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玄幻魔法问镜TXT下载问镜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问镜全文阅读

作者:减肥专家     问镜txt下载     问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四十六章 急转直下 四面楚歌(中)

    论剑轩的发难,毫无疑问是早有准备。

    苏双鹤的败露也不是现在。

    从洗玉湖上疯传的消息来看,论剑轩恐怕早拿到了足够份量的人证、物证,却隐忍多时,直至一举发难。

    他们当然知道,现在真界之中的苏双鹤,只是第二元神,所以,他们是在域内域外同时动手,甚至域外的行动,要比域内投入的人力物力更高,且是更早得手!

    据说,苏双鹤是在参加一场宴会时,从本体那里得了消息,这种时候,第二元神比分身优异的地方就体现出来。

    域外本体虽是遭制,受到了不可逆转的重创,第二元神依旧保持着相对的独立性,甚至也展现出了较本体还要高出一线的实力,强行冲开了论剑轩的包围,撞入洗玉湖里。

    然后,就是这一场震动洗玉湖上下的追击战了。

    苏双鹤在苦战,只要他的第二元神能逃脱,理论上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他不惜损耗,一路冲进真界与“水世界”的虚空交汇区域,根据余慈刚刚的推断,这也确实是个好去处。

    至少这里有法则体系的依靠,可以让出身巫门的苏双鹤,发挥更强的力量。

    水世界与真界交汇地带是非常广阔和复杂的,苏双鹤冲进来的方向,不在余慈这边,但经过刚刚一系列的实验,余慈倒是早将神意扩张到足够大的范围,因为看得也还清楚。

    苏双鹤刚刚抢入,随即就有强者冲进来。

    只从其毫不滞涩,视法则体系变化如无物的气机来看,便知是剑修。

    而且,是剑仙级别的剑修!

    是李伯才吗?

    余慈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机,当初在天马城上空的移山云舟上,余慈对这个剑仙印象深刻。

    在这种形势下,余慈才真切感受到,当年剑巫大战的气象。

    任尔多少法则凭依,我都是一剑斩破,什么法则体系,作用都几等于无。

    不过,似乎还不够痛快……

    自余慈明悟天人九法之后,还是真正见到如今的剑仙——亦即“造化”剑仙的手段,确实和追求纯化的玄黄大不一样。

    虽然都有犀利的感觉,但感觉中,李伯才的出手,往往会有一个“前置”。

    所谓的前置,就是指:

    其灵昧所化剑意的指向,第一击往往不是斩断法则体系的束缚,而是以某种奇妙的方式,将其扭曲异化,然后才是内蕴的“剑锋”击发!

    这也算是“名实相符”吧,似乎涉及的,还真是“造化”法则。

    天人九法中,余慈对“造化”之法,大概是最不擅长的,也不熟悉。他只知道,这种根本法则,大概代表的是法则体系的“规矩”。

    做一个比较:

    动静法则代表是的万物法则的“状态”,相对单纯,可以粗暴地认定是“动”和“静”两极内的区间,

    造化法则是在这个区间内,相关法则是否可以发生反应,发生什么反应,反应是否稳定等一系列的规矩法度的集合。

    也可以这么认为:

    动静法则是指万事万物以什么样的“状态”出现;

    造化法则是指万事万物是什么样的“结构”出现。

    对人而言,“状态”是绝对的,必然有意义的;

    结构则不然,有些是有意义的可用的结构,有些则是无意义的堆砌的垃圾。

    在这个层面上,从一粒微尘,到整个真界,都是按照“造化”的规矩“组合”起来的。如果造化法则变异了,就等是抽走“大厦”的基石,整个世界都要坍塌。

    这是余慈所能理解的极限了。

    也许还有许多谬误,他自知在这上面缺乏天分,但巫神不是。

    在余慈看来,巫神肯定是将天人九法理解到极致的存在,宏观尺度下,宇宙的造化法则肯定是另一种面貌,巫神却通过他的无上神通,在物性的层面,将造化法则进行了微妙的扭曲,并维持住了这种状态,形成了真界。

    如倒扣之碟的外形,与宇宙星空深处的冰冷或火热的巨大球体的差异,就是最好的范例。

    思路跑得有点儿远了。

    现在再看李伯才,他所做的,就非常有趣。

    余慈从未想过,纯粹的灵昧力量,可以像他这么用法。

    仿佛只是一指,区域内的天地法则结构,就出现了变异,便是坚韧的,也变成了酥脆的,就算这种变异只能维持极其短暂的一瞬,但对于剑修来说,也足够了,一剑过去,自然无往不利。

    这种形容,当然有些夸张,可余慈的感受就是这样的。

    纯化、造化相较,便有一种极大的荒谬感,却并不可笑。

    因为余慈从中看到了,又一条以“灵昧”之力,作用于真实世界的路径,除了破坏,还有变异……或曰变化。

    出于对造化法则理解的短板,余慈没弄清楚里面的玄奥,而苏双鹤已经撑不住了。

    李伯才当年,确实被陆沉轰得五痨七伤,可十多年下来,大有生龙活虎的势头,稳稳压了苏双鹤一头,就算他有法则体系的加持,也是一样。

    更何况后面也有剑修连续突入,迅速形成了一组剑阵,与李伯才合兵一处。

    这下子,倒让余慈看得更清楚,在成就剑阵之后,灵昧之法的应用。

    他最大的感触就是结构法度和层次感。

    灵昧当然是有层次的,情绪和理性之间的复杂结构,就算余慈掌握了黑森林法门和情绪神通,也不敢说能够讲明勘透。

    但对于剑修,尤其是余慈理解中的纯化剑修来说,这些东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纯粹明透的心灵修为,是一个超越具体结构、层次的整体合力。

    如果将“灵昧”视为一颗石头,纯化剑修不是用石头去砸人,而是通过持续不断的心灵修持,借助剑器这一工具,以特殊的方式,形成“震荡”、“共鸣”等形式,当然,最根本是形成“锋芒”,破开法则的困缚。

    在此过程中,又会形成一种独特的反馈。

    因为特殊的修炼、运化方式,长期的“共鸣”、“淬锋”,石头的杂质会被逐渐剔除,最菁华的部分会给粹炼出来,形成光芒夺目而又坚不可摧的宝石。

    这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内部的结构、法度,都自然统一在整体之下,单独列出,意义不大。便是受创,也会在新一轮的磨炼中,自然形成另一个完整统一的结构,将伤势“剔除”掉。

    当然,这会大大延长修复的时间,所以,剑修的伤势,一旦涉及剑胎,往往是最难处理的。

    叶池就是这样,她的伤势,在人体结构上看,远比李伯才为轻,却因为伤到剑胎,费了余慈好大功夫,现在她的剑胎结构,与最初肯定有了极大的差异,需要相当的时间才能适应过来。

    倒是李伯才,被陆沉拳意轰得五痨七伤,五脏六腑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当年却能活蹦乱跳地主持剑阵,斩人杀伐,几无妨碍,如今更是十多年的时间就彻底恢复。

    他这种情况,要么就是没有伤到剑胎,要么就是“造化”派系的剑修,在这种情况下,有着特殊优势。

    余慈更相信后者。

    结构、层次?

    在剑修突入,形成剑阵之后,苏双鹤再有法则加持,局面也已经是难以逆转,只能一路往深层退去。

    第二元神的强度终究有限,在愈发可怖的水压下,摇荡不休,几近透明,甚至连核心的巫宝凭依都显露出来。

    巫宝其形如珠,外间巫咒形成上古文字,回旋绕动,十分神异。

    但此时,在以李伯才为核心的剑阵之前,苏双鹤只顾得逃遁,别无他想。

    是想进入“水世界”吗?

    那已经是湖底妖国的核心范围,妖物层出,甚至时有长生级别的出现,确实有阻挡的效果。

    而苏双鹤身为大巫,有天然通灵的神通,情况就好得多。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后方李伯才长啸一声,震动水层,剑意微幅变化,似乎透露了什么信息,已经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的各路大妖竟然是中分开来,让出一条路径。

    苏双鹤回头,目瞪口呆。

    顾不得去想李伯才是怎么做到的,他一咬牙,第二元神散去,只将一点核心灵光打入巫宝之中,速度骤增,当真一瞬千里,也视水压如无物,朝着下方急潜而去。

    凭借这一次爆发,终于把李伯才等人远远抛离。

    余慈却没有给抛下,不过神意延伸虽快,但这种深度、广度,又受到特殊环境压制,也将近极限,不可避免有些吃力了

    正想办法的时候,下方黑暗水域,渐渐转亮。

    幽蓝的光芒在黑沉沉的水域中渗开,追溯光芒源头,在最为明亮的核心处,仿佛是开启了一扇门户。

    虚空法则的信息源源不断传回,余慈很快辨析出来大概情况。

    他知道,在“门户”之后,一定就是巫神当年,为了修补真界,以绝大神通法力,牵引过来的“水世界”了。

    苏双鹤此时就是要进入其间。

    余慈神意感应终到极限,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再延伸。

    正叹息的时候,暗影闪过,仿佛一只巨掌,来得全无征兆,却目标明确,将苏双鹤的巫宝一把擒拿。

    捏合间,灵光破灭。

第一百四十六章 急转直下 四面楚歌(下)

    在巨掌捏合的瞬间,巫宝之上,神意震荡,这是来自于苏双鹤大劫法宗师力量的最后爆发,刹那间推至上百万重,使得虚空交汇处法则体系激烈摇动,可这样的冲击,也等于是给了对方掩护。

    本就扭曲的法则体系,此时越发地混乱,挡住了余慈已到极限的神意感应,完全察觉不出“巨掌”之后的源头。

    不过,余慈还是能够捕捉到,面对苏双鹤绝命式的神意冲击,那片区域有异力急剧扩张,将冲击迅速消融,又仿佛是一张巨口,将入嘴的鲜肉咬合撕扯,终于嚼碎吞咽下去。

    那份力量,混乱、粗暴、强硬,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法度,却是极其“狡猾”地融入了扭曲的法则体系中,难见首尾。

    顷刻间,苏双鹤的抵抗便没了意义。只有强烈的情绪还残留在水域中,更外围,大量湖底妖物生出感应,向这边层层聚集。

    成百上千条湖底妖物,在幽蓝光芒中,拼成一片色彩斑澜的“布幔”,又堆积团揉在一处,使周围环境更加混乱,气机乱离,彻底搅乱了余慈的神意感应。

    但那些妖物,也什么都没发现。

    余慈注意到,这么大批的妖物,似乎缺乏生灵最起码的“趋光性”,对更深层的“门扉”光芒,竟然视而不见。

    也不对……更像是本能的畏惧,刻意忽视。

    群妖的聚集也没有维持太长时间,不一刻,便都散去,而那颗珠形巫宝,也早已不见。

    苏双鹤就这么完了?

    哦,还有本体,似乎留得命在,不过落在论剑轩手中……也等于是完了!

    余慈通过信力联系,招呼了小五一声,两边配合着,尝试往更深层潜去。

    如果有可能,余慈也可以到“水世界”中去开一开眼界。

    可就在他的感应触及更深层水域的光芒之际,沉沉的神意压力逼上来。

    余慈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只是,这感觉很熟悉。

    是了,这分明就是刚刚“极祖旧友”所表现出的特质。

    之前吞噬掉苏双鹤第二元神的粗暴强硬姿态,彻底不见,又还原到那高深莫测的“面目”上来。

    毫无疑问,这里应该是那位强者的“地盘”,原以为是真界的哪个强人,现在看来,又不太像。

    是湖底妖国的强者?长年生活在这片水域?还是更深层……水世界的哪位?

    余慈也不是只关注一头,对李伯才等人,他也从来没有放松过监视。

    被苏双鹤用特殊法门甩开后,李伯才一行人便不是那么顺利了。也许是潜入得太深,刚刚逼开湖底妖物的手段已经不好使,虽然仍没有与妖物发生大的冲突,可追下来的速度已经严重受阻。

    而此时,李伯才应该也感应到了苏双鹤的问题,却没有改变路线的意图,依旧往这边来。

    余慈能够感觉到,“极祖旧友”应该也对李伯才一行保持关注。

    想了想,余慈选择了与这位主动对话:

    “敢问高姓大名?”

    意念过去,却没有收获任何反馈,好像那位就这么悄无声息离去。这片水域的幽蓝光芒渐渐消褪,“水世界”的门户仿佛给关闭了,深层水域重新进入黑暗。

    倒是李伯才,突然发动,隔着数千里水域,神意往来,便是层层湖底妖物阻隔,都给穿透。

    由此,余慈更能感受其独特的灵昧运用法度。

    李伯才的神意锋芒准确切入这一片水域,余慈不想与他打照面,意念回收,迅速退走。然而,李伯才的神意却在这片水域搅动,除了搜索目标以外,还做了别的事情。

    具体而微的细节,余慈是感觉不出来的,只是隐约发现,周围的法则体系结构,因为其神意扫过,发生了很微妙的变化。

    至于变化在何处,又分辨不出来。

    做完这些事,李伯才神意毫不留恋,掉头而返。

    至此余慈哪还不知,这一位怕是早有预谋,现在做的,恐怕就是“定位”之类的工作。

    可以说是“引蛇出洞”吗?

    对李伯才的动作,“极祖旧友”没有任何反应,仿佛真的已经离开了。

    余慈却从中感觉到,两边都有些忌惮。

    不说那不知根底的“极祖旧友”,论剑轩的行事,确实是一步跟着一步,非常清晰。今天来的是一个李伯才,下回来的是谁,是一个还是几个剑仙,可就说不准了。

    论剑轩对洗玉湖这边,确实有势在必得之意。

    不过,作为旁观者,余慈却从四面收集的情报里,查出了蹊跷。

    域外的确切消息还没有传回,可在洗玉湖上这些消息源流中,余慈没有察觉任何有关于“魔门东支”的信息。

    一点儿都没有!

    这又怎么可能?

    无论是他一直以来的观察,还是赵相山等人的分析,苏双鹤在所谓的“以剑修为祭品,唤醒巫神”的计划中,从来都是被利用的角色。

    真正的主谋,是翟雀儿,是魔门东支。

    偏偏事发时,那边没有沾上一星半点儿——壁虎断尾还是早有预谋?

    余慈不介意用最负面的想法去考虑。

    事实上,此时此刻,他由李伯才想到了当年天马城上空的移山云舟,再想到那时曾经发生过的一件事:

    陆素华为逃脱论剑轩的追索,扮成一位病弱的“白娘子”,躲入花娘子舞班,路上论剑轩拦截,当时“灵矫”过来探视检查,后来才知道,那“灵矫”竟是由翟雀儿假扮的。

    那时候,余慈只当论剑轩与魔门联手,针对陆沉,没有多想什么。

    如今知道的消息多了,再度回想,里面的问题可真是不少!

    因为,魔门东支根本不在当时地火魔宫、九玄魔宗等魔门联盟之中。

    最辛苦的围杀陆沉的工作,他们没有沾边,但后来追索陆素华,他们却是凑上来。像翟雀儿这样的,甚至可以假扮灵矫这位核心弟子,这份待遇,着实不一般。

    仅从这一点,余慈就有资格怀疑:

    论剑轩和魔门东支之间,是否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协议,至少,也是相当的默契。

    为验证自己的想法,余慈通过信众,继续了解洗玉盟里的情况。

    稍过半刻,苏双鹤第二元神被抹杀的消息,便传上湖面,刮起了风暴。

    但洗玉湖已经不是主要区域,所有的矛头,全都指向东海,压向飞魂城。

    夏夫人正处在风暴中间。

    她是飞魂城的领袖,苏双鹤身为飞魂城大巫,两人再怎么不合,苏双鹤的所作所为,夏夫人都脱不了干系。

    况且,根据重新联系上的幽蕊发来的信息,似乎在域外遭擒的苏双鹤,又曝出了夏夫人的什么秘密,目前虽然还是传言,已经使得飞魂城中人心浮动。

    余慈立刻就想到了薛平治曾经提过的,也曾一度闹得沸沸扬扬的,夏夫人“怀璞抱玉”之事。

    “是她腹中胎儿?”

    “极有可能……眼下是祖巫堂、幽煌与夏氏秘谈,我与慕容都给排斥在外,不过,慕容的态度有点儿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

    幽蕊想形容一番,却找不到合适的言辞,干脆用了最直接的法子,请余慈心神入驻,借她的感知,直接观察。

    余慈一日之间,心神跳转了三次,进出域内域外,跨越不知多少个亿万里,这份儿神主独有的神通,是任何地仙大能都难以做到的。

    当此乱局开启之时,这也是他最大的资本之一。

    下一刻,余慈便看到慕容轻烟,难得和幽蕊站在一起。

    据幽蕊讲,是祖巫堂要用到她们的灵巫神通,却在用哪位的问题上达不成共识,两人目前算是竞争关系。

    可这种消耗生命的竞争,又有什么意义?

    幽蕊有余慈为后盾,早就在想转世重生的事情,其实无所谓;慕容轻烟却是同样淡定,还有闲与幽蕊说话。

    余慈意念至此,并没有代替幽蕊,而是做一个旁观者。

    其实,若他真的代替了,眼下的问题,肯定答不出来。

    只听慕容轻烟道:“巫为原祖之血裔,灵巫的作用,却往往难以应用在巫门之内,却是何故?”

    “本来就是对外沟通之用,何须大惊小怪?”

    “对哪个‘外’呢?”

    “本心所依,除此便都是‘外’。”

    幽蕊一方面是真有靠山,另一方面也可能是说给余慈听,分外冷澈坚决。

    慕容轻烟却是莞尔,一问到底:“你依在何处?”

    “何必明知故问?”

    幽蕊有底气的时候,也是牙尖嘴利,甚至眼光都犀利起来:“宗门乱时,慕容你莫非找不到主心骨了?”

    慕容轻烟竟是认了:“这不怪我。义母大人、煌叔,乃至于各位耆老,如今也难有定计,不是吗?”

    说话间,她微抬手臂,却有一只大鸟,扑扇着翅膀飞下来,停在她前臂上,探着弯喙,给她理了理鬓发,重又飞起。

    这鸟儿,看上去像是一只寻常的灰鹰,但余慈一眼便看透了其幻术般的本能。

    不免慨叹,这鸟儿,很久之前,他却是见过的。

    刹那间,余慈的心绪变得有些复杂,同时听得慕容轻烟悠然道:

    “便如我这水相鸟,纵然千变万化,惑人于一时,又怎比得蕊娘子,有那逍遥大鹏,振翅万里?”

