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观察
看着遍洒的星芒,余慈忽然明白过来。www.uu234.com
照神铜鉴的力量运转,其实并无混乱或改变。依然遵循着既定的路线,吸力也只是阴神驭宝镜产生的自然需求,可是因为转速太快,需求的神魂力量也相应倍增,才产生了阴神要被撕裂的感觉。
神魂力量终究是有极限的,同样需要休息、补充。之前由于余慈身具“先天一气”,神魂元气的联系远远超过普通的通神修士。神魂力量消耗过大,自然有元气转化递补,感受还不明显,可如今阴神出窍,没有肉身凭依,单靠神魂本身,自然是入不敷出。
“还是要让运转速度变慢才行!”
说也奇怪,当这个念头变得清晰,外面力量的转速竟真的降了下来。也不知是金焕的冲击余力消褪,还是常年气机互通、包括数月来祭炼所形成的心神联系起了作用。
“深海漩涡”变得平缓,但并未消失,依旧索取着神魂力量。说到底,只要余慈仍然处在阴神驭器的状态,要维持这种状态,阴神便要持续削弱,而打破这种状态……
“乖乖!”
余慈阴神一个极大的震荡,险些就崩散了掉,还好,他及时稳住,重新进入阴神驭器状态。
一次尝试,让他心有余悸。中止阴神驭器状态没问题,可是结束掉之后,他认得宝镜,宝镜却不认得他!
那一刻,余慈差点儿就和那头被吞噬掉的阴魔落得一样下场!
宝镜对阴神一类的东西有超乎寻常的兴趣,似乎有一种吞噬的本能。一旦中止阴神驭器状态,放弃对宝镜那点儿控制权,他就立刻进入与宝镜对立的状态,那一瞬间,外围力量的运转模式,甚至有激变的迹象——当然,变化的方向,绝不是对他有利的那种。
若非余慈之前十余年与宝镜气机互通,确实有那么一点儿感应,及时夺回控制权,现在他可能已经被吞掉且消化了。相比之下,之前“深海漩涡”的吸力,实在是太温和了些。
如此看来,宝镜内蕴力量的运转模式至少有两套:改变增进神魂感应是一套,吞噬阴魔之类时又是一套。
倒是个不错的新发现。
余慈苦中作乐,随后他默念着《玄元根本气法》中“澄静虚空”的口诀,让心思安定下来。他并非是束手无策,至少他心中刚成形一个比较冒险的做法,真是情势危急,舍命一搏便是。
可现在,情况似乎还没到那种地步,也许他还能找人帮忙。
他的阴神仍被困在宝镜中,可是随着星芒抛洒,点亮山林中那些生灵脑宫,他又和外面的天地联系起来。神魂感应还在运作,他并不是真成了睁眼瞎子,他甚至发现,现才在天翼楼上抛洒的那些神意星芒,至此效果还未过去,正将山崖那边的情形清晰呈现。
反倒是这片山阴坡地,一群还丹修士集聚于此,星芒放射再密集,都无法突破其强大的屏障,只能隐约感受到混杂在一起的强大气息,其余一切休提。
之前金焕似乎是穷途末路,此刻说不定已经伏诛。这样,他完全可以寻找可信得过的人帮忙。可惜,附近没什么鸟儿之类……
余慈早就发现,星芒不只是可以作用在人类身上,一切飞禽走兽、蝼蚁蛇虫,只要是生灵、具备基本的神魂,便能够被星芒驻扎,开启其独有的视角。只不过受其感应限制,映照范围大小不等。
像是这片山阴坡地,就是因为之前一场大战,吓跑了所有林间禽鸟兽类,留下那点儿小小爬虫,又怎么能构筑足够完整的视界?没有完整的视界,他又怎么找到值得信任的人帮忙?
事情变得很奇怪,纵使隔着一座山峰,一里外的天翼楼上,对余慈来说仍是纤毫毕现,可他偏偏就看不到近在咫尺的山阴坡地的变故。附近就缺少一个能够承载他神意星芒、感知范围又足够广大的生灵。
想到此点,余慈心中忽又一动。这种生灵,其实还真有一个。
隔着山峰,在摇摇欲坠的天翼楼上,有个小东西,在满目疮痍的楼本和断折廊柱间悠游闲逛,和那些急匆匆跑下楼的家伙们形成鲜明对比。
那是鱼龙。
余慈在天翼楼上放“烟火”的时候,神意星芒自动寻找生灵投寄,鱼龙自然不是例外。而随后余慈遭遇影傀儡攻击,事情太过突然,根本没心思却照顾它,鱼龙也就留在天翼楼上。
鱼龙思维简单、体质特殊,影傀儡的“虚空心魔蛛影咒”奈何它不得,反倒是事后死者散逸的神魂,算是对了它的胃口,转了几圈儿,将这些神魂余沥吸食干净,算是吃些甜点。
它是有名的大胃王,一点点神魂余沥,是满足不了它的,本能驱使着它,开始寻找新的食物。而此时,几日来一时尽力供养它的那个“美食”,又散发出若无若无的“香气”,诱惑着它前往。
没有任何迟疑,鱼龙纤细修长的身子在虚空中一缩一弹,化为一溜乌光,飞射而出,转眼便翻过山崖。
只是它不知道,随着身形移动,他微小头部正闪烁光芒,层层颜色沿着它飞行路途,迅速铺染开来。
“小家伙!过来,过来!”
