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战场置换 釜底抽薪(中)
极祖的感觉有些不太对。
杨朱运化的剑意藏得太深,等于是三层掩护。类似于无量虚空神主的“天魔虚空”是一层,本身的儒玄道基是一层,奇妙的剑技本身又是一层。这种情况下,一旦发动,他这边很容易判断失误。
面对一个高层次的剑修,如果不知其剑意根底,不知道是从哪个法则脉络上切过来,必然就要冒上全面丧失主动的风险。
到极祖这个境界,绝对不会有什么自重身份的想法,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作为他的“支点”,“谢康令”微笑着对杨朱点点头,一步跨出,身形不见。
这不是虚空挪移神通,而是融入了冻寂魔国。
域外星空中,并不见特别明显的变化,但在法则结构层面,相关法则,除根本法则外,都大幅扭曲。常理而言,扭曲到这种程度,除了自辟天地神通以外,天地法则意志必有反动,意图回归正轨,来回震荡。
可是冻寂魔国所在,一切反向的力量都暂时冻结,维持在特殊的状态下。
上下四方已经错谬,冷热变化也全数混乱,由此衍生出来的种种不可思议之事,都在天魔身中呈现。
这些只是附带而已。
此时的杨朱算是剑修,但也只是“算是”。面对一个高明的剑修,法则的错乱没什么意义,一剑斩落便是,可杨朱不能这样,他的道基不是剑胎,只一线灵昧便能彻底衍化,他还需要与其他法则相勾连。
极祖其实是在计算,通过正常状态下法则的运转,和当前错谬的状态比对,寻找杨朱隐藏极深的根本和依仗。
冻寂魔国中,已经没有了“谢康令”的身影,只有无数魔头,扭曲着身影,此去彼来,看似断续,其实魔念如洪流,时刻都在干扰、压迫,错乱的法则体系,更像是极祖专门为杨朱准备的“迷宫”,
只要从里面经过,必然会留下清晰的痕迹。
只是,这一招看起来不太灵光。
杨朱的状态真的很难判断。
说他遭了魔染吧,如今灵明尚存;说他道基不固吧,依旧修为强绝;就算是明摆着的剑意,也有一些含糊不清的地方,说到底,还是杨朱目前的状态太过诡异,身上似是而非的地方太多。
极祖只得出一个初步的结论:杨朱似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寻找到了一个相对平衡的中间地带。
这个平衡体现在彻底魔染和自我灵明之间,也体现在剑意根本与原有道基之间,还体现在超拔提升与根基稳固之间。
这也正是极祖最为看重的价值所在。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极祖不会用自己的境界优势强行压迫,没有比激战时,更利于把握对手的奥妙了,他要一点点地将杨朱的秘密榨出来。
也就在此时,杨朱陡然间定下身形。界域运化,像是饕餮的巨嘴,不顾一切地吞吃天魔,极祖任他去做,冻寂魔国已经临时将天魔化生的法度改易,吞下去容易,消化却难!
而且,也是通过这种方式,极祖可以通过那些变异的天魔,渐渐明晰其内部的运化机理。
从结果看,改易天魔化生之理,效果一般。因为杨朱不是针对天魔本身,而是针对天魔滋生的复杂情绪,这些情绪,非是天魔自生,而是他化而来,本无根基,抽取最是容易,带起的杂气、戾气,则可充做燃料。
极祖记忆中倒是有相关的消息,稍一转动便悟出来:
聚杂气而精炼,拔七情而淬锋,好像是太渊惊魂炮,海人异族法器制炼的最高成就之一!
大半年前,后圣与罗刹鬼王交战,此物便占了部分因素。那一战后,四明宗和百炼门购买此物之事,也闹得沸沸扬扬。
极祖当然得到了相关的信息。
这是个比较意外的答案,了解之后,却更为疑惑。
最根本的,太渊惊魂炮是法器,不是法门。
极祖也知道,灭了海人异族之后,罗刹鬼王便将这种惊人的战争法器,安到自家“离幻天”之上,再有血狱鬼府为“燃料库”,只要缩在血狱鬼府一心固守,万炮齐发之下,十来个地仙杀上门去,都要付出惨重代价。
如此威力惊人之物,难道罗刹鬼王不想着好好利用,推衍法门?
可这里面涉及到“灵昧之法”的高端应用,其本来面目,就是剑仙昊典仗以横扫天下的诛神刺剑意,不是剑修或精于剑道,逆推出来,也远远比不过原版的杀伐威能。
唔,刚刚那剑意,还真是诛神刺!
而那种似是而非的感觉,莫非就是来自于两种不同模式之间的冲突?
一窍通,百窍通。极祖恍然明白,诛神刺是应用法门,看起杨朱却拿它来做内炼之用,固然是下了一番苦心,却没有剑仙那种运化灵昧的纯净,后患可是不小。
若如此……
虚空轻颤,黑暗中,如山巨掌凭空化现,转眼已到了杨朱头顶。掌心指头的纹路清晰可见,又似是而非,仿佛是无数光丝旋转绕行,仿佛是域外极遥远处恢宏的星河,浓缩在这一掌之间。
这一掌有个名目,叫七灭劫手。
看似平常攻伐法门,其中一掌落下,五指分别卷缠太虚、造化、生死、真幻、阴阳五类根本法则的衍生法则,掌心含动静之规,蕴超拔之力,除魔门不太擅长的灵昧,以及争战时很少用及的道德之法外,涵盖了所有的根本法则脉络。
一掌击手,随法则层次的升降,威力大小由心。
像当前这一击,虽没有撼动根本法则层次,却将这一方虚空的主要法则结构,拘在掌心之内,如捏泥一般随心变化,短时间内,不是自辟天地,胜似自辟天地,简直是在“冻寂魔国”中,另辟了一处“国中之国”,一切法则都随心意而动。
当然,若想照顾周全,太耗心力,极祖大多数时候,都是直接把结构搞崩溃,类似于天地大劫之生发,且是将过程浓缩在极短暂的瞬间之内,恐怖的湮灭力量,就是地仙在前硬抗,都要有被打成齑粉的觉悟。
也就是现在有“冻寂魔国”覆盖,否则轻易用出来,老天爷第一个不答应,天劫立降,如此内外劫来,伟力相加,故曰“劫手”。
类似的技法,也不是他所独有,比如陆沉的混元雷槌,便与之仿佛,但更加浑然天成,极祖自愧不如,而就目前而言,已经足够了。
这种情况下,杨朱身外几乎全无法则凭依,想在这种威压下生存,要么就是地仙大能,身外自辟一方法则区域,流转不息;要么就只有剑修所修的灵昧之法,孤影独立。
杨朱还远不是地仙,便只有后一种方法。
可若以此法应对,内修外用的破绽也将最大程度地出现。
不出极祖所料,确实,在这一刻,杨朱界域的运化和剑意的外发,明显出现了脱节的症状。
界域包容不住剑意,剑意也带动不了界域。
就像是两个零件,虽然是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起,可终究还是两样东西、两种性质。随着外界压力的剧变,不可避免地出现了问题,无声“断裂”。
七灭劫手之下,剑意脱出,就此和界域分离,且没有弥合的意思。
没有了支撑,界域就此崩解,反冲的力量,任是哪个大劫法宗师都难以承受。
可是,杨朱轻轻巧巧地离开了,凭借诛神刺的剑意,在灭绝性的湮灭之力中,存得一线空间,绕过巨掌手心,旁逸侧出,远遁离开。
诛神刺……真能使得出来?
不,徒有其表!
诛神刺固然锋锐,太渊惊魂炮也是犀利,但杨朱使出来的,分明是个四不像,运化中用的是太渊惊魂炮的法理,剑意透出,又是诛神刺的法门,而且梳理得有些牵强,要通过什么介质来转化……
极祖的眼神何等犀利,一望之下,便知端倪,当下冻寂魔国之中,他的意念四面回荡:
“堂堂一派宗主,什么时候也学女子,织锦刺绣?”、
杨朱面色不变,极祖实是有些失望的,说到底,还是借重外力,这样的话,这位的参考价值,就要大打折扣。
七灭劫手一击不中,极祖也不再动用。
叹息一声,冻寂魔国深处,便有汹涌寒潮呼啸而来,自成结构法理,使得这一片域外星空,仿佛变成了一处冰冻的星辰,任杨朱左冲右突,都逃不过寒潮的围剿。
知道了杨朱的诛神刺徒有其表,极祖的手段自然丰富许多,如今之计,就是先将此人禁锢,再仔细研究一番。
至于杨朱失踪,可能给北地带来的乱局……
蓦地,尖啸声起!
域外星空声波无法传导,然而冻寂魔国内部,多有衍生出来的介质,一时音波激荡,小半个魔国都摇动起来。
但见寒潮中央,杨朱不管不顾,嘶声长啸,身内身外,气机如燃,任寒气喷涌,却无论如何都近不得身。
极祖为之沉吟:打破平衡,甘受魔染,这个……
一念未绝,杨朱倏然以掌做剑,平空斩出,汹涌寒潮,蓦然中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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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战场置换 釜底抽薪(三)
先道个歉,昨天有事外出,回来晚了,还有些发烧,状态不佳,所以今天是小章。本周会尽力更一个大章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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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意所及,动静法则控制的扭曲状态,被一剑斩破,冻寂魔国摇动。
但这一击,根本没有抓住“谢康令”的真身,几乎没有任何威胁。
相较于漫天飞舞的剑气,极祖更关心杨朱如今的状态。
他深知,一切都是从“打破平衡”开始的。
刚刚才确认了杨朱立足于“中间地带”的状态,这是杨朱在身遭魔染之后,仍能够以“四明宗主”身份,立足于世的关键。如若不然,要么他就是一个人见人诛的魔头,要么就是在艰难的挣扎中无声无息死去的可怜虫。
就此事而言,杨朱做得近乎完美,调理的平衡,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但如今,一系列的平衡被他主动打破。
此时再回头看,杨朱前面的作为,分明就是为了在“平衡”的两端加上更多的份量,这样,如果操作得当,自然可以获得更为强大的爆发力,也足以获得更惊人的杀伤。
可是,杨朱难道没有搞清楚,此时此地的爆发,几乎毫无意义?
打掉他的支点,确实是一着棋,但这种兑子式的棋路,算算两边的价值,就知道,并不对等。
站在极祖这边,“谢康令”确实重要,他将谢康令的形骸安置在华阳窟,一方面是以其间的魔气祭炼,一方面也是在北地三湖安插一个支点,以排布耳目。本劫以来,进展甚好。
比如穹庐社,本是元始魔宗尚在时,打入北地三湖的钉子,元始魔宗分裂后,便是半独立状态,近年来穹窿神君和魔门东支走得很近,极祖看在眼中,便层层渗透,将其渗成了筛子,噬原虫一事爆发后,顺势一推,穹庐社便等于是废掉了。
近来魔门东支在拦海山发力,其实有相当一部分,是想平抚余波,适应变化后的新情况。
极祖正是用这种方式,即使不曾真正亮相,却在北地翻云覆雨,占尽先机。
此外,要取上清三十六天,“谢康令”也是个很必要的抓手。
极祖看重“谢康令”,可站在杨朱的立场上,又绝不应该做出这种选择。
面对逆势,杨朱选择了入魔,再用太渊惊魂炮和诛神刺的手段,提升威能,且不论结果怎样,打破的平衡不可能再转回去,后面他要怎么做?四明宗要交到谁手里?
极祖都能想到的,杨朱又怎么可能弄不明白此中的轻重?
事有反常必为妖。
本来这也没什么,只要能控制得住就好。可问题在于,杨朱这种层次的对手,又哪是可以轻易控制的?
杨朱决绝入魔,别的不说,其身中身外魔意的共鸣,相较于之前,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冻寂魔国临时修改了天魔化生的法度,但杨朱这份魔意共鸣,在层次上,又要高过所谓的“化生”。
天地宇宙中,一切天魔,都要遵循这份“魔意”,因为这是因循于元始魔主、成就天魔族群的根本。
极祖与之相较,则确有不如。
到了自在天魔的境界,任何一个有野心的魔门中人,都会让自己尽量与之保持距离,否则,与那些末法主,又有什么两样?
话又说回来,到这一步,就是大部分末法主,都不会去做,这种共鸣,更像是“融解”,稍一个恍惚,便再无自我可言。
杨朱之前已经抛离了界域,可如今,界域不立而自成。
随魔意共鸣而起,魔潮就是他的界域。
界域既成,便证明,杨朱的灵明未失——长生界域最根本的要求,就是“不疑、不惑、不由他而自知”,心思混乱的修士,修为再强,也是界域难成。
界域之中,太渊惊魂炮的法度,又一次展现出来,再配合诛神刺的宣泄,现在杨朱虽然往来斩切,乱七八糟,却是达成了一种动态的平衡。
也许停下,就是他彻底入魔之时,可在此之前,谁知道他能坚持多久?
极祖继续观察,按理说,只要堵住这个宣泄渠道,不用多,只一次,杨朱可能就彻底完了。
但理论就是理论,杨朱虽没有进入真实之域,剑意也不纯粹,可在穿透力上,已经将太渊惊魂炮的威能发挥到了极致,要堵住,目前的冻寂魔国做不到。
况且,杨朱已经渐渐适应了魔意的共鸣,正利用魔潮中亿万天魔的感应,搜检他的位置,想藏身的难度,越来越高。
极祖也是乐了——怎么说杨朱也算是宗师之身,竟然搞这些无理手,而且还真把他逼到这种程度!
那么,这样又如何?
冻寂魔国扩张,瞬间扩大了三五倍,轻而易举地将甘诗真那边的战场也圈进来。
再这么乱七八糟斩下去,说不定下个挡在他剑锋之前的,就是甘诗真!
剑势倏止。
杨朱蓦地停身,凝立在魔潮中央,双眼微瞑。如果往前推十余息的时间,他这么做,青衫飘飘,意态自若,想必是潇洒好看。
可如今,他已然入魔,纵然保得灵明,可身中遭亿万天魔魔意洗荡,由形骸而至神魂,每一寸、每一个角落,都在向不可逆的方向转化。整个身躯都膨胀了一圈,撑得青衫欲破,发髻散开,皮肤之下,有一层幽光闪烁,偶尔照透了,连内层的骨胳、脏腑都隐约可见。
极祖看得分明,其形神结构,确实已然非人……不过,他嘴里嘟嘟哝哝,念什么呢?
杨朱眼下这状态是极度危险的,宣泄的渠道暂时封闭,魔意汹涌,灵明便如风中之烛,随时可能熄灭。也许,他是想着故技重施,通过再一次打破刚刚形成的“动态平衡”,获得极致杀伤?
极祖控制着“谢康令”,在冻寂魔国中藏得更深。
这种手段,可一而不可再,况且,如今的杨朱,最为欠缺的就是准确性!
另一边,由于被圈入了冻寂魔国,甘诗真很不适应,相反,作为主战力的具多罗,却是如鱼得水,得以借助扭曲的虚空环境,展现他千变万化的能耐。
由此,他得到了交战以来最大的战果——寻隙而入的一记背后穿刺,极致发力,首度突破了定心簪的防护,几乎将甘诗真的背心捅个对穿!
若非甘诗真反应迅速,连脊柱都可能被斩断。
第一百四十章 战场置换 釜底抽薪(四)
即使遭到如此重创,甘诗真也是一声不哼,不给杨朱带去麻烦。
极祖倒是兴致盎然,这两位在坚持什么呢?
略一转念的功夫,他倒是又发现了异常。
杨朱的喃喃言语,凝成了迥异于寻常音波的独特信息,借刚刚剑势乱斩的效果,穿透了已经不那么严密的冻寂魔国,投入缈远虚空。
至于去向,是直接打入了法则层面。
由于涉及灵昧一脉,追索时多少给他带来些困扰,而捕捉到之后,解析也要花点儿时间。
最后他确认,这是走入了生死法则的一条衍生脉络,类似的脉络,是玄门常驻的“地盘”,不适合魔门涉及,杨朱若要勾动其中力量,说得过去,只是,好像有点儿眼熟?
