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 暗流
这边气氛变化非常微妙,但宴席上绝不缺乏明眼人,余慈感觉到,已有多人将目光投射过来。更何况,甘诗真主动“加码”之后,那范佬已是千肯万肯,可余慈一直不开口,他便只能眼巴眼望地看着。如此情势,由不得别人不怀疑。
余慈并非是铁石心肠,见范佬如此模样,也知道“混球”在他儿子那边,恐怕比他这里的条件还要优越几分,心中并没有当日那么坚决。可身后何清逼迫过甚,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除去何清,离尘宗这几位长辈,他见过的最霸道的也就是谢严,当初见面就强迫他以“饲灵法”喂养鱼龙,可那毕竟是为了于舟老道的性命。像何清这样的,又算什么?
他倔脾气上来,虽不至于当堂翻脸,却也以沉默相抗,甚至连甘诗真的面子也不给了。眼看局面就要彻底僵掉,身上来自于何清那边的强压忽地烟消云散。
正奇怪的时候,余慈耳边听到何清的话音,语气竟是出奇地平缓:“我知道你是为了于师兄之事,不过这玄苍戒对宗门亦有大用……若你能购得这玄苍戒回来,便是对宗门有功,以此可在功德碑上记名,接下来的延命之宝,我便能以宗门的名义,助你一臂之力。”
余慈微微一震,往那边看时,却见何清眸光冷澈,但与他对上时,却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何清竟然是先退让了,而且还提出了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条件!
此时,他沉默的时间已经太长了,余慈可以感觉到,越来越多的人往这边看。现在不是他能不能承受压力的问题,而是对面哆哆嗦嗦的范佬还能撑多久的问题。
他终是一笑:“有甘师叔助你,我也不枉做小人。”
看着范佬脸上狂喜之色,余慈心中也放松下来。对那延命之宝,他本有七八成的把握,如今搏得何清一个承诺,几乎就要稳稳拿下。至于是否是因此得罪了这位仙长,暂时就不在他考虑范围内了。
不过此时,碧潮和沈婉,可还都没有开口呢。
见余慈目光移来,女商人摇了摇头,极爽快地道:“这个价钱,我们不跟了。”
碧潮微笑点头,算是附和。
玄苍戒虽然宝贵,但也不是独一无二,相比之下,三家的联系肯定还要更重要些,既然范佬表现出了如此明显的倾向性,认谁了余慈,另两家也正如余慈所说,没必要“枉做小人”。
眼看要皆大欢喜,却有一个散修嘴大,见一轮可能惊心动魄的竞价夭折在即,没了乐趣,便不满道:“随心阁连价也不出,哪有让人选择的机会……呃!”
他话刚说,便给几对凌厉的眼神盯着,纵然他也是还丹境界,却也承受不起,一口气闷了进去,背上冷汗潸潸而下,作声不得。
这类情况,沈婉处置起来早已是驾轻就熟,哪会在意,只轻描淡写地道:
“这位道友怕是没见过余仙长的灵禽,昨日我却在丹崖上见了,自认为短时间内,调不出那般品相的禽鸟,自然放弃。”
不管她这理由能否服人,那个大嘴巴的散修,已经半句话都吐不出来。以其还丹修为,却给压得如此凄惨,若说没有一位占据绝对优势的强者发力,才真叫奇怪!
整个楼层里,有这般修为,且又可能出手的,也只有一位了。
余慈扭头去看何清,对这位看起来严肃刻板的女修,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这时候,席上有人接着沈婉发问:“沈管事可否仔细说说,那灵禽的特殊之处?”
说话的是史嵩,看似追根究底,可疤脸上神情却甚是平和,让人明白,他没有恶意。
沈婉对他点点头,道:“此物猫首鹰喙,身躯阔大,却不失灵敏,凶性甚著,当属天裂谷异种,要在离崖数千里的谷中深处,方可得见,只此一项,作价已不会低于五千如意钱。更不用说其原本能力已是不俗,再经余仙长以饲灵法喂养,如今实力可堪与通神初阶修士相抗衡,且似是渐萌生灵性,着实不凡。若让我估价,这只鸟儿,价钱当在八千以上。”
稍停,沈婉又续道:“再加上四明宗的‘天启丹’,在本阁明码标价四千,算下来,余仙长开价已经超过玄苍戒的价值,若再提价,只会使价格虚高而已,非商家所为。”
她说了这些,宴席上刚刚崩紧的气氛已大有缓解,总算没有崩掉。但那个大嘴巴的散修却是再没脸留下,随便找了个理由,离席而去。
至于范佬,余慈让人领着他,先去丹崖等候。待宴后他回去,再将“混球”转交给他,倒是那两枚“天启丹”,由甘诗真先给了他。
等范佬千恩万谢地去了,易宝宴已是继续进行。或许是玄苍戒的出现让人分心,又或是价格逐渐升高,后面五件宝物,便有两件无人问津,有了一个小小的冷场。
中间还有个插曲:叫破玄苍戒真身的证严和尚本是要下楼去,却被何清叫住,要他留在楼上,至于理由,何清只说了一句:
“眼明心亮,距离舍利丹珠也不过一层薄纸,殊为可贵!”
只此一句,便让所有人对证严和尚刮目相看。
证严之前口舌便利,此时又显得十分稳重,谢过何清之后,就坐在自家师尊身后,再不发一言。
按着席次安排,余慈下手便是净水坛的席位。自从知道净水坛和玄阴教的阴私之事后,每逢有伊辛和尚的场合,余慈总是自然不自然地把注意力投过去,可大概是今天心中有事,也因为伊辛和尚过于沉闷——之前换宝他只出手一次,还未得手,以至于余慈竟是险些把他给忘掉!
此时见这师徒二人坐在一起,余慈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觉。
迷惑间,宝德碰了下他的肩膀:“余师弟,何仙长唤你呢。”
余慈闻声扭头看,正见何清以目示意。余慈微愕,旋即会意,站起身来,走到何清身后,正要请示,便听何清道:“你那颗剑丸,拿来我看。”
其实要看剑丸,让宝德和甘诗真传一下就好,也无需专门把人叫过来。或许是因之前玄苍戒的事儿,还有些不满吧。余慈也不在意,取出那得自颜道士的剑丸,送到何清手上。
何清用两指拈起这寸长小剑,打量几眼,点头道:“确实是剑丸没错,也像之前那霜极剑丸一般,尚未祭炼完成,达不到搓剑成丸的地步,但也能驭使无碍,品质不比前面那颗来得逊色。”
说罢,她却不还剑丸,而是又递给了甘诗真。纤弱女修却是先回眸对余慈浅浅一笑,方接过剑丸,仔细观察。
余慈只能候着,这时何清忽地转换话题:“你终究要习惯宗门弟子的身份。”
“呃?”突如其来的一句,让余慈很是疑惑。
何清并不回头,语气也颇是平淡:“你自小流浪在外,总有几分野性,这也没什么。不过既然已经是宗门弟子,便要有心向宗门的觉悟。当然这个觉悟也不是凭空得来,而是宗门爱你、护你,时时助益于你,日积月累,你尽知宗门的好处,方能慢慢萌生这念头,也即知恩图报、饮水思源之类。说到底,这也是一个交易,只看你有无德行,是否买卖公平……你可明白?”
余慈知道这是因玄苍戒之事引申出来的,在这个问题上,既然何清已有承诺,他也不愿再多做纠缠,可是他没想到,以何清的身份,竟会说出这番说来。
他感觉到了,这话里没有什么虚无缥缈的感情,而是每一步都有实实在在的凭依。坦白得很,也现实得很。这一刻,他终于对何清有了一个完整的印象。
唔,难道“实证部”出来的人物,都是这样?
还有,以何清的为人,为什么突兀地说起这个?
余慈很是奇怪,正沉吟之际,何清再度说话,声音低沉很多:“你对绝壁城局势了解颇深……你觉得,伊辛和尚如何?”
心头一震,余慈抬头看去。何清却没有回头,沉肃如水的脸上,也没有透露任何信息。
不过余慈能够感觉到,这话中意思,正是有的放矢。
继续调整,至少让我晚上多睡一小时吧……
第二百一十五章 星光
从何清语气判断,她话中自有深意。
余慈估摸着,去除伊辛和尚本人,在座修士中,能够理解何清话外之音的,满打满算,也只有两三人而已。碧潮算一个,证严和尚可能算一个,最后一个,就是余慈自己。
也因为如此,余慈更觉得惊讶:离尘宗对局势的把握,已经深入到这种地步了?
如今天裂谷动乱余波未平,何清在绝壁城,也是接替谢严,维护城中百万居民的身家性命。以她的身份,问出这句话,等于是离尘宗这个中西部巨擘,将怀疑的目光,投射到伊辛身上去。
此时,何清与伊辛和尚只隔一席,距离充其量不过两丈许,这种情况下加以议论,想必是通过某种手段隔绝了话音才是。
余慈很机敏地没有回头,以防止惊动伊辛和尚,脑子里则是转得飞快。表现在外,他只是稍稍思索一下,便回应道:“弟子曾向于观主和解师叔提起过,去年秋天碰到的一件事……”
“是和净水坛证德和尚冲突的那回?”
余慈没想到连这个她都知道,忙点头应是。他其实没有正面回应,可是通过这件事,却很清楚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何清微微颔首,仍未回头,只道:“你有心就好,易宝宴后,先不必急着回去,且与证严打几回交道。”
余慈心领神会。
从甘诗真手里拿回剑丸,余慈回到座位上。他仍不明白,离尘宗对局面的把握为什么突然有了如此大的突破,但他知道,自己已经重新进入到“巨人”交战的战圈里。与上回不同的是,他如今不在“巨人”脚边,而是爬到了一方“巨人”的肩膀上。
和证严打交道……这倒和余慈以前的想法不谋而合。但话又说回来,按何清方才所言,这是否算是一个交易?
余慈不喜欢这种说法。
与何清交流的时候,易宝宴上又进行了两个宝物的交易,此时宴会已经临近尾声。余慈从伊辛和证严的问题中回神,随即就面临一个更现实的问题:眼看着易宝宴就要结束了,那延命之宝,怎么还不见踪影?难道说沈婉会在易宝宴后和他私下交易?
想了想,余慈心中摇头。若是周有德仍在,或许有可能,但沈婉此女,对他乃至绝壁城诸宗分明有迁怒之意,怕是不会对他特别照顾。
正想着,他已听到沈婉的话音:“这是本阁今日拿出来的最后一件宝物。”
余慈心头一跳,抬头去看。
此时,沈婉案前,各类交换来的宝物琳琅满目,宝光灼灼。这些宝物将在宴会后,象征性地在下面三层轮流展示一遍,若有修士属意于某件,会再行交换,直到完全停止流通为止,以此达到互通有无的目的。但在此刻,沈婉却很随意地将案上几件小巧而贵重的法器、丹药清开,腾出一个空间来。
随后,她从储物指环里取出一个黑沉沉的金属匣子,端端正正地摆在案上。
也许里面的物件没有脆弱到这种地步,可沈婉的举动,却是成功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
余慈便看到,何清便如上回对玄苍戒那样,盯着案子上那件金属匣子,目光灼灼。不过接下来,她却往这边瞥来一眼,神色颇是古怪。
“这是……沉海灵铁吧。”
宝德眯起眼睛,看着金属匣子上面的天然纹理,努力回忆从书上得来的知识:“这种质料要在万丈深的海底才能找到,坚比金钢,又要有三昧真火烧锻,才能塑形。只是此物性质滞涩不通,完全阻隔元气流动,是没法用来打造法器的,用来隔绝灵气,使之难以散失,倒是正好。要我说,这里应该存放着灵药仙丹之类。”
恰在此时,沈婉微笑道:“这件沉海匣中,放着一枚丹丸。”
余慈闻言对宝德竖起大拇指,宝德稳重,只是微笑。这时沈婉又道:“由于此丹药挥发极快,必须时时以沉海灵铁隔绝,所以展示时间有限,仅两息而已,望诸位海涵。”
她越是这么说,众人的心思便给钓得越高,而接下来,场面越发地奇怪。在沈婉的示意下,旁边侍立的美婢纷纷吹熄了照明用的烛火,也遮住了同样作用的夜明珠,楼层光线骤暗,只有案前那几十件宝物散发出朦朦的彩光。
席上微有一阵骚动,不过在座的修士哪个都有一对夜眼,所以很快就安静下来。
明知这是噱头,可这桥段却是最有效的。一些修士心中,便如猫抓一般,而这般独特的前奏,再加上沈婉之前的说明,也让有些见多识广的,猜出一二。
在诸修士似明非明的空当,长案之后,宝光之中,沈婉忽地璨然一笑,有些人还赞叹于她的美貌动人,女商人手中的沉海匣已经打开了。
一蓬银星飞溅。
长案前,诸多宝物光芒,其实不比这蓬银星逊色,可它们却没有后者强劲的冲击力道。刚一启匣,就喷射而出,直冲屋顶,在那里爆散成点点星光。人们不自觉仰头去看,只见黑暗的楼层空间中,星光一时尚未熄灭,在黑暗中载浮载沉,竟像极了晴夜里,横过天际的星河。
然后人们才嗅到一股药香,可与这星光璀璨的美景相比,就不算什么了。
“咯”地一声响,沉海匣合上,然后烛火珠光尽都亮起,星光漫天的的异象也消逝一空。诸修士愣了刹那,忽有人怪叫一声:
“玄真凝虚丹!”
“哄”地一声,那是十多位还丹修士的齐声惊叹,似乎让天翼楼也晃了一晃。此时此刻,沈婉跟前几十件法器异宝虽还是宝光灼灼,但在众修士眼中,却已全无颜色。只有那件黑沉沉的金属匣子,才是他们目光的焦点,而目光里蕴着的火力,恨不能将这沉海匣烧得化了。
其实没人看到那丹药究竟是什么样子,可那“气冲星河”的异象,却又是最好的招牌!
那点点浮沉的不是星光,而是丹药那喷薄而出的至粹灵气啊!