余慈也没想到事情进展如此顺利。随着神魂感应的复苏、扩大,他和外界许多目标都重新建立了联系。当然,那都是原本就与他气机密切相连的东西。十余丈外的肉身理所当然是一个,袖子里面祭炼过的法印是一个,最后那个,便是鱼龙。
经过十日“饲灵法”的喂养,鱼龙早与他心意互通,能够接受较简单的指令。即使操控起来还不能随心所欲,但若以他本身气息为铒,便没问题了。
鱼龙展示了它超绝的速度,转眼便翻山过来。到这附近,已经不需要余慈命令指引,即刻找到余慈肉身所在,欢天喜地飞过去,要和往常一样,饱餐一顿。这样,在它的感知范围内,余慈便看到了想要看到的一切。
山阴斜坡上,气氛非常僵硬。
当赤阴将万芒披霞珠纳入手中时,有人冷讥出声。换了旁人,赤阴必然会给他好看,但那时开口的,偏偏就是落日谷的徐回,那焦黄须发,便是招牌。堂堂步虚上阶的大高手,便是以她的高傲,一时也不能轻举妄动。
徐回心里却憋着一团火,他和谢严在高空苦战,几乎打散了以往百多年的交情,赶下来时,却连金焕的尸身都找不见,这般回去,又该怎么向长辈交待?
恰逢其时,赤阴收纳宝珠的动作,直接将他怒火引爆,他大步上前:“这颗万芒披霞珠,乃是敝宗金师伯赐给俗家血脉的宝物。如今血脉既绝,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说着,他已到赤阴近前,直接伸手去取。他心中打定主意,只要赤阴稍有一点儿抗拒,他便要借势发挥,少说也要把这女修连带周围几个围攻金焕的还丹小辈,斩杀大半,才算甘心。
然而,赤阴的反应却是出乎他的预料。
女修素来倨傲的脸上竟是浅浅而笑:“是‘驻日戈’徐仙长吧。仙长心地宽宏,看破生死,让人好生佩服。宝珠既是贵宗之物,物归原主最好,免得让我们这些争名逐利之徒,污了宝气。”
说着,她纤纤指尖捏住珠子,将其轻轻放置在徐回伸开的掌心上。
这是得了便宜又卖乖的典型了,言语挤兑得也是颇见火候。徐回眯起眼睛,若是谢严不在这里,他才不会管什么挤兑,早挥戈将此女击杀当场,可如今谢严早把事情定义成离尘宗内部事务,若他再强行发难,恐怕又要和谢严战上一场……
要知道,如今谢严的心情,可是糟糕透了。
谢严笔直地站着,水色的眼珠里是全不掩饰的阴郁冰冷。史嵩和胡丹都算是一方豪雄了,此时此刻,却觉得脊梁骨都被冰块儿浸着,伸不直腰板。
史嵩已经将之前的情况以及余慈的现状都对谢严说了一遍,此时强撑着伤体,等着谢严发落。
此时此刻,他心中又是感慨,又是黯然:本来白日府绝户,万灵门顺理成章要成为绝壁城的霸主,可天不遂人愿,在其中起关键作用的余慈成了这般模样,莫说取而代之,能否承受得住谢严、于舟乃至于离尘宗的怒火,都还是未知之数。
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哪知谢严什么都没说,弯下腰,也不嫌雪泥脏污,径自将余慈抱起,竟然是就此离开的模样。
不能走!
余慈通过鱼龙星芒映照,将周围大概情况收入眼底,见了谢严的模样,心叫不好。
谢严的心思他太明白了,这位是一等一的性情中人,见他如今模样,必是以为自己已然不幸,正是满心懊悔自责的时候,又想好好将他“遗体”安置,绝不会在此久留。
他不久留没什么,可封住他阴神的照神铜鉴绝不能丢下啊!
山林中,摔在雪泥中的照神铜鉴蓦地动了一下。
余慈是想着以阴神驱动宝镜,当空飞起,提醒谢严注意。但是之前他的消耗已超乎想象的严重,用尽全力,也只是将宝镜稍稍掀起一点儿,未成形的阴神倒险些散掉。
更要命的是,谢严的注意力没引过来,赤阴的视线却冷冷投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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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闻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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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阴刚刚结束了和那位落日谷徐回的交谈,微笑着退后一步,是“到此为止”的意思,在身体移动的时候,目光瞥过,非常隐蔽。
照神铜鉴中的余慈阴神,感觉却非常强烈,似乎有一根冰针,破开外围,直扎进来。强烈的刺激使得阴神乃至于他的思维都颤了一下,生出波动。只是这波动很快就消融在在外围澎湃的力量漩涡里,不见痕迹。
冰针就是赤阴的眼神。
“那女人”
余慈心神绷紧,紧接着,赤阴又有了些小动作。
在两位步虚高手的眼皮子底下搞鬼,恐怕任何一个还丹修士都要仔细斟酌,可赤阴就这么做了,且毫不犹豫。
余慈其实没看到赤阴用了什么手法,但此刻,照神铜鉴分明在往下陷,很快被雪泥彻底埋住,至此下陷的速度不减反增,转眼便深入地下七八尺深,好像周围不是被冻硬的土地岩石,而是一片虚不着力的沼泽。
没有人发现这一变化。
从距离上说,赤阴距离照神铜鉴是最近的。因之前抵挡“金石流体”而被崩飞,照神铜鉴距离余慈肉身有近十丈的距离,而赤阴恰好就在二者之间,她的身体恰好挡住谢严等人往这边看的角度,至于更远处的那些人,他们的注意力如今全被谢严和徐回两位步虚高手吸引,偶尔也有人去看赤阴,但谁有兴趣往黑暗的山林深处投注视线?