不及分辨,这条信息分明已经与相关脉络之上的某个意识相接,微幅的波荡和反馈传递回来。
这一刻,三方的意识,透过相应的法则脉络,碰撞在一起。
那边的反应也不是特别迅捷的样子,似乎和他一样,有些愣神。
此时,战斗状态下的极祖,反应自然要快过一线。虽然不是神主,玩不了布网天下,亿万里交战的把戏,但立世数劫,身为魔门修士第一人的最有力竞争者之一,他自有神通。
当下神意激荡,似攻还守,布下屏障。
这就是一个态度:
我们这边做事,无关之人,不要牵涉进来!
他也是故技重施,就像这些年吓阻意图进入华阳窟“探险”的人们一样,亮出了修为境界,却掩饰了自己的身份。
别看这里打得不可开交,却一直在冻寂魔国控制之下,出了魔潮范围,没有谁能看出端倪,就算以杨朱现在的状态,也别想破坏。
他有这个自信。
然而,对方的态度,也是出乎意料地坚决,最初的愣神之后,意念循法则脉络切入,且是玄妙无方,对魔门法度的理解,更是远超出他的预料。
极祖立下的神意屏障,其实已经是真实之域的层面,虽筑基于魔潮之上,却自拟法则,如地堡坚牢。
可对方来得更是飘忽。
在最终受险之后,竟然直接绕过了相关的法则脉络,以一种惊人的搜魂秘术,追着杨朱的意念特质,以及其丝缕欲求之想,瞬间漫过亿万里虚空,如黑潮、如暗流,无声无息而来。
“这是……天欲妙染搜神法!”
亿万天魔所构的魔潮,毫无抵触之意,概因它们多年来“他化”而得的情绪心念,正是此搜魂法门借力之阶梯。
天魔本无心,他化而得之。
根基都是虚无,又怎么能够驾驭呢?
对方正是用这一渠道,借着域外最为常见的天魔族群,几次跳转,就绕过了极祖的防御,将可观的力量投放过来。
可这股力量投放之初,似乎是也“惊”了一记,浩浩荡荡扑来的气势,骤然一挫。
也怪极祖在真实之域的阻隔,把自家身份藏匿得太好,对面就算做过一定的准确,也显然没有想到,这里竟然是如此的“大场面”,
不过,如果让这位就此知难而退,未必也太理想化了。
这股力量只是变得更晦涩了些,在魔潮中载浮载沉,出入不定。虽然不那么强势,却依旧摆出了不甚友好的架势。
冻寂魔国不会允许如此外力,在自家腹地兴风作浪,自然形成绞杀之势。
可问题在于,这种力量所作用的层次,总是与冻寂魔域所控制的领域有那么一些“游离”,准确地讲,就是在魔门体系最少涉及领域之一的情绪意志层面,往来弄影。
情绪意志大半属于灵昧法则的脉络,而众所周知,天魔是没有灵昧可言的。
元始魔主据天魔而搭建的体系,自然也就没有“灵昧”的位置,就算魔门修士历代以来,对此多有增补,但也是天然的弱项。
绝大多数时候,魔门会将“情绪”视为“六欲浊流”的主要成份,是摒弃的对象,而将相关的精进意志划入“超拔”的范畴,这其实也是对修行体系缺陷的一种妥协。
同样是魔门手段,对方所依存的,就不可能是灵昧法则,而是另辟蹊径,在超拔与灵昧的交缠中,寻找了一条抵近“灵昧”的捷径。
沿这条路走下去,偏左一些,就是在超拔之法上多走一步,就是魔门传统的极致;偏右一些,在灵昧之法用心,则极可能是脱出现有体系的一条新路。
“这事儿有趣啊!”
极祖讶然失笑,明明是走的玄门路数,却招来了魔门强人,而且观其法度,就是现在几己湮灭不闻的“本义派”心法,唔,是五通……不,应该是欲染魔主的修持法门!
九玄魔宗?西支?还是北宗?
很快,已经人才凋零,几乎快被自家的冰雪魔宫吃掉的北宗,便给排除了;
九玄魔宗近年来走的是与他差不多的“贯通三脉”的路子;
那么就是西支,里面颇有一些抱残守缺的老顽固……或曰野心家!
是了,东海之下,九宫魔域,只是对付陆沉之前打的马虎眼,不过,里面颇是出了几件奇事……
想到这里,他心中已经有谱了。
冻寂魔国依旧与新侵入的力量较劲,这股力量搅得魔国之中,法度紊乱,极祖知道,这是因为他真身不在此地,很大程度上借助魔潮之力,凭空化现魔国,导至出现根基不稳的情况。
两边的法门无所谓高低,但在这种形势下,对方更易于借力。
而这也证明,对方在境界上,和他的距离已经相对接近,至少,比现在频出无理手的杨朱,要强出不止一筹。
变数频生啊。
一声概叹之后,他当先发言:
“幻荣啊,多年不见,一向可好?”
“极祖安好,晚辈拜见。”
魔潮中,纤瘦白影显现,那是幻荣夫人凝出了虚影分身,对着冻寂魔国深处,款款一礼。
都是魔门体系中人,彼此知根知底,大家没有必要掩饰什么了。
极祖没有让谢康令出面,也没有学幻荣,弄个分身之类,他有这个资格,甚至还有闲情评点两句:
“古早之时,本义派与见行派冲突,我虽未亲身经历,但就本心而言,我是站在本义派那边。本义派看似尊古薄今,其实尊重的是魔门全盛时期,万千气象,百家争鸣的活跃状态。
“而见行派的思路,未免就太过狭窄、现实,这也是无量派系在魔门一家独大的后果。若不是大梵远在血狱鬼府,另起炉灶,说不定连这个都要抹掉……可惜啊,百家千宗各自注疏《太元天魔根本经》的盛况,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幻荣夫人浅浅一笑;“极祖明鉴。”
“莫要夸我,下面我说的,可能你就不爱听了。不说别的,只论秽渊、无明、欲染、无畏、寂妙等五魔主尊位之法度,我更赞同五通之说。”
“哦?”
“往来不穷谓之通,从秽渊而至寂妙,对应的,是修行的五重境界,亦即超拨之脉络。更合乎魔门根本法理,以此为本,才能夯实根基。
“而以欲染为主,则先期就将重心放在人心意志层面,虽然早早就能触及到‘灵昧’之根,但失之操切,便如魔潮中这些小小魔头,大浪一卷,任其他化了多少情绪念头,都要冲刷殆尽。
“你我之辈,固然不想局限在这牢笼之中,但该做的功课不做得圆满,就算出去了,又能飞多远?”
此言既出,幻荣夫人沉默良久,方道:“极祖金玉之言,幻荣谨记在心。”
由天欲妙染搜神法携来的玄通法力,虽是还在,不见早先的汹涌势头。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极祖稳居魔门最强者之列,岂是幸至?
几句话的功夫,便将幻荣夫人的气势挫消,也将本来不怎么有利的局面扳了过来。
幻荣夫人明知极祖的真实目的,可这几句话,诛心得很,她本身的战斗意志也不是太强,不免就受到影响。
极祖话锋又是一转:“不过,我这些话也许没了意义,幻荣啊……恭喜你得脱圣典名籍,说起来,这也是绝大的造化!”
幻荣夫人面无表情,又浅浅躬身,算是回应。
“你既然脱离了一重束缚,能不沾染麻烦最好……”
这又是诛心之言,且极祖是明知故问!
幻荣夫人视线在这片虚空中打了个转,冻寂魔国扭曲的法则,还挡不住她的目光,确实是麻烦没错。
无声叹息一记,她直接切入正题:
“敢问极祖,魔国之中,是四明宗的杨宗主吗?那一位……甘诗真?他们得罪了极祖?”
“不,是我设局请他们进来。当然,杨宗主应该也另有想法。”
“这一点,妾身倒是可以想见……杨宗主做了件很有趣的事。”
幻荣夫人至今还有些不可思议,视线再往杨朱那里转了圈儿,方道:“妾身受人之托,代为处理在九天外域的一些事务。却不想第一个上门的,竟然是杨宗主。”
极祖笑声传来,没有寻根问底,只道:“既曰代管,可有决断之权?”
“惭愧,妾身还没这个资格。”
话音方落,法则层面,有微妙的震荡传递过来,两人都见得分明:
又有一位的意志驾临。
第一百四十一章 日月逝矣 岁不我与(上)
这位没有如幻荣夫人一般,即刻现身。而是在相关法则层面,真正与杨朱投放的信息相接,就像是埋入土的种子,进入沟渠的水流,顺势生长、铺展,架设结构。
在法则体系中,如此作为,等于是跑马圈地,而且是在极祖的眼皮底下。
极祖当然可以出手阻止,不过效果如何,就不好说了。
因为能看得出来,这是一个既成的体系结构,有着比较稳固的根基法度。看似只冒出来一个“小嫩芽儿”,其实深层的根系非常茁壮密实。
杨朱所做的,只是与之勾连上,然后达成协议,两边各出一些力量,将根系的一部分牵引过来,生发成长,将两边扣合在一起。
正宗的神主手段,而且,是上清宗“招募”神明的惯用伎俩。
对方是谁,呼之欲出。
结构搭建好了,自然就有神通呈现。倒也不是什么仙气纶音,而是一道符诏凭空而现,又飘飘荡荡落下,自虚而实,符诏上宝光隐隐,不类凡物。
杨朱抬头上看,面无表情,但符诏真到头顶了,他还是接在手中。
符诏入手,又重归虚无,同时却有灵光层染,从接触的指尖开始,一节节推上来,转眼蔓延到全身,像是某种加持。
受了这符诏,杨朱魔染的局面并没有明显的改观,这符诏也不像是玄门降伏心魔的秘法——眼下这种情况,若用此类法门,才真叫火上浇油。
杨朱低头,看了看刚刚接下符诏的手掌,似乎在感慨,又似在发呆。
那种复杂的心绪状态,没有什么遮掩,都呈现出来,也让人们本能地有细究的想法。
可就在此时,杨朱忽然挥手,剑意迸发。
这一个时间差打得太好,冻寂魔国之中,扭曲的法则完全没有起到任何阻挡、偏转的作用,剑意势如破竹,瞬间打穿了千百个法则层面,擦着甘诗真肩侧过去。
稍错后一个身位,依旧兢兢业业,要将甘诗真拿下的具多罗,只来及偏转下脑袋,便被锋锐剑意,从左边嘴角一路撕裂,斜切了半个颈椎,差点儿把半边脑袋撕下来。
血光在虚空中凝成大大小小的液滴,没有立刻蒸发,显然内蕴了许多元气……这部分,是硬被剑意爆出来的!
绝对是剑仙级别的杀伐之力!
具多罗甚至没来及庆幸,便心生悸动,猛扭头,便见开战之初已遭重创的天鹰上人,就此尸分两半,元神都没逃出来,直接死个了干净。
如此威煞,惊得百战真君缩在天魔战阵之中,一时足不敢出。
都是种魔之人,倒不会有什么兔死狐悲的感慨,具多罗只是惊讶:
这杨朱……莫不是嗑了药?
极祖的心绪微微一动,冻寂魔国之中,他的反应不可谓不迅速,激发的层层阻碍也不可谓不强大,然而,杨朱这连环一击,表现出的法度、威能,面目相似,内里却是有了极其玄妙的变化。
似是而非的东西少了,更能展现出“本应有”的精妙,同样,也自然地加持了他的情绪意志。
对一位大劫法宗师来说,心与意合,意与气合,贯通如一,也才能彻底展现出神通威煞。
或者说,这才是真正的宣泄!
造成这一切的,就是来自于虚空深处,那一道符诏。
这一波连环剑意激发后,极祖能够感应到,在杨朱魔染失衡后,形成的魔潮界域内部,消化天魔情绪心念以及巨量杂气的方式,分明有了一些改观。
这是从太渊惊魂炮上得来的思路……说改就改?
类似的符诏封神的场面,极祖见过多次,可就是当年的上清宗,也难有这般立竿见影的效果。
要么是两边早有默契;要么,就是杨朱处心积虑,盯的就是那位的手段!
极祖很清楚,目前的重心所在,几名手下的死伤,倒不算什么。
他甚至没有管杨朱接下来如何,心神自发提升到真实之域层面,更看新的法则结构垒砌完成后,与既有法则体系的摩擦与适应。
而此时,他也终于明白过来,最初的那份熟悉感来自于何处,而杨朱又是怎么未卜先知式地勾连上去。
这不就是之前渊虚天君在拦海山外海,所谓“梳理上清体系”时,打入天地法则体系的变异法则之衍生吗?
虽然当时的声势不小,但事情本身并不特别出奇,渊虚天君后续也相当低调,极祖只远远观察了一段时间,后面便在处理自己的事情,有几日没看了,却不想竟然已经发展到了这种程度。
想想也对,早在与罗刹鬼王大战时,渊虚天君便在后圣的助力之下,在真实之域搭了“紫微帝御”的根基台子,其后又以万古云霄震动北地,实际的威能不论,在法理上的影响,是极其深远。
有这样的法理根基,在相关法则层面上的扩展,自然不会太慢。
这还是本劫以来,有关上清体系的法则结构受了限制的结果——但不管上回的勘天定元如何折腾,东方修行界玄门体系一家独大的现实不会改变,各家玄门打断骨头连着筋,这是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念谁来谁,冻寂魔国中,新的人影化现。
极祖沉沉一笑,渊虚天君也算是半个神主了吧,果然颇有相应的神通风范。
到来的就是余慈。
借助蔓延开来的生死法则支脉结构,又有杨朱的配合,他很轻松地跨过了真界与外域的法则樊篱,投影域外,一举将自家的影响范围扩展到域内域外生死法则涉及的每个角落。
这算是意外……惊喜什么的,还算不上。
相关的消息,他从幻荣夫人处得知了一些,从杨朱那里也得到了些,至少知道面对的是何种人物,自然谈不上“喜”字。
但既来之,则安之。和幻荣夫人知根知底不同,余慈还是首次“亲眼”看到大名鼎鼎的冻寂魔国,颇是好奇地打量几眼,这才向魔国深处发话:
“原来是极祖当面。华阳窟那次,见面不识,惭愧得紧。”
这一刻,极祖的感觉颇为复杂。
他对余慈的关注,远远超过对面的想象。
可另一方面,近段时间,准确地讲,是渊虚天君在北地发力以来,尤其是极有“针对性”地在华阳窟周边弄影儿,也带给了他极大的困扰。
终于在余慈与大黑天佛母菩萨的对战中,他忍不住借“谢康令”之身出手。
实是觊觎上清三十六天久矣,对余慈有“必得之心”。
在北地这些年,他也看出来了,没有上清宗的嫡传作为“钥匙”,谁也别想找到洗玉湖底那一座太霄神庭,也就没想打上清三十六天的主意。
余慈的出现,其实是让他颇有些惊喜的,
但是,难度真的很高。
一个懂得自辟天地无上神通的渊虚天君,已经够棘手了,再来一出虚空大挪移……任谁都要头痛。
前段时间,在华阳窟的那次出击,其结果已经证明,是有些冒失了,他不想再来第二次,可渊虚天君也好,那个浑蒙的老天爷也好,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啊。
就因为这份感慨,他一时不想说话,再说了,余慈也没有与他长谈的意思。
随即便指向了杨朱:“我只是初步梳理了真界那边,域外还没有正式开始,杨宗主你这般急切,却是何苦。”
话中有无奈,也有讽刺。
是的,他现在心情不太好。任是谁被强扯过来,与魔门最强者之一的极祖放对,都不会太开心。
可是,杨朱拿出了让他不得不来的理由,而这也让他更不舒坦了。
往甘诗真的方向看了眼,没有说什么,幻荣夫人则是会意,刚刚的怠战情绪,总要有个度,现在,是她表现的时候了。
欲染神通发动,不管之前被极祖怎么评价,这都是一门自在天魔级数的神通手段。透过一众天魔浮动的情绪心念,瞬间渗透到超拔脉络上,一念升降,万千魔头便等于是抽了筋骨,瞬间被打落到无生念的最低级阶段。
百战真君的天魔战阵无声崩解,兵杀战气反噬,当场要了他大半条命,新伤旧伤加在一起,活下去的可能性已是不大。
至于具多罗,此时还分出相当的力量,与渗透入体的剑意相抗,就算有千变万化的能耐,也留了痕迹,当下便是口喷鲜血,远遁开去。
幻荣夫人顺势便将甘诗真摄来,纳入她的保护范围。
甘诗真此时内外皆受重创,但意志清明,分得清敌我,荡魔神锋虽然对幻荣夫人很有“感觉”,却被她牢牢控制着,神色自若。
在此期间,极祖没有任何动作。
余慈看着渐渐接近的甘诗真,眼神柔化,最终郑重躬身行礼,还要胜过当年:
“甘师叔,余慈拜见。”
看到余慈这般表现,眼神一直清明坚定的甘诗真,恍惚了一下,唇角自然绽开了轻柔的弧度,同时,也欠身还礼,可回应的话到嘴边,却变得有点儿飘忽:
“这些年,倒是常听你的消息。”
“……让师叔见笑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日月逝矣 岁不我与(下)
余慈很想和甘诗真畅叙别情,只是如今时间、地点、气氛都不相宜,也只能是点到为止,转而吩咐幻荣夫人:“甘师叔身心俱疲,你且携她去休息,这里,由我与杨宗主处置。”
如此语气,就是在人间坐实了两人间的上下级关系。
就目前而言,极祖也好、杨朱也好,反应都很淡定,但当这个消息发散出去之后,各方的反应就颇值得琢磨了。
余慈也不想这样的,他当然想把幻荣夫人当成手中的一副底牌,关键时候再扔出来砸人——即使面对黄泉夫人这等精擅精报分析的大能,瞒或不瞒,都没什么意义,有心人自会通过幻荣夫人和鬼厌的关系,找到隐藏其中的线索。
可正式亮相与否,还是有区别的。
如今却因杨朱,将这副“底牌”暴露在堪称大敌的极祖面前,若说不恼,定是谎话。
幻荣夫人倒不怎么在乎,轻应了声是,也礼数周全地再向冻寂魔国深处行了一礼,正要离开,甘诗真却主动开了口:
“宗主。”
若是对余慈讲,余慈还能想法截断她的话,可这么一来,就不好办了。
而甘诗真也只说了这两个字,其意昭然,就是要杨朱开口。
所有人都在等杨朱的反应。哪知,杨朱却仿佛没有听到,眼帘低垂,似瞑非瞑,仿佛睡过去一般。
域外虚空重又陷入沉默。
甘诗真没催促,没有不耐,没有失望,只静静等着。
余慈想开口,但想了想,最终还是默默旁观。
或许是对甘诗真的倔强没有办法,过了片刻,杨朱终于睁开眼睛,往那边看去,欲待说话,忽又哑然一笑,漫声吟道:
“日月逝矣,岁不我与。”
真是好理由!时间紧、任务重,然后这么做法?