第一百四十七章 五日湖祭 千载留痕(上)

    慕容轻烟句句有他意,细究来又是浅白直接,怪不得幽蕊说她态度古怪。

    余慈恍惚间倒记得,他与慕容轻烟之间,同样有这么一次类似的对话,那时,在两人之间充做“中介”的,却是范陵容。

    一次是巧合,两次还是么?

    想到这儿,余慈都想问一下幽蕊,是不是在灵巫眼中,世界完全是另一番模样?

    正细细思索之时,祖巫堂那边已经出了结果。

    其实,这结果不是商量出来的,而是苏双鹤那边,攀咬出来的!

    最新的信息传过来,祖巫堂内的喧嚣,已经是压之不住,耆老的怒吼,声震屋梁。

    “狼心狗肺!辱没祖宗!”

    由于论剑轩刻意为之,各方的信息接收几乎都是同步的。这边余慈也很快收到了风声,据说,域外被擒拿的苏双鹤,已经“全招了”。

    问题在于,所谓的“全招”,可不只是把他“以剑修祭巫神”的计划招出来,而是顺势咬上了夏夫人,而且拿出的罪名相当了得:

    夏氏以“怀璞抱玉”之法,名义上是要为飞魂城主幽灿生子,实际上是暗中收集目前存世的大巫血脉,汇集一胎,意图使巫神转世重生!

    巫神转世!

    不管这罪名是真是假,只是亮出来,都犯了天大忌讳。

    必须要说,剑巫大战之后,在真界普遍的认识里,巫门是有天然的罪孽的。

    在巫神血脉体系的控制下,真界修士在严重的禁锢中,挣扎了数十劫时光,若非以曲无劫为首的剑修大兴,为此界修士斩断血脉牵系,那种日子还不知要持续多长时间。

    除巫门以外,上到四大门阀,下到各路散修,十个里面,要有九个半,绝不愿意再回到巫神主导的真界时代里去。

    是的,巫神九变创世,这个根是斩不断的,所以巫门法统在真界,无论怎样都会有一块繁衍生息的地方,他们可以在真界生存下来,事实证明,还可以生存得很好。

    前提是不要搞风搞雨,妄图复辟——保持现状可以,亦即保持巫神沉眠,对“勘天定元”也不要有什么过分的渴求,一旦触及这条底线,必将陷入绝对被动。

    偏在此时,按照苏双鹤的说法,他和夏夫人都踩线了。

    论剑轩就此便有了借口,直接插手进来!

    相较于魔门东支和罗刹鬼王的小心谨慎,论剑轩是以堂皇之势,集天下人心,强势切入。

    但人们心里也要打个结:全盛时期论剑轩也没能拿沉眠的巫神怎样。

    当年做不到的,现在就能做到不成?

    不管做到与否,论剑轩都来了。

    便是无法根除巫神,却使得飞魂城乃至于巫门一脉,都有倾覆之危。

    毕竟,夏夫人的身份非常敏感。

    她既是飞魂城主的正室,又在千山教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

    她的存在,本身就象征着巫门力量的合流,分外具备代表性。

    在幽蕊和慕容轻烟这个方位,已经能够听到祖巫堂耆老失态的咆哮:

    “当年留得飞魂城一脉,不是咱们能顶得住,是八景宫不愿让论剑轩一家独大,是城中先辈未雨绸缪,与上清宗等共建了洗玉盟!也是此界修士不愿让巫门断绝法统,免得勘天定元出了岔子。

    “现在已经证明了,没有了巫门,勘天定元照样没问题,咱们的根基已经给伐掉了一半,幽灿那么大的野心,也只能是在东海附近盘弄,与千山教联姻,联并大巫血脉,那也是在怀琛叛门之后,传承见危之时,火候把握得恰到好处。

    “你倒好,想当然行事,画虎不成反类犬,真真妇人之见!现在你这么搞,就是自绝于天下,巫门百世传承,就要毁在你手里了!”

    对祖巫堂耆老的雷霆之怒,夏夫人的回应则非常平静:

    “苏老在祖巫堂呆久了,后辈又逢大劫,心力交瘁,不适合再议事。来人,扶苏老回去休息吧!”

    “夏怀玉,你敢!幽煌,你……”

    外间余慈和幽蕊都是听出来,那位苏老不论见识怎样,倒也算是秉持公心。

    只不过,他明显没有控制局势的能力……

    祖巫堂禁制发动,却不是对“外人”的夏夫人和幽煌,而是偏转方向,强制压住了苏老的挣扎反抗,迅速下了巫咒封禁,不知给抬到哪里去了。

    如此干脆利落,也让余慈、幽蕊都是惊愕,什么时候,夏夫人竟然重新握持了飞魂城大权?看起来甚至比事变之前,还要厉害?

    未能查出这种变化,对幽蕊来说,等于是情报工作出了大岔子,她心中发慌,连不迭地向余慈请罪。

    偏在此时,祖巫堂那边有人走出来,向这边招呼:

    “阿蕊,你来一下。”

    幽蕊心头一激,忙向余慈解释,唤她的是幽煌。

    余慈让幽蕊自行其事。

    幽灿闭关之后,飞魂城是由夏夫人统领全局,幽煌主内,苏双鹤主外,算是均势。如今均势打破,本来最大的可能性是失衡、撕裂,但就目前形势来看,至少表面上,反而促成了飞魂城内部的团结。

    即使幽煌一直是支持夏夫人的重要力量,可在“怀璞抱玉”一事上的摇摆,证明他的支持也是有限度的,这种时候,反倒是不计得失地支持,真的很有意思。

    幽蕊应声跟上去。

    前面幽煌自顾自离开,都没有与慕容轻烟打招呼,而夏夫人则留在祖巫堂中,继续控制局面。

    这种分工,让幽蕊有些奇怪。

    幽煌算是她的族兄,都流淌着最接近于巫神的血脉。按理说,在巫门这个看重血脉超过一切的环境里,天然便少了一分隔阂,只可惜,事实并不是这样。

    幽蕊回来后,最大的支持其实是祖巫堂,是那些不掌握实权,却总想做点儿什么的老家伙,幽煌和她的关系,不远也不近。

    事实上,向来以“铁面”著称的幽煌,对幽蕊放弃灵巫的义务,逃到北荒的行为,态度从头到尾,都非常明确:出去要罚,回来要奖,奖罚不能互抵。

    若非幽蕊在近期很卖力气,简直是不顾生机元气,做了几件大事,现在想得到幽煌的好脸色都难。

    一路无话。

    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有“铁面”之称的幽煌,在长年主理飞魂城内务的环境下,正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最好表率。他从不在正规议事场所之外谈公事,而且,也很少有那些弯弯绕绕,非常干脆利落。

    待二人一前一后,到了平日里幽煌的议事厅内,便听幽煌直接道:

    “算上行程,你有五天的时间准备。到时,你和慕容一起,主持洗玉湖祭。”

    幽蕊一惊:“湖祭?大祭?五天后?”

    所谓湖祭,便是指巫门中人到洗玉湖中祭祀巫神,可算是巫门最高级别的祭礼之一。所做的准备非常复杂,以前需要长达数月的前期准备,一干人等,成百上千,浩浩荡荡,场面壮观。

    可要知道,他们现在可是在飞魂城,距离洗玉湖几近亿里,便是用最快的方式,单程也要十天半月,五天时间,这又怎么处理?

    难道让她和慕容轻烟把所有人都挪过去?恐怕不用开始祭祀,她们便气血耗尽而死了吧!

    幽煌神色不动,淡淡道:

    “此次祭祀,实是为夫人腹中胎儿祈福之用。要知这胎儿一生下来,便是飞魂城未来的领袖,甚至可能是巫门共主,每一个环节都要尽善尽美。当然,现在情况特殊,祭祀祈福,人不需多,几位耆老再算上城内高层便好。而观礼之人,你们不用操心。”

    “何人领祭?”

    “既然是为胎儿,自然是夫人亲领。”

    幽蕊愕然。

    其实对于祭祀巫神,灵巫与否没有太大差别,可这种祭祀可真不是什么好活计,气血心神损耗非常大,尤其夏夫人还在“怀璞抱玉”的状态下,正要全力以赴供养胎儿,怎么可能支撑得了?

    幽煌眼神冷澈,盯着幽蕊,并不掩饰更深层的意思:

    “此次祈福,为胎儿加持是其一,同时也是一次展示……幽氏沉寒入渊,夏氏莽苍千山,二者相合,必是厚德之相,不会出现别的,你明白?”

    幽蕊当然明白,这其实就是要求夏夫人亲身证明腹中胎儿的血脉纯度。

    如果是情理中的“厚德”之兆,自然皆大欢喜,各路人马都无话可说。

    但若出现了别的情况……又该怎么做呢?

    幽蕊想象不出那种情况,却知道这么一来,不论验证出什么结果,夏夫人等于是全盘陷入被动,身为飞魂城实质领袖的威严,必遭重挫。

    实是百害而无一利。

    这是夏夫人与幽煌的妥协?或者说,是幽煌的逼迫?

    幽蕊突然发现,在此时的飞魂城,原来幽煌才是最有一锤定音能耐的那个。

    飞魂城的局面什么时候到了这种地步?

    她没有再说什么,行礼后退出。

    出来议事厅,没走多远,却看到前方一道倩影,静静等候,正是慕容轻烟。

    幽蕊还没有和余慈商量出个章程,慕容轻烟便走过来,轻挽住她的臂弯,微微而笑:

    “蕊娘子,咱们商量一下湖祭的事儿。义母大人和我都觉得,观礼之人中,无论如何,不应少了渊虚天君……”

第一百四十七章 五日湖祭 千载留痕(中)

    慕容轻烟说话越发地直白了,等于是直接道破幽蕊和余慈的关系。

    而且,开口就拿出好处:

    通过观礼的理由,余慈确实可以暂时无视掉洗玉盟的要求,从拦海山脱身。只要到了洗玉湖,随便再拿出什么理由,洗玉盟高层也不会硬把他塞回去吧!

    其实幽蕊也知道,她和余慈的关系,瞒不过有心人,尤其是巫门这里。

    刚刚慕容轻烟所说的逍遥鸟就是一项,当年在北荒,幽蕊本是为夏伯阳所雇佣,捕捉这鲲鹏血裔,却临阵倒戈,给余慈方便,那夏伯阳可是恨得牙痒痒的。

    更不用提后面,余慈驾逍遥鸟与盖大先生交战,震动北地之时,她就在逍遥上,虽然藏伏于翎羽之下,但那时候,开启的可是飞魂城的彻天水镜,只要愿意,自有法子追溯细节。

    然而,幽蕊也不惧什么。

    对灵巫来说,为几个神主、或者说有志于神道的强人服务,非常正常。

    像是慕容轻烟,魔门、罗刹教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反而凸显出她的价值所在。

    这边,幽蕊正和余慈搭线,反应自然及时,很快得了余慈的示意,点头道:

    “刚刚煌叔还要我不用管观礼之事……不过既然慕容和你那义母都这么说,我自然也是赞成的。”

    慕容轻烟笑容不改:“天君远在拦海山,虽听说有虚空大挪移的神通法力,但时间也很紧张了,若蕊娘子你没有意见,不如现在告知了吧。”

    “等等。”

    幽蕊轻轻抬手叫停,自然而然微昂下巴,几近睥睨之态。

    相处日久,她还是首度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与慕容轻烟的对话中,完全占据了主动。

    这全是依仗了她那坚实的后盾——在灵巫的手段上,她承认比慕容轻烟差了一筹,却绝不会像慕容轻烟这般,飘来荡去,全无所依。

    “慕容啊……”

    她的语气有着微妙的变化。

    若按辈份,从夏夫人身上论,幽蕊还算慕容轻烟的长辈,平时体现不出,这时候可不会错过。

    “告知与否,是我的事;天君答不答应,是他的事。而你,既然身为灵巫,做事的法度,还必须遵守。你我在这件事上,也算是各为其主,有些话,我要说到前头。”

    慕容轻烟做认真倾听的模样:“蕊娘子请讲。”

    “身为灵巫,受神主、神道中人的雇佣,期限内就要负责到底。所以我要问清楚,夏氏与渊虚天君交流,是什么目的?”

    她直呼夏夫人为“夏氏”,其实没叫“夏怀玉”的本名,已经是很克制的结果了。

    看慕容轻烟想开口,她再次出言打断:

    “若她只是临危呼人相救,也不必提了,天君自会有决断,没有必要过来踩进泥坑里去。若是要做更有价值的联系,如今她麻烦缠身,常人避之惟恐不及,就请拿出更大的诚意来。”

    慕容轻烟明白了幽蕊的意思,不再用“表态”的语句,而是貌似认命地充当传话人的角色:

    “这些话,我会给义母大人提及。”

    幽蕊冷然一笑:“你既然这么说,我也不怕把话说得更明白些。夏氏‘怀璞抱玉’的做法,旁人难予置评,但如今矛盾集中在这里,必须要给天君一个交待!

    “不要拿糊弄别人的说辞,如果慕容你,还有你那位义母真的明白事理,便该知道,渊虚天君……和‘别人’是不同的。”

    此言此句,一气说来,幽蕊只觉得尾闾有凌厉气机直往上顶,出口便有铿锵之意,当真大是爽利。

    至于慕容轻烟,则表现出了极高的涵养:“此事本来就要与天君仔细商议,我代义母答应了。”

    “很好。”

    幽蕊今日,当真是一洗早先“技不如人”的郁郁之气,愈发地神清气爽,也不再与慕容轻烟为难,淡淡做了结语:

    “我会通知天君,至于是否能成,晚些时候告诉你。”

    两人分开,慕容轻烟还不忘行礼致意。

    一直旁观的余慈发现,有他在旁边,幽蕊的话不可避免说得有些过硬。

    但这样也好,眼下这局面,夏夫人腹中的“巫胎”,不只是魔门东支、罗刹鬼王这些势力窥伺,连论剑轩也横插一手,局面之复杂,几乎是成了真界大势的暴风眼。

    眼下再不弄个清楚明白,他恐怕也再没机会了。

    所以,幽蕊的态度相当得力。

    至于说要不要谈,当然要谈!

    只不过,怎么谈,谈什么,全都在我。

    余慈当然知道,夏夫人的做法是很大的忌讳,从根本立场上讲,余慈代表的也是玄门,就算缺乏对当年剑巫大战的直观认识,基本的问题还是了解的,他也不可能允许真界回转到巫门大兴的世代。

    所以他必须要先验证,看里面的门道儿和风险。

    夏夫人必须接受,如若不然,她还能找谁呢?

    “她谁也找不到!”

    承启天中,赵相山冷酷表示:“如今的夏夫人,正是天下皆敌。若五日后的湖祭,她能证明胎儿只有幽、夏两家血脉也就罢了。如若不能,除非她把腹中胎儿献出来……

    “如果真的是巫神转世之身,通过它打造的器物法宝,比什么勘天定元、紫极黄图都要来得有效。也许只有这样,八景宫、论剑轩才会心满意足,可是,交给谁呢?”

    赵相山层层分析,将里面最冰冷的东西都展现出来:

    “其实,大家都很清楚,什么怀璞抱玉、巫神转生,都是漫无边际。通过这种方式,想把巫神找回来,便不是天方夜谭,也需要漫长的岁月。

    “剑巫大战时,巫神血脉早已零落,现在满打满算,不过五支,还要包括已经被咒鬼所污的那支,就算这五支都拿到手,当年遗失的怎么办?想要收集完备,在胎儿时代根本就是不可能。

    “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将五支大巫血脉集齐,形成绝对优势的巫胎,成长后,再利用这份优势,夺取其他血脉,精粹汇聚。就是这样,也只能是接近巫神而已,能不能承载遗留在水世界里的精髓灵水,无上神通,还是个未知数。

    “说到底,巫神转生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各方能用这个胎儿来做什么!”

    余慈嘿然而笑,心里也是透亮。

    如此条件下,夏夫人与任何一个成熟的势力谈判,都是把脖子放在案上,任人宰割。

    所以,她只能选择余慈,选择后圣这种强势的搅局者。

    余慈明白赵相山的意思,就是想趁机在夏夫人身上,狠狠割上两刀。

    对此,余慈也是认可的,但他准备再与一直在湖上留守的薛平治等人商议一番,深入了解各方局面后,再做决定。

    赵相山却又道:“主上,这种事项,注定了是短期、临时的合作,长期的基础已经不存在了。”

    余慈嗯了一声。

    同时被魔门东支、罗刹鬼王、论剑轩盯上,任夏夫人再有千般手段,最后的结局怕也十分不堪,赵相山如此说话,应该是担心,他会为一些不必要的事情,做出非理性的错误判断。

    毕竟,余慈是有相关前科的。

    余慈就笑:“知道了,眼下最多也只是给夏夫人提个醒儿,别让她继续做那‘怀璞抱玉’的美梦了。”

    也许夏夫人确实有心机、有手腕,但在此界前后未有变革的大势之下,虚幻如泡沫。

    如今在本质上,不是她找余慈,而是余慈找她、利用她,给罗刹鬼王、魔门东支添乱!

    见余慈心中有数,赵相山不再多言,又提起另一件事,就是原天遁宗的杀手阴阳……的影子。

    短短几日功夫,阴阳在北地战丰硕,此时的天遁宗、赤霄天在北地的根基,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可就是这样,余慈这边仍不能把握诸阳的行踪。

    就像那边无法捕捉到阴阳的踪迹一样。

    诸阳的问题必须解决,那就像是悬在头顶的铡刀,随时会落下来。

    可这种无限接近于地仙战力,精于暗杀、隐匿的强者,又是任何计划所不能控制的。最要命的是,这一位似乎也不是那种特别看重“身份”、“气度”的类型,真要甩脱一切束缚,放手报复,余慈这边,也要头痛到死。

    这几天赵相山打理余慈的家底,倒是想到了一个主意。

    当然,只是个大概的轮廓。

    “主上应该知道,天遁宗第七代步影,早年意外死于东海之上,那时,其一脉传承就有了瑕疵,时有断绝之厄,这也是诸阳无奈打破宗主、步影传承壁垒的根本原因。”

    “确有此事。”

    “七代步影意外死在外面,天遁宗肯定是遗失了相当重要的传承之物。这玩意儿是什么,没人知道,可有几样原属于步影的宝物,却是有迹可循……比如鬼王锁环!”

    “步影鬼王秘宝?”

    鬼王锁环,其实有一段时间是在余慈这里,乃是幽蕊请他做事的报酬,后来两边关系发生变化,余慈又将此宝赐还,自然是知道来历的。

    “不只是鬼王锁环,还有步影斗篷,据我所知,那件宝物,其实也在巫门之中,而且,拥有者主上也知道的。”

    “哪个?”

