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一人天下 并立雄才(下)
参罗利那继续保持着“缓步行进”的节奏,玄门体系的力量,渊虚天君运用得再不得法,至少也是充分调动起来了,它还是有压力的。
还有,在真界外围盘旋了数十劫,它还是头一次深入其中,亲身感受,自然要更仔细一些。
终于还是进来了。
可惜,没有见识过巫神全盛时期的模样。
嗯,幸好没有见到。
像真界这样的虚空世界,迥异于“真实法则”的天地法则体系,创造出来有什么用?不是让人来扮演“造物主”,体现其悲悯情怀的,而是真真切切、实实在在地确证,他所架构的体系、选择的道路有没有谬误,下一步又该怎么修正、实施。
说白了,就是专供一人修行的实验品。
巫神太自负了,以他的修为境界,如果当年把这个世界缩小到十分之一,也许五分之一就够,再花上多一倍的时间,绝不至于沦落到这般下场。
不过若非如此,岂会见到曲无劫、陆沉那样升起又陨落的真正强者?
哦,还有这么复杂精彩的体系对抗、人心乱象。
身在真界,切身感受这里的种种变化,参罗利那觉得它需要修正一下自己的感想:
也许世间雄才凋零,但总还是有那么一些人,在这个路上大步前行的。
也许他们本身不是要做什么“雄才”,可他们的做法、选择,都在昭示着这一切。
当然,也只有真界这一处奇迹之地,才能够容纳得下。
即使他们的做法,现在很是给它造成了一些困扰。
几乎要烧透天穹的凶戾火焰,在一层层焚灭天宫之际,也不可避免与正弥漫在玄门体系外围的魔潮相接触,那是无量虚空神主的“作品”,更是“元始圣道”的表征,由于和它本质上同源,在初步的接触之后,也试图将它吸纳进来。
这就是参罗利那不愿沾染的“漩涡”。
它一门心思想要“出离”,绝没有再跳进去的道理。
反过来讲,无量虚空神主应该也不想,他应该是正在关键时候,节奏掌控非常清晰,自然不希望再生变数。
还有萧圣人,应付一人已经吃力,若魔潮将添生力军,压力倍增,更是难为。
回到这边,渊虚天君现在应该正头痛如何应付;参罗利那自个儿趟进混水,心里也是不舒坦。
问题在于,以“元始圣道”为本的魔潮,自有不可移易的法理根基,对他们几乎“有志一同”的想法,绝不会“理睬”。
覆盖一界的魔潮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召唤,只要参罗利那还身在魔门体系一日,这种召唤就是不可拒绝的。
它保留着一定的“矜持”,但还是将自我的意志切入其间。
作为当之无愧的域外霸主,它的份量足以与获得元始魔主根本加持的无量虚空神主分庭抗礼,这使得真界上空“九宫魔域”的法度,出现了部分偏移。
这是天魔体系的自我调整,与参罗利那是否想与无量虚空神主抢夺主导权,毫无关系。
归根结底,得益的只是元始魔主而已,偏偏那边又全然不在乎,如此也足够荒唐的了。
它还真是一个合格的搅局者……
“元始圣道”终究是另一个层面的事儿,对回避不开的问题,参罗利那也不会浪费时间,只是打定主意不要与之牵涉太深。
现在,它的谋划也到了关键时刻。
最理想的情况,当然是“外道魔国”整个地嵌入玄门体系之中,永留一席之地。
可“人力有时而穷”,破神蛊也不例外。
别它气势恢宏,引领着外道魔国和域外虚空所化的“巨人”撞入真界。
事实上,那也就是暗红的火球在大地上滚动……翻了个身子罢了。
就算因为压力变化、结构改变,温度内敛、能量转化等等因素,“原真界大日”、现在的“葬星”不断缩水,可其直径也在十万里以上,这么一个庞然大物碾进来,就是参罗利那,也是利用了多方虚空的压力作用。
之前成千上万里长的“粗藤魔龙”,象征的意义更大些。
当其进入真界,周边虚空环境归于稳定,让它再来一遍,便不可能了。
其实,这么一个暗红色的巨大火球,现在也就是“翻”上来小半,嵌在真界边缘,再没有了前行的可能性。
但这也是足够。
“原真界大日”的份量实在太恐怖,就算虚空扭曲牵引的时候,将其冲击力化消了绝大部分,但此刻整个真界也在震颤。其形成的恐怖压力,当即永远改变了周边的地形地貌,厚重的地层扭曲开裂,岩浆成河,翻涌上来,数息时间,就将断界山脉西部区域,化为一片火海。
更何况,还有无形却更为庞大的外域虚空,随之接入,体系的冲突,围绕着气态的星辰,形成的剧烈的风暴,横扫百万里区域。
离尘宗虽然早已迁居民众,尽量往东,可是这样规模的冲击,还是有相当一部分,根本不可能脱离,不免死伤惨重。
这只是葬星本身的份量,造成的后果。
真正的属于“外道魔国”的体系力量,现在才刚刚“苏醒”。
当参罗利那拖着外道魔国,在玄门体系中占了越来越多的“地盘”,六道轮回、七祭五柱的影响不可避免地削弱,叩心钟的力量却是到了极限,此消彼长之下,根植于“葬星”的外道魔国力量立刻复苏,借着此刻的混乱局面,向玄门法则体系深层渗透,
顺带着还有血狱鬼府、九天外域的部分,罗刹鬼王信誓旦旦,却最终没有做到的,它帮着做!
参罗利那不忘和黄泉夫人交流:“顺路带你一程,不谢!”
风暴中,亿万根血清源木的枝条探出,纷纷插入地下,深植在真界之中,向四面八方蔓延。
这些“外道魔国”的触手,将与玄门体系交锋,一旦胜过,就将污染真界物性,将某些“烙印”留在这里,使之成为具备了繁殖十三外道各个种属能力的“沃土”。
虽然在玄门体系持续不断的压迫下,生存环境应该是无比恶劣,但这已经足够了。
“原真界大日”的冲击是直接的,但其威力来源于物性的本质,是天之三法的延伸,在法则层面,很快就会平复下去,甚至完全被玄门体系覆盖。
外道魔国的渗透是间接的,也不稳定,可只要成功了,几乎就是永久性的,最终将与玄门体系形成一种“妥协”式的平衡。
那就是参罗利那所希望的结果。
为了尽快达成这一目标,它现在要加快速度。
心念动处,参罗利那巨躯冲起,直趋中天。
真实之域和现实世界同步,强横力量攻伐道境天宫。
覆盖一界的魔潮,也同步响应。
以渊虚天君的修为境界,他做得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参罗利那本来是想强行扭曲虚空,跨过亿万里长途,可是被玄门体系压制着,一切虚空挪移神通,都近于失效,他只能是一路碾过去。
而它所经的每处天域,都有道境天宫的投影,隐约显化,与三十六天的法度相合,层层叠叠的神通加持,就是十个八个寻常的地仙,一时也要给困在这儿。
可惜,参罗利那就是最不寻常的那个。
强横无匹的力量发挥出来,所过之处,什么道境天宫,都给焚化成灰,而且由于牵引魔潮,又生出一层新的变化。
“十三外道”在真实之域上显现。
常规情况下,“十三外道”中,除了最高端的破神蛊,还有升阶后的“蚁后”、修炼到极致的“皮魔”,再没有第三类种属,能够迈入真实之域。就连金刚魔俑也是一样。
无关乎实力,只是灵昧之力不足以支撑罢了。
更别提现在的“外道”魔国,还远远没有衍化到那种程度。
可如今,随着魔潮覆盖真界,演化为“九宫魔域”,无数天魔群聚,万千魔门修士灵昧共鸣,其层次本来就已经跨入真实之域,在其加持下,与参罗利那气机相通的“十三外道”,将其所凭依的法则投影上去,也是顺理成章。
至于进入真实之域的好处就在于,如此做一番中转,就算转眼便给打破,还是会有法则烙印留下来,遍布一界,比“血清源木”的散播还要高效。
参罗利那持续突进,血红的复眼盯着中天之上那轮明月,也盯着依稀见出模样的恢宏天宫:
“三清四御,道境天宫,玄门气象,确实不凡……可后面呢?
“本源之力呢,为什么不拿出来用?
“如果没有新花样,我就来了啊!”
尖啸声起,刺眼血光绞碎了前方可以目见的一切,接连三五个天域,被参罗利那一击贯穿,它的长足仿佛在瞬间跨过了剩下的所有路程,直指中天明月,同样,也是斩开了道境天宫,直取核心神台。
天地虚空中,响起呜呜的风啸声,那其实是魔物的呻吟和共鸣,覆盖的一界的天魔体系之内,已经塞下了足够多的“东西”,随着动荡加剧,自然而然地向更深层运化。
九宫魔域最核心处的“深渊”里,光亮微微闪烁。
第二百零九章 天人相搏 惊鸿一现(上)
余慈居于中天,对魔潮以及九宫魔域“深渊”里的变化,有那么一丝感应,不过更多还是因为心魔大劫涌动,心中压抑,对其起落之势,有大概的了解,更深层的东西,一时也是细辨不能。
更何况,当下,参罗利那挤占了他绝大部分注意力。
这头已经在真界边缘地带折腾够了的大虫子,开始了一往无前的冲击。
单纯由玄门体系衍生的神通,对它造不成什么致命的伤损,只将其周围渐渐浓郁起来的浑浊烟雾区域,扫灭一些。
问题是,在真实之域上,这些形若烟雾的法则区域,其飞溅的法则碎片,在魔潮中一刷,,往往就是火瘟、刀蚁这些魔物的虚影,狰狞翻滚,隐没不见。
至此余慈怎么可能不知道,参罗利那在打什么算盘!
可是,就算明白无误地了解,他也很难做出正确反应。
参罗利那给他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长空血痕延伸。
参罗利那斩出的血光,切过由诸方天域组合而成的玄门体系,势如破竹,中途多达七处大小不等的天域,层层虚空阻隔,都不能使其速度有明显的下降,任其直入中天,和心象明月碰撞。
“嗡!”
剧烈的震荡音波里,余慈低咒一声,虽然他现在正处在一个非常玄妙的“浑化”状态中,可当参罗利那血光斩过,属于形神结构的痛感,还是清晰呈现出来。
这一刻他的感觉就像是被在火上烤得滚烫的刀子切过,而且是被捅了一个透心凉。
明月之上,都显现血痕,乍看去,简直就是被斩成两半。
事实上,真实之域的神台,真的出现了裂纹,即使很快弥合,可自此刻起,中天明月之畔,再没有一刻安定的时候,强横意念排空而来,道境天宫摇动,真实之域的神台一次次被血光斩裂,而且一次比一次来得容易。
真实之域的法则领域铺开后,余慈的防护一刻都没有放松过,
出现这种局面,只能说明,参罗利那找到了破坏“道境天宫”的高效办法,它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
它还借此证明了:我有能伤到你根本的能耐,你没有!
确实没有……暂时。
看到他这边局势被动,八景宫方面,试图从“葬星”方向转移,为余慈提供防护,但被余慈拒绝了。
现在的玄门体系,结构上更倾向于上清三十六天,最高效的整合力,也还是在余慈这边。
八景宫要想在一界范围内,演化“八景三十六天”无上神通,暂时是不可能的。
如此一来,八景宫虽然有五六位地仙大能,依靠云外清虚之天,面对参罗利那侵掠如火的攻势,也只是守备有余,反击不足,根本无助于解决现在的被动局面。
而这种情况持续得久了,“葬星”那边的局面很可能会迅速失控,甚至七祭五柱、六道轮回也难说不会反复。
已经让参罗利那抢占了主动,难道还要被它彻底搞崩掉大局吗?
对余慈的“自信”,八景宫显然是有些迟疑的。不过掌控八景三十六天的辛乙,倒是魄力十足,只简单道了句“撑不住了就说一声”,继而便亲自出马,投向“葬星”所在区域。
此时,余慈虽是受到压制,明月神通还在发挥着效力,继续深照“外道魔国”体系内部,那里面发生的一切,也都在清晰呈现。
比如,在最深层的葵阴魔巢中,有数具种属不同,却正在迅速发育的外道魔头,此时已经快要到了某个临界点,观其形貌轮廓,分明就是辅助参罗利那,纵横域外无边星空的几位得力干将。
参罗利那将他之前的“外道魔国”化为“种液”之时,也是将这些得力手下,一并添了进去。
如今受“葬星”的巨大能量灌注,这些名震域外的强者,已经开始逐步复苏,一旦真的破壳而出,外道魔国将迅速攀升到鼎盛阶段,再无人能制。
其实,就是现在发力,都有些迟了。
参罗利那大胆出击,就是卡在这个时间节点上,也是对“外道魔国”体系,有着充分的信心。
当然,它对自己更有信心:
击破中天明月,伐去渊虚天君的整合神通,整个玄门体系都将变为一盘散沙,再没有翻盘的机会!
此时此刻,整个真界的修士都能看出来,一直悬照中天的明月,在参罗利那的攻势之下,已经是摇摇欲坠。
原本明澈的月光,部分都被血色所污,魔潮翻卷,便如厚重云层,随天风激荡,望月而来。
前端的烟云,部分已经拂过明月表面,在月光照耀之下,也分出轮廓层次,就像是妖魔的手臂,将欲擒拿。
对此,余慈视若无睹。
真实之域的“神台”,现实层面的明月心象,在这一刻,都不足以成为干扰他心志的因素。
在他心中方寸之地,留着一片“空白”,那是他在这种“浑化”状态中,临时寻找到的一块画布,也可以称之为“符纸”,此刻就有一道笔锋,在上面仔细描画。
笔锋勾勒的法度,便如工笔做画一般,细致谨慎。
每一笔落下,“墨迹”本身,便是无数抽象线条拼接而成,循笔锋法度,却是显现出无数拼合的可能,另有经文音韵,环绕其外,诸天虔诚玄门信众,耳闻心应,均与共鸣。
真文为墨,道韵加持。
这是直接用“真文道韵”显化符箓。
以前余慈也不是没用过,太一斩邪符一脉的“青莲法剑”,就是由此而来。
可这一回,他重新描画的,就不只是符法神通的级别了。
随着轮廓渐渐清晰,法度勾勒明确,余慈开始有些恍惚,驱役的力量无穷无尽,但他的注意力开始涣散。
明明是思路清晰,笔锋稳健,但整个人都像是抽离出去,只有小部分心念,悬在这方寸之间,而绝大部分意识,都是进入了一个极其广阔的层面,与无穷尽的信息相接。
便在余慈用半好奇、半淡漠的古怪心思,体会这份奇妙感觉的时候,某个听起来缥缈不实的声音,切入进来:
“冷静!”
这一声过后,感觉才变得真实了些,也让余慈辨识出来,这是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说话的影鬼。
“冷静下来,量入为出!”
影鬼其实用尖锐的意念提醒。
说是“量入为出”,其实余慈没有后继乏力的感觉,影鬼所说的也不是所谓的“力量”。
余慈的心象明月高悬,从一界资源的汪洋大海中提炼出来的能量,说是无穷无尽并不为过。
可余慈的心念意志是有极限的、认识是有极限的、境界也是有极限的,限制了他的输出方式,也限定了他的承载力。
如果仅此而己,也还罢了,要么就是突破、要么就是憋着,别无他途。
可问题在于,余慈多番磨砺之后,形成了极高的认知水准,也就将这个“极限”的突破口,从正统的境界和形神结构上移转出去,定在而是在更玄妙的层次上。
道韵悠悠,心神俱化。
那个熟悉的的感觉又来!
影鬼的警醒就像钩子,硬把余慈扯回,又是只差一线,就要“合道”了。
而这次脱离,余慈却不像之前那般心有余悸,“画布”上的图像勾勒,依旧在进行之中,此时已近尾声。
由于现在余慈的状态比较特殊,影鬼一时也没有发现异象,只是恼道:“你搞什么鬼啊,就算你也有心魔大劫牵着,可是魔潮已经在萧圣人那里‘吃一堑’,难道不会再‘长一智’吗……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余慈确实是听着的,他心神扫过真界,亦有所感。
九宫魔域之中,八帝魔主此时绝大部分神通法力,是落在萧圣人身上的,不过余慈注意到,其中寂妙魔主仿佛得道高僧一般的宏伟法相,正眼观鼻、鼻观心,宝相庄严,可其中的心神牵系,分明已不寻常。
刚刚,那边似乎还真的助推了一把。
对此推论,余慈心神淡定,既然选择了这种做法,冒险就是必然的。
这一场“合道”的危机,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虽然只是最糟糕的打算。
不冒险,怎么可能承担得起他当前的角色?
现在只希望结果能够让他满意!
不理会影鬼的唠叨,余慈意念顿挫,最后一道笔锋落下。
一直在虚空中回荡的道韵之声,真正清晰起来:
“上象巍峨,真元恢漠。大悲大愿,大圣大慈,勾陈上宫,天皇大帝!”
勾阵帝御!
影鬼这才明白余慈之前是在做什么,可这时候,他也只能眼看着这具威严帝御法相,自明月中出来,巍然升座。
太霄神庭中,四御之位,除紫微之位,由余慈自领之外,玉皇、勾陈、后土,都由杨祖等三位地仙遗骸镇压。这只是在没有地仙大能镇守之时的权宜之计,是给法度一个流转依存的根基,还要由余慈唤出法相,才能真正显化神通。
这就造成了法相与本体脱节,抗压能力较弱的问题。
可这次,情况不同了。
“又来!”
看到曾被极祖一击打灭神通法相的勾阵帝御,重新显化于虚空,依旧法相威严,黑底长卷的万神图迎风招展,参罗利那没有看轻,没有讽刺。
到它这个境界,最起码的判断力是要有的。
这座勾陈帝御法相,和之前的明显不是一回事儿。
至少,随着法相显化,真实之域的道境天宫,乍看还是那番模样,但法则的组合构建,已有了微妙的不同。
同样的斩击过去,简直是撞上了铜墙铁壁,其“硬度”可谓是十倍、百倍地提升,分明从恢宏壮丽的胜景,变成了森严厚重的堡垒,功能的变化,实是天翻地覆。
尤其当真实之域的法则领域变化,投影到各个天域,参罗利那就发现,自己似乎是遇到了麻烦。
狂飙突进的速度不可避免地减缓。
参罗利那就琢磨,如何针对性地变化手段。
可这时,真实之域上,万神图长卷舒展,不再有神明显化,却是有无边浑茫煞气刷落。
相应的,在真实之域、现实层面,和合如一的参罗利那巨躯,有血光上冲,与煞气相激。
这一次对冲,中天元气潮汐激荡,固然明月摇动,却也将已经覆盖上来的魔潮,吹得七零八落。而潮汐之中,勾陈帝御法相明灭不定,但每一次明灭变化,都有奇妙文字,法相内外流动,重聚元气,层层运化,最终重新凝实。
至于参罗利那,整个身躯都是剧颤一记,周围如烟似雾的十三外道法则区域,直接就给打得崩了,又在无穷尽的煞气中灭顶。
魔潮虽是奔涌往来,却也没有“救”下多少,反而是被煞气洪流冲刷,天魔死伤无数。
参罗利那晃晃脑袋,巨躯之上,血光层叠,稳住气机,却也不免感叹了下:
真的不一样了。
勾陈帝御集聚运化一界之力,又抽离出最强横的杀伐之力,威胁较先前强出何止十倍?
渊虚天君好像是拿出了一个很了不得的手段啊。
中天之上,余慈也是长吁口气:
“成了!”
描绘四御真意,显化帝御法相,实是无上神通的级别,但本质上并非符法,而是存神之术。余慈一直以来,都是用了《洞元玉章三气妙化符经》中的推衍之术,将一切神通,都以符法的形式展现出来。
他能由此悟出“万古云霄”,反推四御真意,就不是问题。
而本次最关键的差别,是“材料”的不同。
余慈是以“真文道韵”为墨,以“方寸心田”为纸,以“万古云霄”为加持,一点点描画出来。
放在以前,他绝对没有在展开了万古云霄之后,继续描画无上神通级别符箓的资本,更别说是有“真文道韵”这种上承道尊真意的神通具象。
如今不一样了,有一界之力支撑,有明月心象整合,甚至还有“合道”之时的神通妙境,一路符法描绘,还掺着玄门根本气法的“心象”之术,一符成就,几若天授。
最妙的是,法相显化之后,自然有玄门体系与之互通,再不用费他半点儿力气。
符法之用,便在于此!
现在,参罗利那前进的势头受阻,原本岌岌可危的局面,一下子就缓解了许多。可余慈也没有指望,就凭一具神通法相,就能扭转战局。
只是瞥了一眼,他就重新凝聚心神,心田方寸间,便有墨迹泼下,浅浅一层,依稀有了个轮廓。
“等等,你还来!”
虽说余慈现在“浑化”的状态,见不到本体。可自从见了勾陈帝御法相之后,影鬼就提高了警惕,对余慈心神状态最是关注,一有感应,立刻叫停。
此时他真的有些急眼了:“你看清楚形势啊,这不是你和参罗利那较劲儿的时候,也别给冲昏了头!现在萧圣人和曲无量、你和参罗利那形成两边战局,可都在魔潮覆盖之下。
“之所以没有整合在一起,是参罗利那和曲无量都收着劲儿,而你们打得越激烈,影响范围越广,两边战场的牵引就越紧密……到那时候,他们同受根本加持,合成一股,你难道还能把萧圣人再接回来?”
影鬼的眼光见识,实在是此界第一流的,说得半点儿不错。
其实余慈也感觉到了,现在就是一场混战的前奏。
元始圣道绑住参罗利那和无量虚空神主,目前来看,谁也没有从中跳出的能耐,一旦混战开启,必然会合而为一。有了九宫魔域这等级别的魔域法度,完全可以将他们的合力充分发挥出来。
倒是余慈这边,虽是控制着玄门体系,可萧圣人之前已经切断了一切气机联系,又有因果承负的负担,不可能重归其中,甚至还会出现一些排斥。
先天上就有了缺限。
而且,影鬼的理由还没讲完:“一旦混战,冲击集聚,形成漩涡,四面冲突。撑不住的时候,往哪儿去?当然是往最弱的一环……你啊,除了你还有谁?
“没错,你有玄门体系撑着,寻常冲击也是不惧。可是神魂意志层面的冲刷怎么办?要知道,你现在这种状态,一旦负担加重,要么‘合道’,要么就是心魔大劫渗透,你能担得住?这种层面的对冲,你了解得太少,闷头冲上去,就是一个死字!”
影鬼现在真有的苦口婆心的感觉了:
“要找准定位!你现在维护体系是第一位的,只要有这一轮明月当空,你就是玄门的中流砥柱,功德无量。反倒‘战绩’之类,有哪个人指望你把参罗利那灭掉?你要知道,如今局势微妙,变数横生,你只要再等等,再等等……”
“那么,你又在等什么呢?”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影鬼沉默了下去。
余慈也没有再开口,维持着这种沉默状态,也将神意往往九宫魔域的“深渊”里照过去。
彼此感应中,他倒是隐约察觉到,无量虚空神主那边,奇妙的观照状态。
这是某种类似于“对照”的感觉。
余慈沉吟了下,最终什么也不说,方寸心田,第二次“墨汁”泼洒。
“画纸”之上,真文道韵灵光层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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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五千,明天早八点还有一章三千字,请各位书友注意查收。
第二百零九章 天人相搏 惊鸿一现(中)
“你……”
感应道余慈继续那危险的行为,影鬼恨不能抽剑,一剑劈过去。
可这时候,余慈意念悠悠:“影鬼啊,这名字,也许是我给你起错了。”
“……”
“你确实是影子没错,却没有必要非要仗着哪一边、哪个人才能活吧!”
“去你娘的!”
影鬼知道余慈是故意刺激他,可这种话,偏偏就是击中他现在的命门,除了嘴上爆粗,一时也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了。
余慈的意念依旧平顺,看不出正处在危险的“合道”边缘:“当初自辟天地的时候,你讲过的话,或许你自己都忘了,可我还记得……想做无劫剑仙吗?虽然我不觉得你能做到,可世人行事,谁能有十成把握?”
“闭嘴,用不着你来教我!”
影鬼下意识地活动手指,如果余慈就在眼前,他一定会照脸狠砸一拳过去。
无劫剑仙……去他娘的无劫剑仙,见过连剑意都纯化不成的无劫剑仙吗?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余慈也没有依言闭嘴,继续道:“指望别人,何如指望自己?当然,我没有说你,而是在说我自己。既然势头如此,就没逆转的道理,最糟糕的局面避也避不开,那就只有在混战之前,给自己多捞一些资本。
“至于这手段,都到这一步了,也只能这么来——你是经过的,告诉我,有没有这种感觉?”
余慈说得有些含混,可正他所言,影鬼是“经过的”,至少在记忆中是“经过的”,确实,当认识层面到了余慈这种地步,又有“万古云霄”这样的无上神通加持,有些事情,确实是避不得了。
影鬼一时沉默。
余慈倒是哈哈笑道:“当然,也不是靠我自个儿,你肯定会帮忙的是不是?”