余慈也被星光异象所慑,惊叹于天下竟然还有这样的丹药。可听到玄真凝虚丹的名称,又有些茫然。此时他修行知识欠缺的毛病已经是尽显无疑,还好,他身边有一位宝德师兄。不过此时宝德正在走神,余慈唤了两声,才醒觉过来,而这时候,便连邻席上的何清与甘诗真,都闻声侧目。
余慈干咳一声,问道:“宝德师兄,这丹药……”
宝德知道余慈的意思,不过这时候他忽然口拙,嗯嗯啊啊半天,还是没说出个一二三来。
便在此时,余慈心中一动,抬起头,恰迎上沈婉直视的目光。这位不怎么和善的女商人神色如常,将纤手按在沉海匣上,淡淡道:
“匣中大概是天底下唯一一种用药不为君臣佐使,激发药力,而是为了封锁灵气,闭固形体之用的丹药了……此间丹药,乃是顶级丹师以偷天之法,于九天外域中,封入的一点至粹‘玄真’,可显真性、炼真煞、淬真形,助人破障归真。众所周知,初入步虚境界的道友服了,便可免去与那到那九天外域吸纳‘玄真’时,和域外天魔厮杀之苦,轻松稳固境界,乃至更进一层。自然,服下此丹,亦可稳固根本、夺盗生机,以增寿元。”
最后一句话,她语气似有加重,然后她终于从余慈处移开视线,在席间诸修士的脸上一扫,语音转为沉肃:
“如此重宝,本应在五年一度的‘穹苍法会’上,公开拍卖,以定归属。然而尊重周管事遗愿,我将它携来,在易宝宴上、在诸位眼前展示,若有意者,尽可出价。”
余慈脸上一动,沈婉早等着他,目光移转过来:“余仙长,你与周管事有约在先,可本阁的规矩,却也不能逾越。想必周管事在天有灵,亦当如是。”
这时候谁都知道刚才余慈所说,盯着沈婉手中的宝物,究竟是指哪件了。沈婉一语抹掉余慈占先的优势,在座修士倒有大半暗中叫好。
眼下和换玄苍戒时不同:玄苍戒用途狭窄,非大宗、强者不能为之,大部分人没有必要冒着风险,去撞大运;可玄真凝虚丹却是此界还丹、步虚两境界的修士打破头争夺之物——有此仙丹,几乎就和修为精进、境界提升挂了勾,又有谁能不眼红?
此时莫说别人,就是断臂重伤,几乎意冷心灰的史嵩,都眸光闪闪,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沈婉环顾四周,将众人神情尽收眼底,她微微一笑,终于报价:
“玄真凝虚丹,如意钱,十二万!”
一语既出,全场哗然。
刚出虎口,又进狼窝。现在是季度总结时期,然后会有一段长达一星期的出差时间……兄弟姐妹们,给一些能让我支撑下去的勇气吧!
第二百一十六章 换丹
有那么一刻,余慈甚至分辨不出宴席上翻起来的,究竟是惊叹声,还是嘘声。离尘宗、绝壁城几个势力的大佬还能把持得住,但在座的其他人,尤其是过程的散修们,已经大发议论,甚至高声置疑。
原因无他,这个价钱太离谱了!
十二万如意钱,只一个零头,便稳立于前面交换法器价格的前三甲。
史嵩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染,以丹田发声,瞬间将周围嘈杂的声音压下,同时也代表在座的修士,向沈婉提出置疑:“沈管事,这个价钱,莫不是说错了?”
在之前那一波混乱中,沈婉颜色不变,至今亦是如此:“如意钱十二万,何错之有?”
史嵩花白的眉毛几乎要纠缠在一起,盯着沈婉道:“沈管事,这玄真凝虚丹虽是天下少有的珍奇之物,但十二万的标价,怕是欠妥吧。这个价钱,几乎等同于一件祭炼七十层,接近十二重天的上品法器”
他稍稍迟疑,有些担心后面的话太冲,不过最后还是说了出来:“本人当年在东方游历时,也曾参与过穹苍法会,见到过拍卖此类丹药的盛况。那时共有二十余人竞价,但最终结果,也不过换得一件祭炼六十余层的法器,约合七万如意钱”
“那是七十年前,三希堂的李无生大师手制的第七枚玄真凝虚丹,换的是一对仅差一层,便可至十一重天的困龙双环。”沈婉微笑补充,如数家珍。似乎全没意识到,三希堂正是随心阁在修行界中西部最大的竞争对手。
见她这从容姿态,史嵩不免一窒。沈婉则续道:
“史宗主有此误解,想必是忽略了这玄真凝虚丹,也有优劣之分,在丹道上,即是全效丹方和仿制丹方的差别。其中仿制丹方虽是炼制不易,修行界也有十家左右晓得,三希堂和本阁都在其中,若是采药顺利,大约十年八年便能出上一炉,约三两颗。此类丹药,可使初登步虚境界的修士,省上三年功夫;亦可使大限将至的还丹修士,寿延一纪。只是二次服用,效果减半,再服则无效。七万如意钱的价格,或有些虚高,却还是大致恰当的。”
“至于匣中这一颗”
女商人纤细的手指在沉海匣上轻敲,发出“扑扑”的浊音。她的意思,在场的人都明白了。
“依全效丹方所制的玄真凝虚丹,其内蕴的至粹玄真,可使得步虚修士免十年之功,可令还丹修士寿延甲子,且前者累服无碍,后者也能服用两到三颗,效用才减半,至五颗方无效用。几乎是又一条完整性命。仅以此项论,十二万如意钱,并不为过。”
环目一扫,将场中修士神情尽收眼底,沈婉又转过脸笑道:“何仙长,记得贵宗也得了那仿制丹方,想必对此有所了解。”
何清微微颔首,忽然道:“能有全效丹方的,不外乎中部、东南、北地、西极这四处。你手中这颗,是什么来历?”
“何仙长请看。”
沈婉令侍女托起沉海匣,送到何清席上。何清瞥她一眼,伸手接过,稍稍转动,便在匣子底部见到一块与沉海灵铁天然纹理迥然不同的印记,指尖碰触,内里独特的印痕脉络便清晰显现在心头。
“原来如此确实是正品。”
在座修士闻之大都茫然,但何清才没有为人解答的意思,她只是沉吟片刻,将目光往余慈那边一转,又将沉海匣还了回去。
沈婉接过,视线也在余慈那边稍事逗留,方按着匣子发话:
“玄真凝虚丹,如意钱十二万。”
这就是要在座修士出价了。可她开口之后,其他人却是面面相觑,无论之前怎么跃跃欲动,此时却也都成了哑巴。十二万如意钱,等同于七十层祭炼的上品法器。这里除了那两位大宗门的步虚仙长外,大部分人恐怕连见都没见过,又谈何交换?
史嵩呆坐在席上,身边胡丹一直在看他,用目光催促他早下决心。他明白,这是师弟为他着想,要想换来玄真凝虚丹,为他延命。可是,这又能如何?
七十层祭炼的法器他肯定是没有的,能考虑的只有那以多换少,以粗换精的法子。如果将万灵门多年收藏倾出一半,也能凑够十二万如意钱。可是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他能拼凑出来,沈婉却完全能够以品质低下为由,拒绝交换。思来想去,大概要有两件十一重天、或者三到四件十重天祭炼水准的法器,才能将丹药换来。
前者想也不必想,后者倾尽他和胡丹最顶级的收藏,大概只是勉强达标。但将那些法器都换出去了,胡丹怎么办?万灵门怎么办?
嘿地一笑,史嵩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再去管。
他临到尽头的人生,刚刚亮起一道光,又熄灭掉了。苍天弄人,不外如是!
厅内还是一片静寂,但接下来“咯咯”两声响,似乎有人把什么东西抛在案上,然后便是朗声说话:“这两块牌子,可还抵价么?”
这是余慈的话音。史嵩闻声张目,只见余慈身前案上,搁着两块不怎么起眼的玉牌,其中有块显露字迹的一面朝上,上面有“如意”二字。
“如意玉牌?”沈婉讶然出声,这却是出乎她的意料了。
余慈将那两块牌子交给侍女递去,沈婉将其接过,稍做打量,却往旁边瞥了一眼,疑道:“碧潮上师,这牌子”
碧潮也不说话,只笑吟吟地点头确认。沈婉又看她几眼,玉牌显示的数额也就罢了,可这牌子的来历,却让她十分诧异,眼前的碧潮上师,似乎很是低调,在罗刹教中也没有什么名气,可这手笔,这心胸,可是非同凡响哪!
能在随心阁拥有这般支取额度的修士,整个罗刹教,也就那么几个
沈婉摇摇头,不再多想,究根问底,可不是商人的本份。至于另外一块如意玉牌,却是来自大通行,上面也有授权的钤记,经查实无误。
“两块如意玉牌,十万如意钱。”
满座都是倒抽凉气的声音。这还是今日头一回有人用如意钱来换取宝物,且一出手就是如此庞大的数字,只这两个牌子,已经可以把前面那些宝贝扫掉一半有多!
谁都知余慈盯着这颗玄真凝虚丹,可在此之前,却谁也没想到他身上竟揣着如此巨额的财富。一时间,众修士的目光便齐刷刷地盯过来。
余慈端坐案后,迎着诸多修士不可思议的眼神,心情依旧冷静:“十万如意钱是个大数目,但还不够。”
这其实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他在事前推演的时候,也很难想象,十万如意钱,竟还不能买下一件延命之宝。想当初,诸老交给他那块如意玉牌的时候,可是信誓旦旦,说绝无问题。但现在,分明还有两万的差额!
还好,他这段时间没没夜,拼尽全力,就是为了应对这样的意外情况。他已将神识探入储物指环,准备将那件东西拿出来。
便在此时,他心中一动,侧过脸来。何清正看着他,两人视线一对,女修便微微点头。且不只是何清,旁边的甘诗真也似乎是想通了什么,俏脸上一片凝重,视线在何清与他之前转了两圈,挺直腰身,正要说话,何清的手掌已按在她肩上。
此时沈婉正在摇头:“这里只有十万如意钱,余仙长”
话未说完,窗外呼地一声,一条长影从观景台上直撞进来,细长的尾巴抽倒了十多根云竹,令室内一片狼籍。但没有人表示不满,因为撞进来的,乃是何清仙长的本命灵物,鱼龙“山孤”。
何清伸手揽过这条巨蟒似的灵物,在人们都是莫名其妙之际,细长的尾指忽地直插进山孤背脊几近两个指节。
山孤长躯大大地震动一记,随后便再是微微抽搐,出奇地没有发狂。何清便在此时抽出手指,一道灰白的浆液随指头溅射出,被她早准备好的玉瓶接着。
“鱼龙脊髓,又抵多少?”
沈婉怔了怔,又缓缓点头:“以何仙长鱼龙的品相,且又是本命灵物,日夜浸淫这鱼龙脊髓,足值三万之数只不过这么一来,这条鱼龙甲子之内,未必能恢复过来。”
何清淡淡道:“已经做了,何需多言。”
余慈看着这一幕,还有些发怔,沈婉却是笑起来。
她的心情相当不错。为那瓶鱼龙脊髓,也为手中两块如意玉牌。
随心阁发行如意钱,又用种种方式回收如意钱,看起来是自打自脸,其实里面涉及到资源整合、关系调动等种种变化,好处可说是数也数不清。每一次回收,都会让随心阁的影响力得到提升,只这两个玉牌,便能让沈婉在阁中首脑的眼前,大大露一回脸。
更不用提,放出这枚玄真凝虚丹,正可让急缺此类丹药的离尘宗,有借此研究的机会,也等于是受随心阁一个大大的人情,日后随心阁在中西部与三希堂的竞争,也许便不会那么被动。
如此一箭数鸟,沈婉何乐而不为?
“这样,若无旁人出价,这颗玄真凝虚丹,便”
“且慢!”
一人忽地开口,打断沈婉的发言,语气轻淡和顺:“老衲这一件幻魔金塔,可抵得过这颗丹丸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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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累,加班写材料,脑子快不够用了我现在越来越像怨妇,囧
第二百一十七章 宝塔
宴席上陡地一静,人们的视线齐齐转移。
余慈眼神微冷,扭头去看就在他邻席的伊辛和尚,只见这和尚方脸上没什么表情,迎着众人惊讶或兴奋的目光,将一件小巧玲珑的七层宝塔,摆在桌上。
众人的目光焦点马上又移过去。只见案上那七层宝塔,高不过尺余,通体呈乌金色,似乎是以真实宝塔的模子制作,塔底层有门,自二层起,每层均开四门窗,塔边有莲叶钩饰。塔顶则是一个葫芦形状,下有莲花呈托,可细看去,那却是一群丑陋魔鬼群像拼接而成,虽精致,却也让人看得很不舒服。
伊辛和尚轻声道:“这件幻魔宝塔,乃是老衲早年得来,乃是西极世界,横行一时的妖僧鬼刹以其独门浴佛功加持,花费两百时间祭炼的法器,内里锁有三千阴魔,祭出可摄人神魂,又或布下十八阴魔转轮法阵,困杀强敌,十分厉害。此物乃是一器一法的祭炼法门,若换算成天罡地煞祭炼法,可相当于十二重天的上品法器。不过”
在席上诸修士惊叹之前,伊辛摇头补充道:“此宝与老衲本身法门不合,得来之后久未祭炼。使得灵气流失,如今略有下滑,怕已不足十二重天的水准了。但是其上种种祭纹法印齐全,老衲可以保证,若入手后以法门勤加祭炼,十年之内,此塔可再登十二重天无疑。”
即便如此,也是相当了不起了。众修士纷纷赞叹,趁着宝塔摆在案上,都瞪大眼睛,多看几眼:曾经十二重天的法器啊,这里绝大部分人,一辈子都见不得一个。
余慈与何清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换了旁人,只当伊辛和尚是渴求那玄真凝虚丹,下了血本换取。可是二人不久之前,才刚刚论及此人的嫌疑,由不得他们不多想几层。
但对余慈来说,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玄真凝虚丹的归属。此时,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到沈婉身上,在这种情况下,结果将由这位女商人一言而决!
最初的惊讶过后,沈婉已经恢复了常态。她微微笑着,没有流露出任何倾向,只按着程序,将幻魔金塔拿来,仔细鉴定。由于宝塔是“一器一法”的祭炼模式,鉴定花了更长时间,不过几乎没有人觉得冗长,大部分人都兴致勃勃地等待着最终结果。对他们这些事不关己的修士来说,能在易宝宴最后看到这么一场热闹,已经是值回票价了。
此时,余慈皱紧眉头,他手中仍握着底牌,可是现在,却不像以前那么有信心。他没有再去看何清的表情。毕竟,召开易宝宴的是随心阁,而非是三希堂。若是后者,凭借宗门与之常年的交易往来,何清肯定要比现在从容太多,而如今,寄望于她,还不如下定决心,搏上一搏!
终于,沈婉悠悠开口:“这件幻魔宝塔,确实是难得的宝物。以品质论,几乎不比十二重天的法器逊色,其本身价值,已超过十八万如意钱!”
席上立时便是一阵骚动,余慈心下一沉,脑子里走马灯般闪过他拥有的几件宝物。现在这种情况,只有一件东西能稳立于不败之地了,可将那东西拿出来,沈婉收不收且不说,更糟糕的怕是要后患无穷!
伸手按着胸口,感觉着那里独特的温玉质感,余慈唇线下抿,却是瞬间做出了决定。
然而未等他开口,沈婉已经话意转折:“不过,伊辛大师应该知道,西方佛国的法门,与我们这边颇有些差异,想要驭使无碍,要耗费的精力着实不小。故而按照惯例,这等法器,价值要折去三成,而据大师所言,此物分明是一件邪器,这又要有所折耗。”
说到这里,沈婉轻轻摇头:“这件幻魔宝塔,本阁只能开价十二到十三万如意钱,和余仙长的出价大致相同。可本阁有一项规矩,在所发之如意钱和法器同为交换之物,价值等同而有所冲突时,当以如意钱为上。故而,抱歉,若大师只出手这件幻魔金塔的话,仍不能换得灵丹。”
席上骚动未绝,在座修士大都很是疑惑,甚至怀疑随心阁是不是有意讨好离尘宗。这是因为他们不明白如意钱对随心阁无以伦比的战略意义,不过几个当事人倒是都没有疑问。伊辛和尚方脸上依然平静,沉默半晌,却转向余慈道:
“余仙长,这颗玄真凝虚丹,可否割爱?”
