经锁定了和尚的位置,但和尚祭出一件法器,将全身护得很严,并利用神意运化上的优势,挪移于方寸之间,避过清姨攻势锋芒,真了不起!”
不自觉赞了一声,纤弱女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很快又道:“和尚自限移动范围,除了给自己加难度,没有一点儿用处!而且他的修为层次到现在也只是涨到还丹巅峰,一直没有突破咦,突破了!”
女修忽地停止了讲解,秀眉蹙起,明显是遇到了更加难以理解的事。
便在此刻,远方净水坛寺庙里,陡地响起一声长啸,音波跨过十里空间,依旧强劲有力。旁边的史嵩闻声讶然:
“胡师弟?寺中有警!”
只比啸音稍迟一线,甘诗真忽又开口:“有东西从那边游过来,和伊辛融在一起”
说了半截,又自中断,显然女修很难说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但很快她就没这种烦恼了。
后方天际,忽然火光剧盛,引得余慈等人纷纷回头。只见净水坛寺庙中,火光冲天,且颜色远较寻常火焰黯沉,不似凡火,倒与伊辛和尚“军荼利明王法”的黑炎有些相似。便在这片火光中,十余道细长火线飞射而来,疾劲如矢。观其飞射轨迹,必然要从众人所立之处经过。
“什么东西?”
董剡这几日炼化了剑丸,出手的**大增,窥准一道火线,便放出剑芒。刚出手,那边甘诗真已低呼一声:
“不要拦!”
董剡出手极快,女修话音方起,剑芒已正中一道火线。交击瞬间,那火线姿态骤变,竟如蛇一般蠕动起来,看得人心头发冷。
此时火线再动,正是蛇类一缩一弹的扑击姿态,只听得董剡啊呀一声,那火线便顺着他剑芒轨迹,一闪而至,火光颜色,愈转漆黑。
董剡这段时间,在新得的霜极剑丸上狠下功夫,剑芒中也蕴着澈骨寒流。可这层寒意在火线扑击之时,正如沸汤沃雪,眨眼消散干净,连带着剑芒,也给消蚀一空,可以分金断铁的剑芒竟然没有丝毫作用,让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黑线炎蛇,一时竟是愣了。
耳畔嘶声剑啸,仿佛是湖水拍岸,一层波荡,眼前火光骤消。
而另外那十余道火线,似乎是碰到了无形障壁,齐齐挫身不前,僵持片刻,齐齐扭身,散射向四面八方,绕了个大圈,又射向后面。
甘诗真轻叹口气,再未阻拦。她手拈短剑,立于虚空之上,清水似的眸子静静的,纤细的身子弱不胜衣,似乎一阵风来,便能把她吹走。然而她一剑击散黑线炎蛇,又是剑气布空,森严如狱,又有谁敢轻视于她?
只有在这时候,余慈才会真正理解,甘诗真,也是一位步虚修士!
这边董剡剑芒与火线接触过,概略了结其杀伤,当然明白,火线上了身会是个什么后果,已是惊出一身冷汗,忙不迭地向女修道谢。甘诗真略一点头,轻声道:
“寺中出了变故,我与诸位回援,这里就交给清姨吧。”
史嵩等都是一怔,也在此刻,下方大地震荡,泥土迸溅,露出下面稀汤似的土层。土层下,伊辛和尚的光头显露出来,并一直向上拔升,熊熊黑焰已不满足于在他脚下凝成莲花,而是蔓延全身,再扩及身外尺许,灼灼燃烧,扭曲大气。
人们正好看到,那十几道绕飞的火线,便直直投入外围火层中,掀起剧烈的反应。
更惊人的规模出现在地下,无数类似的火线,真如黑线炎蛇一般,从稀汤似的土层中跃出,再融进伊辛和尚周身黑炎中,前仆后继,似乎永无止境。
伊辛的气息,便在与这些黑线炎蛇的堆积融合中,一路高飙,无数细密的符纹,从他面部、手掌这些裸出的皮肤上浮出来。
远方,胡丹啸音更急。在场诸修士都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唯有余慈,脸色微变,旋又抿住了嘴唇。
通过白日寄存的神意星芒,他看到了这边人们看不到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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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 玩火
“砰!”
大好头颅就在胡丹眼前炸开,血水溅了满地,不过更多的脑浆还是化成了腾腾的蒸气,裹在冲天而起的黑线炎蛇外面,一闪不见。
“救我啊,救我啊!”
有和尚抱着脑袋,哭叫着奔过来,但距离这片宝雁塔的废墟还有一段距离,同样的场景便再度出现,黑色的火线破颅而出,残尸则倒扑地上,滑了老远。
不只是眼前,在寺中的各个角落,都发生着类似的情况。初时还是个例,但不过数息时间,满寺便是哀嚎声起,破颅而出的火线还点燃了附近的建筑,引发了火灾。
冲天黑炎下,寺庙中已是一片血海。
净水坛的和尚们,不管之前如何不可一世,如今全成了恶魔的口中餐——也只有那传说中的恶魔,才有这般令人身心战栗的手段!
“这……这是怎么了?”
身边善姣已经掀开遮头的风帽,露出精致但苍白的面孔,寺中场景在她眸子里映出光怪陆离的色彩,慢慢蚀去她的胆气。此时二人都站在宝雁塔的废墟上,周围是召集过来的各宗精锐,以他们的实力,本可以轻松控制寺中局面,然而面对眼前的情形,却都是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着手。
胡丹总算还保持着冷静,他已经将各方面的第一手资料收集起来,整理出了大概的情形:“覆盖全寺,几无死角,本方人马未受影响,最先死的是一个不起眼的家伙,但转眼就是不可收拾。破颅火线灵动如蛇,可伤人,本方已经有四个人死在火线吞噬之下……”
说话间,他视野中又有两个和尚嚎叫着冲出来,狂奔数百尺,终还是免不了破颅而死的命运。胡丹眼角抽搐两记,他认出来,死者中有一个,在绝壁城也是颇有名气的通神修士,但他并不比其他人挣扎得更久些。
“见鬼!”
胡丹以拳击掌,其实他可以肯定,寺中惨象必然与远方的伊辛和尚脱不了干系,那黑炎分明带着“军荼利明王法”的气息。可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伊辛是怎么做到的,他又为什么这么做?
“不这么做,如何能再得阿罗汉果?”
释教以阿罗汉果对应玄门的真人境界。此时伊辛和尚便包裹在冲天黑炎中,露在外面的皮肤,已经被妖异的符纹布满,纹路上还流动着淡金色的光,他微微笑道:
“贫僧早年受了几不可痊愈的重创,金身被毁,连转世轮回都不可得,若按部就班地疗伤修行,恐怕一生也无法恢复旧观。还好这几十年里,我以‘拙火法’教授出数百僧众,使之精血元气与我‘军荼利明王法’隐隐相通,堪做养份。如此数百人助一人,及时收成,恰可助贫僧重塑金身!”
不管旁边人听了是怎么样的表情,伊辛和尚最后一个“身”字出口,漫天黑炎剧盛,火光瞬间将其吞没,从外面看,只有一个隐隐的轮廓。可与模糊的视线相对的,却是一圈急剧扩散的音波。
“嗡!”
仿佛是巨钟鸣响,厚重的声浪扩散五里方圆,当头便是余慈等人,亏得甘诗真剑气布空,仍未消散,这才挡下,然而观其到处,地表翻涌如浪,便是有岩石拦路,也是瞬间崩解,威势无俦。再过半息时间,这片地区便燃起了大火,便是土石之类,似也变成了燃料,燃烧不止。
“快退!”
甘诗真低呼一声,伸手在余慈肩上一拍,先贯入真煞,助其远走。旁边史嵩等也不会强撑,纷纷后移。甘诗真在最后压阵,她抬头看了眼,呼道:“清姨!”
高空中,何清却是不复之前得势不饶人的模样,低头看下方黑炎翻腾,神色淡漠,对甘诗真的呼声,只是微微摆手,再无其他表示。甘诗真秀眉蹙得更紧,但没再多说,引剑一闪,便追上了前面余慈等人。
余慈用神行符撑着,一时不虑落下,但眼下的局势他却想不明白:“何仙长怎么还不出手?此时中渡而击之,恰其时也!”
甘诗真沉默了下,才以更低细的声音道:“清姨破关在即,进一步便是真人。此时格外需要多找几个参照……”
这声音细若游丝,出得她口,只入余慈耳中,让人一下子心里透亮。余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愣了半晌方道:“真若是让和尚成了金身,她敌得住?”
“伊辛以外力强催修为,境界不稳,清姨或可应付。”
“或可?”余慈差点儿骂出声来,不过念头一转,想到何清深沉难测的心思,也有些拿不准,那一位可实在不像是脑子发热的人物,谋定而后动,才像其本来风格。
所以,他末了只翻个白眼,“她这是玩火!”
此话殊不客气,甘诗真低头不答。
看甘诗真这模样,余慈有点儿尴尬。他在这性格温柔的女修面前,未必太随意了些,全不分尊卑长幼,还好他总能及时醒觉,加以收敛。
又往何清所在的位置扫了一眼,余慈知道,这层次的战斗已不是常人所能介入的,再看后方寺庙,依然是火光冲天,仍有黑线炎蛇掠过虚空,往荒原上熊熊燃烧的黑炎火团中掠去。显然“收割”还未结束。他干脆接过了指挥权,喝道:
“撤到寺里去,先把那边的问题解决了!”
这里没几个人去管究竟是什么“问题”,荒原上燃起的大火,声势已经超过了寺庙里,更有无数黑线炎蛇在其中跳跃,此时人们耳中听到的不是火焰燃烧的爆响,而是万千蛇类的齐嘶。
留在这儿,是需要极大的勇气和傻气的。
一行人旋风般越过数里路程,回到寺中宝雁塔废墟上,与胡丹等人会合。
三言两语了解了情况,余慈也不客气,叫过史嵩等人,沉声道:“寺中僧众修行那‘拙火法’,虽是中了伊辛的奸计,但也有个体差别,火蛇没有一批都去,我等便要计议个章程,如何将剩下那批截下……”
说到这儿,他顿了下,回忆关于净水坛的情报,并做出判断:“常驻在寺中的和尚约是七八百人,这其中有八个通神修士,其余明窍九十七人,长息三百二十人,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有‘类蛇’表征,修为有成的就是这些,死的也是这些!”
他嘴里说着,脑子则转得飞快,更重要的是,今日他寄存在几人脑宫的神意星芒,此时有反应的还有两个,它们正提供非常宝贵的信息,供他考量。这一点,甘诗真、史嵩等人是不知道的,他们只见到余慈迅速决断:
“找人,找那些幸存的。找到之后,第一时间封禁神魂,制闭气血流通……这很危险,但反正是个死,也别计较了!”
史嵩等都凛然从命,随后分头行事。
“等下。”
余慈指着下方废墟,摇头道:“别忘了,这里还有一个。”
等人们将压在废墟下的证严和尚救出来,寺中的搜索也有了进展,各宗修士共制住了四十多个幸存下来的和尚。其中通神境界三个,包括证严。
这群人都给制闭气血流通,禁锢了神魂活动,个个如挺尸一般。此时都摆在宝雁塔废墟旁边,虽然碍眼,但余慈提出的办法还当真有效,被制住的这些,再没有被火线破颅而出。
两个星芒寄存的对象中,有一个没来得及施救便已惨死。不过余慈可供参考的来源还是两个,因为要算上证严和尚。
相对于暂时寄存在脑宫,殖入神魂的星芒感应显然要更丰富详实,余慈对此非常看重,专门请来甘诗真,与他一内一外,检查证严的情况,看是否能从中得到伊辛和尚的相关信息。
正查着,夜空猛地一亮,滚滚热风从远方吹刮而来。
那边终于开战了。
余慈抬了抬头,旋又将心思放回:与其担忧那边的情况,还不如静下心,把眼前的问题搞明白。
证严和尚的神魂状态,似乎是极特殊的一个!