此刻,在心田方寸之间的“画布”上,余慈其实是换了一个“画符”之法。
不再是一笔一划,工笔描绘,而是一层层渲染,从整体着眼,如此顷刻间三五十层铺下,“墨色”渐深,轮廓更是清晰,真文灵光遍布,道韵如天外而来。
对这种机会,心魔大劫是不会错过的,九宫魔域,太皇宫位置,寂妙魔主法相偏转,喃喃念颂咒文。
不只是它,玉帝宫的无畏魔主,同样加入,两大魔主神通法相合力,从元始圣道中,撷取最精华之力,借心魔导入——对修士而言,这确实是一份难得的感悟契机,可同样的,也是一份“似是而非”的毒药。
由于心魔大劫勾连,如此手段,余慈根本是避不过去。
与之相呼应,余慈心神微微恍惚,茫茫的感觉重现。
这一刻,真文道韵已不知是加在帝御法相之上,还是自己身上,似乎有人在他耳畔低语,以前一些百思不得其解的窒碍难题,层层拔除,几有羽化登仙之感
但也是被一把推进“合道”的门户中,半边身子都要撞进去。
当初萧圣人从“合道”状态下脱离,还有心魔大劫帮忙,可现在,是真轮到无畏、寂妙魔主过来“帮忙”了。
对九宫魔域里发生的一切,余慈心神透亮。
可就是这种明透,也是“合道”的一部分。在茫茫天道之下,这些渺若云烟的变化,又算得了什么呢?
“愚不可及,自寻死路!”
明月之中,影鬼破口大骂,可这种时候,骂是骂了,人还是要救。
余慈“义无反顾”地撞到心魔大劫的陷阱里去,不提有多少是心魔所致,可绝对是有相当一部分,是出于对影鬼的信任。
“玄黄,来!”
同样被摄入明月中来的玄黄应声化剑,影鬼握持在手,被那纯粹明透的剑气反冲,“嘶”地倒抽口凉气,可心底深处,某个刚刚熄灭不久的意志火苗,却是被余烬犹温,轰又燃起。
剑吟声起,清澈明透,悠然盘转,顷刻十转。
此时影鬼身中元气已经淬炼不足,然而他眼中寒芒暴射,硬是凭着对“十二玉楼天外音”的深透了解,附着玄黄剑意,强催一转。
十一转!
此时是真真切切的到了极限,然而引剑待发之际,玄黄突然开口,也学小五,叫他师兄:
“影鬼师兄,老爷之前是拼到十二转的。”
“……滚蛋!”
影鬼当然知道,可那时是刑天为主,尽情宣泄之下,超常发挥,玄黄这小鬼,平日里看得也机灵,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一念未绝,忽有寒意深透,自九天而来,与玄黄剑意共鸣,跃然欲动。
影鬼惨哼一声,两道纯粹至极的剑意,就算都没有恶念,可当此共鸣之时,以他为中转,没有一颗晶莹剔透的剑心,还是真是痛到极致。
更何况,后面这道……恶念昭昭!
“刑天你这老货!”
再不发剑,影鬼自家的根基,都要被剑意绞碎,当下一声大骂,明月之上,先着一剑,剑痕宛然。
然后才有一层轻烟飞起,殷殷剑鸣,凌绝九霄。
九宫魔域的“深渊”之中,轰声微震,无畏、寂妙两个魔主法相,虽是相隔数千万里,却是同时中剑,都是贯顶而入,刹那间绞碎大半法相,正与之共鸣的天魔都是蒸发,至于魔门修士,则被剑意遁迹切入,刹那间灵明湮灭无存。
先一步“中剑”的明月之上,余慈心神微颤,某些念头似动非动。
此刻又一层墨汁铺染,近乎合道的状态下,当真如有神助,激得前面百十层“墨迹”灵光焕然。心田方寸“画布”之上,原本模糊的帝御法相身形面目,刹那间清晰闪现。
道袍飞卷,清朗面目,神仙中人。
杨祖!
其实是玉皇帝御。
此时在太霄神庭中,杨祖的遗骸,面目已几乎被冲刷干净,只不过,余慈还有记忆,才在描画法相之时,作以调整。
如果连他的记忆也失去了,谁还能复现出来?
只能是像勾陈、后土两处帝御之位的前辈大能一般,单纯作为四御法度的承载,具体而然的“印记”,终将泯灭,甚至连那段惨烈悲壮的记忆,也都湮灭无存。
后世小子,难道就去膜拜那“纯粹”的法度符号吗?
退一万步讲,如果真的如此,世人又何必将“道”之一物,拟化为“三清四御”的具体形象?
由此可见,三清四御,虽为“道”之化身,也是人心在天道之上的投射。
天道浑茫,人心渡之!若无人心,修持何为?
这个最关键的部分,怎么能缺失掉呢?
那么,再来……一遍!
墨色铺下,与之前百十层墨色灵光交互作用,虚空中,玉皇帝御法相就此“活”了过来,向余慈这边施以道礼,就好像在封神台上一样……
余慈本能回应,这个动作的基本反应刚一出来,轰声震荡,他再一次从“合道”的边缘抢出,同时,也从与万物心象浑化的状态中脱离,真身便出在明月之中。
不再浑化,可实质的感觉,似乎要更好些。
便依着前面的反应,向玉皇帝御回礼,余慈心中,也是畅然:
生死一线,依旧宝刀不老;天人相搏,便是这等模样?
说白了,他现在战斗的对象,不是参罗利那,不是九宫魔域,而是那茫茫不可测的天道。
法相既成,真文罗列,道韵悠悠。四方信众,莫不顶礼膜拜:
“湛寂真常道,恢漠大神通。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
玉皇帝御自明月而出,随即有玄瑞紫气,凝为一印。
此印成时,一界玄门信念加持,如百川归海,汇结天篆,廓落光明,照彻虚空。也没有任何缓冲,隔空印下。
亿万里外,参罗利那巨躯再颤,坚不可摧的法体上,竟然留下一道深深的印痕,其上篆文明光透染,如火般燃烧,哧哧有声。
幸好参罗利那早就忌惮着“上善印”的道化之力,格外注意,血气上冲抵御,总算没有伤到根本。
可此时,另一边勾陈帝御万神图长卷挥来,浑茫煞气集束,如长刀劈落,铮然作响。
虽是及时以长肢封堵,然而肢体抖颤,血光喷溅,差一点儿就要断掉。
参罗利那一声不哼,血光骤闪,连续三道弧光交错,整个天地都似扭曲变异,这是无光七劫中“天人沦”之法,专斩天人三法,破除存神之术。
勾陈帝御法相扭曲,自胸口往侧肋部门,都给轰裂。
参罗利那要趁机再次突击,可这回,两位帝御法相坐阵,真的不一样了。
背上那个留下的“印痕”,明光大放,身上竟似给压了一座大山一般,沉重凝滞。
抬头看那道境天宫,九天之上,紫金道阙显化,竟似传说中的弥罗宫都显现出来,具备了镇压之力,果使它如陷泥淖。
这么一缓的空当,勾陈帝御身上真文流转,刚刚几乎斩裂法相的重创又是自发愈合。
参罗利那视线偏转,落在明月之上。
渊虚天君怎么化出这两具帝御法相的,它也是有所感应,对这种搏命的架势,不得不表示一下佩服之意。也许两边境界上还有相当的差距,可渊虚天君此法,却是最有效地发挥了符法的作用,让它一时也奈何不得。
这是拿命来搏——却正是合了“天人相搏”的本质。
渊虚天君……好像是找到了一个只有他本人才会去走、才能去走的路径啊!
第二百零九章 天人相搏 惊鸿一现(三)
毫无疑问,“天人相搏”之中,蕴含着绝大凶险,很多雄才俊杰,都是在这场与茫茫天道的角力中,败阵、或者干脆迷失了自己。
不过在此之前,“天人相搏”又是虚无缥缈的,很多地仙大能,到了这层境界之后,反而是迷茫不知前路,只能是漫无目的地游荡,浪费大把时间,寻找所谓的“机缘”。
像渊虚天君这样,直接就拿“合道”来搞的,眼光之准、胆色之豪,让参罗利那也要佩服。
在参罗利那看来,再怎么凶险,相较于一条真实不虚的道路,又不算什么了——当然,要有能走下去的实力。
到目前为止,渊虚天君都成功了,即使一次比一次凶险,可每渡过这么一个劫关,他的灵昧根基,就像是在淬火,都将会有绝大进步。
而且,看渊虚天君,竟然没有停止的意思……
还要再来?你够了啊!
参罗利那首次觉得头痛,真让渊虚天君用这法子,将四御法相都给造出来,别的不说,道境天宫必是固若金汤,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几可立于不败之地。
以此为基础,持续完善整合玄门体系,正是如虎添翼,难道它要被灰溜溜地赶出真界吗?
真切的危机感,就像是背上那个沉重如山的印痕,抵至心头。
参罗利那再不迟疑,直接做了决断!
能够掌握“天人相搏”法门的强者,不管层次、境界上有怎样的差距,本质上都是平等的。
现在的渊虚天君,就是它的生死大敌!
而且参罗利那还没有忘记,刚刚从明月间冲起的剑意,同样是极具威胁,干脆利落斩掉两个八帝魔主法相,就是它的无光七劫,也不过如此而已。
留不住手了。
转眼间,参罗利那已经重新调整战法,血气流转,全力消融背上那个恼人的痕迹,同时血光利刃斩出,这一击,主要目标还是在两位帝御法相身上,可是当血光裂空之际,对周边虚空环境的影响,远远超出了之前的任何一次!
余慈注意到,参罗利那的气机放开了!
影鬼说参罗利那“收着打”,是没错的。
为了与遍布一界的魔潮发生太复杂的联系,参罗利那的攻伐手段都是格外地“干净”,所有的力量都收束在一定的范围内,几乎没有任何外溢的现象产生。
这种手段非常高效,但却更类似于剑仙,绝不是一位外道魔头霸主应有的风格。
可这回,情况截然不同了。
参罗利那不再追求极致的控制效率,一次斩击,便如狂飙巨浪,声势浩大,天地激荡,某种一直压抑着的强横奔放的意志,肆意挥洒。
遮天蔽日的意志阴影,由此覆盖一界。
血光刀芒过去,往往是切入一道根本法则,顺势就往下衍生变化,这条线上的所有存在,死物也好,活人也罢,都要受到影响。
特别是活的生灵,在相关构合法则受污之下,各种痛苦,莫名而发,导致心神昏乱。
魔潮之下,有的直接就被魔染,减损玄门体系的根基,反过来又激发魔潮,使得亿万天魔愈发兴奋,在其中明灭闪烁的魔门修士灵昧,也是如饮甘泉,透心的爽快。
刚刚才被“十二玉楼天外音”重创的九宫魔域,也重新活跃起来,无畏、寂妙两位魔主神通法相,重塑的速度也是骤然加快。
不过,最关键的一点是:
通过魔潮,参罗利那和无量虚空神主意念真正交迸。
他们两边,都具备一定时间、一定范围内,控制天魔体系的绝对实力,而他们的存在本身,就足以形成足够的“引力”,让相关体系围绕他们来运转。
之前的一段时间,无量虚空神主掌控着节奏,现在参罗利那入场,两边互相干扰,谁也无法占据优势,却是让天魔体系的法度,凸显出来,并愈发地清晰而独立。
天魔体系永恒的法度,就是“元始圣道”,是在这个基础上,形成的“他化自在”的基本模式。
无论是参罗利那还是无量虚空神主,暂时而言,都没有违逆这个模式的意图,或曰具体做法。
事实上,他们也违逆不了。
在这个体系之中,他们能做的,只有共鸣。
这是在一个相对固定区间,却没有固定频率的共鸣。
难较高下的两边共处在一个体系之内,在有限的的“空间”里,全力激荡,给予体系多年来未有的活力,天地间奔涌的魔潮,开始形成势头强绝的潮汐,咆哮间,向此界每一个生灵发出震慑和恐吓。
玄门体系自然要奋起抵抗,可是在参罗利那和无量虚空神主的“共鸣”状态下,每一次对冲,都是与这两个魔门大能同时碰撞,没有例外。
真正的混战来临了。
两个帝御法相够用吗?
余慈感受着混战前期,陡然复杂了十倍的局面,觉得自己应该再加把力,当下便要做描画“后土帝御”的准备。可这回,他的本体从“浑化”状态中脱离,影鬼总算是有了用力的地方,连拖带拽,横加干扰。
“你怎么‘天人相搏’,我管不了你。这种赌命式的行为,而且是几乎无法计算的赌博,实在是不能再来了……你分明就是生出了轻慢之心!”
影鬼的嘴皮子还是一等一的犀利:
“能找到‘天人相搏’的路径,确实是了不起,可在一次尝试过后,哪个人不是仔细琢磨、体会,消化个百十年?还真以为都和逛街似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影鬼一点儿都不看好余慈的下一次行动。
别看余慈前后几次脱离“合道”都成功了,可这对他接下来的尝试,不会有任何经验能够依仗,相反,只会让他更“熟门熟路”地进入那个状态。
“你只是找到了路,且是一步踏错,就直坠万丈深渊的险路,怎么走法,不是靠运气,也不是靠胆气,是要靠脑子的!”
说话间,翻涌的魔潮势头更盛,从他们的角度看,亿万魔头,正十方合围,仰攻道境天宫,层层浸染。
这些并不是杂乱无章的。
天魔体系自有其主宰,虽然这位“主宰”,也就是元始魔主,根本不理会这些,可无数年下积累下来的法度规矩,与体系中的“人心”交互映射,还是产生了一些变化。
就像是玄门体系中的三清四御,魔门之中也有八帝魔主。
在八帝魔主基础上创出的“九宫魔域”,已经足够承载天魔体系的法度,也是现阶段最高效的手法。
此时,无量虚空神主受参罗利那牵制,掌控节奏被彻底打破。新的体系运行法度,其实才是无限趋近于最原初、本质的面貌。
这种“节奏韵律”渐渐清晰,当其逾过了某个极限之后,北地某处,忽地有鼓声鸣动。
那是天魔心鼓。
而且也仅仅是前奏而已。
余慈月光映照北地,可以看到,在北地魔门的核心重地,无量地火魔宫之下,两道宝光冲起,瞬间化入魔潮之中,在里面翻开虚影,却是两部厚重的典籍。
虚影显现之际,但凡是魔门有些境界的修士,都觉得根基微颤,心神悸动,似乎有微缈之音,轻唤他的名姓。
不管他应还是不应,都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将其牵入到魔潮的共鸣之中。
已经在魔潮里“狩猎”的还好些,那些新近被扯进来的,都是天旋地转,神智有消融之势。
有的还能适应,有的直接就被抹去了神智,肉身化为天魔寄生之所。
《圣典》,还有《太元天魔根本经》!
这两样真界魔门的根本重典,分明都已合入共鸣。
真界上空,九宫魔域被这两样根本至宝一冲,整个都在颤动。
其内蕴魔意,以及相应的运化层次,自成形以来,还是首度有“撑不下去”的意思。尤其是八帝魔主,某几位还不是太“权威”,没有得到魔门修士的普遍承认,这种时候,就些“真金火炼”的意思。
看哪个动摇,就知道哪位魔主的“教义”、“根基”,还有些值得商榷的地方。
不管八帝魔主怎么受到冲击,理论上,九宫魔域的“深渊”处,都不可能出问题。
因为这里虚供着元始魔主,是一切魔门体系当之无愧的核心。
可问题是,“深渊”之中,忽然透出来的“变了形”的异响,又是怎么回事儿?
好像……有什么在冲突?
“是了,重叠了!”
影鬼一拍巴掌,醒悟过来。
此时的九宫魔域中央泥丸宫之位,本应该是虚供元始魔主,作为九宫魔域的轴心。可是无量虚空神主凭借他的“脱袍让位”之策,先一步占据了这里,也算做得有声有色。
可是随着参罗利那和无量虚空神主互相影响,现在天魔体系的法度已经脱离了后者的掌控,愈发清晰、独立。这个时候,《圣典》和《太元天魔根本经》的加持,正是有着“由虚转实”的效力。
但此刻,无量虚空神主还在,且正如此模仿……
也就是说,两个“元始魔主”撞一块儿了。
第二百零九章 天人相搏 惊鸿一现(四)
九宫魔域的深渊中,泥丸宫的核心之位,重叠的元始魔主,也就是一次不属于主观故意的对“元始圣道”的背离。
众所周知,元始魔主是非常“大度”的存在,就算是在天魔体系之内,对一切挑衅、亵渎的行为都是极端漠视的态度。能够给予反制和惩戒的,只有无数年来,天魔体系中的存在所形成的既定的规矩法度。
毫无疑问,它们都属于“道德之法”的范畴,而且,由于天魔体系直指人心的特征,这些规矩法度非常看重“主观”与否。
如若不然,以当年柳观在黄泉夫人诱导下,破坏魔门祭器那种程度的祸事,绝不至于只在血狱鬼府流放了那么点儿时间,就脱困而出,而且重得“圣眷”,一路冲到自在天魔的境界。
就现在的情况来看,无量虚空神主一直在“兢兢业业”地进行着符合“元始圣道”的大计划,没有任何超纲之处。
对这样的行为,只有褒奖才是正确的。
就算是因为一些意外,导致了这一尴尬问题的出现,但没有关系,只要天魔体系的终极首脑,也就是元始魔主并不在意,附着“规矩法度”只会用最基本的反应处置这一突发事件。
这种诡异的共生状态,必须要打破,无量虚空神主很快就要被驱逐出去。
除此以外,也没什么了。
但对于某些事情而言,这短暂的“重叠”瞬间,已经足够发生很多事情了。
无量虚空神主也在“悬照”,但被天魔体系遮挡,对外只有“微光”。
可现在不一样了,当两个“元始魔主”重合之际,几乎没有任何距离,也没有任何光亮的损耗,自然就有了一次绝妙的映照。
在几乎完美重叠的状态下,“映照”所体现出来的,无疑就是二者的差异所在。
其实对元始魔主、对天人九法有基本认识的人都知道:和元始魔主的不同,不就是“灵昧”的有无吗?
一切生灵,包括无量虚空神主,都是具备“灵昧”的。
而元始魔主作为天魔体系的塑造者,却如域外天魔一般,不具备这项属性。
此时“九宫魔域”深渊里,正是体现出这一份“有无”,在既定的天魔体系中,在同样的核心位置,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由此逆推回去,便可照见灵昧之力的作用机理、乃至于更本质的一些东西。
某种意义上讲,这是一份“觉悟”。
无量虚空神主无疑是真界最顶尖的强者之一。
可是由于他早早就承载着元始魔主的“垂顾”,纵然有胁侍魔主的地位,也要承担相应的义务,不断“转接分发”天魔体系的力量。种种干扰之下,让他根本没有进一步正视“自我”的机会,多劫以来,在“天人互搏”的进度上,有所滞后,纯论此项,似乎连极祖都要超过去了。
即使这样更适应与“元始圣道”合流,也依旧是盖压一界的强者,可任何一个有志于“终极”的强人,对这种情况都不会甘心。
早年间,无量虚空神主“跃跃欲试”的作为,可与之形成完整的因果链条。
可世事就是如此,辛辛苦苦求索而不可得的东西,有时候只是一份“机缘”,就能入手。
在此对照之下,“觉悟”就像是一颗小石子,激起水波涟漪,微微起伏的波澜,拍打在“岸上”,纵然只是浸湿了极小的一圈儿,也是对多年束缚的一次突破。
波澜一起,再难消歇。
虽然此时天魔体系法度独立,占据中宫,带来了更多魔染之力,还有元始魔主的根本加持,使得无量虚空神主“悬照”的光芒更难穿透,但那一点儿光芒,却是愈发纯粹,在魔潮中起伏,始终不散。
最关键的问题在于,紧接着,就是天魔体系法度所判定的“驱逐”。
按照天魔体系的既定法理,无量虚空神主不能再呆在“九宫魔域”的泥丸宫中央之位,在与“元始魔主”刹那重合之后,直接被排斥出来。
只是,这究竟是驱逐呢,还是解放?
此时此刻,“九宫魔域”的中央深渊之上,滔滔魔气如涌泉,顶着一颗昏蒙微亮的“大珠”,冲出了“泥丸宫”。
这颗“大珠”,距离深渊远出一里,光芒就亮上一分。
参罗利那眯眼看着,对“九宫魔域”里发生的一切,他大概是除了无量虚空神主本人之外,最清楚的那个:
“出离?”
不,还不是,无量那家伙还在天魔体系之内。
可这是一次极其关键的“修正”,体现出了一个生灵,如何在天魔体系中,修持磨炼自家的“灵昧”力量。
对无量虚空神主,也许只是刹那的“觉悟”,可若是有机会梳理出来,进入传承序列,后世魔门弟子在灵昧之上的修持,将会有大幅进步,未必就像极祖那般,沦为短板,抱恨而亡。
天魔体系明显也对这一份变化有所感应,持续给予深层加持。
这是褒奖,也是限制。
而对参罗利那来讲,也不是太舒服——天魔体系的加持,其实就是控制的权限,明显有了倾斜。此时无量虚空神主实力不至于暴增,却是将有关节奏重新调整过去。
参罗利那颇有些受压制的感觉。
而在另一侧,一直与无量虚空神主战斗的萧圣人,也没有闲着。
见到深渊之上,出现了这等变故,反应也是极快,当下就以“金科玉律”无上神通,形成道狱——大概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道化之力,结而成狱,对玄门体系的修士而言,威胁性不大,可对天魔一脉,着实凌厉。
“道狱”便像是一个中空的铁笼,隔空罩下,要将乘着魔气涌泉而起的“大珠”锁拿其中。
不能不说,萧圣人把握战机的能力是第一流的。
此刻正是无量虚空神主消化新得“觉悟”,对外反应比较迟钝的刹那。
直至“道狱”罩下、合拢,才来得及回应。
无量虚空神主的“回应”是光。
之前它的“灵昧悬照”,隔了深重黑暗的魔气,现在举于其上,则大有不同。
“道狱”每合拢一分,“大珠”的光芒就强盛一分,与此时正远离“深渊”的情况结合在一起,短短数息时间,其光亮便是似是脱去了一层灰膜,明透玄远,更像一颗冉冉升起的大星。
“哧哧”声中,“道狱”不断进逼,压迫魔潮。
可在此之前,两边的“对照”,已经来到了极深的层面。
萧圣人照映了无量虚空神主的灵昧本质;反过来,无量虚空神主照见的,却是萧圣人的心魔。
这是一次绝不公平的交换。
因为,“道狱”打掉的是天魔体系的力量,对无量虚空神主的灵昧丝毫无损,正因为其与天魔体系既相依又相悖的矛盾状态,才取得这样的效果。
这是萧圣人事先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深渊之上,天魔体系似乎是感觉到了与无量虚空神主联系的削弱,魔气激荡,更深层的加持也打上去。
但此时,无论是怎样的加持,都不可能再让“大星”的光芒,有丝毫的减损,
反倒是给无量虚空神主施加了更稳固的防护,而且也在大星之下,塑成了一个幽暗的影子,魔潮匍匐在他脚下,像是微澜起伏的海面。
无量虚空神主的法体吗?
众所周知,无量虚空神主承载了胁侍魔主威能,职位所限,常规状态下是没有法体可言的,这种形态本身就代表一种反常。
法体成形的刹那,道狱终于合拢,可随即就在强绝的反震之下崩裂。
最初就找错了目标,注定了无功而返。
此时,无量虚空神主与天魔体系的关系,也完成了全新的搭建。
此消彼长之下,无量虚空神主无疑获得了更高的主导权,在九宫魔域的范围内,节奏重新落入他的掌控,体系也任他揉捏。
天魔体系是一个复杂体系,但一切归于本质,总能还愿成最简单纯粹的力量。
下一刻,肆虐真界的他化之力,在无量虚空神主的主导下,通过九宫魔域运化,从那个虚拟头颅的嘴巴里,迸发出尖锐冲击。
这是一声嚎叫。
音波非但没有扩散,反而集束如剑,也脱离了音波本身的质性,化为更锐利的寒意,斩过天穹,。
剑锋之前,就是萧圣人。
铮然鸣响,萧圣人挡住了音波剑气的锋芒,可是真正的攻伐之力,是心魔,是他化,是直指人心弱点的尖锋。
萧圣人的心灵弱点,可能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但必然存在,这是元始魔主存在的意义。
由于是天魔体系的力量化剑穿刺,直指人心,这一击也等于是请元始魔主出手,穷尽演化之能事。
也是掌控天魔体系的好处。
萧圣人身形微震,怔了怔,忽地哑然失笑。
刹那间,其身形几乎透明,若隐若现,五脏六腑已经不见,只有浑茫之气,盘旋运化。
明月之中,余慈抽了一口凉气:
“道化……合道!”
这是萧圣人的第二次合道,但程度之深,决断之狠,远超出余慈几次尝试之和!