余慈此时已松了口气,却又去思索伊辛出价的原因,闻言一愕,但随后便坚决摇头:“这是我如今最要紧之物,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到手的。”
伊辛并不意外,也摇了摇头,显得有些遗憾,随后便将金塔收回。显然,他是不准备再竞价了。
这时,很长时间都保持沉默的碧潮忽然开口:“伊辛大师还有意将宝塔出手么。”
她突然对宝塔表现出兴趣,让人颇感意外,可伊辛和尚只道一声“回头再说吧”,便长身而起:“今日尽兴,宗门还有些事情,需早退一会儿,请诸位见谅!”
说罢,他略一施礼,便携了徒弟,走下楼去。
大部分人都觉得,伊辛和尚是不满这结果,愤而离席。倒是那证严,姿态从容,尚有闲和余慈打声招呼,才施施然下楼去了。
如此一来,易宝宴也算是到了尾声,除了一些对沈婉案前宝物有强烈兴趣的修士之外,其他人多有去意。沈婉倒是不急不躁,按着程序,确认再无人出价,便笑道:
“如此,这颗玄真凝虚丹,就归余仙长所有。预祝仙长修为精进,早日步虚域外,仙道有成。”
余慈深吸口气,按住心中激涌的情绪,轻声谢过,终将那沉海匣接过来。不过半尺方匣,却有近百斤重,沉甸甸地压手,但他心中却似乎移去了千钧巨石,突地一轻。
里面就是玄真凝虚丹了。这一颗堪比祭炼七十层法器的灵丹,其实就是一个希望、一条命。在见识过老道消沉若死的状态后,余慈分外理解此灵丹无以伦比的价值。
余慈心中畅快,如今,他终于有这么一件东西,来回报于舟老道对他的爱护和看重。
十三万如意钱,值得的。
呃,这岂不成了何清所说的交易?
突生的念头让余慈一愣,但很快便笑着将其挥去。计较这个,有什么意思?他与何清终究不是一类人。
他在这里心思百变,对宴席上的变化,就不怎么关注了,像他这样的人还有不少。而沈婉也很理解人们的心情,很快便宣告易宝宴结束。至于剩下那些法器、丹药,有兴趣的尽可到下面一层交易。
如此,今夜的宴席也可以结束了。对主持此宴的碧潮及玄阴教来说,已经完全达到了预期目的,从今夜起,绝壁城对玄阴教的限制便宣告终结,赤阴留下的烂摊子,终于给归拢起来。
余慈对此早已不感兴趣,他只想着尽快回返,将此丹送到于舟手上。中间有那董剡,想来问价他手中的剑丸,他也没心情去理,只让他改日到丹崖上去,再商谈不迟。
应付过几个城中头面人物,余慈正要离开,何清却叫住了他:
“跟我来!”
话里纯粹就是命令。余慈方一皱眉,却想到何清挖出本命灵物脊髓,换出灵丹的情形,没再多说,只向甘诗真和宝德打了个招呼,便跟着何清到观景台上。
观景台上的云竹林被扫倒一片,此时罪魁祸首正神态萎靡,盘结一个“蛇阵”,缩在角落里。
何清只往那里瞥了一眼,便让余慈往前来,她则伸手前指:“看那个。”
楼外仍是朦朦细雨,山城灯火在水雾中散为团团光晕,在夜色中沉浮。循着何清指尖方向,余慈探头,凭着一双夜眼,见那边正是最早下楼的两个和尚:伊辛和证严。
看位置,那二人大概是回他们宗门去吧。余慈以为自己明白了何清的意思,点头道:“仙长放心,弟子过两日便去和证严搭上线。此人性情不错”
何清打断了他的话:“你可知,我为什么要你和他们打交道?”
不等余慈回应,她便道:“你说过,去年和净水坛证德和尚冲突。”
“是。”
“证德和尚随后就在天裂谷失踪,同时失踪的还有卢明月的弟子卢全以及万灵门的许吉,当时引起了不小的风波。随后就是绝壁城诸宗在天裂谷僵持,还有你和白日府的冲突,接下来就是寒潮、动乱,最后是你一手主导了白日府灭门”
何清表现出了对信息的全面把握,显然她确确实实是做过功课的。就是最后那一句,让余慈觉得有些尴尬。说完这些,何清稍停,又道:
“你在对宗门的汇报中,还提起过鬼兽和妖魔冲突之事。”
余慈又应了声是。
“这样,鬼兽与这场动乱也脱不开干系。假如将鬼兽的出现,以及当时你和证德冲突作为起点,将如今这易宝宴作为终点,里面可见的,就有八条线。”
“线?”
“从头到尾都参与其中,非常活跃,足够串联起来的,便是线。鬼兽几次出没,算是一条线;那些妖魔鬼怪算是一条线,绝壁城五个宗门每个都是一条线;另外,你也是一条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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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摊牌
“我?”
余慈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何清却没有看他,依旧盯着雨雾中若隐若现的僧人背影,口中则将那八条线迅速滤了一遍:“据诗真讲,鬼兽神智错乱,且已死掉,暂可不论;那些妖魔鬼怪满腔心思都在明处,没什么意义;万灵门胡柯、许吉二人先后与鬼兽牵连,可迄今为止,所作所为乏善可陈,无生剑门亦如是,也不必说;白日府前面甚是活跃,且屠独竟然使出影魔功,嫌疑甚重,可金焕乃是落日宗的关系,时时立在明处,灭门之后,再也休提;玄阴教一操线傀儡,且略过;至于净水坛,可与卢明月一块儿计较,至于你”
余慈听得发怔,这段时间,他一直为于舟的延命之宝奔忙,对天裂谷动乱已经很少分心关注。但很显然,何清,或者说是离尘宗,却一直没有放弃对这场动乱的追查。
让他更没想到的是,何清就用最简单的排除法,将这几条线索抽丝剥茧,转眼分了个干净。而且他注意到了,女修分析的过程,恰好就是嫌疑轻重的排序,那么,把他放在最后
这算什么?
“至于你”
女修稍稍一顿,终于将视线移过来。静澈的眸子里,却有寒冰垒垒:“由始至终,从天裂谷动乱到白日府灭门,从发现妖魔到击杀鬼兽,似乎处处都可见到你的影子,若说线路之清晰,倒是以你为最!你告诉我,为什么?”
愣了愣,余慈忽然发现,正如何清所言,从事情发端到现在,他一直都与这件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至少从表面上看,他便是最活跃的一个他一直以为自己扣住了罪魁祸首,可却忽略掉在别人眼中,他也是有着重大嫌疑的家伙!
果然,人之在世,最难便在自知!
感叹中,他觉得应该解释一下,但如何说法又是煞费思量。可不等他开口,何清又道:“你的整体线索极其清晰,可在你给宗门的报备中,却多有似是而非的地方,按着你的描述,我很难还原当时的情形你怎么解释?”
“呃”
“不知道从何说起么?那我就来问你好了:你在什么位置首次发现了妖魔?妖魔距你多远?有没有起冲突?起了冲突你怎么脱的身?没起冲突,你又怎么藏身?”
“”
“白日府通神中阶的管事及府卫,追杀不过当时不过通神初阶的你,你和他们在天裂谷中纠缠了几天,搏杀了几人?可曾受伤?用的什么战术?什么功夫?”
“”
“你说捉到鱼龙后便见了寒潮,鱼龙是哪儿捉到的?捕捉鱼龙前一天晚上你在哪儿?怎么发现的鱼龙踪迹?”
“”
面对何清的质询,余慈只能沉默,再沉默。此刻他确确实实无言以对,何清所说的这些,都是他当初交给宗门的情报上,不能不说,又说不详尽的地方。如今全被何清摘了出来,看她的样子,再弄个十条八条也不是问题。
世上果然最怕“认真”二字,在何清严谨的态度下,余慈完全招架不住,末了只能苦笑道:“这个,是运道吧。”
依稀记得,当初他对于舟老道也是如此说法。当时老道是认可了,但如今再拿出这个说辞,连余慈自己都觉得荒唐。
“运道是个好理由。”
何清竟然表示赞同,甚至还露出极淡的笑容:“你确实是有运道的人,但这运道体现在其他方面,仅就以上那些问题,单单运道二字,仍无法完全解释。”
余慈噎得很难受,他不知有多长时间没有像这样被人压得喘不过气来。而他又觉得憋屈。他自认为在天裂谷动乱之事上,已经尽力将信息传递出来,至于细节问题,那确实是因为照神铜鉴的功能太难解释,当然,也有一些明哲保身的念头,可这也是人之常情。如果真因为这个问题,导致何清将他归入幕后凶手一党,那才真叫冤枉!
他脑子急速开动起来,想找一个法子,至少现在先圆过去。不过他心中所想,尽为何清所查知:
“你不必砌词狡辩,你不说,别人也能看出来:你所有含糊其辞的地方,都涉及一个问题:不管是面对白日府也好、妖魔也罢,你都没法解释为什么能避过实力强过你的修士或妖魔的感应,且描述时往往用近距离的视角,而在此之前,你没有表现出特别惊人的潜踪匿形的手段。这样,如果不是离得近,藏得深,那便是离得远,但却能够看到他们的动向”
余慈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见他的模样,何清微微一笑:
“说中了?这便是你最可笑的地方:世间能做到这一点的手段决不在少数,圆光术、水镜法、驻影留形、掌观天地,林林总总,至少有几十种法门,近百件法器。你用的是哪个?”
余慈彻底呆了。这种时候,果然什么砌词狡辩都没了意思,他反手握住袖中宝镜,脑中转了半晌,却只能涩声道:“何仙长明鉴”
“称不上明鉴。”
何清笑容敛去,又在摇头:“于舟虽是感性,却也不傻,解师弟看似木讷,心思却细,你的说辞,真的就能瞒过他们?只不过他们看你顺眼,懒得与你计较而已。还有你那一身入微入化的剑意,其高明处,更在宗门化离剑诀之上,如此了不起的东西,你可曾见过他们问你一句?”
“那是”
“那什么也不是,只不过是他们爱护你,不愿逼迫你做不乐意做的事,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我,前面没讲这些,却是觉得你小辈格局狭窄、自作聪明,便入了宗门,也没什么出息,懒得和你多说!”
脑中轰地一声,满腔血气似都冲到了头顶,余慈面皮红涨,双拳紧握,偏又无言以对,胸口闷得难受。被人当着面说“没出息”,这可说是他逃出双仙教以后,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若非是此般情境,他早拔剑相向,可如今,他仅有的那点儿理智,却如一线冰雪,圈在心头:
“这女人,说的却是实情!”
这是实情,可是
“可是何仙长大约不曾想过,我出身”
余慈想说自己出身邪教,如履薄冰;想说流浪天涯,朝不保夕;想说初入宗门,不知根底,但说了半截,他忽然发现,如今无论如何回应,都是软弱之举。他堂堂男儿,错便错了,被人看不起也是活该,何需要再向人解释什么?
想到这里,他将嘴里的话生生咽下。但他现在五色上脸,什么心情都遮掩不住,何清洞若观火,依旧轻描淡写地道:“你出身不好,江湖气重,这我知道,可事实如此,看不起便看不起了,你又如何?”
余慈险些将牙咬碎,还好,他终究是硬扛了下来,心中忽又有了疑问:你看不起我,却传我归虚参合法、大梦阴阳法这些上乘法门,又是什么道理?
这么想来,他心中忽地一清。随后便抬起头,自秘密被斟破后,首次直视何清的眼睛,直接将疑问道出:“仙长既然看不起我,又为对我说这些?”
何清淡淡道:“大概是你尚未不可救药吧。你今天在易宝宴上做的事,有没有意义且不去说,但总算是有了点儿宗门弟子的模样。如此,我举荐起来,总算找到了理由。”
“举荐?”
“这就不是你现在要关心的事了。”
何清瞥他一眼:“你忘了吗,相较于你的格局心胸,你的嫌疑才是最要命的。如今只剩两三条线,我有相当把握,认定造成天裂谷动乱的根由便在其中,是你还是他们,犹未可知。”
余慈沉默不语,此时此刻,他的脑子完全恢复了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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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这一章时有点儿犹豫,但还是写了。很艰难,字数少点儿,莫怪。唉
第二百一十九章 家宴
如果将对话也视为生死交战,余慈觉得,他现在刚刚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
这种感觉非常熟悉:他不应该否认自己的弱点和缺陷,但也没必要自泄胆气,妄自菲薄。正如他一直所坚持的那样他虽然陷入死地,却永远不能生出“必死”之心!
每当这个时候,余慈便会进入最佳状态。
俗话说得好,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余慈曾经听说过这么一个说法:在阅历丰富、看透世情的人看来,无数的事态变化,其本质不过是有限的几套模板,在那里循环往复。这样他们所经历的一切事,都变成了令人厌倦的重复。
余慈还远没有到这种境界,不过何清所用的手段,实在太过经典,也没有太多掩饰之意,只要脑子冷静下来,便能有所查觉:
一个巴掌之后,再给个甜枣
这大概是古往今来,揉捏人物的最佳方式,已经被人用滥了的,可效果确实了得。之前余慈的心绪,便完全被何清掌控着,像是牵线木偶,全无自主的能力。
但现在,他开始把握住何清的想法。于是就在何清说话的空隙,插进话去:“何仙长”
何清瞥他一眼,让他说话。
余慈便抓住这机会,沉声道:“弟子必然是清白的。这一点,何仙长应该早有定论,否则何必和我说这么多!”
何清神色不变:“那也未必”
余慈向她拱拱手,语气平顺恭敬:“何师叔的意思,弟子明白。虽说清者自清,可前面的做错的,总要弥补,也免去瓜田李下之嫌故而弟子想知道,用什么法子来证明自家的清白。”
话说到这份儿上,余慈已经是完全进入何清为他预设的位子,但因为他的主动,总算没让何清把力道使足,给他一个喘息思考的空间,也是一个自我调整的机会。接下来,不管何清说什么、想要什么、让他做什么,他都应该先把自己的位置摆正如今他就是一个离尘宗的外室弟子,而不是其他的什么。
如此应对,让何清多看他一眼,略微点头,不再纠缠于余慈个人的对错,就事论事道:“何需证明?真相水落石出之时,一切便都大白于天下之前我让你和证严接触,认真去做便是。”
余慈想了想,道:“请仙长明示。”
“也没什么。刚才便说过,你是个有运道的人,我只是看上你的运道罢了。”
“运道?”
