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天道之影 进趋大罗(四)
整个水域都在晃动,因为这是水世界法则体系的整体震荡。
余慈心中不免生出疑问:这咆哮的,是幽煌,还是巫神?
而不管是哪位,明显是被刺激了……
余慈盯着影鬼:“承认好了,你纯粹是过来添乱的吧!”
影鬼刚刚也有些恍惚,闻言却是醒觉过来,继而大怒:“要不是小五嗷嗷叫着什么‘太霄神庭’、‘大事不好’,你以为我会来!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太霄神庭这样的秘地都能闹出这等乱子,究竟是搞什么?”
余慈也明白,影鬼这厮的自主性太高,这一段时间都不知在搞什么名堂,没有和余慈及时连线,现在匆匆赶过来,当真是两眼一抹黑,完全弄不清局势走向。
可这又怪谁呢?
反正余慈肯定是没时间给他解释,因为天遁杀剑又来!
影鬼虽是使不得全力,但消解诸阳同样“虚弱”的剑气,还是没有问题的。
可就在他出手之前,余慈短促喝道:
“别管!”
“呃?”
一语未绝,余慈又中一剑。血花溅起,这次是在肩头,只差一点儿就要切过颈动脉。
诸阳发声,比之前还要沙哑难听,却是愈发狂放:
“痛快痛快,三、三十!”
影鬼暴怒:“竖子!”
诸阳敢在他面前如此,等于是打他的脸。
然而余慈连眼也不眨,微笑道:“这绣花似的力道,再来几剑也无妨。若那边也如此的话,叶岛主想来无恙。”
不知道这句话,诸阳听到没有,反正接下来,又是沉默。
影鬼哑然,随即“呸”了一声,不再说什么。
余慈心里,又岂是这般简单。
算来前后共中三剑,那边叶缤等于是中了三十剑,几近凌迟,而且来得一剑比一剑快,叶缤那边的被动形势,可想而知。可他在派出幻荣夫人之后,短时间内也再没有别的办法,唯有定心,去除杂念,专注于眼前之事。
天遁杀法博大精深,不可能一时三刻看透,余慈也没有想着这样。
他只是想看一看,诸阳是如何利用天道流转掩护,顺逆遂心!也能参照它,修正一下自己的思路。
这是目前为止,他和大黑天佛母菩萨、乃至于罗刹鬼王都没有做到的。
天道不是天遁宗的天道,却能如此,太霄神庭本就是他的地盘,为什么不行?
余慈不认为他做得有什么差距,在法则体系的建构、维持上,就是大黑天佛母菩萨,也不可能比他做得更好了,差的只是境界而已。
不过,就目前来看,余慈这一剑还是白挨了。
余慈也不失望,招呼一声影鬼,两人继续飞遁。
身后,幽煌在一声咆哮之后,水世界法则体系明显躁动了太多,本体这边,方圆数百里,其余的法则体系根本就是溃不成军,余慈和影鬼必须要一路狂奔,才能避免被水世界法则体系吞没。
一旦被“吞掉”,之前余慈怎么打压左辅的,幽煌就能换个花样再来一遍……
唔,以其目前的状况,太过技巧性的东西,似乎也玩不来。
此时,余慈还注意到一个变化:
在幽煌这边气势煊天,几有横扫**之势的时候,他心内虚空传来的反馈却显示,大黑天佛母菩萨对于太霄神庭核心区的冲击力,不断降低。
这种趋势,其实在大黑天佛母菩萨转变了思路之后,就已经存在,毕竟那边要的是彻底排除“占领区”的其他法则体系残留,实现一家独大的局面。可是,必要的牵制还是要有的,像现在这样几乎是直线下滑的态势,未免太不正常。
是夺胎转生到了关键时候?还是说……
余慈回头,看到幽煌血红的眼睛,刚刚的疑问又翻上来:
这模样,总不会真是巫神受刺激了吧?
自剑巫大战以来,巫神身化灵水,沉眠在水世界中,状态从没有任何改变。
之前余慈感应巫神灵水,确实是死气沉沉,这一条,不管大黑天佛母菩萨如何努力,都不会有什么改变——当然,大黑天佛母菩萨也未必想改变,万一真把他老人家都弄醒,后面还玩不玩了?
可就眼下的情形来看……这算好事儿吗?
余慈瞥了影鬼一眼,这位突出跳出来,还真是奇妙的变数,如果能给大黑天佛母菩萨增添麻烦,他自然是乐见其成。
唔……添麻烦?
余慈刚刚因为连续变故而断掉的思路,突然就接续起来。
偏在此时,诸阳那让人切齿的沙哑声音再来:
“四、五;四十、五十!一并奉送……唔。”
话尾带起的,却是一声闷哼,余慈蓦然大笑:
“叶岛主,干得好!”
便在笑声中,剑气接连贯体而入,其实余慈可以将其挡在体表,但心念一动,任其在体内爆开,杀意流转,顺势撕开虚实屏障,使其渗入到心内虚空里去。
不提这个举动有多么危险,余慈却是发现,就是在心内虚空,杀意依旧拥有着批亢捣虚,直指要害的能力。
在余慈绝对的地盘上,如此表现,就算是“绣花”似的力量,也是不可思议。
不过,这两剑没有白挨,余慈终于明白了。
天道照影……
羽清玄所言“天道照影”的比喻,实在恰如其分。
诸阳的“天遁杀法”,爆发出的力量其实不大,相对于境界修为,相对微弱,但其神出鬼没之处,却仿佛是藏于天地法则体系之中,自然流转,突然杀出,等人惊觉时,已在要害。
若非叶缤早前一剑破了他的根本,使“天遁杀法”出现波动,余慈现在未必还能站在这里。
之所以能出现这种效果,余慈认为,其实在这瞬间,诸阳是做了一次虚空切出、切入的操作。
余慈听说,血狱鬼府、九幽冥狱这样的纯粹以“阴气”、“邪气”化生的世界,其实是真界这等虚空世界的“投影”。
在茫茫宇宙中,不知有多少像真界这样的虚空世界,而自然形成的“星体”,更是无穷无尽。这些星、界本身不发光,不可能像那些远比它们巨大的发光星辰那般,将光芒投射到几无边界的远方。
然而,存在便有痕迹,特别是真界这样,烙刻着巫神独特印记的虚空世界,纯以其“法则特殊性”而言,甚至可说是独一无二的,在内外法则交互运转的过程里,势必会将某些印记留刻在宇宙深处,只是不为人们肉眼所见罢了,甚至都不在一个层面上。
就像人和人影相接,看着联系紧密,其实是在两个层面,一般人永远不可能感受到“影子世界”的具体运转。
而宇宙又是无边广大,什么样的“巧合”都可能出现,也许某一刻,这样的“投影”,会因缘巧合汇聚在一起,满足了某些条件,聚集元气,血狱鬼府、九幽冥狱便应之而生,因其所本,往往会存有真界这些虚空世界的种种元素片断,却又似是而非。
这些世界,受太虚法则影响,很容易与它们的“源头”重新连在一起,成为虚空世界的“暗面”。
各个教派中所言的“天庭”、“地狱”,大约就是这么个来由。
天遁杀剑就是利用这一情形,而且,其所利用的是纯粹的“投影”,而并非像“血狱鬼府”那般聚合成形的“实物”。
其大概的路径就是,剑意从真界转入到真界此刻的“投影”中,再从“投影”中锁定目标,切回来,一击致命!
真界天道法则时刻流转,投影也时刻变化,其剑意自然也是流转不定,不可捉摸。
这种剑技,当真是神乎其神。
余慈也有自知之明,他肯定是学不会的。但是,诸阳的剑技,却让他理清了思路。
为什么诸阳能在罗刹鬼王和大黑天佛母菩萨之前,首先找到他的位置?
就是因为,不管是什么样的法则体系,对其而言,没有任何差别——反正都是“影子”罢了。
其实,这就是从不同的体系中,找出了相同的本质。
应对三方虚空,正该由此而生。
这个感觉很熟悉——余慈当然很熟,他不就是这么过来的么?
一切归于三方虚空!
因为这本身就是一个整体,有着特殊的法度,如果非要再拆开来看,只会是越绕越湖涂。
余慈其实最初就已经明确了这个想法,但后面是被大黑天佛母菩萨带沟里去了。
而如今思路重新明确,事情突然就变得得很简单:
大黑天佛母菩萨想要什么,他偏偏就不给什么!
余慈从来都不怕事情闹大,不就是个三方虚空么,更乱的他也见识过,相较于永沦之地,水世界未免就太温和了。
当然,余慈绝不会再把永沦之地招惹过来,可是,某些人不觉得,现在三方虚空的场面实在太小了?
这样招待的话,多不好意思!
余慈哈哈一笑,意念切入心内虚空,绕过最为混乱的人间界、承启天、星辰天等区域,进入平等天。但这也不是终点,余慈只在这里稍顿,意念再次飙扬,直趋大罗天。
那里,是真界体系与心内虚空的接口,是内外虚空法则相融的敏感地带,自然也就是动手脚的最好所在。
第一百六十六章 大罗天网 超限之局(上)
现在烛龙王很焦躁。
在之前长达三个时辰的对战中,他脚下半径达千里的广阔水域中,所有太霄神庭的痕迹,都给抹消,彻底变成了白地,没有障碍,各方人影都一览无余。但说白了,也只是一个半而已。
他一个,诸阳在好不容易找到的暗影中喘息,算半个。
罗刹鬼王根本就没有以本体到此,根本看不出来,但又是无处不在。
至于叶缤……除了罗刹鬼王以外,天知道她在哪儿。
随着战事的进展,战场的拓开,叶缤的走位愈发飘忽不定,不管是在复杂地形下,还是在现在这种“白地”之中,都没有例外。
这个女人,仿佛随时都能在虚实之间任意转换,那一口纯之又纯的剑意,又足以斩破一切障碍和迷网,无所不辟、无所不达。
这就是纯化剑仙……而且是打破了虚实真幻壁障的纯化剑仙。
烛龙王不知道罗刹鬼王现在是什么感想。
虽然名号中都有个“王”字,但烛龙王最起码的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他和罗刹鬼王之间的差距,就像今天与叶缤交战时的感觉一样,看着是在眼前,却根本捉摸不到。
这一场战斗到现在,只有罗刹鬼王才能跟得上叶缤的节奏。
如今的情况是,烛龙王和诸阳两人傻跟着看热闹,等着罗刹鬼王给他们创造机会,直到叶缤被罗刹鬼王从虚空变幻的状态中轰出来,两人再一哄而上,刀兵相见。
这让心高气傲如烛龙王如何能忍!
但潜意识里,他还是对真界强者有了一番全新的认识:
罗刹鬼王、大黑天佛母菩萨、幽灿等人不是真界的全部……在这广袤的天地间,像叶缤这样的强者,还有多少?
便在他神思不属的时候,虚空气爆,层层神意,直如惊涛骇浪,冲刷而过,叶缤身影由虚转实,现身在数里开外。
按照前面的经验,她是被罗刹鬼王逼出来的,是机会就要上了!
烛龙王压下心头的焦躁情绪,猛踏几步,就要冲击上去。可是,这几步过后,他才发现,一贯比他先一步发动的诸阳没有动,这一下就把节奏弄得有点儿乱。
等烛龙王调整过来。叶缤已经再次位移,拉开距离。
诸阳到极限了。
这里只有他一位大劫法宗师,又是叶缤的重点照顾对象,第一个掉队是最符合情理的。
烛龙王没有再冲上去的意思,因为他感觉到,罗刹鬼王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也已消歇。
激战突然间进入了一个缓冲阶段。
远方,叶缤身外烟气缭绕,笔直站立,月白裙裳遍染桃花,玉洁额头之上也留下剑痕,那是诸阳高度集中的一剑,险些就凿穿颅骨。
但她身上,最严重的一处还是被烛龙王的血勾穿透,斜贯胸室,可能连肺部都给切去半边。前面不显,后面已经被血染得透了。
为了这一击,烛龙王被叶缤的剑气打穿了脖颈,纯化剑意的伤口最难愈合,磨人得紧,也让他的情绪愈发不稳。
这一战打到此时,烛龙王手下全殁,诸阳重创,不知还能否复起。
如果不是罗刹鬼王中途插手,他们很可能都要把脸丢到血狱鬼府去。
当然,地仙杀意倾注,大家都差不多,叶缤身上伤处,止血的也没几处,若非强韧的肉身造血能力也强,此时她的血液都要流干掉。
可问题是,不管现状如何,叶缤依旧是那让人看了咬牙的从容恬淡模样。
由内而外,也都是纯粹静澈,没有因为伤势而泛起任何情绪,可那又不是死物般的僵硬,而是仿佛一泓清泉,映着灵动的波光,只有探手触及,才能知其彻骨的寒意。
这正是烛龙王最为烦躁之处:
难道到现还看不清叶缤的极限在哪儿吗?
他甚至怀疑,以叶缤现在的状态,就算把前面那般烈度的战局重过一遍,最后的结果依然会是如此。
这等韧性、这等定力、这等城府,直让那“清泉”内的寒意,慢慢渗到他心里来。
罗刹鬼王的意念悠然而至:“烛龙王。”
“呃,鬼王有何吩咐?”
“你要记着了,这就是‘单人只剑半山岛,砥砺东海浪滔滔’的叶岛主,以我所见,此界女修,唯她一人能当个‘纯’字。”
罗刹鬼王的意念没有遮掩,众人皆可收到。
叶缤神色不动,眼帘微垂,应该是抓紧一切机会调匀气息。
烛龙王也知道,这个“纯”字,决不是做“清纯”讲,而是“纯粹”之意。
对一位剑仙,尤其是走“纯化”路线的剑仙而言,这无疑是最高的褒奖。
若在事前,烛龙王也是姑且听之,但如今,他已经没资格反对了。
罗刹鬼王倒似是起了兴致,继续与他聊天:
“叶缤这个人很奇特,不论怎么去染她、污她,最后她总能在不知不觉间澄净下来,不受丝毫影响。当人之修行至于此处,与尔等就是天地之判。一为宝玉,一为瓦砾,如此而已。”
这话烛龙王就不爱听了,他咬牙冷笑:“玉石俱焚之类,某还不屑为之。当此大势之下,真砸她个粉身碎骨,鬼王你也不要心疼。”
罗刹鬼王虽是形影不见,却让人感觉到她应该是笑眯眯的:
“烛龙王有这般豪气,自然是好的。只是可惜了无妄剑……”
“呃?”
罗刹鬼王的思路跳跃实在太快,烛龙王完全跟不上趟。只听罗刹鬼王解释道:
“当年在东华虚空,叶岛主虽然一举成就剑仙,然而性命交关的无妄剑,不知为何毁弃,如今她这柄‘烟水虹霓’,还是我当年送她的。我可是有自知之明,这剑固然可以变化烟水之质,分合自如,但较之无妄剑,还差了一截。
“若非如此,诸阳,你可就已经死透了!”
暗影中传来低哑笑声,诸阳的心态似乎比烛龙王还要平静一些:
“亏得鬼王还记得我。但有说这些话的空当,何不再加一把力?”
“那你可太看得起我了,我可不像你们,一心要砍人,眼下操心的事儿多,真真是个大忙人呢!”
或许,在众人目光难及的位置,那一位正扳着指头计算:
“且不说叶岛主这纯化到极致的剑意是何其难得,真实之域上,那位羽宫主心性虽要逊色一些,失之于柔,却是洞彻天理法度,且心中若有所本,便如藤绕树,刚柔并济,更难应付。这两项就很麻烦,此外么……”
语气有了一个微妙的转化,她突兀地笑起来:
“哦?那个总卡人喉咙的小神棍,又搞什么奇思妙想了?”
那奇妙的语气,让烛龙王和诸阳都觉得,罗刹鬼王这根本不是奇怪,而是期待。
便在意念显化后不久,整个水域都是一震,处处自生涡旋。
有的大小仅如气泡,有的却是阔及数里,且是上下左右倒颠,搅得水流毫无规律可言。
在场的都是一等一的强者,一看便知,这是法则体系的变动。
在他们的感应中,法则体系扭曲的程度更厉害,幅度也更大了,否则决不至于有这种显化的异象。
烛龙王琢磨:是全面对撞?
但很快又否定,若真如此,会比眼下还要激烈得多,但法则扭曲的范围却不会这么大,形式也会以爆炸式的冲击为主。
最关键的是,目前法则体系中呈现出的某些元素,看上去非常眼熟……
“嗬,怎么搞的?”
烛龙王明白过来,当然眼熟——这根本就是他们最为熟悉的,真界天地法则体系的一部分。只不过因为结构上被扭曲的太厉害,才一时眼拙。
与之同时,诸阳也让目前的变化惊了一下,啧啧叹道:
“真界体系?这是惟恐天下不乱……怎么接进来的?”