应该是感应到余慈的注视,萧圣人扭过头来,与他目光交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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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招标一整天,开始码字的时间太晚了,各种效率低下,大伙儿见谅。
第二百零九章 天人相搏 惊鸿一现(五)
这两天更新时间太乱,小章太多,不利于节奏把握,所以推迟到现在,望大伙儿见谅。今晚没有更新了,明天还是这时候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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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余慈照见了萧圣人的根底。
更准确地讲,是萧圣人让余慈看清了他的境界。
随着萧圣人不计代价地进入二次合道的状态,他的修为境界又有提升,如果说,之前的萧圣人,在境界上较之参罗利那、较之元始魔主根本加持状态下的无量虚空神主,还有那么一点儿差距,现在,这份差距也给抹平了。
一切既定的法度都是破碎。
天道有法,天道常变。
任何一个人,特别是修行到一定境界的人,都是具备着“一定之规”,是在天道洪流中飘动的孤舟、屹立的礁石,自然都是天道消融的对象。
从这个角度讲,萧圣人的“金科玉律”无上神通,是“有法”的最高层次,也是“常变”的门槛。再迈入一步,就是最贴近天道,也最容易迷失的“无法”之境。
“天人相搏”在这里走向了拐点。
到了这个境界,可以说攻守易势,修士可以不再拘于所谓的“界域”,而将本人在天地宇宙中“恒久不变”的印记,逐步向外扩散,影响全局。
当然,修士的“不变”,对天道而言,却是一个不可控的“变数”。
这个“变数”是很微妙的,不会给宇宙增加哪怕一丁点儿的份量,也不会给世人造成任何直接的影响。
但是,这个“变数”就横在这里,寻找着一个震动天地宇宙的机会。
巫神做到了,创立一界,跨过真实法则限制,源源不断地产出强者大能;
曲无劫做到了,斩破巫神束缚,彻底解放了真界修行中人的潜力;
陆沉做到了,打落了元始魔主的玄德;
参罗利那……则正在做。
至于萧圣人,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由于被无量虚空神主的心魔尖锋击中,肆虐的心魔啃噬了他的“道心”,天人相搏注定不会有好下场。
可在此之前,他已经确定要做的事情——要让这个大世界直面更清晰的未来,不管是光明还是绝望。
所以,萧圣人选择的路途,于他个人,并不具有“天翻地覆”的变化,而是从玄门道统入手,加大了道统的感召力、整合力。
普化群生之教,广开众妙之门。
比如对余慈,对八景宫的同门,对真界绝大部分的玄门强者:
萧圣人看到的,同样映入了他们的眼睛;
萧圣人感悟的,即刻打入所有人的心头。
如此,当前的局面,因为萧圣人的梳理,变得清晰起来:
魔门那边,因为无量虚空神主的“觉悟”,能够重新梳理天魔体系中灵昧的价值和修持方式,为未来魔门大兴打下基础,如果进一步发展下去,很可能就给元始魔主、天魔体系趟出一条新路来,也使得魔潮冲击更加势不可挡。
可以看到,由于无量虚空神主此刻对天魔体系中灵昧修持的重新定义,之前北方魔门部分还较为矜持的强者,都是毫不犹豫地合入了天魔大潮之中,以分享无量虚空神主的体悟。
无量虚空神主也是来者不拒,这同样贴合了“元始圣道”的规矩,同样也推高了九宫魔域的威能。
这种情况下,以魔门他化的本质,既然成就,必有一个牺牲品,除了真界,除了玄门体系,还有哪个?
吾道生死存亡,便在此刻!
玄门体系似乎在瞬间膨胀了,是强者气机放开的表征。
玉皇帝御、勾阵帝御总驭的气机煞气,骤然间又推上了一个层次。
直接受到影响的是参罗利那,背上本来已经要消蚀干净的印痕,在此刻又猛然沉陷,巨躯骤沉。
它知道麻烦,尖啸声里,那处的甲壳竟是强行崩散,拼着受更重的伤势,也要从被动的局面里解脱出来,否则真要变成活靶子了。
此刻的真界已经形成了一个大漩涡,中央就是九宫魔域的深渊,玄门清光、魔门浊气,围绕这里,绞缠拼杀。
目前来看,魔门总体上还占了上风。
九宫魔域成形,天魔体系的威力发挥得更有效率,而玄门这边,虽也有余慈明月心象、道境天宫,可都要由余慈的神通统合中转,还有四御神通法相,也没有配齐,不可避免会造成影响。
“耽搁不起了。”
余慈不是那种“只手擎天”的英雄性情,但已经在这个位置上,让他逃避责任,也是万万不能。
还有,坦白讲,这里面也有被萧圣人刺激的因素。
“还差两个,唔,一个。”
算上余慈本人,自领紫微帝御,如此修为境界、法门造诣,都已经合格,其实都不用再做出新的法相出来,那么,就只差“后土帝御”一个。
影鬼还要再劝,却被余慈莫以名状的眼神慑了一记,就一恍神的功夫,余慈已经沉入忘我之境。一切符箓,都在心田方寸之间进行,影鬼也不敢冒着让他走火入魔的危险,强行扯他出来。
要知道,现在心魔大劫已经是如火如荼之势,真让余慈心里不舒坦,留下障碍,魔劫临头,后果也不比合道好到哪儿去。
毫无疑问,这也是当前乱局扯出来的两难局面。
影鬼脸色沉凝,身在明月之中,俯瞰真界,对上混乱的漩涡中,那个依旧乌沉模糊的人影。
面对已经再登一层境界的萧圣人,无量虚空神主还是从容自在的样子,其头顶大星愈发地光耀四方,却无论如何看不清面目。
……也好,免得在这儿丢人现眼。
影鬼其实还是更关注余慈的情况。
这一刻,玄门体系覆盖之处,地脉元气百川归海,又如入沉渊,流向虽未大变,其势却绝然不同。
和玉皇、勾陈两位帝御法相不太一样,后土帝御不但要有存思神明的高上玄奇的真意,还要实打实地连接地脉元气,与之脉络相通,形成真实不虚的转化模式,如此才有负载之能。
这般要求之下,本次的描画,要比任何一次都来得复杂,来得漫长。
人的心志神魂,也更容易消融进去,合入浑茫天道之中。
影鬼不免心头焦虑。
倒是余慈的感觉没那么明显。
对他来说,只要天人相搏的本质不变就好。
他当然知道,后土帝御更多考验天人相合、相分之际,微妙的差别。
既要用,还要分,里面的平衡一定要把握好……说起来,和无量虚空神主现在的状态倒是差不多。
一念动处,忽有感觉:
心头似乎有光亮照进来,而明月神通也是切入到了一个以前从未接触过的“区域”。
那是无量虚空神主的心意层面。
两边互映,彼此通明。
余慈心神一激,对无量虚空神主来讲,所谓的“映照”,是明确其灵昧本质的重要一环,可如果就此认定,他会珍惜这样的机会,由此手下留情,就未免太可笑了。
“映照”从来都不是固定的,它需要尽可能的广度、深度。
无量虚空神主的映照目标,绝不是余慈一个,所需要的信息,也不是余慈此时此刻的固定状态,而是不断流动,乃至于跨越生死存灭区间的一整套变化。
知其生,明其死,这才够用!
刹那间,之前重创萧圣人的心魔尖锋,重又迸发,余慈心神动荡。
他的心魔大劫本来就没有过去,而在心灵修为上,无论如何也没法与萧圣人相比;以前最为擅长应对这种局面的“万魔池”,正是这次心魔大劫的源头,一时间,余慈的心防倒真是千疮百孔,无论“尖锋”从哪个方向来,都足够捅他致命一刀。
面对这等直指心防破绽的冲击,余慈的选择是:
无视。
既然不擅长对付这个,就把问题转化,转到最擅长的领域上去好了。
他心神收敛,不管无量虚空神主的“映照”,也不管心魔尖锋的穿刺,整个心志状态,都化入到后土帝御的符箓、法相制作上。
虽然对自我的“心魔”认知不是太合格,可余慈有一点可以确证:
在战斗状态、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他的心态是绝没有问题的,在此基础上搭建的稳固道基,可以确证这一点。
当他全神贯注于符形结构、法相神韵的描画,也就是展开又一次的“天人相搏”之时,心魔劫数也不过是当前状态下的一部分,不可能祛除,却是退居为不足为道的角色。
无量虚空神主的意志,变得若有若无,最后完全被余慈排除在关注的范围之外。
现在他的眼里,只有后土帝御。
但事情也没有这么简单。
相较于前两尊帝御法相,后土帝御是有据可依的,也必须依据实际的根基,才有意义。
余慈掌控着玄门体系,明月心象整合,宏观上的把握绝对没有问题,他也就是按照“大处着眼,小处调整”的思路,依循主脉走向,勾画符纹。
至于分脉支流这些“细节”上的东西,不再、也不能理会。
必须承认,很多时候,就是这些分脉支流,影响着一个宗门、一片区域的兴衰,不可避免地,随着调整,此界人心动荡,被心魔尖锋导入,负面的冲击,如影随形。
余慈不想虚伪地谈起所谓“大局”、“牺牲”。
大局肯定是客观存在的,牺牲也绕不过去,却不应该由他这个始作俑者提出来。
余慈对此惟有坦然以对,因果承负,由此而生,这也是客观不移。
这一刻,他似乎感觉到了萧圣人当初的心情。
这所有的一切,都真实不虚地封入这枚符箓之中、这座法相之中。
这次,余慈的制符成相之法,又有不同。
不是工笔,不是泼墨,而是厚重的“墨迹”,一层层铺陈下去。
也就是包括地脉元气、心魔劫数、因果承负等种种元素,不断堆积,彼此汇聚、变化。
心田方寸别无所用,只是默默承载。
厚德载物,方是根本;道吟之声,往复奔流:
“道推尊而含弘光大,德数蓄于柔顺利贞。”
而厚积到了某种程度,无数种元素的作用之下,终于有一道灵光,从厚积的“土壤”中生长出来,自然演化,稍事勾勒,便是后土帝御法相成矣。
正是“效法昊天,根本育坤元之美;流形品物,生成施母道之仁”。
天地之间,有道韵传唱:
“岳渎是依,山川成仗。大悲大愿,大圣大慈。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祗。”
无穷无尽的元气,分合随意,在玄门体系中流转堆积,无量神通,于焉化现。
这一刻,明黄光芒似是扬尘飞起,弥漫天地,转瞬又是清明。而道境天宫之中,已有一尊帝御法相,与玉皇、勾阵并列,冠冕服衮,威仪厚重,双眸之中,漫见山川真形,阴阳妙化,正是后土帝御。
纯以感觉论,这次甚至比前两回还要轻松。
余慈化出三尊帝御法相,用了三种不同的方法,不只是机变,而是就茫茫天道、恢宏之力,做出的应对,也是腾挪闪掠,攻防转换。
天人相搏,不外如是。
影鬼说得也不太对,其实“天人相搏”真的能长经验的,只要把握住了那一道脉络,多出一份胆气,也有那一份厚积。
余慈个人的、岁月的积累其实不太够,可是太霄神庭、万古云霄、《洞元玉章三气妙化符经》等上清资源的推积,已经将他的基础打得无比牢固,更多出一份多数地仙大能所绝不可能存在的决绝锐气。
所以,在“天”与“人”的对战中,他又胜了一局。
后土帝御一成,归于正位,所谓的“心魔尖锋”,便是石沉大海,无声消融在“厚德”之中。
无量虚空神主没有想到,余慈会用这种方式对付魔劫,但他也有所得。
余慈在后土帝御上的手段,在“天人相搏”上的变化,实在是第一流的,某种意义上,是一种天才式的灵光,对无量虚空神主的参照,相当有利。
当然,一切都是相对的。
心神复归于现实,余慈也是顺势“看”到了无量虚空神主更深层、更本质的的一些情况。
嗯,似乎这是一种矛盾……
“确实如此。”
萧圣人的心念切入进来。
在“道统普化、众妙门开”的状态下,萧圣人同样和余慈有着微妙的心神感应,二人的思维彼此影响,刚刚余慈描画“后土帝御”法相,某种意义上就有萧圣人的参与,此刻,他们也同时察觉到了这个矛盾。
现在天魔体系的状态,任何一个像无量虚空神主这样修为境界的人,到了他目前的位置,都可以做到。
他还是按照元始圣道的规矩,本人的特质,其实并没有彰显出来。
这时候得到的,只是一个更高层次的胁侍魔主,是让真界的魔潮更深一层的劫数。
对玄门体系而言,无论如何也不能允许。
至于出现这种局面的本质,就是灵昧与天魔体系的矛盾作用,是生灵“超拔”意念推动和天魔体系“他化”本质束缚之间,一种彼此刺激,又极致微妙的平衡。
不再有碍于灵昧修持,但也是一种共生状态,不至于让人脱离。
那么,毫无疑问,现在要做的,就是激化这个矛盾,打掉这个平衡,让他最具特质的一面展露出来!
萧圣人是想这么做的,他通过心魔大劫,已经实现了与无量虚空神主互锁,两边全方位、各层面的交战,已经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
对萧圣人而言,合道与魔染交互作用,随时可能即刻死亡,但如果能利用战斗的刺激,打破无量虚空神主与天魔体系的平衡,也是可以接受的。
然而,这种方式,其实效果并不好。
对无量虚空神主来讲,在天魔体系的支撑下,几立于不败之地,只要不受难以愈合的重伤,与萧圣人的交战,却是进一步消化“觉悟”的大好机会,境界稳步向上推进,而天魔体系的威能也是层层上涨。
这样不行,天魔体系潜力是无穷的,萧圣人的做法,没有爆发力,就不可能击破这个平衡,必须要有别的法子。
爆发力……
余慈忽有所悟,视线投向影鬼。
别人不知道,可余慈知道,影鬼知道,某个极其关键的因素:
“……你是在等这个?能做到吗?”
影鬼不语,握紧玄黄,剑器殷殷震鸣,引而不发。
无量虚空神主正关注这边,自然也有照映,但看不出有什么动静。
“真的管用?”
“闭嘴!”
影鬼的情绪起伏激荡,但习惯性的对骂之后,反而是平静许多,低声道:
“帮我个忙……”
无量地火魔宫。
在天魔心鼓擂响,《圣典》和《太元天魔根本经》合入共鸣之时,地心深渊,已成为不可接近之地。在其中的修士,有的直接被汹涌的魔意潮汐吞噬、化销,像鸦老、帝天罗,只能是跪伏在九层平台之上,喃喃念颂经文,表示对元始魔主无上威能的臣服。
可在此刻,忽有明月悬照,映彻虚空,将本不应出现的光芒,投入其间。
渊虚天君?
跪伏在地的鸦老一惊,随即心中冷笑:
无知狂徒,这是要招引“元始圣道”的全力反噬吗?
可也在此刻,帝天罗怀中,却是低细明澈的吟声,流淌出来。
第二百一十章 灵纲剑鸣 故气余音(上)
鸦老也好,帝天罗也罢,这一刻都是愕然,
帝天罗反应还是很快的,她按住心口,似乎要压制住什么,但最终还是徒然。
闷哼声里,一道灵光自她脑后升起,在九层平台的汹涌魔气之中,稍一顿挫,便如画卷般舒展开来。
旁边的鸦老,便看到了一幅高崖雪浪,山势如龙的胜景。
景致不动,气韵流长。
图卷之中,分明有层叠流动的剑意,殷殷作鸣。
好像是……灵纲山?
鸦老绝对称得上是见闻广博,一眼就认出眼前景色图卷的源流,由此也看出了更多。
他发现,这不是一个简单的留影,也不是正在进行的变化过程,而是一个曾经的“刹那”,荡漾出的余波。其中所涉及的神通手段,展现出的修为造诣,几有“仰之弥高”之感。
……见鬼了!
一生出这份心思,鸦老就知道,自己心神是受其所慑,不自觉着了道儿。
现在,他就像看一出诡异的剧目,越是看得深透,却难以理解里面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能是折返到一切疑问的源头:
为什么帝天罗身上,会有这么一个明显是剑修重宝的玩意儿……对了,当年她去过剑园,听说还得了一件宝物,只是此后多年,一直讳莫如深。
应该就是这幅“图卷”了。
可见鬼的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眼下,帝天罗还真没法回答。
她虽有根本加持在,但灵光自她身上而起,受天魔体系全盘压制之时,不免也给波及,根本说不出话来,
鸦老得不到答案,而此时,映入地心深渊的月光,已与图卷相合,仿佛是一轮明月,嵌入那片山海胜景之中。
这一过程里,分明有什么因素正持续激发图卷蕴含的异力,抗拒本地魔气的压制不说,甚至还从中透出一道锐气,指向了地心深渊处,正放出神通异相的《圣典》和《太元天魔根本经》。
不,应该只是指向《圣典》。
圣典之上,正有一点微光闪亮,与之呼应、对抗。
那是无量虚空神主的真名。
看这份气机联系,鸦老猛醒,难不成,那边要斩圣典真名?
渊虚天君你明不明白正在做什么啊!
对那边异想天开的思路,鸦老想笑,却无论如何笑不出来。
可笑的行为之下,是令人心悸的决绝之意。
鸦老咬牙站起来,口颂经文,在此非常之时,将元始圣道的威严震慑,转化为层层助力。
这种局面下,任由渊虚天君肆意妄为,一个“不作为”的罪名是逃不掉的。
他本就失去了天魔体系垂顾,丢了加持,再抗下这罪名,后果不堪设想。
要阻止……
下一刻,他心神外放,借由天魔体系,在九宫魔域里走了一遭,顺势接入茫茫域外星空,以天魔秘语相召,将两道强绝气息摄引而回。
转眼间,幽暗魔气分流,与他本身力量相激,竟是肋生双翼,乌羽沉沉,浑如鸦翼,却是借当前九宫魔域之力,唤来了仗以成名的“末法双翼”。
两位末法主级别的天魔,临时化入身中,共鸣聚合。
以前还有些负担,可现在,倒是更多几分圆融如意。
这是天魔体系即时给予的加持。
鸦老心神一振,头顶景星升起,道基外化,自然生成神通法力,锁定图卷。
两边气机交迸,在地心深渊,浑茫魔意之中,鸦老自然是如鱼得水,转眼就将图卷之上,跃跃欲出的锐气困锁压制,强行消磨。
山海图景明灭不定,要比想象中来得弱——这样最好!
此刻,天魔体系的全面反击也到来了,鸦老自觉地成了急先锋和引导者,刹那间几百上千重魔意刷落,层层加持,竟把他近年来停滞不前的修为硬推上一小截。
图卷愈发地摇摇欲坠,边缘部分甚至已经崩灭。
此时帝天罗也是从全面被动中解脱出来,当机立断,借元始魔主根本加持,迅速切断与“灵纲剑图”的气机联系。
宝物再好,若是“太阿倒持”,也没有意义。
“不太顺啊。”
余慈观照地心深渊,眉头锁起。
灵纲剑图竟然在北地魔门的核心之地,他是要说影鬼算无遗策呢,还是运气够好?
可现在的情况时,影鬼的盘算计划面临着很大的变数,有乌羽天魔王在,他和玄黄联手进行的“诱发”,再怎么比帝天罗强,终究还有些不足。
毕竟那里不是拦海山,乌羽天魔王也不是东昌子。
“要帮忙吗?”
事到临头,影鬼反而愈发地冷静:“你这边还要再等等。”
一语未绝,刑天嘲讽意念切入进来,其实也是余慈帮忙接入。
“还要等谁?你还真指望这个?”
“有说废话的时间,你早干什么去了?”
刑天和影鬼是一万个不对付,可在此时,殷殷鸣啸声里,一剑贯空,也是没有任何迟疑。
通过余慈的明月神通导引,剑意顷刻间降临地心深渊。
不是指向鸦老,直接攻击的话,还未必能起到效果。
其目的是进一步激发“灵纲剑图”。
严格来说,影鬼、玄黄、刑天他们三个,都不在灵纲剑图三十二道剑仙剑意之列,但也都能算是参与者。
相较于仅为“影子”的影鬼,和已经洗去血杀戾气、改头换面的玄黄,刑天恐怕是变化最小的那一个。
当年在曲无劫的剑意之下,它只算是做了一次微不足道的传导。
但如今,当年的“传导”,就是桥梁。
而且别忘了,它是当年剑意交汇的中心!
每一道剑意的印记,它都深刻在心。
顷刻间,“灵纲剑图”的真正气象便给诱发出来,让那瞬间的剑意共鸣,深嵌进地心深渊,滔滔魔气中去。
域外星空中,昊典倏然止步。
从她这个位置,看向星空深处,稀稀落落,数颗星辰缀在其间,看不到别的;
而往“下”看,真界就像黑暗中的碟子,在相对而言极其“微缈”的月轮下,发出淡淡的光,但也有乌云翻腾往来,使之明灭不定。
此时,便在这微光之下,北地无量地火魔宫位置,一道寻常人根本感应不到的低吟震鸣,跨过亿万里距离,直抵她的心头。
此时,她反而闭上眼睛,那一幅山海胜景,剑意共鸣的图卷,便在她心头铺开。
不只如此,那图景的恢宏气象,已经穿透了厚重的地层,顶着滔滔魔气,在无量地火魔宫上空招展。
在渊虚天君明月神通的映照下,一界可见。
“真来?这么花哨,有什么用?”
话是这么说,昊典还是没再动弹,只在这方世界外的阴影中,静静观察,也在等待。
更远处的星域中,罗刹鬼王也是驻身回眸,轻佻地吹了声口哨。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或许就是在等这天吧……啧,我可不是指你们叶家,用不用这么急着出头?”
随着凛冽剑意化现,同样素白裙衫的叶缤,无声无息,在黑暗星空中现身出来,只是相较于纤尘不染的罗刹鬼王,先前连番激战中,染下的片片血迹,此时已经形成暗色的污痕,遍体皆见。
感受到剑意锁定,罗刹鬼王脸上微笑依然:
“你这是阴魂不散,还是双宿双飞啊……真界那份热闹,不参与吗?”
叶缤容色平静:“你我之事,私下解决,正当其时。”
说罢,便有一道血痕,显在眉心,全身气机由此激荡,与她平静安然的面容形成鲜明对比。
这一刻,罗刹鬼王仿佛听到了她体内一连串重锤轰击的声响,而到后来,那声音便从重浊转为明澈,最后已经是悠然不绝的长吟,缭绕不散。
如此罕见诡谲的情况,以罗刹鬼王数十劫来的见识,也少有印象。
正沉吟之时,叶缤微微偏头,肩后血光冲起,凌空化为四尺剑器,在骤扬又沉的剑吟声中,落入她手心,殷殷鸣啸。
“……血契咒剑?”
罗刹鬼王目注那锋芒内敛,却不见任何血色涂染,单纯观察,也想不到其源流的剑器,啧啧摇头,又奇道:
“什么内容?当年我想和你订血咒,多好的条件,你都不答应……不是有太初无形剑吗?难道用着不顺手?还是被昊典讨要回去了?”
对罗刹鬼王后续的言语,叶缤不太理解,但心神澄净,不染微尘,只右手持剑,锋刃前指,剑意锁定目标。
“做过一场便知。”
“好啊。”
话音未落,罗刹鬼王的笑容和身形,同时变得缥缈不测,而叶缤,与她几乎同样的变化。
可也在此刻,真界方向,灵光明灭,照映虚空,便是隔了亿万里,罗刹鬼王也有些感应,她暂时不管叶缤,回头去看。
偌大的真界,在这里正像她手中的模具,恰是观睹的最好距离。
但见一道剑光,自东海之上发动,劲射西北,苍劲矫健,真力弥漫,激得天风海浪,莽莽苍苍。
其威能也还罢了,可当这一道剑意冲起,无量地火魔宫上空,那山海胜景,剑气图卷之中,分明有一道人影,自海天中来。
那是一个雄壮如山的男子,锦袍玉带,发束铁冠,手提长剑,迈步登崖,意气风发。
但很快,人影变化,还是那身装束,却是锦袍褪色,胡碴铁青,面上深痕交错,岁月留痕,虽立于高崖之上,海浪咆哮,场景似乎并无不同,可前后对比,便有沉郁悲慨之气,如乌云倾压,覆上心头。
“还是这么个大老粗……孙女可不一样啊。”罗刹鬼王没心没肺地评点。
至于叶缤,则静默无言。
那是她的祖父,叶半山。
剑意图卷上,所留三十二股剑意之一的源头。
因为叶半山的出现,时光长河扭曲刹那,但很快,又回归到既定的河道上来。
和域外相对超然的视角有别,身在真界之内的人们,感觉绝不相同。
特别是某些与之关联的人群。
东南方向,以灵纲山为中心,论剑轩划分的势力范围之内。万千修士,大都还在适应新体系带来的变化,不过,真正能定下心来的,并不算多。
中天战场轮番血战,真界摇动,魔潮遍染,这边虽是撑起了一片独立天地,稳固不移,可又像是被锢于一域,被排斥出了此界。
但凡身为剑修者,又有哪个是甘于平凡、冷眼旁观之辈?