    “苏双鹤。”

第一百四十七章 五日湖祭 千载留痕(下)

    其实不管在巫门何人手中,都没有差别。

    之所以单独提到此人,实是眼下正是顺理成章将此消息透露出去的好时机。

    根据赵相山的情报,步影鬼王秘宝并没有任何攻击力,但在藏匿气机上,却是非常了得。两件秘宝配合,可以将大劫法宗师的外露气机,掩饰为还丹境界,欺天欺人,甚至可以借此蓄力,与“绝影三遁”配合,效果更佳,特定情况下,是有大用的。

    对余慈来说,这套秘宝本身,意义倒是一般。不过,对于诸阳,或者说是天遁宗而言,这样一套宗门旧物,却是很容易激发联想。

    找到了步影鬼王秘宝,其他的宝物呢?步影的传承呢?

    赵相山的意思,或许可以做个套,把秘宝的事、阴阳的事、飞魂城的事都合在一起,足够份量,把诸阳引到洗玉湖来。

    三元秘阵别的不说,对劫法、地仙的限制能力还是过硬的。

    只要能确认诸阳的行踪,限定他的行动轨迹,就是绝大的胜利。

    如果这种情况下,还不能将其击杀,那就真的没办法了。

    对赵相山的计划轮廓,余慈还是认可的。只是说来容易,做起来难,如赵相山所说,算计一个诸阳,等于是算计一个地仙,便是八景宫、论剑轩这样的门阀大派,都要细细思量,何况是他?

    余慈也要认真做些准备,最后还要看老天爷给不给面子。

    正想着,心中忽是一动,应是之前留在洗玉湖底的暗桩,有了些异样。

    这是……小家伙!与之勾连的,就是张衍、灵矫。

    论剑轩到来,张衍那边本来就要起变数,按照余慈的意思,早早让他们脱身才是真的。可是张衍这厮,赌性不改,还大有色迷心窍的意思,勾着人家论剑轩的核心弟子不撒手。

    眼下,果然是惹出了麻烦。

    余慈当下神意转移,不走幽蕊这边的信力渠道,而是切入了“小家伙”那边。

    他的反应已经很快,但这边形势微妙,也不能随意为之。

    等鱼龙眯成两条缝的眼睛略张,金光射出,已经不见了张衍的影子,之前发生的事情,却是都留下印象,为余慈翻找查看。

    这对狗男女……

    余慈不免腹诽,这张衍一向惫懒惯了,又极是叛逆,什么大宗弟子的气度,是一概不讲究的。认准了人,那些“发乎情,止乎礼”的道德规则,也不是太在乎。

    这下倒好,哄人家小姑娘开心,想贪占便宜的时候,却是被人家长辈逮个正着,直接拎了出去——他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鱼龙此时就缩在这一处秘府的角落里,看着主人被拎走,听着可能是女主人的申辩撒娇,无动于衷。

    谁招的麻烦,谁去处理吧!

    这种事情,鱼龙也好,余慈也罢,完全没有掺合的余地。

    反正是恋奸情热,不,是两情相悦,张衍的天资气度也还可以,论剑轩再霸道,还能棒打鸳鸯不成?

    修行道侣之事,只要不是落到“正邪势不两立”、“世仇不共戴天”这种程度,宗门强要插手,没的招人笑话——嘿!

    余慈不免又想起旧事,情绪略微浮动,随即沉静下来。

    随他心念,鱼龙浮起,眼透金光,在周围崖壁上扫过。

    当初,张衍与灵矫在湖底遇险,被妖族追杀,情况本是窘迫。但后来余慈隔空照拂,而灵矫的失忆症状,也随着伤势愈合而渐渐好转。由此逐步记起了自家身份,也想到了宗门曾经提点过的重要消息。

    论剑轩在这洗玉湖中,其实也早立下根基的。

    而且,是造化剑仙亲手所留!

    这些时日,灵矫与张衍一起,不说什么“恋奸情热”,便是一起躲避湖底妖物的追杀,齐心协力,共御外敌,紧迫时刻当真不少,每每要命的时候,又岂会隐瞒能救命的消息?

    两人也算是历经千辛万苦,才凭着灵矫不怎么靠谱的记忆,寻到了这处所在,可惜没过几天安稳日子,以李伯才为首的论剑轩强者便抢进来,把张衍捉小鸡似地拿了去。

    刚刚一片混乱,忽略了鱼龙,倒是便宜了余慈。

    这些时日,鱼龙随侍在张衍、灵矫身边,很是看了些稀奇景致,也听了不少消息。

    便如这处开辟在湖底深处的秘府,看上去草草而就,比极祖之前毁弃的那处都有不如,但论深度,还要超过。

    开辟秘府的时间,超过千载,还要在上清遭劫之前。

    如此看来,这一位应该不是冲着“太霄神庭”来的,那么其目的也就很明显了:

    就是巫神!

    某种意义上,造化剑仙与极祖颇是做了一段时间邻居,再算上那位“极祖旧友”,这几百上千年,这片深层水域倒也热闹。

    余慈不知道,造化剑仙身为门阀之主,不在东南海岸镇压局面,长年逗留在在洗玉湖底,研究巫神之奥妙,算是哪门子算计。可此时他能够看到,这千多年来,造化剑仙研究的轨迹和成果。

    都道剑修不重视推衍秘法,然而这位另辟蹊径,在“造化”上用功的门阀之主,又怎么可能在这项上瘸腿呢?

    余慈通过小家伙的眼睛,环视这处仿佛草草搭就的湖底秘府四壁上,深浅不一的剑痕图形,看得都有些痴了。

    就像余慈之前从李伯才身上看到的那样,造化一脉的剑修,应是非常注重结构、法度。

    虽然四壁剑痕是信手划出,有的甚至是一部分岩壁划满了,顺手便给抹掉一层,继续画上去,使得结构没有一个完整性,可细究起来,内蕴的法度规矩又是高度一致的。

    尤其是那剑意,内敛不张,单独观其留印的线条,都是赏心悦目,便如一幅无数图形拼接起来的画卷,看不懂,也觉得有一番谐和之美。

    看这些线条轨迹,仿佛就能看到造化剑仙的风标气度,与之前影鬼描述的,可是大相径庭。

    不过,余慈可不会因此而低估了造化剑仙的能耐。

    这一处草草开掘出来的秘府,没有任何法阵护持,却能在深层水域中长存千载,实是四壁所留剑痕剑意之功。

    都道剑仙剑意存世千年万载,不减其锋芒;到了造化仙剑这里,却是千年万载不失结构法度,分明是通过剑意,开辟出一处稳定的空间区域,内外气机贯通,没有任何突兀之感。

    只凭剑意,也能做出这种事情?

    余慈很想把影鬼叫过来,让他好好说道说道,事实上,他也真叫了。只不过如今北地形势复杂得很,影鬼虽然是听闻了“造化剑仙的阴谋之地”,急着要过来,却还是让手边的事情绊住,只能再等上一等。

    余慈只能借鱼龙的眼睛,继续观睹。

    造化之法,不是他所擅长的,对里面的结构法度,短时间内,只有纯粹的观赏而已,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太多玄妙。可如果抛开“造化”,只细究其中的剑意走向,即使已经偏理了主脉,却还是有一些趣味的。

    不管影鬼怎么鄙视造化剑仙,这位在剑道修为、境界上,都没有什么可指摘处。

    余慈观其剑意走向,也略有所得。

    唔……这笔法怎么有点儿眼熟?

    余慈怔住,他没有花费什么力气,便醒悟过来。

    本来么,就在今日,与极祖交战之时,印象还十分地深刻——那幅化芒纱!

    鱼龙轻轻摆尾,在余慈的加持下,在虚空中划出一连串剑痕,随即消散。

    可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对照验证,已经足够了!

    拥着类似剑意笔法的,就是杨朱用来约束、发泄魔染浊气的那幅高仿的天魔化芒纱!

    就是这道剑意,余慈注意到其导引的痕迹,与化芒纱上所表露出来的那几处似是而非的变化法度,有着高度的契合感。

    造化亲笔……就算不是他,也是同出一脉。

    这个答案比发现更让人惊愕。

    造化剑仙和杨朱?

    虽然一是门阀之主,一是大宗之主,地位上不能说相差太远,有些交流不奇怪,但涉入杨朱入魔之事,也太不可思议。

    两人是什么时候“勾连”上的?

    如果杨朱是自私自利之辈也就罢了,看他的表现,实是将宗门的存续列入到最优先的考虑,若造化剑仙轻易涉足,杨朱怎么会信任他?

    这种时候,余慈是万万不会将有限的脑力,浪费在这片混乱中的。

    既成的事实之下,他更应该思考的,是造化剑仙想利用杨朱达到什么目的?

    略一思索,他就联系了幻荣夫人,此时幻荣分神一在华阳窟,一在甘诗真旁边,都比较容易接触到杨朱。

    余慈需要杨朱给他一个交待。

    虽然能找到源头,可一时半会儿,余慈是拿不到答案的,只能等待。

    杨朱这边还没等来,影鬼已是匆匆投来了意念:

    “哪儿呢,哪儿呢,让我看看!”

    余慈懒得搭理他,只将“小家伙”的视角与他分享,刹那间,影鬼就不作声了。

    沉默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杨朱那里也没有进度,余慈正想着是不是要换个联系方式,影鬼已经是嘿嘿冷笑:

    “我就说,一身造化便是巧夺天工,也是因人成事之辈。当年我们斩不落的,他到底也拿不起来……绕了这么些圈子,依旧拿巫神没办法,还不是要借外力!”

    ********

    恭贺七夜容颜大盟登顶至尊宝座!

    祝大家新春快乐,身体健康,合家幸福,羊年大吉!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天君旧人 造化新规(上)

    影鬼这家伙,看了什么?又怎么看出来的?

    余慈自认为比不过影鬼的好眼力,造化剑仙看重结构法度,可在剑意上的修持也是必不可少,二者彼此影响交汇,对别人来说,就是相当严重的干扰。

    无法剖析剑意,余慈便是看出花来,也是虚妄。

    在这一项上,他确实没有影鬼的老辣见识。

    这种时候,影鬼也不拿大,又冷笑一声,指点余慈,让他看几处关键位置:

    “这种推衍,你不用看过程,只看结果就好。当然,你也要知道造化的盘算。”

    “什么盘算?”

    “当年,他的言论就小气得很,说是不允许有任何既成的体系,最起码,任何体系都要给剑修留出位置。”

    “这也没什么……”

    “你是站在玄门立场上,求一个妥协,自然觉得不错。然而剑修所本,若真是拘束,一剑斩开便是,说到底,还是他本身没有那份锐气。”

    对影鬼的坚持,余慈不予置评。

    但他不可避免想到,剑修西征之事。

    迄今为止,剑修几乎没有斩不开的东西,佛国也是——就算最后的结果极其惨烈,西方佛国十法界的构想,却不知要因此蹉跎多少年。

    眼看天地大变在即,恐怕,再也没机会了!

    可必须要说,剑修的剑,强韧度也是有极限的。

    无往不利的神锋,终于在斩破佛国之后崩断;

    或者更往前推,当年曲无劫容得巫神身化灵水,投入洗玉湖深处,是不是也能感觉到,剑修的极限所在呢?

    余慈终究不是一往无前的纯粹剑修,他能理解曲无劫,同样,也能理解造化剑仙。

    既然要涉足体系,既然要留个位置,就必须要有结构,必须要有法度,造化剑仙的选择,可称之为必然。

    若影鬼知道他此时所想,说不定会拔剑砍过来。不过此时,他还算一位合格的讲师:“最初的痕迹已经见不得了,可那部分本就是被否定的,你可以只看变化后的那些。”

    影鬼的眼神毒辣,很快找出了前后关系,特别是给余慈解释了一些剑修专用的剑意“代号”,这也等于是剑修特有的推衍之术了。他也是借这个机会,将造化一脉的优缺点都提了个大概。

    在他的指点下,余慈也渐渐理顺了思路,他也不吝发问,向影鬼请教,几次三番下来,看四壁剑痕,就越发地清晰明透。

    只是到后来,他问得越来越少,影鬼也渐渐不说话了。

    因为,他们都看到了出乎意料的、别的东西。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间有一个长生剑修进来,应该是李伯才带来的手下,见到秘府中这条呆看岩壁的鱼龙,一时啼笑皆非,也知道这是张衍的宠物,便伸手抓着,将这小家伙扔出去。

    余慈不准备另生枝节,反正张衍也好,小家伙也罢,都不会有性命之忧,他就从“小家伙”这边离开,影鬼如影随形,直接进入心内虚空。

    只不过,这一位明显有些心不在焉,进了承启天,还在发呆。

    余慈也需要整理庞杂的信息。

    此时,杨朱那边也终于传讯回来,由于他已经不是信众,也非外道神明,交流得不是那么顺畅,只是托幻荣夫人带个话:

    但知有宗门,不知有造化。

    这句话不是说不知“造化剑仙”这个人,而是决不会受其影响之意。

    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也是杨朱坦承,确实知道造化剑仙有所涉足。

    按照杨朱的说法,这幅高仿的天魔化芒纱,是他决定用“剑道淬心”之法抵御魔染后,从特殊渠道寻购而来。

    当时中介便已提及,此幅化芒纱,是从灵纲山上流传出来,不辨真伪。

    但因为搭了这条线,而杨朱也是有心,多年以来,许多消息便源源不断地通过这条线,传递而至。

    里面的消息,有真也有假。

    杨朱自然会加以甄别,渐渐就发现,这条线许多时候,都关涉到论剑轩的高层,且对方也不是刻意去搞那些神神秘秘的东西,甚至还通过这个渠道,和他有所联系,里面便有造化仙剑的影子。

    但要说造化剑仙操控木偶一般,控制着杨朱,也确实说不过去。

    余慈见识过杨朱决绝的意志,也愿意相信他,不会任造化剑仙牵着鼻子走,可问题在于,他的反应如果完全落入造化剑仙的设计,那是另一回事。

    杨朱也知道这种回应不会让余慈满意,但他没必要解释太多。

    只是顺便赠送了一个信息,同样是来自于那个神秘的“特殊渠道”,不知真假。

    此时余慈也在琢磨。

    据杨朱所言,当年玄黄杀剑横贯北地,始作俑者,正是造化剑仙!

    但这位又不是纯粹的幕手黑手,因为在其中,极祖也掺了一脚。

    当年北地三湖的局势,便因为这两位无意识的“联手”,变得扑朔迷离,随即一塌糊涂。

    据杨朱估计,韦统印操持玄黄杀剑,入魔修炼,屠了七河尖城,应该是极祖的手笔,与当初算计上清宗,算计紫微帝御,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在此之前,早早引了玄黄至此的,却是造化剑仙无疑。

    甚至在半途,请谷梁老祖出手的,也是这一位……最少也是他身边的近人。

    搞这么复杂,却是何故?

    余慈一时想不明白,玄黄有什么问题,让造化剑仙务必诛之而后快?且还不是自己出手,而是假手于人,最后弄得一团乱麻。

    现在玄黄是没的问了,先后在三阳劫、离魂鼎中受了一番折磨,后面即使过了塑灵天劫,前尘过往,也尽都忘却,彻底恢复的希望渺茫。

    但依照常理,余慈可以推断,真要有什么“问题”,十有七八是在剑园之时。

    那么,和玄黄做了多年邻居的影鬼,知不知道?

    影鬼没有回应。

    相反,在得知了这个消息以后,他的反应更奇怪了,什么义愤填膺、跳脚大骂,统统没有,而是陷入了更深的沉默之中。

    见他确实在深思,余慈也不逼他。

    余慈清楚,影鬼都想不透的,他更别想弄明白。

    那些陈年往事,就由这些当事人去琢磨,他将心神回归本体,去找羽清玄。

    五日后就是祭祀祈福之事,从拦海山到洗玉湖,有千山万水,免不了要动用虚空大挪移。余慈自知自家事,他那种挪移的精度就算了,说不得还要劳动羽清玄。

    况且,赵相山给诸阳设的套子,也要看看羽清玄的意见。

    他没有想过迟些时候,是否会与夏夫人谈不拢。

    正如赵相山所言,夏夫人根本没有旁的选择。

    倒是围绕在夏夫人周围的各色人等,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很值得评估。

    天已入夜,风轻水冷。有一叶孤舟,静静停在岸边,不曾挑灯照明,却有一行人,渐渐走近,举步登船。

    “雪枝娘子请。”

    “……多谢。”

    雪枝临将踏上船去,却又回眸,看灯火寥落的苏家庄园,意绪复杂。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那边固然还是雕梁画栋,在她眼里,也已呈败落气象。

    一日不到的时间,家中弟子、婢仆无不人心惶惶,多有逃遁而去的。

    对此,雪枝没法说什么,因为她也是其中一员。

    在她身边,白衣轻声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还想不通吗?”

    白衣夤夜而来,说是会友,此时也是闲适打扮,本是慵懒妆束,然而意态飞扬,极见气概,大有男子式的潇洒风流。

    雪枝扭过脸来,唇角微动,算是笑了一笑。

    两人关系不比寻常,看上去也像是个依靠。但雪枝心里透亮,她依靠的,不是同样操持贱业的白衣,而是白衣之后,那一颗正冉冉升起在北地的大星:

    渊虚天君!

    若非如此,当此关头,白衣只身而来,她岂会甘冒着背主私逃的非议,轻易离开?只是飞魂城那关,她就过不去!

    至于是渊虚天君亲自下令,还是白衣狐假虎威,都没有什么区别。

    雪枝终于抛却了那些无意义的念头,扶着白衣的手臂,一起登上轻舟,不再回头,直入舱室。

    可在撩开帘子进来的刹那,她身上蓦地发紧。

    只见有一人正端坐在舱中,虽是裙装华丽,佩镶珠玉,却是腰背笔挺,锐气凛冽,模糊了阳刚与阴柔的界限。

    见得雪枝入内,那人微微一笑:

    “雪枝娘子,好久不见,请坐!”

    出口低沉悦耳,尾韵却有金铁铿锵之意,在女性中,当真少见。

    分明是如此入耳难忘的音质,雪枝却不记得有这一位故人。

    她扭头看向白衣,却被白衣揽着腰身,莫名身上失了气力,像木偶似的,软软坐下,倒似很听话的样子。

    雪枝怎么说也是步虚修为,就算里面有被苏双鹤催生的水分,但也算不俗了,可眼下却是全没有反抗的余地。

    白衣的修为,竟然有这么强?

