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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猛兽猎场 幽灿之谋

    心内虚空中,人间界的阳光灿烂,余慈投射进来的人影,在阳光下微微透明,与黑暗阴沉的湖底,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慕容轻烟微眯眼睛,笑空和暖:

    “妖国之下,大有学问。”

    这位出色的灵巫,仿佛能听到余慈和幽蕊的心神联系,接得天衣无缝:“义母大人的意念根本没有跨入水世界,早有人在半途等着,将预先摄取的巫神灵光打过来。”

    “之前灵光穿梭,强行打破虚空,是怎么回事?”

    “虽是打破虚空,但那边未必就是水世界。”

    一言既出,余慈猛地愣神。

    慕容轻烟说得轻描淡写,却是在他几乎已经定型的思路之外,破开了一个新的路径。

    他回想起了之前的疑惑:

    就算洗玉盟再怎么迟钝,湖底的法则环境再怎么混乱,也不至于在不断往深水层拓展三元秘阵范围的同时,在阵禁的领域,被湖底妖国来个反渗透,仍懵然不觉。

    这里面,学问确实很大!

    余慈紧盯慕容轻烟:“师姐或许有许多话要对我讲?”

    慕容轻烟微微摇头:“身为灵巫,限制颇多;话在心中,难形于外。”

    “哦,理解。”

    余慈想到的是赵相山背弃参罗利那之时,咒誓反噬的场景。这种事情在多方交流、长袖善舞的灵巫身上,应该更普遍才对。

    余慈很想说,你背誓也成,万事有我挡着——可惜,远在域外星空深处的参罗利那,和就在真界之中,磨刀霍霍的罗刹鬼王,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余慈没有一点儿把握,能保住慕容轻烟的性命。

    纵然明知可能是托辞,他也不会妄言之。

    想了想,余慈笑道:“就没一点儿指引之类?”

    “有啊。”

    慕容轻烟的爽快出人意料,像是早在这儿等着:“我的一位恩主曾安排,如果天君问起,不妨这么回答:注定没脑子的人就要用好拳头,至于拳头与别人轻重比较——既然都没脑子了,何必多想?”

    “……”

    所谓的“恩主”无疑就是黄泉夫人,至于余慈,则是被毫不留情地嘲笑了。

    余慈并不生气,相较于黄泉夫人,全天下绝大多数修士确实可称之为“没脑子”,而更重要的是,这一位正陷在他的万魔池中,生死只在他翻掌之间,又何必计较呢?

    只是,有一点他还必须做番确认,想了想,投影欺上前去,抬起慕容轻烟的手,一根根曲下指头,合握成拳,再与自家的比了一比。

    这个动作自然是非常“亲呢”,余慈的意思则是:

    “拳头使得再好,砸不到人也没用,也只能与师姐这么比对……要不然,师姐再给个指示?”

    慕容轻烟也没有生气,手腕还在余慈掌握中,她也微笑着晃动拳头,相较之下,肯定是比余慈的小了一圈,看她饶有兴味的模样,竟是真的很开心,大有反客为主的架势。

    余慈也不着急,任她比划,直到她有兴趣开口。

    “我见到原野上遵循本能捕食的野兽,不管技巧如何、猎物怎样,根本的只有一条。那便是为了食物、为了生存。它们捕食,一定是饿了,那是最根本的驱动力。

    稍顿,她眼波流转,和余慈对视:

    “也是这样的野兽,在捕食的过程中,绝不会心有旁骛,因为它们没这个资格……天君饿吗?”

    余慈摸摸肚子,苦笑道:“还好。”

    这是实话,就算慕容轻烟拿他与野兽对比,但还原到现实中,他还真没有到那种“肠胃抽搐”、“饥不择食”的程度。

    慕容轻烟将自家拳背和余慈的虚影相贴,眯着眼睛,细究分别,口中则轻描淡写地往下讲:

    “也没有哪种野兽会到饿极了的地步才去捕食,所以它们还可以选择猎物,尽量挑选老弱病残,反正就是为了填饱肚子,这样捉起来不怎么费力。

    “它们绝不会主动招惹强大的敌人,这会消耗它们并不太充裕的体力和养份。正由于这份克制,自然形成了圈子、领地,代表了能够支持他们繁衍生息的基础需求。

    “但若碰到灾年,领地内的猎物急剧减少,它们也不得不扩大领地范围,如此一来,与强者的冲突就不可避免,这是‘没有选择’的结果。最后胜者拥有食物,败者丧命或远遁——遵循本能的野兽,其一生轨迹,不就是这个样子吗?”

    慕容轻烟的笑容里,意味儿很难捉摸:

    “比如现在,天君可以拿着女儿家的手,随意揉捏比划。换了当年在止心观,或者把我换成东海那位,又会怎样?”

    “呃……”

    余慈一时为之哑然,不是你玩得正开心吗?

    “天君无须尴尬,以您当下的身份地位,勾勾手指,天下女修十有七八都脱不开您的手掌心,轻烟也在其中。便如小兽,总难逃脱虎吻。”

    “……”

    “只是天君此时抓着我的手臂,还有人扳着我的腿脚,也有人扣住我的喉咙。猛兽争食,分而食之的可不多见,总要先战过一场,这是轻烟还有一个囫囵全身的最大理由。”

    听慕容轻烟这么讲,余慈有些领悟。

    眼下的真界形势,就等于是灾年,所有的资源,都要争而食之,到了“猛兽”领地扩大的时候了。

    目前的情况是,八景宫这个庞然大物刚刚苏醒,还有些迷糊;

    罗刹鬼王却早已磨利了齿爪,四处猎食,北荒、天裂谷、六蛮山、南海一线就是她新开辟的猎场,还有东海的原领地、还有更广袤的区域,包括南国、包括北地三湖、包括整个真界。

    余慈对于慕容轻烟来说是虎豹,但相对于前两者,又算不了什么。

    他连一个基本的“猎场”都没有,偏是因为种种原因,很受两边的“重视”,被拉到了同一层级。这种形势下,再不发展壮大,到头来被人窥破了虚实,只有被一口吞掉的下场。

    所谓的“猎场”,自然就是势力范围,是体系根基。

    在慕容轻烟、或者是黄泉夫人看来,八景宫、罗刹鬼王确实有搞体系经营的本事,余慈则有不同,他不懂得经营,也没有那个天赋,虽说也跨上了这条路,却不如只借一把力,遵循本能,横冲直撞来得高效。

    所谓的“野兽本能”,对最具威胁者,防备或暂时远离;对病弱者,撕咬吞噬、壮大力量。然而环顾周边,又哪有什么弱者,分明都是豺狼,就算捕猎,只能挑不那么咯牙的……

    自从和黄泉夫人摊牌以来,其抛出的“节奏论”,大约也是这个模式,只不过,不像慕容轻烟说得这么损。

    “我在师姐眼中的形象就这么不堪?”

    “一头没有依靠、没有领地,还拖家带口的土狼,更确切的形容是什么?”

    “……什么?”

    “土狗!”

    余慈眼中闪过寒芒,松开慕容轻烟的手,但并没有进一步动作。

    从慕容轻烟的言行举止能够看出,当前局面下,对左右摇摆、折损寿元等事,她并非真的能够淡然应之,也是带着情绪的,甚至还有一些自毁的倾向。

    这比“波澜不惊”要好得多。

    余慈不会和她计较:“多谢师姐指教。”

    慕容轻烟收回手,顺势轻掠鬓发,微笑道:“看在你这么好脾气的份儿上,附赠一个消息,也许你会感兴趣——义母大人离题万里的所谓‘谋划’,你就不要太纠结了。”

    “师姐的意思是……”

    “不到那个境界,就抓不住那个契机,本质摆在那里,再怎么磨牙,对猛兽而言,也只是丰盈可口的美食,趁着大战来临前,吞下去填填肚子也好。”

    “咳,这就是师姐对你义母的态度?”

    对此,慕容轻烟避而不谈:“猛兽虽然没脑子,却也能盯牢眼前,护住自家的领地,不放过可口的猎物,让它去圈养放牧,连亡羊补牢的机会都不会有……好了,送我出去吧,按照与雇主的协议,超过一刻钟失去联系,我怕是连碎肉都剩不下。”

    这番对话中,慕容轻烟似乎没有说起任何有意义的话题,然而一头一尾,又遥相呼应,余慈已经适应了她的谈话方式,对这结果还是能够接受的,当下从心内虚空移出心神,也将幽蕊、慕容轻烟带出。

    心内虚空中一番对话,也没有花费多久,不过此时,他突然出手造成的小幅混乱还在持续,很多人都移目过来,对中间两位灵巫“消失”的一段时间,颇感兴趣。

    余慈全不理会,将两位灵巫交给羽清玄照顾,目光从邵天尊脸上扫过,并未驻留。

    邵天尊有感应,但余慈既然没有与他交流的意愿,他也礼貌地将其忽略掉。

    其实,余慈在看到邵天尊的时候,心头还真的泛起灵光,有所领悟。

    邵天尊“只算天理,不算人心”,是一条很别致的思路。

    如今事情千头万绪,就先不要考虑“人心”这么难以把握的问题,而是从法理根本上捋顺了,再说其他。

    慕容轻烟的明示暗示,都体现了“眼前”这个关键词。

    她当然不是仅指“夏夫人”,而是包括了“领地”这个重要的概念。

    其话中真意如何,且不要猜,甚至把此事先放在一边。余慈只从法理的角度,去解释“眼前”的形势。

    现在问题是,湖底妖国在洗玉盟完全不知情的状况下,将其控制区域,反向渗透到众人眼前这片水域。

    若仅从法理上讲,两边都应该是正常状态,不存在哪个懈怠、哪个超水平发挥的问题。那么,要想达到这个结果,起码要有两个基本条件:

    一是足够精妙的禁法布置;

    二是足以混淆三元秘阵感应的“自然”条件。

    能做到第一条的很多,暂时放置不说;至于第二条,作为洗玉盟阵禁研究的最高成就,如果三元秘阵真的那么好瞒,洗玉盟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根据各方信息还有余慈的亲身经历,到目前为止,仅有一个例外:

    上清体系!

    由于上清宗对洗玉盟的深刻影响,其在洗玉湖三元秘阵中的“痕迹”也是无所不在,一旦这些“痕迹”被激发,阵中便有可能出现盲区。

    前日余慈正是利用这个“破绽”,一举打穿了三元秘阵的屏障,直接虚空挪移到深层水域。

    这是余慈能够想到的,仅有的理由。

    先不必说这个理由是多么荒诞,按照这个思路走下去,这片区域,有什么能够让湖底妖国的那群妖物,掌握“上清体系”呢?

    他将视线投向微光将尽的湖底,面庞冷凝如铁。

    更荒诞的结果出来了:

    太霄神庭。

    在此之前,余慈从未想过,有人会领先他一步,先期进入太霄神庭。

    他也很奇怪,为什么到现在为止,他仍没有半点儿察觉,和当初亿万里开外便有感应的情况,大相径庭。

    但这不妨碍他的思路继续:

    如果是太霄神庭,就有几个要点:

    一是早早就有人发现了太霄神庭所在,却秘而不宣,反而拿来用在了湖底妖国之上。这个时间点,或者说是“破解利用”的时间点,应该是在上一次劫末劫初之时,才有羽清玄所察觉到的实力显著增长。

    二是“那人”对太霄神庭的渗入程度已经非常之深,控制力了得,以至于余慈“近在咫尺”却没有任何察觉。

    三是即便有以上的两个问题,神庭的某些重要区域,依旧保留着非常纯正的上清体系,所以在余慈运使紫微帝御、万古云霄,与上清体系共鸣之时,反而会有感应。也就是说,那人还没有彻底地将太霄神庭占为己有。

    四是由以上可以判定,那人,或者“那个势力”的实力,应该还是有限,至少余慈就无法想象,如果太霄神庭落在罗刹鬼王手中,此时还会有什么东西剩下来;可是那人的实力应该也在水准之上,因为从慕容轻烟的反应来看,罗刹鬼王对此事并非毫不知情,能够在这种情况下保住太霄神庭,应该有一定的仗恃才对。

    第五,也是很关键的,结合时间节点、实力、与湖底妖国的密切联系、与罗刹鬼王一方的关系、以及今日湖祭上的种种变故等条件推断,“那人”的身份,十有七八,就是飞魂城主幽灿!

    最后,还有一点,幽灿和罗刹鬼王……应该是有联系的!

    余慈心头隆隆跳动,一大半的缘故是因为太霄神庭的“出现”;还有小半是被人抢了先手的复杂情绪;另外,却是对自己思路的莫名信心。

    他的心跳意外地沉凝有力,为此更为理解,为什么邵天尊只算天理、不算人心,因为从法理上得出来的结论,扎实得让人心安。

    当然,余慈也不是走极端的人,他的推论到了后来,也是将法理上的结果与人心变化相通,综合各方信息,才找出脉络。

    好比慕容轻烟的明示暗示,是黄泉夫人的授意,某种意义上也是期望。

    黄泉夫人希望余慈像一头横冲直撞的野兽,盯紧目标咬上去,再不撒口。

    方向上很直接,就更需要足够的诱惑力。有什么会让暂时还不那么“饥饿”的余慈不管不顾,闷头冲上去呢?

    正是太霄神庭!

    也许,黄泉夫人是要借助他的冲击力,或曰搞破坏的本事,给罗刹鬼王和大黑天造成压力,弄出破绽,供她利用。

    必须承认,黄泉夫人选对了。

    慕容轻烟的“野兽论”有一点没有错,余慈到现在都没有一块“猎场”或“领地”,这会使他在未来的冲击中,找不到一个有效壮大自己的基础。

    所以,余慈不可能把太霄神庭拱手让人。

    这一点,没的选择。

    问题是,就算慕容轻烟说得再恶毒,余慈可以确认,他绝不会是一条“土狗”,而是拥有相当资源,也懂得思考的正常人。

    黄泉夫人算计再深,却不知道赵相山的存在,也未必能算到他和羽清玄目前的关联,还有,其本人目前的状态……

    余慈不知道,已经被禁锢的黄泉夫人还能有什么后手,但他知道,在没有选择的时候,如果能做出更大的破坏、造出更大的破绽、弄出更大的意外,超出所有人的预料,就是他的机会。

    余慈沉默的时间太长了,本来各方修士以为,他动手将两位灵巫救出之后,会有个理由之类,哪想到,足足半刻钟的功夫,竟是全无言语,人们不免有些狐疑,有人就高叫一声:

    “不知渊虚天君有什么看法?”

    余慈现在心中思绪层涌,哪有心情理会?只是默默将视线放到祭台附近。

    那灵光“加持”也好,“神罚”也罢,都不是持续性的,此时幽煌等各位大巫已经将局面基本稳定住,刚刚失控放出“法相天地”神通耆老,也给制住,勉强算是恢复了平静。

    可湖祭出了这么大的岔子,那边巫门修士个个也都是面目无光,此事无疑是他们一辈子洗不去的耻辱。

    正是在这种情绪驱动下,他们有意无意地将夏夫人隔离开来,留她一个孤伶伶地在祭台上。

    在“祭礼”最重的巫门,出了这么大的漏子,主祭绝逃不脱责任。

    更何况,明明是验证“巫胎”血脉的祭祀活动,到最后“巫胎”竟然是不翼而飞,夏夫人这是拿飞魂城的脸面,去迎天下人的巴掌啊!

    可以想见,从今日开始,如果没有意外,夏夫人在飞魂城的威望,将是一落千丈,扳都扳不回来。

    夏夫人仍是跪姿,只是在恢复一些力气后,就尽可能地跪得端正,面向深不见底的湖水,只留一个背影给众人。

    这是她现阶段保持尊严的仅有的方式。

    余慈的注目,毫无疑问是刺激性的。

    已经控制住情绪的幽煌,将视线射来,利若刀锋,随后就盯上了两位灵巫,至于焦点,是在慕容轻烟这里。

    如此惨烈的局面,一个替罪羊是绝对不够的。

    当前局势,虽然与他想象的谬以千里,可若这么好的机会都抓不住,也是白活这么些年!他要一鼓作气,将夏夫人在飞魂城的影响力彻底打压下去,为大兄回返城中,铺好前路。

    这一刻,余慈也好、幽煌也好、其余观礼之人也好,各人对局势、对未来变化,都有了他们自己的看法,也都形成了大概的应对思路。

    可世事之奇妙就在于,它总不按照人们预想的那样去进行。

    就在幽煌和余慈都想开口的那一刻,湖底再一次传来了隆隆的震动。

    之前打破虚空、绽放灵光所余的那一线光亮,就像是被人一口吹灭的烛火,突然消失得无踪。

    可相应的,却有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气机,形成一张细密的网,从那个区域铺展开来。

    刹那间,余慈忽有所感,是如此地清晰、明确,直指靶心。

    他的心脏猛地抽搐,像是被人用重锤狠狠擂了一记,面上却是维持着平静,只将视线微微偏转。

    余慈还注意到,洗玉盟各宗高层那边,似乎开始不停歇地传递消息,他还没有进入那个圈子,不知详情,但可以相信,虽然相对他这里,那边得到的都是些支离破碎的东西,是三元秘阵姗姗来迟的搜检结果。

    可是,其指向性毋庸置疑。

    只看几个心境修持还欠火候的人物,往他这边投射过来的视线,就可见端倪。

    “天君……”

    羽清玄应该也有所感,正想说话,余慈摇头止住,又把目光指向了幽煌。

    那位显然也是收到了信息——不要怀疑任何人的联想力,在这种形势下,他不联想到自家兄长头上,才真叫有鬼!

    幽灿……

    这个余慈仅闻其名,未见其人的飞魂城领袖,正用这种过分直白的方式,向所有人宣告:

    来吧,太霄神庭在这儿!

    余慈眸光冷彻,他很想问问幽煌:

    你那位兄长,究竟在搞什么鬼!

    当然,幽煌十成十是答不出来,但没有关系,余慈也没什么忌讳的——都这种时候了,还有什么不能做?

    他领着两位灵巫,一步迈出,径直到了祭台旁边。

    本来就极度微妙的形势,像是倒了冷水的油锅,再也控制不住,轰然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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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报一件事并给诸位书友道歉,昨天更新时所说的三月底结束,实是与编辑沟通出现失误所致,可以确认的是,纵横更希望作者能够虎头豹尾地完结一本书。我也能够从容不迫地、保证稳定的更新,直到本书结束。

    当然,下半月的大章连更是不会变的,也是给大家压惊之用,那么,就请各位定下心神,享受故事,继续支持俺这个晕乎乎的笨拙写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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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虚空乱流 鸠占鹊巢

    “渊虚天君!”

    幽煌面色严峻,迎上前来:“感谢天君救助我巫门修士,然而此时为祭祀之所,请天君不要冲撞。”

    “幽灿是不是把你抛开单开了?”

    余慈不是正常开口,也没有用传音,而是直接以意念穿透了幽煌的心防壁垒,一击中的!

    刹那间,幽煌冷硬的面孔甚至有崩溃的迹象。

    他本来就因为纷至沓来的消息和变故,心神不定,余慈这道意念,更是直接穿透了他心头被焦虑和惶惑所腐蚀的最虚弱部位。

    此时,余慈又换了正常的话音:“人的立场最难把握,有的不容易变,比如我;有的变来则很简单,煌巫……以为如何?”

    说罢,余慈没再看他,只将视线转移到夏夫人那里。

    台上的夏夫人应该已经听到了他和幽煌的对话,视线指向背后,她也有感应。几不可察地一颤,慢慢扭头,看得出来,她正尽力保持着平静,可面对余慈之时,眼波之底,激涌的情绪,无疑就是乞求。

    正如慕容轻烟所说,她引以为豪,并不择手段所维护的威严、权位,在猛兽的撕咬中,如此不堪一击。

    之前她站得有多么高,现在就跌得有多么惨。

    余慈既然过来,就是宣告,可以帮助她重塑根基。只不过,以前所依靠与幽灿的关系,如今要换一下。

    就算她是兽吻之下的猎物吧,可就是一只羊,也算是只头羊。

    慕容轻烟说“野兽”干不起放牧的活计,余慈不介意做给她看!

    当然,严格来讲,这也是“吞了下肚”,并非是“体系经营”的层次,至少夏夫人还不是玄门体系下的人物,但日子还长不是吗?

    余慈

    “夫人,湖祭成败,我无从置评,然而方才所谓的‘灵光加持’,牵涉甚广,不知可否解释一番?”

    夏夫人眸中光亮微微,显然是听懂了他的意思,本是近乎虚脱的身体,又奇迹般地涌出了力量,她这时候才记起,早先她已经接受了“渊虚天君”外道神明的加持,她还有资本可用!

    希望重新燃起,但因情绪起伏过大,一时不敢开口,怕失了态,只好尽可能稳定地点头。

    也许是余慈的吃相难看了些?

    见夏夫人有了回应,后面各方修士骚动更大,有凌厉的视线抵在他背上,那是李伯才。

    余慈也看出来了,论剑轩这边,恐怕早已笃定,这次湖祭会出事,根本就是过来下手的,不管是谁,插手此事,都是与论剑轩争食。

    面对眼前局面,余慈倒是很想知道,在幽灿都可能与罗刹鬼王暗存协议的情况下,作为东海上的邻居,论剑轩与罗刹鬼王,是不是也有什么“联系”?否则无法解释,他们介入的时机,竟是如此巧妙。

    当前,余慈没可能直接问起,也不想节外生枝,静静等夏夫人的说辞。

    如今“渊虚天君”的名头,确实镇压全场的能力,夏夫人的解释也不用什么条理,只要将该说的信息表露出来就好:

    “……刚刚那道灵光,源头、来历都是诡谲,并非是受我祷告之念牵引而来……其实在妖国水域,我的念头已经被拦截,根本没有切入祖神所在世界!”

    别人信不信她的解释,并不重要,只要给余慈一个由头就好:

    “妖国……”

    看似沉吟之时,余慈往前走两步,到了祭台之前,视线直指湖水深处,看起来和之前的夏夫人差不多,但情况可完全不同。

    他没有多说话,神意冲击却瞬间推至十万重以上,就这么洒了下去。

    后方的楚原湘看得眉毛连跳两下,在神意攻伐中,这算不得一个特别强势的层次,然而余慈拿出的是与他当初交战时,连续跳变的技巧,且比当日更加娴熟,几乎在眨眼间,就将神意冲击的力量,遍布祭台之前深水区的各个层次。

    这是毫无忌惮地搜检湖底妖国的虚实,本就近在咫尺的湖底大妖如何能忍!

    水波激荡,连续三五头巨如山丘的大妖躯体向上冲起,或低或高的音波扫荡过来,虽不明其中意义,也知绝不是什么好话。

    “天君……”

    浩然宗的荀愿,看待余慈还是比较亲近的,不由提气叫了一声。

    楚原湘对这位浩然宗的书呆子也是摇头,这位明显没有看出来,余慈的神意冲击,除了挑衅湖底妖国之外,还扫灭了三元秘阵在这片区域内的侦测结构,同时更将下方刚刚铺开的气机网络,扭曲到极致。

    大伙儿刚刚才得到了片断信息,一下子就失去了源头,只能凭借那一星半点儿的信息,继续估测。

    虽然绝大多数人心里面,已经有了定论,这样的处置方式,还是让人看到了渊虚天君的立场和态度,也给他们寻找准确的位置造成了困扰。

    “再遮掩有什么用?终究还是被别人先得了手……”

    观礼区域,不乏有这样恶意的低语。

    还有一批人,已经无心再理会崩了盘的湖祭仪式,更受不了模模糊糊的信息,开始寻摸机会,想着“早退”,往事发地去。

    此时,余慈沉声发话,对的是正表露威胁的大妖:

    “你家妖王何在?”

    “……”

    各方一时都是哑然,湖底妖国当然是有妖王的,据说还具备上古“烛龙”血脉,是巫神当年敕令看守水世界门户的大妖后裔,真界修士都称其为“龙王”,虽然无人得以亲见,却在地仙层次上,给它留了个位置。

    渊虚天君倒好,直接要撕破脸吗?

    对湖底大妖来说,余慈的态度自然是糟糕透顶,这些妖物肉身强横、气血充沛,换句话说就是容易冲动上头,被余慈连番刺激之下,打头的几个便是不管不顾,一头撞了上来。

    水波激荡,潜流迸发,迎面而来。

    余慈却没有出手的意思,下一刻,寒意通透,横贯百里,幽暗水域绽开了一层层玉白色的冰花,超过五头巨型鱼妖,刹那间上了冻。

    出手的羽清玄回眸,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只与薛平治说话,以定去留。

    此时事态有变,她们身边的叶池,那有余慈保下的两位灵巫、夏夫人等,留在这里,风险很大,照羽清玄的意思,还是尽快送上湖去。

    可不等商量出结果,湖水再起动荡。

    湖底妖国深处,第二波气机罗网正徐徐扩散,引得各方修士神意铺开,侦测外围。只是如今相关的侦测法阵都被余慈破坏,在三元秘阵和深层水压的双重压制下,能像羽清玄一般,轻易使神意延伸到千里开外的,少之又少。

    一干人等,绝大多数都成了睁眼瞎,只能在百里范围内观测,看一片幽暗之中,湖底妖国禁制激发,形成了更加浓重的阴影,向外围急剧扩张。

    首当其中的就是余慈那里。

    刚刚被冻结的五头鱼妖,转眼就是冰封消融,但也无力再战,往下方黑暗中直坠,倒是后续的湖波阴影,像是暗潮般扑上来,又像是狰狞的活物巨兽,张开巨口,要将眼前的一切都吞吃下去!