两人都没有答案,只是作为对相关计划颇为了解的知情人,他们猛然间都是明白:
大黑天佛母菩萨这回麻烦了。
那位渊虚天君的手段,当真是匪夷所思!
“匪夷所思的渊虚天君”,此时确实搞出了好大局面。
心内虚空的大罗天,就是余慈的自辟天地与真界法则体系的接口,也是双方妥协的平衡点,这是毋庸置疑的。
大罗天如果出了问题,余慈的心内虚空绝不会好过,所以一般而言,余慈对其都是敬而远之,只在平等天以下的区域游走。反正内外天地的细微平衡,也不需要他过多参与,完全可以在平日的气机交换中自我实现。
那么,当余慈的神意突然一反常态,大摇大摆从这里“穿过去”,与真界天地法则体系相接的时候,对天地法则意志来讲,会是怎么一番“感想”呢?
任何一个长生中人,对于天地法则意志而言,都是祸乱之源,决不会因为一时的“和平协议”而在本质上有所改变。
特别是当某人主动跨出藩篱,以极度鲁莽的方式,进入“协议”决不允许的范围里去的时候,对天地法则意志来说,这毫无疑问就是挑衅!
对这种行为,天地法则意志只有一种做法:
动手抹杀!
第一百六十六章 大罗天网 超限之局(中)
天地法则意志忍余慈很久了!
以前随意调动天劫,为其所用的过往且不提,恐怕它也记不住。
然而余慈将他独有的生死法度,接入天地法则体系,搭建起平台,毫无疑问已经触碰到了天地法则意志的逆鳞。
之前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好机会,现在他自己送上门来,那有放过的道理?
至于最后能不能实现,是否会是又一个妥协,并不真正具备自我意识的天地法则意志,是不会关心的。
所以当余慈的神意从大罗天穿透出去,并且一点儿也不忌讳地、从根本法则层面接入北地三湖区域,与残破的上清体系相会之时,被挑动了敏感神经的真界天地法则意志,立时就躁动起来。
洗玉湖上空几乎在瞬间便是阴云密布,强劲的灵压使得高空几乎成了禁飞区,湖上修士只能是胆战心惊地躲在三元秘阵之中,抬头看风色。
没有什么缓冲或纠结,不过片刻,第一道雷光就打了下来!
仿佛是九天神明掷下的长矛,深紫的光芒在人们瞳孔中留下了久久难消的印痕,可是雷光长矛去了哪里,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
只知道雷光在半空,一个扭曲,就消失不见,随后万雷迸发,却也都是如此,好像虚空中开了一个无形的口子,将雷光全部收纳进入。
余慈当然知道雷光在何处,因为雷霆就轰在了他的神意尖端之上。
第一道雷霆劈下,刚刚铺开的神意之网,刹那消融了一部分,伤害直透神魂核心,却被早有防备的他,以秘法消化。
余慈的做法其实有个名目,叫做“自引劫数”,是那些修行近乎圆满,难再寸进的修士,在做好万全准备之后,主动招惹天劫以求突破的法子。
一般来说,小劫法宗师以前,都是这种做法,能够最大限度消除意外。
至于像余慈这样说干就干,纯粹就是为了“制造意外”的,还真是少见。
余慈受十方慈光佛宏愿大誓的束缚,修为已经锁定在了真人境界,无论怎么渡劫,都别想有所寸进,这一顿雷霆等于是白挨的。
可是毫无疑问,将真界天地法则体系从三方虚空的屏蔽中接引过来,从大罗天接入心内虚空,从心内虚空导入太霄神庭,再扩及水世界,还有比这个更快捷的渠道吗?
迅雷不及掩耳,说的就是这一幕。
真界法则体系的结构,就在劫雷打入心内虚空,肆意破坏、扩张之时,一层层嵌套下来,渐成规模。
这段时间里,余慈几乎没有做任何反击,只是充分借用星辰天、承启天的种种神通,层层抵抗。
直到某一刻,雷光冲击不再是依循真界投射过来的“惯性”,在心内虚空游走时,具备了更“灵活”的方式,余慈就知道,“天地法则意志”,其实就是一个法则体系惯常的运行法度,已经随着渗透进来的法则结构规模扩张,而渐渐成型。
这一点,不只是余慈感觉到了,大黑天佛母菩萨肯定也有所感应。
因为,余慈能够清晰地察觉到,对面冰寒彻骨的恨意。
他由此知晓,这一手做对了。
就算没有彻底破坏大黑天佛母菩萨的全盘计划,也必然是给她增加了巨大的难度,也极大地延缓了她的进程。
余慈甚至有种感觉,或许大黑天佛母菩萨要付出相当的代价,这才是“恨意”而非寻常“愤怒”的源头。
相对而言,余慈虽然也要付出代价,可是白挨一顿雷劈,他还经得起。
况且此时吞入了太霄神庭,正是“积食”的时候,一顿劫雷下来,不断碰撞妥协的法则变化,就等于是促进消化了。余慈正好让太霄神庭及早适应此时真界的环境,顺便和外界上清体系通联。
大黑天佛母菩萨突然沉寂了下去,对太霄神庭持续的压力消失了,真的是没有了任何痕迹。
越是这样,余慈越能感觉到,此时的水世界法则体系,确确实实有了异动。
至少是有了些微的活性,以至于“幽煌”对他的追击,没有任何止歇的意思。
余慈不得不去想:是被影鬼刺激的?
即使所谓的“活性”,肯定到不了重新聚合为自我意识的程度,可就是这样的变化,也会给大黑天佛母菩萨带来极大的操控压力。
关键时候,任何一个微小的变数,放大到法则体系这种宏大结构之中,都是要命的玩意儿。
可以用大黑天佛母菩萨的六道轮回打比方:
这就是一念“天人”一念“畜生”的差别。
所以,大黑天佛母菩萨才必须全力内收,集中全副精力,以应对不测。
“难得啊!”
影鬼也是“难得”地夸赞一声:“正中要害!”
现在的形势下,如果大黑天佛母菩萨还要强撑,要在如此内忧外患的情况下掌控水世界法则体系,以之为跳板,打入真界,使之按照预定计划演化,搞什么“三界天通”,需要的控制力、计算力,无疑是个超出生灵极限的数字。
影鬼不认为大黑天佛母菩萨有这个实力。
就算余慈不和她为难,那边的能力能否达标都不好讲。
当然如果罗刹鬼王出手帮忙,那就是另一回事。
“反守为攻、反守为攻!”
影鬼的魂魄里肯定全部都是进攻的意识,刚刚了解了一些情况,就开始发号施令:“不要让罗刹鬼王腾出手来!”
此时,刚刚在讯问上有了成果的赵相山也开口道:
“如今三方虚空结构大势已成,大黑天佛母菩萨的‘体系对冲’之计已经再无意义,主上若能快速回归太霄神庭核心区域,重整上清三十六天,布置反攻,是最好不过。有影先生护持,完全可以突破魔潮阻碍,大致的路线是这样……”
他把从那头无相天魔处得来的信息整理清楚,化为直观的路线图,呈现出来。
影鬼见有人附和,且说得头头是道,看赵相山的目光就格外不同:
“相山兄弟很有眼光呢。”
“不敢,是影先生的时机抓得恰到好处。”
两个不人不鬼的家伙就这么互相吹捧起来,大有一见如故拜把子的意思。
当然,真要算起年龄大小、资历新老,无疑又是笔烂账。
赵相山也是很懂余慈的心思,末了补充一句:“至于叶岛主,那边的局势不是我们现在能插手的,如果主上一定要救,及早回归核心区域,更是当务之急。否则,若被罗刹鬼王抓住机会,一局翻盘,也不是不可能。”
他们确实还要担心罗刹鬼王也来个“釜底抽薪”,她刚才没来,不代表现在不来。
余慈自然知道赵相山话中的道理,回头看还在追击的幽煌,最终还是点头。
但在此之前,他莫名心中一动,想到与叶缤见面后某个细节,当下与湖上的小五联系,后又叫了幻荣夫人:
“如何?”
幻荣夫人简单回应:“位置确定,正尝试插手,不过胜算不大,东海那位没有用全力,此后也说不准了。”
这和赵相山的判断是一致的。
余慈便道:“且等等……将此物寻隙送过去!”
通过心内虚空,余慈将一件奇特转移,吩咐已毕,就再不多想,按照赵相山指出的路线飞遁而去。
亿万里开外,六蛮山一角,某处苍莽群山深处,雾瘴重重,其间没有任何鸟兽之音,安静得可怕。细看去,这里的雾瘴,便在山峰内外吞吐,一呼一吸之间,竟似有着灵性。
这里黑天教总坛,六蛮山、大雷泽的大妖们称之为“五老山”的地方。
明面上的说法,是这里五座山峰,吞云吐雾,仿佛是五个抽烟闲聊的老头儿。
至于暗地里,则是谐音“雾牢”,可见其中压抑之态。
便在其中一座山峰半山腰处,人声多少冲淡了一些沉寂到极至的感觉:
“花司祭。”
“我到此来,是菩萨相召。”
“是,菩萨已经吩咐过,请您直入莲花池。”
花娘子微微颔首,缓步走入。
因为几处同时开战,以往强者云集的黑天教总坛,此时已经没几个人,从压抑变成了沉寂,感觉倒是舒服了不少。
和那些大宗门阀相比,这里实在没有什么好打理的,不是洞天福地,连秘府都算不上,就像当初巫神先民,凿洞开山,古朴纯厚,又自有神通化育。
传说中,这莲花池便是一处极玄妙的所在,只是她身份地位不够,不知其中的奥妙。今日得入其间,虽说是菩萨见召,也是象征着地位的提升。
回归总坛之后,她以步虚修为,出任司祭,已经惹得很多人眼红,此时又得入莲花池,等于火上浇油,出来后还不知会有什么麻烦。
只是,花娘子也不惧怕,天地大变在即,这些人心鬼蜮的伎俩,不过是细枝末节,永远翻不上台面。
她安静步入,听到了洞窟深处,汩汩水响,再行进约数里,便一片水波入眼,池畔正有一人,光头跣足,乍看像是僧侣比丘,静观池中莲花,若有所思。
花娘子不敢多看,拜伏于地:“弟子拜见菩萨。”
池畔安静片刻,有人声响起,诡异地却是仿佛有多人同时开口合声,若细细分辨,当是三人。
第一百六十六章 大罗天网 超限之局(下)
就在这奇特的合声音质中,花娘子听到大黑天佛母菩萨说道:
“你从北荒回来,也有十二年了。”
“是。”
“你在北荒,和很多人打过交道,其中颇有一部分,乃是教中大计寄托之所在。而如今,幸存者也是不多。世事难为,由此可知矣。”
花娘子俯首不语,这种话,她是万万接不得的。
大黑天佛母菩萨也没有让她回答的意思,平静续道;“你过来。”
花娘子款款起身,依言走到大黑天佛母菩萨身后五尺处,稍稍一顿,见前方没有反应,便又趋前,到了莲花池边,只是绕了一个小小的弧线,依旧和神主保持三尺的距离。
她仍没抬头,冒昧去看自家神主的面孔。只是处在这样的近距离之下,她没有感应到灵压,也没有威煞,甚至连长生中人应有的一些外在反应都没有,就像是一个平平常常的人,除了那诡异的声线:
“你且看。”
花娘子定下心神,垂眸看莲花池上潋滟的水波。
在茎叶的掩映之下,水波中却是翻滚着一层层赤红云气,又是格外通透,仿佛是在池中拓开了一处别样的天地,根本看不到底。
如果将池中的情形视为一处“世界”,也定然是与寻常天地虚空迥然不同。
花娘子努力将视线穿透那遮天蔽日的赤云,更重要的是,大黑天佛母菩萨允许她看到里面的玄机,所以,很快的,她就在这片奇妙的“世界”中,发现了目标。
她首先看到的是一株树冠宛如华盖,覆盖数十里方圆的巨树,茂盛的枝叶撑开了赤红云气,使树下显得特别清爽。她也很快辨识出来,那竟然是之前曾经在山中,自家神主讲经授课的道场之内,不知矗立了多少年的一株菩提树。
凡是曾听过大黑天佛母菩萨讲经的大妖,都怀疑这株菩萨树可能已经要成精了,也见识过其不可思议的神异之处。
然而就在五年前,这株菩提树忽然不翼而飞,当时很是起了一番骚动,但教中高层都是讳莫如深,花娘子也没想到,竟然会在此情此景之下,再次看到。
而且,此时花娘子视线的焦点也不是菩提树,而是正在树下,挨得极近的两人,一坐,一躺,姿势各异,神情也不尽相同。
这两位,余慈都是认得的。
白莲……妙相。
“妙相此人,你熟。”
花娘子骤闻神主问话,心神倒还平稳,据实答道:
“是,弟子在北荒与妙相师叔见过面,回归教中后,也与她多有交往。”
“是啊……妙相乃是天人之身,是我的亲传,按辈份,可算是你的师叔。她也是我这一劫来,倾注心血最多的人。”
“……”
花娘子再看池底赤云翻腾的世界,那菩提树下,妙相神智昏昏,正平躺在地上,饶是如此,小腹依旧高高降起,如足月的孕妇。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你是掌教亲传弟子,有些话,说给你听也无妨。”
花娘子忙欠身一礼,算是恭谨听闻的态度。
“妙相此人,乃是飞魂城主幽灿的发妻,大巫苏氏的嫡系血脉。因飞魂城与千山教谋划的巫门整合之事,作了牺牲品,拱手将城主夫人的位置,让给了夏夫人。也因此一怒之下,落发出家,不惜饱尝巫毒之苦,也要脱离巫门,到了北荒居住……此事的脉络,你清楚,但,这不是完整的事实。”
大黑天佛母菩萨的解释,让花娘子心中颇不平静,这种事情,似乎没有必要详细说明,而她既然这么做了,必有深意,她一时还估摸不透,只能继续听下去:
“当时的妙相并不知道,她虽然是叛出巫门,要与幽灿恩断义绝,其实她体内,早已经暗种了幽灿的骨血,也是‘幽’、‘苏’血脉的巫胎种子。
“而她所转修的佛宗旁门的‘阴幻舍利’之法,则是我一手创出,专为保留巫胎所用的特殊法门,其功效大约等同于夏夫人的‘怀璞抱玉’之法。而且,从‘阴幻舍利’到‘天人化身’这一整套修行体系,就是要在她日常修行之中,润物无声,将本教法度镌刻在巫胎之上,将其改造,使之适应当前之天地变局。”
花娘子不由得赞叹道:“菩萨所算,丝丝入扣。”
话是这么说,以她的智慧,却是想到,能够做得这么天衣无缝,大黑天佛母菩萨和罗刹鬼王,对巫门的渗透,已经到了非常惊人的地步。
果然,接下来大黑天佛母菩萨又道:“我与幽灿本有协议,由我传他《三际经》,以助他摆脱遭巫神灵水侵蚀的困局……”
大略将此间缘故讲了一遍,大黑天佛母菩萨淡淡道:“今日之前,诸事本已抵定,妙相体内巫胎法度圆满,即将临产,我大半灵识已经投入洗玉湖底、巫胎之中,只待消化巫神灵性,便将转生。按照罗刹道友的计划,以此控制水世界、真界……还有那太霄神庭三个法则体系,以之相融,成就‘三界天通’的基础,以承载即将接踵而至的血狱鬼府、九天外域等诸方世界。”
花娘子真的是头一回听到“三界天通”这一宏伟计划的细节,不免思绪翻动,却也听出,自家神主的语气颇有些微妙。
出于习惯,她不免要琢磨一番,哪知念头方起,便感觉到大黑天佛母菩萨的明澈目光,直射过来,刹那间她通体便仿佛是透明的一般,心下不由凛然。
莫不是神主觉得自己冒犯了?
哪知这一眼扫过,大黑天佛母菩萨的语气倒是又和蔼了些,合音共鸣的奇异嗓音仿佛是夏日的蝉鸣,悠然入耳:
“我且问你,你觉得我与罗刹道友的计划如何?”
“这个……”
“我知道你是教中有名的智者,观人见事,与他人不同。所以,不要说那些虚言假语,砌词推托。这样吧,我给你做个限定——你只有一句话的评价机会,要在一句话里,说个明白。”
见大黑天佛母菩萨如此“逼迫”,花娘子大概也琢磨出了她的态度,知道眼下不是圆滑的时候,咬了咬牙,说出一句话来:
“弟子冒昧请问,菩萨与罗刹大人在计划中的角色,是如何分派的?”
此言一出,大黑天佛母菩萨便是低笑出声:
“很好。”
“菩萨?”