假期调整中……
第二百三十四章 杀戮
为了详细探知伊辛的手段,余慈干脆寻了十多个和尚,用神意星芒投射了,忍着多视角的眩晕,多方比较。如此这般,伊辛的手段没弄明白,他却发现,证严和尚那支离破碎的神魂状态,在净水坛僧众里,也是顶古怪的一个。
除了证严之外,其余和尚的神魂结构明显属于正常范畴,包括同属于通神修士的那位。余慈挠了挠头,也许他应该仔细地察一察,可惜现在实在不是时候。
此时殖入的星芒又往证严神魂深处探了一截,按这个进度,也许再过十天八天,他会探知到证严更深层的意识。心念在其中转了一圈儿,确认没有别的变化,余慈便准备退出,然而在此刻,星芒照耀之下,因封禁而静寂的神魂深处,却有某种思绪流动,恍若深谷中潺潺流动的小溪。
余慈将心念移出,却见证严依旧在昏迷之中,并无虚假——总不会是做梦吧?
外面的情况由不得余慈继续思考,
周围修士忽地一阵骚动,余慈回头去看,只见远方荒野之上,燃烧的黑炎升腾,在夜空中化为一团隐透光亮的火云,火云漫卷,范围不断扩大,转眼前竟然要压到众人头顶。
人们看得真切,缝隙中,除了那深沉颜色的火焰,还有更夺目的金光渗出来。初时点滴如沙,很快连成一片,强烈的光线对比,生出一种极宏大的视觉冲击,直捣在人心口。
伊辛和尚分明将气势做大了,此时天地之间,几乎充塞着此人的气息,裹得余慈呼吸不畅。甚至吃火云金光一照,他便觉得那是伊辛淡漠的目光射下来,浑身都不得劲。
“让和尚从容蓄势……何清究竟在做什么啊!”
余慈忍不住抱怨一句,当然甘诗真就在身边,他也只是腹诽而已。
不过,也许是怨念太重,火云金光下,一直不作为的何清忽地纵声长啸,咒音随之迸发,掀起了开战以后,最强劲的反击。
“锵”地一声震鸣,似乎是有人振剑作啸,但声音则要厚重得多。音波入耳,余慈恍惚间便觉得,云层之上,有一柄大得超出常理的巨剑,隔空挥动,剑刃劈风,掀起百里狂飙。
漫天火云猛地震荡,厚重的云层给撕开了一道长及十余里的大缝,金光倾泄而下,却很快在咒音冲击下扭曲起来。云缝撕裂一道还不够,与上一道平行,相隔数里,火云再度中分,这一回云层中透出的金光甚至给挥得散了!
紧连二击的呼啸声挤压在一起,沉闷如雷,然而接下来,第三度冲击又至,高空啸音陡转尖锐,余波袭下,也刮人耳膜!
全无悬念的,火云三度中分,巨大的“创口”已经合不拢了,三条裂缝之间的云气,更是散乱如絮,其间金光更是黯淡下去。
“以咒法行剑,清姨这一手云峰三断,便是第一流的剑修使来,也不过如此!”
甘诗真轻声赞叹,但很快又蹙起眉峰,只因为开裂的云层深处,刺目金光便如水落高峡,急湍而下,瞬间将裂缝充斥,光芒较最初时还要来得强烈,照得数十里方圆亮如白昼,绝壁城的居民想来又要过一个惶惶不安的夜晚了。
伴着金光而来的,是澎湃的气浪,当头而来的重压,一瞬间便把所有驭器飞天的还丹修士压回地面,同时还有“哗”地一声响,刚才寺中逃过一劫的几间屋子给拍平在地上,不只是寺庙,连带着更远处的民居,也是如此,只此一波,便不知有多少人稀里糊涂地死去。
余慈听到甘诗真轻呀了一声:“这样的交战,要往天上……”
话音蓦地断绝。此刻,下面的人们都看到了,云层裂隙的金光下,显出一个模糊的影子,但转眼变得巨大,也更为清晰。
随后金光中燃起了火,几根略显细长的影子分枝在烈焰金光中曲伸两下,像是手臂的样子。
由此再看,头部、身躯的轮廓就很明显了。然而那尺寸未免太大了些,一丈?三丈?十丈?还是百丈?
因为距离和光线的问题,地面上的人们很难把握确切的大小。不过那影子却是越来越清晰,余慈看到,多达八条长臂,或箕张,或结印,或握法/轮、或持金刚杵,环绕身外,其表情则是狰狞凶恶的嗔怒之相,巨大的头颅上佩戴髑髅冠,烈焰金光下,显出三团暗影。
那是三只眼睛,因其神光内蕴,相对于烈焰金光,反而像是三个黑窟窿。可是正有一种如有实质的波纹从中发散,弥漫在天地之间。
“军荼利明王金身法相……伊辛竟然还能凝成金身!”
“锵”地一声响,甘诗真短剑出鞘,不自觉地紧抿住唇角,秀美的面庞上终于有了所谓“严峻”的模样。
余慈连打了几个寒颤,这无关胆气,而是不可逾越的位阶差距之下,身心的本能反应。但反应也仅此而已,经过记忆区间“冰山”的洗礼,余慈对类似的精神威压已经有极强的抗力,他如此,别人却没这个能耐。环目再看,周围能站着的通神修士,早只剩他一个,那些还丹修士,脸上也绝不好看。
“退!”
这是甘诗真第二次说类似的话了,她用剑指了一个方向,大概与远方战场成一个斜角。余慈知道不是逞英雄的时候,一口应了,让史嵩带着人照办,他则俯身,挟起证严和尚,也准备后撤。可接下来却见甘诗真没有动身的意思,惊问道:
“甘师叔?”
“我留在这儿。清姨全力迎敌,再无法从法天绝牢分力出来……”
纤弱女修轻声说话,却没有可商榷的余地,余慈一愣,旋又明白过来,扭过头,只见宝雁塔废墟上,原被浑厚元气牢牢锁住的幻魔金塔及其流出的阴灰雾霾,已再度活跃起来,外层的元气坚牢被一层层蚀去,看上去随时都会崩溃掉。
余慈倒抽一口凉气,之前他完全没想到这边的连锁反应。若是元气坚牢毁掉,“三千阴魔”流散,绝壁城百万居民恐再无噍类……
仓促间尚未想出个章程,旁边甘诗真忽地心生感应,刚一抬头,脸色刷地白了。
余慈慢了一步,刚扭头,胸腹间已被人揽住,硬生生发力,带着他和证严和尚向侧方飞掠,一闪便是数十丈开外。
因为是倒退着飞掠,余慈恰可看到刚才立身处的情形。
一道金光,一道粗有十丈、高接云端、几乎是擎天柱一样的金光,化为弥天盖地的手印,无声无息压下。只一瞬间,宝雁塔的废墟、周边庭院、邻近的殿堂、封锁的地宫,当然,也包括上空悬浮的元气坚牢,灰飞烟灭。然后才是滔天的冲击巨浪,大地眨眼间就成了一锅稀汤,土石砖瓦尽化齑粉,在无穷尽的冲击催动下,地面像海浪一般起伏,中央附近的高下落差超过十丈!
还没走远的诸宗修士瞬间给吹成了滚地葫芦,有些运气糟糕的,更是直接被冲击巨浪吞没,尸骨无存。时间仓促,宝雁塔废墟附近那四十几个昏迷中的和尚,能给带出去的,十中无一。但相较于稍后的冲击,简直不值一提!
海浪式的冲击一直延伸到十里开外,强劲余波更是广及百里——地震了!是波及全城的大地震!绝壁城地动山摇,几十万民居瞬间倒塌了一半,其余的也在余震中瑟瑟发抖,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
包括余慈在内,所有人都傻了。轰隆隆的震鸣声已经压倒了一切,但就是这样,人们似乎也能听到城内瞬间拔高的哭号!遥隔数里,人们口鼻间便似乎充满了血腥气。
“你个王八蛋!”余慈直接爆了粗口,但骂声刚出去,便给刮而来的狂风吹散了,况且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骂谁。
“要来了!”
轻细的嗓音穿透狂风,进入耳中。余慈愕然扭头,却见甘诗真的神情平静得超乎想象,只是眉峰蹙刻的痕迹,便如刀斧劈砍的一般。
“三千阴魔流散,添上城中十万冤魂,他是要屠城……我知道他是谁了!”
大事件收尾中,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我弄这么复杂干嘛?兄弟姐妹们只要记得,一时的描述未必是真的,就可以了。当然,要是能送几张月初红票,鄙人更加感谢。G
第二百三十五章 变化
修行界是残酷的,每一次的四九重劫,都会刷掉一大批数千年来纵横寰宇的大修士,但与之同时,修行界又是有活力的,从来都是各类奇人层出不穷,后浪推前浪是最常见的现象。
此一劫以来,在东方修行界,有叶缤、允星、陆素华等一批新锐强者,光芒四射,其耀眼处几乎遮蔽了老辈的成就。与之同时,相隔一道天裂谷,在西方修行界,东方修士习惯称为“无边佛国”的广袤世界中,似乎也出了几位了不起的人物,只因相隔遥远,少有往来,而少为东方人所知。
不过,其中仍有例外。尤其是里面有一个人,非但在无边佛国闯下了极大的名头,百年前还跨谷东来,将其凶名传到了东方修行界。
“以军荼利明王法成就金身,随即投身魔道,每过一地,杀人盈城,尸横遍野,其本来法号已无人可知,只称呼他为:血僧屠灵!”
或许是情绪,也或许是飞扬沙尘的干扰,甘诗真的嗓音有些沙哑:“血僧在无边佛国弄得天怒人怨,不得以东来避祸,却在抵达东方未久,就失了形迹,人多传言他是恶贯满盈,却不想是隐姓埋名,藏在这绝壁城中。”
“为什么能确认是他?”
“军荼利明王法是一条,将这门释教护法神通,修炼到金身法相地步的并不多见。此外就是这狠毒手段”
女修微微摇头:“与妖魔勾结,举手屠杀以万计的平民,丝毫不忌讳杀劫临头,这样的肆无忌惮的屠夫,修行界没几个的。”
话音方落,尖锐的嘶啸声接着冲击巨浪的轰鸣响起来,声音发自掀起的尘烟大潮深处,那不仅仅是音波,还带着撼动神魂的咒力。甘诗真修为高深,余慈则是化入天龙真形之气,都不惧它,可附近几个还丹修士,却一个个都是面色难看。甘诗真反应极快,低呼道:
“是阴极魔咒,小心阴魔附身”
“丝”地一记破空之音,女修剑气运化,在虚空中划出十余道分布清晰的轨迹,形成剑纹阵列,以之归拢大气震荡,消减咒音的伤害,同时她还不忘朝余慈这边看一眼,见余慈神色不变,才放了心。
余慈知她心思,咧嘴笑道:“我体质特殊,可免疫大部分神魂冲击。”
他这么一说,甘诗真倒是想起来了,点了点头,神情却还是相当严峻。作为步虚修士,她的感应范围、精细程度都要超过余慈一截。她已感觉到,伊辛和尚的一记大手印,决非是单纯的泄愤之举
但没来得及细说,她眉头便是一动,没有任何迟疑,手上短剑紫气氤氲,剑芒突刺,扎入土层超过三丈。地面猛地抖动,随后就是一声呼啸,便是隔着厚厚的土层,也是尖厉不类人声。
“走!”