    观礼区的不少人就抱怨,渊虚天君真是招灾惹祸的行家里手,到哪儿都是一身的麻烦。

    但与之同时,更多人看明白,湖底妖国实是主动扩张,特意过来招惹的,否则岂会有如此及时的反映,有这般谨严的法度?

    “这分明是预备好来坑人的……”

    有人低咒出声,答案正确无误。

    余慈身在祭台之前,正是对方扩张的最前沿,感受得更加深刻。

    在他看来,幽灿这是利用太霄神庭,将一干人等吸引住,困锁住,完全是要一网打尽的势头!

    然而……为什么?凭什么?

    不管后续打算如何,就目前为止,他的做法得逞了。

    湖底妖国之中,禁制层层铺开,像是星辰点缀夜空。

    前面已经辨识出,大部分阵禁都设在天地法则体系分层衍化的关键节点上。

    在太霄神庭的气机和更基础的体系结构向往扩张之时,这些阵禁就如同一道道锁勾,将本应自然铺开的法则体系结构,扯出了另一番形状。气机运转自然也是另辟蹊径,分明是张开了一种全新的虚空结构,也可以说是“自辟虚空”。

    能够将自成体系的太霄神庭控制住,单纯的阵禁是不可能做到的。

    细究起来,每处阵禁凭依的灵脉,都坚实稳固得不可思议,若灵脉分布能到这种密度、这种分布趋势,湖底妖国早就成了“洞天”一级的修行胜地。

    可显然并非如此。

    那么,应是通过某种方式,将别处的灵脉旁引过来。

    至于这些灵脉源自何处,只看其中“水脉”和“地脉”一边倒的比例,还有吞吐灵气时迥异于真界的法度,余慈就有了明确的答案:

    水世界!

    “好大手笔!”

    余慈真有些佩服了,若这些都是幽灿一手所为,其心计、修为、境界,包括在太虚法则上的造诣,都是余慈所见的最高等级的存在,与罗刹鬼王、极祖等并列而毫不逊色。

    “不要动!”

    羽清玄的警示入耳,随即虚空变换,他已经从祭台附近的最前沿,被扯回到原来所立之处。同来的还有夏夫人以及两位灵巫,算上这边羽清玄、薛平治和叶池,一行七人聚在一起,众香环伺,对旁人来说,当真是刺眼得紧。

    但这时候,已经没有人羡慕。

    湖底妖国的禁制发动之后,洗玉盟这一方,三元秘阵的封锁,简直就是一触即溃。即使在深水区,三元秘阵的控制力被严重削减,这种局面,也大大出乎了人们的预料。

    更进一步明白,湖底妖国这边,是完全不顾多劫以来双方的默契,彻底翻脸!

    余慈刚被羽清玄扯回来,所在的祭台前沿,便被湖底妖国禁制所成的阴影吞没,幽煌等人根本来不及向余慈兴师问罪,便狼狈后撤。

    几个呼吸的功夫,又扑到了余慈等人身前。

    观礼区域,有人往后撤,有人则留在原地,亲身体验一番妖国阵禁的效用。

    余慈就是其中之一,他的结论则出来得很快。

    乍看起来,湖底妖国的铺开的阵禁,不如湖上的三元秘阵厚重,但外扩时的冲击力,却极是可观,至于短时间内,对修士各项能力的压制,也没有逊色太多。

    问题在于,三元秘阵是不讲情面,无差别的压制;这边倒好,那些随着阵禁阴影扩张而冲来的大妖,一个个生龙活虎,没有受制不说,似乎还受着加持!

    确实更肖似于“自辟虚空”。

    从这一点看,幽灿对太霄神庭内,上清体系的改造,无疑是成功的,尤其是借“水世界”灵脉,通过阵禁改换面目,非对天人九法有极精深的造诣莫办。

    惟其根本,其实未成体系,对太霄神庭的依赖,要更严重一些。

    余慈留感受阵禁的压制,一旦调运起紫微帝御的心法,受的限制要比在三元秘阵中,还小一些。

    微观细节方面有了结果,余慈仍不满足,又将心神破入真实之域,要从这个层面上,搜检阵禁排布,寻觅破绽。

    至于湖底大妖对他的冲击,自有人帮忙化解。

    羽清玄意念到处,余慈前方水域又是冻结,连带着里面十余头妖物,都没能逃脱,这次,就没死里逃生的好运气,来不及化冻,已被轰成血粉。

    这等辣手,是羽清玄存了震慑之意,可是,对这些气血冲顶的大妖来讲,效果也就一般。

    绝大部分妖物,依旧是前仆后继,完全不把性命当回事儿。

    余慈本来是在真实之域观察,却又对此生出感应:

    其中跳跃挣扎的血脉力量,怎么掺着那么熟悉的味道?

    他心头微跳,视线往第二波冲来的妖物阵线中一扫,当下锁定目标,清光刷落,里面领头的一只长生级别的大妖,竟是全身发软,巨如小丘的身躯不自觉拔起,往余慈所在方向投去。

    半途中,又觉得一身血脉如焚,不自主张大嘴巴,无声吼啸,身躯却是不断变化,数息时间,已经缩小了百倍,落在余慈身前,在水中一滚,竟是化为人形。

    “你……”

    那大妖不擅人言,嘴里含混,说话才开了个头,又是天旋地转,余慈已经把它给看透了,得了所需的情报。

    别看余慈将这妖物摄来制伏,轻而易举的样子,这其实是他几个月里新参悟的一门绝学,正好用得上。他可不是羽清玄,击杀这等气血充沛、筋骨如铁的长生大妖如探囊取物,干脆就摄入心内虚空,打落万魔池,镇压了事。

    “好手法!”

    本又进入孤僻模式的邵天尊,难得主动开口,还是非常诚恳的赞誉:“上清神光,数百年而不得见。天君道基厚重,可见一斑。”

    余慈欠了欠身:“不敢当,纯化还多有不足,难入方家法眼。”

    余慈倒也不是客气,他这一门绝学,号曰“上清**神光”,此“**”,非上下四方之**,而是“精气神”、“天地人”之**。当年在上清宗,也不是什么秘传,而是修行到了一定程度,大都会去修炼的法门。

    此法其实就是“道基外化”之术,只不过是将那些庆云、景星之类,气象威严大于实质意义的征兆,打磨成与自家神通法门内外贯通的一道神光。

    不但应敌时颇有奇效,更重要的是纯化自家道基,对后续修行颇有益处。

    此类法门威能,是典型的“因人而异”。

    如果修士本身修为平平,也没有什么厉害的神通,所谓的“神光”也就没什么意义。

    可若像余慈这般,修通了天垣本命金符“五器四神”九项符法神通,又身具“自辟虚空”、大挪移等无上神通,这一道清光之中,便有诸般神通加持,甚至还可以导入“平等珠”这等外力,自然极为可怕。

    可惜的是,余慈毕竟修炼日短,道基纯化上还有不足,此外他的各项神通里,决定性的杀伐手段还有欠缺,以至于清光刷落,制人摄人容易,攻伐之力还有不足。

    眼下,余慈也没心思纠结这个,应付了邵天尊,便又将注意力摆到刚刚的发现上来。

    他注意到,大妖身上的血脉力量,确实与巫门一脉相承,可是,在起承转合之间,法度分明有了变化。而且,那变化还非常熟悉。

    《未来星宿劫经》!

    怪不得,邵天尊说此地“化形”大妖众多,有这部还丹阶段就能转化形质的上乘经典,岂不是最正常的结果?

    大黑天佛母菩萨、罗刹鬼王在湖底妖国的渗透程度,远超余慈的预估。

    同时,余慈也对幽灿的做法,没了指望:

    这儿本是巫神的根基啊,幽灿难道就没有一点儿引狼入室的警戒心吗?

    他这边百思不得其解,发源于湖底妖国深处的第三波气机罗网……不,已经是潮汐了,而且是虚空潮汐,正急剧扩散开来。

    湖底不再只是“摇动”,完全就是颠倒错乱,不辨上下四方。

    这是虚空结构的舒张变化、扭曲动荡,也是太霄神庭与水世界、真界虚空交错接触后,必然的冲击。且因为前期,太霄神庭居中缓冲,也做了压制,这一下爆发,更是惊人。

    观礼台这边是重灾区,一瞬间便是所有人中招,不管是地仙、不知被甩到哪去,连旁边的邵天尊也不见了。

    羽清玄反应及时,用虚空神通将这边几位都束在一起,不管如何颠倒错乱,都没有走失。

    便在虚空乱流中,羽清玄低声问:“往哪儿去?”

    “往下吧。”

    余慈一点儿也不矫情,这种时候,对待太霄神庭,他绝不允许任何人抢在他前头,就算已经被幽灿拔了头筹也一样。现在他要作的,就是用尽可能短的时间,把这位不安其位的巫门大佬,从里面踢出来!

    不过,在此之前,叶池这几位,肯定还要先安顿好。

    他对薛平治道:“元君旧伤未愈,不宜在此久留,且此时湖上无人主持,还请元君再辛苦一趟。”

    薛平治知道余慈是照顾她,这种事情也并非强撑得了,余慈和羽清玄都有虚空挪移的大神通,想走就走,带了她反而失去了灵动之意。故而也不迟疑,就答应了。

    两位灵巫、叶池肯定要给带走的。

    至于夏夫人,怎么说也是一位劫法宗师,只要心神定住,战力也可一观。不过,此时湖上形势还不知怎样,让她在这儿拼命,还不如上去,抢占先手,镇压局面。

    如果能抢在参加湖祭的修士、尤其是幽煌等人回返之前,掌控住飞魂城,后面不知能省多少心力,所以余慈也就让她一并回去了。

    此时就有羽清玄为薛平治等人规划好方向,送她们离开。

    解决了后顾之忧,余慈再不耽搁,和羽清玄往下潜去——再怎么激烈的虚空乱流,对他们来说,最多就是视野“混浊”一些,更何况,此时太霄神庭体系暴露,一些原有上清法度尚算完整的区域,就像是闪烁的萤火虫,在他们感应网络中飞舞不定。

    余慈还有些奇怪:

    “没潜多深吧,已经离得这么近了?”

    羽清玄轻声道:“太霄神庭的话,范围是有些超了。我少时曾去过两回,其内部虽有虚空相叠,广大不可思议,可就外部实际占地而言,径长不过八百里……”

    余慈也记起相关的讯息,再估算湖底妖国的深度,可以确认,覆盖范围肯定是远远超过。

    出现这种情况……

    “也许,是将叠起的虚空铺展开,对结构的变动,就相当厉害了。”

    听了羽清玄的估计,余慈眼角跳动,这算不算“崽卖爷田不心疼”?

    看来,幽灿对太霄神庭做了相当的“改造”。

    太霄神庭结构仿上清三十六天,四方八天为“四维天柱”,由八处天域“垒砌”而成,每一处“天域”都是一处叠起的虚空,如果全部铺开,可以轻松覆盖洗玉湖周边数十万里方圆的广阔天地。

    可要是这样,太霄神庭严谨的虚空结构,就会被严重破坏。

    幽灿这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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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恭贺火焰纹章书友成就本书第二十位盟主。感谢落日抒怀、rayshen、飞飞獠、fshinel、今晚被虎咬、司衡等书友的捧场。

第一百五十九章 灵池白莲 黑天教现

    以“四方八天”模式垒砌的三十二处天域,体现了上清宗对于天地法则体系、尤其是太虚法则的认知以及应用,是一个宏大而又精密的工程,否则岂能在碧落中遨游?

    可被幽灿这么一搞,就成了摊平在洗玉湖底的烂摊子,想要飞腾入空,还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余慈唯有寄望于中央的“三清天”及“大罗天”,那里才是中枢之地,应该有重整旗鼓的重要布置。

    从目前的情况看,幽灿确实没能突破那里,余慈隐约有一些感应,中枢之地的法度是封闭的、完整的,但在这处复杂的水域中,很多感应又都是扭曲的。

    他现在进一步明白,为什么前几次遥空感应时,总觉得太霄神庭来回摆荡,在湖底转圈了,这处由太霄神庭、水世界、真界三方交叠的虚空结构,就是罪魁祸首。以单独任何一边虚空世界为参照,都会谬以千里。

    至于幽灿那厮,为什么要将三十二天尽数铺开……大概是为了更好“渗水”吧。

    余慈大概摸清了幽灿的思路。

    对上清宗严谨的法则体系,便是以幽灿之能,也难以尽数破解,他倒也干脆,借湖底妖国的阵禁体系,引入了“水世界”,将太霄神庭淹没,以其中的法则体系,尤其是巫神的精髓灵水,强行渗透,以攻破三清天和大罗天。

    又或者,正是巫神灵水的渗入,才导致“四方八天”的虚空结构崩溃,也给了幽煌操控的权柄。

    余慈和羽清玄已经进入太霄神庭的区域。

    被“水世界”大规模入侵、三十二处天域尽都铺开之后,太霄神庭的破损程度非常严重,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几乎见不到一处完整的建筑。

    余慈和羽清玄还是有一定的感应能力,略微修正了几次方向,不多时,便看到一处宫殿群落。

    宫殿外围的楼阁拱桥回廊等,都已经毁得差不多了,只有宫殿的主体还在。此时在水下,水流从宫阁门户中穿梭,还有鱼虾之属,原来的飞檐斗拱,大都零落残破,远远看去却有光芒透出,似赤非赤、似青非青,颇有神异。

    羽清玄轻声道:“我记得这是玄胎平育天的元景宫,那些因各种意外,成为鬼修的上清前辈,多聚于此,凝聚玄胎,以助修行。”

    余慈没有说话,心中却感叹:如今已是鱼虾嬉游之所!

    这一刻,余慈也好、羽清玄也好,与上清宗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两人,眼神都是发冷。

    玄胎平育天在上清三十六天中,是东方八天之一,就算铺开,也不至于跑到西边去,结合着感应,两人再次修正方向,继续向中央区域而去。

    其间或有湖底妖物冲击,都被随手打发了,没有哪个能挡他们一时片刻。

    后面再没有遇到“元景宫”那样的标志性建筑,然而楼阁亭台、法坛灵池等等残垣,时有所见,其败落之景,令人痛心。

    余慈一路沉默,这种时候,他不得不去想:

    当邵天尊、八景宫见得此景,又或是洗玉湖那些不省心的盟友看到这一幕,会产生什么后果。

    本是他的资本,却被幽灿如此毁弃,余慈心中杀意,已如油煎一般。

    羽清玄瞥来了一眼,没有劝解,而是就事论事:“东方八天区域,不像有地仙大能驻留。”

    “这样最好。”余慈的心境还是清明的,幽灿不在,会省不少力气,“太霄神庭是四方八天结构,无论从哪个方向过去,都能直抵中枢,当务之急……唔?”

    他突然停下身形,四面张望。

    羽清玄问他:“有什么发现?”

    “这里大概是哪儿?”

    羽清玄也回眸四顾,其后从脚下废墟中拔出一块残破石碑,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但还是能够看出,上面有修士姓名之类。

    此时方道:“应该是东方第七天,虚无越衡天。”

    她的眸光在残碑上流转,语气依旧:“从这一层天域起,非上清嫡系弟子莫入,当年这里也是宗门所化的星宿神明首次记录名籍,分配所属天域的地方,直属于紫微帝御,算是三十六天的第一道分界线。”

    余慈也往残碑上扫了几眼,其中的名字都很陌生,却不知上面是否有羽清玄熟知的“故人”呢?

    在这里,余慈和羽清玄的感触,又是截然不同的。

    他暗叹口气,问道:“既然是直属,有通往三清天、大罗天的捷径没有?往其他天域的也成。”

    羽清玄依旧是恬淡平静的样子,看不出什么心理波动:“理论上每一处天域,都有这种捷径或曰虚空甬道,只不过当下,留存的可能性不大。”

    “是吗?”

    余慈继续扭头四顾,脚下随之移位,羽清玄知道他应有所得,也不多言,将残碑放下,紧随在侧。

    两人在废墟中兜灰兜兜转转,行了约千余步,忽在一处倒塌的亭台之侧,柳暗花明,见到了一方灵池。

    灵池之中,竟然还蓄着约三指深的清波灵液,其上更有两株白莲,此时已然近乎凋谢,但已缺了数瓣的莲花,丝毫不见萎靡之态,仿佛只是被人摘了半边,依旧洁白如玉,与池水自成一体,不受池外湖水冲刷影响。

    这是一处聚灵之地,就是虚空剧烈变故之后,依旧留存,气机封闭得很。其角度偏斜,又有废墟遮掩,亏得余慈还能寻到。

    此间的灵液、莲花都非凡品,若是入药,都有妙用,站在池边,荷香微透,又有灵气滋养之功,很是怡人。

    不过,余慈却不是对着它们来的。

    吸引他过来的,是在荷香之外,另一种常人难以察觉,但对他来说,更加浓烈的香气。

    天人异香!

    “哦,是妙相留在赤阴身上的那种?”

    羽清玄的话,让余慈微窘,不过很快就被意外所得的惊喜和疑惑淹没了。

    能够在这里,查觉到线索,当然非常好,也给了余慈很好的思路。

    不过,这里怎么会有?怎么能够留存?

    要知天人异香只会沾染到生灵身上,灵池中这一株异种莲花,勉强也算是吧,不过话又说回来,留在此间的香气,是“再传”之香,那么问题来了:

    谁会对一株莲花“发情”啊!

    余慈只觉得莫名其妙,一旁羽清玄了解情况后,观察片刻,沉吟道:

    “应不是那等理由,你那位旧识的天人异香,乃形骸神魂交织并作而成,传播的法子虽然诡谲,却也不会脱离了这个基础。若有人染上香气,又将身心烙印寄托在某物之上,或可为之……此处,大概就是利用了寄魂通感之术。”

    那么,又是谁,会对一株凋零的莲花用“寄魂通感”之术?这株莲花上又有什么奥妙?

    余慈发现自己抓住了关键。

    “羽宫主可否追溯源流?”

    “我试试看。”

    羽清玄方一点头,秀眉便是微蹙,与之同时,余慈也生出感应。

    但见灵池之中,那株白莲无风自动,香气散溢,更有毫光射出,使得灵池周边,光彩迷离。然而细看去,那光却又不全是灵池莲花所发……

    上面!

    余慈猛抬头,只见赤金光芒,如一**日升腾,扩散开来,刹那间扫荡这片水域内的一切黑暗,耳畔又有龙吟道唱,与光芒合流,自眼耳灌入,竟似能洗炼形骸神魂,激得体内元气跃跃欲动,几有破劫冲关之感。

    “这是什么?”

    羽清玄同样仰起头,轻声道:“龙变梵度天……的投影。”

    余慈一时无言,龙变梵度天,那是北方八天之属才对,怎么投影到此间?

    况且,若按照八景宫的垂直分布,那已经是四梵天之属,极度接近三清、大罗天域,就其重要性而言,似要远胜过前面的玄胎平育天,和此时的虚无越衡天。

    上清三十六天虽然是四方排布,但这种上下分界,还是有些痕迹。其与八景三十六天本就是互相影响,其中还要算上佛门十法界,关系复杂得很。

    余慈现在没兴趣参详里面的学问,他眯起眼睛,尽力穿透那赤金光芒,寻觅其中奥妙。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没那个必要。

    赤金光芒渐渐变得不那么刺眼,呈现出一处虚空轮廓,具体如何,由于投影的扭曲,看不出个究竟,可是,几乎正抵在眼前的那一座恢宏垂立的天门,虽是虚影,却也让人为之凛然。

    天门之上,有神明异兽之像,罗列自有规矩,不知是何材质的门扇牢牢封闭,自然便有森严之规,透过不可计的虚空距离,直抵过来。

    “这应是龙变梵度天里,直通三清天的门户。”

    羽清玄给余慈解释了一下,但很快闭口,因为他们都看到了,在巨门之下,竟还立着一人,相较于顶天立地的门户,着实不成比例,然而其白衣温婉,秀逸出尘,只要移目过去,便很难移开。

    余慈微怔,失声道:“白莲?”

    羽清玄也有些恍然:“她就是白莲?”

    余慈上次见得此人,还是在北荒,其实也没有正面打过交道,只知她是大黑天佛母菩萨身边的近人,此后也再没有见过。但不久之前,也从朱文英那里听说了,他被陆素华追杀时,却是蒙白莲相救,支撑了更长时间,算起来,两人算是有一段善缘。

    不过此时相见,立场已是对立。

    白莲分明也是看到了他们,或者说,就是专为之而投影过来。她盈盈行礼,合规合度:

    “羽宫主、渊虚天君,大黑天佛母菩萨座下白莲,见过二位。”

    “……”

    此时,余慈更想说一句:幽灿,你可真大方!

    白莲无疑是大黑天佛母菩萨一方的重要人物,她竟然能够登堂入室,进入龙变梵度天,幽灿怎么可能不知情?再想想湖底大妖身上的《未来星宿劫经》的痕迹,余慈不得不“佩服”幽灿的选择:

    他自己的位置在哪儿?

    眼下不是叙旧时间,也不是究根问底的好时机,余慈也懒得寒喧了,径直便问:

    “幽城主不在?”

    “招惹了羽宫主、渊虚天君还有各宗精英强者,已经遁去。”

    余慈和羽清玄对视一眼,这里头,味道不对啊。

    更没想到,白莲直接说透了:“菩萨已与幽城主分道扬镳,此中究竟,或许天君想知道?”

    我更好奇你在做什么!

    余慈腹诽一句,又暗询羽清玄,是否能够定位。

    羽清玄摇头,这个投影,无疑是白莲预先做好的准备,手法别致,再加上目前虚空结构的混乱局面,就算是她,也难以在短时间内梳理清楚。

    白莲静立在云端巨门之下,龙变梵度天似乎还吹起了风,赤红的气流飞卷,都在她脚下,愈发衬得她飘然欲仙。

    余慈盯她良久,方道:“既如此,就请道友明示吧。”

    “此间半座太霄神庭……”

    “半座?”

    白莲对余慈打断她发言,不以为忤,稍顿便续道:“正是。据幽城主讲,太霄神庭乃是他本劫之初,在湖底发掘出来,花了数十年时间,借水世界巫神灵水渗透,才蚀开外层禁制,得以进入四方八天区域,但核心处的三清天与大罗天,便如这座紧闭的门户,还在重重禁制之中,没有破解,故而只是半座。

    “按照幽城主与菩萨的协议,在双方联手开发十年后,不管结果如何,这半座太霄神庭,都要转手过来,交易的时间,就是诸位湖祭之时。”

    余慈面色冷峻,一点儿也没有什么庆幸的心思。

    明明是上清宗的根本重地,却在外人手中来回流转,但凡是上清一脉,都等于是被人在脸上狠抽了一巴掌,要高兴才是稀罕事儿。

    况且,在幽灿手上,和在大黑天佛母菩萨、在罗刹鬼王手上能一样吗?

    他还注意“联手开发十年”的字眼儿,也就是说,在本次天地大劫后不久,两边已经勾搭上了,不,时间可能更靠前!

    混帐……在他与罗刹鬼王交手的时候,那边分明已经将这处根本要地入了手,怪不得,连续几次冲突,都是虎头蛇尾,根本就是有恃无恐!

    这是把他当猴子耍?

    羽清玄瞥他一眼,冷静追问:“你们得以占据此地,幽灿又得了什么?”

    “自由。”

    白莲同样是神色从容,徐徐答道:“幽城主上一劫末,强渡劫关,成就地仙尊位,然而中间是借用了巫神的精髓灵水,惹下了后患,自那以来,便只能在洗玉湖底,压制伤患,却还是免不了被巫神灵水同化之厄,甚至已经难有人形。这种情况下……”

    “未来星宿劫经!”

    “不错,确切地讲,是罗刹大人与菩萨同参的《三际经》,才是对症之法。”

    原来如此!

    余慈终于是恍然大悟,刹那间,夏夫人的巫胎、葛秋娘的巫胎、幽煌的作为等等一些线索,都串联起来。

    怪不得呢,幽灿原来已经是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必须要用巫胎转世这样的法子,重启修行之路。

    幽煌折腾了这么久,就是给他创造机会。

    但不知为什么,幽灿最终竟没有选择“巫门正统”,而是选择了与罗刹鬼王、大黑天佛母菩萨合作,用这法子,或许就略去了怀胎十月、再成长起来的相对漫长的时光。可是……

    幽灿也真有胆!

    余慈也看过《三际经》,自然明白,这门经义,固然是神妙无方,却是标准的“神道依附法门”,类似于碧落通幽十二重天,前面还好,到了后来,就必须要敬奉大黑天佛母菩萨,借信力渠道,方能继续。

    幽灿堂堂飞魂城之主、上古大巫血脉、巫门第一人,是标准的巫神后裔,难不成要背信吗?