不管怎样,开口就好。
然而这时候,甘诗真倒继续保持着沉默,余慈看在眼里,心里暗叹一声,主动开口:“杨宗主,前日说话时,你可没有对我讲这句,而且,当时我也没发现,你竟然遭了魔染……控制得很不错。”
“谢天君夸奖,我也以为是。可惜并非如此。”
杨朱自开口后,便是言笑自若,便是魔染导致的身形变异,都缓解不少,这是他太渊惊魂炮的法度更为精妙、消化速度更快的缘故,里面的功劳可都要记在余慈账上。
余慈也算配合:“愿闻其详。”
杨朱微微一笑,捋起右臂长袖,现出绑在上臂的一幅血红色细纱。
毫无疑问,这便是天魔化芒纱了。
杨朱将此物解下、抛开,一侧幻荣夫人会意,略微发力,将细纱卷来,送入余慈手中。
余慈又看杨朱一眼,手上轻拈两下,果然就是化芒纱的手感,纹路与其他几幅化芒纱一样,精妙得很。至于内蕴的剑意……
剑意?
余慈心头一动,低下头,视线追着手指所触,逐一摸索勘测。
化芒纱里当然没有剑意,却是用纹理表现出来。想研究的话,有两种方法,一是经过了天罡地煞祭炼法的作用,让纹理中内蕴的文字显现;另一个更直接,就是以心相合,直接探索,从纹理针脚中查勘,但要相当高的剑道造诣。
此物已经被祭炼了,稍一刺激,那些花纹上便映出密密麻麻的文字,同样是“诛神刺外道炼法”,与百灵化芒纱、十阴化芒纱的格式、法度都非常相似。
以余慈对诛神刺的理解,应该没有错误。如果按照这上面的修炼,修成诛神刺的几分模样,应该不成问题。
可要知道,化芒纱本身也是一件法器,尤其是能用来与诛神刺配套杀敌的。任是哪位修炼起来,也要好好参照、利用法器本身,仔细理解制纱人针法之后的剑意根底。
这样一来,剑意与法门的配套就非常重要,是一个明确的指引。
可问题在于,就余慈现在看到的,化芒纱里的剑意纹路,绝对与昊典不同!
这是一幅以假乱真的赝品……或曰是非常接近原作的高仿品!
材料没问题,结构没问题,只有作为导引的剑意略有问题,不是纯粹的诛神刺的法度,而是一个剑道造诣足够高明的人,模仿诛神刺剑意所做——没有接触过几幅化芒纱的人,看不出究竟,但只要接触过,又对剑道上有足够的造诣,应该能分辨出来。
余慈看向甘诗真,其人见过百灵化芒纱的。
甘诗真知道他想问什么,神色微黯,摇了摇头,里面的意绪复杂,而杨朱则给予更明确的解答:
“诗真见到这幅化芒纱,实是晚了些。也幸亏见到,现在,则还有挣扎一把的机会。”
余慈皱眉,制出这幅化芒纱的人,模仿的时候还是很用心的。单纯用化芒纱的法门修炼诛神刺,其实不会出问题,练出练不出来,都无所谓;将化芒纱用为法器,配套诛神刺对敌,或许有些滞涩,但也没有大问题。
可是,如果像杨朱这样,将其视为救命稻草,以其淬炼心神,又结合了太渊惊魂炮的法度,用其导引、宣泄巨量杂气,问题自然就给无限放大了。
太渊惊魂炮最适合的配套法器,其实应该是百灵化芒纱,用天魔化芒纱本就有点儿“言不及意”的味道,余慈当日将百灵化芒纱的拓本交给百炼门,就是出于此念。
当时他又哪会想到,杨朱会是这样用法?
杨朱控制魔染的思路已经很清晰了,看上去和平治元君现在控制“七情错乱”的方法有点儿像。都是以某种特殊的法门熔炼魔意或者是混乱的情绪,只不过前者更具野心,找到了诛神刺这么一个宣泄的渠道,大幅提升了自己的杀伤力。
想到平治元君,余慈自然而然想到当初为平治元君炼制符牌的许央。
以百炼门和四明宗的交情,或许这里面也有一些说法。
但不管怎样,内炼心法再好,以杨朱刻意“找平衡”的思路,宣泄渠道出了问题,肯定会出现反噬,打破平衡,大幅削减杨朱的控制力。
太渊惊魂炮的入手,只会是进一步激化这个破绽。
可以这么说,单纯的化芒纱,是小问题;太渊惊魂炮,也是小问题;但二者联系起来,就成了大问题。而再算上杨朱看似“平衡”,其实“极端”的思路,最后就成了严重问题。
如果不是这样,以杨朱的智慧,怎么可能深陷如此程度之后,才惊觉过来?
是陷阱吗?一个针对杨朱、四明宗、又或是洗玉盟的陷阱……
又或者,只是一个悲剧性的巧合?
余慈沉吟,目前来看,追究源头,两个问题最重要:
这幅化芒纱,是怎么得来的?
将太渊惊魂炮与之勾连的思路,又是谁的主意?
对此,杨朱并没有给出答案,不是不想说,而他本人应该也是在迷惑着。
这种明知中了道儿,却不知该往何处寻的迷茫和憋闷,着实很让人难受。
余慈倒是有一点儿猜测。
织绣化芒纱的的材料,他只在海人异族的地面儿上见过,当年还拿了一盒,可惜已经在东华山渡劫时灰飞烟灭了。
这种“转质化性,练血成丝”的手法,不是海人异族独有,但能做得这么到位的,应该也不出其中了。
那么……罗刹鬼王?
如果真如此,半途截取太渊惊魂炮,也完全能视为是一场作秀。
当然,这纯粹是一种猜测,没有让人信服的证据,最重要的是,害了杨朱,害了四明宗,动摇防线,使北地局势糜烂,又能怎样?
到那时,洗玉盟底蕴尚在,八景宫不会坐视不理,罗刹鬼王做来又有何用?
就目前而言,余慈更不满的,还是杨朱的反应。
这位也是莫名其妙,一看便知,极祖虽然在北地罪孽累累,但在此事上,只是恰逢其会,不应该是幕后黑手之类。他一门心思过来,岂不正合了别人的意?除了让亲者痛、仇者快,还能有什么效果?
若真有效果,就是又把他牵连进来……
心内虚空中,赵相山突然开口:
“主上。”
“嗯?”
“恕我直言,现阶段,能把主上牵连进来,也是不得了的成就。”
余慈为之哑然,一时竟无言以对。
不错,他早不是当年独往独来的散人了,某种意义上,甚至是以一身牵系天下平衡的重要人物。近期几件大事,他都或多或少参与了,他的行为,也是亿万人瞩目。
这样一来,他好像把握到了杨朱的心态。
“时不我待……所以要让事态变得更加激烈,是吗?”
这样的思路,还真是“爽利”啊!
以前的四明宗,多杨朱一个,少杨朱一个,没有本质上的差别;
可经历了内乱和魔潮的冲击,有没有杨朱在,四明宗完全是两个模样。
所谓的两个模样,就是“存”与“灭”的两极。
担心宗门崩溃,重蹈上清覆辙,所以干脆闹得更大,乱中求存?
这种极端的想法……
杨朱,你确实入魔了没错!
不管余慈怎么评价,眼前的难题都必须去解决。
第一百四十二章 华阳魔矛 神台丧钟(上)
惭愧,又是小章,昨天突然有点儿卡文。明后天肯定有一个大章,此外我争取连更,不敢承诺,只能是争取……诸位书友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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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朱设计和作为,可以用“简单粗暴”来形容。
如果是魔染初期,不至于此,魔染透了,也不会这样,偏偏他看似找平衡,其实一直在走极端。极端的状态,更容易滋生极端的思维。
极端到直截了当。
到了他们这个层次,特别是关系到大势力之间的问题,往往都是副手级别的出来磋商、谈判,而宗主级别的现身,明白表示敌意,就是再没有什么转圜余地。
毕竟,不是哪方势力都像洗玉盟那般,能那么圈圈绕绕的。
目前,横亘在余慈面前的难题,不是杨朱,这位他完全可以不管;也不是甘诗真,反正已经将她庇护在羽翼之下——真正麻烦的是深藏在冻寂魔国之中的谢康令。
当杨朱透过法则体系,获取了他的支持,凭的是三个原因:
第一个自然是正式地向他祈告,非常标准的模式,通过幻荣夫人转接到余慈那里……其实余慈怀疑,就算没有幻荣夫人,这位恐怕接下来就会将信息透入真界之内,反正两边也不是太远。
第二个是甘诗真。对这位,余慈不可能坐视不理。
至于第三个,无疑就是谢康令。
余慈还是到了洗玉湖之后,才听到谢康令这个名字。
从平治元君所述的那些枝节中,便知此人,定是当年的风云人物,绝代天骄之属。
这些也就罢了,真正重要的是:
谢康令是朱老先生的亲传弟子。
余慈身受朱老先生大恩,成为上清宗的传法人,得传“诸天飞星之法”,也是奠定了他获得今日成就的重要基础,这份恩情是还不完的。
他之所以这么卖力地重立上清,原因不外如是。
而今日得知,谢康令在世间竟然尚存形骸,而且成了极祖种魔的对象,他又怎么可能视若无睹?
既然已经知道了消息,他必须解决谢康令的问题。
不,不是解决,而是了断!
对杨朱追溯上去的“上清覆灭”之脉络,余慈不是当事人,只能是将信将疑,但他身边有赵相山,有幻荣夫人,包括血相老祖也是经过当年大劫的,几方参照之下,必须要承认:
上清覆灭,固然是多方原因共同作用,可极祖必然是充当了极不光彩的角色……始作俑者,或便为他而设!
不知也还罢了,只要是知道,哪个上清遗脉能够忍耐?
严格意义上来讲,余慈算不得上清遗脉,但他所担负的责任,比任何一个上清遗脉都要沉重。
一个月前还不至于这样,可在他借上清体系,为自家生死法则脉络寻找到了依附之后,这份因果,便彻彻底底地落在了他怀里,渗透到他的形骸神魂之中。
余慈的身形不断凝实,透过杨朱这边形成的法则结构平台,源源不断地传入力量,也彰显了他的态度。
他的视线指向冻寂魔国深处:“听说,极祖手中,有谢康令的遗骸?”
“确是如此。”
“朱老先生选我做传法人,他的亲传弟子,便等于是我师兄。师兄遗骸在此,做师弟的无论如何都要护得周全,依礼厚葬,还望极祖不吝成全。”
“可以。”
直到现在为止,两人之间的对话简直顺利到了极处,可没有那个人会认为,这种礼仪式的虚假态度,会永远持续下去。
接下来,极祖的意念横贯冻寂魔国:
“太霄神庭,三十六天——我欲观睹久矣,若天君不嫌弃,我愿携谢康令之躯,与天君同往,助一臂之力,了却心愿后,便将其形骸葬入神庭仙墓之中,不知可否?”
“……否!”
既然知道不能缓解,不可调和,睁眼说瞎话是没必要的,那么……
开战吧。
当然,不会是闷头死拼,对于极祖在北地的作为,八景宫也好、洗玉盟也好,想必会很有说法;就是魔门地界,地火魔宫、魔门东支等势力,也会很感兴趣。
第一波,就是把消息传出去。
只是,他能想到的,极祖又怎么可能想不到?
既然今日,他在北地三湖的支点注定难以保留,那么他的目标退而求其次,就是要让谢康令这具藏在华阳窟多年的战利品,回返冰雪魔宫,再图后计。
这注定是个波折的过程,可极祖纵横天下多年,又曾怕过谁来?
最先震荡的,不在冻寂魔国之中,不在众人身畔,而是在数万里外,看似毫无联系的华阳窟!
万里山脉轰然摇动,其周边在多年魔染浸染下,已成魔国,谢康令形骸居于其中,修持魔功,与之相系。
虽不如冻寂魔国一般,生灭由心,但心念动处,相隔数万里,却轰然响应,自有魔气如燃,如狼烟般冲上云霄,随即打穿虚空,瞬间跨越了这一段长途,再现时,已化为一柄长逾丈二的魔矛,投入冻寂魔国。
“谢康令”自冻寂魔国深处缓缓走出来,将魔矛信手拿来。
也在此刻,魔国与魔国对接,气机贯通,往复奔流。
感觉中,半个北地连带域外都在摇动。
“谢康令”英俊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笑容:“此矛便曰‘华阳’,是我用华阳窟中亿万魔头,掺入上清神明之灵光,百年祭炼而成,自有一番灵动。今日我便携此矛而去……不劳天君远送!”
余慈冷冷看着这一切,虽不知道此刻,说话的是“极祖”,还是“谢康令”。
但他知道,这甚至是一个和罗刹鬼王同级的对手!
必须承认,他做的准备太贫乏了,面对这样一位大能,匆匆而来,又怎么可能准备充分?
所以,在来此之前,作为谋士的赵相山是极度反对的。
其实,余慈也不想这么决绝,不论是来之前,还是来之后。
极祖的分量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可是,在交涉过程中,他却发现,以往那些完全可以周折婉转的地方,再难变化,因为眼下,他不是代表他自己,而是整个上清体系亿万修士、神明英灵。
亿万目光所指,他不能退后,只有向前!