    这也不算什么,至此她哪还不知道,二人定是一伙儿的。

    雪枝心中阴影蔓生,她也知道,一句话问出来,会显得很蠢,可此时心神摇荡,不克自持:

    “这位,也是天君亲友?”

    女修朗声一笑,愈显嗓音的奇妙质地:“一甲子前我就认得他,实是故人无疑。”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天君旧人 造化新规(中)

    岂有此理!

    雪枝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谁不知道渊虚天君真正涉足修行界,也才四五十年的时间,若以面前女修所说,多出的十年又是怎么回事?总不会是童稚之时的青梅竹马吧!

    任雪枝如何怀疑,女修都是淡定从容,尚有闲心为雪枝斟一杯茶,略微示意,也不管雪枝喝是不喝,微微笑道:

    “雪枝娘子应该是忘了我吧,其实,白衣初至环带湖时,是我送她去的,当时也与夫人遥遥打了个照面,未曾留下印象。那么,再自我介绍一下:我道号赤阴,雪枝娘子直称便可。”

    赤阴?

    这个名号,雪枝真的没什么印象。

    眼下这情况,实在太过诡异,不由得再看白衣。

    她早已知道,白衣的本职,是一个情报贩子,环带湖上“冷烟娘子”的身份,只是掩护而已。从这里推断,赤阴也是同样的行当?

    见雪枝不得要领,赤阴哑然失笑:

    “雪枝娘子须知,白衣也好,那个冷烟娘子的艳名也好,虽然好听,却不涉根本,没有意义,今日为祝你我三人重逢,我再给娘子提一个秘密……”

    说着,赤阴向白衣使了个眼色。白衣似叹似笑,本就是贴着雪枝腰身的素手,灵动如蛇,蜿蜒而上。

    雪枝心有不祥之兆,本能想挣扎叫嚷,却突然失了声,全身上下仿佛再没有一处是自己的,这种手段,尽是满满的恶意,使她心神更是冰冷。

    随即,她胳膊上仿佛被狠拧了一记,疼痛倒也罢了,那种筋络扭曲变形的清晰感触,才最是可怖。

    雪枝仍然是动弹不得,此时的她便像是个木偶,被白衣轻抬着胳膊,将衫袖褪至臂弯,使得雪白臂上的数点红痕愈发明晰。

    其形如梅花,纹理分明,清晰得几乎要凸出来。

    事实上,也确实凸出了数分,仿佛真有一朵梅花从肌理中绽开。

    “月摇横水影,雪带入瓶枝。”

    赤阴漫声轻吟,依旧端坐,一派守礼知节的气度,与案几这边二女缠做一团的情形,鲜明映衬,荒谬绝伦。

    “初见时,便觉雪枝娘子最称梅花,那苏双鹤为人虽卑劣,却能截得娘子,入瓶赏玩,便是死也不枉了。”

    赤阴在说什么,雪枝几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此时的她,只是呆呆盯着臂上那凸显的“梅花”,身心颤栗。

    虽然多年来,一直在环带湖附近,别的地方少去,但在那种烟花之地,情报收集可谓是应有之义。她的见识也不差,特别是看到这种独特的标识,再不明白,也就说不过去了。

    “百花烙……花妖!”

    白衣“哎”了一声:“姐姐叫我?”

    雪枝仿佛被人迎面打了一拳,脑中眩晕。

    花妖此人,数十年前才刚刚在北地出名,以“百花烙”的独门刑术,使天下人闻之色变,而且行事肆无忌惮,接连做下多个大案,虽是女身,却最喜折辱女性,短短几年内,其恶名大有追赶“神憎鬼厌”的势头。

    然而横行年头不久,此女又莫名消失,人们只以为是遇了哪个仇敌,遭到灭杀,却不想,却不想……

    恍惚中只听赤阴笑道:“雪枝娘子勿惊,实是我们几个孤魂野鬼,为了在这红尘间留得命来,抱团结社,给自己争一份立身之地。今日之会,也只是想借雪枝娘子一份助力。”

    雪枝一轮心绪激荡过后,倒是恢复了几分理智,她不去看赤阴,而是回眸盯住白衣,压低声线:

    “你假借天君旨意,诓我进来,又勾结外人,不怕天君震怒吗?”

    白衣但笑不语,对面,赤阴则悠然道:

    “雪枝娘子不曾生养吧。”

    “……”

    “哦,不要误会,只是举个例子。想来娘子也是洗炼过阴神的,当知不管是怎么洗炼,人之初生一段时日的记忆,无论如何都寻觅不到,是也不是?”

    雪枝不回答,心中不祥之兆汇结阴云,愈发浓重。

    只听赤阴继续道:“神魂上寻不得,不免要到形骸根本上找原因。据我所知,有一位大能曾就此做过一些研究,其本意是想测试生灵情绪‘四本色’的源流,不想中间偏了路线,在婴孩脑宫结构上,颇有所得。”

    到这儿,她又是冷笑:

    “其实,这些研究,各宗各派,包括各大门阀,都有涉足,只不过院深墙高,轮不到我们了解罢了……话说远了,就说婴孩脑宫结构。

    “但凡婴儿出生时,脑宫尚是发育不全,许多微妙处,与成人大异,其所见所感,也大有不同。其后逐日逐月变化,不是简单的膨胀放大,而是后发育的,压过前面发育的,层层相叠,以至于初生的记忆都给覆盖、擦除,有的虽然保留下来,却是彻底断去了寻找的路径。

    “此是天然生长之理,当真奇妙得很。那位大能就想,这一变化倒是可以利用一番,由此创出了一种神通法术,可以使你我的脑宫形骸结构催生改变,便如婴孩,发育之中,自然重洗一遍,由于是仿自天然,除非心有定见,便是剖开头颅,也看不出端倪。

    “这种神通,可以完全擦除原有部分记忆,覆盖上新东西;也可选择性地修改脉络;也可以只断去连接路径,只待事情过后,重新找回……是了,雪枝娘子想来也明白我们要做什么,就是不知道,娘子想选择哪一种?”

    雪枝抿住嘴唇,想保住最起码的气度和尊严,然而听赤阴一条条详细说起,那种随时可能被抹杀自我的恐惧感,如汹涌大潮般袭来,让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赤阴笑意不改:“你且放心,此等神通,只是局部掩饰、更改记忆,变不得气质秉赋,便是施术后,你还是你,没什么差别。

    “本来步虚中人,阳神大成后,这种法子已不太有效,但还好,你修炼的法门,出自飞魂城,走的也是形神混化不分的路子,用此术倒是正好。”

    “至于后遗症什么的,更不用担心,你看白衣,便是最好的例子。她身份特殊,与我一起投入夏夫人麾下时,为谨慎起见,以此神通断掉了部分记忆回路,这些年下来,不但夏夫人未曾见疑,连那位天君都给瞒过,还得了信重,当真最好不过。”

    雪枝终究也是聪慧之人,听得出赤阴话中,虽有“投入夏夫人麾下”云云,其实对夏夫人没有半点儿尊重,自然是另有所图。

    “你们是谁?是哪位大能治下?要做什么?既然你们要修改我的记忆,还怕告诉我吗?你们要对付渊……”

    那个词儿刚出口,旁边白衣已经伸手掩住了她的嘴唇。

    雪枝想挣扎,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赤阴长身而起:“娘子是聪明人,就要把聪明用对地方。天君虽是故人,这时候还是不要打搅为好……夜长梦多,娘子不妨及早安歇吧,让白衣好好陪你!”

    言语中,雪枝眼帘便似有千斤之重,勉力抵挡数息,终于还是全盘崩溃,神思缥缈,直至陷入浑蒙深处。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雪枝悠悠醒来。

    初时不知今夕何夕,还以为身在庄园之中,欲待起身,却觉得身上有些异样,悚然一惊之时,便见身畔,白衣以薄被掩住胸口,微微而笑。

    雪枝微微眩然,前尘记忆都浮上来。记得是昨夜背主夜奔,心神颤动,喝了几杯薄酒,不克自持,竟不顾外人在场,与白衣一夜缠绵,滞留湖上,如今却是即将到白衣所居之处。

    那位名叫“赤阴”的天君旧友,应该已经先一步登岸。

    雪枝脸上火烧也似,更是惶惑,昨夜怎地那般荒唐?如今是要投靠渊虚天君的,万一因此招了恶感,又该怎办才好?

    她心头莫名有些不安,但细察身体感觉,依稀也是前几次与白衣在一起的模样——她和白衣关系,天君应该已经知晓才对,之前不说,或许对此并不在乎?甚至可能是有所喜好?

    不管怎样,此时已经船已临岸,便是退缩,也没有可能了。

    据雪枝所知,渊虚天君在洗玉湖上的亲友、手下,其实是分居两处。

    一处是宜水居,即华夫人当初的落脚地,原有的明堂楼阁在刺杀行动中毁于一旦,这一处是海商会大出血,舍了虚空法器建起来的。后来两边因为华夫人之事,两边几乎决裂,海商会也没脸再要回来,就这么维持着。

    在那边,都是渊虚天君最亲近的人,但也是雪枝欲加入而不可得的。

    另一处,本来是在随心阁的三宝船上,人数不多,其实就是沈婉、白衣,随心阁送出的四位侍婢,其中的栖真,是已经倾覆的玉景门弟子,与上清宗也有渊源的。

    这一行人,从环带湖时,便跟着渊虚天君一路北上,雪枝本也在其中,但到洗玉湖后,还是回到苏家庄园里。而后,苏双鹤要她与渊虚天君多“亲近”,所以,偶尔她也会去住一住。

    但因沈婉北去,几人不能长留在船上,与宜水居那边,也不是太搭调儿。

    沈婉在征得余慈同意后,将她们暂时安置在平治元君的居所。

    这些时日,薛平治和徒儿骆玉娘,要么去寒泉疗伤,要么就是去忙活新得的飞泉界等事,并不常在,倒让白衣等人“鸠占鹊巢”。

    雪枝如今去的,便是此处。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天君旧人 造化新规(下)

    洗玉湖本身面积不大,两处相距也不算远,但除了栖真偶尔会去宜水居,向五娘子、九娘子问安以外,其余人都是比较疏离的。

    雪枝不知道,如今她在渊虚天君眼中,究竟是怎么个角色。

    是外室……或者,连外室也不如?

    外人都道她是渊虚天君的相好,话里话外,甚至勾连上苏双鹤,说得更加难听,可雪枝很清楚,不是这样的。

    虽然渊虚天君在外人看来,性好渔色,颇有些轻薄名声,可这些日子处下来,她却看出,那一位的心思,十之七八没在女色上面,只是包括苏双鹤在内的世俗之辈,以己度人罢了。

    也许,渊虚天君确实要在她身上得些什么,却绝不是什么女色。

    正因如此,她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她难道就依靠着这种误会,硬粘上去吗?

    现阶段,让她稍稍安心的是,渊虚天君并不在洗玉湖,她还能顶着这“帽子”,厚颜寄身于此。

    也许,要把“名份”落在实处?

    此时,白衣着衣已毕,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过,笑道:“今日正好平治元君在,我引你去见她。”

    “见元君?”

    “毕竟是元君的居所,岂能失礼?”

    雪枝如今已没了主心骨,依言去了,见薛平治的过程,也是浑浑噩噩,都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还好,薛平治的注意力也不在她身上

    此后,白衣安排雪枝住下,自己却留在薛平治这边。

    薛平治对于雪枝,态度持中,但对白衣,则要直白得多:“为何引她来?”

    白衣浅浅笑道:“不管事实如何,据各方传言,她与天君的关系已然确定,如今苏双鹤出事,飞魂城、家族中,都是一片忙乱,顾不得这里。万一有人趁乱害了她,天君面上须不好看。”

    薛平治不置可否,她精通阴阳之法,对白衣昨夜的勾当,当真是一望便知,但她也懒得挑明,而是奇峰突出:

    “昨晚,赤阴又去了哪里?”

    白衣就笑,除此以外,再无片言只语。

    薛平治冷眼看她:“你、赤阴、慕容轻烟,一直以来,都在我与夏夫人之间来回穿梭,赤阴怎么说,也是我的徒儿,慕容则是夏夫人义女,唯有你,来历不明,心思莫测,又是这般态度,真当我不会拿你怎样?”

    说到这儿,薛平治也笑起来,笑意微冷。

    如今她七情倒错之苦,已经消解大半,大劫法宗师的气概重现,对白衣这样的,自然有千般手段泡制,这般威胁,倒是有些失了身份。

    不过,这也是看在余慈的面子上,知道余慈与她关系微妙,不想越俎代庖,这才警告一声。可若白衣自恃恩宠,说不得她就要好好教其做人的道理了。

    白衣终于收了姿态,恭恭敬敬行礼:“元君教训得是,白衣知道了。”

    薛平治略一点头,让她退下,视线却落在其背影上,若即若离,直至身形消失,才收回来。

    此人的行事、爱好,其实是她最讨厌的那种,尤其是刚刚看到她与雪枝在一处,更让她想起当年不堪的岁月。

    若非是近日疗伤见效,说不定就给勾起了心魔。

    也是因为如此,早些年,有意无意都将她几人的交往忽略过去,但现在看来,还真有些古里古怪。

    便在她沉吟之时,赤阴求见。

    薛平治哑然失笑,这几个来来回回,果然是算计好的么?

    她一直觉得,赤阴这位记名弟子,许多方面,都与她相似。

    性情有男儿气,心高气傲,凡事精益求精,绝不会在衣食住行上委屈自己,极好场面奢华。

    观其此时,如见她当年。

    相较之下,骆玉娘是仿了她的男儿爽利、重情重义,但半生漂泊,不拘小节,有江湖气,在爱好上,除了美酒以外,两人可是没有半点儿相同,有些时候,还不如赤阴聊得来。

    当然,薛平治很清楚,赤阴拜入她门下,从一开始,就是场交易。

    她教给赤阴长生术,赤阴则带来夏夫人的助力。

    赤阴在礼仪上做得无可挑剔,却从来没把她当成真正的“恩师”,反过来,她也是这么个态度。

    打量赤阴片刻,薛平治便问:“夏夫人那边,有什么说法?”

    “夫人已经与渊虚天君达成协议,请天君回返洗玉湖,到巫门祭湖大典上观礼。”

    “总算还头脑清醒。”

    之前,薛平治已经和余慈通过特殊渠道交流过,但此时,还是一板一眼,细细询问,这不是做态,而是要从赤阴这边的渠道上,比对出细微的不同,以进一步挖掘出飞魂城的情况。

    这一问一答,就是小半个时辰过去。薛平治了解得差不多了,突然话锋一转,问起:“你昨夜是怎么回事?”

    赤阴果然是坦然答道:“师尊是说雪枝之事吗?弟子是去凑个热闹,看白衣与美姬游戏,聊做休闲。弟子自知师尊好恶,不曾真个参与……况且,也是为日后准备。”

    这里话里坦白得过分,自然是带刺的,

    薛平治对此,却是一笑置之。

    以前她是忽略了,可在和余慈关系密切之后,又怎么可能不仔细了解。所以她很清楚,这徒儿与渊虚天君,早年有那么一段恩怨。

    她不否认,只要渊虚天君能助她报得大仇,若其有意,她绝不介意将赤阴献上,便如昨夜雪枝。那时,就算她自己代入赤阴、或者什么人的角色,也没什么大不了。

    如今的渊虚天君,就有这份资格。

    她是这么个意思,赤阴又不是泥雕木塑,怎么可能没有想法?

    只不过,薛平治不会把她的想法当回事儿就是了。

    至此,师徒二人就没什么可谈的了,赤阴依旧是态度恭谨,告退离开。

    薛平治决定要和余慈沟通一下。正好不久前,余慈邀请她去研究一个高手的推衍留痕,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她便往宜水居而去。

    宜水居这边,要比她那里清净多了,虽然外面还有大批的修士,尽可能地表现虔诚之心,可里面这些小妮子,都没什么坏心眼儿,让人省心。

    进得宜水居,前面却有一人,也是刚刚回来。

    那人感应非常敏锐,在薛平治看到她的第一时间,也是回眸,恰与薛平治打个照面。

    是叶池啊……

    这位一直重伤昏迷的后辈,薛平治之前也见过的,清醒时见面,倒还是头一回。叶池给她的感觉很是文静,有些内向,不大爱说话,只是停下来,欠身行礼,叫了一声“元君”。

    薛平治与其师叶缤也是密切的盟友,也不介意,亲切问询几句,随后便分开,直趋宜水居旁边,她最熟悉的冷泉所在。

    在这里,也是疗伤议事两不误。

    推开石门,薛平治倒是意外见到了余慈的身影,分明是用神主手法,投影过来。后者见了薛平治,笑着打声招呼:

    “元君安好。”

    二人已经可以忽视那些虚礼,招呼过后,便直入主题。余慈借用冷泉寒烟,将早早准备好的几幅图象映现出来。

    “元君,这是我在洗玉湖底,见到的某位强人留下的推衍痕迹,据我等推测,里面很有些门道,但深究起来,还有些模糊未明之处。元君见识高明,或可为我解惑。”

    薛平治之前已听过余慈的描述,出于“预防干扰”的目的,余慈并没有谈及细节,她心中全无概念,直至亲眼目睹,眉峰便是一蹙。

    “这是造化之法?”

    身为此界最优秀的丹师之一,薛平治对造化之法,自然也深有研究。

    余慈没有多说,只是让她继续看下去。

    薛平治也没有再说话,也不顾疗伤之事,细细看下去。

    这一仔细,便忘了时间流逝,她花了足有三个多时辰,才告一段落。

    此间,她在这四幅,其实是几十上百幅图画堆叠的图景之上,留下了几道“笔记”似的圈勾符号。

    每留下一处,余慈就能看到,薛平治的脸色便阴沉一分。

    虽然还没有得到最终答案,可如此反应,等于是间接验证了他和影鬼的猜测。

    薛平治停下来之后,又沉默半晌,一方面是梳理思路,另一方面也是缓解消耗过甚的心神。大约小半个时辰后,她才开口:

    “天君可否形容一下,留痕之上的真意性质?”