这感觉真的不好。
正因为如此,灵纲山周边地域,此时最大的话题,不是天地虚空中莫名的变化效果,而是中天战场的战局变化。
而这一切的情绪,在中天明月透发剑意,于虚空中盘转洗炼,纯粹明透,连斩两大魔主法相之时,达到了第一个顶峰。
灵纲山周边,直径十万里的广大区域中,一时骚动,但凡有些见识的人物,都认出了十二玉楼天外音的无上剑道神通,惊讶是哪位剑仙前辈参与进去。
剑修们的情绪,并没有沉寂太久,当北地魔门方向,那一幅迎风招展的图卷,映入真界所有生灵眼帘之际,熟悉的灵纲山海胜景,让人愕然。
灵纲山……在北地,海市蜃楼吗?
然后,就是剑光起于东海,劲射西北的煌煌之势。
虽然纯化剑修的时代已经彻底过去了,可这不代表当年的强者就会被遗忘。
很多剑修,都能辨认出那位剑仙大能的身份。
半山岛与论剑轩虽是有些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可对叶半山这位老牌剑仙,还是抱有一番尊重的。
更何况,叶半山虽有些远了,可崇敬叶缤,视其为人生目标的剑修,绝不是十个、百个的级别,成千上万都是有的。
他们看了“海市蜃楼”,甚至以为此时叶半山就在临海高崖之上。就近的直接就飞腾起来,遥遥观看,可那处所在,空空荡荡,人们能看到的,只有向那边汇聚而去,却又茫然盘旋的剑光。
不管怎样,看灵纲诸峰剑气冲霄,冲开魔潮,傲立北国,着实让人热血沸腾。
而更让人无法忽视的,则是他们所在的这一片区域,渐渐清晰起来的微幅颤抖。
此时在灵纲山上的修士,感受得则更为清晰。
诸峰鸣应,剑意交汇,几为神迹。
第二百一十章 灵纲剑鸣 故气余音(中)
这一章是昨天白天写的,有事外出,字数有点儿少,诸位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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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怎么了?”
彭索深深吸气,一行人了结了洗玉湖这边的大事,正循“聚仙桥”的虹桥南返,当然也看到了这一幕。
虽然他们现在是两边不靠,可聚仙桥接入灵纲山系、灵变法则作用之地,对那边的情况,也能察知。
远望北天,见叶半山剑意投落,孤身立于图卷之中,在魔潮包围下沉浮不定;而东南方向,虽有剑意鸣应,却不见一个剑仙大能飞起。倒是腰畔低吟,正是陈龙川遗剑鸣应。
他不由再问:“这是怎么了?”
“热血上头呗。”李伯才冷幽幽的言语回应。
彭索闻言,眼中金光如剑,怒目而视,这一刻,他完全忘记了地位、修为上的差距,正像李伯才所言,心头热血涌上,甚至已经握住了剑柄。
虽然造化、纯化一直不对付,他本身也是造化一脉,可当此之际,这种风凉话,也说得出口?
旁边忽有冷笑声起,发笑的,却是那个色胆包天,趁人之危,险些将灵矫“活吞”了的离尘宗弟子。
李伯才等人,这段日子都在忙巫神之事,和离尘宗的协商早抛在脑后,又觉得这小辈剑道修为,也算是论剑轩一脉,如今南返,顺手就和灵矫一起带走了。
这人好像是叫……张衍?
张衍虽是被剑意制锁,浑身无力,还是嘿嘿发笑,至于笑什么,也不用说了。
只是除了灵矫对他猛眨眼睛,无论是李伯才,还是彭索,不管出于什么理由,都不愿理会。
可这时候,张衍还真要说点什么:“小子上承东侯剑意,也搜集了一些有关的传闻逸事,对前辈风标,也是景仰已久,忽然觉得,有几句词儿,特别应景。”
旁边万腾山听他冷嘲热讽,恐怕吐不出什么好话,正要封他的嘴,张衍低笑漫吟:
“万里腥膻如许……”
一路之上,都魔潮翻卷,自虹桥上下滚滚而过,触景生情,一众剑修先是微愕,又是变色。
而此时,张衍已经是裂喉唱起:
“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
似乎是觉得“桥上”这些修士太过聒躁,正因九宫魔域威能剧盛,势头猛烈的魔潮,裹胁百万天魔,扑击上来,却是撞正铁板,转眼被一剑修强横暴烈的剑光扫荡一空。
然而漫空剑啸,也挡不住张衍嘶哑走调,却又壮怀激烈的嗓音:
“魔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
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魔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
这词句,是陈龙川当年之语。
是当年剑巫大战之时,同为剑修后进的陈龙川赠予东侯。以“赫日”相赠,正应了东侯当时已经有所成就的大日剑意,同时也有自许之意。
这段佳话,只要是论剑轩修士,少有不知道的。就是彭索这样的“后进”,也因为仔细研究过陈龙川的前尘往事,对此典故亦是滚瓜烂熟。
他知道,张衍不过是将“巫运何须问”中的“巫”字,转成“魔”字而已。
只是当年壮怀激烈、意兴飞扬的词句,放在今日此景之中,人心何堪?
彭索握紧了剑柄,只将眼帘垂下。
李伯才对众人的情绪并不在意,脸上的微笑都没变,依旧不搭理张衍,只拍了拍彭索的肩膀:
“所以你就应该是剑修啊。”
他回望北天图景,喃喃道:“……还真是有不少。”
这一刻,如他一般,远望北天的剑修,何止十万、百万!
万千剑修心头血涌,盯着图卷变化。
远空图卷之上,虽高崖雪浪,剑意层叠,可如今,只有孤零零一个叶半山。
魔潮拍天击岸,要将之彻底压下。
叶半山真力剑啸,击荡虚空,任八方潮来,都巍然不动。
然而图卷明灭,沉浮莫定,便如海中孤岛,在天倾海危之中,时现时没。
或许是同样环境带来的移情作用,真正的灵纲山周边,不知多少剑修本能拔剑,可是,又能怎样?
周边风平浪静,一干人等持剑四顾,茫然莫知所向。
灵纲诸峰合鸣,到了极处,终有剑气冲霄,与北地呼应。然而,这是灵纲山上历代剑仙剑意所遗自发共鸣,固然神异,也只将魔潮冲开一道口子,再难有其他作用。
“活见鬼!”
有人将剑器重重掼下,入地至柄,盘坐在地,莫名心绪淤塞,又有悲凉之气,自中而发。
抬头看灵纲山——近在咫尺的灵纲山上,剑光往来,看似矫然不群,却同样没个头绪。
“这他么太憋气了!”
忽听得周边抽气之声,猛抬头,却是魔潮中分出一人,应是哪个魔门强者,窥得机会,在魔潮加持下,往叶半山处攻去。
虽然众剑修也知道,映于北天的叶半山影像,多半也只是剑意所化,但与魔门交战,此处受制,本体也难周全,更不用提此刻一界魔潮覆盖,不知有多少天外劫魔、末法魔主盯紧了叶半山,只等他露出破绽,就要一轰而上。
眼看势危,一直沉默挥剑,力战八方的叶半山,忽尔瞋目大喝:
“蟊贼!”
声如雷震,剑若电闪,千里虚空,一剑之下,风云迸散,惟有强横霸烈的剑意,横亘天宇,不管是魔修、天魔,如遭天雷轰击,刹那间抹杀干净。一时寰宇澄清,邪魔低伏。
灵纲山这边,本来担心叶半山寡不敌众的剑修们,一时怔然,随即欢声雷动。
半山剑祖虽长期闭关养伤,不闻声息,一旦出剑,英风豪气,不减当年。
不过在此时的真界,魔潮根本是无穷无尽的,千里清净之域,很快又被滚滚浊气铺染。
可在此时,叶半山偏偏无视了层涌而来的魔潮,眼睛眯起,微微转头,似乎在侧耳倾听。
自那雷霆一剑之后,这位老牌剑仙的一举一动,都有牵动人心之力,本来还在喧嚣雀跃的灵纲山这边,万千剑修竟然也都一个个安静下来,呼吸不闻。
我在天南,人在地北,惟明月流光,一界与共。
其时也,正有缈然之信息,化入月光,唯有心人可感。
便如这一刻的灵纲山,很多人都似乎听到了,那雷霆剑光扫荡之后,在空旷天域里,一声低过一声,渐渐隐没不见的余音。
魔潮层涌,扑天盖地,混乱的杂响,将最后一丝“余音”淹没。
叶半山睁开眼,依旧不管已经近在咫尺的魔潮,只看虚空中沉浮的山海胜景,冷清清、空荡荡,便是之前交汇共鸣的剑意,也在魔潮冲击消磨之下,渐有变调之势。
虽剑意所向,扫荡寰宇,斩杀魔头,终未听到有熟悉的回响。
他自失一笑:“老了……老大哪堪说?”
仰看当空明月,笑容不改:“也许是让你们给骗出来了,不过这件事,吾辈当仁不让!千人万人如此,一人亦如是!”
劲气轰鸣,寒光裂空,已经扑面而来的魔潮,重又轰散,转眼荡开一片清净之地,有煌煌剑意,如九仞崩雷,一声压过一声,一声强过一声,响至极处,反是雷音茫茫,万籁俱寂。
也在此刻,有慷慨悲壮之声,撕裂虚空:
“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
高崖雪浪之上,叶半山单人孤剑,中霄而舞,剑风激浪,劲健如虹。
北天剑意图卷之上,空荡静寂;而天南灵纲山周边,却是万千剑修奋起,振臂举剑,长啸相和,有甚者,直至热泪洒下,喉头嘶哑,亦不绝音:
“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
灵纲震动,诸峰低鸣,嗡嗡之音不绝。
这一刻,东南天域,十万里方圆,剑气层叠激荡,直冲霄汉,九天魔潮浊气,一时尽散。
李伯才一行人,正在聚仙桥上,亦受这剑气所激,一时都是哑然。
彭索深吸几口气,回头往北看,视线却意外扫到了某种异象,当下偏了方位:
“那边……”
李伯才循他视线,指向中部偏西北某处,那里本是掩于魔潮之下,却不知为何,浪潮翻涌,撑开一片清净之地,又在魔潮压迫下,时隐时现。
万腾山奇道:“又有哪位剑仙前辈……”
一侧张衍又是呵呵发笑:“你们造化一脉未免太过健忘,都忘了剑园了吗?”
其实万腾山话说半截,已经醒悟过来,还是被张衍鄙视了一把。但他并不着恼,只是沉默。
剑园,那处已经被毁灭、被遗忘的墓园。
人言此地,夜深长见,斗牛光焰。
张衍冷凄凄地发笑:“灵纲遗韵,久埋园中,十有八……呃。”
那个“九”字未曾出口,却是被彭索以剑鞘重击在腹部,整个人都弯成了虾米状。
至于彭索,再抬起脸来的时候,双眸都是发赤。
这次,谁都没有阻止他,便是灵矫,也只是往张衍处偷偷送去一瞥。
彭索立在虹桥之上,握住龙川剑的手指,关节发白,对上李伯才,哑声道:
“伯才师兄,彭索今日别过!”
“哦,你往哪儿去?”
彭索长吸口气,忽地露出笑容,北望中天,低吟道:
“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
第二百一十章 灵纲剑鸣 故气余音(下)
彭索低吟未尽,肩上一沉,却是李伯才揽着他的肩膀,在耳畔低语。感觉很亲近,可是嘴里吐出来的,尽是毒液:
“看试手,补天裂……以剑补天,何其荒谬?”
彭索怒挣,却被李伯才牢牢定住:“你现在过去,确实‘到死’了,也许也换来铁心钢胆什么的,不过,死在哪儿呢?路上,只有路上!
“想壮怀激烈,想力挽狂澜,能这么做的,只有那些剑仙而已,你不成,我也不成,其实,叶半山的份量也不太够。
“你信不信?如果他现在就被击杀、魔染,你这里……”
他另一只手拍了拍彭索的心口,然后是脑袋:“还有这里,感觉会截然不同。”
李伯才嘿然发笑:“这就是道德之法的妙用和局限啊。‘拔剑而风云俱起,振臂则天下呼应’的人物,五劫之前,差不多已经死绝了,现在,还是要看正常人怎么做。”
彭索沉默片刻:“伯才道兄,我之前就想问,轩里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又要做什么事情?难道就是配合无量虚空神主魔祭巫神?配合罗刹鬼王鼎革一界?现在,继续配合魔潮,冷眼看真界遭劫,万物生灵均受魔染?”
李伯才挑挑眉毛:“这里面的原因挺复杂……”
话没说完,被他勾着的彭索身上,便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力,硬是在他控制下强行转身,一把揪着他的衣襟。
两个人挤成一团,李伯才都能感受到彭索身上燃烧的怒火烈焰:
“我四岁学剑,百年有小成,此后千余年,周游南北,试剑天下,好不容易得到轩中赏识,进入聚仙桥,勤修剑技,日夜不缀……和我这样的修士,聚仙桥上,聚仙桥下,不胜枚举。
“我们为的什么?为的是成为像曲无劫、原道大人那样的英杰雄才,仗剑行道,无所不辟,否则,我可以去八景宫、去洗玉盟,去什么地方都可以!
“可现在,伯才道兄,你们在做什么?做那些‘复杂’的事,做那些没有人能‘理解’的事,你们的剑呢?如果你们不用剑,顶着论剑轩的皮囊,又有什么意义!”
“意义?“
李伯才以地仙之修为,重新将彭索压制,将揪着他衣襟的手掰下去:“没有我们,你们又从哪儿去学曲无劫、原道留下的剑技?去剑园之类的墓园?还是去太渊城那样的废墟呢?”
稍顿,他又道:“既然你说到‘剑’和‘剑修’,你看,那些人……
“是的,我就是说灵纲山附近,那些涕泪横流的人,他们配剑,他们是剑修,他们也有豪情侠气,很感动是不是?可把他们拉出去,又济得什么事?
“再往前推,辛稼轩词句横绝**,扫空万古,可他‘到死’一个步虚剑修,顶得什么用?
“论剑轩维持到今日,是靠哪个?不是在那儿持剑独舞的叶半山,而是‘复杂’、让你们看不透的造化轩主,是我们这些顶着剑修的帽子,维护剑修的地盘,却连名正言顺的名号都拿不出的家伙!”
李伯才言语锋芒凌厉,视线扫过虹桥上各个修士的时候,却是平静冷澈,最终又停在彭索脸上:
“至于什么目的,总不会是那些虚无缥缈的玩意儿。就是曲无劫那一拨人,什么时候又为了‘男儿到死心如铁’这样可笑的目标去战过?哦,是了,你要成为曲无劫,这也算、算是个目标,可死掉的金瞳神将,原来就等于是曲无劫了?
“你连过程、风格、目标都搞不清楚,最起码的思维都不见,这种模样,活也好,死也罢,也配称男儿?你这么做,老子会笑,叶半山,还有那个拿出灵纲剑图的家伙,恐怕会哭啊!”
虹桥上这一批修士里面,李伯才的口才若论第二,再没有人能排第一。
彭索几度欲反驳,都被李伯才封了回去,而这位以其地仙修为境界,真要评点哪个人、哪件事,其高度、深度,也不是彭索区区一个刚迈入长生境界的剑修所能置喙的。
“叶半山的脾气,这辈子是改不过来了,但他最起码的资本是有的,几劫以来的本能,总能找到相对正确的路径。
“至于那个家伙……看,灵纲剑图招展,叶半山孤剑独舞,慷慨悲壮,是不是?灵纲山上万千剑修热血沸腾、你金瞳神将五内如焚,是不是?人心可用啊!
“他想搞什么鬼,我不用多说,可有一条你要明白,他做得再妙,现在,没有我们,没有我们的手段,他什么也做不了……”
李伯才按着彭索的肩膀,硬把他扳回来,让他循虹桥去感应灵纲山地界:
“现在,你睁大眼睛看看,这份人心之力,要用什么法子才能利用起来,用剑修的?错了,用我们的!”
此言一出,气氛骤变。
且不说他评点人、事的态度如何,彭索、张衍、万腾山等人,都是愕然。
李伯才的意思是……
未等他们想个明白,此时亿万里外的灵纲山上,有长啸声起。
顷刻间,凌霄峰、天尺峰、飞电峰、千重峰,都有旗幡飞空,迎风招展。
紧接着,造化峰上剑气冲霄,气机汇四方旗幡,激发无数灵光,隔空传讯,但凡有轩中职司在身、或在聚仙桥上留名的剑修,都有分派。
这是论剑轩最高等级的征召令。
其实,在七祭五柱体系架设,灵变法则鸠占鹊巢之前,征召令已经发过一回,相关的修士都已经各居其位。
即使此后大多数人受了灵纲剑图和叶半山的影响,情绪纷乱,但长年惯受轩中严令,纪律已成,少有人擅自脱岗。
不过数息时间,灵纲山及其周边,已经有四个剑阵运化开来,随即统驭合流,形成围绕灵纲群峰而建的巨大剑阵的一部分。
剑气轰鸣,群山瑟瑟,威势一时无两。
此次剑阵运化,是聚仙桥架向洗玉湖之后的第一次,也是“灵变法则”覆盖这方天地之后的第一次,感觉分外不同。
绝大部分修士身在剑阵之中,对天地法则体系缺乏直观认识,感应本身也隔了一层,难辨微妙之处,可是,和他们相关环节的详实变化,却是清晰地映现出来。
气机外放时,有那么一种“水到渠成”式的畅快感觉。
像是从高山瀑布中飞落,在近乎失速的状态中,之前受剑阵约束的种种,包括情绪、灵感等,都尽情地释放出来。
此时,对天地法则体系有比较清晰认识的修士可以看到,灵纲山剑阵中,剑意灵光汇而成流,通过“灵变法则”的天人作用,使灵昧之力,由造化而出,铮然化剑。
剑器从虚无中来,悬在造化峰顶。初时光彩迷离,虚而不实,但随着灵纲山周边万千剑修“倚天万里须长剑”的歌声往复不绝,渐渐静澈。
“看,剑修们要做的,不过就是输送初始资源罢了,如果连这个也做不到,你们也没有什么意义可讲!”
李伯才对彭索勾勾手指:“现在就让你看看,我们在做什么!”
说话间,灵纲山、造化峰上的“剑器”,仿佛是持在一只无形的手掌中,平抬而起,剑光北指。
此时人人都以为,剑光发动在即。
哪知,剑吟低鸣声中,实是引而不发,剑尖划了道平滑的弧线,略错开角度。
在真界广度之下,再小的角度,到最后都有相当的距离。
而且,这个方向也让人很敏感。
剑尖偏向西北,那儿正是刚刚似有若无的剑意拔起之处——曾经的剑园所在。
灵纲山内外,一时静寂。
下一刻,有冲霄剑气,起于东南;灵纲遗韵,应于西北,二者呼应,刹那间有灼然剑痕,斜贯一界,转眼间,竟似将真界划分两半。
当然,剑光划界,更多还是给人的感觉,不可能当真将偌大的虚空世界切成两半,可在层叠分布的玄门体系天域之间,笔直一线贯穿,其力其意,都绝不逊于前面参罗利那展现的威能。
很多人都注意到,剑光穿过的线路和角度很刁钻,正好穿过中天区域的云中山地界,以及此时无量虚空神主所在的九宫魔域“深渊”之间。
并非故意如此,其实当年剑修西征之时,走的就是这个路线。
遥想当年,剑光遮天蔽日,汇聚成流,自真界中部穿过,毫无疑问是对八景宫、洗玉盟这样的庞然大物的警示,以稳定后方。
然而,西征之后两万载,八千剑修,终未回还。
此时灵纲山方面,将这一条敏感线路重塑出来,是昭显?讽刺?还是悼念?
现在这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
有共鸣起!
这份有着复杂内涵的剑光,竟然和剑园之处,依然留存的丝缕剑意共鸣——虽然看起来并不是灵纲剑图上所昭示的三十二剑仙凌云高绝的那一种,可总还是共鸣的。
不但如此,灵纲山上嗡然剑啸,又一道虚无剑光扫荡,纵贯南北,与北天灵纲剑图投影相接,也与叶半山纵横披靡的剑意相接,竟又在同样的层面,殷殷共鸣。
正因为有这样的共鸣,使得之前北天灵纲剑图与剑园的共鸣也加入进来。
这一道共鸣所处的层面,与由灵纲山发端的两道不太相同,可三者之间,一定是有某种本质联系的,以至于三者的共鸣层面都出现了偏转,却愈发地谐和统一。
直至此刻,很多人才发现,以灵纲山、北天灵纲剑图、剑园三点,形成三道连线,拼成了一个狭长三角,正好将九宫魔域中央深渊,也就是无量虚空神主所在之地,“扣”在了里面。
三点共鸣,一界同音。
共鸣起处,远在北地的叶半山心神一激,蓦地生出感应,往下方无量地火魔宫看过去,若有所得,随后又南望灵纲,剑尖指向,大笑两声:
“造化,造化!”
剑气雷音,再次清空千里魔潮,而以他为首倡,整个狭长三角地带剑意轰鸣,刹那间绞杀天魔无数,魔门修士被击毁神意者,亦不见绝。
这共鸣一击,因剑园已是无根之木,不可持续太久,可数息之间获得的战果,已经直追玄门体系这段时间以来的总和。
剑修霹雳手段,就此昭显无遗!
虹桥之上,彭索怔怔看这一切,李伯才则是微笑:
“尔心如铁,我心灵变,谁更管用一点儿?”
旁边,张衍好不容易从彭索剑鞘重击之下缓过劲儿来,直起身子,又是冷笑:
“若没有那一份情绪共鸣,你们能斩穿一界?
他眼光很不错,虽然对“天人九法”这样的高等知识并无所知,却能看出,万千剑修的情绪意志,蕴藏着的“倚天万里须长剑”的悲壮情绪,才是三点共鸣的关键。
不过,在真实不虚的结果之前,这里还是有死鸭子嘴硬的意思。
只是下一刻,他却是推金山,倒玉柱,端端正正,向李伯才拜下,正容道:
“小子代东侯谢过。”
彭索仰天长吁,也欲回身,往李伯才处拜下,却又被李伯才扣着肩膀,动弹不得。
李伯才依旧是在他耳边低语:“那小子说得也不错……无半山剑,无稼轩词,要成此剑阵,确实要困难一点儿。而且我们也确实有明确的目标,和你们截然不同。做这些情态,没有必要!
“话又说回来,你们看着灵纲剑图出世,叶半山拔剑,就热血上头,真的明白背后的这伙在想什么?希望不是那个‘纯化剑修不会是坏人’之类的理由。”
说罢,李伯才放声大笑,再将彭索推开,言语斩铁截铁:
“事无不可对人言。我们的目标很清楚,天地宇宙之中,势必要有灵变之法的一席之地。
“我们没有道德之法做磨剑石,却也能在茫茫天地间,淬得锋芒,比之剑修这等看重天资、性情等等虚无缥缈之事的修行之术,我们更扎实、更牢固,剑修可以名动天下,我们为什么不能?”
东南灵纲山上,又是一声剑吟,这次是将主导权从叶半山手里接过来,依旧带起了剑意共鸣,扫荡中天偏北区域。
“我能合剑,剑难合我!”
“狗屁!”
剑意共鸣之下,又有明月神通照耀,影鬼对那边的情况自然是有所见的,不过骂声之后,再无后续。
此时在地心深渊,情形正变得极度紧张起来。
灵纲剑图本体正因为蓦然激荡起来的剑意碰撞,变得不那么稳定。
灵纲山所发的剑意,乃以是造化剑仙所留的法度创出,虽经由情绪意志洗炼,得以引发“三点共鸣”,却是发生在灵纲剑图之外,而非其中,叶半山则是做了一个导引。
在灵纲剑图的层次上,对“共鸣”的要求要高得多。
更要与当年的心性一脉相承。
叶半山和造化剑仙是多劫以来的老冤家,“交锋”可以,这种层次的“共鸣”则免了。
剑意的碰撞失衡,也是触发灵纲剑图威能的办法之一。
顷刻间,图卷之中,山倾海啸,剑意崩决,之前一直隐于剑意共鸣之中的影鬼、玄黄、刑天就此合力,终将这毁灭性的力量导引而出,化为一点剑芒,切过九层平台,直指《圣典》之上,无量虚空神主的真名所在。
鸦老早盯着这边,叶半山突然驾临,在无量地火魔宫上恣意行事,固然是个意外,但相较于地心深渊这里的局势,又不算什么了。
只要能限制住灵纲剑图,不使其对《圣典》造成破坏,就是大功劳。
他背后景星悬照,周边环境却是愈发幽暗,通过掌控光明,激荡黑暗,要将剑芒束缚。
他窥得很准,没有必要与剑芒正面碰撞,只要控制就好,若他成功,已经失衡的灵纲剑图,短时间内,再没有可能发出足以威胁《圣典》的力量。
域外星空,昊典眼睛眯起,指尖透芒。
忽然间,地心深渊震动,鸦老心神一晃,却是惊闻长笑之声。
刚刚才发出剑芒的灵纲剑图中,又有剑意投射,随即叶半山雄壮的身形跳转虚空,剑气雷音后发先至,当头轰下。
昊典眼睛睁大:“大老粗,莽牛头!”