有生以来,他头一次肩负着这样沉重的担子,直面强敌。
非常艰难——既往灵动的气机都变得滞涩,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发力。
可当所谓的“华阳矛”尖锋指来,看上面污浊而刺眼的灵光闪烁,已经在真实之域铺开的“高台”之上,却似有怆然钟声,嗡然鸣响!
第一百四十二章 华阳魔矛 神台丧钟(下)
余慈本来心有杂念,面对极祖这样的强敌,未虑胜,先虑败。
败在极祖手里,并不奇怪,在这儿也伤不到根本,谅极祖也追不到拦海山去,可这么一来,在真界之中,对他与“后圣”的声望,必然是一个打击。
可在真实之域的“高台”上,钟声响起之时,这些个芜杂念头,却是一发地洗荡干净——或者说,根本没有了存在的空间。
“高台”是用万古云霄和紫微帝御的法门,在真实之域搭建起来的介入上清体系的一处平台,自然而然会与相应的信息发生反应。
余慈虽然将生死法则脉络打入虚空,进入了玄门体系,但要说与上清体系有多么深入的联系,倒也未必,计划中,那是需要进入太霄神庭后,才会进行的下一步工作。
而这一刻,余慈面对所谓“华阳魔矛”的尖锋,看到的是污浊的灵光,那里面毫无疑问掺杂着身死在华阳山附近,上清修士的怨念,此时,却是禁锢在魔矛之上,被仇人驱役。
对上清一脉的修士而言,这情何以堪?
透过这点灵光,还有华阳魔矛的气机轨迹,余慈的意识甚至可以追溯到华阳窟,感受那些挣扎的意念……
相隔数万里,这并不是件容易做到的事情,但通过“高台”,通过刚刚发生的反应,或曰共鸣,余慈的心神,便随着那怆然的钟声,顺势播洒开去。
钟声中的情绪,想也知道是共鸣所成,然而,为何会有钟声?
疑惑在急剧扩张的心神之中,便像是被风吹散的薄雾,渐渐没了痕迹。
与心神相和的,只有九天十地之间,渐渐清晰起来的“呼应”。
华阳窟、黑水河、九山十河夹谷地、洗玉湖……以至于广袤的北地三湖区域,分明都有“呼应”。
那是上清体系覆盖或者曾经覆盖的地方。
剑仙剑意留痕,可以维持成千上万年;上清体系的痕迹,同样不易抹杀。
更何况,这点点滴滴所留存下来的,都是上清修士依附在体系中,那一丝丝不灭的执念。
东方修行界没有六道轮回,便是有,这些执念亦不入其间。
执念是如此虚缈,有的只是存有一次呼应之力,继而彻底湮灭。
似乎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
他们的呼应,证实了上清体系的存在,便是支离破碎,可片断尚存。一旦有了契机,便会形成聚合的力量,在共鸣中交织,努力地拼合在一起。
这是余慈首次全方位地感知上清体系。
这个上清体系是不是三十六天,余慈不知道,就他所感知的,这体系已经非常残破了——破碎、扭曲,浑化在一起,没有人维持、梳理,只能凭借着以往的惯性,苟延残喘。
由于万古云霄和紫微帝御法门的性质,余慈一旦切入体系之中,位置天然在中心,但上清体系具备中心吗?
上清体系理论上或许统驭在三清境下,但具体的管控,向来是分诸四御,其功能大概是:
玉皇帝御总括万有,决议定策;
紫微帝御掌控中枢,排布神明;
勾陈帝御统御道兵,征战杀伐;
后土帝御调控灵脉,运化元气。
这么些功能作用,余慈一个人还承担不起,上清修士似乎也从来没有将体系大权统归于一人之手的传统,便是玉皇帝御“总括万有”,也是有威无权,四御彼此制衡,共同出力。
这正是当年上清宗覆灭的原因之一,由始至终,都没有发挥出全部的力量,从魔劫中央开花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这是一场绝不公平的较量。
便是余慈今日,思及此处,也觉得憋屈……
正是这样的情绪,给了余慈一个接口,他心神一跳,陡然间便切入了那些“呼应”执念的情绪层面,隐约看到了亿万英灵的情绪记忆。这些破碎的画面,正拼合成零落的图景,渐渐丰富、连续,终于形成动态的时光洪流,迎面而来!
余慈心神轰然震荡,刹那间融入进去。
他看到的,是一个血色的清晨。
华阳窟,那时还叫华阳山,上清三千神明,残缺不全,与差不多数目的上清弟子,结下阵势,抵御亿万天魔。
场景清晰而又模糊,清晰到每个细节都如在眼前,模糊到每个环节都是浮光掠影。
论层次,应该比不过陆沉殒落之时,惨烈则百倍过之。
每一刻都有弟子倒下,每一刻都有神明崩灭,虽然也有十倍以上的天魔遭到灭杀,可随灭随生,无穷无尽,更可怖的还是魔染之力,往往前面还是战友,后面就是死敌!
汹涌的魔潮与上清的法阵撞击,进行着绝不公平的交换。
每一次冲刷,魔势便煊赫一分,这么一层层压过来,上清弟子甚至连自杀都做不到。
没有几个死得壮烈,有的只是委屈、绝望、悲凉!
终于,在层层人群之中,一位道装老人站起,汇聚而来的信息,让余慈瞬间明白,那是上清宗的镇宗地仙,护持华阳山的杨悦祖师,是开派杨祖师的嫡系后裔。
此时,他内外魔起,至少有四个末法主同时盯上了他,已经是油尽灯枯,他却不再理会,而是缓步走到华阳金顶之上,挽住撞木,按着平日的节奏,敲动了华阳钟。
怆然钟声,如是鸣响。
华阳钟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但却是提醒上清修士每日清晨早课的鸣钟。在上清鼎盛之时,每日随这钟声,万千弟子呵气成云,符落如雨,蓬勃朝气,日日如新。
而这一刻,同样是清晨,同样是钟声,杨悦祖师燃烧了一身纯阳之气,将这钟声送抵九天十地的每一个角落,震动真界。
直到上清覆亡的那一刻,也没有多少人认为,上清要亡。
以至于一界之人,哑然无语:
上清亡了?
伴随钟声,华阳山崩裂,钟声回荡,余音尽是:
不甘、不甘、不甘!
沉重的情绪漫过心头:无知立能无畏,知者焉能如此?
千年的魔劫,流尽了宗门最后一滴血,上清体系是最后的见证者。
所有人都在其中,随体系尊享无上荣光,也随它堕落,永沦黑暗。事后,北地宗门曾有一段时间围剿上清余脉,实是担心魔染之故。
余慈理解上清体系,更由于在天人九法上的造诣,对上清体系的观测涉及多个层次,甚至比任何一位上清中人涉及的层次更多、更丰富,是全景式的观察,便如照神图之玄奥,居于其中,受历代千千万万上清修士意念洪流所激,又岂能不为所动?
这就是他承接上清体系之后,不可回避之因果。
谢康令横矛而立,在他周边,极祖意念缥缈,感觉是如此清晰。
华阳魔矛上,谢康令身上,包括华阳窟在内,一切上清体系曾覆盖过的地方,都有反应。
看得出来,余慈正在接触和学习。
后圣真信得过他啊,手把手扶着上位,将上清体系都一发地给予。
若真能成,一域外、一域内,上清复兴,绝不只是说说而已。
只是,魔门不就是专搞破坏的吗?
“谢康令”脸上微笑,华阳魔矛发动。
呼应就呼应去吧,他从来没有想过将其抹杀,对魔门体系而言,缺什么重视什么,对灵昧从来都是尽可能地异化和利用,非到万不利己之时,绝不洗除。魔矛上,谢康令身上的共鸣与挣扎,又何尝不是动力,为他所用?
魔矛泣鸣,冻寂魔国与华阳魔国深度交织,同属魔国,不同法度,一样内核,这是在法则结构高层次上的统合,是极祖思考如何在体系内外实现结合的成就之一。
矛头先指向杨朱。
就目前而言,余慈掌握的法理结构和实际是脱节的,杨朱最具实质性威胁,特别是在他刚拜的神主加持下。
同时,杨朱又是介质,可以好好掂量下,两边在法理结构上的成就。也好好看看,尘埋数百年后,重启的上清体系,还有多少份量,能不能承担得住责任!
一切就从杨朱开始。
幻荣夫人携甘诗真退走,一会儿她肯定还要回来,但总要有个过程。
杨朱独挡在前,大有为王前驱之意。
喧腾魔意与强者意志碰撞,纯凭感应,甚至分不出哪边才是魔门,如此战局,多年来也是少见。也证明了不独是杨朱,就是余慈、后圣,也不是什么老古板,僵脑子,对魔门的法度有深入研究,
幻荣夫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极祖赞叹:果然野心不小!
可问题在于,目前的杨朱剑势虽盛,却再也斩不破魔国。
重叠带来的交互作用,可不是一倍那么简单,而是一种结构上的彻底强化。
剑仙级别的杀伤,不一定是剑仙级别的锋锐,杨朱的灵昧修持还达不到,之前算是邪道,借了太渊惊魂炮的穿透力。
如今斩不破,反噬更强。
矛头扫过,虚空震荡,杨朱剑意宣泄不得,一窒的功夫,便被一击扫中,“钉”在虚空中。
这是动静法则作用,可怖的毁灭性动能,一滴不漏地全打进去,杨朱用虚空界域消化,内里的太渊惊魂炮法度却是乱了,证明冻寂魔国的结构体系,占据了绝对上风。
第一百四十三章 超拔锁链 长河掠影(上)
今天不是大章,是两个中章,下一更在晚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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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朱遭华阳魔矛扫中,便是有不坏之身,也给打得酥了,脸上气血连续百余次交迭,换了任何一个真人修士,都要全身血管爆裂,他虽然还能支撑,但剑意拿不起来的话,也只能是当成靶子,看最后能挨几下了!
极祖统合冻寂、华阳魔国,瞬间便占据上风,也是情理中事,没什么可得意的。
倒是在这一轮接触中,极祖发现,杨朱还在余慈体系、至少也是上清体系之外。
换句话说,余慈仍与杨朱保持着距离。
如此做法,目标非常明确,就是谨守门户,不让杨朱这个“异类”冲撞了他既定的体系结构。
余慈的做法,在法则结构上严谨至乎于吝啬,除了最初的加持以外,再没有别的——当然这也是最合适的,对任何“外道神明”,都要坚持此一原则。
理论是理论,在当前这种局面下,还如此做法,不得不说,余慈的底气当真了得,野心也是极大。
极祖分析余慈的神主风格,殊不知,余慈这样做,也是力不能及之故。
四明宗与上清宗,终究有所差别,道基相近而不相同,最适合加持的符法,杨朱不擅长;至于剑意,余慈在真人境界还算可观,可到了当前这个层面,只能说是半调子了,当初,若非昊典,怎会轻易伤到罗刹鬼王?
不只是他,杨朱也是如此,就算给出《上真九霄飞仙剑经》,也没什么意义。
说到底,余慈终究是有极限的,境界的瘸腿,划定了他的上限,这不因为他在天人九法上神主、地仙级别的认知而有任何改变。
单纯从“神主”这个层次来讲,余慈目前所能给予的,只有这么多——其他所有的一切,明明是触手可及,却如虚幻的影子,挥手过去,全是空气!
这一刻,余慈清晰感觉到了身上困锁的链条,还有那力不能伸的憋闷。
这感觉是何其熟悉,也许,这根本就是受当前上清体系中情绪记忆洪流的影响,不自觉和千千万万上清修士的执念浑化在一起。
这是另一种染化——相较于天魔染化的“毒性”,这最多只算是一种“染料”,可浸泡得多了,同样可伤及灵昧。
另一边,没有了余慈的支持,杨朱应该是非常困惑的。
其被极祖钉在虚空中,当成了靶子,剑势受到反噬,崩散之后,欲振乏力,完全是被压着打,他的意念却始终勾着余慈这边,似在提醒什么,也在期待着什么。
期待什么?
看杨朱的反应,余慈突然明白过来:
原来如此!这位惟恐事态不大,一脑门心思,恐怕就是等“后圣”呢。
这真是个悲剧性的误会……我到哪儿给你扯后圣去?
距离相隔太远,余慈连羽清玄的力量都不好借,强自赶来的话,诸阳的威胁可没解除呢。
见余慈始终“不为所动”,杨朱绝顶聪明,又怎么会没有察觉?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其情绪明显有了一个波动——如果情绪也有色彩,这一刻必然是抹去了绝大部分,色调整个地灰黯下去,偶尔的跳跃的光色,也是一种荒谬到极至可笑程度的呈现。
杨朱情绪上的剧烈变化,就是极祖都感觉到了,只是限于魔门体系,了解得不是太透彻,也出现了些误会。
“谢康令”微微一笑:“外道神明,不外如是。杨宗主虽是果断,对玄门体系,不免还是高估了……不如转投这边,照样可得大自在!”
话是这么说,他手中华阳魔矛再次摆荡,这次,他要洞穿杨朱的胸腹,给其不可痊愈的重创。
杨朱嘿了一声,想笑,却是极致悲凉。
果然,还是一厢情愿了,渊虚天君,做得好文章!
他一时间颇有万念俱灰的情绪,可又是极度地不甘……可就是这么一个波动,忽然间掀起了过分激烈的波澜。
杨朱瞬间甚至产生了某种晕眩,从未感受过的情绪的洪流,从“背后”掀起来,恍如滔天大浪,瞬间将他吞没。
这一刻,他感觉到了余慈,也感觉到了来自某个宏大体系中,千万人的情绪残留。
无数的碎片汇聚成无有尽头的江水,冲刷来去。
杨朱也浑化其中,自然而然地来到了同一个情绪层面,共鸣由此而生!
咦?
余慈本已经准备动用真文道韵的力量,至少要在层次上与极祖平齐,否则这仗没法打下去了。
可在此时,和杨朱在情绪层面的突然的共鸣,开辟了一条新路。
千千万万上清修士的情绪执念,是一股非常强大的力量。
当这股力量寻找到宣泄的渠道,其形成的冲击力,也必然是极其惊人。
余慈反应很快,他暂时放弃激发真文道韵的力量,扣住了刚刚共鸣的感觉,将这份情绪执念的冲击,稍稍转化,导引过去。
杨朱受到的影响是非常直观而且迅速的,天魔界域深处,混乱的太渊惊魂炮法度,被瞬间掀起的情绪冲击压过、重塑。
这是一个领域上的跳变,无所谓高下,却是从不擅长的、劣势的领域,进入了优势领域。
而且最妙的是,在这个层面,作为轴心的神主,余慈有法可依,而且,法度森严!
杨朱仍没有挣开束缚,剑意的层次也没有提升,可在此时,情绪上的共鸣,导引了足够的力量,进入“太渊惊魂炮”的法度中,且是如此地契合,不需要什么强行的转化,只需要一个精粹、凝合。
他骤然厉啸,身形未动,却有凄厉的剑意自身中迸发,未伤人,先伤己,瞬间挤出了一层薄薄的血雾,但他却是用这种自残的方式,强行震开了冻寂、华阳魔国的锁定,剑意透体而出,正面对上华阳魔矛。
剑意的层次无所谓,但这一剑,肯定是心、法、技、体的绝对统一。
不再刻意追求剑仙级别的杀伤,而是自然而然,发动之初,破坏的层面,已经切换。
“谢康令”眸中冰蓝光芒寒透,华阳魔矛去势依旧,可迎面而来的剑意却是虚无缥缈到了极致。
照这个势头下去,华阳魔矛中的,虚缈剑意也要透过来——两边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同样是与冻寂、华阳魔国的力量正面拼杀,此时,却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让人觉得很是别扭。
剑矛交错!