对这没头没尾的评价,花娘子再怎么智慧通达,也弄不明白,可她的回答过了关,应该是没问题的。
而大黑天佛母菩萨也很快给了更标准的答案:
“按照计划,三界天通,我为基石。一应梳理体系、衍化法则之事,都由我来主控;而三界天通之后,体系成就,我便是当年巫神的地位,虽没有那开天辟地的无上之功,然而改天换地,定鼎三界,自然为人神共主。”
“这,罗刹大人……”
“罗刹道友的性情,你们也大概了解,她早不耐真界与血狱鬼府的困锁,要的就是借此‘三界天通’的机会,摆脱束缚,斩断因果,直入无尽星空,至少也要与那位魔主大人比肩。”
花娘子陷入沉默。
也就是说,罗刹鬼王放弃了她在“新世界”的核心权力?
虽然可以肯定,她肯定还保留着自家教派的传承,就像今日的魔门。
也许罗刹鬼王这样的大能眼中看来,这才是最核心的东西。
可是,按照协议,“新世界”的主宰者是大黑天佛母菩萨,在动辙以万年记算的漫长时间里,今日的协议,怎么能够长久维持,不生猜忌?
如果真的不生猜忌,今日自家神主又怎么会主动说起此事?
大黑天佛母菩萨真的就像在聊天,随口又将话题偏移:
“那毕竟是计划成功之后的事了,现在说来,没什么意义。如今最要紧的,还是要排除种种阻碍、变数,将计划推行下去。我与罗刹道友也做了许多准备,其中最核心的一条,就是要给‘三界天通’后的新世界,立下法则支柱。我们唤其为‘七祭五柱’。”
花娘子疑道:“七祭五柱?”
“你既然为司祭,天人九法的理论,掌教应该教给你了。天人九法中,太虚之法,天心自为,不可移易;道德之法,后天人伦成就;这两条可以不论。
“动静、造化,可以局部影响限制;其余诸法,都大有可改易的余地。
“三界天通之时,若不镇压抵定,变异之局,很难控制。所以,当年我与罗刹道友联手擒下太玄魔母,将其镇压在碧落天阙,以祭动静之法;你的掌教师尊为佛陀分身,受制于因果,需转世重修,故而自愿献祭于天,以祭造化之法。
“真幻之祭,由罗刹道友的虔诚信众为之;阴阳之法本来选定是平治元君,但后来觉得她底蕴略逊,便又选了一个地仙中人,此时已入瓮中,如此是四祭四柱……”
花娘子只听得惊心动魄,这里面竟然一举砸进去至少四位地仙大能,而且还不算完。
她不自觉抬头,正好看到大黑天佛母菩萨似男似女,人相模糊的面孔。只见她微微一笑:
“至于最后三祭一柱,乃中枢根本,涉生死、灵昧、超拔,我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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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前世今生 灵光一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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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萨!”
花娘子低呼出声,自家神主的说法,着实是大大出乎她的预料。
大黑天佛母菩萨倒是坦然:“我先天不足,转世重修已是必然。若能借机献祭成功,便可以了断大半因果,此后的修行就是一片坦途。其中的凶险之处,倒又不算什么了。”
花娘子身为司祭,在黑天教也算地位超然,对大黑天佛母菩萨与罗刹鬼王的关系,要比外人看得更清楚一些。
在她看来,大黑天佛母菩萨的选择,可谓深有自知之明。
教里教外一些人也有传言,自家神主能到现在这个程度,相当一部分是被罗刹鬼王拉拔起来,虽然同样是神主、地仙的境界水准,可相较于惊才绝艳,又有数十劫积累的罗刹鬼王而言,大黑天佛母菩萨还有相当的差距,在这个基础上,踏踏实实修行,才是最理智的选择。
如果花娘子理解得没错,三界天通后的新世界,就是罗刹鬼王提供给大黑天佛母菩萨的最好条件。
至少理论上是这样。
理论终究是理论,现实的障碍绝不容忽视。
花娘子迟疑片刻,终于还是问道:“菩萨以一身祭三法,这……”
大黑天佛母菩萨还是那样回应:“行此非常之事,不冒些风险怎么能成?无庸讳言,确实有些麻烦。当年,我本是想借陆素华独特的分神天赋,以及陆沉、黄泉夫人的血脉精华,夺舍修行,以为中转,增厚根基,为今日做准备,不想意外损折……”
主持当年之事的花娘子闻言,当即跪伏在地:“弟子有罪。”
大黑天佛母菩萨低低一笑:“此事多数还是天意。但凡我教之事,只要碰上那位天君,似乎总要出些岔子。便如今日,也是如此。
“真界、水世界、太霄神庭三方虚空交错,太霄神庭被他镇着,难以攻破;巫神灵性不知为何,受了好大刺激,有些不稳;真界体系更受他牵引,大举入侵。局势动荡之下,若还要按计划强行融合,所耗的心力,远超出预想的极限……应该说,也已经超出了我现在的极限。”
如此毫无遮掩的描述,让花娘子都不知该怎么回应,也伏在地上不敢起来。
这回,大黑天佛母菩萨就不像前面那样“通达人情”,花娘子不说话,她也保持着沉默,似乎是在为眼前的事态苦思,又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越是这般下去,花娘子越觉得心神不定,慎思一番,终于还是开口道:
“弟子冒昧,敢问菩萨,若三方虚空融合不得,难道不能舍弃……弟子是说,若按照菩萨与罗刹大人的计划,最终目的,是搭建起一个立足于真界,可以承载‘三界天通’之新世界体系的基础,便如夯土建基。只是若细究起来,好像太霄神庭此处,不是太有必要?”
“说得好!”
大黑天佛母菩萨悠悠一笑,又夸奖道:“不愧是教中智者,眼光、判断都是敏锐迅捷。不错,现在看来,相较于巫神所在水世界、必不可少的真界,太霄神庭不过是个鸡肋,不说别的,便是幽灿这等人,都是说舍便舍。
“只是,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在幽灿舍弃、暴露之前,谁能想到会是这种局面?若能一举并吞三方虚空,且包括了这玄门根本体系之一,后续计划中,天下玄门,起码也要有三四成立场动摇。这个好处,我与罗刹道友都是舍不得的。”
花娘子渐渐入了状态:“可现在……”
“现在确实不同,可惜啊,我却没有你这般机敏判断,鸡肋已经入喉,吞不下去,吐不出来,如之奈何?”
“……”
花娘子又不好回应了。今日大黑天佛母菩萨的态度,实在不是神主对信众的那种味道,非常之态,定有非常之事。
说到这里,花娘子已经有了预感,大概到了要摊开的时候了。
她能感觉到,自家神主的视线,落在她背脊上,意味深长。
“我倒还有一法,需借重到你,这才召你到此。”
花娘子暗吸口气,但她身为司祭,正是对大黑天佛母菩萨最虔诚的人之一,真正到了考验她的时候,心神反而迅速安定下来,直起腰身,直视自家神主:
“弟子可助菩萨一臂之力吗?”
大黑天佛母菩萨见她通透明澈的眼睛,微微点头,柔声道:“
“罗刹道友早前就曾说起过,我灵昧天生缺陷,灵性浑杂,在解析推衍之术上,实有极大局限。为此,我曾专门设局,想通过一人,一劳永逸,解决这个问题。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我将她引来碧落天阙,意图吞噬,虽未竟全功,却也斩下她一具分神,若能炼化,可以极大弥补,只是临到头来,忽然有绝大恐怖,生出心间,故又放弃。
“至此仍不甘心,就将那具分神重新洗炼,使其转生,就近置于北荒,以红尘磨之,以测虚实……如今已有一千二百余年了。”
花娘子越听越不对劲,刚刚才静下的心神,又是悸动。
大黑天佛母菩萨微笑不改:“你起来……且看池中。”
在自家神主的指令下,花娘子本能依言而行,缓缓起身,又往莲花池中看去。
池中水波之下,此时已经不是龙变梵度天的影像,而是在另一处宫阙之前,其景缥缈恢宏,不类凡世。她一眼就注意到,有位女修,在宫阙前方九间十柱的牌坊前略微逗留,忽有明光大放,女修便踏着光芒,步入此间。
此人黄泉夫人?此地,碧落天阙?
花娘子不止从一个渠道看到过黄泉夫人的留影,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见之悸动,仿佛灵魂都要陷进去一般。
这时只要用联想的方式,就能猜到,其所迈入的宫阙,便是大黑天佛母菩萨口中的碧落天阙无疑。
“菩萨!”
不可抑制的迷离乃至于恐惧之下,花娘子的呼声显得特别低弱。肩上微沉,却是大黑天佛母菩萨伸手按在她肩头,这个有违神主威严的动作,此时给花娘子带来的不是安定,而是更不真实的恍惚。
“看下去!”
大黑天佛母菩萨的指令明确而坚定。
所以,花娘子看着黄泉夫人漫步在宫殿回廊之中,心神一点点沉下去,视角也不知不觉间越贴越越近,直到有一刻,突然前路上现出一个人影,僧侣打扮,面色微黑,神情一贯的肃穆庄严。
这一位,她熟的。
“师尊……”
“佛法无边,不渡无缘之人。”
随着这一句狮子吼,花娘子呻吟出声,视角骤然再往前趋近。
再近就真的到了……
一念未绝,她的视角已经撞进了黄泉夫人体内,随即天旋地转。
她就像是遭遇了一场梦魇,好不容易挣扎出来,却发现这个梦的牢笼根本解脱不开。
此时此刻,她本人的视角和黄泉夫人的视角,完全地重合了。
巨大的信息流狂涌进来,纵然是条理分明,那数量却是可畏可怖,她平日自诩多智,却从未想过,要在瞬息之间,处理如此巨量的信息。
偏偏这一刻,她还做成了!
这是来自于她某种不自觉的本能,轻而易举地突破了极限,便如呼吸般自然。
而接下来,黄泉夫人已经出手,应对的就是她的掌教师尊。
某种意义上,出手的就等于是她本人!
惊人的同步——包括驱动此刻黄泉夫人形神的本能意识,还有对于“敌方”的各种判断和反应。花娘子已经不知道,她是受这份不知何来的记忆影像驱使,还是她真的在里面有所发挥。
一个比较有说服力的理由时:
通过那种惊人的计算模式,黄泉夫人的每一种反应,都是最优的选择,不可能再有别的;而运用同样方式的花娘子,也就自然而然只有这一种模式。
是计算,还是本能?
这一刻,花娘子更混淆了其中的差别。
但不管怎样,当年的黄泉夫人,与掌教的修为,差距都是极大,再正确的反应,都无法弥补。
不多时,便遭重创,眼看要被擒拿……视角分离!
剧痛传导过来,花娘子瞬间被闷在那儿,只茫然看着,黄泉夫人飞遁不见,而掌教师尊的袖口在眼前急剧放大,黑洞洞的仿佛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她被吸了进去,心神一阵恍惚,却又明白了很多事情。
按照大黑天佛母菩萨的说法,“现在”她就是黄泉夫人在危机关头,切割下来的分神。
等这个念头明确之时,已经换了情境。
这里是一处密室模样的地方,在她面前有三个虚无的影子,似乎各有形貌,却又起伏不定,随时都变化轮廓。三个影子都开启了眼眸,里面均是一片混沌,分不清差异。
花娘子却是很熟悉,因为这就是大黑天佛母菩萨的“过去”态,是在经义中明明白白写着的。
同时被三对眸子照住,花娘子意识都发了僵,浑不知时光流逝。
直到三个影子,生出变化,彼此交融、多角突峰,扭曲化形……
再然后,大黑天佛母菩萨从中步出。
花娘子终于可以确认,她看到了教中最隐秘的一段事情:
大黑天佛母菩萨竟然是观照了黄泉夫人的分神之后,从“过去”三相之身,合而为一,成就如今道业。
那么……原来如此。
大黑天佛母菩萨就在她“身边”,不过池内池外,都是如此。相隔千载的场景,越来越有融合在一起的趋势。
花娘子心神激荡,本能在抗拒。但她从来都是理智派,思考得出的答案,才是她一直遵循和认同的。
所以,在事实面前,她的所谓“本能”,便如一阵轻烟消散。
随着心防壁垒的攻破,更多的场景流转出来。
她看到,当年的大黑天佛母菩萨,在漫长的思考之后,没有再进一步的行为,而是将“她”,或曰黄泉夫人的分神禁锢。
又过了一段时间,将分神投入碧落天阙的莲花池中,寄生一株红莲之内——那池子看来依稀眼熟,和她身前这个好生相像,或许就是从碧落天阙移来?
从那一刻起,她过了一段昏昧无知的日子,然而又过十数年,日夜受大黑天佛母菩萨与掌教师尊讨论经义的熏陶,她灵智复起,本能修炼有成,得以拜入掌教师尊座下,敬奉大黑天佛母菩萨为神主,精修《未来星宿劫经》。
而这,已经是她“今生”的记忆了。
花娘子心神轰然动荡,也从这一刻起,“她”与“黄泉夫人分神”的壁垒被一举打破,前后记忆贯通,再没有丝毫窒碍可言。
严格意义上讲,她本人的记忆发端于黄泉夫人切割分神的那一瞬间,可既曰分神,又怎么可能没有黄泉夫人的烙印?
花娘子?黄泉夫人?
黄泉夫人?花娘子?
两个身份颠来倒去,却因为是情绪上的动荡,转眼就被习惯上的理性思维所镇压:
如果用理性的思维来解析,她所遭遇的这个路数,其实与大黑天佛母菩萨对待妙相腹中巫胎的方式是一样的,都是在潜移默化之中,移质换性。目的则是洗掉黄泉夫人分神中,不可控的因素,使之完全融入大黑天佛母菩萨的体系。
为了什么……就为了今日!
花娘子站在池边,出奇安静。
莲花池里的场景,又换成了赤红云气奔流的龙变梵度天。
大黑天佛母菩萨的奇异嗓音又起:“如今洗玉湖底,三方虚空的大势已成,那位天君的势头也是见涨,超出了我的极限。我灵昧之上的缺陷还未消除,却必须在转世之前,形成基础,否则便是转世成功,也要从胎里带出毛病来。
“灵昧之事,短时间内别无他法,只能用你……或曰黄泉夫人的灵性来弥补。善哉,你便去吧!”
一直按在肩上的手掌略一发力,静立池边的花娘子,就像片落叶,无声入水,一路下沉,沉到后来,已不见形影,只有一道灵光,穿入到龙变梵度天的层层云气之中。
第一百六十七章 前世今生 灵光一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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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树下,静坐的白莲本是在默默颂经,当灵光飞入的刹那,她心里生出感应,随即便听到身后那青青菩提的沙沙之声。
这一株菩提树,在大黑天佛母菩萨从北荒迁至六蛮山时,便已种下,数劫以来,一直在讲经道场之内,由一株幼苗,成长为枝叶扶疏,浓荫覆地的巨木。
佛门视草木之属为“无情众生”,言其无有情识、不知八苦、不具喜怒,故而也不入轮回,不可渡化。
然而既然为“众生”,便具生机,亦有气脉,具备了滋养灵性的基本条件,东方修行界,草木成精者,也颇有一些。对于大黑天佛母菩萨来讲,这样一具渐具灵性的巨木,培养成精怪,消耗的时间太多,这样灵性将生未生,倒是正好。
就白莲所知,这株菩提树,其实就是大黑天佛母菩萨验证自家修行正谬,以及推衍体系存废的记录本,其根干枝叶,但凡存活至今的,无不是内蕴着黑天教修行体系的玄奥,也等于是大黑天佛母菩萨花费三劫时间,祭炼出的一件独门法宝。
此次白莲东来,借大黑天佛母菩萨的神通法力,将菩提树移植到此,就是为了在梳理复杂扭曲的体系之时,有一个参照的模板。
更重要的,这也是大黑天佛母菩萨转生之时,暂时寄存、保护魂魄灵机的关键枢纽,同时这里也储存了她多达七成的修为;此外有两成已经注入妙相体内,还有一成,刚刚随飞射而来的灵光,投入到菩提树中去。
花娘子所化的那一道灵光,进入菩提树冠之后,明面上再无动静。
不过昏沉沉平躺在树下的妙相,身躯却是微微一颤,那是菩提树的根系刺入她背脊后的形骸反应。
此时此刻,妙相与菩提树的生机已经连成一片,
也就等于是在大黑天佛母菩萨和妙相腹中巫胎之间,架起了稳定的交流渠道。
至此,大黑天佛母菩萨夺胎转生之前,自己能够完成的一切前置条件都已经具备。如果一切顺利,大黑天佛母菩萨最终得以转生,将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妙相、菩提树内的生机灵气席卷一空,用最快的速度渡过转生后的虚弱期。
身为器灵的白莲,对于与她有些相似的“同类”,总有一些特殊的感触。
花娘子还在莲花池昏昧听经的时候,白莲曾经照应过;至于菩提树,更是她一手栽种,早先黑天教未成气候时,教中人口稀少,浇水施肥、导引灵脉,都是她来做。
而如今,这些似乎都要散尽了……
可话又说回来,要形容如今事态的发展,可绝不包括“顺利”这个字眼儿。
这不只是三方虚空的大势转变问题。
白莲一直守在妙相身边,清楚地知道,妙相的状态变得很糟糕。
巫神灵性的异动,已经反馈到巫门修士身上。此时的妙相,虽然早就叛门而出,而她如今身怀巫胎,大巫血脉重新显化,带来的却是“燃烧”式的折磨。
也许,这算是巫神对于盗取他灵性的惩罚。
“血脉燃烧”,损耗的就是生机元气,如果由此伤及巫胎,前功尽弃都有可能。
白莲没有解决或控制的办法,之前只能听天由命,如今大黑天佛母菩萨过来,又会如何做法?