深入地下数尺后,镜子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向侧方移动。这个区域已经超出了鱼龙的感应范围,不过地下也有一些虫子之类,被神意星芒点亮,通过这些细碎狭小的视角,结合上方鱼龙的点染的视界,余慈能够确定,镜子是往赤阴方向去的,移动速度非常快,不过数息,就在她正下方停下来,由始至终,没有任何人生出感应。
此刻除了赤阴,再没有人知道照神铜鉴的下落。
镜子和女修之间,上下垂直距离不过五尺,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余慈逃离双仙教后,和赤阴最为接近的一次。
但这可绝不是什么有趣的体验。如果按这种局面发展下去,此间事了,众修士星散,谢严带走他的肉身,而赤阴则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照神铜鉴收起,就算以后有人想起来此事,也绝不会联想到她的头上去。
若真是那样,余慈不认为他还有任何活命的可能。
此时的地面上,徐回扭头,对谢严说了句话,再不看任何人,转身离开;也在此时,谢严依旧沉默着,抱着余慈的肉身,脚尖已经离开地面;同样是在这个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两位步虚修士身上,赤阴微微而笑,静止片刻的照神铜鉴,在她精纯真煞的牵引下,慢慢上浮。
按照这个路径,两息后,将破土而出,在女修华美裙裾的掩护下,循着其优美的腿线,贴身而上,彻底为其掌握。
那是一条香艳但致命的路线。余慈心神冷澈,现在,他不用选择了。
下一刻,余慈心志凝定,朝着外围的“深海漩涡”扑去。
没有任何保留,余慈抓住外围力量运转造成的某股吸劲儿,借势发力,不是像以前那样,让阴神之力抽取一股,循那既定的路线向宝镜边缘发散,而是全副心神的投入,是阴神整体孤注一掷地投进去!
思维轰然震荡,照神铜鉴内蕴的力量狂潮瞬间将其灭顶。如果阴神有“呼吸”一说,余慈现在必然已经窒息了。
冲击连迭而至,要轰垮余慈的神智,要将投进来的阴神力量按照它们的意志,撕成千百块儿,再循环、改质和发散。
可越是如此,余慈的意识越发地清晰明确。
阴神驭器状态下,阴神会持续损耗,放射神意星芒,直至将他吸干;脱离阴神驭器状态,宝镜则会直接把他吞掉。两害相权取其轻,余慈选择了前者,然后更进一步:
既然都是吸取阴神之力,最终放射星芒,那么为什么不能在此一功效,将阴神之力的源头,也即阴神本体投出去呢?外围力量的循环,就是像错综复杂的河道,但“河道”终究有一个“出海口”,只要坚持到那里,就是胜利!
这不是深思熟虑的结果,而是一场不得不进行的赌博。
好像是一场生死间的斗剑,没有思考的空隙,他只要相信自己的千锤百炼的灵觉,再灌注勇气就足够了!
从阴神投注的那一刻起,震荡便再无止歇,一切感应都混乱了,完全不辨东南西北。阴神之力在迅速损耗,神魂结构也动荡不休,余慈就像是一艘破烂的小船,撞进了地下暗河,只能在“黑暗”中和激流搏斗,承受一次又一次的碰撞,随时都有可能崩溃、解体。
但与之同时,余慈也感觉到,每一次震荡撞击,都有丝丝缕缕的力量渗进来,与阴神之力发生反应,最终作用在阴神上,改变其某些性质。他不知道这是好是坏,因为在他进一步体会之前,“出海口”到了!
“哧”地一声长音,只响在余慈神魂中。
照神铜鉴已经破土而出,探入赤阴裙裾之下。便在此时,一颗超大的星芒从镜面上喷射出来,穿透了女修华丽的碧烟流霞长裙,飞射到空气中。
经过宝镜内蕴力量的浸透改造,阴神星芒无形无质,没有任何人看到,也无从感应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但在星芒射出镜面的瞬间,余慈清晰感觉到,他撞上了一层无形的网。
那网分明是早早就布在照神铜鉴外围的,有着非常厉害的禁锢作用,但由于阴神星芒性质特殊到极点,那网没有拦住他。不过在常人难以触及的层面,星芒撞击网丝的瞬间,有一层细微的波动传导出去。
赤阴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有些僵硬。
余慈却没时间体会这表情。
阴神星芒飞到山林上空,恰逢一阵山风吹过,风力由外而内,几乎在瞬间撕裂了星芒外壳,直接触及余慈阴神。余慈蓦地打个了寒颤,然后就是火辣辣的痛感,在那瞬间,余慈便似被刮去了一层皮!