“是啊,天裂谷动乱前后的八条线索,只要和你接触的,如今断的断,折的折,能接续上的,也只有净水坛一家而己,这么看来,你便是最好的试刀石呢。我便让你和他们再多接触一些,两条线缠起来,谁更坚韧一些,总要有个结果才是。”
余慈愕然。但接着他便看到,何清的视线盯过来,冷森森的,但感觉中并不是针对他而来。
脑子转了几圈,余慈忽地有了答案:什么“看谁更坚韧”之类,不过是托辞。此时何清心中怕是早有决断,她要是也只是个“结果”而已。
有了结果,才有出手的理由。
余慈嘴角动了动,不知是该赞佩好呢,还是该不以为然。虽说他很清楚伊辛和尚的那些勾当,可何清却不可能知道。也就是说,她是在未能完全掌握证据的前提下,做出这个决定的想当初谢严在此主持之际,还没她这般果决!
想到刚刚何清指责他的那些话,余慈不免就想着,是不是将他通过照神铜鉴所见所闻的一些事情,通报出来。经何清一说,他真觉得那些秘密烂在心里,是顶没意思的一件事。
可不等他决断,何清已经向外走了,余慈跟上两步,却听到:
“净水坛和这绝壁城中,所谓的散修第一人卢明月应该是一条线,而上次绝壁城乱局之后,那卢明月便离奇失踪。据说是外出游历,可时机未免太过凑巧,你不妨往这件事上靠一靠,看是否能当个突破口。”
余慈这才想起,今日易宝宴上,并没有见到卢明月其人。
他开始认真考虑,而渐远去的何清又传回声音:“外室弟子的自由度还是很大的,只要不违犯宗门条律,有一些私密之事也没什么。不过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若你真有心在仙道上有所作为,就该照着更高的标准努力这算是我替他说的!”
这算是又把红枣送过来了吧。
余慈站在原地,有些想笑,但想到那个“他”,却是猛醒:他在这里干活,玄真凝虚丹,又该怎么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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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绵细雨终于见了尽头,而天翼楼夜宴造成的影响,还是方兴未艾。
此界素来有一种说法:一场成功的易宝宴,能将与会者的实力提高一个档次。余慈觉得,这并未夸大。只看宴会之后,修士闭关的规模,便能见得端倪。
新入手的法器再好,也是要加以祭炼的。与会修士,只要是有所收获的,大部分都趁热打铁,抓紧时间闭关,力求将新得的法器祭炼到得心应手的地步,这样一来,绝壁城高层活动骤减,城里便显得安静许多。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便如万灵门,便在这个时候发了帖子,邀人赴宴。请的人也不多,只有两个而已。
余慈坐在湖边水榭之中,暖春微风拂拭,直欲醉人,余慈也姿态懒散,正与史嵩闲聊,岸边胡丹则正吩咐人布置席位,以他的身份,做这些活计,也足见对这场宴席的重视。
这里是丹崖上唯一处临湖风景,用来招待客人最是恰当不过。只不过余慈在这里,起码是半个主人,唯一称得上“客”的,此时却还未见踪影。
此时史嵩说到兴头上,独臂在空中虚划:
“万物生而有灵,敝门这万灵二字,便是取自此处,但其关键,则在一个生字。所以敝门那腐殖魂火,虽是大有死气,却还是要活取生灵,其怨毒之意,催发阴火,这也是所有类似法门必须用到的一项手续。
“余仙长提到的百灵化芒纱,想必亦是如此。只是,若无独特应用法门,化消怨气反噬,固本安神,那也不过就是个外道旁门,为智者不取。坦白地说,便是这腐殖魂火为我门中的根基,我也不愿让小九修炼,余仙长身为离尘宗高弟,有的是神通法门可供修行,何必舍近求远呢?”
余慈笑着谢过史嵩的解答,却是不置可否。
史嵩正想再说,水榭外却是欢呼一声,小巧的身影直撞进来:
“鱼刺哥哥,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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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看某人的琥珀之剑,学会一个词儿,卡文,卡文啊!有木有啊,有木有!
第二百二十章 观纱
像是一头灵巧的小鹿,女孩儿轻盈地从水榭栏杆上一跃而过,看那势子,几乎是要撞到余慈怀里去,却在跟前险险刹住身子,往脸拉老长的史嵩那边看了眼,转过脸来,只是嘻嘻地笑。
“小家伙个头没长,倒是又变白了。”
余慈说的是实话,小姑娘去南方养病这段时间,略见清减,脸色也有苍白。刚刚史嵩说起过,小姑娘神魂伤势其实还未痊愈,只是看着绝壁城形势稳定,便把她接过来,在熟悉的环境中疗养,效果或许要更好些。
刚刚脱口叫出“鱼刺哥哥”的称呼,小姑娘其实是有些害羞的。不过见余慈微笑着回应,亲切或有之,却也不是她想象中“兴奋热情”的模样,又不免有些失望,但回头一想,其实这才算他们第三回见面,要是太热情了,她反而要不习惯呢,就此心和气顺,只是半撒娇半埋怨地道:
“哼,说是去南边玩来着,其实大半时间都耗在移山云舟上”
余慈对付小孩子,还不是手到擒来?便笑道:“移山云舟好玩吗?想我为大通行看家护院几个月,都没捞着上去游览的机会呢。”
“嗯嗯,也很好玩啊。那里比绝壁城还要大呢,卖什么的都有,还有冲云板、滑引车,每天晚上都有表演,可刺激了!就是他们看得严,不让我上去”
小姑娘本就是天真烂漫,在自家人面前更不需掩饰,一时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又是当日临崖闲话时的模样。余慈也先放了心,如今看来,神魂伤势且不说,上次屠独下辣手,给小九造成的心神创伤,已经再无影响,小姑娘的精气神全回来了,甚至更胜往日。
见小九一来便有霸着余慈不撒手的意思,而余慈也不排斥,史嵩又是高兴又有些吃味儿,小家伙前些天可不见这么兴奋。看起来,她和余慈确实非常投契,这对她,对万灵门无疑都是件好事。不过,他还是要摆出爷爷的架子,见胡丹已经安排了,正往水榭走来,他咳了一声:
“小孩子家,别打扰长辈谈正事儿”
小九皱皱鼻子:“爷爷你说的,今天是请鱼刺哥哥过来,就以前的事表示感谢的。我在这里和鱼刺哥哥说话,还不是正事吗?”
余慈和史嵩对望一眼,都是失笑,史嵩摇头道:“除了余仙长,还有净水坛的证严师傅,当初也是探望过你的,可不要慢待了。”
“证严师傅?”
小九的记性极高,一下子就想起来,那位证严师傅,不正是她曾经在余慈斩杀白日府众修士的现场,见到过的那个毒蛇似的和尚?当初她被那人吓得可不清呢!
想到这里,小姑娘便有些不乐意,但不等她表示出来,外面已有人通传:“净水坛证严师傅到了。”
余慈和史嵩都站了起来,不一会儿,证严和尚高瘦的身影便出现在他们视线中。隔了一日不见,余慈觉得此人脸上淡金颜色倒是又深重了些,瞳孔中刺芒流动,极是凌厉。
胡丹此时已进得水榭,见状惊叹道:“证严和尚这段时日,当真是修为精进,如今怕是随时都要寻到契机,进而定鼎结丹吧。”
惊讶之余,胡丹还有话没说出来:如今绝壁城明面上,有两位还丹修士坐镇的,只有万灵门一个。若证严和尚近期内突破,净水坛在城中所得,怕是要水涨船高如果他们志在此处的话!
余慈却是记得何清也说过类似的话,他与史嵩又对视一眼,未及多说,水榭外证严和尚已遥遥招呼,丝丝的笑音几乎就是净水坛的招牌:“贫僧来迟了,莫怪、莫怪!”
史嵩笑道:“哪来这些客气,今日我和胡师弟略备薄酒,邀二位前来,实是感谢二位在天裂谷时,对敝门、尤其是小九的照应。叙的是私谊,论的是交情,不讲究别的。”
余慈在旁笑道:“这点我可以做证!”
说话间证严已进了水榭,闻言视线在余慈脸上一扫:“哦,那之前谈的什么?”
旁边,小姑娘很想说是“小九见闻”,不过史嵩已经笑道:“是谈论一些收集生灵怨气的法门。”
“哦,那可是史门主的老本行。”证严笑眯眯的,并不因为史嵩和胡丹地位在他之上而有所拘谨,神态非常放松,“是讲解腐殖魂火的精义吗?”
史嵩闻言大笑:“敝门这几样把式,唬唬别人还好,在余仙长、证严师傅眼里,实是班门弄斧了。刚刚说的不是这个,而是”
说着,他往余慈那儿瞥了一眼,余慈微笑着接过来道:“是我就一样新得来的法门,向史门主求教。证严师傅来得正好,不妨一块儿为我参谋参谋。”
余慈所说的,就是前几日他从褚妍手中得来的那幅所谓“百灵化芒纱”。上面以极致精妙的针法,在薄薄细纱上,织出美丽花纹,而这些花纹在经过天罡地煞法四层祭炼之后,便能在光芒中转化为文字,所描述的,正是收集百种生灵怨气,以红纱为运转中枢,转化为“诛神刺”的法门。
那“诛神刺”在修行界好大的名头,号称“无物不破”,但“百灵化芒纱”上这种法门,正如史嵩所言,乃是旁门中的旁门,所凝化的“诛神刺”,驳杂不纯,阴毒是有,却无传说中那般凌厉。
之前余慈不愿让史嵩有先入为主的印象,便没有说起“诛神刺”的名头,果然这位老牌还丹修士,对此颇不以为然,此时再说给胡丹、证严听,其反应也大致如此。
余慈当然知道此法的局限,不过,他心中还有别的打算,如今询问相关的技巧,便是抱着“应有所得”的念头而来,见众人都有误解,也不多说,手上轻抖,便有一幅红纱,在众人眼前铺开。
“哇哦很漂亮啊!就是颜色太艳了。”
什么玄门正宗、旁门左道,小九是完全不感兴趣的,倒是对细纱本身的质料和织法十分好奇,伸出小手要去碰触,被史嵩一把抓着。
余慈见此微微一笑,真煞潜运,透入细纱之中。
不管怎样,像褚妍那样通神上阶的修士,持“百灵化芒纱”,可以伤到伏龙这等还丹人物,便证明此纱确是一宝。对这种宝贝,褚妍是肯定要大力祭炼的,余慈拿到手时,这细纱已经是三重天,近二十层的水准。
只不过余慈要抹去前主人的气息,需用同样的祭炼手法,从头顺过一遍。这样比初时祭炼要容易得多,但时间紧迫,如今他也不过做了六层。但即使这样,也是余慈身上所有法器中,祭炼层数最多的一件了。
法器祭炼完成一重天,在天罡地煞祭炼法上算是一个门槛。从此刻起,法器便可收摄入体,与周身气机交融更加密切。
当真煞注入,余慈也做了一次平缓的呼吸,便有红莹莹的光芒如斯响应,闪亮在人们眼前。细纱在光芒中微微起伏,上面的花纹如有生命般流动起来,与光芒交映,只需稍换个角度,便能看到一排排整齐的字迹铺陈其上。当头就是“诛神刺外道炼法”七字。
“诛神刺?”胡丹失声叫道:“用这法门可以炼出诛神刺?”
不管是不是外道法门,只要沾上“诛神刺”三个字,什么东西的水准都要立刻攀升到一个新层次。
看着这红莹莹的细纱,半晌,史嵩和胡丹才回神,旋又面面相觑。
这个确实在他们的预料之外。
其实二人最明白不过,今日所谓“家宴”,说是为了感谢余慈和证严对万灵门的恩义,但其真正的目的,也只是为了给余慈和证严一个见面和接触的机会。
是的,他们两人大概是绝壁城中,除何清和余慈之外,仅有的两个“知情人”,这场家宴,也是何清和余慈的安排。
但现在看起来,余仙长是很认真要讨论的样子?
师兄弟二人都有一个相同的念头:“若这是做戏,余仙长也太可怕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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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透灵
余慈倒没史嵩师兄弟想象得那么心机深沉,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原因无他,只“底气充足”四字而已。他大概是绝壁城中,除净水坛、玄阴教两家当事人外,最知根底的一位。何清的要求对他来说,全无难度,自然也就挥洒自如。
至于他拿出百芒化灵纱,亦是同理若无细纱本身,史嵩等人便是有法门也徒负呼呼。退一万步讲,就是百灵化芒纱本身,对余慈来说,也只是一项引子,他真正的目的,并不在这里。
史嵩等人不知究里,对余慈心胸甚是赞佩。见他们的模样,余慈心中暗笑:“所谓心胸宽广,格局阔大,不外如是”
在前日被何清讥刺一通之后,他对“格局”二字,很是敏感,闻言又是感慨,又是自嘲。不过话又说回来,何清讽刺他敝帚自珍,恐怕也是拿高了标准,若他身上真有几件祭炼七八重天上品法器,保准比现在还要大方。
说到底,心胸格局,还是要有相应的实力搭衬,否则不过是空放大言,又或是打肿脸充胖子,从一个极端滑到另一个极端。此间玄妙,还要仔细把握。
他在这边感慨,其他人做的也是同样的事,只目标不同:“虽是外道,制成此纱的也必然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至少需要通晓法门,才能将传说中艰深无比的诛神刺,简化为这等模样。”
证严在旁啧啧赞叹,细长的手指探出,在细纱上慢慢移动,体会上面花纹的妙处:“这宝纱,余仙长是从哪里得来?若按着易宝宴上的价位,这件祭炼两重天的法器,我愿开价五千如意钱,或是祭炼四十层的法器来换。”
史嵩师兄弟此时也回过神来,由胡丹笑道:“证严师傅打得好算盘,要我说,这法门本身也就罢了,真能持此纱在手,期以十年八载,仔细研究,未尝不能略窥那诛神刺的门径,实是不世出的宝贝!”
他本是抱着出言挤兑的念头,制造话题,但说到这儿,心中却是一动,史嵩比他反应还快,立时便道:“若余仙长有意出手,敝门中三件祭炼达九重天的法器,可由仙长任选一件”
余慈笑着摆手:“算了,我这儿入手也没多久,都没暖热呢。”
“耶?这纱巾鱼刺哥哥是从哪儿弄来的?”
自余慈拿出百灵化芒纱之后,小九便左看右看,除了颜色略有遗憾之外,倒是颇为喜欢上面的花纹,此时看她的模样,似乎有要求史嵩、胡丹为她购置一条的想法。
余慈失笑:“这个弄字可圈可点”
他只这么一提,却没有解释。小九有些懵懂,不过其他人却都明白过来,这幅红纱,来路想必不是你情我愿的买卖之类。
他们当然不会在小姑娘面前刹风景,便都转移话题。此时安排的酒菜都上来了,也就是几样小菜,看上去倒是颇具匠心,小九这时便有了任务,是在一旁侍酒,证严和尚也不忌荤腥,边喝边聊,其间话题总在修行、见闻上打转,对涉及绝壁城事务的问题一概不论。
一席酒吃下来,也算宾主尽欢。
不过这里面,史嵩、胡丹这对师兄弟,表现得兴趣盎然的同时,却是都有些莫名其妙。他们安排这顿宴席,是为了便于余慈在证严身上打开突破口的,可看眼下的情况,余慈倒像是真把“正事”给忘了个干净。
二人越来越疑惑的时候,旁边执壶的小九,打了个呵欠,然后便止不住,又连打几个,看起来两眼迷朦,眼帘便似有千斤重,时时都要睡过去的样子。
余慈注意到这情形,眉头皱了皱。他知道,这是神魂受创未愈的表征。
来绝壁城之前那几天,他已经知道想寻找第二条品相上乘的鱼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便将精力都放在配合诸老的研究上。以此获得诸老高达五万如意钱额度的“赞助”。
诸老虽然脾气暴躁,但在神魂研究上,却是此界少有的权威。余慈在他身边,耳熏目染,对神魂本源的了解,已非昔日可比。他作了个让人噤声的手势,轻声招呼:“小九?”