    果然是读通观透了,一句便中关要。

    余慈点点头,伸手一指,那些死板映现的痕迹之上,便有剑意流动,铮然有声。他很难模仿造化剑意,但对影鬼来说,不是问题,除了层次达不到,其他的几可乱真,这是借了力过来,

    本来是极精妙的手段,薛平治却已顾不得了,可以看到,剑意既出,她之前做的那些“笔记符号”,便在剑意流动之后,接二连三地扭曲、破灭,似乎有两股力量彼此冲击,到得后来,整个冷泉上的寒雾,都给调动起来,翻腾盘转。

    直至一声暗哑剑吟过后,最后一个符号被抹掉,寒雾沉寂,图景依旧还是原来的模样。

    薛平治冷然一笑,面上还算自持,然而情绪波动,元气激荡,转眼将图景碾得粉碎,便是寒雾一时也合拢不上。

第一百四十九章 造化阴阳 人心所向(上)

    薛平治的反应有些大,当然,这么直白的怒气宣泄,也证明余慈的治疗方法卓有成效。

    反正已经达到了目的,余慈也不顾惜那些图像,只想听薛平治的意见。

    “元君……”

    “我知天君的意思……此是何人所留?”

    “论剑轩,造化剑仙。”

    薛平治倒也没有太过惊讶,依旧冷笑:“好啊,论剑轩欺世上无人么?”

    余慈不准备太早涉及具体事项层面,他首先要验证自己的想法:“这一套推衍留痕,起笔何处,落脚何地,我这边还是似明非明,正要请元君指教。”

    薛平治微微摇头:“天君话也太谦。若无定论,也不会专门寻我来。”

    余慈道一声“不敢”,薛平治也不再与他客气,径直道:“造化剑仙此举,看着是在造化之法上用功,其实可以想见,必是为他们剑修的灵昧修持开路。”

    “……甚是有理。”

    “灵昧是修行之本。然而现阶段,我等修士,若要发挥灵昧力量,需要经过其余法则的承载、转化,否则就是纯粹破坏性的,便如剑修。”

    余慈表示认同:“是,便是神意攻伐,也要在法则体系中跳荡。故而在真实之域,唯有剑修才能随意攻击,其余的都要先搭架子……唔,剑修也不太讲究这个。”

    薛平治的情绪渐转平和,就此微微一笑:“造化剑仙的思路,仅就所见图像上显示,他显然是不满足于纯粹的破坏性力量,而是试图再进一步,使灵昧之力,更利于干预这一方天地世界。

    “这就是要在‘造化’上出成果,便如炼丹、制器。只不过,此二者还需要水火之力操持,也要特定材料、元素,隔了不止一层,而造化剑仙,却是要直接作用……”

    余慈沉吟道:“这样的话,天地法则有所限制吧?”

    “是,以‘灵昧’真接作用于‘造化’,等于是纯以意念,易形换质,便是当年巫神,也只在开天辟地之时,才显露此项无上神通。而天地既成,自有一定之规,此后难度就是千百倍地增加。

    “所相近者,西方佛国有‘心炼法火’,可以‘意’为‘火’,却要以极大代价,借宏誓大愿,集聚精神,方能成就,但那也已经是贯通天人九法的无上神通层次,寻常人等,焉能触及?”

    听薛平治说起“心炼法火”,余慈心神也是一动,结合自家经验,确实如此。

    “灵昧直接作用于造化,既然如此之难。造化的目的,应该就是要打破法则的限制……”

    “这层限制,就是阴阳之法!”

    薛平治话音冷澈:“天人九法中,‘天之三法’为天地宇宙之自然法理,其势恢宏,其义精微,形成遍织无尽星空每个角落的天罗密网。万物生灵,出于其间,其中又有智慧灵长之类,生就‘灵昧’之力,虽生于自然,也改易自然……

    “以天地宇宙的宏大力量和严密法理,若人之‘灵昧’直接触及,便如水滴入海,顷刻浑化无存。之所以能够保留下来,得以修持,日渐壮大,正是因为天地宇宙间,还有天人作用的独特规矩,得了这一份缓冲的余地。

    “真界内外,但凡有智慧生灵所在,莫不如是。所不同者,自然宇宙天地中,是不知多少个亿万年,天地造化,人心精进,相合相搏,又有许多机缘巧合,才偶尔成就;真界之中,却是巫神九变,开天辟地之时,便定了下来。”

    余慈微微颔首,现在,造化剑仙就是想打阴阳之法的主意?他回忆之前薛平治在图像中做的“圈点笔记”,果然都是在阴阳之法的脉络上,又被造化剑意绞碎。

    “若我记的不错,不算罗刹鬼王那种掀桌子式的手段,这还是头一个,要对根本之法动手的计划吧。”

    薛平治默然不语。

    此前玄门两个三十六天,佛国十法界,或许都对天地法则体系有所异化,但像造化剑仙这般,直接改动真界天人九法根本,确实还是头一个。

    真界天人九法,本身也是巫神的理解,与外域星空的“真实之法”,还有着一定的差别,并非不可改易。

    尤其是“天人三法”。

    “天人三法”中,“超拔”为天人距离的尺度,也是天人离合的牵系;“真幻”为“人”主观上认知“天”的精度;至于“阴阳”,乃是“天”与“人”各个层面客观作用的规矩。

    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于“天”与“人”两个基础。

    任何一个基础发生改变,“天人三法”都要换一个模样——真界之生灵,是血肉之躯,有五脏六腑经络血气,自有阴阳之法,存乎其中;可要换了血狱鬼府,那些妖魔,大都自阴浊污秽之气中化生,血肉肢体结构与真界生灵大异,此地的阴阳之法,又要怎样作用?

    若将薛平治放入血狱鬼府,虽不至于像寻常人等,呼吸都难,可一身神通法力,能使出五成,就算不错了!

    造化剑仙当然不是要改易真界之人的存在基础,就目前来看,简单理解他的计划,更多的是要削薄“天”与“人”之间的作用距离,减少环节。

    可天人九法,同气连枝,在真界已经形成了一个完备的体系。

    “阴阳之法”变了,其余哪有不变的道理?

    余慈和薛平治都在心中推衍,如果造化剑仙的设想完成,真界会变成怎样的一个情况。

    剑仙横行?

    不,当灵昧之力,可以直接作用于世间,剑不剑的,其实已经无关紧要。

    阴阳之法变动最大,甚至可能被直接伐去,代之而起新的“天人”作用之法。

    修行途上,天人相合、相悖的过程,很可能就要给斩去一截。

    超拔的方式,会有很大的改变,因为常人修行,已经可以直接触及“天”与“人”的相搏相斥之规。

    大批的修士,能够直接以意念干预天地自然,修行会更简单,却也会更极端。极端的修行方式,很可能会形成新的道德体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可能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

    相较于十法界、三十六天,造化的推衍,变动局部,其他的全部都是天人九法之间的自然勾连变化,大有“自家吃饱喝足,不管他人死活”的偏激之意。

    后续的影响,比立起十法界、三十六天,要激烈不知多少倍。

    几乎必然会形成一种全新的格局……

    余慈还在推衍,薛平治却是先一步有了定计。

    她也是非凡人物,初时情绪有些波动,是因为造化剑仙的设计,直接冲撞了她的根本利益,但后来一层层推衍下来,理性的力量重新占据上风,便是恼怒,也在可控范围之内,这也是近段时间以来,治疗伤情,重做心理建设的效果。

    “此事非同小可,不知可向洗玉盟、八景宫提起过?”

    “这倒不曾……”

    “此事还要与八景宫等透露,大宗门阀处世,与我们不同,彼此沟通及时,深入,造化剑仙这等事,若以前沟通过,是一种情况;若没有沟通过,就是另一种情况。”

    “确是如此。”

    “紫极黄图之会在即,随后就是勘天定元,若在此时,将造化剑仙的这份设计公诸天下,论剑轩立成天下公敌!”

    “唔,不错,八景宫第一个饶不过他!”

    “阴阳之法”对薛平治而言,是立身之本,所以造化剑仙的计划,让她极是恼怒。同样的,这等天人作用的法则,也是玄门乃至于修行界主流的根基。

    以八景宫为首的玄门势力,怎么可能让造化剑仙如愿?

    现在余慈更想知道,造化剑仙的计划,是不是已经付诸实施?怎样实施?从何处下手?

    更确切地讲,是不是要从洗玉湖、从巫神处切入?还是又沾染了上清三十六天?

    这是余慈刚刚想到的一个可能。

    别说他敏感,如果造化剑仙不想如薛平治所描述的那般,成为此界公敌,最起码的安抚人心的工作,是绝不能忽略的。直接在真界动手,天地法则意志反噬之下,很可能就像五劫前那样,伤了论剑轩的根本。

    但若中间加一层缓冲,比如三十六天,情况会不会好一些?

    说起来,造化剑仙和极祖的想法颇有相似之处,都是以“上清三十六天”为跳板,再拓展到全局。事实上,这也是上清三十六天,对于他们这些真界最顶尖的大能,最有价值的地方。

    一个完整的、可以加以修正的、又不至于招致反噬的体系,就是多了许多可能,有足够的余地去验证。

    余慈不知道这些推衍图像,是造化剑仙什么时候的想法,后面又有没有进一步的修正。想来大幅修改的可能性也不大——已经是成熟的思路想法,若是变动,等于是折了自身的道基。

    既然如此,造化剑仙发动,恐怕便在勘天定元前后,一手把住巫神,一手三十六天,倒也方便。

    从另一个角度去想,当年太霄神庭沉落湖中……甚至更早,上清宗以神庭镇压洗玉湖和三元秘阵,或许也是打巫神的主意?

    此界英杰,心中果然都有一方天地!

第一百四十九章 造化阴阳 人心所向(中)

    相较于余慈心思放诸天地大局,薛平治的想法要更现实一些。

    如今,她思路是清晰的。以她一人之力,无论如何没有与论剑轩对上的资格,但要加上以八景宫为首的玄门势力,自然是另一回事。只是那种层次的交涉,她就算是大劫法宗师,也没有唱主角的能耐,不如暂时蛰伏,伺机而起。

    更何况,罗刹鬼王那边,对她而言,才真的具有现实价值。

    与其想着找论剑轩讨说法,还不如想想,怎么样利用这一层变化,为接下来的复仇大计,借一分外力。

    将这一想法给余慈提了,也把余慈的思路扯向了更实际的层面。

    余慈倒与薛平治的想法相近。

    其实,不这么想也不行。

    就目前的情形来看,裹着太霄神庭,又连接着“水世界”的洗玉湖,已经成为了漩涡中心,随着飞魂城“湖祭”仪式的进行,各方的关注点,更加集中。

    相比之下,什么上清重建、紫极黄图、勘天定元,都是黯然失色。

    如果不能在这个漩涡中,把住平衡,借得力量,又或者在此过程中有什么疏失,像他们这样的小团体,只有被各方力量撕碎的份儿。

    至于如何平衡,如何借力,还要好好理顺。

    尤其是分析透彻敌我实力,不求洞察无遗,也要大致不出错才行。

    余慈就想与薛平治商谈一下,明确两边能够借用的力量,便是借不得,也不能再出变数。

    “尤其夏夫人那里,湖祭之前,要把事做透,湖祭之后,是敌是友,便有定论。”

    说起夏夫人,薛平治倒是想起昨晚上,雪枝之事,便将此事和余慈提了,也就看到了余慈脸上复杂的表情。

    “赤阴……原来就是元君的徒儿,既然与夏夫人有干系,那边我会让她说透相关的情况。”

    余慈似也不愿在此事上多言,话锋突地一转:“对了,黄泉夫人,元君打过交道没有?”

    薛平治心中奇怪,但还是坦然道:“早年有过数面之缘,但并无深交。”

    余慈的思路是有些跳跃,但脉络还是比较清晰的,他是从赤阴转到慕容轻烟处,再窜过去的。

    白衣、赤阴、慕容轻烟,三人的关系,余慈早从白衣的记忆中得到。

    他甚至还想到,更早时间,当年鬼厌借范陵容与慕容轻烟交流时,后者的一番言语,里面便有什么“女儿家同气连枝、守望相助”之句,和她们现在的情况颇为相似。

    两相结合,余慈愈发觉得,白衣的记忆里面有很多微妙,也有很多含糊之处。

    比如,当时牵涉的,凶名昭著的“花妖”,在白衣记忆中,全无痕迹。

    这是很不合理的一件事。

    在确认黄泉夫人的身份之前,余慈没能搞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

    而在此之后,又没有必要搞那么明白了。

    对旁人来说,有关的信息知道得越多,越觉得慕容轻烟的立场非常“虚无”。她就像是一个最专业、纯粹的“灵巫”,为各路神主、有志神道之人服务。

    但余慈已经明白,这一位如果真有偏向,不会偏向作为她义母的夏夫人,也不会偏向最为活跃、最为强势的罗刹鬼王,只会偏向已然“退出”的黄泉夫人。

    黄泉夫人与慕容轻烟的关系,是超出想象的密切,甚至慕容轻烟成为真界第一灵巫,也有黄泉夫人在后操作的原因。

    这些在黄泉夫人的记忆中,都是清晰呈现出来,

    就目前而言,任何涉及到慕容轻烟的事情,余慈都会自动偏转到黄泉夫人那里去。虽然这一位,已经被他“禁锢”在移转灵枢的进程中。

    可问题在于,黄泉夫人什么时候,会单纯靠自己的力量行事了?

    事态推进时,多她一个,少她一个,似乎也没什么差别。

    余慈一直都清楚,黄泉夫人宁愿暴露身份,也要到余慈身边来,定然有她的盘算。可恨明明知道,却因为那修剪得恰到好处的记忆,不能拨开迷雾,得见真实。

    余慈在等,等真正需要去攫取胜利果实的时候,看看是谁来!

    也因此,余慈知道赤阴“发动”后的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先不要管她们,静观其变。

    但很快,余慈却是想到雪枝,难得白衣主动一回,却是打这位的主意,而且还是这么“光明正大”,又是什么道理?

    余慈确实是不懂什么谋算之类,却也知道,谋算之事,不外乎算人算己。

    这样吊在他眼前的鱼饵,应该就是“算人”的范畴。

    可现在的问题是,黄泉夫人已经被禁锢,若真与她相关,这么一个长线的计划,缺少了即时的调整,不免会有几分死板,像是慕容轻烟等人,怎么可能知道,这些时日,余慈又有了哪些变化?

    便是当初的黄泉夫人,也不能说完全看破了余慈的所有底牌。

    如果真的如此,这计划很可能就要无以为继,线索也会中断。

    余慈就在想,如果是他,听闻此消息之后,常理之下,会做什么反应呢?

    他与幽蕊联系:“给我查,查与雪枝相关的所有情报。出身、来历、师承,委身苏双鹤之前、之后……不妨露出点儿形迹,让慕容知道,让其他人也知道。”

    幽蕊虽是在筹备“湖祭”的紧张时期,也无异议。

    余慈冷然一笑:都动起来吧,一场乱战,看看究竟是谁,能技高一筹!

    他从不对自己的智计抱有信心,但对于乱战,倒是很有些底气。

    很快,幽蕊传回信息,却不是关于雪枝的,而是夏夫人那里,又一次询问,何时见面。

    幽蕊代余慈提出的那些条件,夏夫人都一一答应下来,这份姿态,确实已经做到了极致。

    余慈想了想:“便在半个时辰后吧,地点在飞魂城,我从你那儿过去……”

    确认了时间、地点,余慈转向薛平治:“元君,一会儿与夏夫人商谈,可有兴趣参与?”

    薛平治微怔:“三方会谈,许多话都不好说……”

    “旁观无妨。”

    “怎么旁观?”

    “不妨体验一回‘外道神明’的加持之法?”

    余慈将杨朱之事,去掉一些敏感信息,对薛平治提起,若以此法加持,二人临时成就信力通道,若余慈允许,自然可以互通感应。他也是想试验一下,这等加持之术,在不久后的乱局中,是否能起到作用。

    薛平治也是很感兴趣,他们这一方,若真能借此手段,形成合力,与罗刹鬼王的交手,将更有胜算。

    “便依天君所言。”

    两人也不耽搁,当下便尝试了这“外道神明”的加持之法。

    说起来,薛平治的道基,也是正宗的玄门路数,一旦上了路,比杨朱还要契合,而这一条“生死”上的牵系,也让她颇有几分感慨。

    略过薛平治的复杂感受不提,余慈与她试验了几次具体的加持操作,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共享了感应,以幽蕊为跳板,意念降临飞魂城。

    余慈也不急着去见夏夫人,能就近观察飞魂城基业的机会,也不太多,他先将念头悬居高空,俯瞰下来。

    飞魂城临海,核心区域足有万里方圆,倒不是像八景宫、清虚道德宗、离尘宗这等高悬天外、另辟虚空式的结构,而是扎扎实实,建起了城池。

    巫门法度,自与天通,有移山填海之工,又尽得地势之妙,一直延伸到大海深处。不管陆上海中,都勾连地脉,圈拢洞天,自是应有之义。整体观来,但见城中有城,依法列布,气象沉凝;城外则洪波涌起,拍击高墙,堆卷如雪,却是在朴拙之中,见得雄壮巍峨之气。

    玄门有望气之法,余慈是不懂的,然而一法通,百法通,这种汇聚千百强者一宗中枢之地,如何排布,其中法理,总免不了有“天人感应”的规矩。

    知此法度,便大略可知当前情况。

    这需要足够的高度——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概念,而是足够层次和境界。

    余慈是以真实之域的眼光来解析。

    见这等若一国的坚城之中,法理虽在,气象虽盛,然而并不统一,隐然划分两半。其中还不到彼此冲克的程度,然而明显大小不均。

    很不幸,余慈捕捉到的夏夫人的气机,就处在弱势的位置。

    从这一点上看,之前夏夫人、幽煌、祖巫堂三方对峙的情况确实已经改变了,夏夫人与幽煌则也有了高下。

    被苏双鹤坑了的夏夫人,已经不可避免地落入了下风。

    而且,这个势头还在持续推进下去。

    若再想深一层,应该也有此一劫来,夏夫人以“外人”的身份执掌飞魂城,城中修士积累下来的不满,在其全盛时期,自然无所谓,此时却尽都形成了反噬之力,不可低估。

    余慈摇摇头,锁定夏夫人位置,径直投影过去。

    此时的夏夫人,正居于飞魂城中央位置,一处高阁之上,凭栏倚望,神思缥缈,周围不见旁人。余慈来得坦荡,气机明了,使她微微一颤,收回在夜空中巡游的视线,转过身来。

第一百四十九章 造化阴阳 人心所向(下)

    “天君……”

    在夏夫人柔婉客气的称呼中,两人打个照面。余慈便觉得,眼前女子不似孕妇,倒有些清减。

    他视线也不忌讳,在夏夫人小腹上巡逡几遍,不过那边已经有了封禁,阻挡神意透视,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感受他的目光所指,夏夫人不愠不怒,只是轻叹一声:“世事变易,此消彼长,让天君见笑了。”

    此时的夏夫人,风仪不失,然而与碧霄清谈之上相比,已然神姿迥异。

    回想起来,碧霄清谈上,可算是她的巅峰,此后,便是层层跌落,至今已经没有了红妆高座,素手点将的威仪。便余下那么一些,对余慈而言,也没了意义。

    说到底,还是她的根基,大半都系于幽灿之身,也是在飞魂城、乃至于巫门的权力体系之上,自身的修为,还远远达不到号令群雄,莫敢不从的地步。

    此事若换了罗刹鬼王,便是举世为敌又怎样?