    对此,白莲的解释是:“幽城主确是天纵之资,借《三际经》参悟出改形换质、纯化血脉的全新法门,脱了束缚……”

    白莲的回答,完美地解释了余慈的疑惑。

    这确实是有可能的,比如余慈之于碧落通幽十二重天,也没有落入无量虚空神主的窠臼之中。

    可问题在于,余慈所参悟的法门,是没有无量虚空神主“加持”的,而《三际经》背后的大黑天佛母菩萨,可是活脱脱的大能,更别说背后还有罗刹鬼王,真的能让幽灿如愿?

    余慈不以为然。

    不过,这个问题是不可能深入下去了,余慈调整了下心绪,冷笑道:

    “那么就是说,幽灿和你们分道扬镳,临走前还坑了你们一把……我理解得没错吧。”

    白莲垂眸不语。

    “那么,你们又在这儿做什么呢?”

    “天君与我教牵系极深,关心倒也正常,只不过,在此间的大多数人,未必与天君一个想法。”

    “哦?”

    余慈早就察觉到,受那气象恢宏的投影吸引,原本在虚空乱流中颠来倒去的各路修士,倒有半数,被陆续吸引过来。他们之间的对话,也有小部分被听了去。

    白莲竟然没有任何遮掩之意,出现这种情况,怕是她有意为之。

    一直以来,都深藏在西南六蛮山、大雷泽深处的黑天教,终于要走上前台了吗?

    也是,自从妖魔大军冲出大雷泽,扫荡西南、南海,剑指东海之后,黑天教这个习惯了隐匿的庞然大物,已经是正式亮相,又有什么可忌惮的?

    楚原湘的大笑声起:“其实,我的好奇心,与渊虚天君的可能比较相似,但要更贪一点儿,如果这位……白莲道友是吧,能把事情讲全了,当然最好不过。”

    这位同样精通虚空神通的强者,在虚空乱流中,自然也要从容得多,赶过来的修士里面,有三分之一都是他带来的。

    余慈回眸,不知何时,邵天尊也静静站在不远处,某处楼阁残垣之上。

    倒是李伯才以及手下的剑修,不曾见得。

    这还只是在余慈视野之内,也许还有一些人,出于谨慎或者更阴暗的考虑,躲藏在这片混乱的虚空环境中,伺机而动。

    虚无越衡天这边的修士,越来越多,白莲的神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对楚原湘的问题,从容答道:

    “若按照我们双方的协议,幽城主大可不必做这些高调之事,悄然来去便好,自去做他的飞魂城主,然而他临走之前,有意将太霄神庭位置暴露,又将诸位摄入,实是行的牵制之法——既牵制我方,又牵制各位。

    “因为飞魂城湖祭之事,是洗玉湖附近的长生中人,十有六七,都到了湖下,并已入局,此时在洗玉湖周边,几无强者镇守,以幽城主的实力,做些事情,要方便许多。”

    余慈心头微凛,想到刚刚才到湖上去的薛平治一行,迅速将这个消息,通过幽蕊传过去,让那边小心戒备。

    楚原湘扬起眉毛:“那么,白莲道友可否告知,他能做什么呢?“

    白莲微微摇头:“若能知道幽城主的想法,我们岂会被他算计?”

    “确是如此,那么,白莲道友你们想要做什么,总不会不知道吧!”

    “我们……”

    白莲一时静默,便当绝大多数修士都以为她要砌词推托的时候,却是莞尔一笑,一时明艳不可方物:

    “好叫诸位得知,我们要做的,正是改换天地体系、重塑世人成道之基。

    “如今天裂谷一线、至乎西南六蛮山、大雷泽、南海、东海半部,已成卷席之势,东海罗刹鬼王和本教佛母正要有下一步的打算,当为世人所知,诸位当深思之、熟虑之、慎择之!”

    多少年了,有几个人敢光明正大地讲出罗刹鬼王的名号?

    听到这个既熟悉又不怎么习惯的称呼,有的修士本能地就是全身崩紧,背上微寒,似乎那位当世神主,正穿透亿万里虚空,投来冷冷一瞥。

    这片区域,为之一窒。

    至于白莲,话至此处,人影及龙变焚度天的投影,便渐渐转淡,分明不准备再聊下去。余慈见她要走,又想到天人异香,以及所关心妙相的下落,突然福至心灵,就有了明悟:

    “大黑天佛母菩萨,正借巫胎转世……是也不是?”

第一百六十章 图穷匕现 冤冤相报

    一语既出,白莲沉静依旧,然而正转淡的影像,却是停驻下来。

    周围修士也都是一震,彼此视线交错,有的则低声交谈:

    “巫胎转世,怎么突然来个转世?哪来的巫胎?”

    “夏夫人的巫胎不翼而飞,总不会到了这里?”

    “说不通,据说夏夫人尚未显怀,打掉还正常些……”

    余慈此言,对白莲、对其他人,其实是两层意思。

    便在其他人为“巫胎转世”之事本身而惊讶的时候,白莲听入耳中的,则是余慈已经贴近真实的笃定。

    很早之前,余慈就和赵相山推断出,大黑天佛母菩萨是要借巫胎转世,以更加高效地影响真界天地法则体系,却一直没有找到准确的时间点。

    现在,余慈可以确认了:巫胎转世,就在此时、此地!

    余慈的思路,渐渐理顺,世人道“巫胎”,都是指夏夫人腹中那个,但余慈知道,其中的学问没那么简单。

    原为夏夫人与幽灿的血脉,如今转移到雪枝腹中的;结合了苏、唐两家大巫血脉,此时在葛秋娘腹中,已快要临产的,都是巫胎。

    然而转移到雪枝腹中的且不说,根据赵相山传来确切消息,下湖之后,葛秋娘一行,因虚空乱流,在湖中如没头苍蝇一般,根本到不了指定地点,这两个,显然都不是大黑天佛母菩萨的目标。

    那么,还有谁?

    余慈以为,以香传讯的妙相,占了极大的嫌疑。

    不管管妙相用“授粉种香”的方式,传递怎样的信息,有一条是最根本的:

    她才是天人异香的源头,是有别于夏夫人、苏启哲、赤阴等人的第一层级。

    妙相在洗玉湖附近,却只能以这种方式传递消息,证明她如今行动受限;

    不困在六蛮山,却困在洗玉湖,与此中焦点的巫胎、太霄神庭就脱不了干系;

    再加上她曾是幽灿的前妻,也是苏家的直系血脉,更是彻底掌握在大黑天佛母菩萨手中的棋子,种种迹象连在一起,就算不能确证,也有极高的相关度。

    而从合理性上考虑,在太霄神庭内部转世,也是足够隐蔽,借着夏夫人巫胎之事,悄然转移此界修士,包括余慈的关注重心,给大黑天佛母菩萨打了个近乎完美的掩护。

    如果不是幽灿反戈一击,将太霄神庭暴露于人前,余慈说不定真会给她们瞒过。

    罗刹鬼王一方,一直对余慈掌控生死法则之事,耿耿于怀。而只要这个设计成功,余慈再怎么掌生控死,一旦错失了关键茬口,就很难再限制住。就算是现在这样暴露了,在如今这三方虚空交汇之地,他想要干扰,也远比任何地方都要困难。

    现在的问题是:事态进展到哪一步了?

    已这种时候,余慈再没有“迂回”这个选项,他干脆直接叫破:

    “妙相何在!”

    喝声出口,他忽又明悟,不等白莲回答,又道:“和你在一起,龙变梵度天?”

    白莲还是不动声色,可余慈心下越发地笃定了。他心里就寻思,如今的太霄神庭,地形太过复杂,难以定位。若能从妙相所留的天人异香上,寻到一条路径最好,可惜,身上沾染了天人异香的赤阴也好、苏启哲也好,都不像是有进入这里的资格。

    也就是说,就算破解了相关禁制手段,挖掘出她们隐藏的记忆,也很难合用,

    总不能还是要从慕容轻烟那边下手……唔,在场的这些修士,是否可以利用一下?

    几个转念的功夫,余慈的脑中就将这些巨量信息都过了一遍,心中考虑着如何翻找妙相的踪迹,面上则还是等待白莲的回应。

    白莲身形就维持在半虚不实的状态下,直视余慈:“妾身来此之前,曾到东海,拜会罗刹大人。”

    又听到“罗刹”的名号,在场修士仍然没有适应过来。他们甚至怀疑,白莲几次三番地直呼“罗刹”之名,是不是一种另类的召唤。

    也许,长居于东海的那位,此时正闲坐举杯,看这边的热闹……

    几个胆色稍逊的,甚至不自觉扭头四顾,此间隆隆流动的水声,说不定就遮过了那位大人的冷笑呢。

    余慈深谙情绪神通,即刻感应到附近微妙的氛围。对此,他没有什么办法,这就是罗刹鬼王十二劫以来,累积起来的赫赫威名。在此威名之下,一些事情做来就是事半功倍。

    他扯着“上清后圣”的大旗,也是在做类似的盘算。

    况且,就算是他本人,也有点儿怀疑,罗刹鬼王是不是真的在关注这边。

    白莲的话音,不紧不慢,流淌过来:“受大人所托,有一事要说与天君。”

    “哦?”余慈有些意外,他们之间还有什么交流的必要吗?

    “按照罗刹大人所言,天君与我方牵系太深,掌握了太多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故而此事当是在天君道破我等经营之秘后,一报还一报,赠予天君。”

    白莲此言一出,灵池周边,不可避免又是低哗:

    她竟然是承认了!

    即使渊虚天君笃定的姿态,让很多人都有了预感,可白莲如此爽快承认,绝对超出了绝大多数人的预料。

    巫胎转世,无疑就是要争抢真界天地法则体系的控制权,对如今的形势而言,天裂谷一线、六蛮山、雷泽等西南莽苍地域、南海以及东海半部,都已是其囊中之物,再让让她们在这里做成了,那还了得?

    楚原湘面色微沉,视线移向邵天尊,那位依旧是安静缄默的样子,不过楚原湘可以肯定,只要有机会,这位八景宫的地仙大能,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将此事破坏。

    因为,他楚原湘就是这么想的!

    同样有很多人好奇,罗刹鬼王所谓的“一报还一报”,又是怎么个说法?

    白莲仿佛完全不知,她这一句话,给大黑天佛母菩萨的转世,平添了多少阻力,明眸沉静,波纹不兴:

    “以天君掌控的神通法力,为敌则代价巨大,但若为友,却是将如虎添翼。妾身斗胆,代罗刹大人再问一句,天君可愿与我等共谋大计?若天君应允,此间事了,太霄神庭原物奉还,我方更愿为上清宗保得万世基业,但凡罗刹、黑天两教存世一日,上清宗就是玄门千宗之魁首,北地三湖之霸主。”

    这算是裂土封疆了吧!

    谁也没有想到,白莲竟然提及这等事,且不说话里将八景宫、洗玉盟放在何处,这份重视程度,也足以让人愕然了。

    众修士各自交换眼色,这叫什么报复?还是说,先礼后兵……

    渊虚天君又会怎么回应呢?坦白讲,这么一个条件,要尊重有尊重,要实惠有实惠,还是足以让人心动的。

    没有让他们等太久,余慈哈地一声冷笑:

    “上清基业成败,自有人力天数,不劳挂心!”

    果然还是拒绝了……既不惊喜,也无从惋惜,大多数修士都在期待:

    后面呢,后面呢?

    对这个回答,白莲自现身以来,还是首次叹息,轻声道:“罗刹大人讲,这是最后的合作机会,请天君莫要自误。”

    余慈眼神冷澈,其实此刻,他心头有浓重的不祥之感。

    只是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与罗刹鬼王妥协,一方面,两边的根本利益,是不可调和的;另一方面,还有太多别的东西。

    瞥了眼羽清玄,他微笑道:“那我想要什么人,你们也会给?”

    白莲何其聪颖,立知余慈的意图,想了想,方道:“待大事过后……”

    “我的是现在!”

    “总有几人,事涉关键,恐怕需要等候。”

    “等到死?”

    白莲沉默不语,半晌,重又开口,已经是直指根本:

    “天君,是,还是否?”

    余慈微笑泛起之后,就再没有变过:“我更想知道,你要说的,和我所想的,是不是一回事儿。”

    白莲垂眸:“是吗?那,太可惜了。”

    叹声悠悠,她本来的停驻的身影,重归于虚无,最后的视线,却是莫名在邵天尊、楚原湘等人面上一扫而过,才又凝注在余慈脸上:

    “我方与八景宫不同,并不在意天君你手里有没有太霄神庭,也在不意那位莫须有的上清后圣……良机当头,天君未免太不珍惜。”

    “……”

    灵池旁边,人声忽寂。只有虚无越衡天里,涌动的水流,隆隆轰鸣。

    一干人等面面相觑,感觉中是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有人开了口,还是茫然的多:

    “她说什么?”

    “那个‘后’什么的前面是……”

    声音低无可低,倒是视线偏转,纷纷落在余慈脸上,蕴含着更多的东西。

    里面大都是难以置信、不可思议的意味儿,也有的是明灭不定,诡谲莫测。

    余慈动也不动,他不否认,有那么一刻,他的心脏已经冻结了。

    罗刹鬼王竟然知道!她怎么知道的?

    这一刻,余慈像是钉子一般钉在地上,动也不动,片刻之后,激涌的血液才轰开了冰寒,也带动情绪和思绪:

    不管罗刹鬼王是如何看破,她通过白莲,选择在这种时候……到这种时候再讲,等于是财帛之前,动摇人心;也是在登高之际,凿断了落脚地!

    好狠哪!

    前方,白莲身影渐至于无,模糊中,看得出是向他微微欠身,似表歉意。

    同时,悠悠之语,流转下来:

    “人心污浊,谁可出而不染?天道变易,孰能定而不乱?”

    缈缈尾音中,莲花凋谢,灵池枯干,忽地虚空乱流再起,甚至比之前在外围所遇的更加猛烈,奔涌来回,霎那间已是天地移换。

    羽清玄反应迅速,再次锁定余慈,扣着他的肩膀,在虚空乱流中紧绑在一起,但包括邵天尊、楚原湘等在内的其他人,又是不见踪影,四散开来。

    等二人从虚空乱流中脱身,依旧是水波扫荡,隆隆轰鸣,眼前场景已经大变,非但不是原本所在的虚无越衡天,恐怕连东方八天都不是了。

    余慈静静观察四面环境。眼下他这状态,似不能称为“淡定”,可是情绪的流动还是被压在了层次清晰的思绪底部,翻不起浪花,也隔了厚厚一层,显得不那么真实。

    只有一个个念头,出奇平顺守序,流淌出来。

    这下是彻底暴露了,而几乎所有人都打散……这是不给他解释、含混的机会。

    白莲掀他老底,掀得狠;分隔各方,也分得恰到好处!

    当时的环境下,“上清后圣莫须有”这个惊天秘闻被爆出,确实是给了余慈当头一棒,可那种情形下,要说各方就此翻脸,也是很难。

    原本最有实力的论剑轩一方,没有出现。

    八景宫也好、清虚道德宗也罢,不管心里怎么想,都还是要脸面的。

    余慈身边则有羽清玄这位地仙大能,真论实力,依旧是当时各方修士里最拔尖的力量。只要应对及时、到位,未尝不能镇住局面,借整体的氛围,将“上清后圣”之事的影响临时降到最低。

    可白莲这么一搅,众修士散落各方,没有了团体的约束,心中的想法,自然蔓生,趋向何方,就完全不可控了。

    从现在起的一段时间,各方的混乱,恐怕要持续一阵子。可一旦回过神来,人们就就有了方向。

    余慈相信,他们会做两手准备:

    一手对罗刹鬼王和大黑天佛母菩萨;

    一手……就是对他!

    而且前者是防,后者,则要主动得多。

    余慈缓缓踱步,思绪层层而出,仍然有序。或许,是他潜意识里,已经对眼下的局面做了准备?

    至于从大形势来看,罗刹鬼王这一招,也是打在了痛处。

    八景宫正在转变战略的关键期;洗玉盟刚刚有一点儿统一意见的趋势,他的上清体系则刚刚搭建起来,“外道神明”这招神来之笔,正有蓬勃发展的势头。

    如此正是各方合流、共同对抗罗刹鬼王的契机,偏在这时,“上清后圣”变成了一个虚无的概念,“太霄神庭”甚至成了大黑天佛母菩萨的掌中之物。

    余慈、或曰上清宗立世的根本、各方合作的基础,就此轰然崩塌。

    现在消息还没有传出去,但可以预期,以前那些对“后圣”寄予厚望的,恐怕不免失望;一直忌惮的、戒备的那些人,也必将反弹。

    洗玉盟这边,不说以后,就是现在,刚刚那些修士,对太霄神庭,摩拳擦掌要加一把力的,恐怕也不在少数。

    白莲给了他们充分的理由。

    两边都是麻烦缠身,对面的抗打击力,似乎要强过一筹。

    余慈忽而失笑,此时,他也察觉到,旁边羽清玄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脸上,未曾稍移。

    “羽宫主?”

    “你的状态……不错。”

    “呃?”

    “平时虽有些毛燥,然而临大事有静气,殊为难得。”

    “多谢羽宫主夸奖,其实……”

    “我没有夸你,因为当年师尊没有依约回来,我和绿波在宫里相对而坐的时候,也是这么个状态。”

    “……”

    羽清玄忽又转了话题:“之前白莲招揽你,你向她要人,要的是师尊吗?”

    她说的显然是太玄魔母,余慈点点头:“是,还有就是……”

    “嗯,我知道。”

    羽清玄微微一笑,没有让余慈说下去,不知为什么,这一刻她的笑容分外动人,似有一层明光,照彻周边阴暗水域。

    余慈之前被白莲喝破最大隐秘之时,心头都没有这么般恍惚。

    不过很快,羽清玄就恢复了素来的平静:“我刚刚测了下方向,这里应该是南方八天的某处,我们被甩得很远,而且,距离龙变梵度天所在的北方八方,越来越远了。”

    “具体在哪儿?”

    “观其法度,应该竺落皇笳天。原是上清宗圈禁、驯养域外天魔的所在,虽然从未有什么成果,而且也是最早陷落的区域之一。这里魔头众多,要小心为上。”

    余慈环目四顾,一时还没看到什么魔头,只感觉这处区域,便是流动的湖水,也泛着妖异的青绿颜色,不是寻常之水,质性与真界颇有不同,其中浮游灵光,更是眼熟。

    “这是巫神灵水吧?”

    “不错……若以水平参照来看,太霄神庭应该不是平铺,在角度上有所倾斜,东南低而西北高,我们所在的区域,已经非常贴近水世界的入口。”

    余慈感叹一声:“原来如此。”

    目前来看,水世界应该是进一步开启,巫神灵水渗透,污损神庭,同样,也是变异体系。三方虚空交错,不知最终变异趋向,但想来也是与大黑天佛母菩萨的计划相衬。

    余慈还想到了另一件事:

    现在的雪枝、葛秋娘腹中的巫胎,严格意义上讲,都还只是半成品,真正的“巫胎”,理论上是要汇集四家大巫血脉,吸引巫神转世,汇聚其神通法力,方能最大限度影响真界。

    但这种方式的大背.景,却是剑巫大战后,巫门势弱,只能用这种“循序渐进”的法门,尝试着使巫神重归于世,再续荣光。

    现在,罗刹鬼王、大黑天佛母菩萨都是当之无愧的强者,扫荡小半个真界,几无人能制;她们也对巫神没有任何敬畏之心,所谓的“转世”,就是在打鸠占鹊巢的主意。

    相对于巫门,罗刹鬼王一方的灵活度就太高了。

    在这处三方虚空交汇地,已经无限接近水世界,若能以一具“巫胎”为跳板,借其血脉之力,主动吸收巫神精髓灵水,直接加以掌控,顺势统合水世界、真界相关法则体系,再吞噬太霄神庭中的上清三十六天……

    难度且不论,法理上却是完全可行的!

    话又说回来,难道这就是她们将要架设的体系吗?

    余慈一直都以为,罗刹鬼王她们改天换地,应该是以罗刹鬼王的离幻天为基顾,要么就是大黑天佛母菩萨那残缺不全的六道轮回。

    但此时此刻,他突然想到,不管是哪个体系,似乎都无法却包容“三界天通”这么一个宏大的构想。包括上清三十六天,也是在维持真界天地法则体系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再怎么开明开放,守成求稳的本质都不会变。

    如此一来,恐怕真的要创出一个前所未有、无所不包的体系,才能包容得了罗刹鬼王和大黑天佛母菩萨的勃勃野心。

    转世巫胎,夺了上清三十六天,再扣牢血狱鬼府,几个体系兼容并包,架子就算是真正搭了起来。

    后续的“大场面”不必多想,也幸好有幽灿的背叛,余慈的喝破,使这个计划,在最关键的时候,大白于天下。

    不过余慈直到现在还很奇怪,大黑天佛母菩萨为什么会自置险地。

    别说幽灿是意外,如果幽灿不可信任,为什么会给他机会?

    想什么来什么,余慈心头,突泛警讯,那是随薛平治升上湖面去的幽蕊和夏夫人,通过各自渠道,几乎同时示警。

    幽灿!

    余慈心头骤惊,选了幽蕊问讯:“被发现了吗?”

    “不清楚……他在那里坐着,好像在等人。”

    能感觉得到,幽蕊的情绪很是微妙,这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在血脉关系上,幽灿是她的兄长;再想想夏夫人,几个人之间的关系,确实是非常复杂。

    按理说,她们现在是很不安全的,就算是在三元秘阵的压制下,幽灿堂堂地仙之尊,感应范围也肯定要远远超过包括薛平治在内的所有人。

    她们发现了幽灿,幽灿也必然发现她们,不能存任何侥幸之心。

    在那边,作为主心骨的薛平治,也是这么个看法,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

    出于谨慎考虑,余慈也不好投影过去,只能再传讯,让在宜水居那边镇守的玄黄前去接应。

    “主上,兄长他似乎真的在等……我们?”

    幽蕊确实不存任何侥幸,然而她心有仗恃,无惧生死,胆气壮,看事也很分明:“要不然,我过去?兄长他早年对我还是很亲近的,这边的事儿,不交流一下,也得不出结果。”

    “中间还有个夏夫人呢。”

    这边正说着,夏夫人出奇冷静的意念传回,与幽蕊这边彼此独立,却是一样的意思:

    “天君,妾身愿去与幽灿交涉。”

第一百六十一章 扭曲体系 咫尺天涯

    在此之前,余慈虽然在与幽蕊的谈话中,涉及了夏夫人,但这条线是独立的,绝没有借机敲打暗示的意思,夏夫人也不可能知道他们的谈话内容。

    如今,她主动站出来,表达出的,也不仅仅是立场,而是一个逐步恢复到正常状态的大宗之主的心机和气度。

    “妾身对幽灿最是了解,他既然等在这里,就是要我们主动上前,与他交涉,让他自然居于‘上势’。而若我们不理会,他则有极大可能就此翻脸……他就是有这样的控制欲,如果条件不足以支持,他就会千方百计打压对手,一直到能够实现‘控制’为止。”

    夏夫人的解释,明显要比幽蕊的更深刻,而且,这还没完:

    “幽灿乃是无情之人,不会有任何牵累;又是果决之辈,很懂得在多个方向中选择;他又自视甚高,不会甘居人下,任何时候,都只能做利益关涉下的临时盟友,而在结盟时,则会因为主导权的往来变化,积下仇怨,造成裂隙,最终崩盘……

    “对这样的人,可以谈——至少这个时候,他一副孤家寡人的模样,不至于摆出什么苛刻的条件。”

    余慈还没有来得及将湖底得到的消息传给她们知道,夏夫人竟然就判断出了幽灿是“孤家寡人”,这份“夫妇相知”的“默契”,还真是了得。

    可想而知,夏夫人在确证了自己依仗的根基变化后,也是手段全开,要在余慈面前,全力挽回之前在湖祭时丢掉的印象和分数。

    余慈倒是乐见其成,还将在湖底听到的消息,挑了些紧要的,讲给了她听。

    当然,“上清后圣莫须有”这档子事儿,还是瞒下吧——这女人的心性,实在不值得过分信任。

    夏夫人得了余慈的重视,更是绞尽脑汁,要体现自己的作用:

    “既然要去谈,就要知道他想要什么……他想要什么呢,巫门复兴?不错,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宏愿,然而,在谁的手下复兴,对他来说,是个极重要的问题。

    “以前妾身还不是太明晰,今日之事后,才明白过来。幽灿这人,不甘居于人下……连祖巫之下,都受不得了!巫门复兴,成于祖巫,何如成于幽灿他自己!”