鸦老脸都绿了,无量地火魔宫立宫数十劫以来,还从没有任何一个外人,闯到这地心深渊、九层平台之上,直面圣典和太元天魔根本经两部根本典籍。就是当年的陆沉也没有。
毫无疑问,地火魔宫的防御是足够牢固的,特别是当年陆沉之事后,宫中痛定思痛,不计成本地加固防御阵势,比之当年,还要强出数成。
若非灵纲剑图预先由帝天罗带来,内外呼应,渊虚天君的明月神通,也很难渗入,更不用后面这一档子破事儿。
可现在的叶半山,是个大活人!
其实一刻钟前,此人还在东海之畔。
是凭借渊虚天君的明月神通,和对灵纲剑图的共鸣,形神纯化,化气投射至北地。
而现在,他除了借用渊虚天君的明月神通外,还凭借曲无劫留在灵纲剑图的太虚妙法,当然还有他气势如虹实则入微入化的纯粹剑意,绕过了地心深渊的层层布防,强行穿透进来。
法理上可以说的通,但要付出不菲的代价。
鸦老就看到,叶半山刚硬的面庞轮廓纹路变化,先是变得年轻,仿佛回到数劫之前,最意气风发的年岁,然后又急剧衰老,更甚于现在的沧桑面目。
由始至终,一直不变的,是他明澈的眼睛,以及雷轰电闪的豪情意志。
叶半山,这个以雄奇豪迈著称的剑仙,在性格上多迈一步,就成了疯狂。
而就是这个疯狂的家伙,给无量地火魔宫带来了更甚于陆沉的奇耻大辱。
“叶半山,你来寻死么!”
“讨债追命,天公地道!”
“我地火魔宫欠你个鸟债!”
叶半山剑刃振动,长笑不绝:
“曲无劫,你敢留我在灵纲山,今日我就要讨个公道!”
什么玩意儿!
鸦老心口发闷,当真是烦透了这帮子剑仙目无余子的混账性情。
他本人在束缚剑芒,只能将末法双翼抖动,虚空爆震,意图搅乱虚空结构,干扰叶半山剑意映射。
只是下一刻,雷鸣声起,令人心头动荡。
鸦老为之悚然,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被剑意透心,损及灵昧。
追溯源头,实是他自魔劫起时,失了“圣眷”,产生的心灵破绽,如今被叶半山敏锐地抓住,雷鸣九仞,一声响过一声,本就相对脆弱的缺口,如遭重锤轰击,被连轰九锤,几有心魔反噬之兆。
事实上,九层平台之上,直面《圣典》和《太元天魔根本经》所形成的如潮魔意,还有“末法双翼”两个末法主的夹击,叶半山只有更难。
可他全然不顾,这是要同归于尽的路数?
事发之前,鸦老绝想不到,在半山岛当缩头乌龟,闭关多年的叶半山,一旦出关,就是如此疯狂。
而现在更严重的问题在于,被叶半山剑气雷音牵制,灵纲剑图透出来的剑芒,已经是束缚不住了。
在这最要命的时候,鸦老的心神破绽又深化一层,一个气短,剑芒嗡声震鸣,透入魔潮,直指《圣典》之上。
其实此刻鸦老还有挽救的机会,可是叶半山硬顶着末法双翼的围堵,强攻而上,剑气雷音爆鸣,震得他心烦意乱,或许是由此产生了错觉吧,投入滚滚魔气之中的剑芒,正发出“殷殷”鸣响,都听不出是碰撞还是共鸣。
随即有暗哑碎裂之声……
这一刻,《圣典》之上,魔气潮涌,精光乱眼,看不出端倪,也不知道损伤如何,可鸦老心神与外界交感,发现九宫魔域都为之动荡失衡——当真不妙了!
真界天魔体系的核心,被人正面冲撞、受损,当真是亘古以来,从未有之的恶劣事态。
《圣典》和《太元天魔根本经》当即开始反制。
毫无疑问,这是鸦老有生以来,见到的最强的反噬力量。
最讽刺的是,他首当其冲。
鸦老心神剧震,一口闷血吐出,当空化雾,演化鬼形,挣扎嘶叫。
然后就是叶半山,
这一刻,地心深渊中,似乎是将真界上宫的九宫魔域头颅投影在此,口齿启合,便有无形之冲击,自九层平台而起,一路扫荡过去。刹那间碾碎了叶半山的护体剑气,甚至连形神纯化的手段都不管用,断了不知多少根骨头。
灵纲剑图更是被“关照”的重中之重,化为一道灵光,飘摇不定。
而如此惊人的破坏力量,只是一发便收。
并非是后力不继,而是以《圣典》和《太元天魔根本经》为中心,不断向深层运化。
鸦老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忽然发现,当前的情形,很有些熟悉。
天魔体系深邃无尽,运化层次之深,就是自在天魔的境界,也看不到头。
可是,眼下这场“运化”的方向,似乎是有所偏移……偏移到“逾越”了一条线,那是曾经让鸦老为之欣喜若狂的“边界”,如今,却是寒惧颤栗。
他想逃走,身形却莫名地不的使唤。
耳畔轰轰声响,不是叶半山的鸣雷剑意,而是要深透辽远得多。
眼前一晃,不知何时,刚刚交战一直插不上手的帝天罗,已经站起,以缓慢而坚定的步伐,走向九层平台边缘,几乎要迈出……不,已经迈出去了。
鸦老怔怔地看着这一幕,看着本应该在魔潮冲刷下,瞬间化为乌有的帝天罗,静静地悬浮在魔潮之中,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过了一瞬。
帝天罗转过身来,似乎极度空茫的眼神照下。
不知何时,轰轰之音逐渐澄澈,化为高上辽远的吟颂之声。
这一刻,地心深渊之中,不见了《圣典》、不见了《太元天魔根本经》,只有深邃无尽的星空,向外扩张,要吞没九层平台,吞没地心深渊,也要把帝天罗吞没进去。
只剩那对眼睛,成为星空的中心。
鸦老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之手攫住,张口结舌,不知怎地,双膝一软,跪了下去,末法双翼自他两肋脱离,化为天魔本体,同样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几乎被轰上第八层平台的叶半山,此时展现出剑修的灵动机敏,他没有去看帝天罗的眼睛,甚至连九层平台发生了什么也不关心,只是向后急退。
可在此刻,帝天罗的视线无所不在。
不但“由外而内”,而且“由内而外”,照了个里外通透。
叶半山蓦地发现,自家千锤百炼的剑意,倒似是千疮百孔——这不是幻觉,而是在更高层次上,真实不虚的事实。
这个“事实”甚至更指向他的情绪意志,一层层剥开“你我”、“内外”的差别,从最阴暗的角度切入,将人心深处最腐烂的部分剜出来,展示给他看。
不可避免,困惑软弱、自我置疑等等心绪翻涌而出。
可这时候,叶半山却是笑了起来:
“好像招惹了一个了不得的家伙……人贵自知,谢谢啊!”
呛咳与笑声同起,随即裂喉暴喝,在呛出的满口鲜血甚至至内脏碎末中,他身体衰老加剧,眸光却愈发地湛然明澈。
这一刻,他不退反进!
“从哪儿去,就滚哪儿去!”
身形化消,唯有剑光如虹,切过九层平台,向着虚悬魔潮之上的帝天罗强攻过去。
眼看将至半途,耳畔却闻真文道韵之声,明月光芒从已化灵光的灵纲剑图上透出来,将经过的他“照”个正着,刹那间虚空移换,竟是将他强行带离。
也就是一线之隔,灵纲剑图光芒黯淡,投入魔潮上的帝天罗手中。
内外联系的甬道彻底切断。
中天明月悬照,却是半边阴云掩上,圆月成了半月。
其内部,余慈捂住嘴,却还是止不住鲜血激涌而出。
他利用真文道韵和明月神通,强行从地心深渊捞人,不可避免地与那边最可怕的力量对撞一记,直接就伤到根本,连带着心魔大劫也渗透进来,还能站住,都证明他意志坚强。
直至此刻,叶半山半虚半实的身形才显现出来,余慈都来不及看具体的伤情,眼前就又是一暗。
无尽虚空深处,似乎有道说不出意味的眼神,投来一瞥。
猛地一个恍惚,他分明看到,真界上空,九宫魔域巨大头颅的魔眼“睁开”了。
此时此刻,绝不只是余慈看清楚了。
远在中南区域的参罗利那,也是心神剧震,庞大的身躯微微下挫,一时蛰伏。
真界上空,八帝魔主法相同时显化出种种或诡异、或辉煌的神通胜景,之前不管是坐是卧,此时都是站起,微微躬身,肃立以待。
中央泥丸宫之位,黑洞如渊,魔潮幽暗,所过之处,一切灵性光芒都似要消融。
便在这幽暗之中,某对看似空茫的眼睛乍现即隐。
只需一瞥,真界天地间,一切后续可能变化,都尽入眼中,为其掌握。
至此已经足够,那对眼睛也是无声消融。
可就是这么一记,天地间局势骤变。
亿兆生灵莫名窒息、恐惧、一界为之惊怖。
刚刚气象万千的“三点共鸣”的格局就此崩毁。
天魔在刹那静寂之后,便以前所未有的激昂状态,轰然而起。
至于在九宫魔域深渊周边,萧圣人长长吐息,烟气化形如鬼,依稀与鸦老仿佛,他微微苦笑,至此,魔染进程已不可逆。
本是与无量虚空神主对照,可这时候,以暗对暗,能照得甚么。
虚空深处,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又化为吟啸之声,震动一界。
北地无量地火魔宫之中,鸦老跪地不起,汗出如浆,却终究暗松口气,又偷抬头,看帝天罗正渐渐瞌起的眼帘。
应是走了……
可就在此刻,正在帝天罗掌中的灵纲剑图,蓦地光芒续起,高崖雪浪的胜景,在其掌心乍现,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便在其中,冷笑看来,右手屈指弹击,一点精芒,从中贯出。
只一闪,便到了帝天罗眉心,径直透入!
***********
不好意思,迟到了。下半的情节有点儿乱,我再整理一下,晚八点还有一章。
第二百一十一章 沧海横流 平等封固(上)
变生腋肘,谁也没有想到,已经局面抵定的情况下,突然又有人杀出来,而且这一位,鸦老分明是认得的。
昊典!她怎么会在?
鸦老先是震惊,又是暗中欣喜,这样……最好啊。
按照魔门体系规矩,像帝天罗这样,身承元始魔主根本加持,又“有幸”成为魔主降临的肉身,就算只是一刹那的功夫,其身份地位,也将有天壤之别。
只要其灵性不被元始圣道彻底消融,毫无疑问就是魔门第一主祭的身份,这会让包括无量地火魔宫在内的魔门各宗,非常头痛。
之前所谓的“利用”的想法,此时也没了意义。
真要被昊典剑指了结,倒也算是一了百了。
一念至此,鸦老又是苦笑:都这种时候了,想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他不就是因为在类似的问题上太过纠结,这才落得今日的下场?
几个念头恍惚过去,鸦老再看时,却愕然见到,被剑芒直贯眉心的帝天罗,此时竟然又睁开眼睛。
此后只一迈步,就又站上了九层平台。
现在鸦老已经能够确认,她已经与先前大为不同了。
已经不是刚刚看似“茫然”的状态,灵性的光芒重新凝聚,只若有所思,乍看去,竟是一点儿也没有伤损。
鸦老心神再度移转,探视《圣典》,但依旧没有发现,刚刚穿透帝天罗眉心的剑芒好像凭空消失了。
那么……
他猛地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下,终还是按着平日礼祭的方式,接入那特殊的层面,正好捕捉到那犀利通透的剑芒“尾光”。
这一刻,鸦老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群疯子!
一时意绪纷乱,等他还魂过来,忽又醒悟,暗叫一声不好,忙收摄心神,稳固气机。
他这次还有预见性的,只稍迟一线,所有在天魔体系覆盖下的天魔、外道、生灵等,反应都是猛然一滞。原本运转周密的气机,仿佛是被什么给硬截了一段,无论如何都无法合拢周全。
那些境界、见识到了一定层次的,还知道以心神探查,惊觉不妥之后,及时规避,虽然也有伤损,尚不至于特别严重。
可大片念魔、煞魔之属,还有外道魔头中的噬原虫、火瘟之类,则根本没这份感应,傻乎乎地撞上去,气机反噬之下,瞬间崩解。
也就是这一眨眼的功夫,肆虐一界的魔潮,莫名就是稀淡了许多。
而这还是真界一域,其真正的影响范围,不可妄测;其导致的天魔、外道殒灭数目,更不可估量。
这处“破损”,也只是存在了刹那功夫,便在天魔体系的强势力量下,迅速弥合。
可是,那些能够感应体系微妙处的强者,都是发现,便在之前的“断裂点”上,有一条极细极微的“裂痕”,无论天魔体系如何作用,都无法将其彻底抹除。
剑意深透强硬,一至于此。
域外星空中,罗刹鬼王摇头,又叹了口气,目视叶缤,微微笑道:
“你知道的,我最讨厌昊典,第一,海人异族很聒噪,我看得心烦;第二,她大概是专门为毁容而生的那种人吧……和她战起来,太麻烦了。”
叶缤的视线,只是定在血契咒剑的锋刃上,略微调整角度,简单回应:
“吾辈唯有‘见贤思齐’而已。”
“啧,学谁不好,怎么能学她呢?好吧,其实我是想说,不去见你祖父最后一面吗?”
“……”
叶缤沉默了片刻,忽尔一笑:“不雪前耻,有何面目再见尊长?”
话音未落,剑光虚化,整个人都化为一道血色的雾气,扑入虚空。
罗刹鬼王同样化为一道烟气,两边交错,外域星空没有冲击震音之类,却有无数扭曲“纹路”,像是一层层绽开的花朵,刹那盛放。
便在这绚丽的虚空震纹之中,罗刹鬼王的意念寒彻:
“也可以的,我可以送你去见他!”
叶半山蓦地睁眼,虽然刚刚是昏迷了片刻,但剑心时刻照映,不妨碍他对周边环境、当前局势,有基本的把握。更何况,剑仙之间、同源剑意之间,自有一份微妙感应,许多信息,都可以从中解析出来。
所以,他对所处的这处道境仙宫,一点儿都不意外,只是沉默而已。
域内、域外的连番变故,就算是他,也要仔细消化一番,当然,还有已经可称之为“致命”的伤势,需要暂时加以稳定,才有余力再战。
他就这么半支着腿,坐在地上,直到一声剑吟,响在耳畔:
“你这莽牛,脾气比当年还要糟糕透顶……”
叶半山摇头:“你的评价还是免了,学了十几劫时间,说话都还是病句呢。”
刑天冷凄凄道:“老子闷在离尘宗快两万年,你能指望什么?”
“……呃,抱歉。”
“得了,一窝子唯曲无劫马首是瞻的闷货。也就这种时候,才有点儿用处。”
连番大战之后,刑天此时的心态,已经有些变化,只是讽刺几句:“我们都猜你会过来,可谁他娘的会想到你会硬撞到地心深渊里去?你们这些人,难道活得长了,真会腻歪?”
“嘿,所以你就别一天到头儿想着渡劫化形了,反正都要活腻歪的。”
“滚你的!”
“别滚哪,陪我说说话。你说‘闷货’,我认!以前还有陈龙川唱唱曲,舞舞剑,现在连自家孙女儿都看不住了,闷得很……是不是我脑子发热,给你们惹麻烦了?”
“还好,除了最后找死的那一下,其他的超出你的正常水平。至少让昊典那一记剑指,用得恰到好处。”
叶半山推了推头顶铁冠:“多年窝在岛上,跟不上局势变化啊。连元始都要下场坑人……唉!”
他重重以拳捶地:“就差那么一点儿,老子就算是斩中元始魔主的剑修第一人了!”
“余慈那小子再慢一点儿,你就是死在元始魔主手下的剑修第一人了!真以为这是什么好名声?”
叶半山放声大笑,又呛出血沫,刑天也不阻止他。
两人其实都在试验一件事——好像,没回来?
“连叫了两声都不应,那就真回不来了。要么说,你这个靶子当得好呢,原本影鬼那货……”
“影鬼?”
“嗯哪,一个没脸见人的玩意儿,不用理他。我的意思是,原本那家伙是想着用灵纲剑图,和昊典一明一暗,先给《圣典》来一记,争个机会。只是这是冒险,谁也估量不到被打落玄德之后,那边的反应……现在看看,确实是冒险没错。”
刑天此时也是心有余悸:“计划中至少是要两击才有效果,可如果这样,灵纲剑图也好,昊典也罢,一时都难以为继。正碰上天魔体系运化,元始垂顾,‘以高就下’,顺势而发,前面的战果,都能给抹尽了,到时肯定麻烦透顶。
“谁想到你这头莽牛撞进来,省了昊典一记剑指,让她追着元始的屁股打了一记,哈!”
叶半山这才真正明白自己起到的作用,长吁口气,干脆躺倒在地下,看着道境夜空,呵呵发笑:
“妙得很!如果那边再来,就是逆势而为,什么玄德、自在,都是狗屁,必然要变化形态,一变就着了相……真来了又如何?”
“真来了大家全就是个死字,统统起来干活!”
影鬼冷着脸,揪着还有些羞涩的玄黄,从宫殿建筑的阴影中出来,全不理会叶半山瞠目结舌的表情,咬牙道:
“昊典剑意不可能保存太长时间的,成败在此一举,谁也别给我拖后腿……姓余的,你嘛呢?”
“……你闭嘴!”
余慈现在真的是非常紧张。
元始魔主的“一瞥”不当紧,留下的就是满目疮痍。
也许对那位来讲,这并非是“主观故意”,可现在纠结于此,又顶个屁用?
讽刺的是,元始魔主的刹那介入,对每个人都造成影响,但最为难受的,不是与之为敌的各方修士,而是试图“出离”的魔门强者。
在九宫魔域处,等于是彻底打破了天魔体系与无量虚空神主刚刚建立起来的平衡关系,将后者重新拉入了体系的绝对束缚之中。
在参罗利那处,那位像是疯了,他本来是比无量虚空神主好上一些,可就因为受了这一瞥,此前数十劫不断努力的成果,至少塌陷了一半,天魔体系的束缚,强出何止十倍、百倍!
就算昊典一剑打断了天魔体系运化的关键节点,甚至可能是“伤到”了元始魔主的本体,影响波及,使魔潮中亿万天魔、外道,差点儿给打个了对折。
但在高层战力方面,其实是不减反增。
那些本没有想着“出离”的魔门强者,等于是受了一次绝大的加持……
别忘了,还有萧圣人。
这位大劫至今,砥柱中流的强者,真的快要支撑不住了。
偏就在这要命的时候,另一头又起了变化。
元始魔主的惊鸿一瞥,从本质意义上讲,也是一种观照。
仅从认知层面而言,受到影响最大的,无疑就是正处在这一状态中的余慈、萧圣人、无量虚空神主,还有……
黄泉夫人。
七祭五柱体内中,黄泉夫人是怎么一个状态,余慈暂时把握不准。
可在心内虚空、平等天,在平等珠拟化的缘觉法界禁锢之内,黄泉夫人分明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
明天只能是晚上更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沧海横流 平等封固(中)
余慈能够隔绝黄泉夫人与外界的联系,却隔绝不了元始魔主洞彻根源的眼睛。这一刻,元始魔主在“观照”一界,“顺便”光顾了余慈的心内虚空;平等天也不例外。
黄泉夫人的本源之力虽在禁锢之中,却因此与元始魔主发生了接触,这种接触毫无疑问就是“观照”,黄泉夫人也好、元始魔主也好,都是如此。
二者在某种意义上形成了“对照”。
很久之前,余慈就觉得,黄泉夫人和元始魔主非常相似,特别是那几近于“人人心中都有一个黄泉夫人”的状态,实是他见过的最为不可思议的存在方式。
当然,那也只是“几近于”,和元始魔主天然就是存在于每一个具备“灵昧”的生灵心中不同,黄泉夫人需要她的“寄生者”对她有一定的概念和认识,也需要有最起码的感知。
大概就是一者先天,一者后天的区别。
因其相似,现在她对元始魔主形成了“观照”,毫无疑问是有益的,也是极具刺激性的。
平等珠内,黄泉夫人的本源之力,正依循着本能,持续不断地进行衍化。
余慈认真观察,这其实也是一种“观照”。
可由于平等珠拟化的缘觉法界的存在,余慈的“观照”就是单方面的,他能得到黄泉夫人的信息,黄泉夫人对他的关注却一无所知。
余慈越看越是心惊。
必须要承认,黄泉夫人虽然舍弃了修为,但在认知、境界上,肯定要超过他,就算他有万古云霄、真文道韵加持,也有所不如。
比如现在,他就看不太懂黄泉夫人衍化的内容,就算有部分理解,和他本人的认知也有微妙的差异。
余慈尝试着排除掉“人之三法”、“天人三法”等比较个性化的内容,仅从“天之三法”之类纯粹客观的方面去把握,认识的差异和距离,细究来也是触目惊心。
“以人为鉴,可以知得失啊。”
感叹声里,余慈不免庆幸,若非有平等珠,若非拟化了缘觉法界,只这些差异认知,足以让黄泉夫人在他这里寄生一百遍了。
如今他有恃无恐,可同在“一域”之内的其他“几位”,就不太妙了。
此时的“缘觉法界”之中,无量虚空神主、参罗利那、罗刹鬼王的本源之力都在,以黄泉夫人的特质,只要是开始“观照”,就是寄生的开始,各方都要受其影响。
较量就此展开……非常精彩!
在黄泉夫人“渗透”之下,各个本源之力都进行了“防御”,其方式就像余慈和极祖交手时,彼此对于“天人九法”的理解、应用逐级衍化,一旦有破绽,就是穷追猛打,直至崩溃。
这是一场本源之力层面的顶级乱战。
如果放到真实世界,恐怕比当前围绕着九宫魔域的战局也不遑多让。
让人惊讶的是,无量虚空神主也好、罗刹鬼王也好、参罗利那也好,面对黄泉夫人的时候,似乎都要差了一线,其法则衍化先后露了破绽,崩溃还不至于,但“寄生”难免。
故而缘觉法界里,就出现了本源之力“寄生”本源之力的古怪情形。
说是“寄生”,对本源之力这样的玄妙之物,不如说是“变异”或“修正”——也没什么现实意义,除非余慈把它们再移出“缘觉法界”,重新与外界气机勾连。
余慈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他回过神来。
禁锢之中都如此,禁锢之外还了得?
现在最重要的,无疑就是将黄泉夫人这个极不稳定而有极具威胁的家伙,纳入到可控的范围中来。
至于何为“可控”,在余慈看来,毫无疑问,在“缘觉法界”束缚下的黄泉夫人为可控;在“七祭五柱”体系中,随时可能进一步“扩散”的,则是最糟糕的情况。
事实上,在“七祭五柱”体系中,只要有关于黄泉夫人的理论、教义传播开来,为人所知所感,她就有极大的机率“寄生”过去,进行她广泛而持续的“观照”。
只不过,由于黄泉夫人本体实力太弱,无法控制“五柱神明”,在罗刹鬼王破坏巫神体系、无量虚空神主魔染一界等等变故之后,“七祭五柱”体系已经失去了运转的动力。
所涉各根本法则中,唯有造化剑仙的替代“阴阳”的“灵变”之法,反客为主,覆盖了灵纲山周边。
可就是这根“独苗”,黄泉夫人渗透进去的可能也并不高。
灵变之法,以前从未见著于任何典籍,真界也从未出现过此等法则,在这个领域,就算以黄泉夫人之能,也很难敌得过老辣缜密的造化剑仙。
如此一来,“七祭五柱”体系架构虽成,实际上是处于半封闭、半沉睡状态,实际出口只有与六道轮回、真界体系相通的太玄魔母一处。
余慈正是以此为资本,和黄泉夫人订立城下之盟。
可随着元始魔主的惊鸿一瞥,真界的平衡被彻底打破。
这段时间,一界人心动荡,玄门、魔门、七祭五柱、六道轮回等等体系沉浮变化,就算余慈这种掌控了整个玄门体系的强者,也很难把握局势变化。
倒是已经进入角色的的太玄魔母,出于对“动静法则”的精深理解,仅从“动力”这个角度,给余慈持续不断地通报有关“七祭五柱”体系的具体状态。
这无疑就是黄泉夫人最欠缺的……也是最立竿见影的影响。
当“动力”复苏,“七祭五柱”体系重新运转,足以将黄泉夫人的亿万分身,洒播到千千万万生灵心头,那边还会严格按照协议行事?
与元始魔主的“对照”,一次有可能是无以伦比的衍化提升,黄泉夫人会眼睁睁看着良机消失?
显然不可能。
把刚刚达成的协议撕毁掉,黄泉夫人是干得出来的。
也许……不,她正在干。
太玄魔母已经感应到了黄泉夫人的存在。
问题是,只要黄泉夫人不愿暴露,又有谁能从“七祭五柱”体系中,轻易捕捉到她的踪迹呢?
“小心!”
感应相通,彼此观照,正是黄泉夫人“寄生”的重要手段。
显然,黄泉夫人已经动起来了!
“忘性挺大……黄泉,你要想清楚后果!”