小姑娘的反应明显慢了一怕,等她迷迷糊糊抬起头,还以为余慈要她倒酒,嗯声中走过来。余慈却拿走了她手中的酒壶,顺手一指点在她眉头,小姑娘“唔”了一声,倒进他怀里去。
迎上史嵩和胡丹不解的目光,余慈道:“我前些日子在移山云舟码头,和大通行的诸老相处了一段时日,学了些安神定魂的法子,对小九的伤势,虽不知效用如何,可总也没有坏处,史门主”
史嵩喜道:“可是诸兴大师?”
余慈还是头一回听到诸老的名字,他以前一直以为,那个秃头老儿,便是叫“诸老”来着,失笑之余,也点头承认。
史嵩愈发欢喜,忙道:“如此便烦劳余仙长了!”
嘴上这么说,他心里却是另一个念头:便是余慈治不好,经他这条线,也能辗转求到诸老那边去。小九也还罢了,伤势早晚都能痊愈,那成荣对自己忠心耿耿,神魂伤势比小九要严重十倍,修养了半年时间也不见好转,若是那位诸老能出手,?
正想着,眼前忽地亮起紫芒,映得人眼前一花,随即消失不见。
史嵩方一愣,便看到余慈吁气停手,其间做了什么,全然不知。
胡丹从头到尾都盯着余慈的动作,只见到余慈指缝间漏出深紫光芒,如一层水雾,渗入小九发际。但这代表什么,却是完全不明白,只好问道:“余仙长,小九她”
“刚刚做了医治,但效果如何,还是看醒来后的效果。”
余慈面上淡定,心里其实也没谱。他哪懂得治愈神魂的办法?刚刚只是从还真紫烟暖玉中,提出一缕氤氲紫气,借其灵效,为小九滋补元气,洗涤神魂。
如此手法,倒真的是从诸老那里学来。经过那位秃头大师的研究,余慈心口这块还真紫烟暖玉,也能用一些手段激发功能,纵然比不过万象宗千年传承的圆熟,总算不再只有被动防护之效。
来之前,诸老便信誓旦旦地保证,寻常神魂创伤,以氤氲紫气修补,功效通神,余慈姑且信之。
小九已经进入沉睡状态,余慈想了想,干脆催运袖中照神铜鉴,将一颗神意星芒打进小姑娘脑宫,这并非是借小九的视角刺探情报,而是借着神意星芒照耀脑宫,感通神魂的功能,观察小姑娘的神魂状态,这手法却是余慈自己琢磨的。
结果让人颇为满意,氤氲紫气到处,小九神魂显得非常安稳,至少看不到明显的创伤,感应强度也有所提升。
这般结果,已经足够让史嵩和胡丹感激不迭,他们也在心里盘算,是不是让余慈给成荣也依法泡制一番。
此时小九虽是睡得香甜,却也不能在四面临风的水榭停留,余慈干脆提议,这场家宴到此为止,证严也是同意。见是余慈发话,史嵩和胡丹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客套两句,便由胡丹抱着小九,先往住处送去,史嵩则送二人离开。
余慈的住所也在丹崖上,只有证严还住在城南寺庙里,其实也就是余、史二人送他一个。路上,史嵩仍是感谢连声,而证严则对余慈的手法更感兴趣:
“余仙长施法时,周身气机变化不大,是用的法器?”
对证德的利眼,余慈并不吃惊,不过在还真紫烟暖玉之事上,余慈可不会过份大方过了头便真成傻子了!便顾左右而言他:“还是诸老的手法奇妙”
此时,在小九脑宫内的神意星芒,出自宝镜预设的机能,想要进一步深入脑宫,撷取信息,余慈却不能任它胡来,心念一动,便将其赶了出去。
神意星芒发射容易,回收却是麻烦。余慈几乎从未正式回收过这玩意儿,此次也是一样,只想找个生灵甩过去,只要不刻意深殖神魂之中,过上六个时辰,便会自动消散。
可临到头来,他却是心中一动。要说浪费也是浪费,不如做个尝试也好。
一念至此,他便对史嵩和证严笑道:“要说诸老,对神魂研究的造诣之精深,恐怕已是天下独步”
他帮着诸老吹嘘两句,同时也做好了准备,神意星芒蓄势待发,他则伸出一根手指:“诸老曾研究过一种震荡神魂之法,对敌时颇为有效,我在那几日,倒是偷学了来瞧!”
他手上装模做样,掐了个印诀,却是以之为掩护,开启从“冰山信息”上学来的震荡神魂之术,在史嵩和证严那边一扫。
细微的震荡中,神意星芒无声无息探进去,直没入证严尖长的脑袋。
第二百二十二章 着手
余慈打得一副好如意算盘,借着神魂震荡的机会,将神意星芒打进证严和尚脑宫,如果能分散其注意力,进行深一层殖入自然最好。
前期非常顺利,根据“冰山信息”领悟出来的神魂震荡之法,乃是将自家阴神化为无形有质的震波,冲击神魂层面对方“魂源”所在,别开蹊径,余慈又使得突然,便是以史嵩的修为,在那一瞬间的功夫也觉得心神摇动,证严更是微微一眩,此时神意星芒已经穿透进去。“星光”照耀之下,和尚脑宫之内,明光大方,神魂状态一览无余。
然后余慈便发起了呆。
其实余慈不可能看到目标的神魂究竟“长什么样”,但神意星芒光耀之下,证严和尚的神魂状态却以某种独特的信息,反馈回余慈心头。
习惯了“心内虚空”的物象、心象之辨,余慈很善长将抽象的信息形象化,此刻在他眼前,他似乎见到了,一片灰黯昏沉的天地,阴霾四合,使天地几乎要合拢在一起,而“视野”中的大地,却是四分五裂,死气沉沉,似是一片浩劫后的废墟。
余慈通过神意星芒,见识过千百人的脑宫神魂,却从未有过类似的经历。
这就是证严和尚的神魂状态?如此支离破碎,生机全无,他怎还能活着的?
余慈神色微变,还好此时证严和尚正皱眉体会刚刚神魂震荡的问题,没注意到这边。便在此刻,随着和尚心意凝聚,这片神魂天地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在神魂更深层,有一股力量聚合。好像是厚重大地之下,沸腾的岩浆,非但挥发出巨大的能量,还生成一股惊人的吸力,使破裂的神魂向中央凝聚。眨眼功夫,四分五裂的“大地”,便有合拢的趋势。
神意星芒依旧悬空照耀,证严和尚神魂力量发动,反而让他更好观察。
如今他便确认了,虽然外表惨不忍睹,但证严和尚似乎拥有一个非常惊人的神魂内核,按照显识、隐识、元神的三层结构,似乎可以说明,其核心元神反常地强大,所以才能够将外围支离破碎的神魂外壳聚拢起来。
至于为什么会达成这一效果
仅就余慈那点儿修行知识来看,他记得佛门修行与玄门性命双修不同,有转世轮回一说。多有高僧大德,舍弃皮囊,步入轮回,只护得一颗真种子永放光明,倏乎十余世、百余世,塑炼金身,终得超脱。
若强以玄门经义/解释之,那大概就是只在元神真性之上着手,一开便奔着阳神去的。
可那些高僧大德转世轮回后,难道都是这么一副德性?
元神修行,对刚刚阴神出窍的余慈来说,还是相当遥远的一件事。证严的这种情况,他也只能猜测,终究漫无边际。
说又说回来,证严和尚如此状况,倒是更利于神意星芒寄生于此:“且将神意星芒寄下,看看情况再说!”
时间紧迫,余慈心念一动,神意星芒直接穿透证严和尚支离破碎的神魂外层,在靠里面的位置,寻了一处角落,伸出“根须”,寄生上去。对此,证严和尚一无所知。
将心念移转出来,余慈往二人脸上看,见他们终究没有发现自自己的手段,证严甚至还颇是赞叹所谓的震神之法,微微一笑,便和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慢慢走到山腰。这里是原白日府山门所在,在白日府覆亡时,连带着下方的小镇都损毁大半,现在这个是后来新盖起来的,只有一个牌坊还算显眼。送客到此已经全了礼数,证严知机告辞,但未等余慈二人说话,牌坊后突然转出一个人来。
“证严师兄,住持见召,请你速回!”
看穿着打扮,来人正是净水坛的和尚,透着些低辈弟子的谨慎,当然能看出他辈分的,还是那张像正常人的脸。
净水坛和尚修为稍入门的,都有蛇类姿态,证严、证德均如是,像这样的和尚,净水坛足有百余人,且修为越是精深,越是肖似,这是让人非常奇怪的一件事。
看起来小和尚在这里守了有一段时间了,脸上很有些如释重负的样子。
证严和尚面对低辈弟子,气派也是很大的,闻言只是嗯了一声,是爱理不理的神气,那小和尚倒是见怪不怪,匆匆施了一礼,便告辞离去。
余慈笑对证严道:“既然是伊辛大师见召,便不耽搁你了。当日从屠独手里逃生,有大半都是靠着证严师傅事前提醒,这份恩义,我铭记在心,日后大家常来常往,切磋经义,岂不快哉?”
以余慈此时的身份,绝壁城各宗修士无论哪个听到,都要大为振奋,可证严和尚反映只是咧嘴一笑,说不出古怪的神气。
余慈微愕,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证严则是转瞬又恢复了正常,丑脸上神情从容,仿佛刚刚只是面皮抽风,谦虚两句,又向二人施了一礼,就告辞离去。
一且看起来都很正常,可刚才一瞬间和尚的神情变化,却给余慈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且越是回想越觉得古怪,他还怀疑是自己的错觉,又问史嵩,这个极老辣的人物默然半晌,道:“证严身为净水坛弟子首席,貌似脾气古怪,实则极有分寸,在绝壁城年青一辈,也是一等一的人物”
后面的话没有再说,但余慈完全可以理解。他点点头,觉得以证严的能力,不至于出现如此清晰的神情变化,为他和史嵩所察知。脑子转了几圈儿,忽然想起一事:“证严和伊辛关系如何?”
史嵩想了想:“不曾听闻详细,只是证严和其师傅,性格差异甚大。证严阴阳怪气,有时嬉笑油滑,但对同门师弟管束甚严,动辙打杀;伊辛和尚沉默寡言,对门下弟子却从无管束,净水坛的恶名,一大半都来自他的放纵”
“这师徒倒是古怪。”
余慈漫声回应,脑子里面想的则是在天裂谷时,通过照神图看到的一幕:当时伊辛和尚隔空暂寄魂于证严身上,与玄阴教明蓝交谈。事后,证严极其愤恨,而明蓝还用拍脸的方式安慰他,给余慈留下极深的印象。
等等!
余慈猛然发现,他前面的思维似乎走进了误区,他其实没有必要按着何清的思路,从证严到伊辛、再到“出手理由”之类。因为他掌握着一条何清仍未察觉,又或者察觉了却仍未肯定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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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通传,离尘宗余仙长到。”
车夫中气充沛的嗓音足能穿过两重院落,引得幽求宫外那些敬香的信众纷纷投来视线,更在幽求宫前殿激起一阵骚动。
下一刻便有前殿执事匆匆出来,趋车前拜见。余慈掀帘而出,从车上下来,也不愿浪费时间,摆摆手,便自往里面去:
“碧潮上师可在。”
余慈的行为也恁不拘小节,前殿执事正想着用什么规矩迎候,见此也不必再伤脑筋了。但面对前几个月,只用几句话便能扼住教门咽喉的厉害人物,执事不可避免有些紧张,姣好的脸上竟然沁了薄薄一层汗,只轻声道:
“上师不在宫中,由明蓝法师暂代宗主事宜。”
“哦?不在家?明法师何在?”
前殿执事正要说话,前面已经有内侍迎上来,施礼后道:“明法师不良于行,请余仙长入内相见。”
“咦?”余慈仍记得明蓝在谢严、何清等人面前,从容不迫,令人莫测其深的模样。怎么几个月不见,就“不良于行”了?
此时距丹崖上的家宴结束不过一个时辰,余慈的行事堪称风风火火。
他此来幽求宫,目的也是明确:他要玄阴教给一个答案!
犹记得当日何清剖析天裂谷动乱的八条线索,最后两条是净水坛和余慈,而倒数第三条,便是玄阴教,对其评价,只是“操线傀儡”几字,含糊得很。
可余慈却知道:玄阴教,或者干脆说它背后的罗刹教,虽然不是天裂谷动乱的罪魁祸首,却非常清楚以净水坛为代表的神秘势力的一举一动。双方的关系非常复杂,似乎是有合作关系,可又彼此拆台,奇怪得紧。
余慈正是要从此处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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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袋还是昏昏沉沉,只能说接下来努力更新了,现在连已经断更几天我都有点迷糊一场大梦做过来,我原来还在这个世界上。不知所云,望乞见谅。
第二百二十三章 理由
明蓝会见余慈的地点是中庭的善进殿,内里供奉传说中玄阴上仙最虔诚的几位神侍,林林总总总有二十多位,体貌各异,形神兼备,分列两边。余慈踏进殿门的时候,明蓝就端坐于神像错落的阴影中,以余慈的目力一时也未看清她的面目神情。
或许是真如内侍所说的那样,明蓝生了重病,嗓音十分沙哑低弱:
“人生自有缘法,不想在远去离幻之天之前,还能和余仙长再相见。”
余慈没听懂明蓝在说什么,但他知道他今日来绝不应让别人抓住话语主导权。便上前一步:“今日此来,是有事向碧潮上师问询。上师不在,请教明法师也一样!”
说话间,他终于看清明蓝的形貌,头皮忽地一激。
“明法师?”
距离上次见到明蓝,也就是三个月左右的时间吧,记忆中那个虽青春不在,但风韵犹存的明法师在哪儿?如今在余慈眼前之人,一头银丝,满脸丘壑,整件皮肉似乎都坠在骨头上,分明是一个形貌将朽,垂垂待死的老妪!