甘诗真一击得手,剑芒嗡声外展,裹着余慈,包括他手中的证严和尚斜飞出去。余慈也将希光剑持在手中,问一声:“那是什么?”
“成形阴魔,裹血肉而生。”
甘诗真的回答很简单,余慈没有听明白。但紧接着,尘烟大潮中,便有十几个巨大的影子显现。透过烟尘,能够看到那影子类似于人形,但许多位置却是扭曲得不成模样,身外似乎是蒸腾着烟雾,又像是燃着火,同时,还有浓郁的血腥气,伴着热风吹过来。
“这是用血肉拼接的傀儡!”
附近的史嵩大声叫喊,万灵门在这方面颇有些造诣,自然是一眼就看出来:“伊辛必是早有准备,地下藏着炼就的血肉傀儡,使阴魔附身,便可由虚转实”
话未说完,尘烟中那十几个巨大的影子已经动了起来,初时动作还有些窒涩,但几步跨出,速度就不可思议地飙升,顺着冲击巨浪的余波,分散到这片废墟的各个角落。
中间有董剡和胡丹反应得快,剑芒阴火齐出,却也只是将两个血肉傀儡迟滞一线,没有造成任何影响。至于修为最高的甘诗真,反而没有出手。这么一来,眼下的形势,倒是由那个几血肉傀儡,隐然将余慈一行包围住,观其站位也别有玄机。
冲击巨浪的终于有消散的迹象,诸宗修士已经不自觉地聚拢在甘诗真周围,指望她拿出个章程。
甘诗真则没有理会地面上的变化,她很清楚重点所在血肉傀儡不算什么,决定性的因素还在上面!她将视线投向空中。因为飞扬的烟尘遮挡,空中的烈焰金光似乎也黯淡了些,而军荼利明王金身,更是看不到了。
不过天空中的战斗,只会更加地激烈从那边传来的强劲跳跃的律动,正以某种独特的方式传导过来。女修敏锐地感觉到,她的气血流动因此而加速了一成,至于其他人,感应没有这么敏锐,可受到的影响,甚至是“伤害”则要远超过她。
这正是真人修士发挥到相当程度之后,生成的“界域”现象,对交战双方影响不大,但对观众则是杀伤力极强围观真人级数的争战,本就是极危险的一件事。
何清虽是托大玩火,但她有法天绝牢傍身,发挥出的战斗力绝对比得上真人那一级数。说起来,甘诗真最担心的还是余慈。除了那些已经东倒西歪的通神修士,便数他的修为最弱,对远方传导过来的“律动”,抵抗力也就最差。她回过头,果然余慈正伸手按着胸口,似乎已经感觉到不适。
“怎样?”
关切地询问一声,甘诗真去摸余慈的脉搏。但刚伸出手,她就发现异常:余慈的呼吸节奏与平常不太一样,不是那种急促的样子,而是缓急交错,看起来没有规律,但甘诗真这般修为,却能看出,余慈分明是针对上空的律动压力,自发地调整气血运行速度,以减少压力带来的伤害。当然,纯凭呼吸也做不到这一点,余慈还要通过按心口的方式,加以助力。
“这是最高段的调息术吧离尘宗连这个都教?”
甘诗真又惊又喜,她自然明白,这可不只是调息术高段的问题,还对余慈的感应精细程度,提出了近乎苛刻的要求。否则一个感应错误,说不定就要弄巧成拙,伤了自己。
余慈最初是应付得颇为紧拘,对甘诗真的关切无法及时回应,过了片刻,才缓过点儿劲,冲她一笑:“没事儿,就是头皮有点儿紧”
说得轻松,其实他也明白,这回是托脑子里“冰山”的福。若非是从中多次感受到两位大神通之士遥空对冲的大场面、大气魄,神魂对此类波动也非常敏感,由此引动气血交换,他恐怕就是被那“律动”重创,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此刻,他和甘诗真算是先知先觉了,史嵩等人全被眼前的血肉傀儡牵住心神,对更大的威胁懵然不知。现在首先就要解决这个问题,否则说不定才一动手,这边史嵩等人便受压力律动的影响,运岔了气,以至屈死当场。
他和甘诗真达成共识,那边史嵩也有所得:“方圆五里地面上,已经排出了阵势。傀儡就位,总计十八头,三千阴魔以之为中心,运转如轮,这大概就是伊辛所言十八阴魔转轮法阵的真面目吧。”
甘诗真嗯了声,正要给几人示警,却忽地一怔。旁边余慈抬起头,此刻,天空中的“律动”,忽然生出变化:
“有人加入”
便在余慈喃喃说话时,一颗逆向的流星放射出明亮光芒,穿透沙尘,迎着天空中本无人能干预的战场,疾速突进,转眼便撞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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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来越觉得,写得太谨慎了这段情节过去后,也许要换换脑子。唔,放纵一下好不好?
第二百三十六章 破阵
逆向流星的芒尾将天空剖成了两半,甚至是那一片烈焰金光也不例外。
飞扬的烟尘已开始下落,使人们的视界变得清晰一些。天空中军荼利明王金身,也再次显现轮廓。此时,那个戴着髑髅冠的巨大头颅略微偏转,与数十丈高下的金身相比,切过天空的流星,更像一条小蝌蚪,就是尾巴长了些。
强芒暴闪,头颅上代表眼睛的三个黑洞忽然大放光芒,赤红颜色汹涌而出,化为一片血光,抹过天际。那血光是如此强烈,一下子就把流星吞没,随后就是剧烈地燃烧。
但转眼间,刺眼的血光中央,一团阴影迅速扩张,初时大小如同金身头面上三个黑洞,几个呼吸的功夫,阴影便飞速扩大,如同一张巨大的嘴巴,周围血光大片大片地陷入进去,再无声息。
甘诗真运足目力,观看高空的情况。她的眉头自从辨明伊辛身份之后,还一直没有舒展过,此时也是如此。
来人身外蒙着一层银灰色的雾,遮住了视线,令人看不清其真实面目。可是这人使出的手段,却是一点儿遮掩的意思也没有。看着那那边的刺眼光线,一片片地有去无回,甘诗真早得出结论:
“这是万法吞光障,罗刹教的顶级神通!”
众所周知,东海罗刹教是修行界最精通幻术的宗门,其教派内对幻术分类之精、之细,已经堪为此道止境。精通幻术,自然也要破解幻术,从这个意义上说,罗刹教破除幻术的本事也是天下第一。
万法吞光障,便是一门破除幻术的神通,据说可以吞噬一切有形的光线,使一切以光色惑人的幻术无计可施。且除此之外,此神通对一些放射出大量光和热的杀伤手段,也有不错的防御效果。
能运使万法吞光障,介入真人界域之内的,罗刹教里也不多见,是哪位……
正思索的时候,女修耳畔,忽地传来余慈的叫声:“挡不住了!”
别人都是莫名其妙,只有甘诗真才明白他的意思:
说到底,余慈能以通神境界抵挡“界域”压力,凭的是敏锐的感应和高超的调息技巧,可如今又加进来一个真人修士,“界域”的压力增强,冲击变化也更为复杂,这已经超出了余慈极限,他的调息术已经镇不住了!
甘诗真没有多说,手中短剑脱手而飞,虚空画圆,自辟出一块径长二十丈的区域,剑气布满,将“界域”形成的压力消化掉。这一手类似于梦微的无瑕剑圈,但范围更大,运使起来也更加从容,显出甘诗真超凡的造诣。
直到此时,甘诗真才来得及招呼史嵩等人,小心“界域”的压力,尽量往剑圈里靠,当下又是一阵纷乱。
在甘诗真的剑圈内,余慈所受的压力大减,总算能喘一口气,旋又笑道:“新来这位,是友非敌呢!”
“是啊。”
甘诗真只当他是闲聊,暗赞余慈心态放松之余,以微笑相对。她看了眼天空,又观察周围十八阴魔转轮法阵的运转情况。有这个罗刹教的高手帮忙,情况已经僵持住了,现在最要紧的就是破阵而出,将地面上这些人带到安全地带。
绝壁城已经乱了,正是这些城中大佬发挥作用的时候。
哪知余慈接着又道:“来的这位,是玄阴教的?”
这下甘诗真惊讶了:“你认得?”
余慈嘿了一声:“不认得,不过有点儿那个味儿……”
甘诗真回眸看他,先前的惊喜已经过去,如今的心思,说是“佩服”,也不差了。
一对真人修士交战形成的“界域”冲击,看似没有规律,但在乱象中,却有一种相对固定的节奏,对手变了,节奏也会相应变化。同级甚至更高水准的修士,能够从中观察到大量信息,不管这在常人看来会是多么不可思议。
显然余慈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不过他却从实际变化中,体会到了这种“节奏”的改变——即使还比较粗浅,也是足令人佩服的。
甘诗真的眼神,令余慈有些尴尬。其实他是说漏了嘴,他确实能感应到“界域”的节奏,但能从纷繁混乱的信息中,一下子抓住很关键的一点,还是和脑中“冰山”有关。
毕竟,留下这巨量信息的大人物,便有罗刹鬼王一个,来人与之一脉相承的法门痕迹,在混乱的线索中,便如一团规整的线团那样显眼。至于那人确切的身份,余慈现在可不会多费这个脑子。他转脸叫道:
“善姣法师,来的是你们教中何人?”
这一问实是惊煞了许多人,余慈却不管那些人怎么想,只是盯着善姣略显苍白的俏脸不放。
善姣初时还有点儿困惑的样子,但很快,她便显出恍然的模样,苍白的脸上涌起红晕,更似要发出光来:“是了,是明法师!”
“呃……”
余慈得到了答案,但脸上却不知该拿出什么表情才好,他已如此,更不用说其他人。明法师,明蓝?那位全盛时期不过通神上阶,如今老态龙钟,奄奄一息的老人家,便是天空中那位?
此时,甘诗真示警声传入:“小心,十八阴魔转轮法阵发动了。”
余慈猛抬头,十八具血肉傀儡,并没有哪个移动。事实上,这些傀儡以特殊陶土为壳,储以血肉,激发咒力,虽也结实,但并非是拿来肉搏的,而是以其为核心,驱动阵中三千阴魔,汇聚到傀儡所处的十八个节点上,轮转衍化出诸多阴邪迷障,运转至极处,传说可将法阵范围内化为十八层魔域鬼土,引出九幽极地之火,损肉身、伐神魂,令人死无葬身之地。
“若要破阵,关键是破坏那些血肉傀儡。然而傀儡又是阵中最关键的节点,一旦触发,就会引发此阵极限威能……那般冲击,这里勉强有几个人能接住,可孩儿们怕是幸免不得。”
史电~脑*访~问]W]ω嵩将自己的研究说出来,苍老的脸上,长疤都是黯灰颜色。此次针对净水坛的行动,他叫来的都是万灵门的精锐,像无生剑门,更是把十三鹰的一半都拉了来,若是一发地折损在此,便等于挖了绝壁城诸宗的根子,是绝不能接受的。
但如何破阵,史嵩说了不算,要由甘诗真做决定。
暂将明蓝的疑问放在一边,余慈瞥了史嵩一眼,这位把话说开,必是看到甘诗真性情温柔,不会强行取舍,毁人性命,若换了何清,便真不好说了。
此时明王金身大手印的冲击已经衰减得差不多了,漫天烟尘本该落尽,可废墟上,分明又腾起一层厚纱似的雾气,呈铁灰色,更有千百头阴魔鬼影徜徉其中,慑人心魄。
这些阴魔鬼影也不是来散步的,在现身后便尖啸着冲击甘诗真布在外围的剑圈。可甘诗真精擅守备,以“持中法剑”的剑意布下的剑圈又哪是那么容易攻破的,更不用提四明宗修行,向来重视养浩然之气,天生便是阴邪鬼物的克星,此时便见一层层的鬼影扑上来,却是一圈圈地化为青烟消散,剑圈中央,甘诗真姿态从容,看不出任何压力。
不过在余慈耳畔,此时正传来甘诗真的轻语:“如此只抵得一时,十八阴魔转轮法阵每一转都加一重杀伤,待转得十重八重,我便护不得这些人了。”
余慈咧嘴一笑,任是谁也看不出他在说事关生死的大事:“再耗下去,别说这邪阵,就是上面再来一记大手印,我们便都消受不起了……
“所以还是要破阵!”