余慈的警告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黄泉夫人的态度出奇地坚决,也可以确证,元始魔主的“观照”,对她来说,是多么地重要。
也许她还有别的什么谋算,可对余慈而言,已经没什么好说了。
“太玄前辈,借光!”
余慈在逼迫黄泉夫人签订城下之盟之前,为了防止这种情况……也许可以说,是等着这种情况出现,已经做了些准备,现在就是具体施为之时。
关键点就在太玄魔母这里。
太玄魔母是连接七祭五柱、六道轮回、玄门体系的中继点,但只有余慈知道,她联系的还有心内虚空、平等天。
使太玄魔母清醒过来的本源之力,就是平等天的一部分。
这里面还有别的——缘觉法界,束缚着黄泉夫人本源之力的缘觉法界。
缘觉法界为什么能限制住黄泉夫人,又究竟限制了什么?
一言以蔽之,灵昧的独立性。
缘觉法界限制不了黄泉夫人持续丰富其体系,扩大内涵外延的进程,就像之前因元始魔主的“观照”而形成的衍化,是绝对无法控制的。但它能以其独特的“平等”概念,通过模糊灵昧的个性,给黄泉夫人套上“枷锁”,
明确地说:黄泉夫人就算做了所有的一切,把万物法理、人心变化推至了极限的圆满,也无法将她的灵昧本质与法界内的其他存在“区分”开来。
做不到“对比”也就分不出“上下”,永难实现超拔。
换句话讲,她所做的一切都无法“出圈”。
也许黄泉夫人能够“证明”,她的体系比缘觉法界所划定的领域更完美——事实也正是如此。
毕竟平等天里的“缘觉法界”,不是当年的原版。它不但在心炼法火的作用下,化为了“平等珠”,之前更是已经截取了部分,化为了饿鬼、地狱两道,远远算不得完美。
黄泉夫人衍化法则之时,“缘觉法界”都无法完全容纳她的体系,法则结构上已有多处为之扭曲、异化,似乎随时可能被黄泉夫人近乎完美的衍化撑破。
然而,缘觉法界最无赖的一点就在于,它不和你比这个。
它要比的,它设立的标准,只在“灵昧”之上,更确切地讲,只在“正觉”之上,是用“灵昧”的“正觉”来做比较的标准。
什么正觉?
使用平等珠时,梵音法咒说得再清楚不过: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用最朴素的话讲:佛祖的觉悟!
想余慈这等人,用万古云霄,接引道尊遗痕,衍化真文道韵,终究还是有所阐发,是人所能懂的道理,只不过自具无上威能,常人难以承受罢了。
然而,西方佛国造就缘觉法界,不是拿佛祖“如是我闻”的经义,和你辨理,而是等于直接截了一丝佛祖的“无上平等正觉”,囫囵打入其中。也是没有任何的法力、神通,可就是那么一个“觉悟”,就算只是一丝丝,一旦入套,就请你先在“正觉”这个领域,胜过佛祖再说罢!
所以,缘觉法界虽曰“界”,也是一处相对完整的法则体系,但它并不是用来阐释、彰显西方佛国法理的,而是自“生来”便摆明了其唯一的“功能”:
这就是一个专门为困锁“外道修士”而设的“监牢”。
只要进去,就别想再爬出来——除非你合入佛祖正觉,求证涅槃。
余慈不免要佩服西方佛国的那群大和尚了。
当然,完整的缘觉法界已经不复存在,现在的“平等珠”,只是保留了部分法理,里面佛祖的“无上平等正觉”,是否还有是完整面目,也不好讲,但暂时对付黄泉夫人,足够了。
只要黄泉夫人进来,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内,就别想出去!
到此刻为止,余慈的思路都还算是比较清晰的,解决问题的方式也还对症。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怎么让黄泉夫人进来呢?
虽然早已封禁了黄泉夫人的灵枢,禁锢其本源之力,可那几乎没有意义。
就算灵枢遭禁,她的一具分身,依然可以成为“七祭五柱”体系的核心,完美替代大黑天佛母菩萨,做出不可思议的成果。
谁也不知道,现在的黄泉夫人究竟有多少具“分身”,又散布在何等范围之中。
余慈只能估计大概边界。
黄泉夫人多年筹谋,也是有备而来,其寄生对象,明的暗的应该颇是不少。不过受多种条件所限,寄生到地仙之类顶级强者身上的可能性并不大,也不至于超出以前九天外域的范围。
就算有那么有限几个,现在来讲,意义也不大。
所以,余慈划定的大概范围,就是原巫神法则体系,以及现在七祭五柱体系涉及的水世界、血狱鬼府等已经对接的几处虚空世界。
理论上,只有把这几片区域彻底控制住,把区域所有的分身全部抓到缘觉法界里去,才能确保黄泉夫人这种“瘟疫式的存在”,不至于持续蔓延、扩散。
这是一个最直白、也最蠢笨不过的思路、最低效不过的办法。
是让全天下九成九的修士都要瞠目结舌,然后举手投降的难题。
可余慈认为,对付黄泉夫人,只能用这种毫无花巧的方式。
况且,这也正是为他自己量身订做的手段。
平等天之上,仿佛云气聚合而成的“平等珠”缓缓升起,化为一道光雾,与心内虚空中的明月、同样也是与中天悬照的明月合为一处。
当此元素投入明月之际,正在安排下步如何行事的影鬼、叶半山等都生出感应。
对剑修来说,这种感觉真的不太好。
叶半山唔了一声,正想说话,影鬼冷声道:“专心,不要管那边,现在除了无量虚空神主,别的都和咱们没关系……不要让造化把咱们看轻了。”
“正应如此。”
叶半山呵呵一笑,忽又叹道:“这时候才看出来,你确实还不太一样……这种话,以前可没从这边听到过。”
影鬼呸了一声:“他是他,我是我,这种话,老子不说第三遍!”
几乎是追着他的尾音,“嗡”声震鸣,近于无色的光波,骤然外烁,以中天明月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
光波所到之处,玄门体系覆盖下,法则结构急剧变化,仿佛是多了一层天穹,换了一处虚空。
长此以往,对玄门体系的诸天世界的稳定,当然不是好事。
可是余慈早料到这一点,“光波”的收放节奏极快,更像是一个不断扩张、收缩的光环,一次比一次扩张得更远,也一次比一次收缩得更快。
正是通过这种方式,在光波扩张之时,利用“平等珠”里的黄泉夫人灵枢,感应同源的存在;在光波收缩之际,则利用“缘觉法界”的禁锢手段,将最具可能性的嫌疑目标摄来,关入“监牢”,再逐一进行甄别。
与之同时,玄门体系还在不断地扩张,早就漫过了真界四方的边界,向着血狱鬼府等虚空世界,还有域外星空进发。
可以说,这一刻的余慈,将“玄门体系掌控者”的身份,发挥得淋漓尽致,也是甩开了一切的顾忌。
而更肆无忌惮的手段,是用在了“七祭五柱”体系之上。
刚刚还在联手“六道轮回”已经远远避开,免得殃及池鱼,倒是给余慈创造了更适宜的环境。
由于太玄魔母已经事实掌握了“七祭五柱”体系的控制权,除了黄泉夫人以外,她的权柄再无人能够动摇。此时,她就借着诸方体系连接枢纽的的便利,将“缘觉法界”的神通法力,尽都导入“七祭五柱”体系之中。
像是风暴过境,扫荡各个层面。
相较于玄门体系范围内的搜检,“七祭五柱”这边的战果,可谓辉煌。
不出余慈所料,大黑天佛母菩萨、十方魔灵、罗刹教上师、烛龙王,乃至于太玄魔母身上,其实都已经被黄泉夫人“渗透”,施以“观照”,只是程度不同罢了。
太玄魔母牵引缘觉法界“过境”,正如犁庭扫穴,将潜藏的危机一发地暴露出来;又如撒落的渔网,带着满满的鱼获,徐徐收起。
其余几处地方都很顺利,只是在烛龙王那边,略有些波折。
“缘觉法界”的神通法力,撞不破灵变之法形成的“屏障”,也进不去那一处“独立王国”。
不过余慈所做的这些,造化剑仙在洗玉湖底,亦有所觉,冷笑一声,意念主动接入烛龙王残躯。
要知烛龙王归位之时,就被造化剑仙候个正着,强殖灵变,改易阴阳。
黄泉夫人虽也安插分神,却已经给排除在核心之外。只是造化剑仙还要“七祭五柱”的架构,这才有所保留而已。
此时他强横意念往来搜检数遍,便将潜藏在某个角落里的黄泉夫人分身意念锁定,直接“礼送”出境。
至此,“七祭五柱”体系中,黄泉夫人的分身、意念,可说是给扫荡一空。
然而在体系最深处,黄泉夫人的“核心作用”,依然不可动摇。
毕竟这是“七祭五柱”体系的立身之基,无可替代。
除非将整个体系打垮……那时候造化剑仙大概会一剑劈过来。
对此,余慈只是稍稍迟疑片刻,便有月光凝注,将平等珠所拟化的“缘觉法界”神通法力一股脑儿地映射而至
撒网、回收。
黄泉夫人没有反抗,也不可能反抗。
可也在此刻,“缘觉法界”在膨胀、扭曲、变异,这是吞下了更胜过它一筹的完整体系的后果。
平等天同样动荡。
“七祭五柱”有这个份量。
此时此刻,余慈等于是利用缘觉法界的威能,通过禁锢黄泉夫人,间接控制了整个“七祭五柱”体系,将体系的运化中枢,移到了平等天上。
是收获吗?
余慈不这么认为,现在吞噬还在进行中,“无上平等正觉”的牢狱依然稳固,可谁也不知道,在黄泉夫人这个妖孽面前,能坚持多久。
他等于是吞了一颗毒丸……谁也不知道包裹在外面的蜡壳什么时候融化掉。
也许永远不会,也许就在下一刻。
影鬼传来问询的意念,这家伙说着要“不要分心”,私下里问得比谁都勤。
叶半山的评价,着实中肯。
对此,余慈只回了句“专心做事”,便断开了联络,同时也是断去了几乎所有与外界的关联。
其实这个时候,玄门体系的扩张、搜检还在进行,参罗利那也在狂飙突进,他的时间并不充裕。
可现在,他要专心致志做一件更重要的事,一个让他甘愿吞下“毒丸”冒险而为的事!
他取了太霄神庭中一些材料,用心炼法火做一个模子。
模子四四方方,径长不过半尺左右,其上密密麻麻排布着数千道同心回路,高低起伏不定,正中央则有方寸空白,以之为中心,还有百零八个阴蚀小孔,分布在各层回路之上。
这是一个符盘,一个已经几乎消失在他记忆中的物件。
“就要成了,就要成了。”
在幻荣夫人看来,一只猫趴在地上喃喃自语,已经是殊为可怪,而指尖再扒拉一个符盘,那就是怪上加怪。
她已经懒得去规劝什么,反正这只猫看似粗疏随意,其实心里敞亮得很,行事都有其明确的目的。
可问题在于,现在这事,未免也太异想天开!
正琢磨的时候,便在符盘中央方寸之地,连续刷过两道光华,凝而化形,狰狞丑陋,阴诡难测。
其实就是一头千毒龙;一只玄阴血影,在此凭空凝就。
幻荣夫人愕然:竟然真成了!
*********
更得迟了,大家见谅。这一章怕是吃力不讨好啊……
第二百一十一章 沧海横流 平等封固(下)
幻荣夫人也曾听说过,湛水澄在符法一项上,是当之无愧的宗师人物,其最经典的“九命幻灵符”,可以拟化猫儿神态灵性,惟妙惟肖。
可是,眼看着她在短短的时间内,从无到手,以符法塑造出两个外道魔头,而且一眼看过去,全无破绽,绝不是什么幻术之流……
她打出一道指风,正中“千毒龙”头部,这个狰狞的魔物刹那间千足齐动,身子下挫,施展了类似于土遁的手段,临入地前,还一口毒液喷出来。
幻荣夫人没有躲闪,硬受了一击,看着瞬间消蚀小半的护体罡煞,她分明就是看到了一头实实在在的千毒龙,绝不只是拟形而已。
毫无疑问,湛水澄的符箓,真真切切地摹画出千毒龙的本能反应,一切都出自“天然”,毫无斧凿痕迹。
“这毒液又是怎么回事?”
“临时造出来嘛,万物造化,莫不有本,有这样的结构,自然就有这样的毒液。当然,由于材料问题,比原版的还是要差很多,这样的强度,喷两次就没了,也唬弄人的。”
……这可当真不得了。
此刻,幻荣夫人对湛水澄的符法造诣,唯有赞佩而已。
可话又说回来,这有什么用?
难道要凭这两个外道魔头,去偷营吗?
“怎么可能啊,幻荣你太异想天开了!”
“那么……”
“我们怎么也要一起去才行!”
“……”
“快点儿吧,玄阴血影就是给你准备的,我将就点儿,用千毒龙好了。”
说着,黑猫往前一扑,身体便融入千毒龙狰狞躯体内,不知藏在了哪里。
幻荣夫人心有定见,仔细勘验,一时都没查出端倪,只听到湛水澄的催促声:
“快快快,这颗葬星直径几十万里,弄不好要跑好几天呢。”
湛水澄所说的“好几天”才真是玩笑。
葬星之中,各外道魔头的通行转移,是有特殊甬道的。其实就是血精源木的枝条,这种交错在葬星内部,动辙十余人合抱、甚至粗达数里、数十里的巨大“枝桠”,中心处是一种特殊的材质,可以在气、液、固三种形态间自由转换。
外道魔头随时可以通过特殊的气孔进入其间。
当运输开始时,枝桠内部的液体瞬间化为某种特殊的“蒸汽”,裹着一众外道魔头,以惊人的速度往来传输,丝毫不乱。
若非如此,各处葵阴魔巢造出的魔物,要几天才能跨过数万里长途,输送出去,就真正笑话了。
此时,湛水澄和幻荣夫人就“披着”各自的外壳,掺在一群散乱混编的外道魔头中,进入到了血精源木内部,在四通八达的血精源木甬道里兜圈子。
从现实情况看,湛水澄选择千毒龙和玄阴血影为“外壳”,也是有理由的,
这两类外道魔头,个体战力不上不下,可以合群,也可以不合群,换了刀蚁、火瘟,无论如何都难做到。
而再上一个层次的皮魔、金刚魔俑,数量稀少,那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肯定是做不到混水摸鱼的。
当然,那种程度的存在,湛水澄的手段再高明,也是造不出来。
不过,这丝毫无损于幻荣夫人对湛水澄的评价。
她越发体会到,这位蕊珠宫三宫主的精深符法造诣,究竟到了怎样的程度。
作为魔门大能之一,幻荣夫人很早之前就知道,在外道体系中,最为通行的“交流”方式,是“灵智集成”的模式。
最典型的就是火瘟和刀蚁,单个的意识非常弱小,但作为一个整体聚合抱团,就具备了不俗的智慧和强悍的战斗本能。
其实这种现象,在其他类别的外道中,也或多或少地存在。
真正完全脱离的,只有灵智程度最高的皮魔,以及代表十三外道终极成就的破神蛊。
就是现在承载着外道体系的葬星,别看其前身,也就是原真界大日,只是个死物,但在受到种液、血精源木改造后,同样也具备了类似的思维方式。
葬星的思维,就是其内部所有十三外道魔头意识的集合,相对来说更空泛,没有什么拔尖的智慧,但其中任何一个“思维节点”上出了问题,都可以在第一时间发觉并做出反应。
可以说,不懂得“灵智集成”的方法,在外道体系之中,就无法交流,就是个明摆着的异类……或奸细。
本来幻荣夫人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可是,湛水澄竟然真的做到了。
她的符箓不但超越了“形似”的初级阶段,完美再现了驱动外魔头的内部结构,形成了全无差别的“本能”,甚至都照顾到了同类信息的接收和编译。
要知道,十三外道是一个完整而且相对封闭的生灵系统,幻荣夫人虽身在魔门,见识也算广博,可对外道体系的内部语言、信息只能说一知半解。
但现在,通过玄阴血影这层“外壳”,她竟然能理解无碍。她只需谨慎藏在玄阴血影的魔躯角落里,就可以放任不管,还能接受很多非常有用的消息。
对十三外道的认知,短短时间里,就比几劫以来的积累都要来得丰富详实。
可不管这里面的符法造诣,有多么神妙无方,相对于葬星、相对于外道体系,两个外道魔头都很渺小,就算加上她和湛水澄,也大不到哪儿。
进入其中,就算舍命破坏,又能做到哪种程度?
她又提出这个疑问,湛水澄回应得理所当然:
“谁说只有我们啊。”
湛水澄顶着的千毒龙外壳,分出一根细足,向上指了指:“你家主人不是在吗?”
她是指余慈。
确实,渊虚天君的神通是越发地玄妙了,即使现在心魔大劫肆虐,半月掩映,难比之前清辉似水的模样,可那份穿透性的力量,还是时时刻刻,都渗入进来。
就算是在葬星内层,看不到月亮,也能感觉到了某种与葬星内部魔气幽光截然不同的光亮,在本应黑暗的区域,尤其明显。
这一点,别看之前七祭五柱和六道轮回两个体系合力,打得有声有色,甚至形成了压制局面,可论穿透力,也远远不及。
好吧,就算三个……接下来又该怎么做呢?
几度交流的功夫,她们已经在葬星之中绕了快一圈了。
血精源木内部的传输,非常便捷高效,从内到外、由外而内,最高速度之下,不过是一息可至,这是非常可怕的,完全可以视为是一种定向挪移的神通。
当然,也只有金刚魔俑这类不坏之身,或者是皮魔这样擅长挪移借力的强者,才能承受。
其他外道种属的转移,至少要慢上十到二十倍左右的样子。
但换算过来,也是音速的数十倍以上,远超过真界神通以下的最高遁速。
亿万外道魔头,就以这个速度,在偌大的葬星中绕行,各司其职,各有分派,没有一个“闲物”。
这种情况下,两人要始终保持在一起,可能性也不大,强行维持,很可能会引起外道体系的警觉,故而也有分开的时候
托“灵智集成”的福,只要进入这个体系之中,对葬星内部结构,就不可能生疏,湛水澄和幻荣夫人都不是小孩子,可以照顾自己,就维持这么个状态,时分时合。
如此往来数次,幻荣夫人觉得不对劲儿了。
怎么感觉着,湛水澄完全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呢?
直到此刻,都在葬星内部随波逐流,倒像在享受高速传导、狂飙突进的快感。
现在外面的局势可是真正糟糕透顶,天魔体系因为元始魔主的“惊鸿一瞥”魔威大炽,不管无量虚空神主、参罗利那心里头打什么主意,都要整合在一处;
就算已经在圣典上除名的幻荣夫人,刚刚都是心神动摇,若非已经在余慈照神铜鉴下留下“印记”,又隔一层,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而作为当前玄门第一战力的萧圣人,则随时可能因为魔染而倒下;
而余慈这个玄门体系的枢纽,情况也好不了太多。
别看玄门体系如今已经扩张到真界之外,影响范围越来越大,实际上随时可能因为两个支柱的倾折,而瞬间崩溃。
幻荣夫人相信,湛水澄是有分寸的。
可是,人力有时而穷,当前这种局面下,时间、节奏、内外配合……等等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都会造成全盘皆输的后果。
他们这一方,确确实实已经站在悬崖边上了。
“三宫主……”
“耐心,耐心!”
湛水澄的意念还是非常放松:“我不是正在观察吗?这种大家伙,不到内部来,不仔细做番比对,根本无从下手嘛。”
“你这是……要拟化血精源木?”
幻荣夫人忽然明悟湛水澄的真实想法。
如果将外道体系比做“人”,那么血精源木就等于是负责吸收、消化功能的的脏器,偶尔也兼一下手足之用,但“吸收”和“消化”肯定还是最重要的。
血精源木无所不食,当然最需要的还是精纯的元气,这是它们能够最高效利用的东西。所以,一些小型的大日星辰,就是外道体系最高等的食材。
其余的那些,必须要做多次转化,像是真界这样的所在,万物生灵都含有特殊的“烙印”,要不留任何后患地吸收,是很麻烦的。当然现在参罗利那一门心思寄生过来,要以真界为跳板,出离天魔体系,也就不在乎了。
如今血精源木确实是在高速、复杂的运转过程中,只要能抓住机会,确实可能获得极大的回报。
幻荣夫人不说话了,湛水澄的思路,给了她一些灵感。
湛水澄倒是不忘继续安慰她:“这很难,所以要有耐性,还要看某人配不配合……应该不会在这种时候丢人吧?”
很可能“丢人”的余慈,正专心致志地打造符盘。
很久以前,余慈成为离尘宗外室弟子前后,曾经入手一个,好像是叫“射星盘”来着。
朱老先生曾亲手加以改造,他用了段时间,但后来就存放在心内虚空里,几次折腾过后,早已经粉身碎骨,现在是凭借记忆,复现出来,当然,还有相应的修改。
余慈现在的心思很微妙,因为符盘这件久远的物事,他想到了早年间一些往事。
最早接触有关符盘的知识,是听解良讲课之时。
当时只觉得神奇,如今想来,那些话语已经是非常粗浅平直,当然,解良此刻的见识定然也是不同了。
以目前余慈的眼光来看,符盘之妙,在于其形状结构所蕴的法理。
他可以肯定,创出符盘的的那位,必定是精通天人九法、而且通晓推衍之术的前辈高人。
不如此,绝不可能将这一个尺余见方的小东西,做得这般寓真于朴,由浅入浅。
观符盘之形制:
环绕回路,可为天;
中央方寸,可为人;
阴凿窍眼,可为通。
如此天人相通相合相搏,天人九法,由此成矣。
将符盘置于天人九法的层次,以气机穿绕,最终形成的就是一种天地法则体系模具;当年解良授课时,提起的“周天运盘之术”,则是一种粗浅的“推衍秘术”。
以此为本,将最顶级层面的修行知识,化入其中,为常人所用,这份巧思,余慈是自愧不如的。
以他当前的境界,本来已经用不到符盘了。
不是说符盘对他没意义,正相反,修为越高,通晓的推衍秘术越强,符盘给修士的增幅越是可观。
只不过到了余慈这种层次,就算是万古云霄这种级别的无上神通,也能虚空凝符,一蹴而就;尤其是余慈继承上清一脉高度重视“叠窍合形”的符法思路,简化符形、窍眼的习惯已经深入骨髓;本身的认识、境界又足够支持,还有什么符箓能难到他?
说到底,符箓的难度和复杂程度,是有上限的。
当余慈本人的实力跨越了这个上限,外物就没有了意义。
另一方面,符盘所形成的天地法则体系结构,也是有一定之规。
就像余慈最早入手的射星盘,现在回忆一下,经朱老先生修复改造,体现的就是巫神沉眠之后,八景宫多次勘天定元形成的体系结构。
此一时,彼一时,没有对天人九法的通盘理解,还拿当年符盘,用于此刻,不但没有增益之效,还会给人添乱。
现在余慈手中渐渐成形的符盘,就是依循当前玄门体系结构所制,也是加入了心内虚空的元素。
造它出来,则是余慈找到了利用的方向。
符箓这个领域不需要,作为纯粹的推衍工具又如何?
这是完全可以的,也是余慈现在急切需要的。
因为此刻,在心内虚空、平等天上,平等珠拟化的缘觉法界中,黄泉夫人受元始魔主“观照”刺激,进行的通盘衍化,一直没有停止的迹象。
其实,就余慈的观察,以其衍化的广度、深度来讲,她早应该进入一个全新的层面,可就是因为“缘觉法界”的禁锢,因为“无上平等正觉”的存在,这个“突破”迟迟不能到来。
所以这番衍化,就进了一个不断“循环”的局面。
而在“缘觉法界”中,还是有罗刹鬼王、参罗利那等大能的本源之力在的。
当前,这些本源之力毫无疑问正遭受着无休无止的解析、扭曲和变异。
等于是黄泉夫人一遍又一遍地演示,如何在法则层面,寻找这几位强者大能的破绽,并拿出针对性的手段。
如此珍贵的信息,怎么能丢掉?
造符盘出来,也是受此触动,灵光闪现,要借此解析的。
余慈最初的打算是,解析这些信息,从中找到灵感,根据敌人的弱点,加以限制、破解。
可问题是,对参罗利那这类无限趋近于完美的强者,所谓的“破绽”都隐藏在最深层、最隐秘之处,且流转不息,往往是一闪而逝,就是看到了,也利用不上。
余慈也发现,虽然现在太霄神庭“四御真意”等若齐聚,上承道境,演化天宫,威力惊人,可这等神通,象征的是体系的完备、齐整,起到的是基石的作用。
四御法相虽强,却还是整个体系的运转中枢,不可轻毁,和九宫魔域专事破坏的八帝魔主,还不是一回事儿。
如此攻防来回,早晚还是要陷入被动局面。
更何况,因为心魔大劫的缘故,余慈本人遭遇魔染,道境天宫的稳定性也已成疑。
现在余慈根本不用指望自家的根基有多么坚固,他要的只能是破坚之矛、攻城之锤!