这不是皮肉之苦,但疼痛却是直接作用到神魂深处,没有半点儿延迟或保留。
余慈忽然想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在凝成阴神之后,于舟老道曾经很严肃地对他说过:阴神初成之时,虽然威力已是很强,但又是非常敏感的,就像是火油,与外界天地元气直接接触,会发生非常激烈的反应,造成严重损耗。所以没有修炼到足够的水准、没有足够的防护准备,绝对不能轻率出窍,不然也许一阵风中蕴含的元气,就能将其彻底点燃,以至于魂飞魄散。
现在余慈就碰到了这种情况。
阴神毫无准备地暴露在空气中,因其敏感,瞬间接收了无可计量的复杂信息,同时还有火一样的天地元气。这些东西随着风吹过来,稍一接触,便有剧烈的疼痛从外而内渗透进来,真像是一层层地剥皮,难受极了。
余慈忍着痛,强迫自己定下心来:时间紧迫,他要知道,他的肉身在哪儿?
其实以阴神直接感应外部天地,并还原为人类所习惯的五感六识,是需要一段时间练习的,不过余慈非常熟悉神魂感应的模式,只是一个恍惚,外围有些混乱的天地就渐渐清晰起来。
很快,他将这块山阴坡地的情况尽收“眼底”。
他看到了已经飞过林梢的谢严,以及谢严怀中,他全无知觉的肉身。
还没走远!
余慈大喜,连阴神的创痛都忘记了,驱动阴神往上疾飞。可偏在此时,又一阵强风吹过,莫名的,风中竟有一丝香气,为他所察知。
阴神状态下,怎么能闻到香气的?
疑惑方起,剧烈的反应由内而外,轰声点燃。
一刹那间,阴神像是吹足气的皮囊,“呼”地涨开,且一下子涨到了要炸掉的极限。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听到了细密的崩裂声,又或者是火舌舔舐的爆音。而外围的强风更是“风助火势”,内外交逼之下,余慈的神志几乎要给焚成飞灰!
之所以还能维持的住,还多亏在照神铜鉴的“河道”中曲回逆折之时,受其力量浸淫,阴神质性似乎有了些改变,至少是一个缓冲,使得余慈没有在瞬间魂飞魄散。
“啊!”
难以承受的痛苦之下,余慈嘶叫起来。阴神的嘶叫,其实就是神魂结构最激烈的震荡变形,并无声息,可是那震荡却能引动外界元气,在常人难以触及的层面掀起波动。
还丹修士并非常人。这一刻,附近的修士或多或少地都有所感应。但那波动太短暂了,又来得突兀,几乎没人能准确把握住里面的信息。
当然,有人可以。
明蓝是与伊辛、卢明月一起到来的。因为身份有差距,便一直静静地站在一旁,很没有存在感。但此时,她脸上一贯的微笑敛去了,目光则从某处林梢转移到赤阴身上,再不曾稍移。
在天空中,谢严毕竟修为高绝,心神不定之下,也有所感应。他怔了怔,回身往下看,很快锁定了大概的范围。
不过这时候,他只看到从林梢突兀蹿起的鱼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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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还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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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突兀地,鱼龙从山林阴暗处蹿出来,展现出堪比步虚修士的速度水准,一闪便越过树梢,在那个高度停顿一下,随后便爆发出更惊人的速度,化为一道黑线,向高空飞射
飞到一定高度后,鱼龙纤长的身形在虚空中激烈摇摆,非常兴奋,然而谢严目光随着鱼龙移动时,心情则阴郁到了极致。
这小东西的恣意嚣张的姿态,和死气沉沉的余慈相比,何其刺眼!
鱼龙由余慈携来,却是由谢严半强迫地逼余慈消耗元气喂养。不管最终目的有没有达到,余慈终究是不打半点儿折扣地做了,为此甚至耽搁了凝成阴神后,激发潜力的关键时期。
余慈付出的努力和代价,谢严都记着。可是,他甚至没机会作出补偿
持剑的手稍稍伸握,谢严锁定了鱼龙移动的轨迹:没了金骨玉碟,鱼龙价值再高,也没了意义。倒是用这个天地灵物为小伙子陪葬,不知道他还满意么?
“滋”地一声响,半空飞舞的鱼龙身上炸开血花。
谢严一怔,刚出鞘半截的剑刃停住,他可还没动手呢!
血花方一绽开,便是无休无止。鱼龙纤细的身躯内像是被塞满了鞭炮,一节节、一串串地炸开,爆炸的力量使其身体剧烈扭曲变化,血沫四溅,形象凄厉到极点。
山阴斜坡上的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住了。
鱼龙乐极生悲!
这家伙本是被“美味儿”吸引来的。所谓“美味儿”,就是那个过去十天里,一直用本身元气供养它的大家伙。虽然那些元气也很滋补,但怎么也不如直接将“美味儿”吞下去,痛痛快快地饱餐一顿!只是大家伙的力量要比它强得多,简单的记忆里,似乎也有以前在其身上吃亏的印象,它一直无从下手。
直到刚才,大家伙的某部分突然分离出去了,而且那部分变得很虚弱,虚弱到它再也不畏惧的地步那是根本无法抵挡的诱惑!