通过心念,她和大黑天佛母菩萨交流了相关信息。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后者非常沉得住气,而且不是一般二般的那种。
大黑天佛母菩萨已经将后手处理干净,此时全身心投入到三方虚空的变局中来,能够投入的精力、实力相较之前,提升了至少两成。但她没有把这点儿实力急着添进去,而是一直在观察。
白莲觉得,她甚至在给予“巫神灵性”方便,绝不打扰其复苏的进程。
问题是,归根结底,巫神灵性不是真正具备了复苏的契机,它只是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就像是一个活死人,戳对了地方还有可能动动手脚,但距离恢复意识,还有一段不可逾越的障碍。
在这种情况下,所谓的“变动”,消耗的只有幽煌和妙相的生命力,暴露出来的,却是受巫神灵水深度侵蚀的水世界法则体系的运行法理。
这部分法理,由太多的细枝末节拼接而成,毕竟只是一个临时性的刺激,是局部的、非核心的,很难把握。
但大黑天佛母菩萨看得很用心,因为她看懂了。
这是非常奇妙的感觉。
细碎到让人烦躁的信息,在摄入进来的时候,自然而地会以一种特殊的编排方式,各入其位,直到拼接出一个大概的轮廓,显现出复杂琐碎的种种消息后面,那一条隐性的脉络。
这就是条理。
作为一位地仙级别的大能,大黑天佛母菩萨同样懂得几种解析的法门、神通,和罗刹鬼王合创出的“无歧妙解”推衍秘术,在真界也算得上是一流。
可由于灵昧上的先天缺陷,她善于发现、收集而不精于统筹、判断,往往会造成许多不必要的精力损失,并不能将“无歧妙解”发挥到极致,甚至于花娘子这般格外优秀的“信众”,在相关领域上都要超过她。
这种奇妙的编排方式,以及在其中显露出来的核心思路,正是罗刹鬼王一直对她讲解、示范,她却始终不能掌握的东西。
当然,编排不是万能的,信息上的先天缺陷也不容易解决——毕竟不是完整的东西。
但当思路明确之后,缺陷就是方向。
她由此知道,想进一步解析,需要了解哪些有关信息,以添补空白;
为此可能需要再增加哪方面的刺激;要做得恰到好处,又该如何出手……
这就是黄泉夫人的思维方式?
大黑天佛母菩萨对这种看似简单而又奇妙绝伦的“经历”,都有些沉迷了。
她发现,这不完全是理性的推衍,每到了关键环节,总有一个“光芒”在闪烁,随即就能做出判断。当然,“判断”不可能全对,但当“暂定答案”出现后,她的思维就可以迅速加以验证,以明确正误方向。
以前,她就是在这里吃了亏。
推衍的思路没有错误,却只能是笨拙地列出所有的可能性,然后一一核对,缺乏了这样一种迅捷、直观、大胆而又精准的灵性光辉。
所以此刻,大黑天佛母菩萨只是在观察,做出了判断之后,更没有去进一步施为的意思。
因为她已经确认,沿着这条思路走下去,其模式和方向本身就是错误的。
就算把水世界法则体系啃透了,三方虚空的现状摆在那里,剧烈的扭曲变异将使之毫无意义,同样的情形也包括真界和太霄神庭。
三方虚空的情境下,任何单一体系的研究、解析都将是无用功。
相比之下,大胆接入真界天地法则体系的渊虚天君,倒是可能已经走在了她的前面。
摆在大黑天佛母菩萨眼前的有效路径已经不多了,现在她有两个选择:
第一个选择是追赶渊虚天君的步伐。
但问题是,渊虚天君如此敏锐的思路似乎有所依据、有所仗恃,客观上还有三清天、大罗天这样完全封闭的核心区,目前已经有逐步控制的趋势。
三方虚空中所谓的太霄神庭,其实只是破损的四方八天,相较于核心区,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这样,余慈等于是埋伏了一支生力军,双方比拼交战,就算她一时占了上风,最后也可能被一举翻盘。
毕竟罗刹鬼王为了超脱,表示决不会再沾手与新体系、新世界相关的具体布置,以免沾染因果,她这边倒是缺少了一锤定音的后手。
将目前相关因素计算进去,她的胜算不超过四成。
第二个选择就是“等待”。
因为真界法则体系的引入,三方虚空的范围在扩张,按照她的估计,不久之后,将会有一个变化的节点——就是占据绝对上风的真界体系,完全覆盖目前太霄神庭四方八天范围、乃至淹没湖底妖国的那一刻。
那时,三方虚空的大势将会彻底改变,从水世界占据压倒性优势,变成真界体系主导一切。
作为上清体系的主控者,余慈现在可谓是天厌地弃,之前他用似乎是用了自家的自辟天地去“包容”太霄神庭,控制住了局面,也是引入真界体系的前置条件。
但这只是暂时的,如果不能在此节点之前与真界体系重新达成妥协,这位始作俑者无疑就将成为众矢之的,天地法则意志的报复将从那一刻彻底倾泄下来。
相较于目前轰下来的劫雷,同样不在一个层面上。
仍是真人境界的渊虚天君,不可能承受得住这样的反噬,那时她将不战而胜。
但是,这里面也有问题。
作为太霄神庭的核心区域,同样可以成为抵御天劫的堡垒。如果渊虚天君与其足够契合,完全有可能借力撑过去,直至与真界天地法则体系重新达成妥协。
毕竟上一次勘天定元,仍然是八景宫这等玄门领袖主导,虽然裁去了天地法则体系中,原属于上清宗、太霄神庭的许多优势所在,但只要玄门根本不失,达成妥协也相对容易。
那其实就相当于太霄神庭重新屹立在真界天地之中,不只是现在,后续的“三界天通”计划将也遭遇一个难以攻克的坚城。
以渊虚天君一直以来的奇迹表现来看,不是不可能。
如此一来,最明确的思路就成形了:
不管是追赶还是等待,迟滞渊虚天君的脚步都势在必行!
同时必须绕开太霄神庭核心区这个堡垒,那么其做法也不过就是那几样。
大黑天佛母菩萨心有定论,便主动联系罗刹鬼王。
“罗刹道友,那些布置的后手,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她的意念特质,已经发生变化,不再是三方合股共鸣,而是单纯的一道,如果此时她开口发声,情形也将大不相同。
罗刹鬼王倒是很快做出了回应:“哦,恭喜黑天你真正‘三际归一’……不过似乎比预计的早很多?”
“正因如此,才需要道友相助。”
“你之前不还说,我那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梳理起来也是很麻烦的。而且……啧!好剑!”
罗刹鬼王语气忽转,大黑天佛母菩萨倒是感应到,那边陡然激烈起来的局势。
未等相询,罗刹鬼王已是似笑似叹:“你想给那个小神棍添麻烦,有没有想过,他给别人添麻烦的本事,才是天下独步……要不然,你先来帮我?”
在与罗刹鬼王交流之时,大黑天佛母菩萨终于将感应移转过去,有罗刹鬼王的牵引,倒也不费力,只是意念方至,便被虚空中穿梭的锋锐之气扫到,寒意森森,偏又不可捉摸。
“哦?”
意念微凝,大黑天佛母菩萨不由得进行了一次小幅的跳变,才避免被剑意所伤。
然而,烛龙王就没那么幸运了。
他咆哮声起,暴燥的情绪之下,其一贯的自负根基,似乎都有所动摇。
此时,烛龙王天台下独步的“光阴秘术”已经展开,太虚法则在周边区域的异化,更是逾过了某个界限,以至于虚空结构都有碎裂之相,随时都可能将其所承载的某个片断“折”进去,碾为虚无。
大黑天佛母菩萨一直以来,对这门天赋神通都是有很高评价的,更在她和罗刹鬼王计划所重的“阴阳”之上。
当烛龙王全力运使这门神通之际,她也只有暂避其锋。
可是,正与烛龙王对战的叶缤没有避让,而是身剑合一,切入了极不稳定的虚空结构里。
大黑天佛母菩萨注意到,叶缤已经将她“半山蜃楼”的雾化剑意运用到了极致,整个人都化为了虚实莫测的一缕元气,时而隐没,时而殒灭,随即又从新的方位生发出来。
如此纯粹的剑意,几乎已经是随心所欲,也只有这样,才能视即将崩溃的区域虚空结构如无物,进出自如,也把烛龙王折磨得不轻。
第一百六十七章 前世今生 灵光一点(下)
大黑天佛母菩萨此时思维敏锐,一眼就看到这一场战事的关键:
叶缤自由来去的本事固然厉害,承载这份“自由”的载体,可是不得了。
“她换剑了?”
“人剑相宜,交相辉映,不,应该是‘气韵相合’。”
罗刹鬼王的意念倒是好生惊喜、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正应如此,可是不少年头,没看到太初无形剑了……”
她干脆地给这场战事下了断言:“没有足够的气魄,想仅凭借神通法力与纯化剑仙对战,就是取死之道。这条泥鳅憋在水塘里太久了,真以为凭借那点儿血脉,就是烛龙再世吗?”
大黑天佛母菩萨看目前的局面,也不免摇头。
罗刹鬼王说得刻薄,但也是一针见血。烛龙王修为境界都是毫无疑问的地仙水准,可是长年在洗玉湖底盘踞,一家独大,没有真正与强人交战,未免就有些经验不足,尤其是与叶缤在生死中磨练出来的气魄对上,更是相形见绌。
罗刹鬼王就对她讲:“这就是渊虚天君给添上的麻烦,诸阳也还罢了,总不能让烛龙王现在就死掉。要不然,七祭五柱提前发动?反正你现三际归一,应该能实现控制。”
这是开玩笑吧。
大黑天佛母菩萨也有些无奈:“罗刹道友……”
罗刹鬼王意念依旧轻松自然:“好吧,这种事情还是以你为主。不过渊虚天君送来的麻烦可不只这一处……幻荣哪,烛龙王也足够烦躁了,你就不必再算计她,我们一块儿去喝茶可好?顺顺聊聊,你是怎么被那个小神棍骗到手的?”
被一语道破行藏,隐身在侧的幻荣夫人也不做什么伪饰,其实在代余慈送剑之后,她的存在就不可能瞒过罗刹鬼王。
“幻荣见过黑天佛母。”
幻荣夫人先和大黑天佛母菩萨打了招呼,才回应罗刹鬼王的调侃:“罗刹大人不沾烟火气,妾身作为天君手下,却是要尽职任事。若要饮茶闲聊,不妨此事过后,由幻荣作东可好?”
“勇于任事……我就喜欢这样的属下。也罢,为了全你所愿,就给你找点事儿做吧。”
听罗刹鬼王这么一说,幻荣夫人再不多言,当下几度位移,做出戒备。
面对罗刹鬼王这样的大能,偶尔调侃几句还好,当真要拿出所谓的“气度”,就是故意寻死了。
不过,幻荣夫人注定是做了无用功,因为罗刹鬼王话是这么说,却很莫名其妙地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又倒回来和大黑天佛母菩萨聊天。
“看,黑天吾友,渊虚天君本人很讨厌,身边也有幻荣这样的爪牙,真要给我们招麻烦,还是很让人头痛的。”
大黑天佛母菩萨淡淡回应:“所以,要先把他处置掉。”
“你是这么想的……也对,你一直这么想。这样,相识三劫,大计将成,吾等即将鼎革天地,此时此刻,我倒想再给你一份建议,唔,便称之为忠告吧。”
不等大黑天佛母菩萨表态,她意念紧随:“还记得,我曾对你讲,‘取法于上,仅得为中;取法于中,故为其下’。你答我曰:‘大处着眼,小处入手’,今日三际归一,仍为此念么?”
见事情又绕回去,大黑天佛母菩萨就保持沉默。
罗刹鬼王又问:“我等从水世界着手,所为何来?”
大黑天佛母菩萨必须要说了:“用以巫神。”
“巫神何用?”
“掌控真界。”
“真界凭一巫神,可得之乎?不可得也!”
罗刹鬼王干脆自问自答:“九劫沉眠,沧海桑田,便是巫神九变创世,眼下也已是面目全非,巫门法统困于一域,幽灿这等一宗之主,都有自立之心。巫门体系,难有意义。你我取之,不过就是为了省一把力,多几分成算而已,若因而自缚手足,未免不美。”
说这话的是罗刹鬼王吗?
大黑天佛母菩萨很是疑惑,以她现在的思维,能够分辨出来,罗刹鬼王所说的话,是很靠谱的。这样条理分明,就事论事、极其理性的态度,换一个人说来,会非常有说服力。可是,对反复无常惯了的罗刹鬼王来讲,这就是绝不正常的表现。
事有反常必为妖。
大黑天佛母菩萨从未如现在这般理智,她还是想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所以她干脆直接相询:
“你究竟想说什么?”
罗刹鬼王倒是拿出了很惊讶的语气:“我以为我说得够明确了。你看啊,渊虚天君现在,当真是拿出了大气魄,将这个小水塘与真界联系在一起,打破内外壁垒,直接趋向体系终极。一旦成功,就是彻底站稳脚跟,对这样的气魄,我们要学那小泥鳅,被压到抬不起头来?”
大黑天佛母菩萨理解了,其实她也只是确认而已:
“你认为我应该与他正面角逐?”
她没有说“胜算”之类的话,因为罗刹鬼王考虑的,从来也不是什么胜算。稍顿,她又补充道:“你要再加入变数?”
对正“讨论”的两边来说,这一个“再”字用得实是可圈可点。
在罗刹鬼王与大黑天佛母菩萨形成的计划中,也是分节点、分步骤的。
对这处计划来讲,最理想的状态当然是前一阶段顺利圆满完成,然后进入下一个阶段,将前一阶段得到的成果和优势最大限度地发挥出来。
可世事岂能尽如人意?
正如大黑天佛母菩萨自己所说,她们的计划碰到余慈,仿佛注定就要出意外。
天裂谷、北荒还好,她们的重心从来不在那里,只不过是虚晃一枪,没有本质上的冲突。
但让人始料未及的是,就是因为这连续的小冲突,使得余慈和她们结结实实地耗上了。而且其成长的速度,远远超出想象,相应的其坏事儿的能力也水涨船高。
可以说,从陆素华之事起,余慈连续给了她们以强劲的干扰、破坏。
陆素华、生死法则、所谓的后圣,一个接一个的环节出现瑕疵,使庞大的计划推进得跌跌撞撞。
若按照大黑天佛母菩萨的性子,必是举全教之力,不将余慈这个变数诛杀,誓不罢休,就是为此大幅延后计划也在所不惜。
也就是罗刹鬼王,总说是从大处着眼,更重视时机节点,主导着真界大势,按照既定计划前进,看似忽略细节,但总能够实现计划中的效果。
现在想想,果然还是大势最为重要,罗刹鬼王的战略非常正确,她正是用大势碾过了余慈等人造成的种种意外,完全证实了她的判断。对此,大黑天佛母菩萨是很佩服的,也因此一直愿意听从罗刹鬼王的“建议”。
可现在,事态变得不同了。
以前的环节还好,毕竟绝大部分都是外在的形势推进,也没有真正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可从当前的环节开始,几乎每一步都关涉到她的道基根本。
根基的重要性,无须多说,沉眠在水世界的巫神就是前车之鉴。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已经不足以形容其风险;而应该说是一步之差,便是成败分判。
此时再如罗刹鬼王所说的那般,全力推进,抢占大势潮头,一旦出了岔子,罗刹鬼王的大势还在继续,她未来漫长的时间里又该如何修补这时节留下的要命瑕疵?
至此,大黑天佛母菩萨已经明白,她与罗刹鬼王之间,出现了一个极其重大的分歧。
罗刹鬼王要的是天地变革的大势,越激烈越好,越奔放越合她的意;
大黑天佛母菩萨则需要完美无瑕的根本道基,在关键时段就要稳下来。
这是激进和保守的差别,但说白了就是:
是继续保持大势推进的节奏,助罗刹鬼王破开束缚,跃入星空呢?