    虽然感慨,但余慈还是当先表明了立场:“夫人请我来,我便来。然而若真谈及巫神转世之事,我上清一脉的态度也是清楚的,有些话,就不必说了。”

    夏夫人一叹又一笑:“天君也信那等言论?”

    “无风不起浪哪。这样,夫人请明确回答我的问题,夫人腹中,是不是巫胎?”

    “近似于巫胎,但是……”

    余慈直接打断她的发言:“类似的话,我不想再问第三遍。”

    “……是,是以巫胎之法造就。”

    夏夫人面色平静,眸中却似有暗潮翻涌,余慈堪称“凌迫”的态度,对她这位比拟大宗之主的女中英杰而言,堪称奇耻大辱,尤其重要的是,余慈言行,不是一个盟友的表现。

    但这种局面,也是她自个儿招来的。

    心中几度翻澜,夏夫人最终还是选择了平淡解释:

    “今日请天君过来,便是要说个明白。巫门中人,血脉是头等大事,若有条件,巫胎必然是首选。天君可以看城中强者,哪个不是巫胎出生,先天占优,才一路突破,高踞大巫之位?

    “所谓汇集幽、夏、苏、唐四支血脉,更是荒唐。事涉先天性灵、阴阳造化,连巫神都要遵守,断没有在一代一胎之中,便可以四条血脉汇于一身的道理。

    余慈竟然点了点头:“夫人所言甚是……若真如此,湖祭之上,又有何惧?”

    “不然!如今外间对巫胎喊打喊杀,抱的是什么心思,天君应该最清楚不过,绝不会因为是否是两条、三条、四条血脉,而有什么改变。”

    “这个嘛,洗玉盟,八景宫,以我之见,还是能够秉公行事的。如果夫人真的只是以怀璞抱玉之法造就巫胎,再没有别的打算。”

    余慈笑了笑,随后就是话锋一转:“据我所知,若是隔代巫胎汇集血脉,很难保证精纯。若真有汇集多条大巫血脉的心思,说不得还要在本代做一些准备……还是那句话,无风不起浪,夫人难道就没有些想法?”

    “天君……”

    “夫人。”

    余慈再次打断她的话:“其实这段时间,我也是请教了一下内行人,得了一个消息,不知对还是不对,请夫人为我解惑——巫门之中,有凡胎、灵胎、巫胎之分。凡胎可以不论,灵胎是以一条血脉占绝对优势者,或承继于父,或承继于母,绝大多数巫门中人,都是以此发端。”

    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慢走到高阁栏杆边上,与夏夫人站个并齐,目光也投向外面夜空:

    “至于巫胎,本身就是野心之作,是尝试将其余血脉,在一代之中,夺取吸收的计划产物。据说,巫胎出世之后,便有‘吞噬’其他巫胎的本能,若能成功,便可以造就一个相对完整的‘作品’。

    “这种巫胎之法,大约是五劫之前,论剑轩西征之后,巫门束缚渐解,渐渐研究出来的法子,实是自相残杀的禁忌之术,受限也是极大。要知各家都把自己血脉看得极重,怎会让人轻易得手?短时间内,若不能实现,巫胎便会退化成普通灵胎,只能按部就班修行,再没有一步登天之望。

    “所以,五劫以降,飞魂城、千山教彼此防备,都没能实现这个计划,直到夫人嫁入飞魂城……”

    说到这里,余慈移转视线,与夏夫人正面相对,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但眼中那纯粹的光,却在夏夫人双眸中,激起一圈又一圈波纹:

    “现在,幽、夏血脉已合,苏、唐血脉,应该也有准备了才对。也就是说,还有一个胎儿,是苏、唐所结?”

    “……”

    余慈盯着夏夫人的眼睛,不给她任何空隙:

    “唐氏那边,千山教自会安排;苏氏一族,你选的是哪个?苏双鹤,还是苏启哲?”

    乍听得“苏启哲”之名,夏夫人耳畔如惊雷轰响,娇躯颤动。

    虽然很快止歇,但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

    余慈点点头:“果然,是那一位啊。”

    此时,他想到的沾染在苏启哲与夏夫人身上的“飞天”香气,那应该是妙相“授粉种香”的秘技所致。苏启哲作为“授粉”的中介,每当其欲念高炽之时,就会将香气洒播出去。

    如此一来,虽不能确证夏夫人与苏启哲有“奸情”之类,但以彼此天差地别的地位,能沾染上,便证明二人之间,有超乎常情的联系。

    虽说至今没能与妙相联系上,但余慈觉得,那位故人辛辛苦苦传了这么个消息出来,定然有她的意义所在。

    有此一着,结合“巫胎”的情报,推断出来,就不算难事,而且,也顺理成章地掌握了更多的消息。

    眼下砸出来,一击便将夏夫人的心防轰出裂缝。

    夏夫人怔了半晌,也盯着余慈看,似乎是想弄明白,为什么她全心谋划之事,就这么暴露出来,而且,是来自于“苏启哲”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物。

    在此刻,她无论如何,都要有所回应了:

    “正如天君所言!然而,妾身也只是预备,那边虽也侥幸成了巫胎,却远没有到夺胎的时候。甚至最后要不要做,也还没有定论。妾身也在奇怪,为何苏双鹤竟然知道此事,要知便是苏启哲本人,都不知情……”

    夏夫人还想着绕开锋芒,这是仓促应变之下的自然想法,余慈也由她,还顺嘴捧捧场:

    “是啊,为什么呢?”

    “也许,是此人荒唐坠落已久,我本钱或是下得重了,引起他的警觉?”

    “是啊,‘断尺伶人’葛秋娘,也是北地绝色,夫人也真舍得。”

    “……天君,你?”

    余慈微微一笑,有飞天异香这个线索,又有幽蕊这个内线,想查出个究竟,还不容易?

    葛秋娘此人,余慈在环带湖时,也听说过,据说是色艺双全,当时连白衣身化的冷烟娘子,都要甘拜下风,想来也是一时绝色。本是得了“玉尺名伶”的雅号,却以断尺明志,迥异俗流。

    当时,余慈还觉得此女有几分风骨,不想到头来,还是这般结局。

    “夫人门下三千客,如葛秋娘这般人才,也不太多,终究还是扎眼了些。不过,依我想来,夫人选她,应该也是有‘必然’之因……莫不是这位,乃是唐氏流落在外的血脉?”

    夏夫人被他步步进逼,栏杆都要给握断,却又不能不答。稍稍静心,才敛目道:

    “环带湖上,倡优伶伎之业,数劫以来,都是盛而不衰,实是当年,这是一处巫门处置门中逆种的所在——当时巫神在位,然则垂拱而治,血脉代代承继,使得一些鼠目寸光之辈,窃居上位,不知珍惜血脉,为排除异己,使出这等绝户之法,操持此业,数代以降,血脉稀释,自然从巫门除名。

    “讽刺的是,至此巫门衰落之世,一些已经在飞魂城、千山教灭绝的血脉,还要从此间收集。葛秋娘……确如天君所言,体内流着唐氏血脉,且意外精纯,是承载巫胎的极好人选,便如妾身一般。”

    夏夫人自比伶伎,姿态当真放得极低。

    余慈却知,这定是千山教唐氏妥协之举。

    也对,谁会想让自家核心血脉生来便作为吃食?

    余慈也顺势问道:“这么说的话,苏双鹤纳雪枝为外室,恐怕也不只是因为,她与夫人外貌气质肖似吧!”

    “不错,雪枝与我肖似,也是有夏氏血脉表征之故。”

    “所以,昨夜安排赤阴等人,将她接出,也是个预备?”

    夏夫人又是沉默。继而苦涩一笑,再不多言,对着余慈,盈盈拜下。

    高阁起于坚城之上,恍与星辰同列,居于此间,便是凌于巍峨坚城,百万修士之上。

    也在此刻,统驭这坚城大宗的女中英杰,就此跪在身前,陡然的高度差距,仿佛飞魂城都有了倾斜。

    然而,余慈双目微瞑,语气平淡,不为所动:“夫人这是何意啊?”

    “妾身深知,仅凭一身之力,腹中胎儿必难保全,今日请天君前来,便是恳请天君……助我留下这巫门血脉。”

    说着,她匍伏于脚下,额头触地,视之卑微,感之凄绝。

    ************

    恭贺leenleo披荆斩棘,成就盟主大业。

第一百五十章 节奏激变 湖祭归路(上)

    余慈一时静默。

    堂堂飞魂城的领袖,能做到这一步,也是到了为人的极致。也就是夏夫人,多数力量来自于巫门体系,凭籍外力,本身还可柔软身段。换了任何一个同等地位的强者,此情此景,一拜之下,道基都要开裂。

    便是杨朱,也要到魔染深透、根本动摇之时,才以“外道”之身投效,却也是存了舍命之心,不至于这般卑微之态。

    即便如此,以夏夫人数百年来,执掌权柄,威仪加身的渊沉心志,做出这等姿态,岂是容易的?

    余慈垂眸,看夏夫人顶上髻环微颤,不见面目。谁知那贴地的娇容之上,此时又是何等模样?

    是悲?是怨?是耻?是恨?

    放在人心博弈上,这就是走了极端,短兵相接,伤人伤己。

    不管余慈应或不应,理想状态下的“双赢”局面,就此再无可能。

    到头来,只有一方全胜,或两败俱伤两种结局。

    说到底,夏夫人这般,还是非常之举,是受迫行事,心怀怨望,难以避免。

    余慈知道里面的人心变化,暗处,也有赵相山、薛平治提醒着,前者还飞快推演之后的种种变局,以备参考。

    为此,余慈沉吟片刻,也将夏夫人晾了片刻,才开了口:

    “让我保你的血脉……你就这么信得过我?信得过上清宗?”

    夏夫人不答,只是跪伏不起。

    余慈冷笑。

    对任何一家有志于改天换地的修士来说,巫胎都是了不得的东西,

    但前提是,这具巫胎,能否引得巫神转生!

    虽说自创出“巫胎”之法以来,还没有真正验证,成败尚属未知,可依据天地规则可以推断,只要巫神转生,最初那段时间,必然就是他最虚弱的时候。

    若能趁机控制住,不管是种魔也好、封禁也好、夺舍也好,都等于是掌握了打开天地密锁的钥匙。

    就算巫神沉眠以来,近十次勘天定元,已经将原有的天地法则体系搞得面目全非,可只要基于巫神理解的“天人九法”基础不变,以此为凭依,重塑天地法则体系时,不知能省多少力气!

    想那西方佛国,为了立下十法界,耗费了多少时光、精力、资源,最后还是被论剑轩打上门去,功亏一篑。若当时他们有巫胎在,大可将“十法界”的规则雏形植入,随便寻一个天地大劫的契机,径直改天换地。

    若真如此,别说只一个论剑轩,就是举世皆敌,也拦他们不住。

    回到夏夫人这边,难道她不清楚,佛国有十法界,余慈可也有上清三十六天!

    虽说眼下还不在手中……

    还是说,她认定了余慈拿不回太霄神庭,来不及做这等事?

    余慈能想到的,夏夫人肯定也能想到。

    此时再装聋作哑,前面的作为,就等于是白费了。

    所以,她保持着跪姿,慢慢支起上身,挺直腰脊,抬起头来,明眸怆然,偏偏唇角勾出了微微弧度,颇有自嘲之意:

    “妾身也不讳言,巫胎之于天君,或有大用,然而须是取回太霄神庭,重掌三十六天之后。只是,湖祭却只有四日了!”

    “你说湖祭?”

    “世人都以为,引不来巫神转生的巫胎,全无价值;而要承载巫神灵种,四条大巫血脉齐聚,都还勉强。所以,对这一次湖祭,他们只是看我腹中胎儿的底细,只要仅有幽、夏血脉,便能得数月、年余的缓冲……殊不知,纵然血脉只得两条,若早做准备,却也合用了!”

    最后几句,夏夫人声若游丝,分明是用了特殊的传音之法,隔绝内外。

    她的声音再低,意思还是清楚的。

    余慈盯着她看,若真如她所说——岂不是湖祭之日,就是转生之时?

    这是什么道理?

    余慈当然要问清楚,可在开口相询之前,心头一动,奇峰突起:

    “幽灿何在?”

    夏夫人微怔,却不是那种被识破了秘密的慌乱,而是被打乱了既定次序的本能调整。

    她是没想到,余慈竟如此配合?

    余慈微微一笑:

    “刚刚我观万里方圆,元气走向,固然洞天、秘府连结,气象万千,却不像是有幽城主那般大能坐镇。他这些年,不在这里闭关吗?事态激变至此,城主是否也该出来,力挽狂澜?”

    世人都道幽灿渡了四九重劫,说他成就地仙者有之,说他重伤垂死者有之,说他灰飞烟灭者亦有之。可不管是什么状态,只要他在,他活着,旁的不说,在此巫门生死存亡之际,也该出来了。

    相应的,无论生死,夏夫人必然知道他的行踪。

    面对这一质询,夏夫人笑容缥缈,或也有迷茫,但回答得斩钉截铁:

    “我实不知。”

    “哦?”

    “我只知道,幽灿他已经渡劫成功,成就地仙尊位。自从留下血脉,以备成就巫胎之后,便说是闭关,然而后面查验时,已经不知所踪。”

    “血脉是他专门留下的?”

    “既成地仙,自然要留下最精粹种子。然而此等血脉,必遭天嫉,若非如此,也无须平治元君秘法导引……她应该对你说起过。”

    “这样,巫胎之事,是他的主意?”

    “……天君以为如何?”

    “是个好理由。”

    夏夫人的回答,不可能全部是实话,但脉络上是足够清楚的。

    这段时间,余慈也在夏夫人的相关情报上用了功夫,结合黄泉夫人、赵相山、幽蕊等各方信息,深知此女,固然是难得的英杰,但出身千山教,便是再有奇志,主掌飞魂城,合纵连横,在洗玉盟高层呼风唤雨,已经是她的上限。

    其实她做得很好,纵然是外人,却深通权谋,杀伐果断,在飞魂城威势权柄一时无两。但像罗刹鬼王、造化剑仙这样,变革一界的大气魄,还差了太多,也没有那个必要。

    “巫胎”这种赌上前途命运,只为求一个绝大造化的计划,不像是她的风格。

    从人心上讲不通!

    那么,还能是谁影响她?

    幽灿占了极大的嫌疑。

    这样确实更合理——从这条思路推开,或可认为,夏夫人的行事,受到了某种诱导。

    计划发端于幽灿,但他并没有亲自执行,只是给夏夫人心底种了一颗“种子”,再突然失踪,等于是伐去了夏夫人的根本依靠。

    夏夫人必须千方百计地去弥补,找谁弥补?

    她这种靠体系力量撑起来的强人,便是有千般智慧,万种心计,也是无根之木,要想“生根”,不至于权柄旁落,在飞魂城这种环境下,没的选择,只能在自家血脉上打主意。

    夏夫人自以为有时间,秘密培养巫胎,待时机成熟,母凭子贵,真正稳固权柄,至于是否还要夺取苏、唐等大巫血脉,与她已无必要干系,甚至还能以此为筹码,调动保守、激进两端的力量,谋得现实利益。

    若能成功,当真进亦可、退亦可,永立于不败之地。

    可让夏夫人想不到的是,天地大劫骤降,变局突起。

    “巫胎”已不是她一个人的“巫胎”,而是各大势力意图染指的“宝贝”!

    她建立在真界四九重劫方过、天下大局基本稳定,至少还有两千年安稳时光基础上的谋划,已经彻底过时!

    节奏乱了,阵脚也就乱了。

    余慈越发感觉到,黄泉夫人提及的“节奏”之说,真是精准恰当!

    他这个不按常理行事的“奇葩”,固然是与绝大多数人不一个节奏;但相较于利用六大地仙围杀陆沉,迅速重启天地大劫,打乱了整个真界节奏的黄泉夫人,未免就是小巫见大巫。

    像夏夫人这等人,习惯了按三千六百年的一劫之数来计算,如今却要在短短一两百年里,将整个计划都调整、完善,还要应对千头万绪的变化,仓促之间,又怎么可能?

    从这一点看,把握时机妙至毫巅的罗刹鬼王,若与黄泉夫人没有勾结,谁信?

    不只是罗刹鬼王,当初参与围杀的论剑轩、地火魔宫、九玄魔宗等,还有若隐若现的魔门东支,在此项上都有嫌疑。

    换个角度,都是在黄泉夫人计划之内。

    至于夏夫人这样的,无疑就是牺牲品,

    不过,目前为止,绝大部分所得,还是猜测,甚至是一厢情愿,余慈需要更切实的答案。

    故而,余慈悠然道:“夫人的意思,我差不多明白了,可惜,你的解答、态度,我都不满意。”

    迎着夏夫人凄绝寒凉的目光,余慈显出了铁石心肠:

    “我本就不该和你商量这些——时值今日,八景宫、论剑轩、魔门、罗刹教,有哪个会和你谈起?他们摆弄的是大势,是全局,只要你还在他们的格局之内,又岂会管你怎么做?便是你做了,难道就能在他们的预料之外?”

    夏夫人静默,也是在缓冲、在琢磨,可不等她找出合适的词句,余慈突地伸出手,轻抚她的发髻。

    两人一站一跪,正好方便了余慈动作,其手指挑动,就这么解开发束,挑落钗笄,任其长发披散,垂落如瀑。

    夏夫人身上发僵,却是动都不动一下。

    余慈则是按住夏夫人顶门,感受着发肤的温热,嗅着青丝的芬芳,平淡说话:

    “时间紧迫,这种事情,花费我一晚上的功夫,太不划算,现在就做个定论好了……

    *************

    月底,又是大封,顺势求各位月票清仓!