余慈说得果断:“甘师叔,你往东北方向移半里路!”
甘诗真什么也没说,只将神意运化,绕飞的短剑陡然切出一个偏角,将完美的剑圈扯得向东北方偏移,余慈也是闷声不响,顺着剑气开辟的路途直往前冲。
这是在天裂谷养出的默契,史嵩等人还在发愣的时候,余慈已是奔出千尺距离,双手在胸前一合,似是结了个手印,紧接着就是一道粗若儿臂的紫光破空飞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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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法身
在场的都是高手,余慈一放出紫光,人们便知道,这不是真气、真煞之类,
他们判断得不错,余慈使出乃是还真紫烟暖玉中蕴含的氤氲紫气。这一手“凝气成光”的功夫,还是余慈和诸老做交易时,从他那里学来的,专门用来激发还真紫烟暖玉的效用。氤氲紫气并无杀伤,却有驱邪之效,对血肉傀儡或有效用,余慈也是使出来看看。
离远了不觉得,这边靠近了,余慈才发现,作为阵眼的血肉傀儡高壮如小山一般,只是大略塑出人形,手足都大幅简化,但外层特殊陶片上刻下的符纹,却是复杂到极点,纹路中似有水银似的流质滚动。
此时,紫光及体。
放射出的紫光远看是光,在余慈看来,更像是一层透光的轻纱,离体不过二十尺左右,便开始涣散,也与缭绕周边的阴魔互耗,但总算是落在了他锁定的血肉傀儡上。
一层颜色迥异的惨绿烟气“腾”地冒起,与空气相激,便是哧哧作响。余慈眼尖,一眼便看到陶片纹路的光芒以可以目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心知有戏,当即发啸。
这就是展现默契的时候了,啸音方起,凛冽剑气便从他肩侧呼啸而过,正中血肉傀儡胸膛。
若是片刻之前,傀儡身上密密麻麻的符纹,自然会集聚巨量阴魔邪气,将自身笼罩在转轮阵势的保护下,消减剑气杀伤,又或者直接激发阵势深层变化,掀起一波激流,绞杀阵中绝大多数人。可如今,他刚刚被氤氲紫气洗了一遍,对阴邪之气的集聚效应大不如前,而剑气又是甘诗真所发,内蕴浩然之气,天然有破邪之力,只一击,便撕开了涣散的阴气,重重打在陶片之上。
一声闷响,离得最近的余慈便看到,血肉傀儡前胸,当即炸开一个脑袋大小的血洞,污血飞溅,上面的符纹给破坏殆尽。然后第二波攻击来到,这是那些还丹修士的手笔,或是遥攻法器,或是破空剑芒,怎么凌厉怎么来,只一眨眼的功夫,便把这高两丈的血肉傀儡绞碎了。
傀儡粉碎,余慈却没有懈怠,而是再度凝聚紫光,化为手臂粗的一道,斜射向地面。因为关键节点被毁,激发了十八阴魔转轮法阵的反击,傀儡破碎之地,像是变成了一个拔了塞子的水池,急剧抽吸附的阴魔邪气,竟形成一个肉眼可辨的漩涡。同时受阵势影响,这波邪气开始自动凝结符纹线路,一旦成功,便等于是“转轮”又转一圈,邪阵杀伤反要大增。
便在此刻,氤氲紫气的光柱到了。
还真紫烟暖玉强大的驱邪之力发挥了作用。虽说相较于庞大的阴邪之气,这点儿氤氲紫气还算不了什么,可是添点儿乱子绝对够了。紫光入地,一下子打乱了汇聚中的阴气排列。失衡之下,巨量阴邪之气激烈冲突碾压,在地表附近炸开一连串闷爆。
余慈忙向后退,才退出百尺,便看到前面一圈低空震荡波纹扫过,稍高又是一圈,然后就是直冲天际的阴火,直喷出十多丈高,这样折腾,声势不小,但杀伤已经消减到了最低限度,而且还扰乱了“十八阴魔转轮法阵”的秩序,甘诗真剑圈防护压力立时为之一轻,后面已经有人大声叫好。
“就是这样!”
余慈心头一喜,拔步向另一个血肉傀儡冲击,前面自有甘诗真的剑气为他开辟道路。这般如法炮制,转眼又是三具傀儡被灭掉。此时阵中阴邪之气大减,那些阴魔或化形、或成烟,在他周围嚣叫不停,却个个近不得身,且余慈紫光一出,挡在前面的,便是灰飞烟灭的下场。
“第五个”余慈已经盯住了下一个目标,方迈出脚去,大地忽然震动起来。他方是一怔,随即发现脚下震荡得特别厉害,当下平移滑动,拉开了距离。
刚脱开十余尺,地面轰声爆开,一个巨大的阴影将余慈罩在其中。回头一看,他便骂了娘:“还有备用的!”
几乎是和刚刚被他毁掉的家伙一个模样,陶塑的傀儡撑开了刚炸开的地洞,慢慢升起。不只是这边,刚刚毁掉的傀儡也一发地“长”起来,整齐得得让人无语。
顾不得周边流动的血腥味道,董剡倒抽一口凉气:“这几十年,城中的失踪人口,莫不是都放在这地宫里了吧!”
董剡当年和白日府走得近,了解一些情况。知道绝壁城几十年来看似风平浪静,实际上每年都有千八百人无缘无故失踪,只是相对于百万人口的基数,不那么显眼而已。
失踪人口里面当然有其他原因,但就算分出三五成,**十年算下来,也是一个让人眼蹦的数字。若是伊辛和尚真有这般手笔,今天他这一行人怕是要难过了!
身外压力剧增,余慈借着甘诗真的掩护退回来,做了一圈儿无用功,他脸色也不好看,但更现实的一点是:强行提取了那么氤氲紫气,还真紫烟暖玉也是吃不消了。这件天地异宝当然能使紫气再生,可毕竟是需要时间的,此时存货已经不多,本来余慈的如意算盘是再毁掉两个傀儡,就要大伙儿强行破阵,如今自然化为泡影。
他计划受挫,可没有失去理智。回来便对甘诗真讲:“破阵要从大处着眼才行”
话音方落,他和甘诗真都生出感应,惊抬头,只见东方天际,七八颗星辰次第亮起,与之遥相呼应,中央天域,亦是星光大放,十余颗星辰的闪光,便如同最璀璨的星钻,便是漫天火云金光也遮掩不住。
随后就是星光投射,实在无法形容十七八条星线垂落时的景致,梦幻般的星芒洒落,又是目标明确,在每个血肉傀儡头顶都垂了一根,阴云四合的转轮阵内,空气猛然僵滞。
火云轰然开裂,金光漫洒而出。那军荼利明王金身似乎被这一手激怒,本就怒意汹汹的面相愈显狰狞,分出两条长臂,一持金刚杵,一持宝相轮,便要当空挥落,长臂方动,金身周边已是烈焰翻涌,更有黑炎长蛇,绕体飞游,漫洒火雨,遍及十里方圆。
“小心!”
甘诗真高声示警,要众人速速退走,且绝不可令火雨沾身。但比她更早一线,高空云层开裂,一团银灰光芒坠下,看起来和明蓝身外光雾一般无二,但却要庞大得多。似乎是同质相吸,明蓝那团较小的光雾倏地化为一道长虹,直投向后来这团光芒,转眼就融了进去。
也在此刻,虚空中一声铃响,悠然动听,音波到处,方才垂落的十余条星线,光芒愈发地晶莹起来。
银灰光芒就此两翼飞张,便如挥动的鹤氅,乍一铺开,内里有人影显现,只是那体形比常人要高大太多!
便在大部分人莫名其妙之际,有人尖叫出声:
“天啊!”
失态叫出声的乃是玄阴教的善姣,话音方起,无俦巨力从天而降,中央大气连呻吟的机会都无,便彻底投降:十里火雨霎时熄灭,而地面上十八具血肉傀儡齐齐矮了一截,随便便如渗了水的泥沙一般,无声崩解,化成一堆堆肉泥。
与之同时,众人中间,善姣法师,还有一直在她身边的香奴都是跪地,五体接地,虔诚地叩下头去。
这是怎么了?
看着那银灰大氅下傲立的伟岸人影,余慈只觉得泥丸宫剧震,神魂几乎要砸开脑袋跳出去,顾不得其他,按住眉心意图缓解,便在此时,他依稀听得甘诗真喃喃话音:
“玄阴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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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 刑天
嘛玩意儿?
此时余慈的脑袋终算好过了些,对此突然的冲击,他隐隐感觉到与他脑中的“冰山”有些干系。至于分身之类,他是不清楚,但他不是笨蛋,看到善姣和香奴的姿态,连猜带蒙,也弄了个大概,当即也倒抽一口凉气:
“玄阴上仙?”
众所周知,所谓玄阴上仙,其实就是东海罗刹教神主的分身之一,被拿来当幌子,在此边陲之地开宗立派,以便于行事。其实余慈也不太明白什么叫“分身”,只知道这是一种最顶级的神通,听说便是在地仙那一层次,也没有几个人懂得。
一边的甘诗真看他一眼,微微摇头:“不,不是玄阴上仙亲至。传说中神主分身,也是小劫法的层次眼下还差了一些,应该是分身投影。”
“那也是不得了”
余慈抬头看天,喃喃自语。
此时“十八阴魔转轮法阵”已灰飞烟灭,他没了压力,便把银灰光芒下的人影看得真之又真。
其实眼下只要不是瞎子,数十里方圆内的所有人,都能看到那巨大的身影。感觉中,这分身投影比伊辛和尚的明王金身要小一号,银灰光芒流动间,见得它面如瓷玉,阴柔俊美,便是如此庞大的体积,给人感觉也是如此,难分性别。略显狭长的双眸中,有光焰时明时灭,明亮时光芒洞射里许,凌厉如刀,所过处夜空都显出一连串波纹,似有不稳的迹象。
与分身投影相对,明王金身虽还是裹着烈焰金芒,八手箕张,黑炎灵蛇绕身而动,声势不减,但不知为什么,就是比对面的感觉逊色一些,尤其是和虚空的影响互动方面,给人的感觉更是明显。
“你说比小劫法差点儿?”小劫法下面就是真人了,伊辛和尚现在也是真人修为,可差别怎么这么大?
“不是这样算啊。”
邪法破灭,甘诗真轻松了许多,听了余慈的话,便抿唇而笑:“修为是一方面,分身所携神主之威,也不能忽视啊。那一位怎么说也是此界最顶尖的大人物,据说她一眼幻生,一眼幻死,常人受一眼,便是生死各半,只看运道呢。”
说着说着,她的神情倒是严肃起来。余慈也理解,于舟老道和他讲起此界一些忌讳的时候,便提到论及神主层次,要存有敬重之心,甘诗真倒是做了个好榜样。
不过,这种“敬重”的心思,还是要相当长的时间培养,余慈一时半会儿便拿不起来,只是仰头看天:“这么说,伊辛和尚要糟糕了?”