    真是个意外又在情理之中的答案。

    余慈对夏夫人的言论,向来是有所保留,不会尽信。然而这一回,却觉得极是有理。

    仔细想一想,幽灿的野心也不算特别出格。

    别看巫神是祖巫之位,神主之尊,既然是神主,掌握信力,反向的也就有背信一说。这种事情,余慈免了不了,罗刹鬼王免不了,元始魔主也免不了。

    巫神相较于他们,也不过是多一层血脉牵系。

    自古以来,亲子弑父之事,史不绝书,更何况不知隔了多少代的所谓“血缘”

    幽灿自出生起,就生活在没有巫神的环境中,又深感宗门败落,在不甘居人下的心理驱使之下,有这种野心,法理上是没有问题的。

    而且这就可以解释,幽灿为什么在送出太霄神庭之后,还将湖底妖国、水世界都开放给大黑天佛母菩萨,如今又拍拍屁股离开。

    不管是不是有后手,这样做,灵活性确实很强——换个角度看,就是没有给予巫神以足够的尊重,只将其作为诱饵,或者是某种道具。怎么都不像是一个巫神直系后裔的做派。

    没了这一层束缚,余慈这边就很难把握幽灿的底线,但同时,也有了更多的谈判空间……

    “妾身倒以为,幽灿暂时不会和我们谈太多……”

    真界大势、宗门复兴不要想了,这种大方向上,幽灿注定和余慈不是一路人。

    可以谈的,只有临时性的,更确切地讲,是在此时此刻。

    比如,给大黑天佛母菩萨坏事儿之类。

    那正是幽灿之前做的,恐怕他也很希望余慈继续做下去,否则,他再怎么不尊巫神,一旦巫神灵水有失,水世界、湖底妖国尽入罗刹鬼王和大黑天佛母菩萨的掌握,巫门就等于被彻底伐去了根基,什么谋划也再无意义。

    这大概就是目前双方唯一的“共同利益”所在了,但可笑的是,这种局面,又是幽灿一手营造的……

    “他来了!”

    幽蕊再次示警,果然,在薛平治等人发现幽灿之时,必然也被其纳入了感应范围内。

    此时,这位刚刚脱困,获得了梦寐以求之“自由”的地仙大能,也不掩饰什么,凝立水波之中,直面薛平治等人,视线没有任何偏移,只道:

    “蕊儿,你来。”

    幽灿完全无视了包括夏夫人在内的其他所有人,只对幽蕊一人讲话。

    夏夫人倒是很平静,余慈不由怀疑,这位是不是明知道幽灿的反应,前面才会那般自告奋勇吧?话又说回来,这倒是好事,余慈需要这样一个对幽灿知根知底的人,如果幽灿的性情比较容易把握,对今后的行事,会更加有利。

    余慈此时和幽蕊心神联系,等于是通过幽蕊,看到了幽灿,并将其与夏夫人描述的形象,逐一对应起来。

    幽灿身材高瘦,皮肤白皙,微透碧青,穿了一身朴素的黑袍,却是非常整洁,完全不像是在湖底困居数百年的人物,倒像是在家里好好打理一番,刚出门来会客。

    只是,他眼神冰寒,便是看向自己的妹妹,也没有什么波动。

    “大兄。”

    幽蕊虽然很有底气,可直面地仙大能,又是一向捉摸不透的兄长,还是不自觉紧张。在她的眼中,幽灿身畔像是始终都是幽冷黑暗,这是幽氏沉寒入渊的血脉表现,带着某种特殊神通,但也是他的性格特质的直接体现。

    “怕我做什么?”

    幽灿的言语,看似安慰,听来却更像斥责,其实就是夸张也一样:“我让你做灵巫,不管怎样周折,你还是做了,这很好。”

    他不说还好,说起此事,幽蕊心头便腾起了怨气,只是垂眸不语,最初时的紧张倒给冲淡了。

    对自家妹妹的情绪,幽灿视若不见,自顾自地道:

    “有些事我能忍,但不要让我心烦。夏氏要想活命,就把我的种还来!至于你拜的主子,有些话要听好了。”

    “大兄……”

    幽蕊的强行插言,也不能对幽灿的言语节奏造成任何干扰,就如夏夫人所言,他不会和余慈这边谈太多,此时两边能谈的,也只有那么一条:

    “大黑天夺舍的巫胎,是我与苏妙的种,不是新近怀上的,而是以秘法培育了过百年。至于祖巫灵性,她也得了,是我修炼《三际经》后,将祖巫灵水侵蚀入体的部分切割出来而成……

    “所以,对大黑天佛母菩萨体系的适应速度,不要有什么侥幸。”

    几句话下来,蕴含的信息实在太多了。余慈只能猜出来,苏妙应该是妙相出家前的名字,至于“秘法培育过百年”,完全没有头尾,还有“祖巫灵性”什么的,也让头痛。

    幽灿根本不解释,继续道:

    “目前大黑天已经到了最后阶段,只等巫胎出世,反噬母体,快速成长。因为早就以秘法培育了,在吸收母体精气之后,几乎没有任何虚弱期,就能快速恢复神通法力。这一点,也不用存什么侥幸。

    “她现在的目标就是攻破三清天,随着水世界与湖底妖国混化,体系压力失衡,也只是时间问题。

    “大黑天的野心极大,今日之事,真界、水世界、上清三十六天,她都不会放弃,压力会很大,这或许是你那主子的机会。至于如何做法,由他自决!”

    夏夫人说得太对了,幽灿这厮,根本就不是来谈判的,而是来通告的。

    给了一些消息,就让人去拼生打死,为他去处理烂摊子,他好坐收渔人之利?

    这种的思维回路,也算是奇葩了。

    但相应的,他把握时机、判断局势的本事,也定然是水准之上。

    幽蕊就被他的态度给弄懵了,已经没有了“谈判”的心思,此时幽灿又道:

    “另外看在你我血脉关系上,给你个建议……不要到湖上去。”

    幽蕊奇道:“湖上有危险?”

    “不,是因为我不让你们上去!”

    一语突来,幽灿忽地纵声长笑,地仙级别的灵苑就此铺开,厚重到几可目见的澎湃灵光,仿佛是一个急剧扩张的大圈,将过分浓郁的生死元气,送抵到周边水域,每一头鱼虾异类身上。

    刹那间,湖底像是亮起了成百上千团幽幽的鬼火,只要是在幽灿灵苑范围内,除了他本人和特意区隔的薛平治一行,所有的生灵,都是有妖化倾向。

    而且这种倾向和表征,随着范围内生灵的自由游动,更像是瘟疫一般传染、向外扩张,没有任何死角。

    吏何况,这灵苑还有**惑神之能,吸引湖底大妖飞蛾扑火般投进来。

    这些大妖一旦入了灵苑,便是身不由己,浑浑噩噩,一身精气都与幽灿隐然相通,纵横成网。

    幽灿通过这种方式,使自己的法力影响范围,突破了三元秘阵的钳制。无休止地向外扩张。

    粗略看来,倒有些神主法门的意思。

    便在这纵横交错的精气之网中,幽灿身影消失不见。

    “幽灿这是什么意思?想堵着所有人,不让上湖?仅以他一人之力……”

    话说半截,余慈又摇摇头,必须承认,幽灿还真具备这个实力。

    在这个由无数生灵精气搭建的网络中,他神出鬼没,随时可能出现,集聚起惊人的力量,给人以致命一击。别说是带着好几个“累赘”的薛平治,就是他和羽清玄上去,也要小心翼翼。

    给一个地仙从容布局的时间,当真是很致命的一件事。

    余慈也明白,幽灿是笃定余慈现在没有精力和他翻脸计较,事实也正是如此,在太霄神庭形势莫测之际,余慈不可能同时开启两个战场,就算玄黄已经到了薛平治一行人正上方,也是如此。

    “他一直都是这么喜怒无常吗?”

    夏夫人答道:“比当年有些变化,不过本质如一。他的做法,大约就是增加主上的负担——把我们逼回去,势必会让主上分心旁顾,更容易造成大的损伤,如果能让主上与大黑天佛母菩萨两败俱伤,就更理想了。

    “此外,妾身猜测,他或许也是干扰、混淆、催化消息传播。在洗玉湖,各宗传讯,自有三元秘阵中的特殊渠道,绝大多数情况下,不会受到外力影响,但一个消息的传播速度、范围,全看各宗的控制力度。

    “如今幽灿造出这么大的声势,必然会在湖上造成骚动,他又横在中途,谁人上下,都在他一念之间,要想放大什么消息、减损什么消息,都很方便。”

    余慈明白过来:“唯恐天下不乱!”

    此时湖中已经见不到幽灿的影迹,乌压压一片,尽都是被灵苑催生妖化的湖底鱼虾之属,偶尔闯入一条湖底大妖,翻腾起浪,更是妖异。

    而在此之前,幽灿“铺开”太霄神庭,连续三四次虚空动荡,都是大场面,冲击力肯定也到了湖上,这等变故之下,湖上修士再不下来弄个清楚,就真是死人了!

    果不其然,仍在洗湖上空巡游的玄黄就看到,湖上各宗,在侦测法阵受损的情况下,都派了人下来侦察。还有那些好奇心重的散修,也是如此,当下就和这个精气巨网撞了一处。

    同时,刚刚在湖底虚空乱流中,挣扎出来的修士,也有一部分没有进入太霄神庭,或者中途折返,也都陆陆续续到了这片水域。

    情形那个乱哪……

    幽蕊已经和薛平治等会合,她们受了幽灿明确的警告,也不想掺合那混乱的局面,开始往下撤。

    这边有羽清玄在,随时联系之下,怎么也不至于让她们迷失方向。而叶池和两位灵巫的人身安全,只要到了,大不了就把她们收进心内虚空,一般二般的情况,倒也不用担心。

    如果真要求个万全,回头干脆借羽清玄之力,帮两个灵巫虚空挪移,带叶池上去,三人都还未入长生,对天地法则体系的干扰不强,幽灿的精气网络,对虚空结构的封锁也还一般,如此还是很有把握的。

    不过,余慈还是想不明白,幽灿的真实目的。

    不赶紧回去飞魂城,整合力量,重执权柄,而是在洗玉湖这里制造乱子……

    “或许,他还是对天君能否破坏大黑天佛母菩萨的谋划,有所怀疑吧。把局面搅乱,让更多人参与进来,多少能给对方添点儿麻烦。至于为何用这种方式,就非妾身所能理解。”

    夏夫人进入角色很快,火候拿捏得也很到位,说了幽灿一通坏话之后,对自己不了解的事情,很干脆地闭口不言。

    这样也好,勾心斗角也比痴痴呆呆的废物强。

    余慈把玄黄又派回去,仔细镇守宜水居,并给他讲,如今形势动荡,有擅闯的,一剑劈了就是。有他和小五一攻一防,真是个地仙打上门去,恐怕也要狼狈不堪,那边的安全还是有保证的。

    至于他这里,在与薛平治等人会合前,进度不免要有所滞缓。

    这让余慈很是摇头,幽灿的消息还是很有价值的,至少给他说明了时间有多么紧迫,可接下来的做法,又是莫名其妙,这究竟是给谁添乱来着?

    羽清玄忽然道:“湖底妖国的强者,似乎出现了分化迹象。”

    在余慈没有架设神主或情绪网络之前,羽清玄的感应范围无疑要远超过他,对大形势的把握也更精准。

    “它们中的绝大部分还固守本土,有的到这里来;但还有一小部分,在幽灿展开大巫灵苑之后,往湖上游走。”

    “唔,这会带来什么后果?”

    “上面还不清楚,不过在湖底妖国,有部分禁制失去了主持者,水世界的灵脉有失控的迹象。这影响很激烈,你仔细感应下,应该也能察觉。”

    余慈闭目细察,果然也有感应。

    “……原来在这等着呢!”

    以幽灿的手段,再怎么把巫神基业“拱手让人”,也应该会有些班底存在。

    利用这些班底的搅动,水世界与真界的平衡进一步打破。

    根据余慈的感应,在湖底这块儿,“失控”的水世界,甚至有全面“淹没”湖底妖国的可能。

    据传,水世界的广大,虽然远比真界逊色,但与洗玉湖底之一域比较,绝对还是压倒性的。真被水世界压进来,两界法则体系的优势地位将迅速掉转,吸收了巫神灵性,正在消化的大黑天,负担必然加重……

    等等,幽灿的意图,不是要利用巫神灵性,反吞掉大黑天吧!

    或者说,是希望另一场的“两败俱伤”?

    余慈终于抓到了幽灿的一点儿思路,但这种时候,考虑太多,也没有意义。

    幽灿有幽灿的谋划,他也有他的追求。

    在这个过程中,该“联合”的联合,该“翻脸”的翻脸就是了!

    薛平治等人还没有到达,余慈在竺落皇笳天内徐徐行进,但心里不免焦虑。

    按照幽灿给出的消息,大黑天佛母菩萨正在全力筹划,攻破三清天。

    这绝对是在伐余慈的根基,他必须要有针对性的手段。

    “我们要抢先一步,不去北方八天,从南方八天直入中枢,可不可行?”

    羽清玄颔首:“理论上没问题,不过,你确认来得及?”

    话音落下没多久,水域再次抖荡,两人都能感觉到,周边法则体系的颤动、交错和扭曲——其幅度之惊人,已经使得周围水域的性质变化,时而冰寒,时而火热,然而寒不成冰,热不蒸腾……这还能叫水吗?

    余慈伸出手,仔细感应水波中蕴含的法则变异趋向。

    可在感受法则的同时,更清晰的,却是一道有些熟悉的深沉意念。

    这道意念并没有特别明确的指向,像是人眼角余光无意的一瞥,可对他的存在,还是本能地表达出了最直接的恶意,使得余慈手上皮肤微微生痛。

    大黑天佛母菩萨!

    余慈收回手,又攥起拳头。

    现在,他大概知道大黑天佛母菩萨的手段了——那边分明把真界和水世界的法则体系,当成撬棍,强行将上清三十六天的体系扭曲掉。

    但这么做的目的,并不是要打破三清天的防御,伺机进入,而不管三七二十一,将整个扭曲的法则体系,囫囵吞下去!

    也说是说,大黑天佛母菩萨是直接从大处着眼,全面吞并三方虚空!

    为什么余慈这么笃定,就因为,这和余慈当年的思路,很有些相像。

    不过大黑天佛母菩萨是用什么为基础呢?

    当年余慈是用承启天,虽然狭小,却是完全为他所用的虚空世界。

    目前来看,此地的三方虚空,没有一个是大黑天彻底控制的,这锅夹生饭要想吞下去、消化掉,必须要有个好胃口才成!

    当然,她也无须做到尽善尽美,完全可以双管齐下,一边搞吞并,另一边只要将三清天的体系防御挣开一道缝隙,派人进入中枢并掌控,就会省许多力气。

    以罗刹教和黑天教的雄厚资本,大黑天佛母菩萨不缺这样的手下……

    白莲不就很合适吗?

    “不过,我会比她先到……”

    余慈移目远方,羽清玄却是目注余慈,又环目扫视周边的形势。现在的状况不是很好,在体系动荡之时,之前被三方虚空压制的魔头,一个个开始冒头,其不乏劫魔之流。

    当年太霄神庭坠落,里面渗入的天魔,据说也有亿万计,更别说还有后面的“天魔眷属”之类,别的地方可能清掉一部分,可在竺落皇笳天,是清不干净的。

    远处魔头开始涌现,且一旦发动,就再无休止。

    但她没有说这些,只道:“天君有信心便好。”

    余慈咧了咧嘴,说了声“帮我护法”,就直接入定,心神全力进入真实之域,以这种方式,从上清体系里切入,是谁也夺不去的捷径。

    都到这种地步了,三清天、大罗天还能拒他于千里之外?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上清星系 高域乱战

    当余慈利用真实之域上的“平台”,以“紫微帝御”之神通法门,切入太霄神庭三十六天的时候,首先是从宏观的角度“打量”了一番,“入目”的自然是破败不堪。

    不过,余慈曾在华阳窟,接通了那里残存的上清体系,神意甚至扩及大半个北地,相比之下,太霄神庭中的上清三十六天,固然已经是支离破碎,但怎么也比北地三湖区域来得齐整。

    对这种局面,他还是可以接受的。

    自从余慈在拦海山外,打造了自己的生死法则体系平台,将其接入天地之后,他对“法则体系”的理解能力,毫无疑问又上了一个层级。面对这几乎不成形的体系残留,余慈没有着急梳理,而是将神意漫过,像是撒网捕鱼一般,逐步收拢,寻找体系中的共鸣点。

    和华阳窟一样,太霄神庭同样也是上清宗与天魔外道的战场,上清英灵的烙印,往往都是在迸发了生命中最灿烂光芒后,才得以片断保存。余慈开始的时候,是“漫无目的”地回溯这些片断,纵然飘渺如烟、混沌如雾,却也深蕴着珍贵的信息。

    残留下来的种种意念片断,都是证明了,太霄神庭是多么惨烈的战场。

    乍看去,依稀与华阳窟的场面有几分重合,可仔细分辨,里面的意味又是迥然不同。

    这里更混乱、更孤独。

    太霄神庭作为魔劫的始发地,所有的人——几乎没有例外,全部被天魔大潮分割开来,各自为战。他们找不到同门,找到了也不可能信任,因为没有人知道,对面那位,是不是已经成了“天魔眷属”,正把自己视为猎食的目标。

    但这里又是充满了个人英雄色彩的地方,每一个人都是一座孤岛,又是一座坚城,他们利用太霄神庭里的层层封禁,就地抵抗。往往是占据一个节点,直至岛沉城破、战死为止。

    余慈还感应到了两处存在强烈熟悉感觉的位置,吸引他的,正是“天垣本命金符”特有的痕迹。

    其中一位应该也是修通了“五器四神”九项神通的强者,其运使符法神通的手段,使余慈自愧不如,意念在那里流连很久,感悟琢磨了一番,上清**神光竟似有所精进。

    就这样,余慈花了大概半个时辰的时间,徜徉在残破的上清三十六天体系里,用近乎于“感性”的方式,浏览其中的信息。

    浑沌恢宏的意念,是收获也是压力,花了很大的功夫才稳住心神,不至于为其所乱。

    他从上清英灵的残留意念中,大致整理出了当年太霄神庭遭到破坏前后,体系变化、崩溃的过程,由此也就大致推衍出,幽灿“铺开”四方八天后,现阶段各处天域的分布,继而重新修正了对“三清天”和“大罗天”中枢位置的判断。

    虽然残破体系就像是一层迷雾,又仿佛是树藤灌木复杂交织的原始森林,可余慈通过这种方式,总算是对整体的“地形方位”有了印象。

    隐藏在“迷雾深处”、“森林中心”的中枢之地,给他的感应,渐渐清晰。

    这个时候,羽清玄都已经在外围杀了一圈,灭掉了附近最具威胁的几头劫魔,帮薛平治等人先打通了道路,貌似用不了太长时间,就可以重聚。

    余慈却已经等不得了。

    因为在这一过程中,他能够感觉到,来自于大黑天佛母菩萨的意念,更加清晰。其覆盖的范围远在他之上,与中枢之地的距离,也要比他接近得多。

    对大黑天佛母菩萨来说,中枢之地“位置”已经不是问题。她要做的,只是要“降伏”这个曾经辉煌、如今残破,却还拥有相当价值的巨大体系。

    正因为如此,她的做法才是真正狠辣。

    大黑天佛母菩萨是在“搞破坏”,当然不是那种“伐木毁林”式的粗暴方式,而是是把水世界的法则“线条”,一窝蜂似的钩锁缠绕到上清体系里去。

    此后甚至不用她再做什么,彻底失衡的三方虚空结构,就会在水世界的主导下,将内外上清体系扭曲崩解。

    时的水世界就像是一头失控的奔牛,无数法则之线,缠绕在它与上清体系之间,由此形成的拉动和扭曲力量,就是大黑天佛母菩萨最好的帮手,也是每时每刻都在损毁上清体系的珍贵遗留。

    幽灿那厮,真的是在给大黑天佛母菩萨找麻烦吗?

    他分化湖底妖国,破坏封禁节点的举动,简直就是最好的助力!

    余慈心中微微焦虑,但他不能不顾一切地冲过去。

    上清体系是余慈的根基,是余慈和大黑天佛母菩萨对抗的资本,梳理不清的话,又哪有前路可言?

    只是,他不过去,大黑天佛母菩萨也不会忽视他。

    由于他是以“真实之域”为跳板,正式介入了上清体系之中,所以,和之前他“乖觉”步行之时,“一扫”式的接触不一样,余慈能够清晰察觉,大黑天佛母菩萨始终在关注他。

    之前,他着重于“感性”的认知,对于体系本身,只算是在外围徘徊、观察,没有实际动手,也还罢了。

    可他一旦动念梳理,借着之前“感性”的了解,迅速清开了南方八天的一片区域,重塑了法度,对面的态度,就是骤然激化。

    感觉中,像一头饥饿的野兽,在外围绕着圈子,不断接近,随时可能……

    不,已经扑上来了!

    余慈想过自己会在真实之域和大黑天佛母菩萨发生冲突,也想过残破的“上清体系”也许就是他们之间的主战场。可是,当大黑天佛母菩萨全无保留的决绝杀意倾泄而来,正面撞击的时候,余慈还是有“措手不及”的感觉。

    刹那间,余慈和大黑天佛母菩萨的神意,便通过这里扭曲破败的法则体系,连续对冲了百万次,不知有多少原有的上清英灵烙印,就此被彻底抹杀。

    余慈连心痛都来不及,便又陷入到另一波强劲的冲击里去。

    “这一位不是正在夺胎转世吗?她也真闲哪!”

    余慈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其实这种情况都不算是他想象的最糟糕的情形。然而真正与大黑天佛母菩萨接触,他就发现,自己还是想当然了。

    两边的节奏,完全没有对上茬口。

    对余慈来说,这是一次正式交战前的侦察和试探,可对已经进入关键阶段的大黑天佛母菩萨来讲,这已经是生死时刻了。

    对贸然闯进来的余慈,不打一个立足未稳,难道还要等余慈从容布置之后,两边下战书、搞仪式,再正式决战?

    所以,大黑天佛母菩萨一旦锁定余慈意念,就再也没有撒手的意思,神意中透出的杀机,便是与此刻太霄神庭之中汹涌澎湃的水世界激流相比,也是毫不逊色。

    事实上,她的神意运化已经与水世界法则体系近乎完美地融在了一起,至少仓促之间,余慈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协调的地方。

    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看起来,吸收了幽灿分化出的巫神灵性,对大黑天佛母菩萨掌控水世界,真是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以至于可以将其视为“基础”,统合三方虚空。

    作为“过来人”,余慈当然知道,那是多么的关键。

    幽灿这厮……使得一手好败家手段!

    几波神意对冲下来,余慈也发现了,大黑天佛母菩萨也不是像疯狗一样扑上,咬着不撒口,而是像一头狼王,阴森森地盯着,牢牢锁定,以强劲连绵的神意冲击,时刻保持对余慈的压力,然后自有手下的饿狼围杀而至。

    余慈发现,南方八天的范围内,至少十多个强者意志响应,来源复杂,却没有一个省油的灯。里面应该有绝大部分是出身于湖底妖国,被大黑天佛母菩萨就地取材,利用起来。

    这种情形下,想要继续整合上清体系,不可能!

    余慈很快发现了问题,那些大妖级别的强者,羽清玄尽可应付,还不用他担心。

    可是就双方的现阶段的目标而言,一个是整理、一个是破坏,所以他永远也跟不上大黑天佛母菩萨的节奏,对方的难度肯定是要低过他,水世界压倒性冲击的大势也不是他能抵御的,到最后,他连刚刚清理出来的这块地盘也保不住。

    如今绝不是纠结的时候,余慈咬牙决断,完全不顾已经近在咫尺的黑天教强者,还有外围无穷无尽的天魔大潮,心神在真实之域猛然间再一个拔升,上接星辰,直趋紫微垣。

    从“移宫归垣”的流程来看,余慈的寄托星辰其实还未进入此间,只是有心神先导而入,真要进行最后一次跃迁,还欠了水磨工夫。

    也就是他境界高妙,通过《洞元玉章三气妙化符经》推衍之术,和玄黄扫灭区域法则的天赐良机,先一步通晓、释放了“万古云霄”无上神通,在此基础上,预支了紫微帝御的神通法门,这才有当初中天紫微、战于东海的赫赫战绩。

    不管怎样,短时间内,余慈拥有驾驭紫微帝御法门体系的能力,这就是现在最需要的。

    对于已经在真实之域上搭建起“平台”的余慈来说,发动紫微帝御法门,这很容易,困难在于,怎么利用那绝对说不上“宽裕”的时间,迅速切入太霄神庭的中枢,并实现掌控。

    按照余慈本来的计划,是想着锁定了中枢位置、进一步分析体系奥妙之后,再做打算。如今被大黑天佛母菩萨这么一逼,不得不提前发动。

    时间越发地紧迫了,每使用一次“紫微帝御”的法门,消耗的先天元气都是能抽干几十上百个步虚修士的巨大份量,就算余慈已经是长生中人,先天元气随时可以补充,但那也是以“天”为单位。

    一次失败,所耗费的时间,是他根本承受不起的。

    值得庆幸的是,他最初花销的半个时辰,虽然大半都是“感性”的感应,却因此借用了当年太霄神庭内部,各位上清修士的记忆,理出了一部分头绪,知道这处烂摊子里面,什么地方该回避,什么地方可以绕过,也避免了其他纷乱法则体系的干扰。

    他的思路还是清晰的,首先,还是寻找与体系的共鸣点。

    这是刚刚已经做过的功课,重做一遍也很容易。共鸣从毫末之处开始,星星点点,每一处都像一颗种子,试图生根发芽,枝叶构连成网。但因为破坏太过严重,这个尝试是不可能成功的。

    但已经足够了。

    施展了“紫微帝御”法门后,余慈的视角,已经超拔直上,就像是一头翱翔在天际的雄鹰,摆脱了大地迷雾的困扰,也通过体系中星星点点的“光芒”,真正辨清了方向,向着远方星火最盛的地方,展翅飞去。

    大黑天佛母菩萨的神意杀伐猛地提升了一层次,但在此刻,余慈的“位置”被上清体系托举着,已经“高”过了她,神意跳变的空间更大。

    连续几次大幅度的跳变之后,余慈在体系中,蓦地契入了一个非常微妙的层次,就像是一处天然的“暴风眼”,外面狂风暴雨,这里风平浪静,大黑天佛母菩萨的杀伐之意,每每贴身而过,却总是差了那么一点儿,无法真正造成威胁。

    这就是上清修士在体系中的特权——当然,也需要是紫微帝御一级。

    进入这个“层面”,余慈等于另一种意义上的“登堂入室”。

    余慈的心脏在激烈跳动,并非是情绪的作用,而是“近距离”下与上清体系深度联系,磁石一般的相互作用。和这里残破却依旧庞大的体系份量相比,余慈只能像一颗铁砂,投向巨大的磁山上去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保持自我,不要在庞大的体系结构中迷失掉,然后迅速找到自己……也就是紫微帝御的位置。

    蓦地,心神轰鸣。

    有那么一瞬间,余慈脑中完全是一片空白,直到似曾相识的轻吟道唱,将他从巨震后的眩晕中唤醒。

    明悟生发——他被三清天“捕获”了!