受本能的驱使,鱼龙没有任何犹豫,冲上前,将其一口吞下!
心愿得偿,鱼龙简单的脑子里便尽是喜悦。那滋味真不错,虽说似乎不是太好消化,还有点儿别的香气不,那根本就是一团火!
只一瞬间,鱼龙的血肉神魂统统被点燃了,随后就是剧烈的爆炸。
鱼龙血肉横飞,余慈已经在崩溃边缘的阴神,却获得了缓冲的机会。引燃阴神的“香气”其实是有限的,当燃烧更多目标的时候,不可避免地被分薄,余慈得以苟延残喘。
他知道自己被鱼龙吞掉了,这个天地灵物与他气机互通,经由照神铜鉴改造的阴神星芒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这家伙,只是余慈也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如此干脆,说反噬就反噬,当然,它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这狠毒的香气有点儿像当初害惨南松子的“一梦归”,都是引燃内火心魔,同时伤害神魂肉身,但是持续时间较短,程度则要猛烈得多。
从余慈阴神中招到鱼龙炸得血肉模糊,前后时间绝不超过三息,也就是常人三次呼吸的时间。可接触了香气的余慈和鱼龙,已经在鬼门关前绕了一圈儿回来!更确切地说,他们还在鬼门关的隘口上,晃晃悠悠,不知往哪边倒。
鱼龙气息奄奄,余慈奄奄一息。
虽是在香气的祸害下维持住一线生机,可余慈刚刚凝成的阴神遭遇这等重创,距离魂飞魄散也只差一步而已。可偏偏在这种时候,迫切需要获取养份的鱼龙,本能地开启了它强大的吸收功能,要将周边一切能够汲取的元气抽吸消化,以弥补刚才的伤害,这当然也包括了已经落在它肚子里的余慈阴神。
这一刻,余慈完全没有抵抗之力。他像是被塞进了一个巨大的磨盘下,已经虚弱到极点的阴神被压来碾去,已经难以再维持完整的状态,转眼支离破碎,被无可抗拒的吸力扯走。他此时剩下的,也只有最后一点死亡也抹不消的执念,维持着最基本的思维和一线灵光不泯。
这就是他现在拥有的一切。
但也因为有这一线灵光,就算是阴神支离破碎,余慈也依然维持着对各个碎片的感应,知道每一个碎片的位置。
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余慈早就知道,鱼龙的血肉神魂浑融合一,几无灵肉之别,但也仅是知道而已。他其实并不清楚,所谓血肉神魂浑融究竟是怎么一种状态,正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然而在此刻,在他的阴神被碾成碎末,融进鱼龙身体的时候,他忽然了解了。
他察觉到,支离破碎的阴神碎片投去的方向。其实不是鱼龙破损的血肉神魂的任何一处,而是鱼龙身体的最核心处,那是脊柱?
大概就是脊柱的位置,感觉倒更像是一条筋络,若隐若现,把握不住实体。但所有的阴神碎片都被吸纳过去,包括从外界抽取的生机元气,统统汇聚至此,鱼龙的血肉神魂虽然仍处在濒临崩溃的状态下,却没有截留半点儿,也没有遗漏分毫,而是将这些养分全部融进“脊柱”里去。
此时此刻,鱼龙的血肉神魂其实只有一个意义:那就汲取养分,再将养分输送到此处。为这个目的,鱼龙的血肉神魂其实并无一定之规,那种状态,不是肉身的、也不是神魂的,而是为了达到汲取各类生机元气的目的,永无休止地变化的。
看着这一切,余慈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对此时的鱼龙,他好像看到一杆蘸满了墨汁的大笔,凝神注气,写出最简单的一横。这一横的架子,就是鱼龙的“脊柱”,而其血肉神魂,不过是边缘晕染的墨色,与前者相比,不值一提。
这一横的架子,统驭了一切,并使一切围绕着它来运转,形成一个简单而清楚的整体。
余慈莫名地激动起来,好像是回光返照,但他的思维确实是前所未有地明确清晰:
“整体,这才算得上是《玄元根本气法》的整体思维。”
修炼《玄元根本气法》之后,他将神魂肉身,包括后来照神铜鉴,都归纳于“物象”的整体,并利用整体结构相互映照的方式,发现“心象”,凝成阴神。可是与眼前的鱼龙比对,那又怎能称得上是一个整体呢?
说到底,那只是他取巧,用搭房子的方式,将不同的部件搭在一起,形成一个大致的模样。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放上“大梁”,也就是他一直缺少的“理念骨架”。
只有像是鱼龙这样,明确重心,连血肉神魂都为其服务,将所有一切都统一到无可替代的脊柱上去的时候,才算是真正的浑融,真正的整体。
在这种状态下,只要“脊柱”在,什么都在!