话音方落,也不见分身投影如何动作,天空银氅招展,天地间一时明暗不定,细看去又觉得整个天空都在晃动,明王金身周围的烈焰金光,本还是光芒万丈,此时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握住,扭曲得不成样子。
明王金身再发怒吼,八条长臂摆动着挥出粗大的金矢流光,如霹雳横飞,每一道都有人腰身粗细,朝分身投影处飞射,隆隆有声。然而半途便一道道地消没在夜空里,如同一幕最拙劣的闹剧。
不过偶有一根射偏了,砸向城边,在场的人们便看到,一堵十丈的城墙吃金光穿透,当即垮塌,然后便是烈火冲天,映上半边夜空,热风更席卷了半个城区。
“如此战法”甘诗真轻拂被热风吹乱的发丝,目光投向刚刚礼毕起身的善姣,“贵教神主分身是明法师请来的吧?”
“正是明法师所为。”
善姣修为不过通神上阶,之前也没有什么建树,可因为天上分身投影,俏脸上满是自豪:“她老人家虔诚之心动达上界,由神主点化,修成正果,将往离幻之天。如今凡胎化尽,已是神侍上师之身,自可请来教中上仙分身,扫除孽障!”
这里只有甘诗真,长年生活在北地三湖区域,对罗刹教这等强邻颇具认识,才能完全理解善姣的言语。她默思片刻,叹道:“原来如此,借引神主之力洗蜕肉身,使神魂升华,确实可成神侍之体,只要神主永存,自得长生,但这需要全身心敬奉神主,尽失一个我字,使之无可挑剔这位明法师,好生不易。”
善姣以教礼相回:“明法师虔诚之心,圆满无瑕,有目共睹,教中人都是深自感佩的。”
这里面有点儿不搭调儿,甘诗真正统修行,其实不怎么赞同这种失去自我的长生之法,但眼下当然不好说出来,只是问道:“明法师与法身相合,能坚持多长时间?”
话一出口她便知道问错人了,善姣只能瞠目而已。
甘诗真摇头道:“释教金身向以金刚不坏著称,韧性最强。但愿明法师能速战速决,满城百姓是撑不得太长时间了”
“神侍之身化入分身法体,可支撑三十息时间。”
突然一句话,令余慈为之侧目。说话的竟然是香奴,这个有还丹修为的“车夫”,不知为何有了讲话的兴趣,就是话音有点儿含糊。
甘诗真讶然投去一眼,秀眉又是蹙起:“三十息已快到了!”
“嘶”地一地啸,乃是发自高空。
分身投影不知何时已抬起一只手,月勾似的半弧光芒撕裂天空,扯出的风压痕迹足有千尺,且还在不断延伸,在地面上看来,根本就是一道漫无边际的长线平推过去。
明王金身想躲,可是那庞大的身躯刚一动,四面虚空却是一个极其诡异的震荡,然后人们便看到,高有百丈的明王金身向上一跳,然后竟是虚空打了个翻滚,动静极大,可却是挨在原地,压根儿没动窝!
开什么玩笑?地面上几人差点儿把眼珠子瞪出去,现在是耍猴的时机嘛?
荒谬的念头刚刚升起来,弧光再闪,烈焰金光中分,连带着百丈金身,一斩两半!
“好!”
胡丹失声叫好,其他人虽未出声,但表情也差不多了。此时他们才明白过来,之前虚空震荡,原来就是罗刹教精妙的幻术,以此扰乱了明王金身的判断,将他陷在原地,生受一击。
直至这时,人们才听到大气受挤迫发出的尖啸,漫天火云像是被无形的大手驱赶,翻浪推挤向远方。
“双方神意运化的层次差太多”
甘诗真轻出一口气。神意运化是修行基础的基础,又是修行最高端的所在,像甘诗真这种层次,对其中奥妙最是敏感:“竟然是全面压制,大概是借用上仙的意念吧,不过,明王金身可没有这么容易被摧毁!”
“是这样?”
余慈眯起眼睛看上面,旋即发现女修的眼力当真了不起。那已经给切成两半的金身,下半边化光飞散,可上面半边却是金光夺目,头颅上三个黑沉孔洞更是腾起一层血光,下一刻,血光化为一根飞矛,飞射还击。
只是差距依然存在,分身投影摆摆手,血光飞矛立刻崩解。此时谁都能看出来,在这场巨大至不可思议的分身、金身大战中,还是上仙分身占据了绝对上风,胜利已是不远!
便在这气氛之下,甘诗真忽然拔高了嗓音:“速战速决!”
还是迟了!话音未落,分身投影之外,银灰光雾流散!
在人们瞠目结舌之下,那幅遮云蔽月的银氅,凭空消失,狭长双眸的凌厉光焰,更随之熄灭,然后在巨大分身投影的额头,一团银灰光芒分离出来,闪烁不定。
沉默已久的伊辛和尚大笑声起,明王金身之外,烈焰金光的强度猛地攀升一个层次。
“糟糕!”
“怎会!”
“这该如何是好?”
如此大起大落,几个本来还算冷静的还丹修士,也有些慌了手脚,他们都去看甘诗真,却看到女修,还有她身边的余慈都抬起头,呆看天空。
人们不自觉随二人视线远眺,但见无尽夜空之外,一点光芒闪动,初时难辨颜色,但光芒愈来愈盛,几个呼吸的空当,一道幽蓝便成为了夜空中新加入的颜色。
光曳芒尾,却无半丝弧度,笔直如剑,直贯而下!
目标正是军荼利明王金身。
这岂能瞒过伊辛?“嗥”地一声吼,梵音轰鸣如钟,依旧完好的金身八臂分出两手结印胸前,持金刚杵的长臂则反手去迎那蓝芒。
余慈心头狂跳,目光竟是从最关键处移开,在周围虚空一扫,不出意料,他看到了已“隐身”很久的何清。
女修娇容也已映上一层幽蓝的光,双眸冷彻,触目生寒。
“刑天法剑,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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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清露底牌,谁猜出这玩意儿从哪儿来?嗯嗯,猜谜之前,红票召来!
第二百三十九章 休止
何清的话音瞬间淹没在足以撕裂耳膜的尖啸声里,而比啸音来得更早,幽蓝的光芒已经渗透到了烈焰金光的核心层。
余慈看到明王金身做出一个回头仰望的动作,然后一切便都定格在此!
无声无息——其实是耳朵里再听不到其他的任何声音,人们只看到幽蓝光芒之下,持金刚杵的长臂瞬间折断、然后就是颅开肩裂,庞大无匹的金身斜着分开两边,令人头皮发麻的细密裂纹,从斜砍向下的伤痕处向四面八方蔓延。
崩碎的声音裹着连串细密的爆音,轰响起来。可在压倒一切的尖啸之下,仅仅翻起了点儿微不足道的“浪花”,便再无痕迹。
人们睁大眼睛,大张着嘴巴,看着刚刚还不可一世的明王金身就此崩溃掉,至于引发这一切的幽蓝光芒,劈开了金身之后,光晕似乎外扩一些,势头依然不减,向下急降!
震撼脑宫的尖啸忽然有了变化,拧成一根钢丝似的尖音,蓦地变成了嘈杂的轰响,幽蓝光芒也不再是最初星芒一点、厉芒一线的模样,而是在急剧地扩大,转眼便涨到水桶粗细,长度更猛增到数十丈,挟着躁乱的轰鸣声,重重落地!
没等余慈看出个结果,一股大力扯着他,往侧边移去。那是甘诗真挥发的剑气,女修没有任何提醒,剑气化利为钝,裹着剑圈内几十号人猛地侧移,
便是以甘诗真的实力,想拖着几十号人快速移动,也是绝不可能做到的,不过剑圈内的几个还丹修士却也不傻,侧移的力道一发,他们就反应过来,各自发力,拖着那些受伤的手下,拼了老命地往这边飞跃,
此刻正是幽蓝光芒坠地之时,有那么一刻,这片颜色完全消失,似乎是砸进了地里,但下一刻,烟尘似的幽蓝光雾升腾,瞬间在地面上连成一线。
大地开裂!
深不见底的裂缝看似蜿蜒曲折,其实大致方向仍成一条直线,刺眼的蓝光便从这条裂缝中喷薄而出,擦着最后面压阵的史嵩脊背,冲散了浮动的蓝雾,高出地面十丈以上,像是倒流的瀑布,“哗”地扯开,绵延不知多远。
史嵩一口鲜血喷出来,但随后根本忘了自家伤势,和其他人一直扭头,呆呆地看着这条巨大的裂纹擦着绝壁城的西南角,撕开城墙,狂冲数十里路,像切豆腐一样,将城外一座山头从中央剖开两半,再延伸向视力难及的远方。
因为伊辛和尚的辣手,绝壁城刚遭了一场伤亡惨重的大地震,此时地壳正是活跃的时候,再经这恐怖一击,整个城市依托的山脉,都瑟瑟颤动,让人怀疑,是不是对山体结构,造成了什么不可逆转的伤害。
“好险啊!”
甘诗真俏脸发白,她是真的惊到了:“清姨竟然万里迢迢地引来刑天法剑,还好控制得当,角度偏开了,不然……”
不然什么,她没有说。但看到脚下绵延数十里,深不见底的巨大裂缝——这还只是“控制得当”的结果,那与之相反的情形,只一闪念,便让人失去想象的勇气。
“刑天法剑?是一种法器吗?”余慈这么问。
话一出口便知不对,甘诗真回头,瞪大眼睛看他,好一会儿又觉得有些失礼,微垂眼帘道:“你终究是离尘宗的弟子,贵宗的镇宗法宝之一,总要熟知才好。”
镇宗……法宝?
余慈当然知道,所谓法宝,乃是修行界炼器术的最高成就,随便拿出一件,都有移山倒海的大神通,便是最初级的一种,也比祭炼一百零八层的法器来得厉害。传说中祭炼大圆满的法器有机会升级为法宝,但那也只是传说而已,一件法宝,便是十件祭炼大圆满的法器加起来,也没人能换得来,那是真正的无价之宝!只有此界最顶尖的那批人物,才有能力、有资格拥有。
至于在法宝之前,再加上“镇宗”二字,其层次、威力可想而知。
可是,那“万里迢迢”又是什么意思?
“据传离尘宗的刑天法剑,并非是随身携带的法宝,而是供奉在宗门祖师堂内。宗门内有权限的修士想用时,可遥空召唤,万里路途,数息便至,斩敌而还……”
说到这儿,甘诗真便只能摇头了:“更详细情况我也不知,你可以去问清姨,她应该会答你。”
何清吗?余慈咧咧嘴,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才好。他用足目力,也能看到天空中何清的轮廓,但这么看去,总觉得那女人居高临下,对山城中血腥一幕,反应淡定得简直过份!
太乱来了!
依稀听到甘诗真说了这么一句,能赢来纤弱女修这般评价,何清的手段可想而知。余慈他忍不住就去想:
“要是早拿出这刑天法剑……”
在余慈思绪飞动之时,天空中也有一场对话展开。
“传言刑天法剑之下,万物皆化齑粉,如今一见,果然不虚。血僧屠灵,今绝矣!”