    就像是外域所见的星辰系统,小星围绕着大星转动,天然形成了一个体系。

    当年的上清修士,大约也是这个状态,每一个人都是一颗围绕着核心转动的小小星辰,核心就是由“四御”共同搭建起来的太霄神庭、三十六天,由此大小各有其职,共同构成了上清体系。

    余慈的切入,等于是一次回归。

    从这一刻起,他再也不可能迷失方向。

    但他不可能满足这一点,现实的上清体系,空有份量,却没有一个灵性的核心,余慈当仁不让,就是奔着核心的位置去的。所以他要进一步切入,寻觅准确的位置,那是上清体系中为紫微帝御预留的。

    可问题于在于,直到现在,他还只能在外围盘旋……紫微帝御的特权也不管用了?

    余慈的心神绕了“三清天”巨大而封闭的体系整整一圈,也没有发现任何“缝隙”,或曰专门为“四御”留出的接口。

    这……他忽然想到,自己恐怕还是漏了一件事。

    他很能没有进入核心区的“权位”。

    紫微帝御确实是掌控中枢的关键位置,但肯定还有什么独门秘术,作为对修士本人的验证。

    否则修炼紫微帝御体系的上清修士那么多,难道都能去当头头?

    余慈目前就是“资格”够了,却没有这个验证的手段。

    封闭的上清三十六天核心区域,在出了“紫微帝御入魔”这一档子事儿后,防御强度恐怕比正常时,还要强出不少。

    难道要学大黑天佛母菩萨,暴力一回?唔,思路是有点儿偏差……

    余慈不是死脑筋的人,此路不通,他也没有纠结太久,反向再推衍了一遍,隐约觉得自己是走入了一个误区。

    正沉吟之时,意念莫名一沉,本来已经隔绝了的外部杀机、压力,骤然间又翻涌上来。

    大黑天佛母菩萨进一步突破了上清体系?

    余慈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他当即就要再次跳变,可也在此时,某道极为熟悉的意念,飘悠悠过来,如在耳畔,轻笑低语:

    “要我帮忙吗?”

    刹那间,余慈仿佛是被冰水浇头,整个人,包括意念都是一个激零。

    罗刹鬼王!

    真实之域传过来的意念,实在是最鲜明不过,而且最致命的是,那一句话后,竟然再没有任何寒喧问候,神意缥缈,攻伐而至。

    如此干脆利落,还是罗刹鬼王吗?

    很显然,大黑天佛母菩萨转世重生,罗刹鬼王必然是护法一流。

    也许,就是以自家盟友为饵,挖个坑等人跳下,如今等候已久,连耐性都消磨得差不多了,直接就动了手!

    瞬间超过千万重的神意冲击,完全就是碾压的态势,以最为暴力的形式,轰在了余慈所依仗的体系结构之上。

    本已残破的上清体系,转眼间不知被轰脱了多少节“索扣”,愈发地摇摇欲坠,虚空仿佛化为了一锅沸腾的稀粥,就算余慈跳变得及时,也是溅出的“热汤”烫到,数百万重的神意冲击,让他脑际一眩,险些就从真实之域跌落。

    毫无疑问,这是罗刹鬼王“猜”出了他的根底之后,特意转换了方式,不再和他玩法则建构,而是纯粹用修为境界碾压。

    在如此规模的冲击之下,余慈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真来啊……

    早在进入真实之域之前,余慈就将这种情形列为最糟糕的可能,如今“可能”变成了“现实”,而应对的法子,也就是那么几样。

    身侧,羽清玄轻声一叹:“你自己小心!”

    话音未落,便是“嗡”地一声响,羽清玄身形穿透虚空,倏然不见。

    也在同时,真实之域层面,同样是千万重神意,分光化影,瞬间架构起一座坚城堡垒,坐镇中天,挡下了罗刹鬼王滔天巨浪般的冲击。

    身为护法,羽清玄做的就是这截击保护的活计。

    按理说,真实之域的对冲,在哪儿都可以,可是地仙级别的冲击余波,对余慈来说,伤害也是不小,羽清玄必须要转移战场。

    这正好是与薛平治等人会合前的缺口,临走前,羽清玄也只能临时布下封禁,做一番保护。

    对自己这边,余慈倒是无所谓,他还是担心,羽清玄与罗刹鬼王交战,是不是太吃力了些?

    这个念头尚未消失,真实之域上,罗刹鬼王……

    退了?

    面对羽清玄巍峨的虚空堡垒,罗刹鬼王竟只是一沾便退,做出了避战的架势……

    不,是真实之域又来强者!

    虚空连续动荡,九天云外,梵吟禅唱,真实之域中,无量水、无量光、无量色交汇而来,如怒海大洋,其中莲座浮沉,其上一尊巨像,似佛陀降世,宝相庄严,又可见他脑后圆光,四色分明,缓缓转动,举手便有无边法网,铺天盖地而来。

    余慈心神一跳,当初在黄泉夫人记忆中收集而来的信息起了作用,对上了号:

    十方魔灵?

    真的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啊。

    这个从十方慈光佛身上分离出来的魔头,至少也有那位佛陀的八成功力,数劫以来,精修参悟,修为境界更是深不可测。

    如此在真实之域,突然就成了两面夹击之势,不管是羽清玄也好、余慈本人也好,都危险了。

    “幻荣!”

    余慈与幻荣夫人心神相接,但临到头来,却是有一番犹豫。

    他手里的牌面,高端战力其实不少,却是有着种种限制。

    就像幻荣夫人,虽有魔主之能,终究未得圆满。更重要的是,她和羽清玄的法则架构,也很难形成合力。

    地仙级别的大能交战,中间略有“磨损”,就是致命的破绽。

    或许,让玄黄上?

    就是这一个犹豫的时间,东方八天位置,忽有一道清光直冲霄汉,瞬间切入真实之域,层层墨色,铺染开来,仿佛是一幅写意的山水画作,又处处可以见得精心巧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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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更迟了,抱歉。

    话说已经大章连更一周……颇有成就感,故厚颜求一下月票!

第一百六十三章 身化天地 明暗杀剑(上)

    抱歉,昨天陪老婆出去躲二月二,晚上不在家,无力码字,只能先更半章,后半章容今晚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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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幅在“真实之域”铺开的墨色山水,一看便是玄门意象,与罗刹鬼王、十方魔灵的法度,都是格格不入,倒是和羽清玄颇有些共鸣。

    事实也确实如此,那墨色山水铺开,只与羽清玄的虚空堡垒稍微接触,“写意”的意味儿稍淡,随即竟是毫无滞碍地融合在一处。

    能有这般变化,首要条件就是羽清玄的许可,也证明了,确实是友非敌。

    其实任何一位地仙大能的气息都是鲜明且独一无二的,在墨色山水铺开的刹那,所有在真实之域的强者,都第一时间辨识出来:

    邵天尊!

    羽清玄在真实之域的架构也有变化,列出层层天宫玉宇,依山傍水,层层化开,比最初的冷硬结构有所虚化,又不失森严法度,两边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

    便在双方结构法度稍得磨合之际,罗刹鬼王瞬间堆叠超数千万重的神意冲击,仿佛是决堤的海啸,轰然扑上。

    那势头简直是要把这一座刚刚搭建起来的仙山天宫整个地淹没掉。

    她也确实做到了。

    有那么一瞬间,真实之域所有建构起的法则区域,都被淹没在罗刹鬼王几乎没有极限的神意冲击之中。

    除了剑仙,没有人能在真实之域不依靠任何“自创法则”,传导力量,罗刹鬼王也做不到。所以,一切的神意冲击,都在真实之域中留下了鲜明的“伤痕”,那是临时传导、随生随灭的法则印记。

    正是通过这种方式,罗刹鬼王将自家神意攻伐的瞬间强度,催化到了极限。

    这不是罗刹鬼王最擅长的攻伐手段,但她同样将其做到了极致。

    然而,便在瞬间激爆的神意冲击过后,羽清玄和邵天尊联手架构的仙山天宫,便从退落的“大潮”中显现出来,即便不能说是“一切如旧”,但法则同样是生灭流转,结构基础稳固如初。

    除了真实之域上这几位绝顶强者,洗玉湖附近,达到或趋近这个领域的也有几位。

    湖底的楚原湘就是其中之一,看到罗刹鬼王几无极限的神意攻伐强度,他这位专精此道的强者,也不免汗颜。

    说起来,他虽是老牌的大劫法宗师,却一直没有在“真实之域”的层面下功夫,就是因为他立足于世的最强手段,就是神意攻伐,还有虚空大挪移神通,而神意攻伐之术,一旦碰到这种完全不讲道理的攻伐手段,必将灰飞烟灭。

    所以,他一直都想着在现今的境界厚积一番,待成就地仙、水到渠成,再说其他。

    可在这一刻,看到当年与他成就仿佛,且还是后生晚辈的羽清玄,在真实之域如此风标,心中又岂能没有感慨?

    或许……他的选择错了?

    也在此刻,真实之域中,罗刹鬼王的笑语流动:

    “好一个只算天理,不算人心的邵老九,你这时候参一脚,回头这重情重义的渊虚天君,还不记你一个人情,顺便再算到八景宫头上去?”

    余慈发现,罗刹鬼王的嘴巴也真够烦人,有些话就是往人心窝里戳。他这边还好,可谁知道邵天尊是什么感受?

    事实证明,余慈未免小看了这些屹立天地多年而不倒的绝代强者,邵天尊由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和羽清玄的法则体系配合,甚至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地圆融,矗立在真实之域,巍然不动。就是罗刹鬼王与十方魔灵的联手攻势威煞层透,气象万千,一时间也撼动不得。

    只算天理,不算人心!

    不管邵天尊是否真如罗刹鬼王所讲的那样盘算,余慈现只看结果,心里暗记下这个人情,也就更没有分心的道理,他强迫自己从真实之域的混战中移开注意力,还好,思路没有被彻底打断,也是他明确了根本要义的缘故。

    他之前所作所为,是通过紫微帝御掌控太霄神庭。

    正常情况下,应该如此,可问题是,在太霄神庭的核心区域之前,他没有验证,还是被拒之门外。

    但换一个思路,紫微帝御不成,万古云霄如何?

    紫微帝御的修行体系,在上清宗可谓“显学”,修炼此道的修士,随随便便就能拿出几十上百个,修行有成的,应该也有几位。为此,给选定的“紫微帝御”设一个特殊的权位,还是有必要的。

    可万古云霄不一样。

    这一门无上神通,由葛祖创出,几以一人之力,演化“三清天”,传承道尊要旨,显化真文道韵,是实打实的上清根本要义的体现,可谓是上清宗顶级神通的招牌。可以这么说,上清修士,未必能使“万古云霄”;但能使“万古云霄”的,必定就是上清修士!

    此项神通,威力无穷,但也因为没有特定的修行法门,难度太高,多劫以来,时有断层。

    照常理而言,上清宗搭建“三十六天”的体系时,必定要把给这项无上神通留出位置;另一方面,有这等神通的强者,几代都未必能出一个,专门设计“验证”之法,似乎并无必要。

    一念至此,余慈心里大概有了谱。

    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他当即做出决断,消去“紫微帝御”的法门,转而在太霄神庭里,运化出“万古云霄”的无上神通!

    其实,若论“缘分”,余慈与“万古云霄”似乎要更契合一些。至少他将“万古云霄”的神通,化入了心内虚空,紫微帝御却没获得这种待遇。

    随着承启天内,云楼树枝叶摇动,沙沙作响,有丝丝风力吹出心内虚空去。

    湖底深处,太霄神庭之中,隆隆水声不尽,却也挡不住缥缈风吟,道韵清唱。

    真实之域,正战得天昏地暗的四位绝代强者,在这一刻都是微微走神,但等他们再进一步感应的时候,那边余慈的存在感,竟然也是急剧消褪……

    不是消失,而是骤然间被某种方式“摊薄”掉了。

    那一刻,余慈以为自己成功了,太霄神庭的中枢之地,所生就的反应,是前所未有的。他的心神,不再是一颗永远在外盘旋的小小星辰,而是迅速与中枢之地贴近、切入……

    可惜不是!

    在那瞬间,余慈突然就是剧痛,本以为是被天魔、黑天教强者突破了防线,睁眼一看,却不是那么回事儿,他还是他,可是他的心神却受了上清体系更深层的牵引,没有切入,而是急剧扩散开来,像是被狂风吹卷的蒲公英种子,飞落到太霄神庭的每一个角落。

    更确切的形容是,他好像融化掉了!

    与之同时,激涌过来的,是来自于体系内部的巨量信息。

    相较于肉身的痛楚,信息流的冲击,恐怕才是最致命的。

    也就是余慈当年曾被元始魔主用几乎同样的方式“操练”了一回,有了经验,及时疏导、分解,否则,这种只有地仙大能才可以接收、解析、理解的庞大信息,就会直接撑爆他的脑袋。

    余慈没有花什么功夫,就解析出来,然后,便愣在当场。

    上清三十六天的体系中,真的给“万古云霄”留出了位置。

    只不过,并非是他想象中的“掌控者”,而是“庇护者”!

    余慈的心神被核心体系牵引着,送入到上清三十六天的每一个角落,等于是将整个体系,都纳入到了他的“羽翼”之下。

    不是体系帮他抵御,而是整个地倒过来。

    上清体系在此时此刻受到的一切冲击、侵蚀,他都“感同身受”。

    也就是说,水世界的扭曲、巫神灵水的侵蚀正接入自身,上清体系承受着多么巨大的伤害,余慈也半点儿逃避不掉。若非两边接通之后,上清体系核心处,充沛的灵气及时反哺了一回,在那瞬间,余慈就要被恐怖的冲击绞得形神俱灭!

    此时,余慈的心神就浸泡在充沛的灵气海洋里,与之同时,上清体系每一处的残缺、崩坏,以及现阶段所承受的扭曲力量,都一一反馈到心头。

    这……是我该做的事儿吗?

    可现在已经不是该不该的问题。

    他羽翼之下的太霄神庭、上清三十六天体系,在浑蒙之中,以自具法度运转,懵懵懂懂,踉踉跄跄,就好像是一个遍体鳞伤的孩童,不辨方向,找不到依靠,好不容易被人庇护在羽翼之下,天然的就要去牵系,抓牢。

    或许,给太霄神庭一万劫的时间,也不可能像小五那样生出灵性,可是道理是一样的。

    哪一家的地仙大能,会在大劫来临之时,变成缩头乌龟,藏在自家宗门多劫以来辛苦经营的体系中,减少自己的压力,任宗门残破、根基崩塌?

    既然是地仙,就应该是天然的庇护者,再没有别的选择。

    余慈当然不是地仙,甚至还差得很远,可是,他已经通晓了万古云霄这等无上神通,在上清体系的辨识标准下,就应该承担地仙的责任,甚至还要更多!

    是的,在上清体系的标准中,是把他当成葛祖来用的。

    已经孤零零在洗玉湖底运转了近千年的太霄神庭,是真正把他当成了主心骨,决不是把他扯进去,而是自个儿扑了上来……完全没给余慈选择的机会。

第一百六十三章 身化天地 明暗杀剑(中)

    这算怎么一档子事啊!

    不用太霄神庭提醒,余慈也知道自己的责任,可就算是当年将诸天飞星之术传给他,并对他寄予厚望的朱老先生,也不会对余慈现阶段的作为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了。因为余慈的所作所为,已经远远超出他这个年龄,这个境界所能做到的极限。

    可是与太霄神庭是讲不通这个道理的。它不会理解,更不会体谅,某种意义上,它真的就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孩子,完全遵循历代上清修士为它设定的法度“本能”,做出判断。

    人家就认“万古云霄”,你能怎样?

    余慈确实不能拿太霄神庭怎样,但他更不能脑子一热,跟着太霄神庭的节奏走,最终没死在罗刹鬼王或大黑天佛母菩萨手里,却被自家的体系绞杀。

    地下朱老先生有灵,会从棺材里跳出来的!

    可这时候再想“拆开”,明显是不可能了。

    余慈在施展“万古云霄”之时,绝没有想到竟然会与太霄神庭如此“合节合拍”,在充当“紫微帝御”时,待遇绝对是远远不如,但牵涉的深入程度,却也是没法比较。

    不久前,白莲曾讲述过幽灿擅用巫神灵水,险些被同化的故事。

    如今的余慈,不是“险些”,而是已经被同化了。

    他的心神均匀分布在太霄神庭每个区域,随便抽取一个念头,上面都攀附着不止一个体系结构的节点。显然,太霄神庭是要他帮助重新梳理上清三十六天,清除掉“水世界”的冲刷和巫神灵水的侵蚀。

    然而,余慈只是被动地铺开这一层心念网络,不被弄得神智崩溃,就已经是竭尽所能;而解析信息之类,只能说不至于“撑死”,对这样一种情形,再让他“动弹”,未免也太过苛求。

    这么说吧,现在他要做的首要之事,就是要“动一动”。

    刚刚突然“融化”,把罗刹鬼王等人都给闪了一记,不过很快,不依不饶的大黑天佛母菩萨,就发现了端倪。余慈心神“融化”,但本体还在,此时也没有了羽清玄的护持,那么就别怪别人抓他的痛脚。

    竺落皇笳天中,余慈本体外围,很快就又是乌压压一片,之前被羽清玄清掉的一批,只是浪潮的前奏,此时密密麻麻的天魔、眷属、大妖等,又从不同的方向围杀上来。

    当薛平治等人按照之前羽清玄的指点,到此来会合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种景象,两边被隔绝开来,根本无法汇合。而此时,余慈几乎已经失去了对形骸的控制力,盘坐在地上,眼皮都动不了。

    见到这情形,薛平治等都是面面相觑,又鞭长莫及。

    此时此刻,余慈唯有自救。

    念头生发,逼迫,还真给他想出个办法,勉强动念,将神主网络牵引过来,分担一部分压力。

    余慈没有触及外道神明系统,仅用核心的信众,也不指望能理解太霄神庭的复杂体系,更没阴损到把痛苦感觉分享出去,只是让他们暂时作为仓库,把自己还没来得及解析的信息分流,倒腾出一块辗转腾挪的余地来。

    效果倒是立竿见影。

    余慈目前缺的也就是这么一处余地,使已经淤塞的“死水”重新流动起来。

    意识层面的变化,就是迅捷。转眼间他就腾出了手,别的神通不好使,万古云霄牵动这竺落皇笳天之前梳理出来的部分法则体系,却是最顺畅不过。

    不管别的,专挑天魔之类,以余慈盘坐之地为中心,半径十里范围内,金光如喷发的地下泉水,迸发出来,散射间又保持着高度的集束性,每一道金光都穿透了十几头天魔、眷属,形成了一面死亡之网,乌压压一片、足有上万天魔一族,一个呼吸的功夫,便给清扫一空。

    只要是天魔、眷属,就是那些和大妖“混编”在一起的,也没有一个能逃过。

    里面可是包括了至少三头劫魔和真人级别的眷属,神乎其技之处,使得扑上来的一众大妖级强者,也愣了愣神,脚下不免迟疑。

    薛平治也抓机会,发挥大劫法宗师的实力,打了那边一个时间差,借羽清玄阵禁的掩护,领着夏夫人等,抢到余慈身边。

    余慈暂时按下一团乱麻似的危局,缓缓睁开眼,微微一笑:“来了?”

    除了身为信众的幽蕊,其余人等,只从余慈的笑容里,都很难感觉到刚刚千钧一发的危险,最多是觉得余慈太过拿大,被敌人冲到这么近的地方,才放出杀招。

    不过,薛平治这位大劫法宗师级别的强者,精通阴阳之法,又对余慈的性格有些了解,心中微微一动,法眼照见,余慈形神失衡的情况,便瞒不过去。

    她不动声色走到余慈身边,将其与夏夫人隔开,口中问道:

    “想什么呢?”

    “麻烦事。”

    余慈回答得极其简短,对他来说,此时任何一种对往交流,都是在消耗他为数不多的“余地”,薛平治也能看出来,主动道:

    “那,我为你护法。”

    余慈视线从其余人身上扫过,在慕容轻烟那里稍顿,又在叶池身上转了一圈,方道:“幽蕊、慕容师姐到我心内虚空里暂避,阿池……”

    “我可以帮忙。”

    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的叶池,简单开口,若是以前,余慈根本不会听她的,直接收进心内虚空就好,可问题是,现在的心内虚空,是万古云霄的“介质”,某种意义上已经与太霄神庭对接,压力很大,而且按照余慈的思路,下步可能会更加危险,叶池和两位灵巫情况不同,余慈真拿不准主意,是否让她进去冒险。

    叶池这么一说,他也就顺水推舟:“也罢,阿池就在我身边!”

    说着,他将幽蕊和慕容轻烟收入心内虚空,又对还在外间的三人点点头,径直闭目,再不理会外面的变化。

    刚刚的余地,算是个好的开始,“活水”流动,使信息的解析,对太霄神庭的把控,都进入了一个良性循环。

    只是相较于目前紧迫的局势,仍然远远不足。

    余慈很清楚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就是他的修为、境界远远达不到“庇护”、“整合”上清三十六天的要求,

    这不是一个“长生真人”和“地仙”的差距,而是一个“长生真人”与“葛祖”的差距!

    如果只从这条思路上考虑,差距巨大得简直让人绝望。

    所以,余慈只能调转方向,先全力整理太霄神庭中枢传出来的各层次信息,看是否能通过解析,寻找到几个可以“降低标准”的节点,再重新设计一下,作一个临时性的替代方案。

    但很快,事实就证明,此路不通。

    对于太霄神庭来说,这不是几十、几十个节点的问题,而是在“万古云霄”与“上清三十六天”无缝对接之后,按照预设的法理规矩,地仙大能必须从全局的高度,“激活”陷入封闭状态的核心,恢复其最起码的阵禁功能的问题!

    要“激活”,太霄神庭核心自己就有相应的阵禁机关,可是那推动阵禁的第一把力,最最起码也要是地仙级别的第一把力,又是余慈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当然,太霄神庭的创建者,也不是那么死脑筋,也考虑到了意外情况。

    太霄神庭需要葛祖这等级别的外力帮助的时候,肯定是宗门陷入危局,就是葛祖这种级别,也不是没有重伤的可能。

    那好,您老人家也不用费太多力气,就这么维持着“万古云霄”总行了吧?剩下的全由太霄神庭的核心自发完成。

    当然这个过程肯定会比较长,可这里储备的精纯元气,完全就是洞天级别的,足够您疗伤用的,管够!大家彼此“照顾”,只要您老稍稍恢复点儿元气,打出地仙级别的力量,还不是吹口气的事儿?

    那时自然会大大的加快重启的进程……

    退一万步讲,就算至始至终都难以恢复战力,可只要架设着万古云霄,以地仙级别的元气吐纳效率而言,结合核心区域内充沛的精纯元气,也足够达成一个稳固的平衡,保证太霄神庭解封和地仙大能的疗伤两不耽搁。

    对葛祖这种级别的大能来说,真是贴心周到,最大限度地保全了太霄神庭和地仙战力的安全。

    可问题是……

    余慈真不是葛祖,他连地仙也不是!

    他只是一个因缘巧合,在长生真人境界就意外领悟了“万古云霄”,又好死不死地拿过来对接的倒霉蛋。

    万古云霄是好东西,可就算是已经凭借“云楼树”,化入心内虚空的此刻,对外能支撑的时间,也绝不会超过一刻钟!