还是步步为营,确保她还要在真界打磨数十劫之久的未来修行呢?
说到底,就是以谁为主,以谁为先的问题
为人,为己?
这个答案,根本没有不需要任何犹豫。
所以,这便是两人稳固的利益联系中,出现的致命裂痕。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大黑天佛母菩萨意外发现,自己竟然能够冷静地面对这一切,没有任何心理波动,甚至有闲去考虑罗刹鬼王为什么会在此时表态、会如此表态。
罗刹鬼王的心思太难猜,她仅从利益考虑,是否是她求稳的节奏,已经影响到了后续的大势?
瞬间将整个计划线索都重新梳理一遍,却没有发现特别激烈的冲突。
若强说有,按照她的做法,肯定是要先把余慈解决掉,把太霄神庭破坏掉,以余慈一贯的表现来看,这里面有太多的变数,可能会对大势的发展有所阻碍。
这让她有些好笑:
罗刹鬼王还说她没气魄,其本人对余慈,不也是这样?
当然,也可以这么说:罗刹鬼王更相信大势的碾压,任何个体的影响,在大势面前都是渺小的。
主控了时势节奏的罗刹鬼王确实有资格这么认为,可是,大黑天佛母菩萨想知道,她是否也同样被罗刹鬼王归入了“个体”之列?
“黑天吾友。”
罗刹鬼王的意念又至:“你力求完美的心思,我可以理解,然而,此时已不是巫神创世之时,世间英杰辈出,变数横生。便是灭掉了余慈,焉知不会有别的人跳出来?所以乘势而上,才是正理,只要你一直掌控大势,些许问题,总能够轻易抹平,便如我……”
还是这样看似正常,又分明反常的劝说,这次却并没有打断大黑天佛母菩萨的思绪,以她如今的心智,轻而易举地便能分神兼顾。
从罗刹鬼王的话中来看,两人的思路,其实是很趋近的——这个思路,是指她们对彼此的了解。
大黑天佛母菩萨知道罗刹鬼王想要什么,
罗刹鬼王同样知道大黑天佛母菩萨想保住什么。
只不过,大黑天佛母菩萨之前虽然也有感应,甚至还有一些后手和准备,但如此明晰的思路,却是今天才成立,也大大低估了罗刹鬼王对大势大局的超强控制欲。
也就是说,她想过会有冲突,却没想到冲突来得这么急、这么快!
罗刹鬼王却不知“明白”了多少年。
两边信息、准备完全是不对等的,如果罗刹鬼王真有相应的设计,让她陷入到所谓的“大势”中,她能够脱身吗?
答案非常明确:不可能!
既然如此,就没必要再执拗下去……
此时的大黑天佛母菩萨,正是理性主导一切,相关的情绪几乎掀不起波浪来。
在沉吟了片刻之后,她做出了回应:
“如果罗刹道友你确实认为,像渊虚天君那样,同步扩大‘战场’更符合大势的话,我可以考虑。‘三际归一’之后,我的推衍、控制之力,确实还没有到极限。可是,如今渊虚天君有太霄神庭压阵,我这边水世界都还在动荡不休,这不是修为境界上能解决的事。”
罗刹鬼王当即投桃报李:“给那个小神棍添乱也容易,我这里不是还有一具分身么?让他占便占得久了,正好收点儿利息。”
听到罗刹鬼王要动用那具分身,大黑天佛母菩萨倒是有些意外:
“那种机缘巧合的事情,可是来不了第二遍,你不是要用她取得那人的本源之力么?如今……”
罗刹鬼王低笑一声,不予作答。
大黑天佛母菩萨也不再问,她心里透亮,从这一刻起,她和罗刹鬼王长达三劫时间的情谊、合作,开始崩塌、破灭。
来得突然,也是必然。
便在两人交流之时,她已经暗中分出一缕心念,启动了已准备多年的后手。只是,当时琢磨的那个不成熟的想法,不管最后是否能实现,都注定了她在短时间内,不可能再有这样的机会,登上“人神共主”至尊高位。
难道真的一点儿挽回的余地也没有了?
在她决定来找罗刹鬼王帮忙的时候,她绝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只是这份怅然和失落,很快就在理性统驭的层涌归流的巨量信息中,被淹没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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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十六天大章更新,虽然有些波折,但还算圆满完成。
最后三个半小时,能不能保住前十,全靠诸位,拜托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大势之战 变数迭生(上)
情绪不可恃,理性才具备改变局面的力量。
大黑天佛母菩萨心念退回龙变梵度天,与妙相体内巫胎略作交流,大致把握了现在的状况,又沉思片刻。随后,菩提树无风自动,提供给她强大的元气力量,催动神意,连续拔升层次,一举破入真实之域。
真实之域中,仍在僵持的战局,因为大黑天佛母菩萨的到来,突然有了变化。
包括正“脚踏两条船”的罗刹鬼王在内,也没有想到大黑天佛母菩萨会是这种做法,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对此十分赞赏,专门转移了部分心念回归真实之域,为大黑天佛母菩萨掠阵。
连续的强敌压境,使得羽清玄和邵天尊都要分神旁顾,对十方魔灵的压制不免就是一缓。
便在这个空当,大黑天佛母菩萨意念直接与十方魔灵连线,一为黑天教的神主,一为黑天教的掌教,他们相处的时间,已经是三劫之久,既可以说是神主与信众的关系,也可以认为是某种互相影响的道侣,意念相接,气机相连,完全没有任何阻滞,十方魔灵便归入大黑天佛母菩萨铺开的法则轮廓之中。
其已经搭建起来的完整法则区域,没有任何喧宾夺主的感觉,只是成为大黑天佛母菩萨法则轮廓里面,坚实的一部分。
收纳十方魔灵的法则区域后,大黑天佛母菩萨的法则轮廓也是快速显化,几乎没有给羽清玄和邵天尊以任何可趁之机。
其实就算稍微慢一些也没关系,罗刹鬼王的“掠阵”非常到位,如果他们要动手,就要有被罗刹鬼王全面压制的准备。
羽清玄和邵天尊达成了共识,暂时按兵不动。
对大黑天佛母菩萨和十方魔灵的这种状态,羽清玄也算是比较熟悉的。
余慈前段时间,把外道神明的手段,用得风生水起,大概就是这种模式。
只不过,神主与信众之间,天然就能形成一个远比“外道神明”严谨完整的体系,大黑天佛母菩萨的神主体系大半建立在六蛮山、大雷泽妖众之上,这些妖物,除了那些延续了上古血脉的大妖,其余的大多是凭借其充沛强劲的生命力,硬生生磨出了灵性。
虽然这种方式会使灵昧具备很多缺陷,有些偏颇,但那种勃勃的生命冲击力,却也是无以伦比。
而且大概是六道轮回真意的缘故,本是野性的力量,却排布得森严周密,圆转如轮,别具一格。
对羽清玄和邵天尊来说,十方魔灵已经不再与他们纠缠,但大黑天佛母菩萨和罗刹鬼王,隐成犄角之势,又把他们钳制住,但能够看出来,那两位主要的目标已经不是他们。
大黑天佛母菩萨正将那一轮如艳阳般的生命之轮祭起,普照大千。
真实之域上的冲击,很快就作用在天地法则体系之上,这是真正毫无顾忌的出手,甚至于有些“漫无目的”。
就近的洗玉湖、湖底妖国、太霄神庭、水世界等相关区域,刹那间都受真界之域中,铺开的法则区域影响,法则结构异动。
受三元秘阵保护的洗玉湖还好一点儿,其余地方,可不管是不是在水底,是不是在别处虚空世界,骤然间就是明光大放,而这种“光明”决非是照明之用。
大黑天佛母菩萨是通过“光明”,将其独有的“条件”和“法度”,强行推开,但凡是光明照耀范围之内,原有的法则体系,都定向扭曲、变化,就像是长生中人的“界域”,范围却要更广,也更加强横霸道。
太霄神庭的扭曲程度肯定要大些,其中残留的上清体系,转眼又被扫荡一遍,强横的“光明”大潮,一直冲到余慈心内虚空覆盖的边缘,也就是太霄神庭核心区之外,才真正受阻。
不止是太霄神庭核心区,包括已经强势介入的真界法则体系,也不能置身事外,三方法则体系轰然碰撞。
大黑天佛母菩萨等于是和余慈正面交锋,来势凶横凌厉,却也要承担真界法则体系的反噬。
不过,形势最微妙的区域还不是这里,而是在水世界法则体系相关之地。
这处本来已经差不多“归化”的法则体系,在之前其实是大黑天佛母菩萨与巫神法统相互妥协的结果,通过对巫神灵性的炼化,双方“各让一步”,彼此趋近。
所以大黑天佛母菩萨虽然实现了对水世界法则体系的控制,却还远远算不得一个“掌控者”,而只是一个“操作者”。
所以,当巫神灵性受意外因素的强烈刺激,在某个区域有所“复苏”的时候,很快就把大黑天佛母菩萨排斥掉。
按照大黑天佛母菩萨原来的计划,这种“操作”与“掌控”的差距,是要到夺胎转生之后,才能真正抹平的,可如今,她直接拿出了最强硬的手段,强行施以“猛火”,要把这份“夹生饭”煮熟吞下去。
此时,余慈刚刚进入南方八天的太焕极瑶天,已经非常接近太霄神庭核心区域,后方的幽煌,依然还在追击。
只是这位飞魂城的大巫,此时受法则侵蚀,也就是勉强还有一点儿人形罢。
他健步如飞,然而每一步都甩出大量的“体液”,与周边水域中掺杂的巫神灵水发生“交换”,移质换性,整个身体都已经是半透明,能看他到骨骼、内脏都被消融干净。
余慈正在琢磨如何甩脱这位,就在此时,心内虚空的动荡,还有身后幽煌的咆哮同时传来。
心内虚空的变化,他如掌上观纹;但幽煌身上,骤然间爆开的强光火焰,却是让回眸观察的余慈眯起了眼睛:
那是被大黑天佛母菩萨的“生死轮回”蒸发出的生命力,也是刚刚“复苏”的巫神灵性的最大凭依。
如此可谓“毁基伐根”!
大黑天佛母菩萨一击中的,瞬间就把这一场原因荒谬的“变乱”镇压下去,
如此狠绝、刚硬,和之前似乎有点儿不太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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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大势之战 变数迭生(中)
大黑天佛母菩萨的手段确实是非常激烈,在幽煌这边,变化就是立竿见影的。
特别是在法则体系层面,大黑天佛母菩萨的强行压制,直接碾碎了水世界法则体系的模式,幽煌身上燃烧似的强光,随即聚合于身后,仿佛腾起了一道日轮虚影。
初时光芒夺目,随即内敛,轮转中光芒热力不再往外扩,而是内聚盘转,充盈着可怖的张力。
如此法度,倾注了大黑天佛母菩萨的意志,把刚有点儿“复苏”势头的巫神灵性,压得不见了踪影。但细究起来,又绝不是简单粗暴、“你死我活”的替换,倒是在强横之中还有微妙的妥协
余慈见过大黑天佛母菩萨的生死轮回真意,主要是将太虚法则与生死法则糅合在一起,象征着三界天通、生灵轮转化生的法理,也算是佛门六道轮回的异化。
现在幽煌身后的大日虚影,同样是抽取生命力加以运化的法理特征,不过,余慈发现,在与真界法则体系的扭曲碰撞中,那边却是借来了一份大日真意。
真界大日的创造者是谁?
巫神!
正是巫神施展了绝大神通,移来这样一颗庞大的燃烧火球,将其“嵌”在九天外域之中,并按照一定的法理规则绕着真界运转。
如此迥异于无尽星空深处,绝大多数星体系统的法度,就是巫神对“大日”的理解或曰“要求”。
这是巫神的“遗产”,也是真界生灵最习以为常的存在之一,历次勘天定元都不可能在这上面动大的手脚,同样的上清体系也不会搞什么偷天换日的无用功,所以,照耀真界的那一轮太阳,真的有可能是和九劫之前,差距最小的实物。
由它引导出来的真意,也必然更贴近于巫神的原旨。
毫无疑问,这是大黑天佛母菩萨在三方体系之中找出来的切入点和平衡点,其巧思简直让人拍案叫绝。
但对现在的余慈来说,可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幽煌再次咆哮,远远看去,他整个人已经合入了“大日”之中,只留下轻淡的人影。
虽然这一道真意与幽氏“沉寒入渊”的血脉特性不是太合拍,可在整体大势之下也就不算什么了,况且也不是真要僵硬地拿出大日真意来使唤,而是在这个介质之下,寻求生命流转的蓬勃之力——是一次精彩绝伦的异化。
幽煌速度激增。
因为他不用再负担体系的份量,而是获取了一份惊人力量的加持。
从体系而至个体,大黑天佛母菩萨思路整个地翻转过去。
但必须承认,这种以小见大的手段,远比之前求大求全的模式来得有效得多。
便如海上的冰山,露出水面的永远都是一小部分,但谁也不能无视水面下更恐怖的主体。
现在,“冰山主体”或许还不能完全为大黑天佛母菩萨所用,但当她不再寻找玄虚的体系基础、不再专注于某个局部结构,而是寻求整体的平衡点,从全局来考虑的时候,她和余慈就站在了同一高度,余慈跳出“三方虚空体系结构”,转而谋取全局的思维,就此再无优势可言。
是反应得快呢,还是早先逗我玩儿吗?
余慈不免腹诽,可现实层面的麻烦也是回避不掉的,幽煌现在仍是一个载体或曰容器,但不再“求大求全”,里面运转的力量要比之前高效太多。
很快,他和余慈的距离就拉近了。
影鬼跟着余慈跑了一路,现在也有些烦躁了,见幽煌这模样倒有些见猎心喜的意思,当下便道:
“我去试试。”
话音方落,影鬼形如幽魂,又似被狂风吹飞的落叶,向后飞卷。其形虚缈不实,剑意却是犀利至极。
一前趋、一后退,两边瞬间交错,然后就是几次几乎一模一样、让人眼花缭乱的前后位移。
在此期间,影鬼毫无疑问掌握着主动,所有的交错位移,都由他发起,忽焉在前,忽焉在后,相较于他,幽煌显得有点儿笨拙,然而气势煊赫的日轮,却依然维持着稳定的力量输出,几乎没有任何大起大落。
也是这几次位移之间,影鬼出了四剑。
其实只第一剑斩落,影鬼便绝不会再把幽煌视为一个纯粹的“载体”。
在他看来,这家伙除了确实已经没了人形、也没有相应的气魄以外,分明就是一个将某中神通法门发挥到极致的强者,其所放射出来的力量以及相应的排布,都深具法度。
影鬼心念微动,并不与之纠缠,剑意虚化,避过日轮的“纠缠”,倒转而回。
幽煌闷声不响追击,速度竟然不比影鬼逊色多少。
哪知追击到半途,影鬼头也不回,又是刷刷两剑,第一剑没有建功,第二剑却在落在实处,虽没有直接命中幽煌,却是将一道相关法则脉络崩开,使幽煌高速前冲的身影骤然为之一窒。
但不过半息,幽煌身后日轮虚影加速运转,涨缩变化,又将这道法则缺陷强行弥合,只在水域中留下了一片水雾蒸发的浑沌景象。
“走!”
便在后边水雾初起之时,影鬼一扯余慈,再度加速。
余慈也不奇怪,只问道:“看出什么来了?”
“有点儿麻烦。”
影鬼通过意念与他交流:“刚刚测了一下他法则控制的范围,百尺之内圆转如意,非要以强破强不可。”
“哦,是第一剑……”
“哼,你眼还没瞎。至于第二剑建功,是因为百尺之外倒还能施点巧劲儿。最保守估计,这也是大劫法宗师级别的控制力……”
“似乎没有超纲?”