“过奖。”
何清淡淡应了,脸色苍白得很。虽说她是宗门内步虚修士中,唯一一个有权限召唤来刑天法剑的,但就目前来说,操纵刑天法剑,还是太勉强了,只是稍稍调整角度,便几乎抽干了她体内所有的力量。但这不会影响她一贯的气度,只将视线移到远方那团银灰光雾上,神情依然淡定。
半空中,玄阴上仙的分身投影已经彻底消失,只有明蓝那一团银灰光雾依然悬空,随后雾气分张,露出里面的人影。何清目射奇光,在那人身上仔细巡逡一遍,不免赞道:“凡胎脱尽,阳神显化,这才是明法师的真面目吧。时光倒溯,不外如是……恭喜明法师获取神侍之体,想来那离幻之天,已然不远。”
“也就是一时三刻的功夫了。”抬头看看天,明蓝微笑回应。
此时的明蓝,不再是老态龙钟的模样,甚至比数月前的模样还要年轻许多,久违的青春伴随着力量,在她体内流转,足以让任何熟悉她的人目瞪口呆。不过天空这两位,都不是滞于外表皮囊的俗人,类似的话题一点即过。
明蓝目光在一片狼籍的山城中扫过,又投向军荼利明王金身崩溃之地,轻声道:“血僧手段,一贯如此。可惜,若是刑天法剑早来片刻……”
她是悲天悯人的态度,可何清的回应未免冷血:“若不如此,焉知明法师会插手进来?”
明蓝的回答还是中规中矩:“一城信众,已死伤三成,若再不出手,十年传教之功,将毁于一旦,我又有何面目登上离幻之天?罗刹教也好,玄阴教也罢,教众总是根本。其余一切,不过是旁枝末节。”
何清沉默了。二人这段对话,其实颇有些讲究。
其实她一直都对玄阴教在绝壁城扎根,抱着警惕态度,便是伊辛和尚一切证据确凿,也不能抹消她对玄阴教的怀疑。且不说召来刑天法剑的实际问题,刚才她冷血的回应,其实就是在说:
我将法剑按住不发,是在看你的态度、看玄阴教的态度!
明蓝则以“教众第一”为理由,表明心迹。也是在辩解,绝无对离尘宗不利的心思。当然,之前她出手相助,才是最重要的行为,所有理由,都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
话说到这份儿上,何清不再多言。作为实力更在离尘宗之上的大宗,罗刹教的盘算,不是一回两回就能试探出来的,就算是试探出其有不轨的心思,短时间内,也要搁置下来,寻求一个双方妥协的途径。说到底,两大宗门相隔亿万里,其立宗之根本,不存在“你死我活”的冲突——至少现在是这样!
不论如何,也就到此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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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章 俱灭
何清居高临下,看着大地上绵延数十里的伤痕,虽是面无表情,其实也暗中吁一口气。刑天法剑的威力超出她的形象,若将劈开大地的力量尽都落在绝壁城中,满城居民能幸存的,百中无一。
如今虽说还是死伤狼籍,但这个责任,她是能担住的。当然,一切都要站在绝壁城之事真的终结的前提上。
她眸光一闪,随后伸手虚握,十里元气殷殷震鸣,相较于控制刑天法剑的艰难,还是法天绝牢更听话些。细密的元气大网早早就锁定了目标,如今她要做的,只是收网而己。
“轰!”
刑天法剑撞击地面的中心处,地面尘烟炸起数丈高,一道灰影破雾而出,再闪便在五里开外,速度之外,简直不可思议。此时元气大网已经收束,夜空中却接连炸开团团云气,那是目标强行冲开元气封禁生成的现象,
伊辛和尚!
下面有人惊呼,刑天法剑之下,金身破碎,那和尚还没死么?
何清却丝毫不乱,似乎早有准备,只微一点头:“金身来得容易,舍得容易。还有这大鹏光电法,释教中排名前十的绝顶遁术,当年你便是靠它逃过杀劫的吧……早想到你没有决死之心,否则也不会苟活百年。”
说话间,何清转脸看向远方的明蓝,银灰光雾使得这位新神侍的表情迷离难测,但她用最直接的方式表明态度。
挥手五道光栅垂天而降,呈五色分列,其上色彩流动变化,永无休止。这五色光栅垂降的时机正好,恰挡在伊辛和尚之前,且正是他冲开一层元气封禁后,意图再行加速的空当。只一加速,和尚便撞了上去。
“砰”一声响,五色光栅破碎,彩芒乱飞,便如前面元气封禁一样,不堪一击。然而下一刻,迸散的彩芒虚空凝结,化为五色光圈,转眼在手足四肢各套一枚,最后一枚则是落在伊辛脖子上,猛地收紧!
伊辛和尚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啸,但才啸了半截,便硬给掐断,这边人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远方灰影做出一个僵直的动作,随后便如流星坠地,摔落尘埃。
“好一个五行圈。”
何清击掌赞叹,她让明蓝出手,自然又是一次态度上的试探,但不能否认,在耗尽全力召来刑天法剑之后,再让她出手擒敌,绝达不到明蓝这般干脆的效果。
“多谢明法师出手相助。”
这算是晚来的谢意吧,也代表着离尘宗和罗刹教的关系终于捋顺了。
明蓝以微笑回应,也不见做势,那五色光圈就箍着伊辛和尚,慢慢飘回。其间,和尚也曾挣扎,但徒劳无功。
“活捉了?”
余慈说了一句意味难明的话,但此时人们哪还顾得上这边,便连甘诗真也不能免俗,将注意力都放在伊辛和尚身上。余慈的视线在明蓝和伊辛和尚身上转了两圈,道了一声:“过去看看?”
众人方一点头,余慈却是想起另一件要紧事:“不要都去凑热闹,城里的问题要解决了……”
一言既出,在场不少人的脸色都黯淡下去。灾难来得突然,巨大伤亡已经不可避免,就是在妖魔围城、白日府覆灭那段时间,绝壁城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惨烈。
绝壁城是万灵门等宗派的根本,城中肯定是最需要有人去控制局面的。相比之下,伊辛和尚之事层次太高,弄到现在反倒与史嵩等人脱了干系。这样,稍做商议,史嵩等首脑都匆匆回返,到城中安抚去了,这边就只有胡丹等少数几人留下。
作为冲击的中心,眼下除了余慈这一片人,寺庙废墟上可说是已成死地。当史嵩等人离去后,感觉愈发地明显。余慈叹了口气,支派几个人照顾仍在昏迷中的幸存者,他则和甘诗真、胡丹一起,飞上半空,往何清那边去。与之同时,明蓝也向这边靠拢。
“恭喜明法师。”
余慈点头招呼,目光在她青春焕发的脸上转了一圈,再想到几次见面时,差异巨大的年岁痕迹,岂能没有感触?不过在此时,绝壁城遭到可能是建城以来,最大灾劫,而罪魁祸首就在眼前,他的注意力不可避免地全都移转过去。
当视线转到伊辛身上的时候,余慈竟是倒抽一口凉气。
眼下没有人比伊辛和尚更能体现刚刚那场战斗的惨烈程度了。此时和尚四肢都被五行圈缚住,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更凸显出身上的伤势——先打理平整的僧袍破烂不说,更是早被鲜血浸透,从头顶往下,不知有多少深可见骨的伤口开裂,最严重的是额头正中那块,莫说皮肉,便是头骨也炸开了口子,黑黝黝地让人怀疑,这厮怎还能活下来的?
伊辛和尚的脸上血迹斑斑,看上去还算平静,但刻意眯起的眼睛里,已不再是道貌岸然的清光,而是阴冷如冰雪,掺着令人印象深刻的暗灰颜色。
“血僧屠灵?”
何清用询问犯人的语气说话。伊辛和尚竟是咧开了嘴,用渗血的牙齿堆出一个笑容,却还是一语不发。
何清也不生气,打量他两眼,淡然道:“你恶贯满盈,早在百年前便应该下去十八层地狱。可你一时还死不得。天裂谷那档子事,你总要交待清楚……”
话未说完,她眼中忽地映见血光。
“你做什么!”
伊辛和尚依旧在笑,血一样光芒从他身上向外扩散,烧得空气哧哧作响。何清伸手要控制住他,但真煞落下,和尚一口鲜血喷出,血光竟然又浓稠许多,和尚的身躯则是猛缩了一圈,连串骨碎声响。便在这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里,伊辛终于说话:
“何仙长有一句话说得好,贫僧苟活的时间太长了些。百年前强留残躯,百年后付之一炬,化灰飞散,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拦着他!”
仓促间也不知何清对谁发令电脑]访不过明蓝的回应非常清晰:“刑天法剑落下时他就该死了,只是用舍身法压住伤势,此时撤掉,刑天法剑的杀伤十倍返去,定已无救!”
“尽力锁留他阳神!”
何清猛然挥袖,狂风卷着那团膨胀的血光,远去一里开外。那里面,五行圈的彩光一直不停地闪烁,速度越来越快,终于“砰”一声响,迸溅开来。
“合!”
就在五行圈碎裂之时,何清发动咒音,四面元气聚合,瞬间凝成一圈浑厚的元气坚牢,便如之前对裂开的幻魔金塔一样。可这回,就是鼓动十里元气,也没有完全封住里面扩散开来的红光。夜空中像是燃起了毒火,余慈不小心吸一口气,险些连肺都烧起来。
然后,他听到了伊辛和尚的大笑声,笑声越来越高,越来越尖锐,至最高处,如抛上一根尖针,旋又戛然而止。
“好狠绝的性子。”
何清长吁口气,一时还未散去元气坚牢,只将视线投向明蓝。明蓝则摇了摇头,示意刚刚锁留阳神的努力失败了。
甘诗真轻声叹息:“一代凶人,也不过是这般下场。”
此时,何清闭上了眼睛,运化神意,在弥漫的天地元气中,搜索伊辛可能残留的痕迹。半晌,她睁眼,也是摇头:
“确实形神俱灭。”
言罢,她收了法天绝牢,一道金光自天外落下,入她袖中。余慈则看向红光迸发的中心,那里已经空无一物,伊辛和尚确实连渣子都没剩下来。
耳边听得何清道:“虽然不漂亮,这边的事总算完结……”
话到此处,女修顿了顿,脸上神情终未变化,也不再多说,自往下面去了。余慈正奇怪她去哪儿,已有话音钻入耳中:
“刑天法剑是宗门神物,你也不要怠慢了,且来随我祭拜。”
余慈一愣,忙又应声,落地走到幽蓝光芒落地处,何清早站在那里,闭目默祷。余慈则学她模样,闭上眼睛,在心中念了几遍道经,倒也不是虚应故事。在念到第六遍的时候,耳畔“锵”声一振,音波似乎在瞬间漫过全身。
与之同时,他周身气脉也为之一颤,竟是自发凝成“半山蜃楼”剑气,与震音呼应。
但这变化也是一闪即逝,体内剑气随即消散。他一震睁目,却见一道长虹自眼前拔起,朝着东北方向,电射而去,一闪便不见了。
何清也睁开眼,正凝眸看他:“你能引得剑气呼应,也算是与宗门有缘……”
余慈仍有些莫名其妙,正待询问,神魂忽地一震,奇妙的感觉从不远处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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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 接引
何清的声音依然流入耳中:“刑天法剑是宗门重器,与之气机相关,说来缥缈,终究是个缘份……”
其实何清的声音才算得上缥缈,只因余慈已将注意力偏移出去,不远处,神意星芒反馈信息,证严和尚脑宫中,似有意识流动。莫不是醒了?可那家伙分明还给制着神魂……
他在走神,这边何清也没有说太多,最后只是淡淡道一声:“仙路漫漫,首重缘法,有些一条,其他的倒也好说了。”
嗯?余慈终于听出了何清话中有话,扭头看她一眼,心里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但一时不好确认,不过应酬交际这方面的基本能力他还是有的,便笑了一声:
“没有何仙长,弟子也遇不到这般缘法。”
这就是感谢之意了,不管何清的意思怎样,这样回答都不会有错。其实以何清的气派,真和他讲话,又何必藏着掖着了?听他回应,女修就点了点头:“能挖出血僧屠灵这根藏在绝壁城的钉子,你也是功莫大焉,但要戒骄戒躁,不可轻浮……”
余慈眨了眨眼,忽地就明白过来,这是何清要将绝壁城的事盖棺定论了。他微微一笑,答道:“弟子省得。其实这几日,弟子也没帮上什么忙,既然绝壁城事了,弟子也要回返移山云舟码头……”
说到这儿,他忽然卡住了。他本是打算拿“戴罪立功”之类的说辞表明心迹,但转念一想,他原来的“罪过”名目是“计划布置不周,行事简单粗暴,致使城中修士平民死难者甚众”,但与今夜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伊辛和尚金身一击,毁了半个绝壁城,平民死伤起码十万以上。相比之下,白日府覆灭那夜的损失,完全就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水准……再这么说,是不是有讽刺何清的嫌疑?