    如果非要“维持”,只有一种可能……也是已经陷到死局里去的余慈,仅有的选择!

    余慈苦笑,又长笑,笑声激荡元气,竟是洞彻九天十地,整个太霄神庭都是颤动起来:

    “天不生余祖,万古如长夜!”

    自嘲的大笑声里,他心内虚空敞开,将整个太霄神庭的核心区域,整个地“吞”了进去!

第一百六十三章 身化天地 明暗杀剑(下)

    更新节奏被打乱,这两天要调整一下,所以都是早晚各更三千字,大家暂时适应下吧。昨晚八点更了一章,习惯只在早上看书的朋友不要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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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慈笑声响起的时候,正是他的心神与太霄神庭捆绑在一起,彼此互通之时,元气、法度、体系齐齐共鸣,他的笑声,就等于是太霄神庭的笑声,可谓是惊天动地,就连真实之域都给撼动,交战中的四位大能,都不免有意念垂顾。

    便见得竺落皇笳天中,尤其是余慈所在地附近,光线明灭,纵横成网,又像是刀砍斧劈的轨迹、火焰烧灼的印痕,将水波排开,久久难聚。

    就在这瞬间,四位大能围绕着余慈,又进行了一波交锋,这里面,只要羽清玄、邵天尊稍有疏失,余慈说不定就是断手断脚,更倒霉些,可能连脑袋都要掉下来。

    在外护法的三位女修,要数薛平治最理解刚刚这幕,当下就是心神一激,但对此,她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指望羽清玄二人顶得住,也希望余慈尽快从所谓的“长考”中醒来。

    唔,真的没办法吗?

    刚才,她同样是被余慈的长笑声惊了下,更感受得出,余慈现在绝对是进入到一个决绝、凶险的境地,是用“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态度,行最后一搏。

    薛平治有所沉吟,很快就有了决断。

    换了旁人,就是想帮忙也插不上手,但她不一样。轻呼一声“怀玉”,让夏夫人与她对调下位置,并将阵线收缩,利用羽清玄留下的阵禁,抵御外围大妖的围攻,她则进了内圈,伸出手,微一犹豫,还是搭在了余慈肩头。

    余慈在怎样一个境界层面作战,她现在已经不太跟得上了,然而对于一位精通阴阳之法的修士而言,不管施展怎样的神通,进入怎样的状态,人之形神,不外乎就是阴阳二气的参合运化。

    薛平治要做的,就是在余慈身上已经复杂得让人眩晕的阴阳二气变幻中,捕捉到流转的节奏,用最自然的方式,保证阴阳二气的平衡——这个平衡毫无疑问必然是动态的,必须完全契合余慈的节奏。

    其难度,大约相当于两个神意对冲的强者,其中一个纯粹利用“跳变”的技巧,在天地法则体系中一瞬百变,不让对手碰到一星半点儿,却也始终与对手维持在一个层面上。

    对薛平治来说,这是一项巨大的挑战。

    同样的,对刚刚发出“豪言壮语”的余慈而言,艰难的挑战,已经临头,且没有任何逃避的可能。

    余慈现在的“心内虚空”有多大?

    他没有做过统计,理论上讲,只要他神意辐射区域内,都可算是心内虚空的范围。这样,他本体的神意放射,在没有任何限制的情况下,超过万里轻轻松松,在神意攻伐的情况下,利用跳变,远去数十万里,也不是没有做到过。

    不过,在那种距离,神意力量已经不足以扭曲并维持法则体系结构,就算架起虚空,也是个样子货。

    不过,还有一种情况是,利用信众做为跳转,只要有信众,且对方的修为境界能够支撑,完全可以洒遍真界内外每一个角落。

    这就是余慈心内虚空的范围,而太霄神庭“正常时”,半径不过八百里,就算如今四方八天尽都铺开,核心区域却没有改变,从“范围”这个意义上,完全没有问题。

    可是,事情没这么简单。

    太霄神庭从不是哪个人的私有物,也绝不可能圈禁到“自辟天地”里去,因为其内部,本就是数十处天域堆砌而成的产物,已经将虚空结构做到了极致,即使现在铺开了、崩溃了,核心区域仍保留着完整的结构,而且,是与十余处虚空世界相通联、成百上千条灵脉汇聚、又与四方八天死扣在一起的结构。

    余慈要想将它“吞进去”,就要吞得下成百上千条灵脉、给十余处类似于“九幽冥狱”的虚空世界留出接口,还要与四方八天的体系完美融合,这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要想长时间维持万古云霄,又必须是在心内虚空之中。

    这就是一个要命的矛盾。

    任何一个拥有“自辟天地”无上神通的修士,面对这种局面,都要头痛。

    余慈也头痛,但他觉得,自己可以解决。

    从玄元根本气法演化而来的心内虚空,被余慈应用到现在,已经在某些方向上推到了极至,甚至可能超出了创出心法的解良师叔的想象,但不管怎样,它既是自辟天地的神通,又没有丢掉最初由物象而至心象的基础。

    如果从天人九法的层面考虑,物象是修炼者对万事万物的映射,属天人三法的范畴,而“描画”出心象的运作机理,又涉及人心灵昧的根本,至于缘自于符法的根基,则最大限度地将“天之三法”的奥妙引入。

    几个因素共同作用,出奇地全面、协调。

    为此,也有了极大的自由度。

    在修行过程中,可以专注于某一项,比如千宝道人;也可以全面发展,比如余慈,都没有任何问题。

    这个心法的设计,就是在“天”与“人”之间,找到了一种绝妙的“交流”方式,生动而多变,可以开拓出无数种可能,潜力无穷,无怪乎方回、朱老先生对这门气法,都给予了那么高的评价。

    余慈受了这门气法,也是受益终生。

    而在眼下,余慈就要利用这种“生动”的形式,打破内外虚空的边界,在真实与虚幻之间,给太霄神庭留出“呼吸”的空间,也给自己减轻压力。

    薛平治的插手,正是恰到好处,其阴阳妙化之法,帮助余慈稳住了气机起伏变幻,安然渡过了最初调适的困难,而幽蕊、慕容轻烟两位灵巫进入心内虚空,正好能帮助调理骤然接入的巨量灵脉。

    即使其中九成九都只是在心内虚空转个圈儿,就要流出,可就是不慎刮蹭截留的那一点儿,也足够余慈喝一壶的。

    不管怎样,余慈还是比较平稳地渡过了最艰难的转换期,此时的心内虚空,就像是一件透明、削落的纱衣,披在太霄神庭核心区之外,其削薄到几乎什么都没改变,但心内虚空的法理,尤其是万古云霄的无上神通,却是实实在在地落在了太霄神庭之上。

    云楼树吞吐着巨量的精纯灵气,可以它到了余慈手中以来,绝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在“营养不良”中渡过,时不时还被摘下几片叶子,从来就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以至于短短数息不到,其树干就又粗了一圈,留在承启天的根须枝叶范围,扩大了足足三倍,至于打入虚空深处的那些,更不知扩开了多少。

    如此,云楼树更是无风自动,摇曳生音,将“真文道韵”的玄妙,卖力地洒播开来。

    一切都像是进入了正轨,可余慈非常清楚,困难还刚刚开始。

    刚刚的时间段,平静得让他都觉得幸运。

    大黑天佛母菩萨没有来打扰,大妖没有突破防线,三方虚空的扭曲变幻,也还维持在一个相对平稳的幅度之内。

    可平静不会持续太久,剧变终将到来。

    余慈现在的问题是,为了给太霄神庭留出“呼吸”的空间,他将心内虚空与真实世界的壁垒最大限度地削弱了,两边的法则体系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接触”。

    不论在什么时候,这都是非常忌讳的一件事。

    因为这里是太霄神庭,属上清体系的范畴,又有万古云霄镇压,天地法则体系的反噬暂时不起作用,可当水世界与太霄神庭冲突加剧,余慈就是首当其冲!

    他必须要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

    思绪正盘转变化之时,忽有寒意,莫名而生,凌厉凶横,冲断思路。

    这感觉突兀而又熟悉,余慈心叫不好,猛地睁眼,可就是这么一个眼皮动作,剧变已生。

    血光喷溅,薛平治肩颈、前胸、腰肋处同时爆开血雾,随即在高速激荡的元气中,催发殆尽。

    薛平治和余慈正在阴阳二气对接之时,心神本就隐隐相通。

    余慈心中的警兆,她也知道,以她的修为,抽身避让,也还是有几分可能,但余慈体内的阴阳二气运转,势必大乱。

    一念之间,她身形动也未动,只利用两仪圈,将体内阴阳二气,骤然间做出了一次妙至毫巅的运转,使透入体内,还要贯穿过去,再击杀余慈的剑意,刹那间阴阳倒转,从内敛的穿透性质,转向显性的爆发,再通过气血流转,移开了方向,分化伤害,爆出体外。

    如果是纯化剑仙的一击,不涉阴阳法度,薛平治这手等于是找死。

    可是,发剑之人,利用的是天道流转变化,终是给了薛平治机会!

    天遁杀剑……诸阳。

    余慈和薛平治心中同时确认了敌人,慢了一拍的夏夫人,却也是适时反应过来,尖啸声中,顶门一道紫气腾起,外围又化为苍翠浑茫之景,仿佛是莽苍群山,凝缩在十尺方圆之内,错落列布,将四人都圈在其中。

    这是夏夫人出嫁时,千山教给出的嫁妆,乃是实打实的法宝级数,是将北地一座绵延山脉、千山百峰化入其中,包括地气龙脉、灵穴窍眼,个个不落,夏夫人百年祭炼,与之心神相通,运使开来,当真有挟山超海之能,用于防御,也是一绝。

    要说,在激变之下,她的反应也不弱了。

    可是,便在巫宝紫气冲霄,演化千山之时,他们所在的竺落皇笳天,骤然一明、一暗,仿佛是日夜阴阳刹那对转。

第一百六十四章 绝剑断影 通天血途(上)

    阴阳对转,日夜倒颠。

    对此感悟最深的,恰是最精于阴阳之法的薛平治。

    她骤然为之失色,因为就是在她中剑之时,也没有出现乱象的气机,却在这刹那间受了剧烈牵引,为了控制下来,薛平治不得不付出十倍以上的力量,更要在这急转激烈的节奏下,保持余慈体内阴阳二气变化稳定,这种难度,约等于将神意冲击的烈度从“百万级”刹那间推到“千万级”,也就是实现从“楚原湘”到“罗刹鬼王”的跃进!

    仓促之下,薛平治竟然撑了下来,可代价就是胸口剧痛,五脏六腑险些齐齐破裂,当即就受了比之前中剑时还重的伤势。

    至于夏夫人,她护身的这件名曰“莽苍紫印”的巫宝,确实是第一等的,其应对也绝不为错,可是,她面对的敌人,恰恰就越过了她所能应对的极限。

    天地虚空一明一暗,紫印所化的莽苍山脉,苍翠之色骤然衰减,生机凋零,一应地脉灵窍,淤塞难通,如此手段,分明是把阴阳造化之术推向了极致,其中更有一种极其诡异的神通变化,使得夏夫人原本与巫宝最是相宜的气机流转,也莫名出现了断层。

    巫宝还好,毕竟品级摆在那里,再怎么被压制,基本的功能都还在,可夏夫人本人的大巫灵苑,则是玩具一般,被扭曲撕碎,即便是巫宝镇压,反噬之下,也受了伤。

    夏夫人的实力在这边并不出挑,可她的见识还是一等一的。

    特别是这种神通所依附的血脉,是巫门曾经拥有,却不幸断绝的;又在某种意义上,是近在咫尺偏偏有又触碰不到的。

    故而,这一刻她脱口而出:“烛龙日月法!”

    大笑声骤起,虽不比之前余慈惊天动地的声势,却也是风雷并发,动荡气血,使得这一方水域波纹横生,愈发地光线错杂。就在这纷乱的局面下,有一个巨大的身影大踏步走进夏夫人等人的视野,未等看个分明,已听那人笑道:

    “百年前一别,夏夫人别来无恙乎?”

    夏夫人按住心神动荡,低声道:

    “烛龙王!”

    大步走来的人影,身形之高大,远超人类极限,足有丈五,已是两个人的高度,身上还披了厚厚的甲胄,头面都给罩住,甲胄通体黑色又有晶体之质,仿佛从内到外都透出一种黑沉沉的“光色”,或许是这种“光色”影响,从夏夫人这边看,完全见不到来人的眼睛。

    这位披甲巨人赤手空拳,但其本身的体型、披挂,看上去就是一具恐怖的武器。

    在他身后,六头化形大妖跟随,其中也有个头比他还要巨大的,却自然而然地都失去了存在感,只作为陪衬存在。

    事实上,在面对这人的时候,夏夫人心里都有了绝望之念。

    因为,她面对的是湖底妖国的王者,从未对外表露过实力,却公认有地仙之能的“龙王”,在巫门称为“烛龙王”的。

    此妖王继承的是上古烛龙血脉,传说中“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生来就有长生之资,血脉中自蕴无上神通,实力可谓深不可测。

    从之前的形势看,湖底妖国确实与他们站在了对立面上,但夏夫人还有着一些侥幸之心,想着“烛龙王”可能是到别处天域,去阻截其他人。

    可认真想一想就知道,以对方如此针对性的手段,又怎么可能会将最强战力之一的烛龙王旁置呢?

    渊虚天君究竟招惹的是怎样的对头啊!

    被夏夫人埋怨的余慈,还在“长考”之中,对外界的变化仿佛全不知情,又似漠不关心,倒是来到近前的“烛龙王”,对一行人中唯一的旧识,颇有些想法:

    “夏夫人,听说幽灿没死,你就急着给他戴绿帽子,大胆豪放,和我们妖族倒是衬得很,不如过来吧……你们巫门不是一直想着分出我这一系的血脉吗?我给你这个机会,当然,绝不会再给你勾搭别人的机会!”

    烛龙王的笑声震耳欲聋,对自家的**毫不掩饰,很快,他的目标又换成了薛平治。其眼眸藏于甲胄阴影之中,看不出视线指向,然而薛平治身上气机纷乱,分明受了外在强压,抵挡得很是辛苦:

    “这位就是平治元君吧,久仰大名,却缘吝一见。如今相逢,果然如罗刹所言,与我烛龙一脉极是相合,若元君答应,我可以许可你王后之位!”

    薛平治一边平复气血,一边淡淡应道:“那位子我早坐腻了,况且这恶俗之辈,称孤道寡,怕不丢尽了巫门的脸。”

    夏夫人凤眸生寒,冷声道:“不过一条看门狗,凭什么列入巫门法统?”

    烛龙王又是哈哈大笑,并不生气,当然,就算他生气,别人也看不出来。

    “好极,你们巫门如此,也怨不得我了!”

    说罢,一步踏出,竺落皇笳天再次明暗交替,正是烛龙血脉神通作用,阴阳之气,为之错乱巅倒,能在这等神通之下,还能保持大半战力的,天下修士,万中无一。

    薛平治腕上“两仪圈”无声滑落到掌心,在她侧前方,夏夫人面色沉寒,“莽苍紫印”微微颤动,全力抵御着烛龙王的神通。

    烛龙王一步步迈过来,重靴与地面碰撞,发出铿锵之声,每一记都似敲在人的心头上。

    在这时候,他还不忘转过话锋:“对了,这位……渊虚天君怎么不说话,之前不是向我叫阵来着,如今我来了,不妨好好聊一聊?”

    余慈眼皮也不抬一下,心里倒是透亮:这位烛龙王,如此作态,恐怕不是对眼下这些“囊中之物”,而是针对真实之域中,激战的羽清玄等。

    这家伙要比他粗鲁的模样诡诈多了,是一个可畏可怖的强敌。

    但若真要选择,他还最希望挑这位!

    对他来说,烛龙王再怎样强大,终究还在明处,最可怕还是那个一击不中,又不见踪影的天遁宗主诸阳。

    诸阳本身的境界,也许没有到地仙一层,但其余一切标准都是够了,甚至还远远超过。

    对他来说,烛龙王的强势,就是最好的掩护。

    明里是龙王,暗地是诸阳,杀意虚实交映,形成这一个必杀之局。

    而在法则层面,大黑天也杀上来了。

    配合得真是巧妙!

    很显然,大黑天佛母菩萨早有预谋,就等着这个机会——她或许不知道余慈心内虚空的玄妙,却一直在等待余慈深入牵连的“必然局面”。

    身为重立上清的关键人物,余慈是不得不入局。

    而一旦入局,当局者迷,深陷其中,扭曲的三方虚空法则体系,将最大限度削弱余慈在相关区域内的根本法则控制力,也等于半废掉了他在这其中的“掌生控死”之能。

    大黑天佛母菩萨自然可以安然转生。

    她还嫌不够安全,干脆就来釜底抽薪,请出了诸阳、烛龙王,只要击杀余慈,什么都将是水到渠成!

    烛龙王放声大笑:“渊虚天君,醒来!”

    脚下节奏骤然加快,连续三次踏步,一步就是丈余,急促的铿锵之音就像是鼓点,带起了狂风暴雨般的大势,而与之同时,虚空明暗连续交替,仿佛夜以继日,带出一道“光阴流转”的莫测意味。

    正是在这奇妙的感觉中,一直“流动”的时光里,某一个片断,突兀地“折”了过去,这么一个断裂的“节点”,使得羽清玄的封禁如纸一般破碎,夏夫人的“莽苍紫印”完全没有起到作用,烛龙王身后,六头长生大妖呼啸声中,齐齐冲前,压入了余慈身外的防御圈。

    也在这一刻,夏夫人也好,薛平治也好,都是微微恍惚,分明就是错过了关键的时机。

    余慈心弦震荡:光阴秘术神通!

    太虚法则之中,便有这一分支,然而世间难得,余慈还是首度得见。

    隐约觉得,那烛龙王是以强横无比的实力,扭曲虚空,突出某一层面的变化特质,形成这样“折叠”一节的诡异效果。

    具体如何,难以分明。

    对如今情势而言,也无意义,因为就在防御圈破碎,六头长生大妖压入之时,诸阳杀意又现。

    余慈眉心微痛,已是被杀意锁定、渗透,甚至已经受了暗伤。

    他蓦地睁眼,不管法则层面大黑天佛母菩萨的强压,正要不顾一切反制。

    六头大妖黑压压的身影之后,忽地有谁闷哼一声,一个极淡的影子斜飞出去,其上血液喷溅,但很快也似是飞虫乱影,消没不见,竟没有在周围留下任何痕迹。

    但余慈已经看出,此人是被剑气贯穿,其气机变化——分明就是诸阳!

    也在此刻,余慈身畔,忽有丝缕剑意鸣动,声势不大,然而层叠化染,虚实莫测,如天外楼阁,意象分明,偏偏缥缈难留。

    与之相应,旁边人影向前,那是叶池……然而,身形、样貌、衣着,一步一变,不过三步,已经完全换了一人。

    相较叶池,此人背影同样削瘦,只身形略高,也或许是她背脊格外挺直的缘故。一身月白襦裙,外披纱衣,在烛龙王的日月神通之下,也是明暗不定,像是夜间海面上起伏的柔光,光中生烟,缭绕周身,恍若飘带披帛,迎风欲起。

    而当“飘带”拂过,围杀上来的六头大妖,都是惨哼暴退,有两个退到一半,已经仆倒在地,再起不能。

    烛龙王的笑声戛然而止,脱口道:

    “半山蜃楼……叶缤!”

第一百六十四章 绝剑断影 通天血途(中)

    便在烛龙王尾音将尽之时,连斩两头大妖,逼退四头,更重要是重创了诸阳的凛冽剑意,便在烟气中袅袅而散,那个清瘦的人影,停下脚步,正好走到夏夫人身前,挡在烛龙王正前方。

    也在瞬间,已经加速踏步的烛龙王,巨大的身躯骤停,明暗交替,光阴流转的异象,也一发地消散。

    在他脚前,正是他一个仆倒在地的手下,此时倒还是气息微微,可是,其数劫苦修出来的灵智,已经被一剑抹杀,便是活着,也是个“活死人”……或许称“活死妖”比较恰当,也就是《未来星宿劫经》的妙处,使得大妖神灭而人形犹在,没有现出本相。

    “吹灯拔蜡,死得痛快。我这些孩儿们,蒙叶岛主照顾了!”

    闷沉的声音,像是从铁箱里发出来的,随后就又变成了高昂的笑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只鸟儿,可美得很哪!”

    而在此刻,余慈的想法则是:

    又玩这一手!

    记得当年在东华山,叶缤就是玩了这一个“大变活人”的好戏,和自家徒儿互换身份,进了东华虚空,一剑重创太阿魔含,破了天劫魔劫,成就剑仙尊位。

    十多年后的今天,同样的人、同样的路数,余慈就奇怪,他怎么还是一点儿警觉都没有呢?

    此时,烛龙王的话锋再转:“不愧是叶岛主,这心机,这狠劲儿,当真是不让须眉……诸老弟,你在她手吃亏,也不枉了;中剑不死,更是大赚哪!”

    隔了片刻,水波中有低哑的声音响起,应是诸阳无疑:

    “让我一剑,还我一剑,她的狠劲儿和忍劲儿,我是一向佩服的。”

    两人一唱一和,拿出的是攻心之术。也不怕浅白,这时候就应该是越直白越好。

    明着赞叶缤,实际上是讥刺她明明就在薛平治身边,但在诸阳发第一剑的时候,却是全然无视,非要等到更好的机会才出手。

    按照常理,叶缤完全可以说她没有反应过来,当然,最好的方式是根本不辩解,余慈也好、薛平治也罢,都是与她有交情的人,更懂得大局为重。

    哪知,叶缤回答得好生坦然:

    “最初平治元君重伤时,找不到这么好的机会,可以一剑破你的‘天遁杀法’。”

    说着,她侧过脸,向薛平治处微一点头。

    薛平治竟也微笑还礼,让人怀疑,是不是早有默契。

    余慈却知,不是这样的。之前,薛平治完全不知叶缤就在身边,叶缤也确实没有任何出手的意思。

    不但是因为不是最好的时机,也是确认这一击不会致命。

    叶缤发剑之时,余慈就在旁边,此时琢磨她发剑的时机,便感觉着,这位叶岛主的剑意,倒与他生死一线的剑意有点儿像,都是险峻凌厉到了极致。

    为了捕捉最好的战机,完全可以“交换”一定的代价。

    但最让人凛然的,是她“理所当然”的气度,不管是此时的薛平治,还是之前的余慈,对明显违逆了常理的做法,都没有正常的反应,只觉得她就该如此,或者是干脆视而不见。

    这种直指人心,真幻莫测的法门,就是比之罗刹鬼王,也不差了。

    余慈蓦然醒觉,自叶缤现身以来,他一直就被其剑意中吞吐变化的节奏牵动。

    事实上也不只是他,当叶缤现身,自然成为当前的焦点,此间所有人的心绪起落,都或多或少地受到影响。

    烛龙王和诸阳应该也是察觉到了这种情况,不断争抢主动。

    然而,叶缤依旧稳稳控制着她的节奏,平平淡淡道:“诸宗主的天遁杀法,已经是古今独步,当年我在半山岛,祖父闭关。以我之力,挡得住东海百万妖众,各方奸邪,唯独挡不住你。”

    诸阳的话音缥缈,似乎时刻变化位置,但比之最初时的来无影去无踪,却已经有迹可循。他依旧低哑着嗓子,笑道:

    “七代步影之死,你们叶家难脱干系。难得等到叶半山被造化所败,净身出户,怎会放过?不过你也当真能做得出,一看势头不对,就贴上了罗刹鬼王,好得很,好得很!”

    叶缤语气不变:“如今我与罗刹反目,祖父出关,你倒摇身一变,成了罗刹座下走狗……”

    她话音一顿:“今日正好,以牙还牙!”

    “天赐良机,先让你叶家绝后!”

    两位纯顶剑修话音几乎同步,如宝剑交击,对穿而过,实际上虚空各个层面,也确实有剑意吞吐、流变,两人已经再度交手,都是“大真幻剑意”的格局,出没无定,无形无影,凶险万端。

    刚刚完全被排斥在外的烛龙王,也不是摆设,一抬手,剩下的四名手下先结了阵,他则重新迈步,一步步走上前来。

    正面攻坚,有谁能比得过他这上古大妖血脉嫡裔?

    这就等于是两位地仙大能的合击,偏在此时,叶缤半侧过脸来,似乎是看向他,却只给余慈见到她半边玉泽光透的面颊。

    “还好吗?”

    余慈还在琢磨刚刚透露出来的一些消息,闻言脱口道:

    “还好……叶仙子这些年来一向可好?”

    叶缤唇角微抿,浅浅的笑弧,却又很是生动:“托你的福……如今状态还好?”