余慈冷静地观察,他不指望这一击能够把极祖压倒。但在此时,面对杨朱这样的,与信众截然不同的“外道神明”,应该怎样去利用,他终于是找到了一点灵光、一条路径。
说白了,这就是在天人九法及其衍生法则中,寻找共鸣点的过程,要形成各方结构法则的同化共鸣,另一层意义上,就是一种新的妥协。
在这个意义上,神主在他的体系中,代替了天地法则意志的作用。
正因为如此,要显得更加灵活。
他甚至在想,也许必要时,可以再把天地法则意志拉进来,三方“会谈”,形成一个新的平衡。
但那个太遥远了,余慈目前要做的,是要抓住难得的共鸣机会,扩大自己的优势。
面对极祖,没有什么刻意保留的必要。
看着矛锋已经要洞穿杨朱胸腹,余慈意念沉淀。
平等天上,一点明光穿透虚空,循法则结构的脉络,一路而来。
恰逢极祖的华阳魔矛抵至杨朱胸口,明光浑圆如珠,自魔矛与杨朱肌体的接触点“透”过来,与矛锋相接。
梵呗禅唱在心内虚空震荡,带动整个心内虚空,都有不稳的迹象。
余慈等于是代替杨朱,与冻寂、华阳两个魔国碰撞一记,他固然绝不好受,可华阳魔矛、乃至于持矛的谢康令,却是在魔国中打颤。
谢康令眼中冰蓝光芒透出三尺,却依旧无法掌控手中的魔矛,甚至他的身躯都有了“失重”的迹象。
华阳魔矛以雷霆万钧之势轰在了杨朱胸口,可在那瞬间,所有的力量都倒卷而回,与全无准备的“谢康令”正面冲撞。
十方慈光佛以大誓愿成就的法宝,岂是易与?
也在此时,杨朱的剑意划过,这是一种绝然陌生的攻击方式,杨朱却是能感觉到:
这一剑,直透心神!
“谢康令”整个人都在发怔,杨朱想趁机再发力,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一直“旁观”的渊虚天君,凭借体系之力,在这瞬间,夺去了他的主导权。
这一刻,杨朱成了介质,眼看着余慈顺势导来了一记绝妙的神通法力。
那是属于幻荣夫人的欲染神通!
幻荣夫人依旧携着甘诗真避往安全地方,但在余慈的指令下,送来一道神通,也不耽搁什么功夫!
欲染神通发动,时机卡得恰到好处,正是华阳魔矛被平等珠一击打到失控,谢康令遭直抵心神的一剑,身中起了异变的刹那。
此项神通,是从情绪意志层面切入,影响超拔之法的绝妙法门,在华阳魔矛、谢康令同时失控的瞬间,发挥了最大的作用。
剥离!
华阳魔矛之上,污浊的灵光莫名迸散,千锤百炼的结构,竟然在暗哑的鸣响中,就此开裂!
第一百四十三章 超拔锁链 长河掠影(中)
华阳魔矛的开裂,视觉上甚至看不太出来,只是矛体表面一道细如发丝的痕迹。可就是这样的裂纹,不但让“谢康令”受到冲击,便是远在亿万里开外的极祖,心神也是受震。
由于多种原因,“华阳魔国”并不能像极祖所修持的“冻寂魔国”那般,随身往来。在此情况下,华阳魔矛就是他设计的替代品,也是多年来为谢康令精心打造的魔器。
这件魔器中,蕴含了华阳魔国多年以来的毁灭性力量,更禁锢了相当一部分上清修士不甘的执念,以无上魔功将其染化、控制,形成了那一层污浊的灵光,待到抢夺上清三十六天的时候,是有大用的。
到极祖这个境界,每一件精心准备的事物,背后都有着明确的目的性,也是一贯的思路和坚持之所在,可以说是未来计划的重要环节。
然而,本来紧密细致的链条,在华阳魔矛开裂的瞬间,同样也是崩开了一环。
难道,计划本身就是错误?
刹那间的心神晃动还算不了什么,真正麻烦的,还是在“谢康令”那边。
连续三击……第一击那如圆珠般的明光自然最是厉害,感觉中甚至不是寻常天人九法的运用路数,而是类似于西方佛国的独特构合之法,直指天人分际,性相之别。
其余两击,虽然不如第一击那般惊艳,然而都是针对了谢康令的实际情况,连劈连斩,都落在了灵昧之上。
尤其是欲染魔主法门,某种意义上,就是在魔门内部争战中开发出来,对魔功的克制,甚至还要超过一些释玄法门。
谢康令已经彻底魔染的神魂深处,某些异化的灵昧之力,分明有了骚动之势。
幻荣夫人的神通有这种效果并不奇怪,余慈能够应用自如,才真叫奇怪。
这么一来,极祖不得不调整认知。
上清体系与余慈的法则结构关系,需要重新定位。看起来,二者的契合程度虽然极高,可是,粘合性、依存度却比较小的样子。
利用体系,却不依存体系,体现在争战中,就是性质上的冲突非常少,变化更加多端……而且看起来,怎么和他自我设计的体系跳转计划有些相似?
极祖知道,在刚刚一轮天人法理变化上,他有些估错了形势,以至于落在下风。上一次在华阳窟,他已经对余慈的能力高看了一线,不曾想,此时又给了好大的惊喜。
神主因其信众,有着无限的可能性,他也算半个神主,当然明白这一点。
却没有想到,靠着杨朱、幻荣夫人这两个充其量只算是“外道神明”的存在,渊虚天君还能做得这么到位。
谢康令手中仍提着华阳魔矛,两边气机互通,华阳魔矛受创,冻寂魔国法度不乱,但为谢康令量身订做的华阳魔国,被这么一搅和,形势就有些微妙了。
如此,分外需要谢康令做为定海神针,不能因为一时的挫败就彻底放弃,否则,带来的反噬将会使他这数百年的努力,尽付流水。
两个魔国交织,不再是之前彼此协调、交融的状态,而是需要冻寂魔国给予部分压制,重新梳理。
也因此,谢康令之前横扫**的威煞受到限制。
对此,余慈重新退居幕后,杨朱站在台前,却也不再轻易发剑,而是重走飘忽的路线,干扰魔国运转,积蓄力量,随时可能发出破坏性的剑光。
他们没有指望能够一举将极祖轰走,把谢康令形骸留下,但相关的消息早已经传出,只要等到八景宫、洗玉盟的强者介入,形势自然会偏转向有利于他们的一方。
对余慈他们的想法,极祖心知肚明,却也没有二度发力的意思,只是冷眼旁观,也在琢磨。
这时候,他的想法自然发生了变化。
杨朱这种“外道神明”,并没有因为强势的作法,影响到余慈的控制力,相反,倒是成为了余慈手中的利剑,不自觉依照余慈的节奏交战。
当神主与“外道神明”进入这种模式的时候,只与一把“剑”摽劲儿,就绝不是聪明的做法。
极祖试图对余慈的根底做更进一步的分析。
他必须承认,这样的渊虚天君,必将是他图谋上清三十六天的阻碍,若再算上那位不知深浅的后圣,事态很有可能向他最不愿见到的方向滑落。
此时此刻,极祖用观察生死大敌的方式,观察余慈的底细。
理所当然的,他从天人九法的层面入手。
生死法则是余慈的根本,自不必说;
太虚法则兼通自辟天地和虚空大挪移,也是第一等的;
在动静法则上应对也很熟稔,冻寂魔国没能取得压倒性优势,想来蕊珠宫那边也是功不可没;
另外就是灵昧之法,余慈在情绪法门上的造诣,至少在认知和技巧上,着实让人称羡,魔门修士无论如何,都达不到这种程度。
当然,最为难得的,还是通过神主网络,将各项法则脉络统合在一起的结构能力。
余慈有上清体系的基础,也有不拘一格的应变能力,攻防之间,调动的资源也让人目不暇接,真真让人羡慕。
如果只看以上这些,余慈的表现简直就是完美。虽然在造化、真幻、阴阳、道德等方面还缺乏验证,但仅就以上几点而言,对一位神主、地仙来说,都足够了。
不过,极祖除了赞叹,自然也有所得。
没有人是真正完美的,就是陆沉那样将人身修持推向极致的强者,某种意义上,也存在着性格缺限。
此时,杨朱也好,余慈也好,都有明显的破绽。
相较而言,倒是杨朱做得更好一些,他虽然疯狂,却将最强点与最弱点绑在一起,这样只要是败,就是一场脆败,但只要还维持,就是一根难啃的骨头。
至于余慈,他似乎还没有学会杨朱的老辣,在尽情展现他在天人九法上精深造诣的时候,也将非常要命的一点,体现得淋漓尽致。
境界太低了。
天人九法的演化,是真正的高水准,但由于境界修持的弱点,余慈将根底虚实暴露得更多。
极祖尤其感觉到,有一处地方非常值得利用:
超拔!
用天人九法的理论来讲,太虚与灵昧的天人相搏,是所有修士的成就根本。
这是一个复杂的过程。
最初,“天”与“人”不断趋近,修士借此获得境界和力量;后面则又持续妥协,似合似离;直至成就地仙,双方彻底“闹掰”。
在此期间,起拔之法就是衡量天人关系的标尺。
有人说,那是最直观的阶梯,谁登得更高,谁就更强;
但极祖对此形容不屑一顾,他认为,超拔应该是展现出长短松紧的绳索,复杂多变。
有时,修士要通过这条“绳索”,拉近与天地的距离,一会儿又要尽可能地甩开它,又或者利用它,全力扭曲天地的本来面目。
天魔一族就是控制这条绳索的行家,它们的天赋秉性,能够深入其中,看这条多年来持续编辑的绳索,什么地方最坚韧,什么地方最松散,什么地方则已经出现了暗伤,随时可能崩断。
用最容易理解的方式来讲:这就是对“道基”的渗透。
某种意义上,道基可以认为是“超拔”这条绳索的编织方法,也是修士修行的痕迹的总记录。
修士在上面涂涂抹抹,手段高的,会完美得看不出修改的痕迹;反之,则是伤痕累累,极易出现问题。
极祖不指望能破坏余慈的道基,有后圣护持,再加上距离太远,隔着域内域外,除非真是不计损失,在真实之域大战,否则不可能取得理想的效果。
就目前而言,暂时的压制就可以。
当然,如果有可能,可以做更深层的“研究”。
极祖不会只盯着眼前,他需要为日后准备。
一念至此,谢康令手中魔矛定住,冻寂魔国范围急剧收缩。
随着这一层变化,魔国结构法度愈发谨严厚重,甚至不再要求对其内部的压力控制,而是生出斥力,将杨朱和依附在他身上的相应的法则脉络彻底排斥出去。
换句话说,极祖放弃了对魔潮的控制,倒像是落在下风,进入到全面防御的模式……
如果这么想,余慈就要闹笑话了。
随着魔国覆盖范围急剧缩小,因“谢康令”的存在,对于域外法则体系的扭曲程度,反而是持续增强。
附近的法则结构大幅度凹陷下去,余慈甚至以为,极祖也要用出类似于“虚空大挪移”式的手段。
但“谢康令”最终只是放开了华阳魔矛,任这一件受损的魔器,飘流在虚空中。
杨朱摆脱了冻寂魔国的限制,却无法摆脱其所造成的间接影响。
扭曲的域外法则体系,同样对他的天魔虚空界域,有着强烈的干扰。
在某种意义上,这种干扰造成的变数,甚至是放大了!
正琢磨着如何应对,却见魔潮深处的“谢康令”吐气作啸,一拳轰来!
拳锋过处,千里方圆,魔潮鼎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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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超拔锁链 长河掠影(下)
极祖拳力所及,影响范围内百万天魔,要么直接蒸发,要么被扭曲的的力量激出妄境,连绵一片,彼此干扰影响,仿佛在瞬间化为滚滚红尘世界。但本质上,其实是极祖的破坏性力量,将魔潮打成了一锅沸腾的稀粥。
如此动荡,使得杨朱的的天魔虚空,根本无从施展,纯粹就是以压倒性的力量取胜。
这种方式,是通过天地法则体系间接作用,不再那么精细、全面,但中间经过这一手,牵涉面更广,影响更大,作用的方式也更加自然。
毕竟是超拔之法,只有在天人相搏中,才能体现得淋漓尽致,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能将破绽撕裂到足够的程度。
余慈倒还没弄清楚极祖的想法,倒是觉得,此时此刻的手段,才真正体现出极祖的威能。
就算不是亲身至此,而是通过谢康令发动,神通依旧可怖。
尤其是放开了对周边虚空的管控,甚至弃了华阳魔矛不用,单凭拳头轰来,酥麻的感觉,透过法则脉络传导,竟然从亿万里开外,直传到拦海山余慈本体所在。
极祖此人,真的是可以撼动真界的绝代强者,至少在余慈的感觉里,就是与陆沉相比,恐怕也差不了太多。
他突然想到,为何陆沉不喜外物,只用拳头——只要对天地法则体系掌握到了类似的程度,这恐怕是最无滞累,最为自如的神通手段。
正感慨之时,忽有所感,回头看去,屋门开启,羽清玄依旧是男装打扮,缓步进来。不知何时,羽清玄出关了,或是被战斗的余波惊醒。冰雪魔宫与蕊珠宫的恩怨由来已久,两边精擅的法则脉络也有相似之处,比较敏感也很正常。
“羽宫主。”
“是极祖吧……要小心。”
“这是自然。”
余慈咧了咧嘴,突然发现自家的牙龈都有发麻的迹象。
极祖之威,已经透过虚空,影响他到形骸神魂的根基。这可不只是威能强弱的问题,而是是否触及根本的问题。
羽清玄眉头微蹙,余慈当局者迷,还没有看清极祖的盘算,可她却是看明白了。
极祖的神通法力,就是在“超拔”这一条基本法则脉络上做文章。
通过对天地法则体系的冲击,测试余慈与法则体系的联系、韧度,顺势再感知其道基的性质。
坦白讲,余慈表现的并不是太好,没过经过大小三灾,在“道基”一项上终究还有欠缺。
不是不稳固,而是太过稳固;不是不完美,而是太过完美。
余慈的道基应该是在一个近乎封闭的体系中搭建而成的,羽清玄也不知道他怎么渡过的天劫,仔细想想,或许是早早就练就了“自辟天地”无上神通的缘故,与天地法则意志的“妥协方式”,未免就太强硬了些。
其道基本身,就形成了一个相对完美自洽的结构,几乎没有给“妥协”留出空间。
看起来很完美,但在修行路上,这是不现实的。
除了剑修,谁也不能这么玩儿,而就算是剑修,也不会去搭建这么一个复杂的道基结构。
如此一来,在境界突破时,往往就会出现“大破大立、不破不立”的凶险局面,道基需要用近乎“重塑”的方式,来完成“天人妥协”,否则必将寸步难行。
这一麻烦还比较远,现在的问题是,余慈道基的结构完美、硬度足够,但韧度相对缺乏,是很要命的。
天人相搏,不只是对抗和妥协,还有极精微的一些微妙之处,没有经历过,说什么都没意义。余慈不具备类似的经验,在遭遇敌人和天地法则意志的针对时,就很难做出正确的反应。
极祖真不愧是魔门第一等的强者,这么快就发现余慈的缺限,由这条脉络再往上推,不知还有会多少破绽可供利用。
羽清玄沉吟片刻,贴近余慈耳畔,用尽量平直明白的语言,给余慈解释当前面临的危机。
这种事关道基的问题,当真是最最紧要私密,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余慈听了,也是皱眉头。
他自家清楚自家事,除了“自辟天地”的影响外,十方慈光佛的誓愿,也形成了牢锁,封住了上升之路,挡住了天人交流,这确实是个麻烦。
至于道基缺乏“妥协”空间,他倒不是特别担心,毕竟他轰破长生关时,所遭遇的劫数,远远超过步虚入长生的极限,而且他的部分道基,其实是与“心内虚空”交融在一起,复杂程度,远超他人想象。
这一点,外人是很难感受到的。
不过再这么下去,真的要被极祖掀了盖子,必须要做出应对。
羽清玄再次表示,出手相助,余慈也还是那个理由:“还不知道诸阳在何处呢,北地的乱子,他未必就在意……真被其趁虚而入,麻烦远超此时。”
对极祖的手段,余慈也是叹为观止,由于距离的原因,两人间的对战,远称不上激烈,更像是在下棋,你一手、我一手,各有思考应对的时间。
如果现在是近身,只凭余慈,真的没有半点儿机会。
现在么,则还有一拼之力。
极祖能揪着弱点打,我就不成吗?