念头再一转,余慈倒有些想笑:最近他的想法是越来越多了,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人家何清都未必在意,他自己吓自己,又算什么玩意儿?
果然,何清并不在乎这些,反而很满意他的态度,点点头,不再说话。
见此余慈便知道,就算他回到码头,在那边呆的时间,也要进入倒数阶段了。
告一声罪,他准备到证严那边看看情况,他还是比较在意刚刚的感应……说起来,伊辛和尚形神俱灭,证严算不算最后一个知情人了?转着类似的念头,他却想起一事,一抬头,天地间闪烁的绚烂彩光让他眯起了眼睛。
“明法师!”
这是善姣在高呼,呼声里她郑重地伏身拜下,比她更早,身边的香奴已经无声拜了下去。
此时此刻,天空中繁密的气机在跳动,牵引着巨量元气,活跃得令人头皮发麻。而这一切变化的核心,都来自于头顶那团银灰色的光雾,也就是刚刚一鸣惊人的明蓝法师。
这是长生在望,要去离幻之天了?
余慈其实还是似懂非懂,只是凭着前面甘诗真和善姣的对话瞎猜。初见面时,这位还不过是通神上阶呢,几个月的功夫,竟然连跳三个境界,这让那些数百年蹉跎,依旧长生无望的修士情何以堪?
余慈一时无语:找个好靠山,难道就这么重要?
“正宗修行,不应羡慕旁门。”
突兀一句话入耳,让余慈一惊,再扭头,看到是何清走近,查觉到他的心思,传音过来。
他想了想,恭敬问道:“请何仙长指点。”
何清慢慢走到他身边,也仰头看向天上彩光。她心思细腻,不愿在此关头以言语得罪人,也不启合唇齿,便有声音传入:
“此长生非彼长生。我等求仙问道,最不可或忘的是一个‘我’字。唯以本我立于天地之间,蕴天机、夺造化、万劫而不毁,方是真长生。如明蓝这般,敬奉神主,为奴为婢,先毁弃的就是本我,自身不过是承载神力的容器,此等长生,就算便利快捷,又有何用?”
是这样吗?不得不说,余慈现在对长生的认识还比较浅薄,何清说的这些,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但他听来还是很长见识,不免要谢过。他还想问明白那个“离幻之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此时漫天彩光流散,几乎把明蓝身外的银灰光雾遮蔽,显然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何清便道:
“用心看,能见到神侍飞升离幻之天,也是难得的机缘。”
余慈应了声是,看着夜空胜景,也想用心来着,偏在此时,神意星芒又传回感应,这一次,证严和尚那边的反应愈发地强烈了。两边冲突,余慈便有些分心,也就是一闪念的功夫,夜空中光芒万丈,缤纷的颜色如同平铺开来的彩虹,如梦如幻。一时间目迷五色,便是耳边鼻前,也有些莫名的声音气味变换不休,绵绵密密,感觉倒也不坏。
等余慈醒悟这些应属幻象,再去寻找明蓝,却只见无边无际的五彩光芒,那团银灰光雾又哪还见得到?
有很长时间没有中过幻术了,余慈同化了天龙真形之气,对大部分精神冲击都可免疫,就是对这些迷惑五感的手法有点儿拿不住,此时便小小的吃了一亏。
“还怕人看么?”
余慈咧了咧嘴,并不在意,再看了眼身边的何清,见她很专注地盯着天空,幻术之类的想来对她没有影响。寻常百姓圈子里有俗话说“内行的看门道,外行的看热闹”,可在修行界,外行的连看热闹的机会也没有,便如余慈现在一般。
既然如此,他也懒得再使力,眼睛虽是朝着天上,实际上是把心思转到证严和尚那儿去。
和尚的神魂依然被锁住,死气沉沉。按理说,神魂受制,一切思虑觉知的精神活动都要中断,只有最原始的波动由本能维持。可证严脑宫中,确确实实出现了一股异样的意识流,令余慈误以为他醒了过来。
一片死寂的神魂世界里,神意星芒将那道意识流锁定。余慈只需将心念移过去,便能够把握那边的动向,但若要探知这道意识流的具体含义,一时半刻还做不到。
读心术不是路边的大白菜,说拿来就拿来,里面涉及的问题太多也太复杂了。当初余慈先后打破伏龙和褚妍的意志壁垒,强行攫取其心思动向,也是极特殊的情况,其后果就是那二人的死亡。
他可不想就此了结掉证严的性命,因而还要再琢磨、再尝试……咦?
余慈猛地睁眼,夜空中,漫天彩光已开始消散,何清等人仍望着天空,而善姣和香奴虽还是跪着,但已不是五体投地的大礼参拜,而是默诵经文,一切都显示,他错过了最精彩的那部分,明蓝已经受接引,升入“离幻之天”。
错过了吗?
余慈抱臂当胸,沉吟不语。
按绝壁城居民的话讲,在春夏之交的这段时间,偌大的绝壁城“像死了一样”。
城中处处立幡,人人带孝,哭声半月不绝。最终的死亡统计数字是十一万七千,也就是说每十个城内居民中,便有一人死在了那场人为的地震冲击之下。这已远远超过白日府覆灭之夜的数字,是足以让所有绝壁城居民夜夜惊梦的恐怖记忆。
但真正困扰绝壁城高层的,还是重建城池所需的巨大花费。那不只是修建房子的问题——真人级数的大战,还有刑天法剑这样层次的法宝冲击,已经对山城的根基造成影响,城中新增地陷深坑十余个,有七道灵脉干涸,靠城的山壁甚至成了危崖,随时有坍塌的危险。
以史嵩为首,绝壁城各宗首脑几日来完全是在脚后跟打后脑勺的状态下过活,若非都是修为有成,恐怕早被连轴转的压力搞垮。
但这一切都和余慈没有关系,也和甘诗真、何清没有关系。
解决了隐藏在绝壁城的大魔头,何清的使命已告一段落。因离尘宗九天外域的修行日程将近,在战后第三天,两位地位最尊的女修便已赶回宗门,至于余慈,马上也要前去移山云舟码头,继续做他的巡查护卫。
不过在离开之前,他还要拜访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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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 种子
脚步声在空洞的山腹里回响,前面的人知机打开了石门,回声一下子消失,证严和尚扶着门框,恰逢天上云朵移开,他眯起眼睛,去看日头,久久不语。
“恭喜,重获新生哪!”余慈在后面微笑。
证严和尚嗯了一声,道了声:“多谢余仙长专门到此,放我出来。”
“哪里的话,证严师傅身在邪窟,而不屈于魔头,正值得我等钦佩。之所以将你挪入丹崖山腹中,更多还是要照顾周全。这不,等确认你身子无恙,马上便请你出来,没有放不放那一说。”
余慈笑着拍拍和尚的肩膀,又问道:“净水坛已是不在,证严师傅何去何从?”
“血僧已死,从此天高水阔,东海西极,南蛮北荒,何处不可去?余仙长说的‘新生’,恰是我心之写照。”
证严和尚说着,转身合什一礼:“和尚就此告辞,请留步!”
余慈也不挽留,还了一礼:“珍重。”
证严和尚转身离去,下了丹崖,但没有立刻离城。
也许是对绝壁城还有一点儿感情吧,他在残破不堪的城区中走了一遭,可惜没有人给他好脸色。因为那一场地震冲击的罪魁祸首伊辛,绝壁城居民对净水坛、乃至所有和尚都抱有极糟糕的认知,证严似乎也发现他或许是城中最不受欢迎的人,终于不再逗留,孑然一身,从西门出城,进入了无边荒野。
在此期间,没有人对他的去留进行任何干涉,他确确实实是自由了。
出城之后,、倏乎已是七日,大概单调的山野景致消磨掉了他的耐心,证严和尚的速度慢慢地加快,从最初时的闲庭信步,到如今流星划空,数百里路程转眼即过,到现在,他距离绝壁城已经是万里以上。
天色黯沉,星月无光,荒野中只有和尚一人在匆匆赶路,再行七千余里,就是天裂谷了,按计划,后天早上就能到达。
长时间的赶路,没有给和尚带来困乏。他双目精光闪闪,顾盼中自有一番气度,一路上偶尔遇上一些流散的凶兽之类,也是随发了,照此情况下去,他再赶上两三天,也没有任何问题。
但此时,和尚忽地停下来。山林中夜枭尖鸣,斑驳的树影遮在他脸上,让他表情甚是难测。
“是你吗?”突兀一句话,惊动了旁边树上的鸟儿。小家伙拍拍翅膀,朴楞楞地飞起来,引起小小的骚动。但没有人声回应。
和尚却似乎听到了什么声息,慢慢说话:“果然是你,本以为殖入金骨玉碟时,已将你抹掉,没想到你竟然还能用这种方式存在……你在我身边也有快三十年,我却不知你还有分神离魂之症,我这师傅,做得不够格!”
他吐字清晰,字句在荒山夜林中流淌,说话时,他就在山林中踱步,一步一步便像是尺子量过似的,不一刻便绕了一个大圈。空山静寂,和尚有自信,方圆十里之内,绝无第二个人……除了他脑中“这位”。
现在他可以放心问讯:“你在我‘种子’沉眠时做过什么?”
仍没有人回答他,但他早知道答案:
“是了,你什么也做不到……你这缕副魂,本是在主魂上分裂出来,先天不足,在主魂毁掉后,更是元气大伤,空有感知之能而无具现之力。只能在脑宫中游荡,时昏时醒,决无可能与外界主动联系。既然如此,你还苟延残喘,留此一息做甚?还想着夺回自家肉身?
“小子倔强!在副魂上,倒似变本加厉!你不露马脚也就罢了,既然为我所知,我灭杀了你,又有何难!”
此话说罢,和尚一声冷笑,不再多言,心里其是在寻思:“炼度残魂,算不得什么。只是当初我为搜杀其神识,伤了这里的神魂,如今旧创未愈,再来一回,要想痊愈,又要耽搁一段时间。”
和尚是想得周全,但他终究是果断的性子,利弊一清,便有决断:“将此副魂扼杀,方是最保险的做法。宜早不宜迟,今夜便做了!”