老妪微微欠身:“请恕身体不适,不便行礼。一别数月,余仙长修为精进,更上一层,可喜可贺。”
余慈一时无言,从老妪的面目轮廓上,他依稀可以看到曾经的明蓝的影子,而气度亦是差相仿佛。然后他终于确认了,眼前这人,确实是明蓝没错。
“明法师,久违了。”
余慈点点头,慢慢在明蓝身前坐下,在这串动作中,他已将心绪稳定下来,但疑惑依然存在:明蓝是不是中了什么邪功?余慈知道此界有几个法门,能够损伤他人寿元,可最近绝壁城风平浪静,也没有听说玄阴教与何人火并而且前面所言“离幻之天”,也是闻所未闻,
此时明蓝已经让人奉上茶水,余慈接过,轻轻摩挲茶杯外壁,沉吟道:“明法师身子可无恙么。”
明蓝微微一笑,脸上皱纹横生,她却是从容得紧:“身子骨不好,但精神还算健旺。”
余慈看她一眼,果然发现她双目有神,与一般老人不同,而且,给人的感觉也很是微妙。
带着疑惑,余慈微瞌双眸,旋又睁开。只这瞬间,他已开启了能够观照神魂层面的“法眼”,余慈将这个得自“冰山信息”的法门,称为“观魂法眼”,一见之下,所得又与先前不同。
神魂天地中,多个熊熊燃烧的火球放射出千百波纹丝线,彼此影响交汇。这里面包括了善进殿内外十多人的“魂源”,除余慈一人外,其余都是玄阴教中人,尤其在近前,一团火球光芒四射,掀起的波纹震荡虚空,与外围那些玄阴教修士的魂源隐隐相通,甚至影响到余慈这边,这也正是他微妙感应的由来。
“原来如此,明法师也与先前大有不同。”
余慈彰显了他的眼力:明蓝眼下这种状态,未必是中了邪法,而可能是修炼了某特殊的神通,她魂源光芒之盛,能和余慈所见的最炽烈的几个相比拟,那可都是还丹修士的层次!
不过余慈还是决定先将此事放在一边,免得影响此来的正事。他道:“明法师已知我的来意。”
明蓝回应道:“玄阴教上下多承仙长不计前怨的情分,却不知余仙长所问何事。若我知晓的,必定言无不尽。”
“事情倒也简单,只是让贵教给一个明确的答复即可。”
余慈早将问题想好,用淡淡的语气说出来:“天裂谷动乱临近尾声,事情总要有个了结。近日何仙长命我收集净水坛的详细资料。我想,玄阴教与净水坛共处城中多年,有几分交情也未可知,便想登门问询,以备他日之用。”
明蓝闻言微怔:“净水坛?”
余慈的言语中有着浓重的暗示意味儿,什么“收集资料”、“他日之用”,几乎就是明指何清看净水坛不顺眼,想要下手,而其中“交情”二字,更是让人忍不住多想几层意思。
明蓝也知道今天史嵩在丹崖宴请余慈和证严的消息,算算时间,宴会也不过刚刚散场,余慈便前来幽求宫,这里面表现出的态度,也是能让人好好揣摩的。
不过,余慈并没有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不错,正是净水坛。何仙长对其很感兴趣,比如伊辛大师的来历、其与卢明月的关系、其座下几名弟子的底细等等,至于天裂谷动乱期间,这些人的动向,也要好好把握。这些东西,明法师知道多少?”
说话时,余慈目光炯炯,盯着明蓝的面孔,似乎要从她脸上沟壑纵横的纹路里,发掘出更多的信息。
明蓝肯定不知道,他对此间事态,有着超乎常理的认知。明蓝若要隐瞒,或者为净水坛开脱,只能证明,玄阴教向离尘宗示好不过是权宜之计,心中揣着的,还是别样心思。结合着余慈的独门消息,却不知何清对此感兴趣否?
这就是余慈的两面盘算,想必能够满足何清的要求。
此时,他听见明蓝缓缓说话:“伊辛大师从未对人讲过他的出身来历,不过其法门源头,几名弟子的身世,本教倒还收集了些,若余仙长感兴趣,我可令人将卷宗呈来。至于天裂谷动乱前后的信息,余仙长想知道哪一方面的?”
余慈抬头,见明蓝神色淡定,显然已有决断。他笑了笑:“都说一说吧,不妨细细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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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余慈从幽求宫中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他乘坐的马车还等在外面,车夫乃是训练有素之人,一见余慈,便跳下车招呼,后面玄阴教的弟子、执事等也都行礼如仪,恭送余慈离开。
余慈正要登车,心中忽地一动,道:“我还有事,你自己回去便成。
车夫忙道明白,余慈对他点点头,不朝城里,而是向城郊外围信步而行。他一直走到城外山岭上,居高远眺,黑夜里,幽求宫便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你去玄阴教做什么?”
声音突兀地在耳边响起,语气微冷,余慈却没给吓到,他返身施了一礼:“何仙长。”
何清穿一身青灰衫裙,打扮依旧朴素,然而星眸电闪,自有一番森然气度。她目光穿越数里虚空,在幽求宫上一转,淡淡道:“我记得是让你和证严打交道”
“何仙长,弟子今日在幽求宫中,与玄阴教传法仙师明蓝说话,有一些收获在此。”
说着,他将早已准备好的玉简送上。这些都是之前和明蓝交谈时,记下来的一些最有价值的消息,林林总总,有十七八条,都和净水坛伊辛和尚、证严和尚等几名入室弟子、还有号称绝壁城散修第一人的卢明月相关。
这些消息,完全都是客观描述,没有任何臆测之辞,未免干巴巴的,缺少细节,何清先是皱眉,接着又缓缓点头:
“玄阴教的功课做得不错。你能找到,更不简单,很好!”
何清并不恼火余慈没按她的意思办。在这种事上,她只看余慈做到了什么,并不关心余慈用什么法子做到的,这也正是实证部的精义所在。在这种原则下,她比余慈更容易进入状态:
“你认为,五日内,该从哪个方向入手?”
余慈讶道:“这么紧?”
何清瞥他一眼,道:“再过半月,宗门步虚修士便要分批前往九天外域修行,汲纳至萃玄真,一去经年,这些俗事都要耽搁下来。夜长梦多,自然要迅速决断!”
第二百二十四章 稳坐
“卢明月?”
何清稍事沉吟,余慈在此人身上打主意,却不在她预料范围内。不过,联系玄阴教给出的信息,这个想法颇有可行之处。
余慈沉声道:“在绝壁城,净水坛弟子声名狼藉,卢明月与之蛇鼠一窝,且最爱祸害貌美女子,只是多在凡俗中间,白日府等懒得理会而已。想我离尘宗堂堂大派,以前不知也就罢了,如今已经知晓,又怎能放任不管?”
何清哑然失笑,却还是点点头,算是赞同。不过她还不能完全满意:“净水坛、卢明月之流,一城之毒瘤,除掉就除掉了,可是就仅此而已?”
“那倒不是。”
在何清“只重结果,不看过程”的模式下,余慈渐渐也放开了手脚。他知道何清需要什么。净水坛本身不算个事儿,真正让何清、乃至她身后的离尘宗感兴趣的,还是可能勾连到的天裂谷动乱的根由。如果找不到相应的证据或线索,灭掉净水坛,也是做白功而已。
所以,余慈笑道:“净水坛虽是个贼窝,但里面也未必尽是恶人,也要区别对待。宗门行事,更要有理有节,弟子与那伊辛和尚的首徒证严接触过几回,觉得他为人面恶心热,不像是个卑劣之徒,且其与伊辛的关系颇有些古怪,若能将他争取过来。以此内外结合,或能发掘出净水坛更多的恶行。”
“证严?”
何清倒是奇怪了,她让余慈接触证严,只不过是给余慈一个发力的扶手,可不是让余慈去救苦救难的。她摇摇头:“半月后,我是第一批登临九天外域的,俗务交接、事前准备都要时间。五日之内,此地事务,要么解决,要么搁下”
“何需五日,若是何仙长支持,且又事态顺利,三两天也就成了。”
余慈渐知何清的脾性,不搞谦逊之类的虚文,此话说得甚是肯定。他想到的是已经殖入证严脑宫的神意星芒。被这个小玩意儿附体,证严便等于是他最得力的探子,他可对那一对师徒的恩怨,感兴趣得很哪!
**********
这两天,绝壁城的许多居民都发现,城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古怪。以前那些冷漠高傲的上仙老爷们,突然变得热情起来。当然这不是说老爷们肯纡尊降贵,到下城和凡夫俗子同乐,而是他们一个个都大涨侠义之心,路遇不平,拔刀相助的事情接连发生几次。
不说“侠客”的身份,一直以来,在绝壁城,成为类似事件反角的,往往都是南城净水坛的恶和尚们,之前的数十年里,便是这么一群人,在城中为所欲为,想管的没资格去管,能管的懒得去管,以至于城中居民闻之色变,视之如灾劫一般。
但这两日,经过接连几次打击,死伤了五六个人,那群毒蛇似的和尚一个个都蔫了,躲在庙里,龟缩不出。偶尔出来的,也是战战兢兢,走路时都恨不能贴着墙角。
绝壁城的风气倒是为之一清。
余慈坐在天翼楼顶层,看着这段时间各方汇总的情报,微微而笑。
他只是放出风声而已,大约就是何清对净水坛、或是卢明月的所作所为不满之类,马上就有人积极配合,在原始版本的基础上,开发出多种丰满详实的细节,且演绎得活灵活现。
像是不开眼的净水坛和尚对何清无礼、何清看中的好根骨弟子被某个和尚糟蹋等等,虽说不值智者一哂,却是大众喜闻乐见的消息,很快在城中流行开来。何清的沉默,也助长了这类消息的传播速度。
这种情况下,便是再稳重的人,都不免要怀疑:何仙长真的要对净水坛下手了吗?
对此,各宗反应倒是出奇地一致:不管如何,探探风色总是没错的,尤其还站在“道义”一边,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万灵门、无生剑门、玄阴教,每个宗门都试探那么三两回,各自来算不多,但集合起来所产生的趋向便已经相当了不得。
“净水坛危乱只在旦夕之间。”
余慈抛开记事的玉简,在观景平台上观览城中景致。如果是只是摧魂净水坛此时只要他稍稍加把力,当日白日府之事,怕就要在净水坛头上重演。
不过,某些事情,还是出乎他的意料。
自从证严和尚上次奉伊辛之命回返,至今已是第三天,伊辛师徒之间关系的淡漠程度,也让余慈开了眼界。三日来,他们之前竟然没有一次交谈,证严静修、伊辛闭关,井水不犯河水。一直在“监视”的余慈,自然也就无法获得任何有价值的消息。
正因为如此,事情才显得古怪:说得严重点儿,此时的净水坛,几乎是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随时都会被离尘宗的天威碾成碎末。这种时候,身为住持、身为住持首席弟子,伊辛和证严应该忙活起来才对,至少到何清那里探探风声,又或者约束弟子,避过风头。可这两位,一个比一个坐得稳当。寺中弟子有找过去的,证严只是随便应付两句,而伊辛更是给出闭门羹,别人连他的面都见不着。
距离何清给出的期限只有半天左右的时间了。
余慈手指有节奏地敲击栏杆,他还没有到着急上火的地步。虽说无法如预料中那样,抓着伊辛和尚的把柄,可有以前照神图映现的信息,将之截头去尾,稍加修改,便是一个能让何清满意的答复。
反倒是近三天的观察,使他在别的方向,有所收获。
余慈闭上眼睛,远方信息通过特有的渠道传递过来。在脑中还原为大略的图像:灰黯的颜色,支离破碎的天地,还有深层闪耀的充满力量的光,这便是证严神魂状态的映像。
此时此刻,余慈对这里的情况,了解程度恐怕还在证严本人之上。
利用其本身的裂隙,神意星芒已经前所未有地将其“根须”殖入证严神魂的深层结构之中。按着叶途的“同心圆理论”,余慈估计着,他已经介入了和尚的隐识层面!
神意星芒的“根须”,好像是扎根在一条地下暗河中。暗河其实就是证严时刻涌动的心绪激流,成百上千个破碎的画面,夹杂在其中,飞掠而过。
这是类似于佛门“他心通”的能力,余慈在天裂谷中,击杀褚妍等人时,曾经有过类似的经验。论信息之详实,此次比之上回,还有相当的差距,但当时他情绪躁动,有心魔催化,凭一腔血气冲动,实不如此时体会的清晰和深刻。
“都道识海无边,前尘往事,钜细靡遗,都在其中。若能搜览一遍,也不用再费别的功夫”
念头是不错,但如何做到,仍是个问题。天裂谷时的经验太过霸道,用在证严身上,余慈还做不出来。
正想着,有人用手指轻触他的肩膀。
余慈一震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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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 魔踪
从神魂层面突然跳转进入现实世界,让余慈稍稍有些不适应,他靠着栏杆,眨了眨眼睛,才缓过来。此时映入他眼帘的,却是极熟悉的温婉秀丽的面容。
“甘师叔?”余慈忙挺起身子,至于站立则是不必了。甘诗真不在意这个,余慈也很难用对长辈的态度对待这位纤秀柔弱的女子。
“打扰你了,在练功吗?”
甘诗真抿唇一笑,却没有坐下的意思。这回余慈是真坐不住了,起身笑道:“神游物外而已。”
如此回应,余慈也在奇怪,为什么甘诗真会来找他。这段时间,女修一直在丹崖独辟的静室中闭关,稳固现有境界,只出于礼貌,在中间参加了玄阴教和随心阁组织的夜宴。
余慈曾听何清说起过,这位纤弱可人的师叔会随同宗门人马,一同登临九天外域,也在那里告别,在孤寂无边的空间中,继续自己的修行,直至回返四明宗。这里有个特殊名目,便叫“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四明宗培养他们顶尖人才的试炼。
可以想见,在女修回归之后,其在四明宗的地位,必然会有一个大幅度的攀升,成为宗门未来千年的中坚人物之一。
对此,余慈既佩服,又羡慕,当然,还有无尽的向往。
两人并排而立,余慈要比女修高出整个头。若是在二人初识之际,余慈大概只能看到女修丝绸般的发幕甘诗真是不习惯仰起脸和人讲话的。不过此时,以二人共患难的经历,女修却是非常自然地仰起脸,轻声道:
“城外有些异常,清姨的意思”
“异常?是伊辛和尚有什么马脚露出来了?”
余慈知道,何清不会将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这边,她应该有着一记甚至多记后手,才算正理。所以,若是别的方向出现成果,余慈是一点儿都不会惊讶。
哪知甘诗真却是摇头:“是清姨的法天绝牢有所感应城外有妖魔流窜。”
“妖魔?”
这个是真的出乎余慈预料之外,也让他不解,有何清镇守在此,寻常妖魔鬼怪,翻掌间即可灭杀,哪还用专门通知他?