符盘不是矛、不是锤,却是余慈设想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环节。
当然,还有另一个……
照神铜鉴。
此刻,中天明月心象,已与照神铜鉴这轮“明月”彻底交融。
心内虚空的“人间界”渡劫时,余慈把手中所有的宝物,几乎全堆了上去,以心象拟化灵明,助其“无中生有”,以破关渡劫。
这里面,比较特殊的两个,一个是太霄神庭,一个是照神铜鉴。
出于通盘考虑,余慈将这两个堪称最重要的宝物,拼合在了一起。
经过一番劫数,二者气机交汇相通,单独列出,还不够明晰,可一旦相合,就完整起来。
第二百一十二章 吾当如何 英雄本色(上)
照神铜鉴可以算是余慈的本命法器,是余慈“神通”和“外物”的分界线;
太霄神庭则是余慈的“外物”与“法则体系”的平衡点。
二者的交融,是一次结构上的精密排列。
否则明月心象再玄妙,要实现全面高效的整合,也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
理所当然的,对现有结构的调整,特别是余慈与外物、体系关系的调整,必须要从这里入手。
余慈将刚刚成形的符盘,融进了照神铜鉴之中,等于是加了一层“解析”的功能结构,同时,也是将他对“缘觉法界”内黄泉夫人的观照加入进来。
从此之后,余慈通过照神铜鉴观照天地万物,要增加一个辅助环节——黄泉夫人。
就像是加一个“色彩”不同的琉璃薄片,观照世界的感觉就是全然不同。
照镜子理应先照自己。
所以,余慈在调整了照神铜鉴结构,也改变了观照模式之后,第一个对象就是他本人。
法则的对照不用说了,余慈已经从黄泉夫人那里得到了很好的参照。
如今最重要的,还是情绪意志层面,也就是心魔问题。
对余慈来说,心魔大劫才是心腹之患。
话又说回来,黄泉夫人“为人”之时,确实是天下第一等的智者,对人心把握非常到位。不过,在当前这种“化身亿万”的状态下,她已经最大限度舍弃了所有的情绪、记忆,观照起来,就不可能解析得层次分明、面面俱到。
余慈没指望、也不希望她能做到,他想得到的,只是对目前诸般心魔,重新做一下区分,从黄泉夫人的视角,大致辨别出“我”与“非我”的边界而已。
很快就有了答案。
黄泉夫人的观照和他本人的看法,倒也差不多。
就目前而言,余慈本人滋生的心魔强度其实比较一般。
不谦虚地说,在修行人中,余慈为人性情也算是上乘,坦然豁达,没有什么特别的偏执。
更重要的一点是,他还年轻。
修道不过甲子,已经突破了到最顶级的境界。
一路修行,固然经历了许多他人所难以想象的大困难、大劫数,但相应的,也有许多只有经过时光冲刷、沉淀才能体会到的艰难险阻,被他轻轻松松就跨了过去。
此时的余慈,对道途、终极之上的恐怖难有切身体会,他有大把试错、调整的机会。
另一方面,年轻带来的杂念虽多,低层级的**反而更多些,这些都是可以在漫长修道生涯中慢慢适应、修正的小毛病,内外魔头反而不好下手。
如果这一场心魔大劫,只是从余慈本人的心魔入手,也就不成气候了。
真正麻烦的是,
余慈在强渡“万魔池”的劫数时,在明月心象整合时,将历年累积的种种负面因素,还有整整一界范围内,属于其他人的内外魔劫,都一发地并进来。
这里就是洋洋大观了。
上到萧圣人、各路地仙大能;下到亿兆黎民、凡俗百姓,既都在玄门体系之内,不可避免都掺着一点儿。
一个两个无所谓,亿兆数目合在一起,就是绝大恐怖的规模。
这里有共性的成份,情绪的喜怒哀乐,还有恐惧、虚荣、焦躁等等,纷纷附着,形成共鸣;
这里也有个性的成份,总有一些偏执激烈的念头想法,以混乱的情绪为掩护,干扰余慈的判断,加以混淆;
元始魔主的“惊鸿一瞥”,严重加剧了这种影响。
致命的后果就是,不断地消蚀泯灭灵昧之力,也渐渐迷失余慈的本性。
这才是最大的威胁。
现在的余慈明月心象已经被这些迷雾所遮,传导出的力量大不如从前,这就是最直接的影响,必须想办法解决。
自有修行法门以来,对心魔劫数,真的没有任何捷径可言:
若是玄门,佛门,宁心静意,灵明返照,一一澄净;
若是魔门,则吞吐消化,合入圣道,反为己用;
可以余慈现在的状态,这些都不合用、不能用。
惟有另一种方式……
“天君!”这是辛乙在呼唤他。
自大战开始以来,辛乙一直都保持沉默,将玄门体系的控制权,完全交给余慈,避免造成干扰,出现“令出多门”的情况。
可现在,这位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实是因为,在另一边战场上,局势再度恶化。
随着元始魔主那要命的“一瞥”,无量虚空神主与天魔体系形成的平衡彻底打破,内部的具体情况还不清楚。
然而从可以目见的情况看,九宫魔域中央深渊之地,将无量虚空神主排斥出去的“元始真意”,此时又重新化入无形,或者说,对无量虚空神主给予了“认同”,不但没再排斥,反而是吸引、呼唤他,重新走入深渊。
此时,无量虚空神主头顶悬照的大星,已经黯淡,升烟起雾,化为种种魔头形状,铺展变化,渐渐化为庆云之形,所覆之处,幽暗沉寂。
这是必须要高度警觉的情况。
所以,情况已经极端糟糕的萧圣人,不计代价,横身阻拦。
两位大能就在中央深渊上空碰撞。
此刻,他们的“碰撞方式”,正是在除剑修以外的高境界修士战斗中,绝少见到的近身搏杀!
以“金科玉律”无上神通称雄于世的萧圣人,已经到了要用体术格斗,与敌人拼杀的地步了?
余慈不去评价萧圣人的近身战法,但在此刻,两位顶尖大能的身形,就在中央深渊上空往来奔复,身形分合千百回,才有一声惊天动地的爆鸣之音,扫过天际。
此时,九宫魔域的情况也很诡异。
元始魔主乍现而隐之后,八帝魔主彻底沉寂了下来,任魔潮如何涌动奔流,都是巍然不动,像是八根巨大的柱石,撑在天地之间。
而八对魔眼,都是转向中央,默默注视深渊之上,幽暗阴影中,几乎交融在一起的无量虚空神主和萧圣人。
也是因为这种场面,现在中央深渊处,就好像是整个世界的中心,整个天地都在向那里塌陷。
让人怀疑,两位在深渊上空激战的强者,随时可能被吸进去。
这并非是“形容”,就是是字面上的意思,但内涵要可怕得多。
一旦被吸入,毫无疑问就是彻底魔染,玄、魔体系暂时的均势立刻就要被打破。
辛乙和八景宫的修士,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不再能坐视下去。
那边的意念非常坚决:“圣人安危,敝宗不能不管。”
“理应如此。”
余慈不去提什么“大局观”之类,现在的大局,绝不是哪一个人、哪一方势力就能控制得住的。
每一方都有他们的选择,都有必然的指向,强行约束,毫无意义。
而且又有谁能确定,他所指的方向,才是正确的呢?
此时,余慈还听到影鬼等人急促的交流:
“他的真名已经在圣典上抹去了,我可以肯定,也就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确实在尝试重新连接,可在这期间,他终究要靠自己的灵昧定位,我们看不见,但他肯定在……”
没必要再听下去,余慈将八景宫那边的意向,给影鬼提了。
还没有做进一步的交流,所立之地,剧烈震荡,什么信息交流,都给冲断。
因为此刻,参罗利那正杀出来,正面对撼道境天宫!
半边明月悬照,已是加入了新的观照模式,缘觉法界内外的信息,同时汇入符盘,经过模拟演化,为余慈所知。
这是一头“雌伏”的破神蛊啊!
余慈看到了参罗利那与天地虚空中的魔潮频繁密切的交流,从头到脚、从外到内,全无例外。
这和前面的情况,是截然不同的。
参罗利那自入界以来,一直有意拉开与天魔体系的距离,中间也有较紧密的时候,可核心的盘算一直不变。
但……也是元始魔主的一瞥,两边的距离维持不住了。
此刻参罗利那,体内体外,气机噼剥连响,与元气混染,就形成了郁郁雷音。
而当雷音汇整到极处,天地间忽然“嗵”地一声巨震,仿佛整个真界作为“鼓面”,被人重重擂响。
一界生灵,心神动荡,魔意滋生。
这是天魔心鼓响起。
还没完,随着鼓音,刚刚一片混乱的无量地火魔宫,又有光芒冲起。
虽然异象仅此而已,余慈透过明月观照,还是能隐约看到,刚刚被“灵纲剑图”剑芒刺中的圣典,似乎又有变化,而且,与远在亿万里外的参罗利那,有着密切联系。
“圣典留名?该怎么说呢……”
像参罗利那这样的外道魔头,虽在天魔体系之中,其根基是在域外,也自有一套约束模式。它就是想跳出那张大网,才在数劫之来,多次谋划,想用真界做跳板,实现宿愿。
可现在,它强行寄生到真界的行为尚未完全成功,却极不幸地遇到了千百劫都未必有一回的元始魔主“垂顾”,导致他在域外还没解套,在这里又陷了进去。
偷鸡不成蚀把米,就是最好的形容了。
很快,真界上空响起了参罗利那咆哮之声,不管其“里子”有多么凄惨,仅对外而言,威煞仍如山崩海倾,天地崩决,盖压一界。
参罗利那的咆哮声,绝非是正常的音波传导,而是一种惊天动地的大神通。
顷刻间,此界亿兆生灵由此激发出来的恐惧、惶惑等负面情绪,都是“燃烧”。
参罗利那身上也是燃起了火,有如实质的火焰吞吐魔意,将众生情绪尽化己用;同时也是在掏空人心的根基,就像中间空虚的灶膛,火会越烧越旺。在多数人根本不知情的情况下,利用负面情绪的火焰,提炼出生机元气。
火焰即魔影。
这一刻,无数根“触手”,其实就是血精源木打透虚空——这只是投影,但已经足够,直接抽取生机元气,归入外道体系之中。
还是那句话,一人为少,亿兆人的份量可不得了。
而且在抽取生机元气之余,还有不知数目的噬原虫,飘飘悠悠,投放到真界各地,就算大部分都难以存活,可在如此巨大的基数上,也相当可观。
这是外道体系的一次巨大变化和拓展。
尤其这些变化,是受了天魔体系加持,转眼间就在九宫魔域之外,又铺开了一个新的魔域——外道魔域。
两个魔域相辅相成,真界亿兆生灵逃不过、避不开,要么承受、要么反抗,再没有别的选择。
当此魔焰大炽之时,余慈挡不住外道体系的扩张,但却不会坐视。
他几乎是用“针尖对麦芒”的方式,做出了回应。
刹那间,明月映处,举世观照,
玄门体系覆盖之下,余慈的意念投入了每个与明月心象产生直接联系的生灵心底。
在当前情况下,几乎是占了此界人口的七八成。
这手段,不属于玄门、佛门,也不属于魔门,旁门,而专属于“神主”的方式。
余慈这样做,是在对抗参罗利那全面铺开的外道体系,也是在验证。
验证区分心魔的源流,真正地明确“我”与“非我”的界限。
理论上很简单,只要明确:
当前的情境下,“别人”怎么做,“我”会怎么做,便已经足够。
可实际上这并不容易,最大的问题就是不客观。
作为神主,余慈是观察者,但他和黄泉夫人那种方式有着明显差距。
他做不来那种绝对客观的冷酷,让他冷冰冰看着亿兆生灵在魔劫中沉沦,只为寻找到一个答案?
这恐怕才是最大的心魔吧。
事实上他心念投射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每一个受到魔染和外道威胁的玄门体系中人,都在他的引导下,激发出一种加持。
黎民百姓是清心咒,虽然粗浅,可亿兆个清心咒在大地上亮起,便如繁星之海,一界生明,起到了极为直观的安抚作用,使动荡的人心,渐趋稳定。
对那些有余力对抗魔头、外道的修士,加持则更为强力、直接,至少会提升抵抗的力量。
如此做法,也使得他和和参罗利那的冲突,瞬间覆盖了法则体系、情绪意志、真实之域等几乎所有层面,形成了全方位、也是最直接的竞争和对抗。
道境天宫再次摇动,与之同时,葬星处也是隆隆震鸣。
细密如网的气机交错,虚空骤生电火,刹那间连成一片。
体系的对抗一时看不出胜负,而在心魔分辨上,其实余慈略有所得。
极端情境是看清人性的好时机。
坚韧者,面对绝境也敢战斗;
怯懦者,宁愿埋头就死,也不敢向敌人挥刀;
卑猥者,面对强敌屁滚尿流,却将恐惧向着弱者发泄。
余慈不可能把所有人都绑在他的战车上,也从没有指望过。对那些无益于战事,甚至还在拖后腿的小人物,绝不至于降下天雷灭杀,他只是依着本心,做一番评判:
对人生百态的种种,他认同几个?
判断既明,便有大量的相关元素被过滤,属于“我”的东西清晰起来。
但这还不够,因为这个答案不但粗疏,也没有触及真正的问题。
他就算明辨“我”与“非我”之别,洗去一切杂质,道心纯粹,胜过萧圣人又怎样?
他现在就是玄门体系的中枢,站在这个位置上,就注定不能自己求解脱。
因果承负摆在那里,一界生灵魔染,他也是在劫难逃。
他现在,就必须抗着真界,共迎心魔大劫,没有挑挑拣拣的机会。
这就和心魔难弃一样,属于人性的东西,永远都是复杂的,余慈不可能杀掉所有的怯懦者和卑猥者。
真正具备可贵品质,又能在极端情境下展现的,永远都是少数。
同样的品质,在地仙身上展现和在平民身上展现,结果也截然不同。
叶半山的强硬直接,对剑仙而言是可贵的;但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热血冲脑之下,害死的可能是全家老小。
事实上,同样的一个人,在同样的情境中,不同的层次下,也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况乎亿兆人心?
从这里还可以延伸出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是:真界的高下之别太大了。
同样的魔劫之下,一个心性寻常的修士,就算是怯懦之辈,只要一心求死,死也能死得尊严;对平民百姓来讲,参罗利那魔威到处,瞬间摧垮意志屏障,只有生理、心理上的本能肆虐,就是铮铮铁汉,也可能屎尿齐流,哭叫惨嚎,这又该怎么算法?
如果非要求一个“平均”,恐怖的落差便如海啸,会直接撕碎绝大部分人。
人心与人心已然不同;物质根基又是天差地别,极端的分布下,如何把他们统驭整合起来,最起码不至于拖了当前局势的后腿。
现在余慈要解决的,就是这么一个大难题。
他必须去想:
我当如何?
这一刻,余慈想起的,却是某个不那么熟悉的人物:
造化剑仙。
第二百一十二章 吾当如何 英雄本色(中)
更确切地讲,余慈是想到了不久前的灵纲山。
不久之前,灵纲山处,万千剑修以剑阵的形式发力,合入灵纲剑图、剑园遗韵的共鸣,是余慈见过的,整合大规模人力,作出有效攻击的最好范例。
这给了余慈以很好的提醒。
事实上,造化剑仙治下的论剑轩,一直以来,都是以千人规模以上的剑阵而著称,造化一脉在这种整合力上,当是颇有建树,聚仙桥就是典型代表。
余慈曾经“见识”过里面的奥妙,别的不提,如何进行阵势、气机的排布,还是很有参考价值的,这也是形成合力的基础。
不过,仅以之前“三角共鸣”的事例来看,余慈认为,成功的关键:
更多还是在于叶半山的带动;
在于多劫以前的辛稼轩的一阙“倚天万里须长剑”的雄词;
在于历代以来,曲无劫等剑仙大能,已成传说的绝世风标。
这并非是他心理倾向的缘故,事实上,涉及到剑意共鸣的层次,灵昧之力,也就是人的高层次情绪意志的运化作用,确实更为直接。
在那一刻,至少在情绪意志层面,每个参与其中的剑修,都做出了一次关键的“选择”。
但坦白讲,这是一次特例。
因为在茫茫世间,很难有这样规模、且又能有效利用的集体共鸣。
就是选择本身,往往有些人的“选择”是决定性的,有些人则不是。
生而为人,总会面临选择。
性格定型后,在其一连串的选择中,往往会有一条清晰的脉络,也就是推动人做出选择的“经常的”理由。
这就是原则。
人总是有原则的,所谓的“没有原则”,本质上也是一种“模糊的”或“无下限”的原则。每个人的原则都不一样,其强度也各不相同,有的会格外强韧,像一根绷紧的钢丝;有的则非常柔软,随时会缠绕、打结。
而在一个具有相当份量的“群体”中,在集体做出选择的过程中,强、弱、强、弱的各类人凑在一起,注定会变得混乱。
强硬者的主导方向有差别,软弱者的心底深处不舒坦,再加上生存的本能、道德的律令、长年累积的心理趋向汇总在一起,群体的选择,注定不会有一个标准的答案。
特别在短时的抉择上,这个“答案”的上限和下限,其差距之大,总能让人吃惊。
月照人,人观月。
月色之下,北地三湖区域,靠北的防御阵线上,杨朱和姬周在下棋。
四明宗和浩然宗的修士,则在更远处做着准备。
二人随意落子,随意闲聊。
杨朱偶尔抬头,看天空翻卷的魔潮,此地也能“听”到参罗利那的吼啸声,刚刚还引起了阵线的骚动。
“人心惧危,人心思安,只在一线之间,然而遭人往来拨弄,委实可叹。贵宗有万民教化的神通,或可一试?”
姬周答得坦然:“此界不宁,浩然宗虽有决死之心,却无施救之力。纵然能安抚万民,得一时之安,魔劫不除,依旧难逃,如此岂是至诚之道?所以,这一场教化,是做不下去的。时至此刻,吾等唯有奋力一搏而已。”
杨朱更直白:“我愿为前驱,惟虑身后之事,望请照料。”
姬周掷子案上:“吾辈生死难料,轻许信诺,亦非至诚之所为,恕我不能答应了。”
二人相视一叹,又一笑,同时起身,把臂而行。
片刻之后,洗玉盟北防阵线之上,光影贯空,如一布衣儒者,从容踱步,往距离他最近的魔主法相而去。
一样的明月,不一样的人。
“儒圣法身……”
看远方巨大的虚影腾起,敖洋冷笑一声,收回目光,续发号施令:
“快快快,大件的东西一件也不要带!我们只是去别处世界做一番探究游历,很快就要回来,带这些累赘的东西有什么用?”
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心里其实还是很肉痛的。
真按他的意思,要搬就彻底搬空,不要在这边维持下去了。
过去的几劫时间,海商会在另一处虚空世界打下了非常坚实的根基,虽然远不如在真界这么雄厚,但只要有毕路蓝缕的决心,再打下一番事业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可惜海商会终究不是他当家。
那群老东西左右逢源惯了,总想着占尽吃净,却不想想,天底下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儿?
不管那群老东西怎么个想法,他是不会再回来了,他的人生将在那里重新开始。
再次抬头,看当空明月,莫名心悸,不敢多看,摇摇头,踏上了将要驶向大海深处的深水艇。
当前明月固然是抵御魔劫的中枢,是一界修士的希望所在。
可总有一些人,不那么喜欢的。
摘星楼上,方回收回了指向明月的视线。也在此时,姜震登上了观星台,向他施了一礼:
“祖师,山门法阵已经修复完毕。”
“我知道了。”
姜震停了停,明知现在方回并不想多说话,但还是多加了一句:“祖师,前方有魔潮聚集,我们……”
“你是宗主,你是怎么想的?如今的弟子们,又是怎么想的。”
姜震垂眸,简单回应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方回点点头,又挥挥手,让他下去。
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姜震也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开,这位一向低调,几乎没有存在感的离尘宗主,此刻的气度已大不相同。
此时的观星台上,方回又是形单影只,良久,嘿然一笑:
“根基不可失,志气不可夺。”
他缓缓吁出一口长气,颜色微灰,已是心魔煞气,变换鬼影。
捂住心口,又笑了两声,抬头又看当空明月:
“我没有错,只是现在不需要我去做罢了。”
他瞌起眼帘,坐在观景台上,默默等待。
余慈收回视线。
遍观一界,他愈发明白,情绪意志层面的共鸣,真要迸发出足够的力量,其“共鸣点”往往不会在“中位”,也就是贴近现实的层面,而总是趋向于上限、或者下限。
道德总是虚无缥缈的,和正常的行事,总是有一定距离。
就好像灵纲山的剑修,并非人人都是叶半山,可在内心深处,却有与叶半山一样的追求和向往,平时被现实的种种淹没,又或者只是片云点太空,在高不可及的幻想天空中飘游,只有一点淡淡的投影,留在心间。
可一旦有条件,有机会,便能扶摇直上,共击九天。
这就是道德法则的作用。
道德法则既成,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内,就是客观不移的。
余慈不可能大幅提升一界人的道德水准,但他可以尽可能地引导,发挥其效用。
不幸的是,反过来参罗利那也可以,甚至做得更直接、更容易。
比如此刻的北荒,已经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每个人都杀红了眼,停都停不下来。
他们一个在提高上限,一个在拉低下限,又都要以现实为基础。
指望亿兆黎民能像久受剑仙熏陶的剑修一脉那般壮怀激烈,就是不现实的。
而短时间内让所有人都变成无恶不作的暴徒,可能性也不大。
九成九的黎民百姓,在这场无妄之灾里,只能依靠本能来判断。
这种判断,和剑修之激昂、儒宗之浩然;和海商会的狡狯、方回的复杂,是掺在一起的,到最后,反而又将回到“中位”,进入到混乱无序的状态。
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如此。
从这个角度来看,造化一脉的作用反而在放大。
这就是“现实”的重要性。
道德运化不是能立竿见影的事,道德要有现实的根基。就像造化剑仙所做的那般。
不管当时灵纲山内外剑修百般情绪,可当造化峰上旗幡立起,训练有素的众剑修立刻各归其位,表现出了对造化剑仙能力的服膺,才有后面的“三角共鸣”。
而就算没有那罕见的“三角共鸣”,万千剑修在造化治下,也能发挥出超强的力量,维持住一域之地。
如果说,这给了余慈什么样的启示,那么,答案就很明显了:
在这种时候,面对魔潮,面对亿兆黎民,余慈必须要表现出足够的能力,拿出相应的办法,要有能让人信任的力量。
他现在就是玄门体系的枢纽,这种事情,除了他以外,还有谁来做?
镜子翻转,不再照自己,而是转照天地万物,余慈视线随之。
大概是思绪集中的缘故,不经意间,余慈倒是透过“明月”,与远在洗玉湖底的造化剑仙视线相接,意念交错:
我在你的位子上,会怎么做?
反过来,若你在我的位子上,又当如何?
余慈没有得到答案,而在此时,天地虚空之中,巨量信息如潮涌,经过符盘,在流转推衍间,帮助他实现对全局的把握。
符盘中央,也是照神铜鉴的中心,一道灵光跃出。
灵光在玉皇帝御上绕过,召引紫气氤氲,化而成印,悬于云霄,总摄万有,镇压**八荒,等于是带动玄门体系,同时压制九宫、外道两大魔域。
虚空的颤抖中,灵光又绕过勾陈帝御,万神图铺开,一直内蕴未出的星君神将,从里面冲出来,化为一道道流星,洒落四方,各有道兵随行,其目的就是斩妖除魔,卫护黎民。
又有后土帝御,受了灵光所激,当即统驭地脉元气,使之自西向东,轰然倒转,隔开与葬星、血精源木的直接接触,给予孤立。
这些手段,都从大处着眼。
对余慈来说,他本身力量还有些捉襟见肘,如此绝不是最经济的做法。
可是,对此刻正在魔劫之下苦苦支撑的亿兆黎民来讲,却是天降神恩,最能提振信心,造成的混乱恐惧局面大大缓解。
从另一个方面看,“四御”之用途,正该如此。
可是参罗利那怎么挡?
没有了玉皇、勾陈帝御压制,参罗利那身披火光,直往中天而来。
自玄门体系成形后,参罗利那一直被多方压制,不能说举步维艰,但想要痛痛快快地冲起来,也是不能。
可如今,帝御法相各有它用,玄门体系与九宫、外道魔域角力,彼此干扰,再没有谁来阻挡它。
这一刻的参罗利那,就像是一颗逆向的火流星,撕裂夜空,行至半途,似乎画了道弧线,其实是扭曲虚空,施展类似于大挪移的神通,瞬间切过以亿万里计的广袤天域,冲上中天!