第一百五十章 节奏激变 湖祭归路(中)

    余慈如此做法,不是要刻意折辱夏夫人,而是测其心念,查其根底,也防备种魔、神道法门。

    目前来看,倒还清净,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其实看得出来,夏夫人对这一项,也是很注意的。毕竟挨着东海,往东、往北都是不省心的主儿,故而她常在秘法加持下,通过巫门血脉,与飞魂城恢宏之气相通,万邪不侵,一应神道、种魔法门,都很难实现。

    这是大宗的根底,否则一宗领袖心志修为稍有逊色,说不定就要被罗刹鬼王、极祖这样的,玩弄于股掌之上。

    以前余慈也曾用黑森林法门,探测过她的念头,却被这种力量阻隔。

    可现在,这份加持力量,正在不断衰减之中。

    细究原因,大约是祖巫堂、幽煌等事,分薄了她的根基,本身又不具备飞魂城的嫡系血脉,使得力量过于虚浮,眼下也就是她最虚弱的时候。

    情况严重与否,夏夫人自己心里最清楚。

    以前,这份加持,不管她在何地,都如影随形,疏而不漏;可如今,只有在此高阁之上,才能稳固。

    也亏得是借地利之便,外围力量虽是摇散,内里还算坚定。

    换个地方,现在还不知该怎么应付。

    此时,两种源头不同的力量,便在她顶门交汇,彼此摩挲,就像余慈手掌正做的事情一样。

    势头看起来还算缓和,可毕竟是余慈有意克制的结果。

    夏夫人便觉得头顶上,似有危崖巨石,摇摇晃晃,随时可能倾颓下来。

    毫无疑问,不管余慈本心如何,这就是一种折磨。

    便在夏夫人心神波动之时,余慈的声音又响起来:

    “洗玉盟自有渠道,昨日我与伯阳天尊说的话,你们应该都知道了。我眼下便要对你使出‘外道神明’加持之法,有杨朱宗主亲身试验在先,并没什么后患。你既然有托身之意,我便赐你这个位置,比杨朱更亲近,更密切……岂不极好?”

    夏夫人失声叫道:

    “天君!”

    她想抬头,却被余慈手掌牢牢按住。之前堪称轻缓温柔的动作,此时已如山岳般沉重,连带着余慈的嗓音,亦如殷殷雷鸣,直轰入心头:

    “今日之约束,他日之自由,我既然可以不欺杨朱,便不负你!来,拿出你的诚意,放开心防……”

    夏夫人明知道还有秘法加持,若她不愿,余慈大概也攻不进来,可身体还是止不住地轻轻发颤。

    “你在犹豫什么?你在恐惧什么?”

    “我……”

    “还是说,湖祭之前,你还有别的什么手段?”

    突然横出这一刀,倒是抵销了余慈声音中的异力,可就是真嗓,单纯以语意,也让夏夫人身上发冷。

    “你有这个资格。因为巫胎就是各方关注的中心。挑拨四方,居中渔利,你完全想得到、做得到,只要有承受反噬的决心,或者说,找到一个足够强力的靠山

    “可惜,不太像是我。夫人,这种时候,我没有时间再与你兜圈子……”

    余慈没有用黑森林法门,也没有用情绪神通,他只是用自己和赵相山分析出来的一些情况,编排了一下顺序、语气,再使出来,却收到了与那类法门、神通接近的效果。

    这手段,学自于黄泉夫人。

    余慈现在可以认定,对夏夫人来讲,什么胎儿都是虚的,归根结底,还是自我的格局!

    以夏夫人的心智,如果她具备罗刹鬼王的修为境界,也许如今做的选择会全然不同,可惜她没有;如果她拥有黄泉夫人的经历见识,策划的手段也绝不一样,可惜她也没有。

    她是个野心家,但其修为不过是小劫法宗师,要想在此界翻云覆雨,必须要依靠体系的力量,这也是她最为适宜的生态。可是,在飞魂城体系不足恃之后,谁来为她造就这个体系,拿出这个条件?

    这就需要靠山。

    余慈有自知之明,别看夏夫人现在卑躬屈膝,其实还在耍弄心眼儿,现阶段,根基未立的上清宗,也确实没有这么一个足够她施展的平台。

    若以此条件而论,几大门阀中,空有庵离得太远,论剑轩则是世仇,都不可能;魔门倒有几分前景,然而当世再无元始魔宗,几个魔门势力,哪有真正可以依靠的?更别说失了飞魂城的屏障,一个“种魔”下来,万事休矣。

    倒是八景宫,虽说是玄门领袖,道不同不相为谋,然而夏夫人若真能牵动巫门,依靠玄门体系,为她留一份情面,分出些权柄,未尝不可,这也是无数劫来,堂皇正道的规矩,更是势压一界的底气。

    可若真的如此,夏夫人又何必用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伎俩?

    至于罗刹教、大黑天佛母菩萨之类,嘿嘿,不外乎与虎谋皮,便是结盟,余慈点透了,照样打破。

    现在他就想提一提,再探一探,夏夫人究竟是靠向了哪边?

    又或者,真的敢死中求活,给自家争出一片天地来?

    “不妨说说,你是什么计划?已经做了什么?幽灿又想做什么?”

    “他……”

    夏夫人正要开口,余慈却已经捕捉到,她避重就轻的意图,当下也不多言,高阁之上,忽有清光上冲,元气激荡。

    这是是上清体系与巫门法统相激,余慈虽然有所克制,瞒去了气机来路,夏夫人更是全力收拢,但异象已生,黑夜中看得好生清晰,一时间城中大哗,四面骚动。

    夏夫人仍被他按着顶门,抬不起头,心里则如油煎也似。谁能想到,一个不谐,这位渊虚天君,就要掀桌子?

    如此简单粗暴的做法,只要那些亡命徒才做得出来。

    他堂堂上清宗掌教,怎么就……

    此时此刻,余慈的语气竟然没有丝毫变化:

    “巫门人心,还有四成在你,可若不识趣,今夜过去,又当如何?”

    趁人之危?算是吧,不如此,怎能压伏得住这聪明偏又自陷于有限格局之中的夏夫人?

    就算是现在,夏夫人执掌的权柄,也要远远胜过余慈,然而相较于权柄,她本人太虚弱了。

    更何况,她现在的所作所为,等若是一己之私,巫门法统,真会容她?

    对付这样的人,唯有以大势碾压!

    “你可以再考虑。我不急,但论剑轩、还有东海之东、之北,是否着急,还要两说。”

    “……”

    “这样吧,我给你说一件事如何?也许你会兴趣听,也许,你早就知道。”

    余慈可不管夏夫人的意见,他半跪下来,和女修大致平齐,然而手掌依旧按在她头顶,就像是摩挲猫儿狗儿那般,夏夫人还必须微微弯下腰身,以示配合。

    此时,她娇靥雪白,微透着青,这是情绪难以克制的表征。

    余慈微微一笑,欺身靠前,附耳说话,刻意的亲呢,与羞辱无异。

    坦白讲,嗅着夏夫人发幕清香,他心里确实有那么一点儿意思……

    “夫人!”

    楼下有人叫嚷,及时赶过来的,都是夏夫人的近臣,至少现阶段都是忠心耿耿,几声不应,便往上冲。

    然而有跃起到半空的,距离高阁最上层还有十尺距离,便有巍然巨力,无声下压,将这些人纷纷打落。

    一干人等正惊悚之时,高阁之上,有一道人影,映着昏暗月光,凭栏而立,长发披散,迎风飘舞,昏蒙中,亦可见其眸中寒意森森。

    不是夏夫人,又是谁来?

    “慌什么?”

    高阁之下,这些核心旧部、臣子,都是肃然。

    如今夏夫人固然根基动摇,可余威犹在,在他们这些亲信心中,仍有令行禁止的威煞。

    “什么时辰了?”

    “约是子时二刻。”

    “那就准备启程吧。”

    “咦?”

    夏夫人没有解释的义务,下面的人只能理解为湖祭时间紧迫,要早做准备。

    虽然连番变故之下,夏夫人正立在风口浪尖上,可毕竟还是飞魂城名义上的领袖,在这种已经达成共识的事情上,她的命令依旧高效执行下去。

    当下相应信息就通过特殊渠道,传递到飞魂城在洗玉湖上的别业中,两边划定时间,同时开启了导向阵势。

    当下,便有一道绵延不绝的气机,依附地脉、水脉,自飞魂城发出,几次转折,不过两个时辰,便与洗玉湖通联,勾在了“三元秘阵”之上。

    这就等于是锚链,确定了相对方位,避免迷失方向。

    此后,就是灵巫的事了。

    虽然有阵势相助,还可以借地脉、水脉之力,但慕容轻烟和幽蕊的能力,依旧有限,不算必须参加的夏夫人、幽煌,也只再带上三人。

    同行的,就是三个祖巫堂耆老。

    算算立场倾向,夏夫人这边,不免显得有些势单力孤。

    霎那间天地移换,等虚空变化将尽,一行七人已经来到洗玉湖。

    论快捷,比八景宫的“天梯”都要胜出不止一筹。只是,幽蕊、慕容轻烟都是大伤元气,少说也要丢掉五年寿元,代价未免沉重。

    偏偏给她们的休息时间都不多,毕竟湖祭之事,灵巫必不可少。

    一行人里,夏夫人居于正中,风仪不减,仍是领袖群伦的气象,见此便是皱眉:“你们歇一日,之前,就由煌弟和三位耆老巡视祭礼安排,大家都是老成的人,不会有失。”

第一百五十章 节奏激变 湖祭归路(下)

    临到头来还要拿大!

    三位耆老脸上不好看,夏夫人在祖巫堂的作为,彻底恶了耆老一脉,不管姓幽、姓苏,都是如此。可湖祭大事,不可轻慢,又想着马上要见分晓,便捏着鼻子答应下来。

    幽煌更早一步应声,仿佛还是坚定的辅助者,但一行人里,谁也不会当真。

    正要各自散去,夏夫人却是有所感应,看似明未明的天空中,飞舞的剑光:

    “那边是谁的园子?”

    夏夫人这是明知故问,飞魂城在洗玉湖的别业,差不多都是连成一片。搭眼看看,就知端倪。

    但总要有人配合,便在前来接驾的应道:“是鹤巫……”

    说了半截,后面也不知道该怎么提了。

    夏夫人眸光森冷,在各人面上扫过:

    “苏双鹤再不成器,也是飞魂城的人,他们论剑轩横行霸道惯了,在域外拿人,又毁掉分身,现在还肆意搜检,我允了造化吗?谁允了他!”

    众人都不做声,不知底细的是被慑住,像三位耆老,则多少感觉着有点儿借机发泄、迁怒于人。

    但不得不说,夏夫人抓大义名份还是很准的,谁也说不出什么。

    她的视线停在幽煌脸上:“煌弟,你不要下湖了。这里就由你主持,镇住局势——若由他们胡来,飞魂城还有什么体面?”

    幽煌微皱眉头,在他看来,夏夫人确实有借题发挥的意思,不让他下湖,是要做什么手脚?

    不过,他又想到三位耆老,都是铁了心的与夏夫人为难,在此局面下,便是慕容轻烟百般狡计,幽蕊也未必值得信任,这种面上的事情,还出不了差错。

    况且,与论剑轩交涉,也花不了多长时间,那些需要他亲历亲为的事儿,还不至于耽搁。

    诸般计较已过,他便略微欠身,答应下来:

    “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办。”

    夏夫人微微颔首:“湖祭祈福之事最重,这几日我便闭关,其间若无当紧事,由煌弟自行处置便好。”

    “……是。”

    诸事安排已定,幽煌也不耽搁,带了几个手下,走在湖面上。

    其实,之前所在,与苏双鹤庄园陆上相通,但他专门绕到湖上,名义是勘查周围局面,试探论剑轩的反应,实际上是感受湖中水脉变化。

    身为大巫,与真界地脉、水脉,都是天然亲近。

    不过此时行在湖上,除了水脉亲切,还有别的,心神通过水脉,自然散化,仔细勘验,确实如消息中所描述的那般安好,便先放下一半的心。

    对他的动作,三元秘阵毫无表示。

    这就是巫门神通之力了,也是幽家“沉寒入渊”的独有手段。

    北地三湖水系贯通,洞天福地多有,若成就地仙之身,甚至可以绕过天心排斥,借力为己用,这一点,是其他体系的修士,所万万不能及的。

    这一点,他的兄长已经做到了。

    当年渡劫之后,只略展锋芒,就使得洗玉盟里那些眼高过顶的地仙深为之忌惮。若非如此,幽灿“闭关”这么多年,飞魂城没有地仙镇压,怎么能在这一脉的主位上,得了清净?

    幽灿这般做法,间接也助了夏氏一臂之力。

    当时是担心此女承担不来,哪想到夏氏野心、格局,和洗玉盟的架构太过契合,亦是心智渊深之辈,这些年下来做得风生水起,倒把他和苏双鹤,险都架成了傀儡。

    思来不免慨叹。

    如今,苏双鹤已成阶下囚,虽然不属一脉,却如夏氏所言,让论剑轩伤了实力,也坏了体面。站在飞魂城的立场上,他坐镇此间,倒是最好的选择,不因夏夫人的命令与否而改变。

    此事不容有失,幽煌移过心神,踏上湖岸,与一众手下,从正门入园。

    他这一行人,无遮无掩,早让湖上巡游的论剑轩修士发现,此时便有剑气森森,横在前面,却被幽煌彻底无视,以其大劫法宗师的手段,将剑气湮灭干净。

    要么说,幽煌对夏夫人安排不舒坦,因为免不了有冲突,在当前事态下,等于是节外生枝。

    但该做的事,他一定要做。

    他比一门心思维护自己权柄的夏氏,更懂得维护巫门尊严。

    苏双鹤庄园自然有一些巫门的禁法布置,可这种地方,又不是飞魂城的核心区域,所谓的“禁法”,防君子不防小人,真要撕破脸,根本挡不住大能一击。

    苏双鹤分身被李伯才追杀时,开启没用;后来人心惶惶之下,更不会有谁靠它迎敌。倒是随着幽煌进来,种种布置自发动作,与大巫神通化合,成就灵苑。

    后面自然有巫门在洗玉湖常驻的高手,占据各个要害位置,导引元气,形成阵禁,将庄园中那些肆无忌惮的剑修,圈在里面,分割开来。

    剑巫两方,当即剑拔弩张,宿世之仇,根本没有消解的可能。

    特别是巫门这里,许多记忆便深藏在血脉中,代代相传,天生就是看不惯,不以任何事态为转移。

    但这这不是要打要杀,而是谁当主家,必须要亮明白。

    幽煌不管后面,虽然已经多年不曾到洗玉湖,但这院中的记忆还算清晰,径直往后进走去。

    不过此时,终有人迈步出来,挡在前面。

    “来人止步。”

    这是一位长生剑修,罕见着甲,身裹披风,便如刚从战场走下来的战将,气度雄烈,胆气甚豪。

    不过,幽煌眼神却是落在他腰间佩剑上。

    龙川剑。

    陈龙川……听说那个死硬性子的老匹夫,终于是死透了啊!不想这柄佩剑,落在了造化一脉手上。

    至于持剑之人,情报上倒有显示:

    是叫彭索吧,原来是聚仙桥上的执事,现在已经登堂入室,成了论剑轩的嫡传弟子。

    对彭索的喝声,幽煌根本不理,若是陈龙川在,他自会谨慎、忌惮,对这个明显刚破入长生不久的娃娃,理会甚么!

    彭索见状,也是干脆,龙川剑锵声出鞘半截,周边锐气纵横,剑阵立成。

    “苏双鹤以剑修同道献祭古巫,罪在不赦,今日搜检证物,闲人免进。”

    幽煌的瞳孔仿佛是无底深渊:

    “罪?没有巫门的旨意,不见巫门的查验,谁能定他的罪!”

    彭索此人,不可能不知他的身份,这种全然“公事公办”的调子,是不把巫门放在眼中。

    剑修在巫门修士前的跋扈,确不是一天两天了!

    幽煌脚步不停,对这种后辈还要浪费时间,全天下人都要看他的笑话!

    如今的飞魂城,说是死不认错也好、外强中干也罢,都绝不能向论剑轩低头。

    现在是最困难的时候,只要再过几日、再过几日……

    眼看一场冲突就要激发,突地一声闷爆,后方院落微微摇动,气机纷乱。

    最初幽煌以为,是论剑轩在破解园中要地的封禁,可他又看到彭索也是惊讶,侧过身去,回头察看。

    出事了?

    一念之间,幽煌身边铺开的灵苑,已经生出感应,某个极隐晦的气机,只在虚空中一闪,便骤然隐没。

    论剑轩的剑阵、他的巫法灵苑,都难以再追踪下去。

    “有敌!”

    相对于幽煌的感应,正在后进院落中搜检的剑修们,慢了可不止一拍,声势倒还不小,后进区域响起剑吟,还有层层呼喝之声,但都是无用功。

    那边便是有敌人,也早不见了踪影。

    “怎么回事?”

    彭索与手下联系,却是在搜检苏双鹤后进书房时,起出了一间秘室,刚一打开,便生了变故。

    “不见人?”

    “不见人。”

    回话的剑修也是羞惭得很,在场的都是聚仙桥上的精锐,领头的更是一位长生剑修,地位仅在彭索之下,周边更有剑阵困锁,却让人打了一个快进快出,连人影儿都没见着。

    前面彭索和幽煌对峙,他们反在这儿拖后腿,丢人丢回灵纲山去了。

    之前对峙的两位,一时倒没有计较颜面的意思。反而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事儿蹊跷。

    同时也都各自防备:

    莫不是对面要出什么阴招?

    幽煌反应更快一些,抓着这个机会,冷笑一声:“早不开,晚不开,非要到我来时才开,倒是真巧……我倒要看看,秘室里有什么明堂!”

    说着,他大步往里去,彭索这次没有阻拦。

    两人一起到了目标所在地,确实是一间书房,里面还有巫门封禁的痕迹,当然现在是给破开了。

    幽煌面无表情,当先便往门里去。彭索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紧跟着进去。

    此时书房里一片狼籍,所谓的“藏宝秘室”,还在书房内间,是个小的机关暗室,确实藏了些东西,除了一些宝物、法器,也有玉简之类,不知里面写的什么,除此以外,再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幽煌搭眼扫过这些物件,大都是些赏玩之物,也有些见不得光的阴私,表露出苏双鹤那厮有些“奇特”的癖好,有价值的东西不多。

    他的视线只在各个玉简上停留了下:如果说有价值,最有可能的,也只有这几件。

    但也不用指望太多,这种小巧轻便之物,最紧要的还是贴身收藏。

    要说在这里面,发现什么重大线索、证据,就是说笑了!