要知道,在何清接手绝壁城之后,便将身上最厉害的法器,即“法天绝牢”祭出。此物用以攻敌时,可抽取十里方圆的天地元气,锁杀敌手,威力极大,而何清此次用的是它的防御之法:
那枚金环可以充做广大范围内,天地元气的运转中枢。在它的控制下,方圆数十城范围的天地元气,便给编织成一个巨大的蜘蛛网,某些特定的目标,如果碰到这张“网”上,其存在会立刻反馈到中枢,并引发“法天绝牢”的强劲冲击。
这等法器,某种意义上,相当于“五方通灵符”的加强版,甚至有些照神铜鉴的效用,可以借助天地元气的流动变化,收集远方信息,只是不比照神图的详细,可它攻防一体,借天地之威发动雷霆一击,又远比照神图霸道得多。
余慈曾问过何清这件法器的祭炼水平。其结果让他无语:法天绝牢是离尘宗眼下辈份最长的方祖师亲手祭炼之物,后赐给何清。其地煞炼数已七十二层圆满,天罡炼数则是十八层,也就是说祭炼层数达到惊人的九十层,即十五重天的水准,在离尘宗是能排进前十位的上品法器,便是在通玄界,也是无价之宝。
在余慈所见的法器之中,也只有当初慕容轻烟手中的“大洞七变五方真形符”,历经两劫时间,几代人努力,才勉强在祭炼层数上超过,但以实战论,威力还要瞠乎其后。有此件法器在手,何清的战力已经直追真人修士,当日能锁禁真人阳神,迫得对方爆体自绝,并不出奇,那些小妖,又算得什么?
“小小妖魔,心念一动也就灭杀了,却拖到现在”
余慈挠挠头:“妖魔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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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慈是从天空直达目的地的,携他前来的自然就是甘诗真。
何清似乎打定主意让自家侄女帮忙,作为仅次于何清的强大战力,甘诗真性情温和,并不计较什么,有她在此,各类事项安排起来,要容易得多。说句不敬的话,和甘诗真在天裂谷那段时间,余慈便觉得,这样的同伴,用起来实在是顺手得很。
从高空俯瞰下去,绝壁城南郊河道,便如一道白炼,横穿丛林,自十里坡倾泄而下,成为壮观的大瀑布,激流飞湍,汇入灞河。南郊大概是绝壁城周边环境最复杂的地方,山脉丛林,河道峡谷,交错纵横,春夏时节,物种丰富,灵气充沛,实在是个好去处。
不过,随着净水坛在南城开宗建寺,这里几乎便成了和尚们的后花园。寻常人误入其间,一去不回的绝不在少数,在城中居民口耳相传中,这甚至就是净水坛的恶人们杀生害命之后的抛尸之所。或许是用尸体做肥料的缘故,几十年下来,南郊丛林倒是越发地丰茂起来。
余慈抵达此处的时候,何清正孤悬空中,负手而立,眼神则在丛林中巡逡。
“妖魔在哪儿?”这是余慈来后第一句话。
何清瞥他一眼:“妖魔在哪儿且不去管,你承诺的事情,办的如何了?”
“有些消息等着证实。”
余慈一语双关,也不知道何清能理解多少。说罢,他也学何清,拿眼睛在丛林中扫动,看是否能找到妖魔的踪迹。
这回答轻描淡写,何清自然是不太满意的。不过现在她现在另有要求,也不再求全责备,只是指了个方向:“地下,约有二十丈左右,曾经有妖魔驻留,如今已经不在了。”
余慈奇道:“逃掉了?”
何清没有立刻回答。事实上,法天绝牢并非是专门侦测目标的法器,因为她觉得妖魔来得蹊跷,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没有立刻引动“法天绝牢”的反击,只是大致把握方位,想顺藤摸瓜一回。可是那妖魔的滑溜超出估计,或许是有所感应,形迹越来越隐秘,终于在半个时辰前,完全消失。
“此妖魔非是那些只懂得杀戮的蠢材可比。应该有着相当的理智或是灵觉,又或兼而有之。若是后者,便很有可能是血狱鬼府的高等妖魔,这类妖物,天裂谷动乱期间,宗门能擒杀的也是少数,我前面是托大了。”
女修仍是讲求实际的,并不因为自己的失误而忌讳什么,而且,她确实有着新发现:
“在追索期间,我发现妖魔曾在地下找到过两三个藏身处,藏匿极深。若非法天绝牢控制元气流动极其精微,说不定还要被它瞒过。这些藏身处,不是临时开辟出来,而是早就存在我已叫来城内各宗首脑,要问个清楚明白。”
余慈心领神会,此时何清应是怀疑妖魔和城中某个势力有关,甚至更明确地说,是和南城的净水坛有关。叫来各宗首脑询问,看似打草惊蛇,但结合前面层层进逼的效果,或许另有奇效。
看他若有所思,何清问了一声:“你有什么看法?”
余慈最初是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但经何清这么一问,忽有一个念头跳出来。
这不正是洗脱形象的好机会?
他吸了口气,点头道:“何仙长想的已是周全,弟子别无补充。不过,就妖魔踪迹一事,弟子还想试试!”
说着,他捏住了袖中清凉的铜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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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 发掘
手指碰触镜面的那一刻起,余慈神意运化,通过宝镜,放射出一溜星芒,约有十来颗上下,散射四方。很快寻觅到周边适合寄存的生灵,随即打开相应的视角。其分布得非常均衡,整体范围约在方圆十里以内,余慈便利用这些生灵,将这片丛林分割成大致均匀的几块。
照神图已经消失几个月了,余慈从不适应到主动寻找方法,慢慢地也找出几条路子。眼下便是他为了解决散乱的视角,特意分划的区域。
第二波神意星芒喷射而出,至此,身边的何清与甘诗真还都没有察觉。
散乱的视角的没有层次,但余慈为它们预设了层次,使之稍微有点儿规律可循,也更利于观察。
皱起眉头感应半晌,神意星芒覆盖范围内,确实没有妖魔的影踪,这也在余慈意料之中。他本就没想着能顺利锁定妖魔,如此做法,只是借机将自家的铜镜亮出来而已。
前段时间,何清拿他的照神铜鉴说事儿,很是讽刺了一通,余慈当时给抓着软肋,以至哑口无言,颇没面子,如今亮出宝镜,有知过则改的意思,也有昭示心迹的想法。
他有意让何清明白,心思全无遮掩,果然惹来女修一瞥:“这就是你那能够远观敌情的宝贝?”
余慈点头,初次将宝镜现出人前,感觉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受,心头反而陡然轻松下来。照神铜鉴似乎感应到他的心情,散发出朦朦青光。
“人器呼应,若有节拍。这件法器的祭炼,是一器一法么?”
“是。”
“可知其来历?”
余慈只能摇头。
何清嗯了一声:“观其样式,颇有古意,只是布局残缺,可惜了回头有空,在山上查查资料吧,说不定能将其补全。”
说罢,女修便瞑目不语,应该是操控法天绝牢,再度搜索妖魔踪迹去了。倒是余慈愣了半晌,这就完了?甚至连入手细看都没有,隔空扫了眼,就算了结,比他想象的实在简单太多!
余慈甚至有些失落这宝镜在何清这类人眼中,难道就如此不值一提?
他以前偷偷摸摸、贴身秘藏的行径,又算什么?
余慈苦笑自嘲,然而同时他也觉得,自家的心境又开阔许多。
此时,绝壁城四个宗门的首脑,逐一到来。最先来的史嵩和胡丹这对师兄弟,他们控制下的万灵门,已经完全倒向离尘宗,甘为附庸,何清则以信任作为回报,他们两个,是绝壁城诸势力中,仅有的两个知道何清大概心思的修士。
接下来是无生剑门的董剡,此人这段时间不理俗务,埋头闭关,抓紧时间祭炼在易宝宴上新得的法器,尤其是那枚剑丸,此时已有几分火候,功行也有进步,现身人前时,便觉得他气息吞吐都寒芒烁烁,气机森然。不过,此人仍对余慈手中那枚剑刃念念不忘,只可惜余慈这几日事忙,也暂无出手的打算,将他晾在了一边。
然后才轮到南城的东道主伊辛和尚,此人展现出一贯的沉稳冷漠。便是这几日糟糕的局面,也不能变其颜色,与人见面时,一切均如既往。但越是如此,才越让人感觉到他的诡异莫测。
至于玄阴教,碧潮外出未归,明蓝不良于行,只能让教中名义上与明蓝齐名的护法仙师善姣前来。不过,其人虽是个貌美少妇,却还不如她身后一身黑袍裹体的影子来得醒目。
“香奴?”
余慈一眼就认出来,善姣旁边,正是碧潮多次携同来同去的车夫香奴。看来这次碧潮出来,没有再乘坐她那辆奢华香车。
四宗首脑,有的带着随扈,加起来有十人左右,除香奴外,都无法驭器飞空,只能停在下面丛林中。此时已围成一个散落的圆圈,将之前何清所指的曾经的妖魔藏身处,围了起来。
“妖魔之前就藏在这里?”
史嵩空袖飘飘,居高临下,仔细打量下方丛林。
“是在二十丈的地下。”
余慈轻声补充,同时回头去看何清,他感觉着,眼下时机也差不多了。何清暂时还没有反应,只与甘诗真并排虚悬空中,看几个宗门首脑发言。
史嵩也瞥去一眼,转而又和余慈交谈:“气机感应总是感应,不如眼见为实。余仙长,我们将这里挖开如何?”
余慈慢慢点头,二十丈的深度,对常人来说,能挖个一年半载,但对在场的修士而言,只是出力大小而已。之前他听何清说,妖魔的藏身处乃是早有准备,也觉得好奇。在这城外荒郊中,又哪来的藏身之所?
他视线转向伊辛,这和尚方脸上全无变化,看不出端倪,但这时候,也未免稳重得过份。
请示过何清,余慈便让下面的随扈们出手。其实天空中几个还丹、步虚修士,任何一人出手,效率都要远胜,可是一方面是自恃身份,另一方面,何清也预先提示过:
“下面有人工开凿的痕迹,尽量留存。”
“那就一层层地剖开好了。”
余慈刚才放射神意星芒的时候,已经通过地下生灵,对里面的浅层结构有了大致的了解。便让甘诗真放他下去,指挥着随扈们,按前面的印象将土层翻起。
他身份特殊,这一下去,几个首脑也不好意思旁观,也都落下去。其中胡丹和董剡更是直接来到他身边。
胡丹不说,董剡本来是很阴沉的一个人,但此时受余慈手中那枚剑丸的诱惑,没话也要找话说,以图尽快和余慈攀上交情,将剑丸入手。
余慈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两人说话,同时指挥着各宗修士,分开了最上面的土层,约在两丈深的地底,是一个凿穿的甬道。
几个首脑围在上方打量,后由史嵩道:“确实是人工打通的没错,看起来已经废弃了,不过,若工程真是达到二十丈深度,这里就可能是一段迷障,给下面打掩护,或者布置机关。”
董剡嘿地一笑,双目倏睁,一道剑芒凭空射出,直插入甬道之内,斜贯下去。
这一刻,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剑芒过处,除了土石阻隔之外,还有一层相对薄弱的力量障碍,与剑芒碰触,在甬道深处,甚至跳耀着火花。
史嵩笑眯眯地道:“董门主炼化剑丸后,一手无生剑,越发神妙莫测了!”
“试试手罢了,炼化还早。”董剡颇有自知之明,也不偏题,用下巴点了点下方甬道:“禁法仍在,如何?”
史嵩已在无形中成了诸宗的发言人,在挖出的大坑边看了会儿,方道:“诸位,我看这下面禁法反应,似乎近期还有人保养。工程深度从两丈到二十丈,面积也不会小,且这里水层甚浅,在此位置动工,应该费了不少心思。”
他话中条理清晰,慢慢推进:“这么一个大工程,能建造且维护的,无外乎这几家诸位可有什么消息?说实话,我们万灵门给赶出绝壁城多年,想在城边儿上弄出这么一个工程,且时常维护,还是力有不逮。”
董剡也在撇清:“门中满打满算二十个人,那剑可挖不得土。”
玄阴教的善姣在几个首脑中间,难有什么发言权,只是摇头:“本教不知。”
至于理由,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来。
最后是伊辛和尚,他还没说话,一旁胡丹便抢先一步问道:“这样一个工程,又在南郊,大师难道一点儿风声也未听闻?”
伊辛垂眸,似是打量翻开的土层甬道,又似瞑目养神,让人捉摸不透。半晌,才轻声回应:
“这地宫,我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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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力不济,还好明天(呃,已经是今天了)是星期天,久违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图穷
面对众人目光,伊辛和尚语气和缓:“这地宫,原是属于白日府的。”
听他这言语,周围十几二十多号人,倒有一大半,脸上写着“不信”二字。
伊辛和尚视若无睹,缓缓道:
“其实是自贫僧立寺之日起,这地宫便已存在。乃是那金焕初到绝壁城,惨淡经营之际所建,后来白日府势力,此地也就是半废弃状态。对此一寺僧众一无所知,直到后来白日府通过此地宫监视寺中动静,才顺藤摸瓜,发现此地宫所在。”
稍顿,他又道:“当时白日府如日中天,本寺难以寻个公道,便忍下这口气,花了一笔钱,将此地宫买下。又恐白日府熟知地宫布局,籍此对我寺不利,此后多年,屡经改造,与初时相比已是面目全非。且无庸讳言,这地宫中也有些本寺的隐秘之事,这里恕贫僧不再多说了。”
听伊辛和尚说得有鼻子有眼,在场的虽未尽信,却也沉默下来。
史嵩回头,往高空中何清那边瞥了一眼,点头道:“若依大师的说法,白日府中应该有这方面的记载,我这便吩咐人去察验。至于这里,不妨由大师领着,带我们入内一观如何?
伊辛和尚倒是一口答应:“清剿妖魔,乃是各宗份内事,净水坛自然不落人后。”
随后他便指着露出的甬道说:“此地乃是个迷惑人的死胡同,内设机关,与地宫整体不通。我们不如到入口去,逐一搜检如何?”
这个史嵩却是不能擅作主张,先看何清,见女修全无表示,又看余慈,这回终于有了回应。
“兵贵神速,按部就班空耗时间,若妖魔还在其中,谁知它会不会趁此机会跑掉?”
余慈冷冷说话,没给伊辛和尚一点儿面子。他这种态度,看在诸宗首脑眼中,马上就和近两日城中紧张气氛勾连起来,一时间看向伊辛和尚的眼神,又都有所变化。
伊辛和尚却还能稳得住,他双手合什,和声道:“是贫僧想得不周,余仙长又是什么打算?”
“直接下去就是,看看妖魔藏身处,会是个什么模样。先找到妖魔残留的线索,再以之为中心搜查不迟,至于这地宫内的机关禁制,便由伊辛大师安排,先都停了吧。”
顿了顿,他露齿一笑,森然道:“反正绝壁城堂堂气象,已不是白日府在时模样。这些地宫暗室,以后也没什么用处!”