在原地默思片刻,他扭头四顾,很快寻到一处合适的隐蔽地点,便移过去,路上随手取一根树枝,在地面上抹画。
片刻之后便能看出来,地面上的线条非常复杂,而且和尚每每在线条交织密集之处,放上一些物件。多数是玉石之类,还有临时收集的野兽头骨,剥了皮肉,白森森地放在地上。中间也有利用周围大树做文章的,都把物件嵌在树干上,起伏错落,极有章法。
若有个阅历丰富的在此,一眼便能看出来,和尚是在摆阵,范围还颇是不小,总有半里方圆,摆这个阵,便用了近一个时辰。
等一切准备完毕,和尚在阵中央,也是树木最密集的地方盘膝坐下,瘦脸上全无表情,伸出右手食指,轻触地面,垂眸入定。
神魂一道,最是玄妙。元神、隐识、显识三层结构,各有妙用,然而元神为其根,显识隐识为枝叶,只要手法得当,一时抹掉也不至于死去,还能慢慢修复,但里面蕴含的信息,就再也寻不到了。正因为如此,所有夺舍、寄魂之术方有施展的凭依。
和尚使的是一种非常深奥的夺舍之法,是在抹掉对象显识、隐识两层信息之后,将自家神魂凝出一颗“真种子”,种入对象元神,慢慢生长,夺其根系,转性变质。此术施法时难度甚高,但施法成功后,便是自然生长,稳定可靠。
如今最艰难的一段时间已经过去,元神中的“真种子”已经发芽,根基稳固,和尚自然底气十足,他估计,凭借“真种子”已有的力量,只要小半刻钟,此具身躯的前主人那点儿遗留的意识,便能给彻底清除。
之所以花力气布阵,是准备借此机会,对身体进行一次大检查,以查缺补漏,精益求精。
和尚瘦脸布上一层黑气,面部肌肉微微抽搐,甚至连骨头结构都有变化。要知人之元神与肉身元气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彼此影响,一方质性变化,另一方都要响应,所谓“相由心生”,亦其谓也。
此时,和尚的面孔便有改变的迹象,证明其元神质性,与先前已是天翻地覆的变化,更说明他完全占了上风:“孽徒,负隅顽抗,有何意义……咦?”
和尚猛地睁眼,布下的防御法阵传来信息,千尺之外,树叶晃动,人影飙射而至,速度好快!
他厉喝一声:“谁!”
“咦,证严师傅?”
惊奇的呼声从林木间隙传进来,然后便是笑声不绝:“好巧,我回去码头,不想和证严师傅在此荒郊野外碰面,任是谁都要说,你我有缘!”
话音方落,余慈修长的身影便在林木中间现身。
证严仍盘坐地下,脸面垂下,唇角似勾非勾,有嘲讽之意。
真当别人不知地理么?移山云舟码头在绝壁城西北,而此地则在西南。从码头到此地的直线距离,几乎等于从那儿到绝壁城的路程,余慈的方向感要糟糕到什么地步,才能跑到这荒山野岭,大呼有缘?
所以,和尚说话殊不客气:“缘法难知,余仙长的心意倒能体会一二。事到如今,余仙长仍对贫僧不放心么?”
“何出此言!”
余慈笑着走过来,下一句却是又绕开了:“证严师傅是往天裂谷去吗?”
严知道必然今夜多事,应了一声,站起身来。瘦脸上表情淡淡的,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气。
余慈则不以为忤,抚掌感叹道:“天裂谷,那个地方我是呆够了。不过坦白说,那也是我大机缘之地。若非在那里历练多月,我又怎能修为长进、触到离尘宗的门墙,又结识证严师傅这样的朋友?对了,证严师傅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证严不动声色:“请余仙长明示。”
余慈挥挥袖子:“你我生死之交,何必客气。其实要不是说起天裂谷,我也忘了,寒潮袭来那日,你答应我什么来着?”
证严和尚微愕,一时接不上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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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 话事
证严心中是说不出的迷惑,按照他和余慈接触的经验,这个小辈心思深沉,又很有自知之明,像这样莫名其妙的言语,说不定不,肯定是有什么深意。
他没有浪费精力去寻找那早给抹消的记忆,而是运化神意,倏乎间将十里方圆的山林探了个遍,一切生灵活动都历历在目,但论修士,仍只余慈一个。
“小辈好大的胆子”和尚心下一松,又觉得奇怪,“真以为他能一个人能应付得来?争功夺利,也不是这么个招法!”
但无论如何,只这小辈一人,他是绝不惧的,也只是沉稳一笑,不急不缓地说话:“真对不住,贫僧却是不记得了。”
余慈见他模样,便笑道:“看来还是证严师傅那日受惊过度的问题,不过没关系,我这里倒有一法,能活化人脑,使人忆起前尘往事,甚是灵通,证严师傅不妨一试。”
话音方落,剑光骤起!
证严和尚已经心中提防,也想挡来着,然而这具肉身毕竟还没有完全活络开,且这一剑余慈蓄势已久,剑出便如风雷迸发,迅如疾电,又用着半山蜃楼的剑意,剑光一闪,已经神乎其技地绕过他伸出的手臂,斜劈在他头盖骨上,铮声鸣响,剑身震颤着弹开。
余慈一剑中的,身形借势飞退,恰到好处地避过证严反手回击,落地便叫:“且住!”
证严和尚脸上冒出黑气,森然道:“你干什么!”
余慈只是微笑,同时伸手拈住剑身,平平一抹,奇道:“和尚的头骨为什么这么硬?练过铁头功?”
希光剑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神兵利器,可作为万灵门向余慈送上的礼物,削铁如泥不在话下,可如今一剑劈在证严头骨上,才破皮进去,便给弹了回来,在余慈抹剑之前,还嗡嗡颤鸣,这场面可是怪异绝伦。
证严和尚摸摸头皮,上面黏乎乎的已是冒了血,脸色也就愈发地阴沉。余慈却不管他的想法,只笑道:“证严师傅还没想起来?这可就怪了,难道说脑壳硬了,也能把以前的救命之恩都忘了不成?”
“救命之恩?”
和尚猛地想起一件事来:“天裂谷中”
“对啊,证严师傅终于记得了!天裂谷中,你被伊辛贼秃和卢明月抛下,命悬一线,不是我救你出来,还千辛万苦地送你上崖?这种事情也给忘掉,那可大大地不应该!”
听余慈阴阳怪气地说话,证严和尚抿唇不语,心思却是动荡起来。他只以为那最隐秘之事,已经顺利瞒过,可听小辈言语,当时分明就在不远处,对他们行止一目了然,这岂不是说,机密已泄可何清等人当日灭杀金身之后便放手,又是什么道理?
他终究是才智绝高之辈,盯着余慈看了半晌,慢慢有个答案浮出来:小辈刚入离尘宗未久,未必是和宗门一条心,或许是有什么忌讳,没有把确切的消息交上去?
不得不说,余慈的性格做派,在真正聪明人的眼中,实在没有什么隐秘可言。和尚这个想法,与当初何清的推理几乎是同一条线,所得的结果,也极其相近。
“若是如此,倒是好办了。”和尚喃喃说话。
对面余慈离远了,没有听清,叫道:“证严师傅说什么来着?”
和尚再看他一眼,垂眸合什道:“贫僧忘记此事,确实是大不应该,如今烦请仙长提示,当日贫僧究竟许了什么?只要仙长提出来,贫僧必当应诺,以偿恩情。”
“哦?和尚忘了那事儿,却还要送我好处?”
“言出无悔。”和尚声音沉静,全无波动。
此话说完,山林中二人一时都没再开口,待话音散尽,周围连鸟兽之音都没有,只有风吹叶梢的轻音流动,愈发衬得山林空寂,如入死地。
余慈看着和尚,和尚看着余慈,双方心中都如明镜一般:什么许诺、什么恩情,都是笑话空谈。二人真正计较的,是和尚的身份,是他身份之后,那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是由此衍生出来的,谁也难以承受的严重后果。
和尚非常清楚,当余慈追上来的那一刻起,他的身份就已经暴露了,前期所做的一切工作,都再无意义。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用尽一切办法,让身份之后的“秘密”继续掩藏下去。
灭口当然是最简单的选择,可是不提他现在还存着几分功力,就是真将余慈斩杀在山林中,后续而来的问题,恐怕要更加严重离尘宗的反应无所谓,和尚倒很希望离尘宗不依不饶,将此事闹大,引来全天下人的注意,恰符合菩萨的要求,可是,罗刹教那边,就真的不好交待了。
他和那边有着默契,让此事在绝壁城启始,也在绝壁城休止,他则另起炉灶,重新布置,消除影响,以此换来双方继续合作,并帮助他全身而退的承诺。
和尚不是一言九鼎的人物,毁信背诺对他来说全无压力。然而这是他和那位专程前来收拾残局的大人物达成的协议,虽然那位是天下有数的大忙人,此时早回返东海处理那一屋子案牍文书去了,可坦白说,他不想去触碰那位的逆鳞,就算摆在他位子上的是菩萨本人,恐怕也要重视起来。
如此这般,杀掉余慈,能不能处理得干净利落,让人不至于有别的联想,是摆在和尚面前的大难题。况且,他还不知道眼前的年轻人,有没有留着后手!
相比之下,他还是觉得用别的方法更简单点儿。
心绪转了许多圈,和尚终于开口:“长生之难,难于上青天。余仙长在离尘宗,不过是外室弟子,所接触者,不外乎先天气法、丹诀之类,便是练到极处,也不过是三百年的寿元,与长生相去何止霄壤?”
余慈看他一眼,嘿声笑道:“没想到在别人眼中,本人竟是如此不堪。”
和尚只当没听这句话,继续道:“余仙长机缘心性都有超凡之处,要说真正进入离尘宗门墙,也不甚难。然而离尘宗的所谓飞天藏形、九度真文、乃至天府玄微之类的法门,在长生一途上,效用还称不上顶尖。两劫以来,离尘宗能成就长生者不过七人,有度劫之能的,也只三人而已。至于永劫不灭的至境,则是一个也无”
余慈直接打断他道:“抬头不看路,早晚摔骨碌。和尚不如说点儿实际的。”
他这么说话,和尚眉头便是一皱。和尚修行多年,佛门六通上也颇有造诣,听音辩意,便知余慈心中全无动摇,但话到这里,他还是要说下去:
“余仙长是聪明人,贫僧也不多说,这里只提出一条:只要余仙长肯让一步,我愿立下重誓,舍得一身修为,为仙长做一回引路人。保证仙长十年之内,还丹大成,期以百年,步虚之上,长生有望”
余慈再打断他的话:“像明法师那样?”
此话一出,和尚心头剧震,眸光阴寒如冰霜,刺在余慈脸上。只此一句,便可证明余慈确实知晓他的部分根底,若是这类信息传出去,又谈何千年大计?
“看来是如此了。明法师是罗刹教,拜的是鬼王;却不知和尚是什么教,拜的又是哪路神仙?”
“休得无礼!”和尚沉喝一声,“余仙长当有敬重之心!”
余慈却是微微一笑:“对前辈高人,在下自然是要敬重的。不过总要让人看到前辈风范才好。引发魔乱、夺舍弟子、戕害凡俗林林总总的手段,是贵教神主默许的吧,可真是让人欲敬无从哪。
“要说血僧本身就是个好借口,什么脏东西都能往上泼,圆个谎什么的,正当其用,可惜,谎言终究是谎言。话说回来,难道和尚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挖出这段因果来的?”
还是撕破了脸,灭口是一定的,就是后续处理是个麻烦
和尚沉吟着,双目眯起,盯着余慈唇齿启合,随时都要发动致命一击,却见对面,小辈咧嘴一笑,牙齿雪白,森然如刀!
脑宫中骤然剧痛,正如刀子直插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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