极祖本身的弱点……其实就是魔门体系的经典缺限,就堂堂正正的摆在眼前,就看人有没有能耐,突破其层层防御去撼动。
目前而言,余慈撼动不了。
不过,毕竟极祖也没有亲身过来,他也在通过谢康令,发挥神通。
相对而言,谢康令的破绽就要大多了,而且,与极祖的破绽高度重合,这就给了人下手的空间。
刚刚连续三击,余慈已经将此破绽之外的防御,撕开了一道口子,但一直没有真正去击破。
现在,思路整理得差不多了,也是刚刚从他与上清体系、杨朱之间的共鸣中得来的灵感。
现阶段,在他还没有彻底掌握上清体系之前,最合适的结合点,就是这个了……
心内虚空,承启天,云楼树,已经丰茂浓荫的树冠上,一片树叶落下。犹在半空,已经呈半虚化状态,通过法则脉络,一个虚空跳转,借杨朱之力,投送到那片外域星空之中。
也就是他和杨朱都有虚空挪移之能,才能做得这般毫无烟火气。
而且,几乎没有任何折损。
云楼树叶在朦朦的光晕中,呈现在杨朱和谢康令眼前,分明有道韵相随,在域外虚空中,泠泠然鸣响,丝毫不因空气的稀薄而有所窒碍,因为道韵本就是直接鸣在人心之中。
“呵,果然名不虚传!”
极祖也不由得表示了惊叹,毕竟据他所知,过去数劫,世间玄门,能随时动用“真文道韵”这种力量的人物,只有精擅“金科玉律”无上神通的八景宫萧圣人一人而已。
如今,却又多了一位渊虚天君。
云楼树叶上,条理分明的叶脉,便随着道韵延展开来。
这个过程也不是太快,但杨朱也好,谢康令也好,魔潮中的亿万天魔也好,均受道韵威压所制,一时动弹不得。
其实,谢康令是有强行突破的能耐的。可在这一刻,玄门道韵灵性对魔门体系的影响,使得他体内有了些“不应有”的变化,不得不进行调理,最终还是错过了机会。
云楼树叶本身的形质已经模糊,光线交错间,却是铺开了一幅图画,半虚半实——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幽暗的域外星空中抹了几下,抹掉了亘古不变的颜色,使得人们的视线可以穿透阻碍,一睹其后的神妙之境。
那是道境!
奇山云海,道境天宫,仙真往来,但这些景致,只是一掠而过,模糊的动态影像定下的时候,视界中只剩下一个人影,正徐徐起身,似乎是刚刚听完讲道,犹在深思,相对于那些仙真,完全不起眼,
然而这位,一边整理道袍,一边几个迈步,竟然直接从半虚妄的道境中、从只一个“窗口”的虚空后走出来!
其实,那是道境的影像在延伸,可没有哪个人再去关注了。
谢康令和杨朱都定定地看着,为这一位突然出现的人物而困惑。
其人面如满月,颔下留须,看上去也算年轻,头上半秃,所剩不多的头发扎了个道髻,打理得倒也干净,双手都拢在袖中,身形微微佝偻,时刻都是谨慎恭敬的模样。
杨朱观其行步,莫名便有特殊感觉。
“古之擅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客……”
道经之上,细细言之。
不过,也不用背道经,杨朱年轻时,曾到上清宗拜访,分明见过类似的形象,
正因为知道,所以愣住。
当年他所见人的形象,乃是某代上清掌教亲笔所画,就悬挂在祖师堂里,受香火供奉。
葛……葛祖师?
天哪!
在他侧前方,谢康令也是怔住……真的怔住。没有极祖的授意,也没有任何虚假伪饰,这个已经被彻底魔染的绝代天骄,就那么怔怔地看着眼前温和静默的道人,化为了一尊雕塑。
可就在“雕塑”的心中,咚的一声响!
第一百四十四章 绝妙理由 大宗气魄(上)
余慈静静看着正发生的这一幕。
从“道境”中步出的,正是上清宗除开派祖师以外,最重要的一位人物:
葛祖师。
当然,这不是葛祖师亲身到此,而只是有上清体系以来,漫长时光长河中的一道剪影,也是体系无上荣光的刻印。
理论上,掌握了上清体系,在与千千万万上清修士执念、情绪共鸣之时,余慈就等于是收集了所有相关人员的信息,还有相关的记忆片断,彼此参照之下,从中余慈可以拼合出任何一位的身影。
而实际上,想从执念、情绪、记忆中逆推出每个人的音容笑貌,是不可能做到的。执念有强有弱,情绪有高有低,记忆有整有缺,这里面绝大部分修士,便是一时之杰,也在时光长河的冲刷下,逐渐黯淡、消失。
连身影都拼不出来,遑论神通法力。
只是,终究还是有例外的,终究还有那么几位,因其个性、因其修为、因其成就,真正在上清体系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比如葛祖。
“万古云霄”以后,上清中人谁不知葛祖?
葛祖本人合道而去,在世间的痕迹倒也寥寥,可这位前辈祖师,却是给予了上清乃至玄门体系最无可辩驳的根本法理依据,可谓是奠基式的人物,也是真真切切地活在了无数上清修士的记忆里。
就算如今上清体系几近崩溃,数百年时光长河无情冲刷、异化,葛祖在体系中的印记依旧清晰、深刻。
通过情绪层次的共鸣,余慈几乎没费什么力量,就通过千万人的记忆拼接,将这位前辈祖师“请”了出来,并用《洞元玉章三气妙化符经》进一步描画,最终成像。
他承认,极祖针对“超拔”脉络的攻击,确实是切中要害。只是,余慈如今已经勾连了上清体系,这个体系从来不是以主控修士的修为定高低,而是以特殊的结构形式,对玄门真义做出阐发。
在这一点上,又有谁会比葛祖师更有资格?
当葛祖身影“迈出道境”,虚实转换,便与上清体系之间,殷殷共鸣。
这种共鸣,更多还是法理上的,没有真正触及实质性的层面。
也就是说,这一尊葛祖法相,只是一道虚影。
可就是这道虚影,明明白白架起了“境界”,使仍然处在支离破碎阶段的上清体系,现出了基本轮廓,其中物性、法理交融,几至圆满。
余慈便在这体系之中,隐去了自己的破绽。
这就是上清体系对他的另一桩现实意义所在:只要在体系之中,依循法度,就可以最大限度地遮掩境界层次上的缺限。
当然,也就是遮掩而已。
目前前对余慈而言,最重要的是,谢康令的反应程度,还要在他估计之上。
从杨朱处,余慈得知,葛祖之于谢康令,是有特殊感情、特殊意义的。
早年极祖布局北地,从谢康令身上下手,就是将其与葛祖相提并论,引为绝代天骄。内心高傲的谢康令明知这不是一个合理的比法,却难以开口,只能力求精进,最终诱发了那一代紫微帝御的魔念,一发而不可收拾。
从这一点看,谢康令真的曾以葛祖自诩,至少是以葛祖为目标的。
其实,自葛祖以后,哪一位上清弟子心中,没有这份向往?
某种意义上,谢康令的想法,便是千千万万上清弟子的共鸣之音。
如今,谢康令已遭魔染,灵昧沉沦。
可是,葛祖虚影的出现,仿佛是携来了上清宗最昌盛年代的恢宏大势,替代了当前残缺破碎的体系结构,并且,将谢康令包容进来。
就算极祖数百年来层层魔染异化,但他也不能否认,从小生在上清、长在上清,因上清而荣,为上清而死的谢康令,每一寸形骸神魂,都深烙了上清的印记。尤其是为了日后夺取上清三十六天,他在魔染中还主动保留、禁锢了一些。
就是这么一些缓手,此时此刻,将局势瞬间推向了失控的境地。
葛祖依旧拢着两手,慢悠悠前行。
两边对视……其实也不是对视,只是谢康令看似空洞的目光落在葛祖身上。
至于葛祖,本来就是时间长河中的一道剪影,甚至是由千千万万上清修士的记忆拼接起来的,核心特质或许未变,但相关环境、事件颇有似是而非的地方。
也许余慈可以赋予他神通法力,但不是此刻,也无需此刻。
他只是缓步而行,没有“道化天真难为喻,万古云霄一羽毛”的无上神通威煞,也没有关注眼前发呆的谢康令,就像是一个刚刚听了道尊讲课,静静沉思的普通仙真,沿着既定的路线走过去。
从谢康令身体中央走过去。
冻寂魔国没有起到任何阻碍的作用。
谢康令身高九尺,高拔俊逸;
葛祖身不过七尺,佝偻温顺;
两边身影交错穿过,怎么看都是谢康令“包”住了葛祖。
然而,交错刹那,谢康令软软跪倒,空洞的眼眸中,泪水流下,既而成冰。
葛祖身影,就此模糊、消失,但谢康令身中,所有一切曾属于上清体系的印记,都在挣扎、咆哮!
余慈不敢说,谢康令的灵昧激活,毕竟魔染难逆……然而曾经归属于上清,此时又包裹在上清体系中的物性的东西,又岂是数百年魔染尽限得住的?
这些物性的东西,亦即形骸的方方面面,每一分每一寸,都在于上清体系勾连、共鸣,当这份“共鸣”达到极处,形成了一个整体性的趋向,人身中极为奇妙的“机关”便给打开。
此时的谢康令或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灵昧”,但他有本能。
一种浸淫在上清体系之中,深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他的倾颓、软弱以及眼泪,都是本能的触发,再刺激到已经魔染异化的神魂深层。
这一刻,本能所勾连的基础情绪与所谓的更高层的“意志”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这种冲突是致命的。
因为他指向了自我毁灭!
谢康令无法逆转魔染,但激醒的本能却是触发了“道魔不两立”的决绝。
他的灵昧根基,开始在决绝中摩擦、冲突、蒸发。
虚空抖荡,冻寂魔国深处,仿佛响起了魔龙长吟般的啸声。
极祖震怒!
也许这并非余慈本意,但就结果来看,这完全是釜底抽薪的一招。
如果没有灵昧根基,谢康令也就是一具躯壳,要来又有何用?
自在天魔的怒火,确实激烈可怖,但没有迷惑他灵智,知道事情到了关键时刻,极祖意念做了变化,之前被抛弃在魔潮中的华阳魔矛,陡然间扭曲扩张,吞了万千天魔,再多角突峰,几个翻滚,身化蛟龙,咆哮而起。
但这并非是和余慈、杨朱再战一场,而是借了华阳魔国的力量,强行干扰了上清体系的内部共鸣,巨吻张开,一口咬住谢康令,倒卷而回。
冻寂、华阳两个魔国的力量虽不比最初那么契合,但在极祖不计损失的加持下,还是可以暂时镇压谢康令的灵昧根基异变。
但以眼下的情况,绝不适合再战斗了。
所以,魔蛟掉头就跑……
已经被遗忘很久的具多罗,突然从魔潮中跳出来,拼死缠住杨朱,务必要将这个渊虚天君的支点给挡住。
具多罗是大劫法宗师,又狡狯多智,更重要是被种了魔,替换了真种,便如当年的鬼厌,真到关键时候,既狡猾难缠又悍不畏死,杨朱一时间竟也无法突破,眼看着魔蛟口衔谢康令,越飞越远,已经跨过魔潮,消失在域外星空深处。
余慈静静看着这一幕,没有帮助杨朱打破具多罗的防御。
一方面,就算他出手,也未必能收到多好的效果;
另一方面,他也未必需要在这个方向上使力!
将一份意念留在杨朱这里,余慈心神再一个跳转,刹那间虚空移换,已经来到了真界之内。
眼前灰蒙蒙的天空中,有一道“狼烟”直冲云霄,动荡万里。
那是华阳魔国的浩瀚魔气,受极祖牵引,奔腾域外之故。
眼前就是华阳魔国、华阳窟。
余慈在华阳窟打了那么一场,又确认了里面魔头了得,怎么可能不做几个后手?便是他不做,赵相山也要提醒他做。
正好影鬼控制的“盘皇剑宗”,近年来一直在附近经营,在铁阑、寇楮的管理下,里面颇是收了余慈一些信众,更因为有体系照拂之故,对余慈的虔诚之心,远超同侪,就是重新布网之时,也没有离开的。
近日里,余慈便将其中几个安插到了华阳窟附近,没有想到这么快就用上。
看着远方灰蒙蒙的天空,灰蒙蒙的山脉,余慈没有任何犹豫,径直发力。
华阳窟周边,属于他的信众,都是五体投体,虔诚默祷,将神通法力通过的“口径”扩张到最大。
华阳窟震动,华阳魔国之内,属于上清体系的那部分,开始强势复苏,与魔国互相干扰,殷殷鸣啸。
如此声势,也是平等珠余波所及,华阳魔国受冲击未尽之故。
第一百四十四章 绝妙理由 大宗气魄(下)
釜底抽薪的法子,效果总是立竿见影。
华阳魔国动荡,魔气狼烟便是散乱,已然化蛟的华阳魔矛就此根基不牢不说,还受到上清体系的极大的牵制——这个牵制是极其致命的,衔着谢康令的魔蛟,本来就是要回到华阳窟,重新梳理,却被余慈先一步端了老窝。
余慈的时机把握非常到位,不早不晚,就是魔蛟切入华阳山脉范围的前后,陡然动乱的局面,使得魔蛟在域内域外交界处好一阵挣扎,高度骤降,一路跌入碧落天域,再与华阳山上空渐渐凸显的上清体系对冲,整个蛟身便是打个激零,崩散了小半。
刚刚才被冻寂、华阳魔国联手镇压的谢康令,当下便从蛟口落下,直坠下去,又与上清体系对接。
对极祖来说,这就是临时修补的堤坝再次溃堤,势头来得比之前更加猛烈。
华阳山脉固然已沦为魔国,可是以“诸天”大阵为基础的上清体系残留,也是相当可观。便是历经两次魔劫冲击,也顽强地屹立不倒。
“诸天”大阵可说是太霄神庭,乃至于上清三十天的根基,就算如今残破不堪,但已经算是已知的成体系的最大“碎片”了。
极祖之前是用“天魔化生”的法子,用不可计数的天魔,硬生生将山体内外的“诸天”大阵残余给“淹没”,使之成为“深水下的遗迹”,只要不干扰华阳魔国的大势运转就好。
他也需要留下这么一处所在,借以研究上清三十六天的奥妙。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处遗迹,竟然有被人直接激发的那一天!
余慈的方法,是真正“高妙”的那种。
没有修补、没有梳理、没有从枝节入手,而是直接用上清体系的大势覆盖下来。
通过体系的共鸣,将这些年一直在残破状态下勉强维持部分运转的大阵,一股脑儿地调动起来,并且连成一片!
就目前而言,残阵是实,上清体系为虚,可通过千千万万上清修士的执念、情绪的共鸣,再有余慈这位神主的全力支撑,虚实之间的界限,临时变得模糊起来。
也许残阵每一瞬间的运转,都要耗费余慈大量的神通法力,但就目前的形势而言,残阵却是以其实质性的存在,将本不应该出现在现实层面的上清体系,呈现出了冰山一角。
就算是以极祖之能,在上清体系完备之时,冲撞上来,也是非死即伤。
虽说如今这体系只是临时补起来,威能万不存一,可极祖真身也不在此,现今的“支点”,也就是谢康令,更是难听使唤。
此时此刻,上清体系立起,与极祖意志在谢康令体内角力。
谢康令的灵昧遭到彻底魔染扭曲,可他形骸每一个角落,都在与上清体系发生共鸣,激发的本能是如此地固执,没有任何缓冲退让的余地。
魔染的力量同样强大,更何况还有冻寂魔国的加持,但问题在于:
谢康令的承受力是有极限的,尤其是在当前严重内部冲突的情况下。
这个极限很快就到了。
持续崩解的魔蛟,本来还想再将谢康令咬住,可才到近前,却是被谢康令突出其来的一记重拳,又轰散小半。
这一拳完全是本能的力量,是突破了魔染和冻寂魔国双重压制后的一击。
自然,也要受到这双重压制的反噬。
刹那间,谢康令身躯之外,崩溅血雾,整个人都缩了一圈儿,已经几不成形的魔蛟还要再咬,偏在此时华阳魔国摇动,终于是维持不住,反而爆裂开来,强劲的冲击裹着谢康令,一路直坠,正正砸入华阳窟深处。
看似巧合,却是两股力量作用的必然。
而在华阳窟深处,体系的冲突绞杀力量更强十倍,谢康令瞬间便没了反应。
“好,很好!”