“问题是越往内层去越强硬,最初位移四剑,我测了天之三法及阴阳之法,除了最后是落空,前面三法的控制,都是可圈可点。至于极限,那个一时半会儿是测不出来的。”
余慈明白影鬼的意思:
现在可以确认,幽煌已经彻底丧失了本我意识,也不能再视之为人,故而象征“天人交感”的“阴阳之法”毫无用处。也因为如此,测试的结果,表明的就不是幽煌的实力,而是大黑天佛母菩萨的控制力。
从目前的结果来看确实比较麻烦。
当大黑天佛母菩萨不再专注于体系建构、体系碰撞,用这种务实的手段发力时,威胁性明显更高,也更加绰有余裕。
这还只是一个方向,心内虚空传过来的信息、真实之域那边的感应,都在表明,其他方向的局势同样有不太好的变化,余慈也必须要做出应对举措。
不得不说,大黑天佛母菩萨的做法给了他一定的启发……
当然,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回到太霄神庭核心区,尽快摆脱这种和心内虚空“内外颠倒”的状态。不管是什么样的境界,一个精通自辟天地无上神通的修士,永远都是在他的天地轴心处,才能发挥最强大的力量。
可就在他和影鬼加速之时,二人所在的太焕极瑶天水域,亮度骤然变化,更有奇异声息,往来奔复,忽如妙音天籁,忽如鸡鸣犬吠,又似杀声汹涌,又似靡靡之音,层次分明,轮转不歇。
每一次亮度、声音变化,虚空中法则结构也会相应改变,一步之中,便似从五六处截然不同的环境中穿行出来。
这是大黑天佛母菩萨在真实之域的法则显化,生出的种种异象,也是踏入真实之域大能,才能拿出的神通。
只要大黑天佛母菩萨能够建构起一个足够严谨的法则区域,理论上整个真界都可以化为她的界域。
早前罗刹鬼王和余慈在东海大战时,因为被伤到,瞬间掀动天下亿兆人心波澜,又欺天瞒地,险些让余慈“天厌地弃”,就是这种神通法力的完美展现。
大黑天佛母菩萨未必能做到这一点,可在这片已经纠缠不清的三方虚空区域,区别也只是敢做和不敢做罢了。
一个思路变得更明确,手段变得激烈的对手,想想也让人头痛。
但暂时还不包括现在。
余慈虽然还不能到真实之域去“寻死”,但并不代表他没有办法。
毕竟,大黑天佛母菩萨的变化,还是有些迟了。
便在余慈与“生死轮回”的界域相抗之际,前方不远处,渐现出一片山峦之影,山脚下则是火光冲霄,如此异象,其实乃是“门户”,是南方八天与三清、大罗之间虚空交错变化的表征。
只要穿过火海、攀至山顶,便将步入太霄神庭的核心之地。
大黑天佛母菩萨应该也是察觉到了,“生死轮回”的法则重压猛提一个等级,而“幽煌”在这片区域内,却是如鱼得水,瞬间追了个首尾相及。
然而此刻,余慈却忽地停下脚步,回转身形,看向“幽煌”仅余的一点儿虚影,似笑似叹,摇摇头,便在他身后,山势阴影忽地被湛青若天空的色彩吞没,火光随即止歇,倒是晴空万里,在此水域之中,突兀铺展开来,将明暗不定的“生死轮回”区域碾成粉碎。
心内虚空扩张,模糊的虚空界限,整体上漫过了之前的边界,将余慈和影鬼包了进去。
第一百六十八章 大势之战 变数迭生(下)
余慈进入了心内虚空。
这么一个描述也许有些古怪,但没有关系,进入这片由他的心象与真实世界交错共存的世界,余慈的心神自然安定下来。
后方虚空震动,对已经跨过边界的余慈和影鬼,“幽煌”拿出了不依不饶的态度,竟然笔直撞上来。
这个选择还是很有决断力的,因为要给“太霄神庭”留出呼吸的空间,真实与虚幻的边界本来就非常薄弱,再加上三方虚空的纠缠,“幽煌”挟之前“生死轮回”的法则重压,冲击势头惊人,竟是给一击撞破,
此时余慈所在的这片心内虚空区域,由于是虚实边界所在,所以是“人间界”,还映照着洗玉湖上的景致,“幽煌”的冲入,使这里像是同时架起了两个太阳,也象征着大黑天佛母菩萨的法则区域,侵入了余慈的地盘。
当然,法则的冲突是双向的,在这瞬间,大黑天佛母菩萨从真实之域扩张过来的“界域”,就在法则冲突中被碾了个粉碎,只留下日轮之相。
“幽煌”的境况也不太好,他在挣扎,仅存的那点儿人形剧烈扭曲,最终连这点儿痕迹也保不住,尽数化入了日轮之中。
大日光芒轮转吞吐,这让余慈更加感受到大黑天佛母菩萨与之前的不同。
以目前心内虚空的情况,被闯进来真的一点儿都不奇怪,可是这次余慈感受到的是“大黑天佛母菩萨”,而不是水世界法则体系或其他什么体系。
大黑天佛母菩萨切入的法则区域,充满了她的个人特质。
虽然肯定也有借力,很难分辨出,哪种属于真界、哪种属于水世界。
“以我为主……”
还不止!
将“幽煌”的仅存特质强势吞没之后,大黑天佛母菩萨法则区域的压力做到了再次提升,隐然见出了严密紧凑的法度规矩,还有更明晰的意志。
如果将三方虚空法则缠绕的环境,视为波翻浪涌,漩涡疾转的大海,余慈和大黑天佛母菩萨,就是悬浮在海面上,都有狂风暴雨、漩涡激流以他们为中心汹涌来去。
这是一种意志的交锋,没有神意攻伐那么激烈绵密,但以他们的意志为中心,一切法则的起落生灭,都要更加凶险。
可是,余慈并不准备在这边浪费太多精力。
从几乎所有变化中都能看出,大黑天佛母菩萨正变得不同,从对体系控制的偏执,一跃成就宏大视角。
从这个线索来看,“幽煌”无疑就是大黑天佛母菩萨随手挖下的一个坑,如果余慈重视它,就会像之前的大黑天佛母菩萨一样,陷在局部,为那些复杂艰难,却又不能保证在大势面前起关键作用的东西,无谓地付出精力。
有大黑天佛母菩萨这个前车之鉴,余慈当然不会上当,直接迈过。
这一刻,他竟然连大黑天佛母菩萨的入侵也不管,径直往承启天而去。
幽煌所化的大日飞腾在“人间界”半空,兴风作浪,左冲右突,可惜,余慈连个眼角都吝于给出。
对他来说,现在与大黑天佛母菩萨任何一次纠缠,都是对时间的极大浪费,真界法则体系的扩大趋势短时间内不会有任何改变,在局部,这就是天然的壁垒。
只要对方攻不进承启天,无法破坏万古云霄的基本结构,余慈大可不必理会。
这个时候,还有远比大黑天佛母菩萨更重要一百倍的事情在等着他。
当余慈步入承启天的时候,本人的气机迅速与太霄神庭核心接通,精纯灵气完全是无节制地刷过形骸神魂,如果不是中间还有承启天做了一些调节,他很可能第一时间就醉倒过去。
传说中的“醉灵”效果,他也有享受到的一天?
但这种经历,相较于接下来的种种,又完全不算什么了。
余慈一进入承启天,赵相山、血府老祖都站起向他行礼,只有虚生是例外,倒不是别的什么原因,就是因为他对灵气的吸收到了极限,真的醉过去了。
虚生所能接受的好处也到此为止,倒是血府老祖和赵相山层次境界远高过他,仍然源源不断地吸纳元气,夯牢根基,在这儿修行的效果,比正常时候强了至少五倍,这还是他们根基并非玄门之故。
余慈没有见到薛平治等人,却并不奇怪。
他回眸对影鬼道:“你在这儿?”
其实影鬼很想跟着去看看,不过外间局势如此诡异复杂,他需要和赵相山做一些沟通,就摆摆手,算是答应。
余慈径直走到树下,云楼树枝叶泠泠作响,其上真文道韵分明化为一层氤氲紫气,又如璎珞般垂落,如伞如盖。
他伸出手,拂过垂落的紫气,树冠之上,竟是自然延伸出一根枝条,探入他掌心。方一接触,余慈眼前就是虚空移换,被云楼树从承启天扯到一个云山叠嶂,横无际涯的虚空世界中。
飒飒风响,仙鹤振翅飞过,白羽飘落,虚化无影。极目远眺,仙宫楼阁,错落云间,中央道宫,巍峨庄严,正有道韵磬音缥缈来去。这是虚幻,是万古云霄化出的道境。
但是其中的精粹灵气又是实实在在的,因为其实在,在道境法度的运化之下,那只仙鹤,更遥远处往来聚散的仙真,又一个个活灵活现,有的甚至在云间投来视线,或者干脆遥施道礼,长笑相招。
这就是道境,这也是太霄神庭。
余慈微微一笑,也腾云而起,投向远方道宫所在。
路上,云气忽散,显露出幽蕊的人影,但她显然不如那些“仙真”一般逍遥,而是全神贯注,在虚空中调理气脉,维持出入平衡,就是余慈经过,也只是微微点头而已。
不止幽蕊,慕容轻烟,夏夫人,这些巫门中人,都要发挥长才,各据方位,在道宫之外的云气中,做此职司,现在就是想脱身都不可得。
但若不是她们有这种能耐,太霄神庭也不会允许她们到这处已经非常接近核心区域的奇妙世界中来。
唯一还算悠闲的,只有薛平治了,余慈在道宫之外见到她时,胸背上血迹殷然,却浑然不顾,只遥望宫中殿阁飞檐,怔怔出神。一应仙真从她身边经过时,还投来好奇的视线。
余慈落在她旁边:“平治元君,刚刚多谢了。不知伤势……”
“不妨事,此处灵气纯粹,气脉又调理得极好,正是上佳的疗伤之地。”
薛平治微微一笑,笑意缈然,有些感慨:“这就是上清三十六天……”
余慈没必要纠正她话里不怎么精确之处,而在某种意义上,她的定义应该更准确。在上清前辈心中,只有集齐了四方八天、四大帝御;三清大罗、万古云霄的上清体系,才是真正的三十六天。
太霄神庭就是承载这个体系的核心,而如今,已经向他敞开了大门。
周围仙真对待余慈的态度,和对待薛平治有极大的不同,都是格外地和善亲近,甚至有招呼“道友”的,却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余慈向薛平治点点头,也向周围仙真拱手致意,随后就踏入道宫门楼,一步步走进去。
他不需要登上那万仙云集的大殿,虽然此时,道宫内外,几乎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
行至中庭,已有一道赤金符诏,飘飘落下。
余慈接在手中,符诏之上,书以神文,视之触之,便有奇妙的感觉透进来。
那是真实与虚幻完全融合的感觉。
这是一处虚实交错的妙境,或者说,是梦境。
发梦的既是余慈,也是太霄神庭。两方的梦境交织,其实就是以玄门“存神”之术,将自蕴的法度交织。在玄门体系的统合下,细微的差异都给弥平,余慈只需因势利导,以最自然的反应进行就好。
手接符诏后,余慈在恢宏道宫正殿一礼,身畔又有白鹤飞过,上有一位青衣童子,口称“老爷”,行礼道:
“请随我来。”
余慈略一点头,便在这个空当,其身畔又是烟云缭绕,一架辇车由白虎相牵,至乎身前,正是虎辇玉舆隐轮之车。
其上驭者不是玄黄,也不是栖真,而是两位神将。一身金甲兜鍪,外罩披风,威武雄壮,却又恭谨端正。
这又是虚实交错之景,辇车是真,神将是幻。
然而在此道境之中,又不必分得那么清楚,若真有哪个幸运又不幸的家伙误闯进来,冲撞了两个神将,万古云霄并太霄神庭加持之下,打杀也在顷刻之间。
余慈登车,其中一位神将躬身探臂,向余慈处请来了符诏,恭恭敬敬持在胸前,站在副御之位上,另一位神将则做主御,叱喝一声,辇车开动,
前方则是白鹤童子相引,一行人在道宫上略一盘旋,便飞驰而去。
余慈往下看,和薛平治视线交错,都是一笑,后者轻轻挥手相送。
随即辇车远离,飞离道宫后,却是往下而走,乘风穿透层层云气,隐约可见下方另一番山河天地,如临下界。
第一百六十九章 斩龙封神 碧血开道(上)
映入余慈眼中的,其实都是真界四方的投影。
直到再穿过一层云霭,下方光芒骤然变得不那么稳定,一明一暗,闪烁不停。
这个余慈倒是熟悉了,这是已经被大黑天佛母菩萨真实之域的法则区域压制的湖底水域,包括太霄神庭的四方八天,也包括水世界。
如今这几方虚空环境,都是交织错落,看似无序,但对余慈而言,却是从一个“超然”的角度,进行的观测。他稍微适应了一下,便弄清楚,这是以真界为参照物,呈现的影像,显示的是水世界从“物质”层面做出的渗透。
真界的整体外形,如一个倒扣的碟子,水世界便是中央隆起区域之下的那部分“空间”里,存着的一汪碧水。这是巫神创世之时的设计,为的是在必要时,吸取水世界的部分,修补真界。
此时的洗玉湖底,就是在碟子外围约三分之一的位置,凿开了一个口子,碧水外溢。
以上这些,是上清体系,不,应该是此时在天地法则体系中占据绝对上风的玄门体系的映射。余慈以万古云霄加持,也是最大限度地抹平了不同玄门体系之间的“落差”,也接收了相应的信息。
只可惜,这种影像一闪而逝,就像天边的彩虹,只是各个条件凑在一起时短暂的映射,不可能长久存在。
接下来,余慈只能聚焦在那“破口”所在,大黑天佛母菩萨的气机又呈现出来。
这次,他没有被发现。
并不是说,余慈在道境转了一圈儿出来,就在层次境界上超过了大黑天佛母菩萨。而是他通过“梦境存神”的方式,在意识层面,彻底与太霄神庭体系相融合,如果对方不能改变认知,就是罗刹鬼王也不能发现他的存在。
尽管余慈就在她们眼前。
而从另一角度讲,想和余慈交手,只需要往太霄神庭上招呼就是了,他也绝对避不过!
看得出来,在余慈进入道境后的这段时间,大黑天佛母菩萨没有浪费任何机会。在突破心内虚空防线的同时,也利用铺开的法则区域,将另一个方向上,叶缤等人的战场纳入其中。
这时候,她开启了类似于余慈的“外道神明体系”,已经被叶缤剑意逼得左支右绌、暴跳如雷的烛龙王,便是成为了其中第一个成员。
余慈不知道烛龙王现在的想法是怎样的,不过在他身后腾起的日轮,和幽煌所化的又不同相同,其六道轮转,生机变化之中,竟是多了一层光阴流逝,无始无终的意味儿。
大黑天佛母菩萨显然是把烛龙王的光阴秘术,也嫁接进入了自家的生死轮回之中,也就等于是将烛龙王牢牢地绑上了自己的战车。
姑且不说她是怎么做到的,这样一来,就是把两边的战局合而为一。
还好,叶缤和幻荣夫人的反应也非常迅速,也是立刻攀升到真实之域中,与羽清玄、邵天尊等人会合。
如此一来,真实之域之上,倒是陷入了诡异的静寂之中,
因为在这一刻,余慈这边的羽清玄、邵天尊、叶缤、幻荣夫人;大黑天佛母菩萨一方的罗刹鬼王、十方魔灵,烛龙王,还有半死不活,不知是否参与进来的诸阳,双方已经堆积起了超过八名地仙级别的大能。
上次这种情况,还是在陆沉陨落之时——那时候,交战的地仙也只有七位而已。
即使现在远比不上当时生死相搏的惨烈,可谁又能保证,在杀红了眼之后,不会重蹈之前的覆辙?
余慈也没有料到,局势竟然恶化到了这种地步。
可对大黑天佛母菩萨一方而言,这又是再好不过的局面。
不知不觉间,她们已经积累起了一场足以再次倾覆天地法则体系的“雪崩”,现在一切的条件都已经具备,需要的仅仅是最后那一嗓子罢了。
这里一半的“条件”,竟还是余慈帮她们准备的……
而且,这还不止!
辇车轰鸣,在真实与虚幻的边界上穿行,三方虚空的种种变化,都从余慈眼前流过,他很快又有了新发现。
在水世界……是那还没有和真界天地法则体系彻底产生交集的深层区域,余慈“看”到了几个人影,其中一人,给他的感应很熟悉。
李伯才……论剑轩?