    正想着,外面有剑修引着庄园的管事过来,却是彭索心细,叫人来解情况。

    那管事显然是认得人,见了幽煌,双膝便是发软,直接跪在地上。

    旧主虽是与幽煌关系糟糕,可这时候才见出巫门之间的血脉联系,一时心绪激荡,险些便哭出来。

    见管事这般,幽煌黑脸上青气闪过:“你起来!有事,我为你做主。”

    彭索眸中金光在管事脸上一转,并不多言。

    他虽是以胆气豪气著称,然而心思沉稳细致,否则李伯才也不会让他来主持搜检之事。知道此刻正是巫门中人敏感的时候,多说一句,都可能旁生枝节、激化矛盾。

    这种事情,还是要掌握好火候。

    幽煌也不急着问书房里的机关,而是问起苏双鹤出事后,庄园里的情况。

    这管事在庄园里的地位,倒也可以,一波情绪过去,想到自家处境,更是谨慎仔细回答:

    “昨天消息传回来,这是就是人心惶惶,多有人逃到外面去的,连雪枝夫人也走了,据说是被渊虚天君接了去;哲爷是多日都没回来,算来是快一个月了,大约一直躲着老爷。

    “昨夜……哦,已经是前夜了,家里的人便走了小半,可是今日,又全被这些剑修拎回来,但雪枝夫人和哲爷都不见。”

    苏家庄园里,地位较高的,算上苏双鹤,就这三位,管事倒也分得了轻重。

    幽煌则是听出来,论剑轩早就在周围布控,乍看是任庄中下人逃离,其实是暗查线索,看有没有与外面勾结,直到查得差不多了,才又进来搜检。

    雪枝那个女人,他听说过。

    论剑轩任其离开,说是忌惮渊虚天君,不如说是捏了个把柄在这儿,若有必要,就敢拔剑斩过去!

    这种事情,多劫以来,论剑轩干了也不只一次。

    至于苏启哲……

    幽煌暂将思绪收住,正式问起书房的事儿:

    “这里是什么地方?”

    “是老爷的内书房,放置一些赏玩的器物、记事、记账的玉简之类,我们下人都少过来,平时是苏大管事亲自照顾着,我有时也帮忙。”

    “是苏五吧,人呢?”

    管事面上便有了悲意:“那日论剑轩打上门来,当时他是和老爷在一起,已经没了。”

    幽煌冷瞥了彭索一眼,又问:“你既然也来过,可知道这里的布置变化?”

    “这个……房里时有变动,却是记不得了。”

    管事面有难色,不过想了片刻,又迟疑道:“苏大管事那边倒是有一个专门的记录,是蜃影玉简的形制,里面有庄园里所有要紧位置的财物,都造册留影,以备查询,就是不知现在还有没有。”

    幽煌微微点头,据他所知,苏五自小便是苏双鹤培养的亲信,忠心耿耿,确实有参与机要的资格。

    “去勘验那人的遗物。”

    旁边,彭索吩咐手下,用了个比较“客气”的说法,没再用“搜检”,火候拿捏得极好。

    幽煌不动声色,但带来的高手中,自有明白人,也分出一个,跟着去了。

    没费什么周折,不一会儿,两人便取了一枚玉简回来。

    幽煌当先取在手中,发现玉简上还有巫法禁制,这个当然难不住他,轻松抹掉,随即激发,使蜃影投放在外,果然是一个微缩的内书房影像,纤毫毕现,稍加操作,机关密室都显露出来,完整无缺。

    在场的修士,都可算是火眼金睛,拿蜃影与现实对比,很快就发现了一处细微的差异。

    机关秘室的角落里,有一件叠起来的衣物,按记载是件斗篷,眼下却是不见了。

    在玉简上,斗篷的信息也很清楚:

    步影斗篷?

    幽煌和彭索都认出这件宝物,后者更是颇有些惊讶:

    “原来此物没有被天遁宗收回?”

    幽煌抿着嘴,不言不语。

    对于这件宝物,他了解的自然更多、更详细。

    步影斗篷,确实是苏双鹤的收藏。

    此物身为步影鬼王秘宝之一,颇有妙用,但要与鬼王琐环合并使用,才能见得最大功效。但必须有天遁宗“绝影三遁”的心法护持,方能免于反噬,对天遁宗外的修士,实用性不算强。

    故而当年意外得到这套秘宝之后,飞魂城历代都是分开用的。

    此时,鬼王锁环就在幽蕊身上,聊为护身之用。

    至于步影斗篷,只这一件,临时遮掩气机可也,却无法起到控制在“还丹”境界的欺天瞒人效果。在巫门诸多收藏中,还算不得上佳,只不过关涉到天遁宗的步影之秘,收藏得比较谨慎罢了。

    苏双鹤是藏在城中,还是这里?

    由于时间久远,幽煌一时倒是记不清了。

    不过,藏在这里,还会被人惦记?

    他在这考虑,彭索却是对他手中记载了庄园各类器物、布置的蜃影玉简颇感兴趣,想入手查看,却过不了幽煌这一关:

    “巫门之物,轮不到你们置喙。”

    “我们在搜检苏双鹤的罪证……”

    “先打杀了,再来找罪证,你们论剑轩做事儿,果然不同凡响……苏双鹤便是真有什么,也要由我们巫门先查,若你还不明白,就去唤个能管事的来!”

    他当真是不把彭索放在眼里,也是有意折辱,谁让两人的身份天差地别?

    然而,这边话音方落,屋外便有人径直进来,嗓音清亮:

    “多年不见,副城主不但脸色更黑,嘴巴也更臭了。”

    见了来人,幽煌脸色沉凝:

    李伯才!

    论年龄,李伯才相较于他,都算是后起之秀,然而架不住人家修为一路狂飙,如今已经是剑仙中人,稳压过他一头。

    可算是风水轮流转了。

    不过,相对于李伯才的剑道修为,幽煌倒是更担心这家伙的厚脸皮。

    这趟差事,确实要耗时耗力了。

    事实上,幽煌的估计甚至还保守了些。

    李伯才不是以能言善辨著称,但厚着脸皮缠人的本事,却是天下第一流的。

    幽煌足足花了一整天的功夫,与此人谈判、争执,事涉两大宗门的核心层,又关系着大义名份,当直是字字句句,都要谨慎,更不能轻易让出立场,同时,也绝不允许包括洗玉盟其他宗门在内的第三方势力掺进来、搅混水。

    好不容易让两边暂时划下红线,已经是十五个时辰之后。

    论剑轩的剑修已经彻底退出了庄园,飞魂城在洗玉湖的产业,终于又连成一片。

    所谓的“红线”,其实全是狗屁。

    幽煌名义上只是飞魂城的副手,李伯才更是连副手都不是,这么一份临时的“协议”,能支持到湖祭之时,已经不错。

    其实,幽煌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幽煌踏出庄园大门,和一众剑修,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

    由不得他不吃紧,此时湖祭的准备工作已经到了中段,满打满算,再有两天时间,便要开始。临时邀请的观礼之人,也将陆续到来,相关的执行事宜,他是推托不掉的。

    这么一来,给他留出的自由时间,已经很少了。

    剑修一撤,地脉、水脉便将庄园内外贯通,稍加感应,便知夏夫人确实按照仪式程序,闭关养气。

    他更关心湖下的祭坛布局,确认湖上没有异动之后,便直入洗玉湖深处。

    和其他所有洗玉盟核心宗门一样,飞魂城在湖下也有大量矿区、秘府,而且有地势之利,论秘府位置,还是最深入的数家之一。

    这还是巫神长眠后的数劫,一直受限的结果,否则现在完全可以推进到“水世界”边缘。

    湖底妖国和巫门的关系,向来“暧昧”,外界都怀疑,那妖国是巫神灵水占染湖底生灵所化,因为在巫神沉眠之前,所谓的“妖国”远远不成气候。

    幽煌则可以肯定的讲,就是如此。

    倒不是巫神自为,而是巫门前辈为保护巫神法体,以绝大代价牵引出来,几劫生息,成了规模。

    虽然妖类成国,道德规矩与人间大异,成不了长期盟友,但让它们另眼现看,也足以为之。

    这也是巫门在洗玉湖的资本之一。

    只不过事涉敏感区域,从来不曾明言,但清虚道德宗等都是心知肚明。

    虽说为了避嫌,飞魂城的秘府位置只是“相对”突前,可他们又怎么可能完全放弃自身的优势?

    所以,祭台的设置,就不在秘府中,而是深入了妖国水域。

    历劫以来,飞魂城、千山教都在此间祭祀,灵气环绕,浸淫日久,等若是一件不能移动的巫宝。

    在幽煌这等大巫眼中,相距千里,都见得那边闪灭的灵光。

    即使祭台那里,长年都无人值守,真到“有事”的时候,还是能发挥一定作用的。

    最起码也能当“灯塔”使用,事实上,这就是洗玉盟各高层公认的名称。

    最近一个这么使用的,是苏双鹤的第二元神。

    他就殒灭在了“灯塔”之下,极度贴近水世界的湖底妖国核心区域。

    幽煌此时,就决定去“凭吊”一番。

    ********

    本章是大章,至于理由……嗯,就算是二月将尽,请诸位月票清仓。

第一百五十一章 真假不分 禀性难移(上)

    幽煌要下去,湖底妖国自然会给予放行,在此之前,里面已经很熟的“关系”,甚至还主动传递了一些信息上来:

    “这几日和你一样来意的,可有不少。有的湖底妖国直接挡下,但也有那么几位,妖国不愿与之冲突,干脆放行。”

    “都是哪些?”

    按照他的要求,不一刻便有头鱼妖,送了相关的“蜃影贝”过来——其实就是蜃影玉简的湖底版本。

    幽煌点点头,对巫门与湖底妖国的“合作”,颇为满意,也有自励之意。

    巫门前辈眼光长远,身为后辈,敢不惕厉自醒,奋力而为?

    不过,当他打开蜃影贝,见到之上一众留影,刚刚的好心情立刻就消散干净。

    天、地、人三阶核心宗门,恨不能都派出强者,蜂拥而去。虽说他也知道,这里面还有深层水域中,一处突然暴露的秘府诱惑,未必都是冲着“水世界”去的,可“顺路为之”,又能怎样?

    带着复杂的心情,幽煌一路下潜,途中经过了飞魂城设在水底的秘府。

    本没有想着进去,可神意感应范围内,忽地有了个反应,让他心里一突,临时改变了主意,折了进去。

    秘府中没几个人,能到这等深层水域来的修士,最起码都要有真人境界,不算为祭祀准备,住进这里的耆老,目前也只有三人,已经是在洗玉湖的大部分力量。

    平时在湖上,这几位都是让人侍候的主儿,可如今也只有老老实实地跑腿,还好有巫偶可以使唤,里里外外修缮秘府的各处结构。

    冷不丁见到幽煌进来,虽说未必是同一脉,还是都过来行礼问候。

    幽煌淡淡应了,转向秘府之外:“楚兄既然来了,不妨入内喝一杯茶?”

    楚原湘朗朗笑声震动水层,直传过来:“喝茶不必了,不过倒是真想入内瞧瞧。”

    很快,秘府外便现出人影,秘府内巫门修士知机打开了防护阵禁,让这位名动天下的大劫法宗师进入。

    楚原湘身形雄壮,高逾九尺,幽煌不过是中等个头,站在他面前,整个小了一圈儿。不过楚原湘向来对外表疏于打理,须发乱糟糟的,而幽煌则向来一丝不苟,看上去,倒是差异分明。

    旁观者如何比较,幽煌不知道,但就本心而言,他明白,同样是天阶大宗,掌握权柄的二号人物,同样是大劫法宗师的修为,自己比之楚原湘,还是逊色了一筹。

    至少,楚原湘这个名号,单独拿出去,照样震慑四方,便是地仙大能也要给几分面子;而他,去除掉飞魂城的加持,就个人成就而言,不过平平。

    单独相对,总有被压制住的感觉——这也是此界绝大多数人面对楚原湘的观感。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楚兄所为何来?”

    楚原湘也不掩饰,哈哈笑道:“我听说,苏双鹤的第二元神就是通过这里,逃向水世界,却还是被灭掉。至于详细过程,李伯才语焉不详,我倒比较在意,就来查验一下。”

    被楚原湘直接揭了疮疤,幽煌再不恼就是死人了。

    他眼神如冰刃般扫过,不过最后还是恢复了平常冷静淡漠的样子:

    “多谢贵宗关心,然而眼下楚兄怕是要失望了,为了准备湖祭,秘府中正在修缮,也没什么痕迹留下。”

    “不客气,同为洗玉盟中人,守望相助,也是应该的。其实光看外面,痕迹也还是比较清楚的。”

    楚原湘随手划了一下,在他们这样的大劫法宗师眼里,刚刚发生几日的高层次激战,痕迹确实非常明显。

    苏双鹤逃走的轨迹,李伯才剑气的留痕,都还存在一定的残留。

    看得出来,当时,苏双鹤是经过秘府、“灯塔”两次跳转,拉开了与李伯才的距离,冲入湖底妖国的。

    苏双鹤应对的方式没问题,如果非要说异常,只能说是节奏了。

    刚刚幽煌也在心中复推一遍,感觉中,后面追击的李伯才,剑气拦截不算太果断,几次发力,都留有余地,没有强行改变苏双鹤的方向,倒像是一场有目的的追逐。

    其中微妙处,很值得揣摩。

    至于更详细的情况,要在更深层水域,深入湖底妖国,贴近水世界,才能看得出来。

    幽煌面无表情,心思并不平静。

    看这情形,难道真的走漏了风声?

    怎么会呢,相关事宜,应该只有他们两兄弟知道……

    正琢磨的时候,楚原湘反倒提出了邀请:

    “要不,一同下去探探?一人计短,两人计长……”

    幽煌断然拒绝:“湖祭就在眼前,我还要巡查一番,就不陪楚兄了。”

    楚原湘哈哈一笑:“理解,理解!那我先行一步。”

    笑声中,就那么转身离开。

    幽煌盯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无踪,脸色阴沉。

    其实,幽煌肯定是要到那边去的,但绝不会与人同行。现在的局面下,凭吊勘验的理由只能用一次,必须珍惜。

    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他本来能安排得更从容的,谁能想到,苏双鹤的胡说八道,偏偏就触及了真实!

    以苏双鹤的心计,竟然如此配合攀咬,简直是脑子有问题……还是说,那家伙真的听到什么风声?为了保命,添油加醋地讲出来?

    幽煌转回秘府中去,要了间静室,认真思索。

    回想起来,原本按部就班的计划,第一个变数,就是因夏夫人与渊虚天君私会,引出来的“受孕”之事,直接导致夏夫人根基动摇,让他不得不站上前台。

    此事的信息源头,一直没查出来,极大可能是夏夫人的近人……

    在这件事上,幽煌承认,自己行事不当,过于操切,引起了夏夫人的警觉。

    但这也是他听到了外界风声,觉得局势紧张,迫于压力,想要加快进度。

    说到底,还是对情报的分析出了问题。

    幽煌一直以来,都非常重视情报收集,他信奉的是综合分析,客观查验、计算,最大限度避免主观倾向影响。

    眼下形势复杂,他决定把相关信息重新梳理一遍,理顺每个环节,否则不会安心。

    “本是无有生有,却硬生生给做实了,这件事,你做得很好。”

    “主上谬赞了。”

    “不,确实是好。步影斗篷虽确信是在苏双鹤手中,可放在何处,谁也不知。你在蜃影玉简上动的手脚,却是以假乱真,把李伯才、幽煌都给瞒过,真的不简单。”

    余慈对赵相山的做法,不吝夸奖,也着实觉得神乎其技。

    这种时候,赵相山倒是越发地谦逊了:“现在飞魂城的重心全都落在湖祭上,幽煌也是本能地在转移压力,我只是给他一个理由罢了。况且,幽煌这种人,性格分明,确实不难对付。”

    “哦?”

    “幽煌此人,严谨细致,却不精于判断;赏罚分明,却只能循规蹈矩。他也有自知之明,所以从不信任单线的情报,而是多线汇总,综合分析,更多时候,是‘计算’出结果。”

    赵相山一层层剖析下去:“这种分析方法,需要足够丰富的信息渠道。然而洗玉盟的公众信息一直是缺口,直到北地舆情图出现,才有缓解,但还没有真正成气候,各种信息来源,看似千头万绪,其实就那么几个。

    “更大的问题是,这种分析方式,最好还是有一个团体,避免思路重复受限,然而幽煌是孤臣,面临机要之时,身边没有商量的人,思维惯性很强,计算时,又过于相信重复性的细节,深入了解之后,很容易牵着他的鼻子走……”

    余慈听得点头。赵相山说着容易,其实也是长期腐蚀……呃,是长期用功的结果。

    当前,赵相山最大的价值,在于多劫以来,对洗玉盟深入的了解,以及经营的丰富“人脉”,

    人脉有多个层次——当时,被问话的管事没问题,但管事的手下有问题;

    也有多个环节——苏五的死没问题,但其死后遗物保管有问题。

    再加上赵相山又早有计划,顺理成章就给做成了,且是天衣无缝,极具说服力。

    除非突然在哪儿翻出步影斗篷的正品,否则谁都会认为:

    苏双鹤确实把步影斗篷放在了内书房,其管家还登记造册,确凿无疑。

    这可不是针对幽煌一个……

    赵相山还在谦虚:“幽煌不过中人之资,能取得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一是意志坚定,二是血脉基础,三就是宗门资源堆积。但到这个层次,这些都不足恃,幽灿‘闭关’之后,夏夫人能占据主位,非是无因。

    “但在真界之中,归根结底还是实力,像夏夫人这般,一旦失势,立刻就给打回原形,反而没有给幽煌反省的机会。”

    余慈微微点头,心中有些可惜:

    赵相山的无极阁已经崩溃,这些年铺设情报网络也随之散去大半,不能尽为所用,否则现在还要从容得多。

    但又很庆幸,若真留这家伙为敌,麻烦还不知有多少……

    正想着,赵相山那边又收到消息,莞尔一笑:

    “主上,蕊娘子在庄园遭袭,幸未受伤。”

    “这就算放出风声了吧。”

    “是。”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680/ 第一时间欣赏问镜最新章节! 作者:减肥专家所写的《问镜》为转载作品,问镜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问镜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问镜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问镜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问镜介绍:
我有一镜,乾坤山河也照得;
我有一剑,人心鬼域皆斩破;
我有一城,九重天里云中座;
我有一心,长生路上笑蹉跎。
世人为何要长生?因为长生包容一切的欲望,长生便是无限的可能。问镜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问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问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