而就在它跨入中天范围的刹那,扭曲的虚空骤然一沉。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张皱起的湿布,在低温下冻结,想要再平展开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轰声剧震,参罗利那强行从扭曲的虚空中弹出来。
也在此刻,他看到中天之上,月光铺陈,有环形之山,坚城四围,正是太霄神庭显化,道境天宫则是更虚缈的背.景。下方魔潮翻涌,拍击城墙崖壁,却是无论如何也翻不到上面去。
余慈静立于坚城之上,身后五色光起,那是小五将承启天内所有人都摄走,排除了后顾之忧。
至此,云楼枝无数枝桠四面铺展,道韵往来,更上则是明月悬照,透枝挂霜,别无杂色。
余慈和参罗利那的距离,从来都没有这么接近过。
在这个距离上,参罗利那巨躯如山,其实不比太霄神庭小多少,凶横气魄犹有过之。
对此,余慈一笑:
“来战!”
话音未落,参罗利那已经催动巨躯,血色焰光翻卷,强冲上来。
虚缈天外,道境天宫之中,此时却有一道紫气符诏飞落,看似飘飘悠悠,实则转眼就到了太霄神庭之外。
而余慈身侧,则有一道灵光飞起,在半空与之交汇。
灵光瞬化人影,伸手接了符诏,两边气机交错,也等于是受了真文道韵的加持,当下便有磅礴灵压覆盖。
那人影也落在参罗利那之前,相对来说完全不对称的缈小身形,倒是颇有“一夫当关”的气魄。
分身啊
参罗利那根本懒得评价,直接碾过去,顺势挥出长足,要将那苍蝇斩灭。
然而,斩不动……
一声闷爆,参罗利那清楚地看到,那具应该属于余慈的符法分身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崩溃,但这个极限就是越不过去。分身周围的虚空,倒是荡漾着层层的波纹,它打出的毁灭性的力量,都在这些波纹中快速的消融了。
参罗利那恍然,这一刻与它对抗的并不是分身。而是缈然不知边际何在的虚空。
这是渊虚天君的自辟天地。
分身原来只是个幌子。
“有胆色。”
已经很久没有人敢把它扯到“自辟天地”里来了。
因为这样做唯一的后果,就是让它的“无光七劫”,在那些人肚子里爆开!
渊虚天君确定能够凭借这处连边界都不怎么清楚的天地虚空,限制住它的行动?
参罗利那正要发力,身上忽又一沉,回头去看,原来是那具分身,正将手中的符诏向它身上印过过来。
滚开吧,这种小把戏。
它现在需要的是一次彻头彻尾的发泄,而不是现在这种像苍蝇一样烦人的玩意儿。
雷霆般的咆哮声中,天地虚空再次陷入了强烈的扭曲,这是一次全方位的冲击,没有任何死角。
参罗利那用它压倒性的力量,强迫渊虚天君与它正面决战。
可在这一刻,它又看到了那具分身的明灭不定,分身上显现的符纹线条、分形、窍眼,正在以一个让它也为之目眩的速度重组排列。
这一刻天地虚空的变化反而是反馈到了分身之上。
不可思议的变化……
参罗利那立刻知道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判断,分身与这处天地虚空的关系,比他预估得要密切得多,深入得多。
可这又怎样呢?
长足再挥,血光交错形成巨大的十字,瞬间切过分身,将其斩为四段,爆开漫天灵光。
爆发性的杀伤力,参罗利那从来不缺。
他也看出来了这具分身最大的弱点,不是帝御法相,不是天人相搏的灵物,本身的承载力有限,渊虚天君也有脸面把它放出来?
放出来就有用,短短一息之后,分身就有重塑之势……
这种玩意儿消耗低,速度快,确实是挺磨人的。
参罗利那冷笑一声,它早料到这一点,故而根本不再刻意理会,强势的威煞横扫天地虚空,将这里化为一片火海。
在这片烧蚀灵魂的火焰中,强度、韧度低于一定水平的东西根本无法保留,同时这也是对余慈的自辟天地给予的强力杀伤。
他在这玩意儿身上浪费的时间太多了。
在当前的形势下。战斗持续的时间越长。天魔体系对他的侵蚀就越厉害。
某种意义上,它是在用自由的代价在战斗。
如此就算是屠灭真界亿兆生灵,也难消它心头之恨。
火焰燃烧的更加炙烈。与此同时,参罗利那也在捕捉渊虚天君的痛苦情绪——在它焚毁心神的血焰之中,渊虚天君不可能毫发无损,更不可能不露形迹。
然而,它得到的是一片空无。
也不对,熊熊火焰中,分身人影第三次显现。
参罗利那眯起眼睛。在那人影之上,他又一次看到了符纹的闪光。
而这时,感觉和之前是完全不同了。
因为它看到,构成分身的每一道符纹,都是由无数更为复杂的图文符号拼接而成,彼此之间,形成了不可思议的交互作用。
细节方面,参罗利那看不太清,这里也是精光乱眼,玄奥莫测。
倒是与之相应的,是清越嘹亮的歌声:
“冲和一点灵明在,龟蛇运变吐寒泉。杳冥万度无生灭,老君符诏过重天。”
一道道真文涂画,一层层道韵激发,这和之前的“加持”,完全不是一码事。
而类似的情形参罗利那已经从帝御法相的形成过程中,看了不止一遍了。
天人相搏!
渊虚天君真的敢,他把天人相搏当成了什么?
他是真的赌博成性,还是找到了一条有把握的真实不虚的路径?
参罗利那来不及思考更多,刚刚真形的分身手上,符诏已再次入空。
这一刻它心中猛然一惊,好像有什么非常糟糕的事情将要发生?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是正确的。
当深入骨髓,直至心神最深处的痛感,清晰地呈现出来之时,参罗利那暴躁的情绪再也无法抑制:
“本源之力!”
毫无疑问,渊虚天君把它的本源之力置于了最为危险的境地下。
天人相搏——这要比杨和子的钉头七箭书狠辣一百倍!
就算是以参罗利那的修为境界,每一次天人相搏也都是一次不能预估的赌博。近年来,它已经很少去做,因为没有意义,有天魔体系的影响,就算获得再高的成就,也难以跳出。
可渊虚天算什么?一具小小的分身符箓,他也要用“天人相搏”的方式!
在它数十劫的漫长生命里,从未见过像渊虚天君这样的人物。
这还没完!
“霜雪一洗江山净,放旷生死九垓远。从来天地无信道,何如人间种青莲。”
中天世界,又有一人长歌而来,依旧是渊虚天君的面目。但相较于之前那具分身,更显得意气风发。面对参罗利那,挺剑而上。剑意犀利,夷然无惧。
细论起来,这具分身的剑意算不上纯粹,可让参罗利那最厌烦的就是:
剑意所指,当真是吃定了他的本源之力中所透露出来的破绽。
是了,这才是最诡异的。
参罗利那认为,它对自己的认知已经到了近于“至善”的程度。可这次渊虚天君所指向的破绽,却有着非同一般的“价值”。
这是它在以前的漫长时光中。一直忽略的。
至少它从来没有想到会有人,从这个角度对它造成威胁。
事实上,这个破绽,只说缺陷,并不是,那种可以轻轻巧巧就抹掉的东西。
因为,这个破绽涉及到了它在长期的修行过程中,刻意与天魔体系保持距离而造成的某种不协调。
如今,他与天魔体系是前所未有的亲近,这就造成了,这个破绽一直在放大。
想要弥补,没那么容易。
第二百一十二章 吾当如何 英雄本色(下)
参罗利那追求的是“天人九法圆满”,但这不代表它完全不允许自己有任何的破绽。
偏执的心态,对修行和战斗一点儿好处也没有。
短时间内不能弥补破绽,很自然地就要以攻代守,把节奏完全抢回到自己手里来。
这时候就要提到渊虚天君的两具分身了。
一连串金铁交鸣声里。渊虚天君的剑意分身,和参罗利那打的有来有回——好吧,其实是打不死、轰不破!
在强压之下,几次都在崩裂的边缘,却总是差那么一口气。
参罗利那很清楚,渊虚天君从来没有指望过建议分身能够对他造成什么致命的伤害,起的只是牵制作用而已。
现在最具威胁的,还是那具符诏分身,一刻都没有停止过对本源之力的解析。
从本源之力处传递过来的危机感。让它的心情变得愈发焦躁。
参罗利那可以确认,两具分身虽然都经过了真文道韵的重塑,但其强韧程度,绝对不是所谓的金刚不坏之身,他全力破坏的话,仍然可以达到不错的效果。
问题在于,这两具分身和余慈“自辟天地”的关系实在是太密切了。
看看渊虚天君背后的那株云楼树吧,有了真文道韵在里面牵线搭桥,分身与天地虚空相互传导卸力的效果,相较于最初提升了何止十倍以上?
别忘了,渊虚天君的后盾,就是已经覆盖了整个真界,并且还不断向外扩张的玄门体系。
对这种局面,最佳的处理方式,应该是不管不顾,直接杀到余慈身前,一击了结……当然,这未免太理想化。看太霄神庭所化的坚城,参罗利那再怎么自负,也难说能够强突进去。
此外,以虚空神通,针锋相对,也是个好办法。
按理说,参罗利那在太虚之法上的造诣相当可观,可是渊虚天君是有整个玄门体系加持的,在这上面较劲儿,绝对不公平。
如今既然已经重新陷入天魔体系之中,一时脱身不得,参罗利那也想顺势借一些力量耍耍,可问题是,天魔体系却是优先将相关的权限交给了另一边。
是的,现在的天魔体系并不均衡。
无量虚空神主将绝大部分虚空神通加持都掌握在手中,中央深渊附近,一股恐怖的力量,正在酝酿之中。
还有完没完了?
参罗利那的意念刚刚迸发出来,九宫魔域的中央深渊之中,最是诡谲变化的那团阴影,突然急剧扩张,无量虚空神主和萧圣人的身影,都消失在其中。
八景宫的诸位大能早就在关注那里的状况,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萧圣人出现意外,当下云外清虚之天上,叩心钟轰然震鸣,万千云气璎珞垂流,这已经是真文道韵级别的力量。
由于诸位大能已经观察了相当多的时间,出手的针对性非常强。
钟声扫荡魔意,璎珞穿透虚空。也是给予萧圣人最大的加持。
刚刚才淹没在阴影中的萧圣人,重新显形,分明是抗住了无量虚空神主的神通侵蚀。
也在这一刻,萧圣人头顶上,腾起一道清光,迎风微晃,一分为三。
只看这独特的情景,便知是玄门最著名的“一气化三清”的渡劫秘法。
“一气化三清”之法妙用无穷,各种手段技巧已经足以搭建起一个比较完整的应用体系。但其最直接、也是最大的作用,则是在秘法加持期间,能够有三条额外的性命。
也就是说,能够挡下三次可致死命的杀劫。
渡劫之时,争的是一线之机,多出来的三条性命的机会,简直可说是“奢侈”。
当然,要使出这门渡劫秘法的条件也是非常苛刻。本身的修持不用说了,像现在这般,将这门秘法临时加持到另一人身上,付出的代价要以十倍计算。
短短数息时间里,至少两到三位地仙大能,就此去了半条命。
为了维护萧圣人,八景宫确实是不遗余力。
然而,从阴影中脱身的萧圣人,仅是回首,微微点头,竟然又步入阴影之中。
在八景宫上下尽皆失声之际,萧圣人头顶三道清光,忽有一道,自根处起,刹那沉黑污浊,化灰而散。
紧接着又有一道,有血光贯穿,虽然留存,却是妖异非常。
只剩中间最后一道,依旧净澈。
但在所有能够理解其中玄奥的修士眼中,这一道清光才是最要命的。
清光摇曳,直透虚空。
其根湛青,其上则若有若无,与天地虚空相接。
人们分明看到,那空无的“颜色”,正不断下挫,将这一道清光的本色“洗去”,且很快触及萧圣人的头顶,并没有任何停止的迹象,一路向下。
很快,萧圣人顶门,乃至于整个头颅,都变得虚无起来。
道意蚀神,真空化脑。
这正是合道进入不可逆转进程的关键一步。
怎么会这样。
不但是八景宫,就连在旁与参罗利那交战的余慈也没有想到。
已要出手的影鬼等人,也是怔住。
可在这个时候,萧圣人却是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在空无的颜色及下,显得分外虚渺。然而头顶仅余的那根血色光.气,就在众人的注目之下,也如“真空化脑”的空无之色般,向着萧圣人的体内反输回去。
转眼间,头颈之上,已经变得虚无的躯体,重新有了血肉的质感。
然而没有人会为此而感到高兴,因为他们都明白,这只是萧圣人在不可逆转的合道过程中,进行的一次临时的反制。
云外清虚之天,钟声鸣响,这是八景宫坚持在给萧圣人做加持,但无论如也摆脱不了浓浓的哀意。
萧圣人却非常坦然,他在阴影中疾进,“一气化三清”的灵光,照透了部分区域,显露出其中又一个模糊的人影。
无疑,那是无量虚空神主。
两边人影再次交接、碰撞,刹那间又是激烈的近身对冲。
而这时候,碍于萧圣人,阴影的颜色再也无法沉下去,反而有渐转清晰的趋向。
就是此刻!
中天明月之上,叶半山一声不吭,驭剑化虹,从明月中贯出,直指深渊战场。
此时余慈早得了影鬼知会,百忙中利用虚空神通,将其移转过去。
叶半山剑气雷音方起,遥远的夜空深处,有天外剑芒飞落,凝化如液,翻涌如雾,正是昊典再度出手!
两位剑仙的剑意还未斩中敌人,已经先一步在虚空中交错、相激,剑吟声中,轨迹都有了微妙的变化。
剑意看似斩向虚无,其实却是在其中寻找那一处,已经淹没在元始圣道中的灵明。
虽然他们的计划从来没有对外透露过,但很显然,萧圣人已经通过其高绝的智慧,察觉出了里面的情况,给他们创造出了最好的机会。
两位剑仙也分着层次。
叶半山只算是引子,其目的就是找寻剑意的共鸣。
昊典才是真正出手的那一个。
诛神刺无以伦比的渗透力,天魔体系根本挡不住。
由于胁侍魔主的特殊情况,九宫魔域核心之位,只他一处具备灵昧之力,无论如何也斩不错!
虚空一震,那是天魔心鼓鸣动,是天魔体系的法度欲压制剑意共鸣。
可越是这么做,越使得九宫魔域中央,孤零零的一根“独苗”彰显出来。
阴影深处的人影,在与萧圣人的激烈交手中,分了一缕意念出来,沉静眸光指向诛神刺剑芒所在,面无表情。
果然,形影依稀熟悉,但这可不是喜相逢的戏码!
域外,昊典通过诛神刺的指向,做了最后的确认:
“曲无……量吗?“
毕竟,这不是真正的曲无劫。
“夺舍”无量虚空神主之位三劫时光,就等于是在元始圣道中浸泡了上万年,灵昧根性虽在,却早已经形成了一整套成熟的反应路数,与当年的论剑轩主截然不同。
对于“我”的认知,也不可同日而语。
从影鬼到昊典、再到叶半山,没有谁真正指望过——即使心里总还有那么一点儿极微弱的想法。
此时,阴影之中,曲无量强行将萧圣人震开一定的距离,五指合握,刹那间虚空震爆,层层叠叠,隔绝内外。
昊典皱起眉头,诛神刺仍然命中了目标,但这一连串虚空震爆干扰了她的判断,不知道战果如何。
叶半山正好是碰上了一道虚空风暴,翻翻滚滚被吹偏了至少百里。
只有萧圣人,竟然是逆势而上,强行将两边的距离再次拉近。
曲无量也没有再次拉开距离的意思。
他盯着萧圣人,其实是盯着已经重新下降到胸口的空无之色。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道意浸化至此,魔染也好,借鉴也罢,对他当是大有好处。
中天明月之上,影鬼持刑天剑,冷眼看着九宫魔域中央,那人的神态表情,森然一笑:“真是呕心……就是死掉,也别是这种面目。”
由始至终,昊典也好、叶半山也好,都没有任何留手,也许他们心里还带着一点儿微弱的希望,但这些不是靠着手下留情得来的,根本没有任何余地。
这就是他们的原则:
要么成功,要去……去死好了!
就目前形势而言,虽然局势还在不断的出现微小的偏差。仍然没有修正的必要,所有的关键的计算已经都在前置工作中完成。再没有什么好说的。
“接下来看你的了。”影鬼对刑天讲。
刑天冷笑:“要么他给我一个答复,要么我就砍他的狗头下来。多说一句,老子可不管你这边的下场。”
影鬼呸了一声,但还咬牙切齿地赞成:“就是这个意思……好了,现在锁定了没有?九宫魔域核心之地就这一个点,你要是敢斩错,我不管是离尘宗还是离火宗,就是去当烧火棍,你也给我再趴一万年!”
话音未落,剑意盘转,层层高叠,直上云霄,看似迂回,实则在顷刻之间就已经达到了十一转。
可就在此时,还是出岔子了。
在剑意共鸣中,影鬼的身形已经有些不稳当。
之前连斩无畏、寂妙魔主那回,影鬼和刑天、玄黄合力,一路将“十二玉楼天外音”的剑意提升到了十二转,那也是他实施当前计划的信心由来。
然而事实就是,当时他成功了,却也是逾过了他的极限。
凡“超常之事”,可一不可再,以影鬼现在的形神状态,要连续两次,强行把“十二玉楼天外音”催到极致,还是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对此刻的影鬼来说,世上最痛苦的事情无疑就是:
心中明白透彻,种种路数无不了然,可真使出来,却就差最后那么一线,力不能及。
就像是一个百病缠身的老朽,年轻时的记忆里,一步就迈过去的障碍,此时却成了不可逾越的天堑,两相对比之下,分外伤人。
“混蛋,混蛋!”
影鬼在咒骂,情绪非常焦躁,一直和他不对付的刑天此时也没有多话,虽然最好的时机,马上就要过去。
便在此刻,影鬼身上忽然就是一松,某种联系忽然断去。
那是余慈和他之间的心神牵系,也是当年余慈通过心炼法火,炼制了他的所谓形体,留下的根本联系。
这次的时机,余慈把握得太巧妙了。
正是影鬼蓄势待发、引而未发的关键时候,积蓄的力量已经到了顶点,再过片刻,就要下泄,甚至可能是全面的崩溃。
就是在这种时候,联系被斩断,就像陷阱的绊索勾动、久蓄的山洪暴发,悠然盘转的剑吟,刹那间仿佛是透了明,从现实的层面抽离出去,直击人的心神最深处。
九宫魔域,中央深渊,曲无量刚刚抢占了上风,将手掌插入萧圣人胸口,却是霍然抬头,对上了月光中,一道似乎熟悉,偏又陌生的眼睛。
“死吧!”
吟声缈然高去,剑意洞穿虚空。
这一击的渗透力,还比不过昊典的诛神刺,但无所不辟的锋芒,不管是天魔体系,还是别的什么东西,都难阻挡。
恰在此刻,曲无量插入萧圣人胸口的手掌,刚刚感受到了来自“天道”的力量冲刷,正是灵昧焕然相应的时候,两边的时机凑得恰到好处。
天人相搏之时,何者为先?
灵昧为先。
就是天魔一族,也要通过“他化”的途径,去体验这份感觉,才能突破到“末法主”的境界,曲无量自不能例外,
灵昧闪耀之时,剑意抵至,分明是杀意贯胸,直要取他性命的绝大威胁,可就在这一刻,他心中分明也响起了一声清鸣。
那是来自于灵昧的根本质性。
一万年很长,但也不久,要腐蚀掉一柄锋利无匹的剑器,似乎还略嫌不足。
这一声清鸣,几乎同时响在影鬼、昊典、叶半山的心头,当然,还有刑天、玄黄。
清鸣中没有什么情绪,就是一种“光阴难磨、万劫未销”的锋芒,所应有的高绝、犀利。
“就是此刻!”
各方剑意刹那聚合。
影鬼咆哮出声:
“要么死,要么给我睁眼看啊!”
“谁敢对我宗魔主不敬?”
平淡的语音,就这么切入进来。
此时触及中央深渊的修士,无论是谁,都是最顶尖的人物,闻声立知不对,想要应变。
可是,正如之前余慈、影鬼、刑天他们配合的一样,这位切入的时机,也是天衣无缝、恰到好处。
九宫魔域之中,显化“他化魔主”法相的琉珠宫,在正统的布阵法度中,由于中央“虚供”元始魔主,本应是最高位的所在。只是之前曲无量居于中央泥丸宫,琉珠宫和他化魔主,自然退居第二,仅由天魔体系法度自行运化。
可这时候,正有一道灼然灵光,投入其间。
虽没有夺去中央泥丸宫的控制权,但泥丸、琉珠两宫气机贯穿,九宫魔域气象立时不同。
而且这还不止。
“无量虚空神主”,这里是指“天庭宫”所供奉的无量虚空神主法相,此时同样有灵光透出,阴影铺展。
影虚空!这是……柳观?
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正好转到西边天域的“极真宫”处,冲天焰火,赤红飞腾,强横魔意,就此入驻。
对这位,人们都很熟悉了:
大梵妖王。
这是完全没有道理的变化,大梵妖王刚刚被罗刹鬼王坑掉,又被参罗利那整得极惨,此时还后方不稳,哪有闲情到这里来?
可事实就是,他真的出现了,而且是出现在了让人最难受的节骨眼儿上。
在余慈这里,也能听到叶半山愤怒的咆哮,可这些没有任何用处。
一个呼吸的功夫,原本是由曲无量自己操控,利用元始圣道共鸣,借天魔、魔修之力为己用的九宫魔域,四方四隅,转眼就有一半填上了人,而且,尽是末法主、自在天魔的级数!
这就和上清宗的太霄神庭一般,地仙遗骸镇压,虽然也能运转,可与真正地仙大能坐镇时,威能怎么会一样呢?
此时的九宫魔域,就像是深海中骤然出现的巨大漩涡,所覆之处,天地虚空幽暗如永夜,就是一直悬照中天的明月心象,也有刹那间,几乎完全沉沦。
这一刻,天魔体系周覆一界,就像是巨鲸张开了大口,一界闪耀的灵昧光辉,则如同海水中的鱼儿,被强行摄引偏转,随时可能被吞没一空。
余慈出奇的倒还能转动脑筋分析。
比如大梵妖王……
很快余慈就从玄门体系不断扩张的感应范围中,查找出了最根本的原因。
玄门体系已经扩张到了血狱鬼府,也就是说,血狱鬼府和真界之间已经没有了任何距离,天魔体系自然也是如影随形。事实上,在大梵妖王的无天焦狱,天魔之法,早就是一门显学,现在只是完成了对接而已。
毫无疑问,大梵妖王要在新的世界中表现出他的存在感
作为现在相对而言比较弱势的一方,他不会在这种时候去脱离天魔体系,像太元应化天魔王那样,暂时为天魔体系做事,也是一个相对而言,颇为不错的选择。
余慈也判断出,第一个投入流珠宫的魔门强者是哪个:
太元应化天魔王,鬼铃子!
这个不鸣则己,一鸣惊人的魔门最新一位胁侍魔主,又展露出他的深沉算计。
这回,被坑的是影鬼他们。
之前好好的计划,在这一刻又走进了岔道。
这能怪谁呢!
九天外域,昊典冷冷看真界之中的大变化,身形骤然化雾,重投真界中来。
中央深渊中,曲无量依旧面无表情,只将手往萧圣人胸口插入更深。
可这时候,萧圣人已经近于透明的面上,微笑依旧不减,虽是胸口受创,却是浅吟低唱,竟然也是辛稼轩的词句:
“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
也许是萧圣人又使出了金科玉律之法吧,中天本来已经黯淡的明月,此刻重又明亮起来,有光华倾注而下。
可见萧圣人心怀所在,果然是净澈如雪,晶莹剔透。
虽然曲无量掌指切入,魔意渗透,但不管样冲击侵蚀,都无法沾染上别的颜色。
曲无量觉得不对,想抽回来,却被萧圣人抓住手腕:
“道兄,我心怀冰雪,尔心何如?”
曲无量还没有回应,流珠宫方位,鬼铃子的叹息声悠悠传入:
“圣人还不归位?”
随这叹息而至的,是暗流潜涌的魔潮漩涡,然而行至半途,又有一个声音插进来,也是平平淡淡:
“鬼铃子,以前倒是看低了你!”
洗玉湖底,造化仙剑一直打磨剑器的手指停下,眯起一只眼,仔细打量剑身的线条暗纹,嘴上就像和人聊天,意念却是透过亿万里,准确传入九宫魔域核心位置。
“当年你我共商之时,可不见这等手段。”
鬼铃子暂停了手,笑应道:“时势所逼而已——当前局面,胜者全胜,败者全败,若魔门败去,代价就是至少十劫以上漫长时光,再也抬不起头,甚至有可能被逐出真界。
“天魔、外道可以在域外生存,魔门修士则不可能。吾辈别无所愿,只要给这一脉找一条退路罢了。”
造化剑仙指尖从骨剑尚未开锋的剑刃上抹过,刹那暗光流转,同时又道:
“据我所知,魔门东支已经有另一处虚空世界为寄身之所……”
“论剑轩也得了‘七祭五柱’体系,另辟天地。”
造化剑仙挥动骨剑,斩开深层湖水:
“那我只能说一句……英雄所见略同了!
英雄之见,岂是蝇营狗苟之辈,满心算计之人,可以理解?
长笑声中,剑光化虹跃升,破水而出,纵贯天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