余慈一念转过,那几人已经隐没不见,一是可能用了某种特殊的隐匿法门,二来也是他对下界的“探视时间”已经到了,视角自然转换,切入了另一处所在。
此时的辇车就像飞驰在云层深处,四面云气迷蒙,不辨方向。
驾车的两位神将目不斜视,那青衣童子则引鹤回环,在车外行礼道:“老爷,前方就是四御门庭,有请符诏。”
余慈回神,他现在操不得别人的心,一切的一切更需要先后的“秩序”。他明知这不过是一场自动运转的梦境,但他还是对这里面的支撑着的玄门法理,给予足够的尊重,向白鹤童子微微点头,依礼道:
“请符诏。”
副御上的神将飒地回身,先向余慈致意,又转回去,将捧在胸前的符诏高举过头。霎时间,符诏之上,赤金光芒层发,神文舒展,形如蝌蚪游鱼,不多时便在虚空中结成一部恢宏文章。
真文道韵,由中而发。
金光照耀前路,迷蒙云层中分,便有一座牌坊,立于云端,其形制也是九间十柱,然而比之余慈所见的碧落天阙,似乎显出几分斑驳,灰黯无光。
青衣童子一拍座下仙鹤,清唳声中,当先而行,辇车轰鸣,堂堂而过。
余慈在经过时看了几眼,只见牌坊之上,多有残缺,还有血迹沾染,似乎围绕此处,发生过一场血战。
辇车所经之处,外间还有许多妖异的黑影,盘转流动,有的还试图冲击上来,但金光所照之处,什么妖邪魔影,都如沸汤沃雪,消融一空。
余慈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幕,将“梦境”与“现实”对照,很快就理解了眼前的这一幕。
这是盘踞在太霄神庭内部的魔头。
当年祸起萧墙,根源又出在紫微帝御这个层级,就算上清宗高层再怎么应对得力,及时切割、封闭,也不可能让这处核心之地,完全不沾染任何魔劫。
相反,这里面的天魔族群可能要比四方八天的更加强力。
虽说是神庭封闭,千年已过,其内部应该会有非常对症的清理机制,但他绝不能掉以轻心。
随余慈心念变化,牵车的白虎一声吼啸,辇车隆隆而过,方向又往下倾斜,云层渐薄,忽有一道阴影,接于天地之间,如山峰耸峙,周边烟云雾霭层层环绕,前方引路的青衣童子便道:
“老爷,前面就是封神台了,上面自有人接引,小子经不得斩龙血煞,便先回去复命。”
余慈微微颔首,那青衣童子引鹤回转,在上又往这边施礼,随即化烟而去。
御车、持诏的两位神将,依旧肃立,驾驭辇车往那山峰高台之上投去。
余慈却是奇怪:这边梦境演化也太过真实,有诏有命、有接有引,个个栩栩如生,这还罢了,现在礼仪环节上都丝丝入扣,当年的上清前辈,对玄门道礼是多么看重啊?
他对台上的另一接“接引”,并不怎么在意,想来也是如神将、青衣童子一般,由万古云霄法理、太霄神庭灵气相激而成的法相罢了。
而此时符诏之上,恢宏文章也化光而回,赤金颜色黯淡许多,倒是从内层透出一点青光,莹莹然如美玉、湛湛然如湖波,清光流转,愈见明透。
余慈气机自然就贴了上去,才与青光接触,便是浑融在一起。
由此知道,这哪还是什么道君符诏,分明就是他万古云霄所化的真意,但依旧有镇压四方八极的威仪。
似乎通过刚刚那一道云路,太霄神庭完全接纳了他的道境真意,也在无声无息之间,进行了一次权力移换。
余慈还在想符诏变化后的法理依据,片刻已经是车抵台前,忽地心神悸动,举目观之,但见高峰之上,煞气嗡鸣,冲霄入云,更有残尸罗列,血痕处处,一时也是哑然。
这等修罗场,就像是千年之前的血战,刚刚结束,时光凝而不动……事实上,他真的感觉到,随着虎辇玉舆隐轮之车的到来,虚空深处,响起了长河流动的声响。
余慈心念动处,白虎作啸,引车不前。
辇车上,余慈眸中神光流转,瞬间扫过一切死寂惨烈之景,最终停驻在“封神台”边缘,那一位道袍飞卷,几欲乘风归去的道人身上。
道人面目白皙,负手而立,颔下长须随风摆动,却并不那么飘逸,细看去,实是血迹板结之故。
在这位道人脚下,还放着一颗头颅,从余慈这个角度,正好看到面部,只见其嗔目作态,莫名有些眼熟。
“听”虚空深处仿佛时光流动的声响,余慈忽地明白,这不再是梦境,而是最真切不过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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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斩龙封神 碧血开道(中)
余慈没有下辇车,静静注视,如果像他确定的那样,这位道人是现实的存在,那么,是敌是友?是不是青衣童子所说的接引?
就算是,几乎不可能再有活人存在的太霄神庭核心区,出现这么一位莫测深浅的人物,又是什么道理?在他和太霄神庭“共同造梦”的过程里,这位是不是起了什么作用?
不要怪余慈瞎琢磨,实在是这位出现的时机、地点太过微妙,场景也太过诡谲。
几乎就是验证余慈的怀疑,道人一直似瞌非瞌的眼睛睁开,眼中分明就是赤芒闪动,眼底还透着幽绿颜色,一层接一层,层次分明,又觉得层层叠叠,永无止境。妖异之处,怎么看都不是玄门正宗。
余慈心神与符诏贴合得更加紧密,万古云霄的威能,已经是一触即发。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就看到,道人视线移转,先是在他这边一扫,脸上似乎是笑了一下,随即提起手,当余慈看清,他手上微微发黑的颜色,是已经凝固的血浆之际,道人回手,重重一拳,轰在自己胸口。
在他动手,气机激荡的刹那,封神台上,哗啦啦一阵响,超过二十条以上、成人手腕粗细的血色长链摆荡,每一条锁链竟是都穿过了他的胸腹之间,把他牢牢勒住。
这些血色长链,都介于虚实之间,每一根、每一环上面都刻有复杂的符文结构,且是非常明显的上清法度。环环相扣之下,余慈大略估算了一根锁链的禁锢力量,以这种穿心透肺的禁锢方式而言,临时锁住一位薛平治级别的大劫法宗师强者,应该没有问题。
而二十几条锁链交错,各链条之间又形成了新的结构,这种方式类似于余慈天垣本命金符的符法神通,都是以符法结构取胜。这种程度的禁锢结构,锁住的会是怎样一个层次的强者,就不是一时半会儿所能估算出来的了。
如果单从这个情况看,道人的身份倒是愈发地往敌对方向倾斜。
可是,也是在此刻,余慈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道人身上蓬勃而起的气机,分明又是比穿过他胸腹的二十余条血色锁链加起来都要纯正——是的,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上清根本法度。
余慈一时沉默难言,他在车上,与道人妖异诡谲的眼神对视,片刻之后,振衣下车,步空蹈虚,一步步来到封神台前。
因为感受到了生人气息,台上冲霄血气有些躁动,与封神台合而为一的斩龙台,就在余慈的正前方,隔了一个道人,此时恍若行刑之地的台上,残缺龙影跃跃欲动,当年能镇压处斩太古天龙的凶戾强横杀意,喷薄欲出。
但很快,仍持在神将手中,和余慈气机相通的那道符诏,清光透空,往封神台上刷落。残缺龙影当即哀鸣回缩,一应凶相,都乖乖收敛起来。
道人的目光跟随着余慈的身形,有些纯然好奇的意味儿。这眼神与他之前的动作、表现并在一起,更是诡异。
余慈却不怎么在意,只是缓步上前,末了一躬到地:
“上清弟子余慈,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你是上清弟子?”
道人的言语有些意味深长。
余慈面色不变,坦荡荡答道:“师从朱太乙,蒙老先生不弃,选我为传法之人,主修诸天飞星之术。后因缘巧合,得万古云霄神通。”
“万古云霄……”
道人将这个神通名号念了两遍,微微点头,继而一笑,“什么神通都比不过实实在在的东西,既然你能到此,就是最好的证明。但我还要问,可控得斩龙台否?”
余慈想到之前借来掌刑神将和斩龙台虚影破敌之事,又看到如今台上残缺龙影驯服之态,也微笑道:
“控得。”
“好!”
道人大笑,转身便走。随他动作,穿透胸腹的血色锁链又是哗哗作响,激烈抖动,一层层灵光激发,似要控制他的行动范围,又化为有形无形的尖刺,锁扣筋络,封闭窍穴,断绝气血运行。
可就是这样,那道人依旧健步如飞,不多时就上了斩龙台,可谓视禁锁如无物。
而随着他走上台去,象征着斩龙台威煞与戾气的残缺龙影,其表现也是非常奇怪,是那种欲发作又不敢发作,甚至于恐惧蛰伏的模样。
在从太古时代传承下来的斩龙台,当然不是光凭这几道龙影吓唬人,其一体三部,无论是斩龙台、困龙桩、断龙石,都自有神异,合而为一,就是对地仙大能也可以形成压制。
可在此时,余慈分明看到,道人头顶放出一道清光,如澹澹之水烟,若有若无。就是这么一道清光,无论台上血光如何刷落、缠绕、绞锁,都是毫无用处。
余慈面色沉静,看台上莫测变化,静待道人给他一个解释。
这种时候,他毫无疑问就是太霄神庭之主,对其中发生的一切都有掌控之权,如果没有这份觉悟,进来又有什么意义?
所以,不管这个道人是魔头也好,是上清前辈也罢,是秘术保留的什么特殊存在也没关系。只要他不能给自己一个信得过的解释,余慈就不会介意统合太霄神庭的各种力量,将他抹杀。
这是余慈初入太霄神庭,就从千百上清英灵的记忆中学到的血的原则。
千年之前,魔劫肆虐之时,不能做到这一点的,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就是被魔化的敌人。
道人立于台上,对余慈笑道:“你知我名号,并无意义,反生枝节。我不瞒你,在我体内,封着不少魔头,距离魔染,也不过半步之差。只能借助封神台之力,将其压制,如今终迎得契机进来……你能掌太霄神庭,当知当年之事,这一刀可斩得?”
余慈默然半晌,却不是说为难之类,他与道人素昧平生,纵然是上清前辈,纵然是精神可敬,要说斩不去,未免矫情了。
他沉默的原因,是在观察,是否真的可以下刀。
道人的修为境界,他一时看不到底,只能确认,定是一位地仙大能。
当年上清宗在太霄神庭内的地仙强者,余慈都听赵相山说起过,对照下来,还真不曾找到对应的,就是现在与赵相山沟通,也摇头讲不曾见过。
依赵相山的说法,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冒充的,想借余慈的手、利用斩龙台做些什么事情;另一种就是确实为上清前辈,但身份敏感,担心后世弟子不敢下手,干脆掩去面目。
而从现在的情况看,斩龙台对道人的压制,简直是惨不忍睹,有等于无,这倒从另一个侧面证明,道人极有可能是曾在上清宗位高权重的哪位大能。
当年上清遭遇魔劫,两位镇宗地仙战殁,但按照赵相山的估计,其宗门地仙,历代累积,就不算失踪的,怎么也该还有五到七位,偏在魔劫之下,缈无声息。
究其原因,很可能就是上清宗将地仙回归的坐标,设在太霄神庭之中。
本以为最为稳妥,却不想祸起萧墙,先堵住了后援之路。
便是地仙陆续回返,有心算无心之下,被几位末法主级别的魔头合围,也是有死无生。
事实上,赵相山还真的听到过类似的风声,但不能确证。
因为上清魔劫之后,域外的上百支天魔族群,并没有哪个有突然兴盛的迹象,不像在魔劫中捞到好处的样子。
说一千道一万,余慈只确认了一点,从最理智的角度讲,这一刀都斩得,而且,要斩得干脆利落,决不能留下任何手尾。
此次再追究道人的身份来历,当真是徒增烦恼,如此他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了:
“前辈可为接引?”
道人抚须而笑:“道境受诏,仙鹤引路,至于此间,为上清圣人引路,义不容辞,一刀落下,便可见分晓。”
听得此言,余慈就明白,与他共营道境的,不只是浑浑噩噩的太霄神庭,还有这位道人。
虽然里面的环节不怎么清晰,可要验证,正如道人所言:
一刀落下,便见分晓!
“如此,请前辈上路!”
余慈再不多想,淡淡道一句:“请符诏!”
仍在辇车上的两位神将,都步下车来,随后竟是又登上了斩龙台,不但没有受到压制,气机共鸣下,反而隐受加持,果然如余慈所想,都是掌刑神将出身。
事实上,在这片“梦境”中,余慈一念,也等若是天意符诏,掌不掌刑,又有什么区别?
两个神将一左一右,分别站在断龙石旁边,左边那位高举符诏,喝道:
“符诏至,刀来!”
斩龙台上,血光冲霄而起,而那道人则微微一笑,端端正正跪下,又伏在断龙石上,引颈赴死。
只是他那一道水烟似的神光,依旧升腾,逼得血光煞气落不下来。
余慈和赵相山,包括影鬼等合计了一下,可以确认,不是道人故意耍弄人玩儿,而是他要镇压体内魔头,已尽全力,神通自发,已经无力收敛。否则真有余力,这些年恐怕早已经自控斩龙台,加以了断。
他问余慈“可斩得”,既是问心境,也是问神通法力。
余慈定定看向台上,片刻,向道人稽礼,心念骤发,真文道韵,便在已为青质的符诏之下,层层绽开,形成一朵碗大青莲,飘飘然落下。
第一百六十九章 斩龙封神 碧血开道(三)
今天只有两千字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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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龙台上的冲天血气,一点儿也没有影响到符诏、青莲的质地,淡青的光泽,区隔了此外一切颜色。倒是与台上道人水烟似的神光,颇是契合。
青莲飘落,就落在道人脑后神光之上,载浮载沉。
说也奇怪,随青莲落下,道人脑后神光便是节节下挫,倒是青莲花瓣之上,渐渗水珠,愈发地莹洁明透,而符诏之上,真文道韵也是盘空流转,不只是向外投放,也随着流转,内敛收拢。
收放之间,道人神光便被逐渐剥夺抽取,都化作“养份”,投入万古云霄所化的道境之中。
到得最后,他脑后神光,只剩下微不可察的一丝,实际上,已经是完全不受道人控制,只是作为青莲寄托的根基留存。
余慈等于是把青莲“种”在了道人的道基之上,以真文道韵的力量,强行将其镇压、收摄。
漫长修行岁月,道基一朝易手,道人非但不怒,反而大见喜悦。虽还在断龙石上伏着,却是长笑道:
“上清杨氏,有不肖后人如此,吾辈斩之,又迎起复之机,道灭而无愧矣。”
应着他的话音,斩龙台龙影凄厉,仰天长嗥,冲天血气没有了压制,化为刀锋,又与断龙石上那一道深痕所透毫光相应,一落而下。
杨氏道人头颅落地,断头处血液飞溅,初时其血如墨,挣扎化形,欲将复起,却一直被仍锁在道人胸腹间的血色锁链力量压制,又被符诏青光牢牢照住,栽种下来的青莲,更是化有“出污泥而不染”的清净法门。
几下合在一处,使得那飞溅的墨血始终不能化出确切形状,也无法展现神通,一滴滴化烟泯灭,终至于无。
余慈暂松口气,他种下青莲,决不是要夺人道基为己用,而是代替那位杨氏道人,镇压其中跃跃欲动的魔头。
事实证明,他的神通使得恰如其分。
不真正接触,余慈也很难想象,杨姓道人体内,竟然是“污浊”至此。
至少有十道以上的凶横魔意盘踞其间,虽也有彼此吞噬对抗,却也是基本统合在一起,衍化天魔根本法,形成了几不可抵御的染化之力。
余慈估计,就是寻常长生真人染上一丝,除了走火入魔,就是化为眷属。
杨氏道人能以一己之力镇压多年,其玄门正宗修为,固然是到了余慈必须仰望的至境,也是如道人所言,利用了封神台的力量,扭曲时光长河,将此地的时间节点“锚”在了道人压制住所有魔意的那一刻。
这正是光阴秘术,而且比之烛龙王暂时“扭曲折叠”虚空变化的天赋神通,更是远胜。
余慈所见者,唯有当年曲无劫截取时间长河中某一节点,化为“灵纲剑图”之事,在精妙上可堪比拟。
可要论所耗之巨,代价之大,依然是瞠乎其后。
当然,这也是有封神台乃至于太霄神庭为后盾,才能做得出来。
此时此刻,道人身殒斩龙台,通天法力都归入道境,封神台上的道法神通自然消减。
余慈形神微震,分明又“听”到了时光长河的咆哮,这一处凝滞千百年的淤塞,转眼便给冲开,一切的一切,都在短暂的漩涡混乱之后,回归干流。
余慈本就是“外来人”,又有自辟天地神通加持,受到的影响微乎其微。
然而封神台上,修罗场似的惨景,却是在光阴乱流中,扭曲变化。
虽然最终是要赶上时光长河的主干,但在短时间内,反倒出现了“回溯”的现象。
余慈眼前光影迷离,恍惚中看到,那杨氏道人,身化清光,落在封神台上,身畔天魔、眷属疯狂围杀,都被他反手击灭,举手投足间,大小神通无穷无尽。
其实余慈都看不清他的面目,因为魔影重重,再加上神通所化的冲天光芒遮蔽,只能从那始终不改的水烟神光上辨认出来。
此时,杨氏道人分明已经身遭魔染,一边杀敌,一边还要自画符箓,通神变化,成就血色锁链,一根根穿胸透腹,自损修为,镇压体内魔意。
而且,在他左手上,分明还提着一个人,不管形势如何艰难,都不曾放下。
一看便知,那人也是身遭魔染,状况反复,一时狰狞挣扎,一时痛哭流涕。
但不管怎样,杨氏道人都是无动于衷,就这么在封神台上,往复冲杀,直至将所提之人,扔在斩龙台上,唤起残缺龙影,化刀斩落,一击断头。
是的,那就是余慈初见杨氏道人时,他脚边那颗。
承启天那边,赵相山深吸口气:
“杨端明!”