鱼龙所拥有的,正是他所缺失的。
鱼龙的吞噬已经到了最后的地步,余慈不认他除了思维之外,还有任何东西剩下。可很古怪的,他的思维却是越来越清晰,发散得也越来越广,他又想到:
其实,如果真以整体思维论的话,这条正在吞噬着他的鱼龙,应该也能算是他“物象”的一部分。只是他以前没有办法将其复杂的血肉神魂结构以一笔勾勒,融入《玄元根本气法》的体系中。
而现在那不本来就是一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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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龙被炸得血肉横飞之时,山阴坡地上的十多名修士,倒有大半以为是谢严出手泄恨谁让他老人家剑出半截呢?对此天地灵物的损伤,识货的都在心疼,不过,也有人完全没把心意放在上面。
趁着鱼龙造成的轻微混乱,明蓝走到赤阴身边,神情姿态均非常自然。旁人见了,只会以为她是和自家上师会合,只有赤阴瞥她一眼,脸上似笑非笑,已看出了她的心思。
所以,赤阴主动开了口:“今夜过后,我便要回返东海。此间事,烦劳明法师了。”
明蓝圆脸上惯常的笑容变得淡了:“上师”
“不用多说,我自有计较。”赤阴的视线自周围诸修士脸上扫过,“十载光阴,几若虚度,还好,在这穷乡僻壤的日子,总算是过到头了。”
她发着感慨,明蓝则轻声道:“可教中接任之人尚未抵达”
赤阴眉头忽地一蹙,面目神情分明是有些气恼。明蓝停了口,但很快发现,女修并不是针对她。
夜色中,赤阴稍整理下袖子。明蓝离她最近,又是一直关注,便见女修借此稍稍换了站姿,而且在华服遮掩下,其柔韧的肌体似乎有一个幅度较小的动作。
此时,她听到赤阴轻咝吸气,恼一声:
“好烫!”
明蓝愕然,旋又看到女修脸色明显阴沉下去,目光则移到半空鱼龙的方向。
她的视线同样移转,然后明蓝就看到,那条受到重创的鱼龙像是被抽去了骨头,直坠而下,突来一道山风,鱼龙纤细的身子被风一卷,悠悠侧飘,挂在一个树枝上,再无任何动作。
便在众人惊讶疑惑之际,有一声极低的呻吟,顺着风飘过来。
声音源于谢严这个位置。
谢严脸上发僵。
便在此时,余慈睁眼,正好全程欣赏了谢严从未有过的,由惊愕而至狂喜的神情变化。他咧嘴笑了笑,想再说两句,但实在撑不住,头一偏,直接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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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刺兄对赤阴讲:咱们这就开始了;赤阴对鱼刺兄说:我和你没完!明蓝说:小偷小摸的时候,藏东西一定要藏对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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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斥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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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说昏死并不确切,余慈的思维一直在流动,脉络清晰,只不过他现在着实没有余力顾及其它,包括驱使肉身,在旁人看来,自与昏死无异。
在把握住《玄元根本气法》的整体思维之后,空间的阻碍就不再是问题。虽然他的神魂、肉身、照神铜鉴被空间隔开,但之间仍有气机相连。尤其是鱼龙,因为“饲灵法”的缘故,和余慈肉身元气联系密切,反倒是充当了桥梁,帮助余慈神魂和肉身相连。
“心内虚空”就此开辟,那也就是余慈神魂归窍,睁眼看人的瞬间。
随着“心内虚空”将三者统合为一处,外界的信息片断通过照神铜鉴传导过来,余慈第一个知道的,就是赤阴和明蓝的对话。听到赤阴要就此返回东海,余慈可不认为这女人在临走前,会把她手中的宝镜还来!
余慈必须要制止那女人,可在此之前,他必须要先制止另一个家伙。
“心内虚空”中,明月山林的场景像是面临一场地震,或者是狂飙而过的飓风。整个空间都在震荡,而掀起这场大混乱的,就是一条剧烈挣扎的鱼龙!
更确切地说,是鱼龙的“脊柱”核心。
在“心内虚空”成功搭建的瞬间,余慈的神魂肉身又融合为一个整体,鱼龙碾压吞噬自然再无作用,本以为得了喘息之机,却不想那个主导了鱼龙本能的“脊柱”,竟瞬间舍了鱼龙的血肉神魂,借着“心内虚空”搭建的机会,直抢进来!
“心内虚空”立时天翻地覆!
以前,“心内虚空”有一个自然呈现的中心,就是中央小湖、映现心象之地。就像是一个座标,标识着“心内虚空”的结构线索。而鱼龙“脊柱”一进来,头一件也是唯一一件事,就是要夺取中央小湖的中心地位,表现得无比直接和霸道!
它要山林以它为中心存在、要小湖以他为中心扩散、要明月、甚至是整个虚空都以它为中心旋转!
这岂不是要夺舍?
那一瞬间,余慈突明白了“脊柱”的本性:作为鱼龙的中枢,“脊柱”本身没有意识,但它有强悍的本能就是俘虏一切、掌握一切、吞噬一切,让一切都围绕着它转动,为它服务、为它牺牲。
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啊!