    这时余慈才明白过来,人家是问他现在的身体状态。

    吞了太霄神庭核心,余慈的面皮厚度似乎也相应增长,哈哈一笑,正要说话,大黑天佛母菩萨又一波攻势到来,他闷哼一声,在法则层面勉力挡下,却也只好是苦笑:

    “不算太好。”

    他现在的状态很复杂,意识层面,几乎与太霄神庭同化;实体层面,还是原来模样,但心内虚空“蛇吞象”的局面反馈回来,对形骸的压力还是极其沉重的,至少已经超出了一个长生真人的身体极限。

    能撑到这时候,也是上清体系加持,是心内虚空将太霄神庭核心区的精纯灵气源源不断地输回,才勉强维持。

    余慈从没有在这种情况下,动用本体作战,只能拿出保守的答案。

    便是这几句寒喧的功夫,虚空各处,不知剑意几度交错,烛龙王则已经进入了十丈的极限距离。

    不过,叶缤也没有回头的意思,仍问道:

    “天君欲往何去去?”

    “……往北。”

    如果要离开,自然是往北。

    余慈等人所在的地方,是南方八天中的竺落皇笳天,北边自然就是太霄神庭核心区,目前他只是撒网般,将心内虚空远远投放到中枢之外,本体还没有到那里。

    若能抵达,使本体处在心内虚空的保护之下,又能真正调理太霄神庭的核心区域,借助那边的封禁之力,情况自然不同。

    要知太霄神庭有很多时候都没有地仙坐镇,照样镇压北地,其中自有玄妙,余慈绝不能放过。

    “那就去吧。”

    叶缤终于是侧过身,视线移过来,微微一笑:“我为天君断后。”

    也是在此刻,时刻多年之后,余慈再次对上了那湖水般平和温润,又隐隐波荡着寒锋剑芒的眼眸。

    那个傻愣愣的小子,也蒙得她叫一声“天君”了吗?

    刹那光阴,一发而收,惟有涟漪,轻泛开来。

    余慈深吸口气,向北的话,路上绝不平坦,三方虚空体系错乱,大黑天佛母菩萨时刻相逼,巫神灵水的侵蚀愈发严重,这都是余慈必须承担下来的压力。

    除此以外,湖底妖国已成了大黑天佛母菩萨的狗腿,以烛龙王为首,强者如云,在此环境中,也是如鱼得水;诸阳虽与叶缤激战,然而杀他之心不死,那深沉恶意,便如暗处的毒蛇,随时可能一口咬下。

    不过,既然叶缤说了,他又有何惧?

    地仙大能交战,他也好、薛平治和夏夫人也好,其实都算累赘,还不如及早到太霄神庭核心去,那时他能发挥的力量,自然远超此时。

    没有客套,也无需作态,余慈缓缓站起身:

    “好!向北。”

    身外虚空微一扭曲,直接将薛平治、夏夫人都纳入了心内虚空。

    若是之前,他决不敢将两位劫法宗师就这么拉进去,但如今心内虚空等于是半开放式的,没那么安全,但也少了很多忌讳。

    他再看叶缤一眼,转身就走。

    烛龙王的狂笑声起:“你们这样公然授受,罗刹她知道吗?”

    笑声中,这位公认地仙级数的大妖,终于正式出手,四个结阵的手下,同时嚎叫,身上血光暴起,与其气机互通,如勾如剑,横扫过来,竟然就是烛龙王的兵器!

    血光合股,观其来势,分明是要将叶缤和余慈,一发地扫进去!

    而在更后面一些,又有七八人大小不等的人影发力扑上,都是大妖级别,湖底妖国深厚的底蕴,展露无遗。

    叶缤身外烟气同样聚合,剑气殷鸣,竟是不闪不避,与血光对冲而上。

    虚空深处,锵然鸣响,如金铁之音,随即又是一连串剑吟,或低哑、或尖锐,连成一片,起落无定。

    诸阳的杀意便在其中。

    余慈拿出了绝大的定力,闷头往前冲,眼看远去数里,忽听得一声唤:

    “天君!”

    余慈一怔回头,却见叶缤在烛龙王与众妖扑击的间隙,转过身来,玉色面颊上,竟是溅了一串血滴,也不知是她、还是哪个敌人的,却依旧从容恬淡,只以微笑并四字相赠:

    “一路顺风!”

    这言语,仿佛天外一剑,缥缈无踪,却瞬间扫去了余慈心内正不断积累的重压,让他为之失笑。

    他也不说话,身形劲射而去,这次,真的再不回头。

第一百六十四章 绝剑断影 通天血途(下)

    余慈也不必回头。

    叶缤说是“断后”,并不是说就挡在竺落皇笳天,此外任事不管。就算她想这样,诸阳、烛龙王,也是绝不可能让她如愿的。

    因此,余慈飞掠之时,偶尔还能在侧翼见到叶缤的身影,与诸阳、烛龙王等,都是一闪而逝。

    他的左右,始终有大片无形有形的漩涡,围绕、追随,一处方灭,一处又生。

    那是叶缤与诸阳、烛龙王激战的领域,剑意与界域冲突,吞没,撕裂,往来反复。

    余慈就像是在一条激涌澎湃的大江上行舟,处处是激流漩涡,但他就是一门心思往前冲,各个漩涡,总会及时偏移,让出路来。

    至于前头那什么魔头、大妖进来,则都给绞杀干净,从无例外。

    叶缤这等于是把开路的事情,也给做了。余慈得以沉下心,全力应对大黑天佛母菩萨。

    此时,太霄神庭范围内的三方虚空中,法则体系越发复杂,局势也越发明朗。

    真界法则体系算是“后头沉”,虽然体积最大,但在湖底,受妖国禁制的拓展和封锁,在此地倒是最弱的;

    已经与湖底妖国全面对接的水世界,无疑最强,但法则体系活性不足,力量分散,空有大势,却是死气沉沉,显然是巫神沉眠带来的影响。

    大黑天佛母菩萨吸收了巫神灵性之后,正尝试控制,目前已经卓有成效。

    至于太霄神庭、上清三十六天,毫无疑问是三方虚空的中轴,也是交战的核心区。

    余慈现在必须佩服自己做了一个有效的决断,及时利用“心内虚空”吞了中枢,没有变成四方交织,否则在大势之下,必是他第一个被碾碎。

    但后果也是显而易见的,他必须开放心内虚空,保证太霄神庭中枢与外界的联系,以维持其运转,否则,完全封闭的情形下,余慈瞬间就会被抽得连渣子都不剩。

    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同化”。

    心内虚空罩下,余慈现在也就等于是充当了“父母”的角色。面临着两大任务。

    他要处置当年魔劫之时,太霄神庭坠落洗玉湖的根本问题,让其能够“自理”,

    也要帮助太霄神庭,重新梳理外围四方八天的混乱局面,教授其生存于世的“法度”。

    不完成这两项任务,他就等于是陷在了洗玉湖底,一辈子也别想出去!

    当然,在此之前,作为一切的前提,他还必须为太霄神庭挡风遮雨,接下大黑天佛母菩萨的攻势不说,外围的环境最好也是“漂漂亮亮”的。

    而这又谈何容易?

    此时的大黑天佛母菩萨,利用水世界的强势体系,几乎夺取了几乎所有的外围,仿佛是邵天尊所言“围杀大龙”的预演,成尾大不掉之势,再反吞中央。

    就在烛龙王和诸阳现身前后的那段时间里,湖底这片区域之内,余慈和大黑天佛母菩萨的斗法已经白热化。每个层级、每条脉络、每道法则,都是激烈争夺。

    余慈无疑还是处在守势,或曰被动。

    就像现在,刚刚离开竺落皇笳天,那边梳理出来的部分法则结构,已经被大黑天佛母菩萨一口吞掉。

    如果将余慈一方视为“明”,大黑天佛母菩萨一方视为“暗”,此时的太霄神庭区域,除了中央核心位置,光明朗照,其余全是大片大片的黑暗,偶尔见到一些零星的光芒,也是很快就给吞没。

    但余慈又不能放弃不管,毕竟外围区域还是在三方法则的扭曲变化中,如果任由大黑天佛母菩萨将其掌控,很快就会形成“水世界体系”与“上清体系”的正面冲突,绞缠之势失去,余慈更没有胜算。

    如此,余慈本体在南方八天飞遁疾进,意识则在法则层面左冲右突,辛苦奔忙,效果却着实一般。

    在余慈看来,如此被动的原因,固然有很多,可最致命的,其实只有一个:

    层次境界上不可比。

    如果现在,施展了“万古云霄”,与太霄神庭核心“融为一体”的,真是哪位地仙大能,别说大黑天佛母菩萨,就是罗刹鬼王、十方魔灵、烛龙王等等,一块儿冲上来,在此上清根本重地,他又岂有不胜之理?

    可现实就是,不管是在真实之域也好,在法则体系当中也好,每次余慈发现了破绽、机会,意欲发力,却总有一个坚固的屏障,轰之不透;又像是锋利的铁丝,勒着他的脖子,让他呼吸都觉得困难。

    极限、极限、极限……

    余慈是真真切切地遇到了屏障。

    此时的思维、见识,远远超出了他的修为境界,就像是把成人的头脑装在婴儿身上,任是有千般谋划,万般主意,却也只能咿咿呀呀,空舞手脚,打不出半点儿力气。

    余慈对十方慈光佛一向敬佩,这时候却好生烦躁。

    若不迩者,不取正觉……

    可你老人家也太小气,限定的水准也太低,想没想过,老子完蛋了,你的宏誓大愿也全都烟消云散!谁去追回你的六道轮回?谁去改造你的缘觉法界?

    类似的念头此起彼落,堵得余慈胸口发闷,身体的状态越发糟糕,速度不知不觉就降了下来。

    也在此时,他忽然发现,四面很是安静,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交战漩涡,不知什么时候远离了。耳畔只剩下隆隆的水声,混杂着元气扭曲膨胀的爆鸣,过于单调刺耳的背.景音,是心情烦躁的诱因之一。

    由于三方虚空的复杂性,信息的感应和传递很成问题,而且有愈发严重的趋势。现在余慈已经感应不到那般激烈的战场所在,就是真实之域上也察觉不到,显然那边三人都有意控制,以形成有利于他们的战斗方式,同时也是刻意规避罗刹鬼王那边的战场。

    余慈看得出来,眼下是诸阳和烛龙王做出调整,不再进逼余慈,反而要限住叶缤,把距离渐渐拉开。

    或许,是看到了余慈糟糕的状态,指望前路上的莫测危险,把余慈解决掉?

    余慈也渐渐醒觉,事先他也有了这方面的心理准备,还别说,真的就差一点……

    心念微动,承启天中,云楼树上,一根约两尺长的树枝自根而断,下落到半途,已经被余慈摄走。此时的云楼树也算是“财大气粗”,根本不在意,依旧枝叶摇曳,奏响清音,节奏也没有任何变化。

    这边余慈持了树枝在手,看上面分了四岔,每岔缀了四到七片叶子不等,拂动间,道韵依稀,心神为之一清。

    他随即冷笑,如舞剑般,将这云楼树枝在前后左右挥了一圈,其上留存的真文道韵之力,就此生发开来,倏忽间,形成了严谨的局部法则结构,排开一切干扰,便如内外封闭的牢狱一般。

    虽然在当前形势下,这样的手段注定不能长久,可已经够用了。

    原本只有水波流动的荒芜区域内,暴起一声尖啸,一团依旧模糊的暗淡影子,被迫现形,本能就要逃跑,却在余慈布下的法则牢狱中撞的天昏地暗,其中更有真文道韵余音缭绕,直渗入它体内,瞬间就将其压缩成极微小的一点,从中还有丝缕烟气逸出来,依稀是七八个人面模样,诡异得很。

    无相天魔!

    余慈认出这种让人闻之色变的魔头。

    就是在天魔族群中,无相天魔也是极其稀少的一类。已经被余慈彻底改造的照神铜鉴,其后半部分就是常驻一十八头无相天魔,演化自在天魔摄魂经的种种神异。

    这头无相天魔,显然是上次魔劫时渗透进来,千年间不知毁了多少上清英灵。

    刚才,余慈受了心魔所扰,外在诱因就是这厮。幸好及时反应过来,借云楼树上的真文道韵之力,将其瞬间禁锢,否则还不知怎么收场。

    不过这个魔头的修为多少还是出乎了余慈的预料,以真文道韵的威能,竟然没有一下打灭,还能在禁锢中喘息,本质可是相当强韧,而且身处绝境,敛藏生机的本事也很高超,显然灵智不俗,落到余慈手里,只是他运气太差。

    余慈抬头,稍稍打量四周环境,根据相关信息和道门典籍的形容,他大略判断出,这里应该是南方八天里的玄明恭庆天,已经比较靠近中央核心,也是魔劫肆虐毁伤最深的区域之一。

    如今没有了叶缤帮忙去,他的身体状况又每况愈下,说不得要更谨慎一些。

    正好这头无相天魔修为不俗,又很聪明的样子,问问口供也是好的。

    当然,这种没挑战性的事情余慈已经不用亲力亲为了,扔进万魔池,自有赵相山下去炮制。反正在当前形势下,赵相山在承启天受玄门纯粹灵气大量冲刷,受以前“皮魔”的天性影响,怎么都不得劲儿,正好下去“避避暑”。

    本体这边,余慈缓缓调整气机,速度再次放慢,尽可能维持一个平衡且平缓的状态,让太霄神庭的精纯元气滋润快到极限的身体。

    如此,他的速度放慢,但本体这边状态有了些微好转,再行数里,忽见远方一处楼阁轰然倒塌,两个人影飞射出来,其中一个或许是在中间颇有收获,大笑出声。

    笑音未绝,两边已经打了个照面。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天道之影 进趋大罗(上)

    余慈看那边倒塌的楼阁,之前气机内敛,如今舒放,显然是一处相对来说比较完整的禁制,产生了内外隔绝的效果,却被那两人破坏掉,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能在这不超过十里的范围内,正面相对。

    唔,里面有人比较眼熟。记得是碧波水府一脉的真人修士,好像是叫阚兴离来着。

    三宝船、碧霄清谈时都见过,从来都缺乏善意的样子。

    这次也一样,阚兴离见了他,感觉中相当忌惮,身形往后一退,转眼看到身边的人,忙又定下身,顺势相询:

    “左辅大人?”

    左辅?

    余慈见那人,面如满月,双眸如星,颔下黑须茂盛,可谓一表人才,颇有雍容之气,确实是赵相山情报上所述,碧波水府的左辅,吕膺。

    碧波水府有府尊、左辅、右弼三个最上的职位,可谓是三巨头的形制,但余慈不记得,这位参加了湖祭,也就是说,太霄神庭已经进来新人了?

    余慈掐指算一算,从湖祭生变,虚空潮汐时算起,也有了大半日的时间,如果消息能传出去,现在应该也到了各家宗门的案头上。当然,肯定还是来不及从宗门本部调派高手的。

    但余慈也知道,不少宗门强者,对湖祭没兴趣,只在太霄神庭上用心,凑到一块儿,还是可能的,这位左辅大人,还可以说是早就在附近。

    不过,幽灿不是拉开架势,要封锁湖上湖下吗?怎么看起来,根本就是外强中干,或者说,专门与他这边为难来着?

    余慈心中大觉不妥。

    这么一来,随着时间推移,进入此间的各路修士还会增长,太霄神庭的局面可能会变得更加复杂。

    念头偏移,余慈也是注意到,真实之域中,羽清玄与罗刹鬼王等人的交战,节奏变得非常缓慢,罗刹鬼王神意冲击动辙千万重、咄咄逼人的气势不见了,倒是借着主动权在手,神出鬼没起来。

    目前只留着十方魔灵顶在前面,她的踪迹则时隐时现,受其牵制,羽清玄和邵天尊原本固若金汤的防御,倒显得有些笨拙。

    越是这样,羽清玄二人越不能轻易变化,否则被罗刹鬼王抓着破绽,施以雷霆一击,再想倒回去,就没么容易。

    他们只能是将十方魔灵作为主要攻击目标,能击垮此人,就能打破局势。

    只是,十方魔灵也在此展现出了地仙、佛陀那一级数的坚强实力,而且攻防兼备,既能配合罗刹鬼王,攻掠于九天之上;也能够在充当“障碍物”时,谨严封闭,全无破绽。

    余慈见到这局面,心头不由凛然。

    这样一来,等于是罗刹鬼王腾出了一只手,当真是做什么都成!

    余慈仿佛已经看到了,罗刹鬼王神意遍扫太霄神庭,协助大黑天佛母菩萨侵占法则体系,击杀包括他在内,一切敌手的场面。

    现在看来,叶缤让他离开竺落皇笳天,真是最正确不过的建议。

    若还留在那里,根本就是给人当靶子用的。

    而如今,余慈单人走到这里,扭曲的三方虚空法则体系,恰似森林中错杂的树藤叶冠及灌木之属,提供了最好的掩护。便是大黑天佛母菩萨,也搜检不到他的本体所在,反过来,余慈也是一样。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余慈不要在真实之域被锁定。

    为此,他越发存了谨慎之念。

    不过,眼下这局面,似乎注定了他与谨慎或低调无缘。

    碧波水府的左辅吕膺,余慈从赵相山那里获取洗玉盟资讯的时候,听说过这个名号,知道此人是资深的大劫法宗师,据说已经站在天地法则体系顶端,只是尚未进窥真实之域,在修为境界上,是与楚原湘同级的人物,只是攻伐战力略逊而已。

    另外还有他们的府尊,自号“碧水”,据赵相山的说法,是标准的枭雄心性,竟然敢在天地大劫到来之时,甘冒奇险,攀升境界,很可能已经更进一层,地仙有望。

    下一步,就是往天阶宗门冲击,改变洗玉盟权力分配上“北高于南”的格局。

    从这个角度看,碧波水府可以说是洗玉盟的“野心宗门”,绝对不甘寂寞。

    余慈其实不太理解,在天地大变局之中,这份仍扣着洗玉盟这一隅之地的“野心”有什么价值,但他知道,和碧波水府,不好打交道,从左辅和阚兴离的视线中,就能感觉出来。

    余慈现在的状态,确实是挺狼狈的,心神大半牵涉着太霄神庭核心,自己的身体控制就要往后排,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到第一优先。

    一身实力,能发挥出一成都不错。

    最要命的是,这些问题,从外表就能看出来,凭借着早前的余威,唬住阚兴离没问题,但那位被赵相山评价为“道貌岸然”的左辅,却是眼尖心明,已经看出了他如今的状态。

    明显迟疑了下,心里貌似也有了些想法。

    余慈能够感应到,这一位放开神意,很是谨慎地在周围扫过,确认方圆百里之内,再无他人,脸上便露出笑来,先向余慈拱手问好:

    “可是渊虚天君当面?在下碧波水府吕膺,早闻天君威名,今日得见,幸何如之。”

    紧接着,他又做出关心之态:“观天君面色不是太好,听说是与西南妖人交战,莫不是受了伤?敝府有秘制伏波丹,虽不能生死人、肉白骨,但只要服下一颗,辅以调养,大半伤势,都可以痊愈,至不济也能缓解一二。”

    说着便拿出一个玉瓶来。

    这些言语动作,都是形式,其实左辅真正要做的,还是趁机驱动神意,意图勘透余慈现在真正的状态。

    伏波丹?是那个服下去连大劫法宗师都要睡倒的丹药吗?

    余慈听得笑起来。

    这样的情形,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余慈当然可以虚与委蛇,借着左辅多疑惜身的心思,多争取一点儿时间,也就这么着了。

    可刚刚被太霄神庭那个标准评判一回,他再怎么冤枉,事有定论、难再更改,心中不免对自己的位置和责任有了全新的认识。

    是啊,老子现在竟然和葛祖同级了……

    人心变化,总是微妙,这种算是正面的趋向,余慈也就没有斩灭,受此影响,愈发不愿在这些人面前失了气度和尊严,同样,也是上清的颜面。

    毕竟,现在他背后已经没有了“后圣”,某种意义上,他就是上清宗,上清宗就是他,这种人心鬼蜮的东西,于个人可以虚与委蛇,那叫“机变”;然而于宗门却未免失了体统,可称“轻浮”。

    余慈也不愿做“莽汉”,但在上清故地、太霄神庭,有些话不得不说,有些事不得不做!

    故而余慈微笑:“自家地方,自有法子。倒是两位,还是退出的好……对了,凡我上清之物,还请一并奉还。”

    此言一出,左辅心思深沉,倒是面色不变,只手捋黑须,似在沉吟,阚兴离却是从左辅的态度上,察觉出端倪,一时心中跃跃欲动。

    他是由始至终看余慈不顺眼的,在碧霄清谈之上,因为余慈,他完全成了丑角,为人所笑,心中暗恨不已,如今千载良机,岂能错过?

    看了左辅一眼,见他没有任何表示,阚兴离就跳了出来,冷讥道:

    “这话让后圣来说还差不多……渊虚天君不妨请他老人家出来理论一番?”

    说是这么说,真到吐出那两个字的时候,他气息还是偏弱,毕竟也是白莲的一面之词,真不好下定论,所以他后面狗尾续貂,换了个称呼,首鼠两端的模样,看了让人发嚎。

    余慈淡淡一眼瞥过去,随即收回。

    对这种人,真没必要浪费时间和精力。

    阚兴离见余慈这等反应,只当无言以对,心中陡然狂喜,情绪上来,就是放声大笑:“原来如此,那劳什子后圣当真是个样子货,你渊虚天君倒练得一手欺天瞒地的好功夫!”

    他笑得开心,可问题在于,笑就笑罢,笑到后来,怎么突然就止不住了?

    “哈、哈……不好……哈!”

    阚兴离怎么也是长生真人,知道不妙,全身发力,面目扭曲,想扳回局面,可他形神关系莫名就是错乱颠倒,越想往东,就越往西,心念不动还好,一旦动作,全身气机便是大乱,竟是走火入魔之兆。

    “左辅大人救、救……”

    说话半截,连嗓子都造了反,言辞不清,含糊难懂。

    左辅粗眉皱起,这可真不是玄门正宗的路数,他心头微动,目视余慈:

    “莫不是天君学当年的紫微帝御,也入了魔?这可是万劫不复的愚行,身为盟中同道,真要帮一把手……回头是岸哪!”

    说话间,他慢条斯理地捋起袖子,眼睛分看两边,须臾不离余慈面上表情,也持续观察阚兴离的状态。

    余慈笑容不改:“当年魔劫到此,肆虐千载,未曾稍息。你身边这蠢材,身为长生真人,种种欲念,却如春来蔓草,处处滋生……心境修持,都甩到狗身上去了,也算是报应不爽。”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天道之影 进趋大罗(中)

    晚上有应酬,更迟了,抱歉。另外,明天早上可能更不了,如果这样,会晚上一起发。如果更了……当我啥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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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余慈的笑脸,左辅却很难再维持住笑容,只冷冷盯过去。他当然知道,阚兴离此人,根骨、悟性什么都好,就是心性不佳,虽机缘巧合,得入长生,却连“小三灾”都没过去,在府中长生真人里面,排名最末。

    话又说回来,再怎么不成器,也是长生中人,也是碧波水府的高层之一。

    渊虚天君就这么“一眼”给灭了?

    他心中又是恼怒,又是警惕,既恼怒余慈完全不把他吕膺放在眼里,又警惕这位渊虚天君的莫测神通,对一位长生真人,一念动处,便是黜落,也来得太容易,哪有外表所见的虚弱模样?

    事到如今,以二人的地位,不可能再嘻嘻哈哈,一笑揭过,大战难免。

    按照碧波水府的发展趋势,早晚要与洗玉盟传统的当权者有一番“刀光剑影”,尤其是势头大挫的四明宗一脉,意图重新崛起的上清宗,自然也是他们打击的目标。

    不过,在这太霄神庭之内,左辅其实不愿余慈彻底撕破脸,他还没有万全的把握。

    但如果非要动手,眼下已经是难再寻觅的良机。

    渊虚天君虚弱的表征,说是伪装,也太没有意义,很可能是强敌围堵造成。

    而这边法则体系扭曲造成的信息遮蔽,更是最好的掩护,若能神不知鬼不觉将渊虚天君拿下,甚至可以通过他进趋太霄神庭核心区域……

    掌控太霄神庭!

    就是府尊成就地仙之后,也没有这番奢望吧!