极祖毕竟不是真正的神主,没有了谢康令这个支点,在北地固然还有暗桩,也不能一发地暴露了。
知道事不可为,就算此时他的心中,已经蹿起了几百年不曾有过的怒火,也只有当年元始魔主分裂时,可堪比拟。
可也像那时一样,他没有让怒火冲毁理智的底线。
当年,他第一个宣布自立门户,在崩溃的元始魔宗尸体上,割下了最大一块肉。
如今,他也不准备因为一时的挫折,而将整个北地的暗桩彻底暴露。
他当机立断,鼓起余力,再做了番安排,随即神意回收,望空遁走。
然而,临去之前,他还是在真实之域留下清晰的信息:
“杨宗主好决断,渊虚天君入主四明宗,正当其时。”
这是要害人了。
大约一刻钟后,杨朱通过天魔虚空的法门,跳跃到华阳窟上空,和余慈分身投影会合,但见面之后,一直都保持着缄默。
余慈已经知道,这位是以决绝之心,要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搅乱北地局势,给自家宗门,或者是甘诗真这位传法人以喘息之机。
具体的后续计划,也许还有一些,但目前这种形势下,完全没有了意义。
他还活着,计划中极祖与后圣的冲突,也完全没了影儿。
现在他就必须面对一个难题:怎么向人解释,他目前的状态。
或许,这也是极祖迅速放手的原因之一。
“先镇压魔染表征吧……”
余慈给他提了个醒儿,杨朱目前的状态,与极祖的留言,当真是契合无间,如果被人看到这副模样,什么话都不必说,就把事情给坐实了。
但若将表征给压下去,就算内里本质不变,以杨朱宗主之尊,以及这些年在北地抗魔前线的功劳,就说刚刚与极祖交战,遭了暗算,又能怎样?
虽然也是麻烦,可名义终究不同。
杨朱仍是一言不发,却也依照余慈的说法,将最招眼的表征压下去。
余慈也在一旁帮忙,没过多久,真实之域动荡,两道意念直降下来。
倒也说不上姗姗来迟,若不是那边的威慑,以极祖通天的手段,就算没了谢康令,也不会束手束脚到这种地步。
相应的,像极祖这样的强者,在北地落子布桩,当真是致命之事,所以八景宫也好、洗玉盟也好,都拿出了极其高调的阵容。
八景宫仍是全面主持宗门事务的地仙连山。
而洗玉盟,则是首度有地仙大能现身,杨朱感应到那股意念的时候,眉头皱了皱,称呼一声“伯阳天尊”。
余慈也感觉到,连山之外的那人,意念纯阳,动静之间,便有伏魔神通,根本没怎么发力,意念到处,周边魔头便给扫灭大半。
近段时间,余慈也向羽清玄、赵相山等人请益,了解相关信息,知道这种地仙大能,最擅长伏魔杀伐之术,不是常年驻守在宗门内的守护人,而是常年在域外修行的开拓者。
连山和杨朱、余慈都是认识的,交流自然是从他这里展开。
伯阳天尊开始除了招呼,便保持沉默,然而连山才问出一点头绪,他却突然开口,直指问题核心:
“杨宗主与渊虚天君,为何以神主法门勾连?”
余慈“哦”了一声,回应得云淡风轻:“权益之计罢了……杨宗主?”
杨朱脸色同样平淡,继续沿着前面与连山的谈话脉络往下讲:“具多罗等,勾结随心阁不肖之徒,骗我宗弟子甘诗真回反南国疗伤,其实是要送到华阳窟极祖经营的魔穴中去……”
他是洗玉盟天阶宗派的宗主之尊,就是地仙大能,也要给出尊重。
真不理会置疑,伯阳天尊也不能连续打断的。
只是气氛不可避免地有些凝滞。
杨朱将事情道来,半真半假,只一口咬定极祖对四明宗法门感兴趣,被他发现,赶过来交战,顺势发现了极祖的图谋。
这里面破绽极多,可是一时半会儿却也不会遭人拆穿。
就是拆穿又如何?极祖也好,具多罗也罢,哪个人证言可以采信?
魔潮扫荡北地这些年,那些天魔眷属可不只是闷着头冲击防线,暗杀、用间等等阴损的法子,都没少使过。
经得多了,怎么都有一定的抵抗力。
至于最关键的问题,待杨朱说完,余慈则无缝接入,微微笑道:
“正好我在域外调适上清体系,无意间发现杨宗主在此苦战,距离太远,难以帮忙,蒙得杨宗主不弃,用这外道神明之法,临时加持……”
说话间,他与杨朱之间的法则勾边,直接解开,烟消云散。
包括杨朱在内,几方都是发怔。
余慈前面泾渭分明的待遇,此时才显出作用,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的现象。
而趁着这一刹那的冲击,余慈朗声道:
“我洗玉盟站在前线,抵御天魔大潮,甚至要与极祖这等魔头交战,兵凶战危,生死难料。
“余某不才,与长辈商议了一番,蒙诸位体谅,正好借着上清体系重塑之机,先设下这一门外道神通,只要是我洗玉盟中人,便可临时借力加持,都是为了诛魔大业,没那么多讲究,事后解开就好。若能以此法救得万千人性命、扭转局面,也是一番功德。”
第一百四十五章 湖底甬道 湖上喧嚣(上)
不说以后具体如何实施,只论现在,余慈这一番话,实是站定了立场,又极是豪迈。
当然,他和杨朱说脱钩就脱钩的手段,更是极具说服力。没看连杨朱那边都愣了吗?
能做到这一点,除了上清体系的精妙,也是余慈未雨绸缪,完全克制住了“贪欲”,方能如此。之前与极祖的交战中,只要余慈有任何“多余”的念头,现在就不会是这么个结果。
正有为有现实托底,如此说法,连山和伯阳天尊一时间都无言以对。
良久,连山方道:“天君确实是好气魄,然而此法可支应得开么……”
他说得很委婉,这种随时挂钩、脱钩的方式,可以是好事,也可以是坏事。
从形式来看,其实有点儿像元始魔主“根本加持”的共鸣之法,可是,世间能与元始魔主相提并论的有几个?就算罗刹鬼王,恐怕也不敢轻易言之。
其实,对神主来讲,挂钩脱钩没什么,就看体系是否完备,气度是否足够;但你的加持能否有用,则是另一回事。
如果一个修士生死关头加入进来,意图获得救命的力量,却发现所谓的“加持”是杯水车薪,难有作为,几番下来,就要闹笑话了。
至于杨朱……不知道当时是怎样的,但能够击退极祖,余慈定然也是出了大力的,这种加持方式,绝不可能是简简单单的共鸣。
这等强度之下,余慈管得了一个,管得了十个?
世间人心莫测,相当一部分人才不会管你加持的难度,自己又付出了多少,只要达不到他们的“预期”,什么怪话都会蹦出来。
如果不能达到预期效果,对余慈、后圣,乃至于上清体系,都没有任何好处。
连山是想到八景宫已经做出调整的思路,不想另生枝节,还真有些关切。
余慈却仿佛没有听明白他的话,又道:“抵御魔潮,共抗大劫,实是义不容辞。”
然而至此,话锋又一转:“就目前而言,论加持效果,还是玄门最佳,符法最上,我洗玉盟玄门路数,约占六成以上,大战之时,若能集中一部,或可收到奇效。当然,具体如何做法,还要议个章程。”
这才是老成持重之言。
相较于前面的豪迈爽利,倒是这话,更容易得连山的认可,便称一声“善”。
连山这边有了定论,伯阳天尊也不好再说什么,虽然这种方式,会对他所在的清虚道德宗造成一定的冲击,可相应的风险,谁都能想到,里面就有相当的可操作空间,故而,他依旧保持沉默状态。
余慈则不愿再和这两位多呆,极祖临去前,分明有了动作,耽搁一点,后头就麻烦许多,他直白言道:
“如今我宗门旧地,遭魔头所污,正要清洗。如没有别的事,在下要去华阳窟中探索一番,先告辞了。”
杨朱反应极快:“华阳窟乃是魔国地界,天君分身到此,恐怕有所不便,如若不弃,我与天君同行如何?”
看得出来,他也不想和两位地仙多呆,想避过这一回,那两位都是从真实之域传递意念过来,也不可能呆久了。
哪知,伯阳天尊又是开口:“吾愿同往……华阳魔国成因,显然非是这十多年魔劫之力,极祖驻此多年,各宗封宗,形同虚设,不知出了什么岔子,到其中检测一番最好。”
他拿理由,可这一项,余慈是半分不让的!
“在下只是探探情况,在宗门残阵中,也能进退自如,理出回路,为日后打算……不瞒天尊,宗门故地,凋零至此,为世人所见,吾辈情何以堪?”
拿出这种理由,又有前面的大义名份,便是伯阳天尊,也不好再说什么。
余慈也等于是把杨朱给卖掉,以其目前的状态,和两位地仙处久了,确实有被发现的风险,可这一关过不去,日后面临极祖的反击,又该怎么应付?
所以杨朱怎么说,是他的自由,躲却万万不能的。
况且,两位地仙大能,尤其是连山,是深通人情事故之辈,就算有所怀疑,在没有确切的证据,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怎么可能拿杨朱如何?
如今八景宫也好,清虚道德宗也罢,还做不出亲痛仇快之事。
余慈还是很放心的。
他不再多言,再向杨朱一礼,又往空中拱拱手,算是招呼,随即虚影消散,意念投入华阳窟中。
上清体系与华阳窟周围“诸天”之阵殷殷共鸣,为他开启分开魔国的路径,也阻挡住外人的窥探。
这种时候,余慈已经不是靠着信众支持,而是借助了体系之力,像一抹幽魂,在残阵间飘忽行进。
越往华阳窟深处,上清体系的脉络越是断续难见,倒是其他宗门的一些封禁碎片,所在多有,余慈就查觉出了清虚道德宗、四明宗乃至于八景宫的那部分。应该是此劫之初,封禁魔窟所用,却在此次魔劫大起之时,崩溃掉了。
这些封禁对余慈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反而会干扰此地上清体系碎片,等同于需要清扫的“垃圾”。
上清体系的残缺,现在当然不可能修复,他只能一路暗中记忆残缺的部分,寻思如何修补。不说别的,若真能将“诸天”大阵修缮完成,这就是一处稳固的根基,日后上清重立山门,也只有在这里,才最具象征意义。
反正,总不能搭建到他的心内虚空里去。
余慈渐渐深入,心神始终牵系着谢康令的残余气息,这也是最好的指引。
谢康令与上清体系的共鸣,最大限度地激发了残留体系碎片的存在感。
此时的谢康令,就像是一根急剧燃烧的火把,在飞速坠落的同时,也将遗失在黑暗中,最有价值的“宝石”一一映现出来。
对此,余慈除了认真记忆,再做不了什么。
此时,他潜入的深度,已经远远超出华阳山体的厚度,想来这里应该是有虚空神通的手段,将山窟的范围、深度大大拓展了。
这项神通十有七八是建立在华阳魔国的基础上,但由于魔国临近崩溃,这处虚空也不是太稳定,万一上面伯阳天尊看魔国不顺眼,扫荡一圈儿,还真的麻烦。
心里想着,余慈已经潜下百里深度。
这一片区域,天魔集聚,密度极高。
魔国之中,天魔化生自有法度,极祖在此经营,拉出一个班底也很正常。
对这些天魔来说,外面的变化信息应该已经传入进来,包括极祖的安排也要执行,只是,它们眼下却是没头苍蝇一般,看似声势浩大,其实乱轰轰的没有条理。
余慈看都没看它们一眼,持续沉降。
至于原因,则很简单。
不多时,前面便现出幻荣夫人的身影。
幻荣夫人在域外经营多年,最不缺容身之地。她很快就将甘诗真安置妥当,又分神到此,趁着华阳魔国与上清体系的互相干扰的机会,潜入进来,甚至余慈还要早上一些。
在极祖败退之后,她利用欲染神通对天魔的克制,瞬间镇住了局面,也将极祖的后续布置干扰大半,也因此,才将这一片区域保留下来。
当然,不可能彻底控制,极祖也不可能完全指望这些魔头。
余慈现身出来,与幻荣夫人并肩站在一起。
幻荣夫人向他示意,其实不用她提醒,余慈也看到了,便在这片区域底部,溅上的点点血迹。
血迹内蕴元气,微微生光,那是与上清体系持续共鸣的表征。
这是谢康令在世间留下的最后痕迹。
这一刻,斑斑碧血中,再没残留任何魔染杂质,纯然通透,莹洁如玉。
余慈沉默半晌,心内虚空张开,将其摄入。那边自有虚生等人,会好好安排、供奉。
他定了定心神,这才有空去打量这片区域的布置。
别的都没什么可说,唯有一项,让他猛然一惊。
“这是……”
这片区域中,开辟有一间独立的石室,推开门,在他眼前,便是层层魔纹罗列,结构复杂,看上去,真的是一个大工程。
事实上,说是“大工程”,一点儿没错。
里面层层铺开的魔纹,虽然大半不识,可勾连的法则结构,却是熟悉得很。
虚空……甬道?
通往哪里?总不会是血狱鬼府吧?
除了大梵妖王,还有这么想不开的?
余慈看向幻荣夫人,对魔门手段,还是她更有权威。
之前幻荣夫人已稍加测试,脸上便有些古怪。
“主上一看便知。”
看她表情,便知应该没有什么危险。余慈点点头,意念探出,从太虚法则上追索,很快就得出答案,也有些惊愕。
“这是……洗玉湖?”
“而且,是非常深层的位置……要去看看吗?”
想想极祖的谋划,这样的安排,又很是顺理成章的样子。
余慈还真起了好奇心,嘿然一笑:“稍等,我安排一下。”
余慈本体还在拦海山那边,受诸阳钳制,行动不便,至于洗玉湖,他在湖中倒是有现成的支点,就是跟在张衍、灵矫身边的小家伙,只不过,那边正陷在漩涡里,不好轻易动用,
幸好,他在那边的选择绝对不缺。
第一百四十五章 湖底甬道 湖上喧嚣(下)
洗玉湖,宜水居,余慈为自家人划定的长住之所。
近段时间,没有余慈在,宜水居外跪拜求师的各路修士少了大半,但远远不到散尽的时候,因为随着“渊虚天君”在北地一个接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传过来,对那些一门心思拜入上清宗、拜入渊虚天君门下的修士而言,简直就是最直接的刺激。
每当最新的消息传回,宜水居外,就是欢呼震天,湖水摇动——不要说什么好消息、坏息消,迄今为止,渊虚天君就没有让关注他、崇拜他的人们失望过!
湖上虽然时有喧嚣,但对宜水居里的人们来讲,倒也可堪为平静生活中的调剂。
至少在小五、小九这里,往往会为宜水居外的欢腾气氛而欣喜莫名,与有荣焉。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们两位的感情也是急剧升温,往闺密方向快速发展,当然,在小九看来,她应该是很有“姐姐”的风范,至于小五,反正都是师兄的“妹妹”,谁长谁幼,还不是一回事儿?
最近两天,小九正教小五下棋,必须要说,碧霄清谈上,余慈寥寥数子,大败广微真人的英风豪气,很是让她两人惊叹佩服,有这个动力在,一个教,一个学,都是劲头十足。
必须要说,有五岳神禁的底子在,小五学棋,天赋实在是极其出众的。
刚刚入门,便时有妙着,内蕴着神禁中的精妙法理,让身为老师的小九大为头痛。
比如现在,小五就玩了一着似出非出,自觉大有师兄七八分风范,看小九冥思苦想的模样,更是得意,摇头晃脑。
小九看得咬牙,为了保住“姐姐”的威严,更要绞尽脑汁琢磨。
哪知,对面小五突然“啊”了一记,跳起身来,叫了声“师兄找我”,一阵风似地跑出去了。
“啊?”