余慈当然不会让其控制“心内虚空”,以至于控制他的血肉神魂,当下奋起反抗,可是这反抗的场面未免有些滑稽:
要知他重开“心内虚空”之时,阴神濒临破灭,肉身极度虚弱、照神铜鉴则根本不在手上,“心内虚空”能够搭建起来,完全是靠着鱼龙的桥梁作用,而阴神回归时,也是那“脊柱”主动舍了鱼龙血肉神魂,挟着他的阴神投射入窍,才让他如此顺利。
换句话说,此时余慈和鱼龙“脊柱”根本就是一而二、二而一的状态,而“脊柱”是没有意识的,现在所谓的争斗,说是争夺“心内虚空”的主导权,其实就是余慈的意志和“脊柱”强悍本能之间的控制与反控制。
“心内虚空”在扭曲和震荡,明月沉浮,山林翻覆,相较于以前的平稳安静,现在的“心内虚空”要活跃得多、激烈得多。但不管情况如何,“心内虚空”始终是围绕这场争战的中心运动变化着的。
不知不觉,中心早定。
唯一需要确定的,只是这片“心内虚空”究竟是由意志来控制,还是由本能来驱动,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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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啊,饿啊!
好想吃
“吃你个头!”
突兀的叫喊声在室内炸响,同时余慈猛地睁眼,弹身坐起。
室内一片安静,谢严本是坐在屋内桌案边,支起手肘,手指掐动眉心,吃这么一声喊,险些将指头插进眼里去。他偏头看着坐直的余慈,怔了半晌,倏然起立:
“你醒了?”
说完又觉得失态,不过他不是那种会特意掩饰自己心情的类型,稍绷下了脸,却止不住地露出笑容:“很好,醒得这么快,想来是没有大碍!”
“谢师伯。”余慈叫了一声,忽然觉得眼前发黑,还伴着强烈的晕眩。
谢严走到床前,伸手轻按住他的顶门,余慈只觉得头皮一麻,耳畔便是“锵”地一声震鸣,好像双剑交击,却并不刺耳,脑子反又清楚了许多,想必是谢严用了什么安神定魂的手法。
果然谢严道:“你神魂受损,虽是施用了养神咒,也服下了丹药,但恢复起来还比较困难。后面一段日子,心智少动,安养为要”
说着要余慈静心休养,余慈偏偏露出沉思的模样,且开口打断他道:“谢师伯,外面这是辰时中了吧?”
谢严为之一奇,屋子是密封的。莫说是余慈是个病人,刚从昏迷中醒来,便是换个健康人,初一醒觉,纯凭室内光线,也很难辨清楚时辰,尤其还是如此精确。
不给谢严细思的时间,余慈紧接着又道:“这是丹崖上?绝壁城诸宗首脑可在外面?”
对余慈的料事如神,谢严惊奇之余,也皱起眉头:“管他作甚?如今绝壁城之事,你不要再理,只要好好休养”
“谢师伯!”
余慈再次打断他的话,在床上忽地一抱拳,躬身道:“弟子有一个不情之请,望师伯应允。”
看他这副模样,谢严因其早早醒转而生成的喜悦乃至于兴奋,慢慢沉淀下去,水色瞳眸在他脸上一转,唇角抿起,终于恢复到离尘宗仙长应有的姿态上去,只是他的回应,却并不简单:
“只要我办得到,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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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壁城的天亮了,不过在许多人心中,还是蒙着一层阴霾。
对绝壁城的绝大部分居民而言,白日府就是他们的天,可一夜之间,这片天塌了。据说白日府满门上下死绝,代之而起的,是万灵门、是净水坛、是无回剑门、是玄阴教。
当然,所谓“代之而起”的认识,是城中居民在日后很长一段时间慢慢积累起来的,现在他们更关心的是昨晚上亲戚朋友有没有遭难的、自家房子要不要修缮、做事儿的地方东家是不是换了人等等等等。
他们的思路和城中的修士老爷们,没有半点儿相同。
对生活、修行在绝壁城及周边的修士来说,适应没有白日府的日子,则是当今头一等大事。不知有多少人眼巴眼望地瞅着城中的几位新贵,寻思着是不是要攀些关系上去。
不过,他们心目中的“新贵们”,又是另一番心情。
万灵门、净水坛、无回剑门、玄阴教,四个联手覆灭白日府的大势力首脑,包括他们的心腹手下,是这次大战的最终获利者,他们应该谈些实质性的东西了,他们确实在谈着,但随着一个万灵门弟子匆匆告进,所有问题不得不顺延压后。
那弟子是来传递消息的:离尘宗余慈余仙长有请诸位。
“醒了?这么快?”说话的是卢明月,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旁边的伊辛和尚。伊辛则宝相庄严,垂眸低眉,不言不语。
议事厅中,第一个站起来的是史嵩。他在昨夜激战中失了条手臂,此时脸色苍白中透着黯青,闻言却是大喜:“当真?”
确认之后,他便转向厅中诸人,笑道:“既然余仙长见召,诸位便同去吧。只要这位无恙,昨夜之时便是完满了!”