    念动处,左辅的神通法力已经是压抑不住,未正式出手,其真形法体已与水汽同化,他在沧江之畔修行,最亲水脉,更化入沧江水脉精气,一旦激发,其威如蛟如龙。

    左辅虽未进窥真实之域,但在天地法则体系中,尤擅动静、阴阳之法,杀意一起,自身气机脉动便主动勾上余慈这边,急剧震动,要打乱余慈的节奏,并带入到自家节奏中来。

    这一手并不稀奇,当初余慈初出关时,对付神憎,就是用的这种法子,整得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左辅钻研此道数劫之久,无论是技巧还是纯度,都是此界顶尖,甚至由此形成了他独有的“水龙吟”界域,换了别人,现在可能心跳、血液流速乃至于心意念头都由不得自己,被左辅控制拿捏。

    可是对余慈来讲,他现在的身体状态,完全是受心内虚空的反馈,被太霄神庭核心区域的“分量”给镇压住,要想挑动他的气血脉动,请先把太霄神庭挑起来吧……

    余慈也是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看左辅眉头皱紧,铺开的界域因为先期的意外,扭曲难看,也是失笑。

    左辅也是大劫法宗师,战斗经验十分丰富,见几乎无往而不利的“水龙吟”界域,一招失势,立刻就生出判断:

    余慈现在的身体状况,气机血脉,看似虚弱柔细,却显出堪与地仙大能相比拟的稳定性,不是身躯粹炼到了极致,就是受了什么法宝的保护、镇压。

    就现在的情况看,还是后者的可能性最高,这样,针对形骸肉身的攻击,应该是最有效的。

    他反应极快,身形与水同化,彻底消失无踪,原先所立之地,却有凶横龙吟,震荡水波。

    左辅这是以秘法,使沧江水脉精气化形,翻腾云变,渐显峥嵘。

    龙形在水波中穿行,正是见首不见尾,依稀见得鳞角指爪俱全,咆哮间有巨浪溃堤之势,张牙舞爪,扑击而上。

    刹那间,水波进退,如有灵性,均随龙形,凝化种种精妙符形,又成一域,压制下来。

    好家伙。竟然是双界域!

    余慈对这位“道貌岸然”的左辅大人,还真有几分佩服。这位除了本身修炼的“水龙吟”界域,一旦使沧江水脉精气化形,就又铺开了一种掌控水脉界域轮廓,两种界域又是相辅相成,威力何止倍增?

    只凭这一手,左辅的实力,就能在大劫法宗师前列,为自己争一个位置。

    如果让余慈在正常状态下,与他正面对抗,不计算个人之外的因素,胜算其实也不大,至于现在……

    余慈手在袖中,捏着云楼树的树枝,此时,大黑天佛母菩萨的攻势正好是进入两个波峰间的缓冲阶段,他得以比较全面地看待左辅这边,视角自然分化:

    一个是本体面对的情形;

    一个是与太霄神庭同化的心内虚空,所感应到的该片区域的法则体系变化。

    二者是有分别,可外力相加之时,依旧是一体,视角共同作用,感觉非常奇妙。

    更重要的是,对他出手,等于是对太霄神庭出手,不知左辅有没有想过这个后果?

    就是面对诸阳和烛龙王的合击,叶缤站出来之前,余慈也有反制之心,便是依仗于此。如今他感触渐深,有了经验,调整了手段,恰逢左辅凑上来……

    云楼树树枝之上,一片叶子掉落。

    左辅早进了“入微”之境,自然也看到了余慈袖中滑落的一点绿意,但他认不出来那是什么东西,却不敢大意,一时捻须沉吟。

    暂时他还不怎么担心,以他的谨慎态度,“水龙吟”一发,已经是移形换位,在准备第二波攻势的时候,万一遇到意外,也随时可以远遁百里开外。

    对战斗节奏的把握,他还是相当有自信的。

    然而便在此刻,他忽然发觉,周围环境似乎有些不对!

    飞速移位的身形,陡然间像是撞进了粘胶里,而且,是重愈千钧的那种、

    现在移动一尺所需的力气,猛地提升了千倍还多。

    界域?

    不对……见鬼了,玄冥真水!

    一半是因为惊骇,一半是因为重压,左辅的眼珠子都要突出来。

    不过就是半息时间,以余慈为中心,更确切地讲,是以他袖中飘落的那枚绿叶为中心,这一片水域的质性,层层转化,每一个水滴,都重逾千钧,且沉重深寒,合起来就是亿万钧之力,无穷无尽,无有极限。

    如此威煞,简直就是天劫降下。

    左辅精于水属神通,如何不认得,这分明就是水域天劫里面,最典型的“玄冥真水劫”。

    百滴、千滴玄冥真水固然是宝贝,可当百里、千里内的水域,尽化于此,又自有攻伐法度,就是地仙大能也只能是先保命为先!

    而且,这还不止。

    便在沧江水脉精气所化龙形之前,同样有水波辗转化形,眨眼间轮廓依稀,分明就是两座巍然神像,化于真水之中。其巨眼睁开,两人四眸,内蕴雷霆,仿佛千百道电光同时闪耀。

    这算什么!

    神像一步踏出,那阚兴离,本已经在玄冥真水中扭曲得不成样子,如今更是粉身碎骨,激流一冲,已然不留半分痕迹。然后,左辅看到,余慈负手,缓缓转身,准确捕捉到他的位置,微微一笑:

    “吾辈上清中人,正该斩奸除恶,降魔卫道!”

    两尊神像微微躬身,隆然应声:“遵法谕!”

    这一问一答,使左辅直接捻断了颔下胡须:

    上清神明?而且,竟似是传说中的“掌刑神将”!

    劫者,天刑也。

    上清体系,自成一域,独立于世,自然也有天刑、地德等分际。

    尤其是在太霄神庭中,有一脉“掌刑神将”,为四位帝御亲驭,乃是上清体系刑法雷池之化身,不论对外征战、对内处断,都是威煞天成,象征着上清体系的最高意志和法度,与巫门刑器并称于世。

    这一脉“神将”,正是以“天劫”为运化之枢机,多半是雷霆之质,但其他性质的也有,眼下这玄冥真水所化的,便是其中之一。

    左辅当然也是见过掌刑神将的,想一想记忆中直可比拟天劫的冲击力,他不由觉得头皮发麻。

    可他还是困惑。

    渊虚天君虽早早就登入紫微帝御之位,是公认的执掌太霄神庭的不二人选,然而以如今法则扭曲的程度,怎么可能唤出这等战力?罗刹鬼王、西南的那位大黑天佛母菩萨,怎么可能容忍?

    他也想到了那枚飘落的绿叶,可这时候已经没时间确认,他要尽快退出这玄冥真水的范围,否则……

    警兆再起,左辅心叫不好,也不顾得沧江水脉精气的运行法度,直接抽取精气,再化龙形,结成双重界域,刚刚做完这件事,恐怖的打击便已降临。

    刚刚还在数里开外的一位掌刑神将,仿佛是瞬移到眼前,巨逾丈六的庞大身躯,就那么立在身前,一掌抓下。

    这一抓,带动的是百里范围内的玄冥真水,也是将亿万钧的恐怖力量,汇聚一处,单纯从冲击力角度看,已经远远超出了寻常“玄冥真水劫”的瞬时冲击。便是传说中的太古天龙,也不外如是!

    左辅无论如何都不敢硬挡,可在这玄冥真水范围内,又无论如何都脱不得身。他只能是厉啸出声,双重界域彼此交错转换,刹那间翻转百余次,强行扭曲玄冥真水所影响的法则体系,最大限度消减冲击力。

    一声闷爆,双重界域就此破碎,左辅则是借机化为一道水烟,旁逸侧出,往空而遁。

    遁出不及十里,耳畔又听一声沉喝:

    “敕!”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天道之影 进趋大罗(三)

    左辅莫名心头激颤,急抬头,只见正前方,玄冥真水凝波铸形,化出一根足有三人合抱粗的长柱,轰然镇落水底。

    以其为中心,又显现出斑驳高台,其上有一截断石轮廓,阴影围绕,血怨之气直冲霄汉,隐约化为八条龙影,爪折角断,鳞片崩飞,挣扎扭动,形态凄厉至极。

    左辅大叫一声:“斩龙台!”

    二话不说,当即掉头,就是那一句话的功夫,他体内炼化的沧江水脉精气,便是动荡不安,几有散溢之厄。

    锁龙柱、断龙石……斩龙台!

    这三样奇物,据说是从太古时代传下来,三物合一,乃是巫神九变,开天辟地之初,镇压太古天龙一族的至宝,本就是杀伐刑器,后因杀戳太过,沾染了天龙血咒,便是巫神也不能掌控,便弃之域外绝地。

    后来不知怎地,被上清宗陆续收集到手,以玄门神通加持,安置在太霄神庭神明体系中枢的“封神台”上,两台相合,为镇压之用。

    此宝在真界杀伐之器中,历来都是名列前茅,又兼通巫门刑器与玄门体系神妙,二者相合,传说中就是地仙大能,也要引颈受戮。

    当然,怎么把地仙逼到其威能最盛的“封神台”上,就是个无法解释的命题了。

    不管怎么说,对在封神台受召,成为上清神明的那些存在来讲,一边是上清恩泽,一边是天刑威严,感觉自应不同。

    左辅也知道,这斩龙台绝不可能轻易出现在此地,大约是上清体系投射过来的虚影,可就是“虚影”,只要有刑器本体百分之一的威煞,他体内沧江水脉精气,便是遭遇天敌。

    大江水脉,向来以“龙气”为喻,性质上亦有相近相通之处,遇到这玩意儿,必遭克制。这要真被斩破了沧江水脉精气,就等于是伐去了他一半的道基,是他绝不能接受的。

    相比之下,他宁愿与“掌刑神将”近身肉搏!

    当然,他更明白,这投影当是与“掌刑神将”脱不了干系。掌刑神将中有一部,便是长年在封神台上值守,偶尔也充当刽子手的角色,将犯了天条的上清神明诛杀。

    说不定这回渊虚天君唤出来的就是……

    他这一滞、一回,就再也脱不开后方“掌刑神将”的追索,弥天盖地的巨掌再度拍下,勉力招架两记,便是口喷鲜血。

    这一巴掌,是彻底把他打清醒了。

    他怎么就想着,在此上清故地,与渊虚天君放对来着?可怜他一半的本事都没使出来……

    此时再去追究人心变化,未免太过无稽,却是将他最后一点儿战意都给抹杀,他又借血遁之术,强行变了方向,绕过“掌刑神将”和斩龙台的夹击,再次意图遁离。

    偏在这时候,另一个掌刑神将,就是一直在余慈身边护持,以“敕令”投影出斩龙台的那个,已经无声无息赶上来,同样也是一掌抓下,可是其上血光层叠,分明是借用了斩龙台的力量。

    左辅的血遁之术已发,速度到了极致,方向再难变更,而掌刑神将的时机位置又卡得太准,实在是避不过,终于是被血光擦到。

    当下就是一声惨哼,数劫来辛辛苦苦淬炼的沧江水脉精气,被一下子扫去了两成还多,体内道基平衡瞬间打破。一时气脉倒转不说,那玄冥真水劫都是和真的一样,跃跃欲动,要寻隙杀入。

    若在此时此地再招惹天劫,他今番死矣!

    现在左辅能做的,也只是勉强脱出掌刑神将擒拿的范围,再为自己争取一点儿时间。

    还别说,就在他临近绝望之际,感应范围里还真的出现了一个全新的反应,等到他辨认出来,更是燃起了希望。

    “煌巫,拐了夏夫人的余慈在此!”

    话里已经有些胡言乱语的成份,但左辅如今也顾不得了,说也奇怪,话音出口的刹那,周围玄冥真水的压力,分明是减少了许多,掌刑神将的擒拿也好,斩龙台的杀伐之力也罢,都是骤降。

    他自然是大喜,也顾不得思考缘由,速度激增,便往来人身畔投去,匆忙间还能恢复一些平日“道貌岸然”的气度,为自己前面口不择言的话语做修饰:

    “渊虚天君入魔,刚刚分明使了魔门手段,夏夫人或是中了招,要尽快处置了……”

    话音戛然而止。

    便在此刻,余慈那一片绿叶撑起的“玄冥真水劫”范围,其实也就是上清体系的覆盖范围,被某种“外力”急剧压缩,到了一定程度,再剧烈反弹,双方绞杀在一起,此处的法则体系,瞬间给扭曲成了不可名状的模样。

    这是一次没有任何“第三方”缓冲的冲撞,其实就相当于北荒那边,无天焦狱一头撞在真界之上,打破虚空壁垒的状态。

    而处在两个法则体系碰撞中心点上的左辅,身体刹那扭曲变形——换了他全盛状态时,双重界域开辟,也许还能够隔绝出一片安全区域。可是如今道基失衡,五痨七伤,又怎么能架得起来?

    左辅感觉自己是被投进了一座巨大的磨盘里面,完全相反的两股力量拧毛巾似的那么一绞,带来的,就是全然的黑暗与寂灭!

    是幽煌啊……

    余慈面色严峻,相隔十几里,他和幽煌之间,爆起一团血雾,那就是左辅。

    大劫法宗师的血肉,差不多也是到了人身淬炼的极致,几有“滴血化生”之能,照理说,绝不可能死得这么干脆。可是,在两种法则体系对撞的区域里,什么“滴血化生”、“灵昧不灭”,都没有任何法则凭依可言,不死何待?

    由此,余慈也是终于切身体会到,如果“三界天通”,法则体系激变,对平日里那些高高在上的强者而言,会是怎样的一番后果。

    余慈很快就从无谓的感慨中脱离,隔着十几里路,遥遥喊话:

    “煌巫,你也进来了?和你家兄长联系上没有?”

    远方的幽煌回之以沉默。

    “如果没有,建议找一下,否则你都不知道要怎么做法。”

    对面依旧沉默,不过,余慈利眼看到,幽煌眼中,莫名就有水光滑落。

    流泪?不,只是渗出水来!

    此时的幽煌,根本就是水世界法则体系的某个载体,其为“人”的那些因素,恐怕已经没了“意义”。

    细究原因,幽煌本来的修为不说,出身巫门,本就与巫神灵水高度契合,稍加“改造”,就是个很好的承载工具,也是某些人意志降临的支点。

    已经被大黑天佛母菩萨控制了吗?

    如果幽灿知道,他的行动,把自家的兄弟坑了进去,不知会做何感想?

    幽煌只是站在那里,隔了十几里路,余慈的压力就远胜过面对左辅之时,心内虚空之中,也似起了一波逆流,搅乱了原本稳固的结构。云楼树叶引出来的“玄冥真水劫”,所化神明亦是黯淡,斩龙台的虚影也无法保持,就此崩解。

    余慈宁愿再对上十个左辅,也不愿应付这个家伙。

    大黑天佛母菩萨换法子了,而且,也有了别的目的。

    刚刚他还奇怪,大黑天佛母菩萨的“缓冲时间”未免太长了,给了他从容布置的机会,现在看来,余慈在三方虚空中熟稔的技巧,应该是让对方有所察觉,那边已经换了思路,不想在“三方虚空”的复杂环境中纠缠,而是清开一片区域,直接进行两个体系的碰撞。

    如此,缓冲的余地几等于无,余慈这边的压力,也定然是急剧飙升。

    不过,余慈更担心的,还是另一件事。

    大黑天佛母菩萨都能精准定位,将幽煌投放至此,罗刹鬼王还远吗?

    若被两个大能先后锁定,他的乐子就大了。

    唔……罗刹鬼王是不是迟钝了点儿?

    余慈此时,又捏了一片云楼树叶在手,预做准备。

    可是,罗刹鬼王竟然是迟迟不至,倒是已经被水世界法则体系,冲刷掉了灵智的幽煌,纵声咆哮,身边混杂在湖水中的巫神灵水,竟从死寂状态中,化现生机,纵然只是一丝,给余慈的感觉也是全然不同。

    不得不说,大黑天佛母菩萨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

    那边一旦不搞什么“三方虚空”,而是充分发挥“水世界”法则体系在当前环境下的绝对优势地位,以强横的大势碾压下来,彻底击溃太霄神庭的体系并非不可能。

    这样,太霄神庭或许会成为一座废墟,可是在罗刹鬼王和大黑天佛母菩萨的计划中,真的有太霄神庭、上清体系存在的必要吗?

    面对这样的对手,余慈只觉得压力大增。

    现在想想,刚刚诸阳和烛龙王的强势进逼,除了斩杀余慈之外,或许部分就是为了“激发”他尽快回归太霄神庭核心的想法,以便“瓮中捉鳖”。

    这是一个“双头蛇”式的计划,也将大黑天佛母菩萨目前优势的力量,发挥得淋漓尽致,

    如果不是余慈本体,一直在外围游动,羽清玄在真实之域、叶缤在太霄神庭内部开辟了两个战场,将局势搅得极乱,形成了一个僵持性的平衡,也许大黑天佛母菩萨的计划,已经成功了。

    至于现在罗刹鬼王腾出来的“另一只手”,很可能就是打破目前脆弱平衡的力量。

    余慈对形势的把握真正明朗起来,云楼树叶无意识地在指间转动。

    罗刹鬼王的“另一只手”一直不知在何处,但他的牌面,也有几张没有翻出来。其实他的想法,与那边也有儿相似,都是迅速地主动打破平衡,抢占先机。

    就在洞悉局势变化之前,他已经想过,可以让已经切入真实之域,在“外围”伺机而动的幻荣夫人,还有随时可以加入的玄黄,一同发力,迅速将十方魔灵击溃,解放出羽清玄和邵天尊。

    但这一条,却架不住罗刹鬼王随时可以全力回援,以其还远远没有见底的雄浑实力,把余慈这几位主要战力全部牵制住,也不是不可能。

    同样的思路,也可以先去叶滨那里,但也会出现同样的问题。

    罗刹鬼王就是有这份实力,不服不行!

    或者,余慈也在大黑天佛母菩萨这边发力。

    目前幻荣夫人除了在“外围”找机会,也是分神切入了太霄神庭,全力整合这片区域内的天魔族群。

    不指望能降伏,只要得到确切消息,锁定大黑天佛母菩萨的准确位置,不管大黑天佛母菩萨现在如何强势,在夺胎转世进程中,受限是必然的,若真能釜底抽薪,一举建功,无疑就是绝大的胜利。

    余慈目前是趋向于后者。

    只是幻荣夫人的进展,算不上迅速,明知大黑天佛母菩萨寄胎目标的妙相,有很大可能在龙变梵度天,可那边做得防护手段太好,幻荣夫人魔门法度,也与之格格不入,难以渗透进去。

    余慈甚至想过,他和幻荣夫人,再加玄黄、小五合力攻进去,但复杂的法则体系环境,过于遥远的路途,使得这个思路显得耗时耗力,还未必能取得效果。

    打破平衡,势必要承担风险。

    特别是对方有着罗刹鬼王这等十二劫神主坐镇,随时都有翻覆局面的可能,余慈如今也是“拖家带口”的人,这样,风险可不只是落在他头上,己方任何一人的折损,都是他很很承受的,不免有几分犹豫。

    如今大黑天佛母菩萨思路的转变,倒是让他有了些别的思路……

    蓦地,余慈心中骤起警兆,再看幽煌,体系的推进虽然难以阻止,可是速度也不快,不像是危机感的源头。就这么一个错误判断,他已暗叫不好,脑后微痛,已溅了一层血雾出来。

    也就是他以云楼树叶临时形成了“玄冥真水劫”的特殊区域,消化了大半冲击,否则这一剑已经穿透了他的颅骨。

    这感觉他已经熟悉了……天遁杀剑突袭!

    怎么回事?

    余慈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别的,而是叶缤的情况,若叶缤安好,焉能让诸阳得手?

    也在此时,诸阳极度低哑的嗓音,流入耳中:

    “你一剑、她十剑!哈,咳……”

    笑声后就是惨烈的咳嗽,但声音还是断断续续地传过来:“我们继续……”

    已经破了嗓的声音里,尽是满满的恶意。

    刚刚叶缤已经一剑将诸阳的“天遁杀法”破掉,他此时强使出来,代价肯定极大,可眼下这反应虽是惨烈,却是大有仗恃——这一剑来得突兀,也是隐约将远方的信息传过来了一些。

    余慈虽然仅有模糊感应,但还是勉强发觉了叶缤所在,然而那横空剑意之侧,强绝的敌意,已绝不只是诸阳和烛龙王两个,而是不知何时,又加了一股!

    那一股敌意,虚缈不测,又强横至极,便是惊鸿一瞥,也是矫然出乎众强者之上,无论是诸阳,还是烛龙王,包括叶缤,都有所不及。

    余慈心头剧震:罗刹鬼王!

    “另一只手”的方向,已经确定了,而且实实在在地抢到了余慈前头。

    余慈忌惮的事情,她罗刹鬼王可是半点儿都不在乎。

    可恶!

    余慈不想,就这么一念之差,就把先手拱手让出。

    这种事情,确实是此消彼长,脆弱的平衡,你不去打破,自然有人去打破!

    只想想叶缤现在面对的三个对手,余慈距离虽远,也是头皮发麻,更是不免为其担忧。此时已经没有别的办法,意念急转到幻荣夫人那边,让她按照之前模糊的感应,搜检确切所在,全力接应。

    同时,他也不能忽略了,天遁杀法能抓到他的位置,罗刹鬼王就能尾随而来……等等,为什么罗刹鬼王也做不到的,诸阳能做到?

    余慈能感觉到,虽然也被幽煌“跟住”,那是他在这处区域临时建立了体系,被大黑天佛母菩萨所察觉,可天遁杀法的感应渠道,明显有差异,貌似和大黑天佛母菩萨走的不是一条道儿。

    他回手摸了一下脑后的伤口,微涩的血迹沾了满手,但也别无所察。

    毕竟,从一道伤口上,很难真切感受到天遁杀剑的厉害。

    没有让他继续想下去,此时,来自于幽煌的压力真正到来。

    这次幽煌莫名追击而至,应该是大黑天佛母菩萨对“两界对冲”的一次预演,但如果现在就能将余慈本体打灭,又何乐而不为?

    刚刚那次对冲,直接碾碎了左辅,同时,不管是余慈,还是幽煌,都不怎么好受。余慈这边,还是用云楼树叶中转了一下,此时这片由真文道韵加持的宝叶,都出现了丝丝裂纹,马上就要到极限,

    至于幽煌,完全是以身体作为水世界法则体系的载体,其实他本身就是起着云楼树叶的作用,体系冲撞带来的震荡,完全都由他的肉身消受,此时形貌更是凄厉至极。

    不过,他的血脉终究与巫神灵水非常契合,一边受创,一边又被巫神灵水渗透、改造,虽然已经不能称之为人,可在另一个层面上,却是愈发地“坚固”。

    这一点,马上就要崩溃的云楼树叶,完全没有任何可比性!

    幽煌再次咆哮,没有任何技巧,一步踏出,水世界的法则体系,像是移动的堡垒,轰然撞上来。

    第一片云楼树叶无声粉碎,两个之前还是神威凛凛的掌刑神将,还有这亿万钧的玄冥真水,都化为喧腾奔流的元气,轰然四散,又被水世界法则体系卷入、吞噬。

    至于余慈,就在碰撞的刹那,放弃了与第一片云楼树叶的联系,转而将手指间的第二片树叶激发,可不再是什么玄冥真水劫,仅仅是一个小范围的加持,带着他,以超出极限的速度,劲射而出,瞬间脱离。

    这种必败的对撞,傻子才会坚持下去。

    可就在他遁离的瞬间,杀气又现,这次是胸口!

    诸阳的天遁杀剑,在捕捉时机上,绝对是当世第一等的,就卡在余慈脱离了体系防护的刹那,如果不是事先叶缤已经将其“天遁杀法”破掉,这一剑,余慈事先恐怕不会有任何感应,便可能受了致命一击。

    诸阳应该也是明白这一点,完全不指望能够将余慈迅速击杀,几乎在发剑的同时,又送来低哑的笑声:

    “第二剑……第二十剑!”

    这是完完全全,彻彻底的攻心之法,不但让余慈明白叶缤现在的处境,反过来,也是在嘲笑叶缤,嘲笑她所谓的“断后”的承诺。

    剑气直贯心口,余慈正准备抵挡,心内虚空中,突然有剑意透出,先一步将其抵消,随即,虚影化现,影鬼跨空而来,讶然道:

    “你搞什么鬼!几天不见,乱成这样!”

    他的身影有些模糊不实,实在是隔了亿万里,又受到这边三方虚空的影响,很难全力施为。

    不过,对影鬼来说,最大的问题还是心内虚空,他要通过里面周转,可是“消化不良”的心内虚空,又受到大黑天佛母菩萨攻伐影响,里面乱成一团,影鬼大咧咧过来,差点儿就被阴了。

    等他看清楚眼前形势,更是惊愕:“还能这样?”

    见余慈身边突兀现出一人,远方的幽煌也愣了愣,似乎有些清醒:

    “曲无劫?”

    影鬼一激,目光投去,两边视线交击,幽煌不知怎么回事,神智真的有点儿恢复的样子。

    余慈则想到,虽然不是同时代的人,但想来幽煌那边,对曲无劫这等人物的留影还是见过的。而影鬼这家伙,和曲无劫……很像吗?

    他也算是见过曲无劫的形貌的,但也许是当日曲无劫留影的风标气度太过特殊,留给他的印象也是独一无二,和影鬼这个没脸没皮的家伙,真是没有半点儿相似之处,平时也不会往这边去想。

    但就外貌而言……作为曲无劫的影子,怎么也要有些相似吧。

    余慈便看到,只是一转眼的功夫,幽煌那边,眼睛已变得血红,纵然是被巫神灵水渗透个遍,可这一刻,巫神灵水本身,也似要燃烧起来,然后就是惊天动地的咆哮:

    “曲无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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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镜介绍:
我有一镜,乾坤山河也照得;
我有一剑,人心鬼域皆斩破;
我有一城,九重天里云中座;
我有一心,长生路上笑蹉跎。
世人为何要长生?因为长生包容一切的欲望,长生便是无限的可能。问镜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问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问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