周围的人心头都是一凛,伊辛和尚却展现出超常的心理素质,声音依旧平稳:“余仙长说得是。”
定下方略,何清和甘诗真终于落下来。她们对余慈的安排都没提出意见,只是稍做分派,由何清打头,甘诗真压后,如此以两位步虚修士的能力,足以应付一切意外情况。
在场修士十有七八懂得土遁之术,不过那些个随扈没必要下去,只有几个宗门首脑往下走,唯一例外的,只有玄阴教。那善姣或许是觉得自家实力不足,吩咐香奴跟着,对此,何清扫去一眼,视线略在香奴身上驻留,没有说什么。
伊辛和尚先期已经解除了周围的机关禁制,一行人直接下到二十丈深的地底,何清判定的妖魔曾经的藏身地。
这里是一间颇宽敞的密室,封得严实,里面用具却是积灰甚厚,显然很长时间没人居住。不过在厚厚的积灰上,留下了非常清晰的印迹,印痕犹新。
几个宗门首脑都是经验丰富之辈,一见到这些印迹,便都驻身不动,只有何清如羽毛般飘前,修长的身形没有带起一丝风,积灰上的痕迹也未受到任何影响。
“妖魔的臭味。”
何清冷冷说话,目光在室内巡逡,想要找出妖魔的移动轨迹。
余慈对妖魔的研究远没有何清那么精深,也就不费那个脑子。不过这时候,他还是暗中向史嵩和胡丹使个眼色,让他们注意伊辛和尚的动作,那边也是心领神会。
此时伊辛和尚依旧淡定,便如垒垒冰岩,连根眉毛都没动一下。但他越是如此,越让人觉得古怪:就算是清白无辜,在此人人怀疑的当口,难道他就没有一点儿“可能被冤枉”的觉悟吗?
片刻,何清得出结论,妖魔确实在此潜伏了一小段时间,而且很巧妙地利用了附近的禁制,遮蔽它的信息。由此可以看出,这头妖魔不寻常,绝不是那种脑壳儿里塞着肌肉的玩意儿。
“妖魔为天地戾气所生,凶暴嗜血为其本性,故而生出灵智比其他生灵都难得多。但一旦开悟,品阶便都是不凡。这头妖魔,起码是还丹修为”
何清手指在虚空中划出一道线,那正是妖魔从密室离开的轨迹:“它是用土遁,从侧壁出去那里是什么地方?”
伊辛和尚回答道:“应该是一条走廊。”
“过去看看。”
一行人也按照妖魔的移动方式,到了隔壁,果然如伊辛和尚所说,这是一条走廊,略有弧度。这时不用何清解说,众人也看到了走廊上妖魔狂奔时留下的痕迹。
被“法天绝牢”探知后,妖魔显然非常紧张,没有掩饰自家形迹的意思。当然,这么做也没什么意义。
沿着走廊走出一段距离,妖魔留下的痕迹消失了。何清这回很快就有答案:妖魔重新使出土遁之术,从侧面移走,从此便开始无定向的挪移。当时应该是何清运使法天绝牢搜索的最频繁的时候,妖魔必须穷尽一切办法,才能从那天罗地网中逃脱。
此时,众人前方就是走廊尽头,那里安着一个铁门。何清视线扫过,也没说什么,正往前走,这时,伊辛和尚却突然开口道:
“诸位请稍等。”
在人们目光盯视下,伊辛柔声说:“再往前,就是本寺经常使用的地域,那里禁制机关更多,有许多都是从里面无法关闭的。诸位虽然是修为深湛,就算触发机关也不会伤到,但搅得地宫一片狼籍,也是不美。且待贫僧通知外间弟子,将里面禁制关闭,再搜索不迟。”
“一来一回,时间短不了吧。其间走了妖魔,又该怎样?”
阴森森开口的是董剡,落井下石的人从来都不会少。对玄阴教时如此,净水坛这里也一样。
“倒也用不了太长时间。”伊辛和尚淡淡应声,目光却看向何清。
何清面无表情,只是摆摆手,让伊辛去做,见她的态度,董剡讪讪停口。
只有余慈、史嵩这样了解内情的人才知道,何清这种态度,其实就是让伊辛多做多说,从中窥得破绽。
伊辛和尚向何清施了一礼,走到队伍前列,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前面走廊尽头的门户突然大开,两个应是地宫看守的和尚分明给吓了一跳,齐齐扭头,只是两个和尚那边有灯光照明,走廊这里却一团漆黑,光线对比强烈,让他们一时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这时,伊辛和尚拿出一颗照明用的大珠,借着这点儿光芒,外间的和尚才看清来人,慌忙行礼,但见到后面走廓里黑压压的一片,一时都有些莫名其妙。
这边修士都是眼明心亮之辈,看到走廊内外的对比,便知道前面伊辛和尚所说的情况,至少有七八成是真。
伊辛和尚也不耽搁,随便叫了一人,让他去上面,给寺中的证严和尚传话,让他关闭地宫一应禁制机关。那弟子匆匆去了,没半刻钟,人们便听到地宫中隐隐震荡,稍一感应,便知周围禁制已给关了大半,剩下那些,是和主体无关的独立布置,有伊辛和尚在,也无需担心它们添乱。
这段时间,众人并非是呆站着,而是在地宫中缓步而行。这片时常使用的区域,也不会有什么禁制,大伙儿倒很好奇,地宫中和尚们的生活状态。
余慈更关注的还是伊辛和尚本人,不过此时这个冷静的家伙再不发一言,只跟在旁边,倒是刚刚留下的看守弟子,目光游移,两股战战,模样极是惶恐。
他越是这样,越说明这里有问题。余慈还没细查,便已经有了答案前方何清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轰一声响,左侧整面石墙都塌了下来,连串尖叫和怒骂声起,但很快便像是给割了喉咙,齐齐断去。
余慈往那边看,在纷扬的尘烟后,影影绰绰不知有多少人。一个个灰头土脸也就罢了,更荒唐的是大半都光着身子,且是男女都有,前者均光头留疤,分明是受了戒的和尚。
此时,里面被惊住的人们,终于有反应过来的,忽有女子挣开了前面和尚的钳制,哭叫着往这边扑过来。一个领头,满室嚎啕声起,令人惨不忍闻。
扑来的女子早早被善姣拦着,玄阴教应付凡俗女子还是颇有手段,不过眼下也不用询问,这般情形,便是傻子也知道是什么玩意儿。
何清回眸,冷冷盯视旁边的伊辛。难得和尚依然神色平静,只是双手合什,颂念佛号,倒是宝相庄严。
“继续找!”
何清平淡开口,当先转身,也在此瞬间,里面七八个和尚齐齐倒仆,躺倒一地,气息断绝。那些哭叫的女子也都给震住,满室为之一静,
何清可以不管,不过余慈可要有主动扫尾的觉悟,他与史嵩商量几句,便召唤远处地面上的随扈下来几个处理此事,直接把净水坛的人马当成空气。
伊辛和尚并无他话,默默伸手,为众人指引方向。
余慈看着这和尚,摇摇头,心中颇是佩服。他走出两步,听着耳边嘤嘤哭声,眉头皱了皱。当年在双仙教时,依稀也见过这般境况。
对了,还要防着这群和尚破罐子破摔才是。
他心念一动,又放出神意星芒,寄在这里各人脑宫中,这样若有意外,他也能及时反应。
再走两步,他心头猛地一跳,寒意笼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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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死了,差点儿一睡不醒。没有双休有红票没?
第二百二十八章 匕现
室内为恶的和尚已被何清处理掉,此时剩下的都是一些供寺内邪僧玩乐的可怜人,可有一瞬间,神意星芒被弹开了!
星芒寄生在生灵脑宫中,不过是眨眼间的事,并不困难。但碰上还丹修士之上的人物,其精气神统合浑融,便如铁板一块,星芒找不到殖入的空隙,便会给远远弹开。
这是余慈辨别他人修为的最直观的方式。
屋里更确切地说,那群女人中间,藏着一个具备还丹修为的家伙?
妖魔!只能是妖魔!而且是余慈从未见过的一类,它可以化形掩饰自己的身份,简直就是天生的探子和刺客。
余慈心头凛然,便在此时,他肩膀让人轻撞一记,幽香袭近又远去,
甘诗真垂着头,好像是受不了这里丑陋的场面,脱离了原本压阵的位置,有些仓促地离开,中间经过伊辛身边,那厮非常明白自家的问题,远远就侧身让开。
余慈微怔,旋又醒悟,到嘴边上的示警又给压下去,他保持着原本的步幅,走出这块缺了壁面的长廊。前方,纤弱女修的速度放缓,让他很容易贴上去。
“甘师叔?”
甘诗真依旧将面颊隐在发幕下,却有极细的声音透入余慈耳孔:
“莫作声,识妖盘有反应,刚刚室内有妖魔。清姨已经知晓,如今要仔细分辨”
“是左边第四个梳高髻的妇人。”
女修讶然望来,甚至忘了掩饰表情。
余慈不知道“识妖盘”是什么东西,大概也就是感应妖魔气息之类。甘诗真这类修士,身上的法器宝物确实层出不穷,不过这一回两样宝贝无意中比对,还是照神铜鉴来得更精确些。
甘诗真静默了会儿,余慈觉得,她应该是以某种方式与何清沟通。
何清一直没有回头,余慈也不敢确定,她是否已经得知那个信息。只好目视甘诗真:“现在不动手吗?”
“再等等。”
两人用眼神交流,意思还是明确的。
余慈不知道何清会怎么做,按照他本人的思路,斩杀一个妖魔不算什么,能利用这头妖魔,钓起一头大鱼来,才是站在何清位子上应该做的事。
此时万灵门修士已经过来处理此事。在他们的指引下,那几位可怜女子都是就近找了衣物遮体,往外行去。随后还要一一询问家世住址,准备送还家中。
利用旁人的视角,余慈可以看到,那妖魔化形的高髻妇人,表面上看去倒真是没什么破绽,有样学样,便是住址什么的,也胡诌得似模似样,至少办事的修士并未发觉异常。
心思留在那边,余慈对身边的事情便不怎么关注,只是跟随着队伍再转过两个弯,这里依旧有妖魔的踪迹,大概是在其回绕的圈子上。
相隔三四道墙,按着何清的要求,化形妖魔也随着人流往外走。它身边这些女子都是饱受摧残,走起路来不免狼狈,也亏得妖魔能学个十成十,只是让深知内情的余慈看得暗地里发嚎。
两边又各自转过一两个弯,直线距离已经在百尺开外。余慈开始准备重置星芒寄生的对象,要将妖魔始终纳于监控之下。
便在此时,前方何清倏然转身。
一圈气浪以她为中心,急剧扩散,力量之强,便是史嵩等还丹修士也抗拒不得,纷纷后退,避过正锋。余慈也在退,同时还觉得天旋地转。当然这不是他本人如此,而是百尺开外,那些寄生星芒的对象的感觉。
尖锐的啼叫嗡声迸发,像是千百只苍蝇齐齐发出的噪音,穿透七八堵厚墙石壁,传到这边,依然有令人通体发麻的效力。
在啼叫声发端的位置,原本貌美如花的高髻妇人此时却是仰天长嘶,粉腻的肌肤瞬间撕裂,无数细鳞鼓出,并镀上了一层铁青的色彩。如此妖异的场景,让刚刚逃脱大难的可怜女人们尖叫声声,且有半数当堂便昏了过去。
化形妖魔恢复了本来面目,看上去慑人心魄,可实际上它的情况糟糕得很。在它身外,正有一圈醒目的金环,自虚空中来,套住它的身体,毫不留情地向内收缩,把它本就显得瘦长的躯干硬生生往里勒了一圈。
妖魔发出第二声尖啼。
百尺外,何清勾起手指,“嗵”一声响,头顶厚厚的岩层破开一个大洞,天光透下,何清身形转眼不见。然后才是地表水层裹着泥沙,倾泄而下。
随着何清破土而出,百尺外的妖魔也身不由己,瘦长的身躯直接撞上头顶岩层,剧震中纯给当成了开山的凿子,硬生生穿破了近二十丈的厚度,在七荤八素中,甩上了半空。
余慈看得瞠目,原来何清并不是要钓什么鱼,而是一直在寻找一个发难的机会。出手之干脆,
“上面!”
史嵩等人也是反应甚快,也不管泥水倾下,纷纷驭器冲出,便是余慈,也由甘诗真扯着,轻松飞上去。
此时,天空中大局早定,那妖魔还在挣扎,但已经是强弩之末。何清以法天绝牢下手,调动方圆十里天地元气,凝成的缚妖环,不只是锁拿身体,便是其内蕴的妖气魔功,也一并给压制了。
这便是步虚修士和上品法器结合的威力。一个还丹妖魔,其实力根本没有发挥出来,便是束手就擒,这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较量。
余慈的视线从挣扎的妖魔身上移回来,找到史嵩、胡丹,彼此对视一眼,还没形成默契,便听到董剡嘿嘿冷笑:“大和尚,你家地宫里,真是无所不包啊。又是美人,又是妖魔,不知下回还能翻出什么?”
伊辛和尚神色不动,淡然道:“还是余仙长说得好,日后绝壁城堂堂气象,这类地宫再无用处,或封存或毁弃,等一切了结,自然也就没有了这些问题。”
董剡给气乐了,难得和尚能把歪理讲得如此郑重其事,直接把自家责任推卸干净,且没有半点儿羞愧之色。在城中相处几十年,他也是刚刚发现,原来沉默如岩石的伊辛和尚,才是最没脸没皮的那个!
余慈觉得再说下去,董剡大概就要拔剑斩人,便开口制止,同时冷对伊辛道:
“这等藏污纳垢的所在,便是毁弃了,也要沾上臊气。伊辛大师不该给人一个交待吗?”
“自当如此。”
伊辛合什为礼,一口应承,但该“如此什么”,却是半句不谈。
余慈此时便觉得,何清出手还是早了些,没有充分发挥妖魔的作用伊辛和尚心机深沉,便是摘不脱嫌疑,也很难让他露出破绽。那头妖魔本该是个好机会的
正想着,旁边甘诗真忽然低呼一声:“糟!”
余慈本能回头,只见半空中被缚妖环锁扣的妖魔,忽地反常鼓胀起来,只有被金环正锋勒着的那部分,依旧紧缩如故。这就让人看到,妖魔瞬间变得畸形的身躯。
砰一声响,半空中炸开一朵血肉烟花,血沫碎肉四面飞溅,妖魔已是粉身碎骨,便是拼也拼不起来了。
一时满场愕然。
余慈不由挠头,何清这算是失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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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的搜检,最后结果可说是一地鸡毛。参与此事的人们,都有些虎头蛇尾的感觉。
没有人倒霉,若说有,那便是伊辛和尚。因为地宫糟糕的情形,经过短暂的商议,何清代表离尘宗,下手封了净水坛的寺门,将一寺僧众都锁在其中这样当然锁不住人,但却有画地为牢的意思。以何清为首,剖除净水坛,其余人一致同意,从明天开始,将寺中僧人清理一遍。
这里有防范妖魔的用意,但更多还是针对寺众藏污纳垢的卑劣行径。只不过拿着妖魔的幌子,清理起来,更加简单。
夜已深,净水坛中数百僧众,能安然睡下的没几个,绝大多数都在惊恐于明日的命运。被这不安的气氛笼罩,偌大寺院内,人都缩在屋里,外间灯火寥落,森森然有如鬼域,
便在灯火殿柱形成的阴影下,一团更显黯沉的东西,用极其柔软的姿态,慢慢游走在台阶柱石之间,逐步接近目标。
相隔约里许,屋内一直静坐的伊辛和尚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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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来,很奇怪,随着成绩下滑,偶好像越来越淡定了。早有这心态,也许会写得更顺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