小九脑子里还想着棋路,一个没回神,小五已到了门外。
等她也抢出去,小五早施展土遁神通,不见了踪影。
“哎呀,总该说清楚……小家伙办事太没谱了!”
话是这么说,见小五如此匆忙,小九心里还是忍不住担心,站在原地细细思忖。
不多时,陆婉从一旁转出来:“九娘子。”
“唔?”
小九看起来天真烂漫,其实心里很有主见,更受余慈信任,这段时间,陆婉遇到事情,总爱和她提一句,也是报备之意。
“九娘子,刚刚叶池娘子外出,走的匆忙,只让我给你说一声。”
“阿池?”
小九惊异莫名。这几个月,余慈虽然不在洗玉湖,但在之前已经给叶池打好了根基,剑意砥砺融合的过程还是比较顺利的,半个月前,叶池就醒了,超出了余慈预估的进度,剑意修为大有长进,只是还需要长时闭关,巩固根基,适应变化。
叶池是客人,自然来去自如,可小九有点儿奇怪,在这儿她有熟人吗?
“可说去哪里了?”
“这倒没有。”
“这两天外面不太平啊……”
确实不太平,
别看宜水居被湖上一群意图拜师的修士围起来,外噪内静,仿佛世外桃源一般,其实这几日,洗玉湖上绝对不是正常的气候。
便在七日前,论剑轩突然派出大批高手,以剑仙李伯才为首,一路北上,驾临洗玉湖,直指数月前,由余慈点出的无极阁的作为,将问题触及近年来,真界内外大量剑修失踪之事。
最要命的,是点出了一人,亦即论剑轩四代弟子中的精英人物:
灵矫。
灵矫是在沧江防线的正常巡防过程中失踪的,一年多来,引为悬案,突然说被转移到了洗玉湖,这个问题,一下子就扩大化了,有了相当的代表性。
不只是论剑轩,连远在中南区域的离尘宗都不能置身事外。
当日余慈虽是指斥无极阁,又灭杀了赵相山,但到最后,也没有寻出张衍的踪迹。
虽然此后一段时间,离尘宗的千宝道人留在这里,态度还算稳重,可被论剑轩这么一逼,只千宝道人一个,就有些压不住场面了。
而此时又传来消息,早在数月前事发后不久,离尘宗第三号人物玉虚上人便应论剑轩的邀请,万里迢迢而来,此时距离洗玉湖已经不远,准备和论剑轩到湖上一起勘验线索。
离尘宗与洗玉盟一直是传统盟友,剑园之事后,联系更加紧密,突然打了个“冷不防”,帮论剑轩出力,盟中还是颇有些意见的,但是最终都没有掀起大浪来。
盟中高层的这份态度,更让人觉得古怪。
这些事情,余慈有的知道,有的还待进一步了解,但就目前而言,他是没闲功夫去理会的。
洗玉湖上下,其实是对上清体系体系限制最多的地方,就算不久之前,他使一回万古云霄,真文道韵几乎将湖上湖底洗了一遍,大大凸显了上清体系的旧有痕迹。
但各宗很快就以修缮为名,将“三元秘阵”恢复原状——其实他们在做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洗玉盟那些高层,确实对上清宗……确切地讲,是对上清旧有体系颇有忌惮之意。
但眼下,余慈得了小五帮忙,搭建起一条信力支点并不困难,很快便通过虚空甬道,现身在湖底。
幻荣夫人却不适合再过来了,只守在那里,顺便处理华阳魔国等事。
余慈过来,周围环境入目,便不由一声嗟呀叹息。
看得出来,这里本是一处秘府式的所在,可如今已经崩溃掉了,且是刚刚才发生,想也知道,正是极祖所为。
也许在极祖看来,这里蕴藏信息,要比华阳窟那边更为紧要吧。
想想这些年,极祖通过那一条虚空甬道,神不知鬼不觉绕过了洗玉盟的耳目,深入到湖底深处,不用说,就是奔着太霄神庭来的。
看废墟,论深度,论规模,还比不过无极阁那处秘府,但两边所能够运用的资源,也完全不是一码事儿,难度无疑要高出十倍、百倍。
如此破坏,总让人有些想法。
这么些年,极祖对太霄神庭的研究,是否有什么突破呢?
想到这里可能有太霄神庭的有效信息,余慈自然仔细翻拣废墟,看能不能找回一些。
可惜,极祖破坏得非常彻底,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倒是这时候,他心生警兆,身形随即闪没。
不久之后,便有几头海底妖物,扭动巨躯,在附近巡弋,看来极祖破坏秘法形成的声势不小,引来了妖物关注。
湖底妖国的强者大妖,是一股非常可观的力量,据说论平均智慧,比真界修士要逊色一些,可是在洗玉湖底的特殊环境下,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余慈也不想在这上面耽搁时间和精力,主动避让。
他在此地的身躯,本就是元气凝化而成,聚散由心,真不想让人知道,那些智慧还较为低劣的湖底妖物,还真的没什么主意。
余慈任那些妖物折腾,隐身在侧,仔细考虑,极祖在此设了一个落脚点,目的清楚,就是太霄神庭。为方便起见,这里距离他所怀疑的水域,应该也不远。
通过紫微帝御、万古云霄,余慈也曾对太霄神庭数次感应定位,但都是大概,只确认是在湖底“水世界”与真界的交界区域。
极祖这个地点,符合这个基本条件,应该也是在不断尝试锁定位置。
在这里,余慈不认为他能用魔门手段,这只会起到反效果,应该就是借用谢康令,使用上清之法。
不管已经被魔染扭曲到什么程度,上清体系相关法则结构中,应该有所勾连才是。
余慈在找这种勾连的痕迹。
其实,此处说是“水世界”与真界的交汇地,也不是太准确,那片区域离这边还有一段距离,也不适应长久居住。
余慈神意在深水中盘旋几圈儿,完全没有让湖底妖物察觉。
他知道,要想察个真切,还需要花上不小的功夫。
虽然幻荣夫人出手还算及时,但华阳魔国内部发生的一切,极祖也应该有所感应,可想而知,不会任他们施为的,九成九会出什么后招,时间很紧迫。
他也不耽搁,神意在湖底法则结构层次间轻盈跳跃,避让开了海底妖物的感应层次,一圈圈向外扩散。
很快,范围已经漫出数百里,但相较于深不见底的湖中世界,只是不足道的一角罢了。
可就是在这偏僻的一角,余慈神意,突然就触及他物。
那纯是一份微弱的感应,却让余慈骤然警觉。
还有人?
是的,还有人,而且,是主动靠上来的!
其人意念缥缈难测,有意遮掩了自己的身份,却没有回避神意探测,反而是“光明正大”地撞上来,和他“打招呼”。
要知余慈的神意是在不同的法则层面连续跳跃,这种方式,类似于神意攻伐的高端技巧,当初就是楚原湘和武元辰,要追索其轨迹,也费了好大功夫。
这人倒好,直直撞上来,偏给人无从躲避的感觉。
余慈瞬间就给来人的修为层次定了性:
强者,真正的强者!
第一百四十六章 急转直下 四面楚歌(上)
对方到底有多强,余慈很难给出定论。那边也太过游刃有余,所展现出的能力,也是如冰山一角,难以揣测。不过,在“撞上来”的同时,其人神意透出来的有序波动,是可以解读、交流的信息。
真像是老友登门哪。
那信息浅直明白,余慈很快解析出来:
“道友的手段,大有长进,拟化上清法门,更有进展……真如换了个人似的。”
余慈立刻就明白过来,这人或许是把他当成极祖了。
由此便知,极祖这些年侦测太霄神庭所在,应该经常碰上这一位,打交道打得久了,竟也有了几分“交情”,起码也是一些“心照不宣”的默契。
这一位应该不知道极祖的真实身份,相应的,极祖也一样。
两边都掩饰了真实身份,却不掩饰自家的目的,却把上清中人放在哪里?
唔,话又说回来,真是认错人了?最后一句,怎么看都有讽刺的意味儿。
余慈冷哼一声,倒也没有立刻翻脸,事实上,就是翻脸,暂时他也找不到对方在哪里。而且,很快他就醒悟过来,不是对方嚣张,事实上真正嚣张的是他自己。
刚刚变成废墟的极祖秘地,其实就是最大的靶子。
已经在废墟左右盘旋的湖底妖族不说,也排除这位当先到来的“旧友”,在水域更上层,此时至少有七八股修为可观神意追摄过来。
在废墟那边,都是吃了一惊,也被湖底妖族发现,匆忙偏转,避过了一场冲突。
毫无疑问,余慈的想法没错,这位“极祖旧友”早就看出问题,专门过来嘲讽的!
看起来,那边对是谁到来并不关心,只是提醒一句在这儿该有的规矩。
这都是极祖的手段,做起来也很简单,就要把局势搅乱。
就之前的情况看,这片深层水域,还是一个仅有少数人才能到达,更少人才认为有价值的偏僻区域,但因为刚刚的震动,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
更直白点儿说,洗玉盟已经发现了问题。
那齐齐涌来的神意,可不像“极祖旧友”这边,高深莫测,余慈略加感应,便能分辨出其中绝大多数人物的宗门来历,无一不是洗玉盟核心宗门的气机法度。
不用奇怪,洗玉盟对于湖底的监控,永远是外松内紧,尤其是对于可能有太霄神庭的敏感区域,更不用提。
后面这些探索过来的神意,都是洗玉盟长年留在湖底的“观察者”,他们每查出一处“敏感区域”,就会不惜代价,在那里修建相关的感应法阵,长久侦测,如此步步为营,也等于是拓展洗玉盟在湖中深层水域的控制力。
事实上,洗玉盟高层长年花费巨资,要求各宗各派出人出力,拿出的理由就是这个。里里外外的“好处”,再加上对太霄神庭的向往,让各宗各派乖乖出人办事,就是魔劫到来,抽调人力物力,都没这么爽快。
如今,这个位置彻彻底底暴露了,余慈闪避倒是不成问题,以目前的深度,一般的“观察者”没那么容易下来的,说不定已经换了一拨,也就是说,洗玉盟高层已经给惊动了。
极祖要想把局面搅乱,这确实是成本最低的法子。
余慈相信,赵相山也推断过,极祖在北地,一定还有几个支点,确保他在关键时刻,及时介入。
更极端点儿想,这些支点,部分甚至可能就在急速接近的神意之间。
相较于那位不知名的“极祖旧友”,洗玉盟的行为,就更加的光明正大了。
他们没有与湖底妖国正面冲突的意思,但随着神意降下,激发了层层感应法阵,消耗巨大,对湖底妖物来说,是刺激,也是威慑。
这等局面下,如何掌握平衡,需要极高的判断力,但不能否认,这是短时间内辨清形势的最好办法。
余慈不会在此时与这些人冲突,对极祖设下的秘地,也没了别的想法。
唯一需要重视的,就是虚空甬道的问题。
如果被人发现,又追溯到华阳窟,可就真成笑话了。
余慈当机立断,要那边的幻荣夫人出手,将虚空甬道彻底破坏。反正他做为神主,只要有支点,分身来去,比什么甬道都来得便捷。
深水区域,又是一记爆震,虚空扭曲的力量,当场将附近几只盘旋的妖族重创,也使得洗玉盟刚布置好的感应法阵前端遭到严重破坏。
便在各方乱成一团的时候,余慈已经锁定了水域中的特殊位置,神意偏转,切入“水世界”与真界的虚空交汇处,将那些神意探测都抛在后面。
那位“极祖旧友”的感应,也就此消失。
不是那位不想追进来,而是这里真的不是善地。
余慈凭借着在“三方虚空”多年钳制下的经验,做足了准备,可在切入之初,神意还是险些溃散开来。
此地法则扭曲异化,确实类似于三方虚空,但又没有“承启天”这个支点,法则互相影响的局面要简单一点儿,却也更加极端。
可以将两边虚空法则结构的交错,比喻成两股力量“顶牛”,不是势均力敌,而是一边倒!
余慈心念动处,虚空成符,却是摇曳不定,随即熄灭。
他放出的是天河祈禳咒,比较典型的玄门符箓,在这里却受到极大的压制。
余慈想了想,凭借神主威主,意念与几千万里开外,尚在飞魂城的幽蕊联系上,让她帮个小忙。
很快,幽蕊放出一道巫术,两边法力运作,迅速移转过来,在这处虚空交汇处激发。
便有一次低震,水中波纹层生,几有共鸣之势。
果然,这里再怎么扭曲,也是与巫门体系更加投契,相应的,真界体系就受到压制。
让幽蕊计算了一下,这道巫术威力,比在真界时,威力提升稳超一倍。
说起来,这里应该更接近于巫神沉睡前,天地法则体系的原貌。
像巫鬼、苏双鹤这等精通巫门秘术的强者,在此的能耐,甚至堪与地仙平齐。
这就是法则体系的妙用啊,勘天定元为何重要,由此便可见一斑。
当然,按照赵相山的说法,“水世界”中,布满了巫神沉眠后所化的“灵水”,几乎是巫神一身精华所系。
在这片区域附近,自然还是巫神法则占优。
不但巫神能做到这一点,便是地仙大能,也能做到,唯一有差距的,恐怕就是作用范围了。
余慈继续与幽蕊联系,让她帮忙做几个实验,他则与赵相山等收集信息,尽可能摸透这片虚空交叠地带的法则根底。
其实,对这里,幽蕊了解的要比他们多得多,近年来巫门渐从剑巫大战后的败落中喘过气来,一些以前非常敏感的事情,也能去做。
比如到洗玉湖底拜祭巫神,近两劫多来,断断续续也做了几场,洗玉盟其他宗门也好,论剑轩也罢,都是睁一支眼闭一支眼,任飞魂城、千山教这几家折腾。
反正巫神复苏的可能性,随着时间推移,也是越来越微不足道。
一边做实验,余慈一边了解情况:
“最近一次祭拜,大约是什么时候呢?”
“应该也有二十年了吧,奴婢也是回城之后,才听说的。其实幽灿不出关、不主持,巫神血脉不全,做多少次祭拜,效果也是有限,更多还是夏氏往自己脸上贴金吧!”
巫神血脉一事,余慈也不是第一次听说了。
之前夏夫人与他谈及灭杀“巫鬼”之事,背后的源头恐怕就是如此。
还要想一步了解细节,幽蕊那边却是断线了,还好同步传回了“临时有事”的信息,应该是飞魂城那边有人过来找她。
余慈也不着急,继续和赵相山整理信息,准备也来个“步步为营”,先从真界与铺满了巫神所化灵水的“水世界”作用法理入手,抽丝剥茧,在这项上,他比此界绝大多数修士、大能,都还是有优势的。
哪知,未及片刻,忽有震荡,自湖水上方,徐徐传来。
这种幅度,不是小,而是经过了漫长时间和湖底结构的影响和扭曲,层层衰减之故。
事实上,能打破虚空交界的壁垒,传至这里,便证明震荡的威力很是不小。
更让余慈在意的是,震荡传入之后,威力不减反增,似乎是与这片虚空交汇处的法则体系起了共鸣,一些已经模糊下去的信息,也就重新放大,为人所察知。
刚刚做的实验在脑中闪过,这是巫门哪个强者与人交战?
正想着,刚刚断去联系的幽蕊那边,一道信息急传过来,大概是时间仓促,只有短短一句话:
“苏双鹤所谋败露,论剑轩发难!”
余慈心头骤然一震,随即醒悟过来,心神传回心内虚空,对赵相山下令:“搞清楚来龙去脉!”
赵相山的反应甚至要比他更快,已经与刚刚重塑的神主网络勾连,将各方传导而来的消息汇总,更远处的还不清楚,但发生在洗玉湖之上的最近情况,已经还原清楚。
事实上,作为当事方,论剑轩根本就没有隐瞒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