“谁?”
“最后一任紫微帝御。”
余慈哑然,回头看封神台边缘,那颗依稀熟悉的头颅,不正是他从多位上清英灵记忆中看到的那个“罪魁祸首”吗?只是在此刻,随着光阴之力冲刷,那颗头颅正迅速**、化骨,终又成飞灰,再不见痕迹。
余慈一回头的功夫,时光乱流已经渐渐平复,封神台上的魔头,也被杨氏道人杀尽,一时清净,终于显出他清朗面目。
果然,与余慈最初所见大不相同,这次倒愈发眼熟了。
余慈也看到杨氏道人,试图唤起斩龙台化刀斩落,却始终不能如愿,最后只有摇摇头,再施禁锢,镇压魔意,又走到台前,行步间已经变化面目……
而这时候,不只是赵相山,连影鬼、血府老祖都惊叹出声:
“朝阳先生!”
“杨和子!”
余慈也终于是反应过来,愣在当场。
杨和子?不正是上清开派……的那位吗?
他急回头,此时再看斩龙台上的头颅,此时也已经变化面目,本是道体不朽,可斩龙之威,破基毁根,终不能维持,同样朽坏,已不可辨。
但仍被血链禁锢的身躯,却还是没什么变化。
余慈心中骤生警兆,也在此刻,几己贴在道人颈口处的青莲摇摆,竟被反冲上尺余,有一道血色烟气冲出来,又化为诡异虚影,形如蜘蛛,却是十七长足,其诡谲凶陋的魔睛往这边冷冷一瞥,望空便走。
余慈眼神更冰、更寒,从牙缝里挤出音来:
“参罗利那!”
第一百六十九章 斩龙封神 碧血开道(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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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启天内,赵相山的反应无疑是最快的,他立刻就做出了判断:
“分身,这是参罗利那的本命分身!”
世间修行,但凡有“本命”二字,无不是蕴含着“精血”等根本之物,对大能来讲,就是“本源之力”。毫无疑问,对参罗利那这样的天魔外道绝代霸主来讲,一具本命分身,也是极端重要的部分了。
所以,赵相山马上又叫道:“不要让他它逃掉!”
见到参罗利那,许多事情一下子明晰起来。
上一次魔劫,势头为何那般猛烈;上清宗为何应对得如此狼狈;为什么参罗利那对太霄神庭也很感兴趣;为什么自与无量虚空神主翻脸以后,参罗利那很长时间没有消息……
原来,都在这儿侯着呢!
若非有参罗利那压阵,以杨祖开派三祖师之一的神通法力,几十劫地仙的大能,就算是被有心算无心,也不至于落得这般结局。
余慈也知道,他的思路不是特别稳妥,里面也不是那么丝丝入扣,可现在,不管有没有理由,参罗利那出现在这里,又是那般模样,他根本就不需要有任何考虑,直接动手就好!
正因为如此,其实就在赵相山提醒,他自己心头念头起伏之际,他的本能反应已经走到了前头。
斩龙台上,两位掌刑神将齐齐迈前一步,刚刚被杨祖压制的困龙桩、断龙石等,面对参罗利那,可没有束手束脚的道理。能斩太古天龙的血气刀光,刹那凝实,隔空斩下。
参罗利那名头再响,境界再高,此时也不过是一具分身,而且是被杨祖镇压在时光长河之中,之前又被斩龙台一刀伐去大半根基的分身。
这时再来一刀,它便是有千般神通,也很难再有作为。
一刀落下,分身虚影登时两段。
不过分成两半的分身,依旧能够飞遁,各选了一个方向,速度不减反增。
余慈面色不变,也一直没有别的动作,只有手持符诏的神将,又将符诏高举过头,灰蒙蒙的天空骤然间被青光照彻,不见任何死角。
同样的青光也是铺遍了封神台及其周边云雾空间,不留半点缝隙。
参罗利那的两半分身虽说是投往了不同方向,可再怎么逃,也不可能逃得过这样的天罗地网。
两具分身先后撞上青光罗网,这次再没有挣扎的余地,沾了青光,便是无影无踪。
当然,在余慈眼中,参罗利那从来没有跑出视线,被青光摄走,其实就是被打入道境——对任何一位玄门修士来讲,得入道境,都是一份大机缘,是几世都修不来的福分,可是对参罗利那此类霸主级别的魔头而言,未免就是一场劫难了。
这里整个世界,都对参罗利那有着天然的克制之力。其一旦栽入道境,就是随便哪处云气,对他来说,都是强酸一般。
而此间仙真,若是见到此等魔物,更不会客气,都是瞋目怒喝,道法雷霆如雨洒下,轰得参罗利那分身不住萎缩,有时甚至湮灭无存。不过它也算是顽强的了,不管受到怎样的伤害,最后都能恢复过来。
如果还原成符箓法理的解释,这其实就是无数深具降魔功效的符法结构,一层层渗透进去,形成了强劲而又极有针对性的封禁,意图灭杀镇压。
只是这种本命分身,内蕴末法主级别的本源之力,除非是本体被灭,或者主动生念,否则都是随灭随生,无有尽时。
当然,现在参罗利那恐怕是最希望本源之力湮灭的——如果它知道此时此地事态的话。
余慈知道,这个消息也瞒不了太久了。
本源之力那般重要,只要是在非密封的空间内,又或是被杨祖、太玄魔母这样的大能以特殊神通禁制,否则必然会与本体发生微妙的联系。
严格来说,余慈现在布下的心内虚空也好,道境也好,都不算是密封的。它与真界、水世界形成了三方虚空的结构,彼此影响之下,必然会有部分法则渗透进来,也会有部分法则延伸出去。
这种情况下,参罗利那、大黑天佛母菩萨这等级别的强者,要寻隙杀入,可能性不大,但是做一次模糊的信息渗透,难度并不高。
余慈想要阻止,不是不行,但又何必呢?
他冷眼看参罗利那分身在道境中挣扎,最终封得如蚕茧一般,一路打落到万魔池中。
此后再不关注,将注意力放到了此时的封神台上。
参罗利那逃出之后,杨祖身躯遗蜕却并没有像头颅一般被光阴之力吞噬,依然如故,甚至还保持着活性。
墨血流尽,继之以洁。
余慈就看到,其颈间碧血溅出,莹然如玉,落地有声。
只是,这数点碧血,也是仅仅留存的一些。
刚刚镇压、剥夺水烟神光的青莲,倒是继续下挫,贴在了杨祖颈上,涌出的碧血尽被其所汲取,以至于毫光流转,更加不类凡物。
余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种模样,似乎是杨祖投入道境的根基神光与他的残躯遗蜕产生了某种反应。
不多时,伏在断龙石上的残躯,竟是微微一动,继而缓缓坐直、起身、凝立不动。
姿态依旧端正,只是颈种莲花,微微摇动,形态诡异至极。
不只是余慈,就是承启天内影鬼、赵相山、血府老祖等人,也都目瞪口呆。
青莲之上,忽有神光绽开,倒刷而下,瞬间洗炼全身,而青莲本身,则在神光之中虚化,为光幕所遮,顷刻又散,而此时,却是化出了头颅面目,分明是杨祖模样。
承启天中,影鬼失声道:
“这算什么鬼?”
余慈先是一喜,但很快就发现,这一位“杨祖”的神态,固然栩栩如生,但这种生机,却是如现在两位神将、之前青衣童子那般,依循道礼法度,虽是仙气盈然,却再非血肉之情。
斩龙台上,“杨祖”微微一笑,和声开口,温文尔雅:
“圣人驾临封神台,当是上清起复之始……请随我来。”
余慈无言,是的,这就是接引。
第一百六十九章 斩龙封神 碧血开道(五)
“杨祖”一步跨出,与之同时,地上溅落的碧血都摄回他手中,随即轻弹,滴滴碧血,就此蒸腾,化为一道虚淡的虹光,投向茫茫云雾之中。
此时“杨祖”又侧身引臂,笑道:“圣人,请。”
碧血化虹,余慈万万不能再以辇车代步,他上前几步,向杨祖,也是向他足下的虹桥郑重施礼,这才步上虹桥,踏虹而行。
两位神将都随侍在侧,“杨祖”则大袖飘飘走在前面。
余慈想了想,尝试着问道:“敢问如何称呼?”
试探的结果让他失望,回应他的只是“杨祖”朗朗的笑声。
虹桥所经之处,云雾深层隐约可见层层铺开的建筑群落,然而此处再怎么壮观,也比不过“梦中”所化道境,况且细看去,大都也是破败。
当年的魔劫也严重破坏了太霄神庭中枢,唯一可值得庆幸的,大概是这里再没有魔头留存——那些魔头都已被杨祖在封神台上斩杀殆尽,留下的末法主级别的强者,刚刚也在斩龙台上与杨祖的生机一道破灭,只留下一个参罗利那。
对那位,余慈绝不会忘。
虹光定有缩地成寸的神通,几个念头转过之后,就已经到了尽头。
这里光线陡暗,却有星辰列布,余慈一时以为自己是来到了外域星空。
但很快他就发现,星辰依稀可见三垣四象法度,却又糅合四季变化,其形如球,有些像天垣本命金符,但其形状,更像是一个孕育生命的胚胎。在其外围,还缀着长长的散星河流,以“胚胎”为中心缓缓旋转,在虚空中罗列出虚实不等的线条。
脚下虹桥无声消散,“杨祖”和余慈都悬在半空。
余慈继续观察,发现无数星辰流转的痕迹,大半周行不悖,偶尔交错,其实构成了一处似祭坛又似宫殿的整体结构,其范围之广大,已经超出了视野的极限,只有用感应才能勉强测出边际。
太霄神庭核心区绝没有这么广阔,想也知道,这必然有虚空神通作用。
“杨祖”介绍道:“此处是中天紫微之位。”
然后看似随意地伸手指点:“那是玉皇之位、勾陈之位、后土之位。”
不管是哪个位置,余慈其实都看不到,但随着“杨祖”的指点,自然就在感应中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于是明白,四御之方位并无定数,依天时而动,以道法为规,聚合无常。
恐怕上清宗的前辈也早有被人攻到核心之地的准备,布下这等局面,只要来人不通上清法度,连位置都摸不到,只会在这星空大殿之中迷失掉,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死于四御合击之下。
当年实是紫微帝御遭受魔染,干扰了法度运转,被从内部攻破,方有此劫。
余慈正嗟呀之时,又听“杨祖”道:
“圣人奉道尊符诏而来,有一事不可不知。”
“请讲!”
“杨祖”引着余慈绕过星空大殿中央的“胚胎”,到了另一侧:
“当年魔劫起时,上清宗在域外共有四位地仙陆续赶回,然而众魔头在此间围住神庭虚空标识,设下杀局,其中有两位都在魔头围攻下殒落。第三位清净散人,则是破坏了虚空标识,使其他同门幸免于难。
“此时域外上清地仙大约还有两三人,然而标识已毁,等他们寻到路径赶来,不知还有几千、几万年,有等于无。”
余慈本来也没有指望再得到什么后援,对这个消息自然没什么感觉,倒是对那位清净散人的决断,颇是佩服,不过又有些疑惑:
“那……您?我是说杨祖?”
“杨祖乃是强行打破虚空而来,毕竟是开派祖师之一,道统存续自有感应。”
“杨祖”说起“自己”的事完全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根本就是说一位不相干的存在。
余慈为之黯然。
“杨祖”神色不动,只引导余慈目光去看:“这位便是清净散人。当年,他舍掉自己的清净法身,困锁参罗利那分身二百年有奇,终于等到杨祖回返。”
余慈定睛去看,星光掩映下,有一具残缺骸骨,只余半边,尽是灰黑颜色,无论如何都看不出“清净”二字。
但余慈愈发敬重,端端正正行礼。
耳畔听得“杨祖”道:“太霄神庭能存续至今,清净散人当居首功。他本是最早提出神庭构想的上清修士之一,熟悉结构,虽不敌参罗利那,却是抵住魔染,将此前身殒的两位道友所遗道体,分别投入勾陈、后土之位,以上清体系法度磋磨,维持住了神庭元气运转,也维持住了神庭自我净化的功效。
“千载以来,虽然封召神明死伤殆尽,魔劫也终未得竟全功。”
余慈明白,此时“杨祖”所述,恐怕已经不是他“本人”的记忆,而是包括他在内,清净散人等上清英灵在此间留下的印痕,非如此,不能这般脉络清晰,有如目见。
只听“杨祖”又道:“圣人当知,此时勾阵、后土帝御之位已有地仙遗蜕镇压,千年以下,浑然一体,不可分割。有益之处在于,其自发运转,常规状态下无须费力……尤其是后土帝御在位,才有如今这般浓郁灵气。
“不利之处在于,若圣人日后想要聚合全力,层次境界的要求将再度拔高,不可承其重,焉可用其能?”
余慈不由叹了口气。
其实只要余慈是一位地仙大能,以万古云霄统驭,这些都不是问题。
可是他毕竟只是一位长生真人,想要带动这么一个庞然大物,而且是加了份量的,无论如何都不够看。
此事不解决,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就注定不可能发挥全力。
且不说与罗刹鬼王等大能相斗这种“遥远”的事,就是近前,也有一个难关在等着他。
目前余慈在“三方虚空”的控制上固然是以“整体”为主,但最终目标肯定还是要将太霄神庭重新打入整体之中,不说立刻替代真界法则体系,至少也要找到一处位置。
可如今,太霄神庭核心区域只能自行运转,其实也是一种自我封闭。
现在三方虚空结构的“妥协”工作,其实都是由余慈的心内虚空代替,也是有万古云霄加持,“高层”法则上还说得过去。
但体系的碰撞、融合,终究不可能永远都是高来高去,早晚都有轮到更实际层面的时候。
“顽固”地依循旧例的太霄神庭中枢之地,显然是达不成这个目标的
况且,此时中枢之地对外围四方八天都控制不起来,同样也是个麻烦。
四方八天的外围结构,是当年上清宗与洗玉盟乃至于天下各宗各派共议,形成的各方都勉可接受的方案,较之八景三十六天仿于佛门的垂直结构,最大的好处就在于其“开放”。
无论是人、灵、鬼、妖之修士;玄、儒、巫、杂之诸门,都有一份利益在里面,严谨性虽是逊色,包容性却是极强。
但也因此,在缺少了核心之地的统驭后,被幽灿轻易剥离、摊开。
四方八天不是核心,却是一个缓冲的区域。没有四方八天,太霄神庭核心区域将直接暴露在体系冲击的正锋之前,由于余慈无法全盘控制调度,最后结果必将是硬碰硬,什么体系融合、整体把握更无从谈起。
所以,四方八天也是必须要重新控制起来的,它会大幅减少余慈面临的体系融合、整体控制的压力,不至于让他去和两位地仙大能去掰手腕。
控制中枢,控制四方八天——两个“控制”形成了一个螺旋上升,彼此影响、增益的关联环节。
任何一面的进步,都会给另一面带来好处;反之,任何一面的滞碍,都会给另一面的进度带来沉重的压力。
整体来讲,这是好事,余慈不至于用“死力”去强行推动,可以来回借力,形成一整个有章可循的过程。
可这种往来牵系的环节却需要用极长的时间去适应、梳理。
关键的问题是:时间在哪儿?
“杨祖”似乎也能体会到他的为难,这正是余慈心中意念的真实反映,不过,此时的他,是绝不会有什么建议的,仅仅是拱手行礼:
“请圣人决断。”
“圣人,请立下决断!”
缈不可测的云外清虚之天深处,允星站在一处八角亭前,沉声说话。
由于罗刹鬼王在太霄神庭超出常理的布局,他之前利用上清三十六天的总体设计,霎那间崩塌重要一角,但允星不是轻易就受打击的人,他不顽固,但也有自己的坚持。
“圣人,弟子明白,是某些人用东华真君,给我们做了警告。真界经不起八位以上的地仙大能全力开战……是的,那边的意思或许是说,这样的真界到了必须变革的时候,但这种变革的方式,此界生灵如何承受?”
亭中,萧森的视线从书卷上移开,目注爱徒,微微笑道:“所以,我们就要阻止那边,以强破强,把局面弄得更糟?”
允星垂首道:“弟子在时机的把握上,与圣人有些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