说罢,也不管其他人是个什么反应,他叫上胡丹,两人当先出厅,后面诸首脑各怀心思,也鱼贯跟上。
很快到了余慈养伤的房间,此时谢严仍在屋中,却是寻个角落,闭目眼神,视众人如无物。几位首脑都是先向他行礼,才向余慈问候,也颇惊讶余慈恢复之快。
余慈用很舒服的姿态倚坐在床上,微笑应付过了几人的客套话,同时目光在各人脸上扫过,确认了他的目标确实不在其中。这才慢条斯理地道:
“白日府交结妖魔,祸乱全城,幸有诸位出力,将其势力连根拔起,功莫大焉。然而白日府雄踞绝壁城数十年,势力盘根错节,影响无处不在,而如今一夜之间被连根拔除,留下的真空急待添补,空出的资源急待分配,这些都是必须尽快考虑、商谈诸位先前是不是也在谈了?”
谁也没想到余慈讲话这般直接,而话里涉及到各宗的直接利益,总有人十分着紧和关切的。无回剑门的门主董剡便是最关切的人之一,他受的伤势比史嵩还重,此时却强拖病体,参与之前的议事,闻言便叫道:
“余仙长可是已有腹案了?”
此言一出,史嵩等人脸色便都有些变化。余慈将他们的神情尽收眼底,微微笑道:“是有一些,不过也要由诸位宗主共同商议唔,赤阴上师怎么不在?
他话题转得突兀,明蓝却似早有准备,圆脸上笑意微微,上前一步,轻声道:“好教余仙长得知,敝教上师昨夜与金焕交战时受伤,此时正在宫中静养,不克前来,望仙长。”
余慈出言打断了她的话:“赤阴上师的意思,是要由明法师代表玄阴教么?”
明蓝刚应声“是”,余慈已经怫然道:
“赤阴上师欠考虑了。明法师固然是德高望重,但有些事情,不与一宗之主当面讲,如何说得清楚?如何讲得明白?若是议事不明,生了误会,折了玄阴教应得的好处,又该怪谁去?此间利害,明法师不妨对赤阴上师讲明。”
满室中人都是愕然,无法理解余慈此刻的态度。
余慈看着明蓝渐皱起的眉头,微笑起来:“还好,幽求宫离丹崖不远,来去花不了太长时间。至于赤阴上师的伤势
顿了顿,他咧开嘴笑,露出满口白牙:
“那伤势,总不至于严重到要回东海疗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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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堵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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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蓝走出白日府的正门,仰看晴朗的天空,久久不语。
在房间中,当余慈表露出他的态度时,很多人投到她身上的目光,就有了变化,那些人精们都察觉出古怪。没有人认为余慈是无理取闹,就算是无理取闹了,可房间里坐着谢严,虽然此人从头到尾一语不发,但沉默就代表着默认,这几乎宣告了玄阴教退出了这场瓜分白日府丰厚资源的盛宴。
明蓝却一点儿都不吃惊。
在正门前台阶上站了会儿,车驾已经准备好了。车驾周围,是几个玄阴教的高层,以女性居多,脸上都是愤愤然。辛苦拼杀整晚的成果,被一语抹杀,这些人没有当场闹出来,全是明蓝在教中崇高威望之故。
缓步上车,明蓝示意回返幽求宫。
她的修行方式比较特殊,体质相较于几位还丹修士、甚至是与同阶的通神修士相比,都是有很大差距的,半夜激战,再加上心中有事,已经很疲惫了。上了车架,便斜倚在座位上,瞑目养神,半睡半醒间,她似乎听到头顶有雷音碾过。
昨晚大战过后,城中气氛仍然紧张,而居民则余悸未消,幽求宫前香客冷落,不过寥寥几人而已。
车架在宫门前停下,明蓝下车,迎头又是一阵似若有无的雷声。几个教中高层都有些迷惑,明蓝却神色如常,只叫过一个留守宫中的弟子,问起赤阴的行程。
“上师本是要出远门的,但不知为何临走前又改了主意,眼下正在后院休息。”
听得弟子回应,明蓝稍一思忖,对随行的几位教中高层稍做吩咐,接下来却没有去赤阴所在的后院,而是转向供奉玄阴上仙金身的大殿。
因今日香客稀少,殿中空荡荡的,除了一个打理殿务的弟子,便再无他人。明蓝一丝不苟地整理衣饰,洗手净面,尔后才虔诚地拜下去。旁边弟子偷眼瞧她,对位向来和蔼可亲的传法仙师,教中弟子向来敬仰,而对其虔诚忘我,更是钦佩,此时见她敬祝上仙,不免要偷学她的姿容仪态。
明蓝以大礼参拜后,便跪在上仙金身之前,瞑目祝辞,那弟子隐约听得她颂的是《本愿经》,是赞颂上仙神通,表述虔诚坚定之心的经文。千余字的经文,明蓝以和缓的语速,颂了整整十遍,大约用了半个多时辰,等她起身,已经是日上中天。
直至此时,明蓝才往后院去。中间又问了弟子,知道赤阴一直没有出门,但也没有处理教务,只在静室中休息。
明蓝再不耽搁,直接到了赤阴所在之地。在门外,她敲了几下门,没有回应,她干脆推门进去。
静室很宽敞,但布置相当简约,不过一案、一席而已,最多在案上点一炉香,和主人一贯的风格不太相符。
赤阴背对门口,正在室内踱步。听到门响,她扭过头,见是明蓝,面无表情地回过脸去,盯着案上摆放上的铜镜,却不再移动。
她身上装束与昨夜不同,华服已经卸下,重披上教中惯常的罩袍斗篷,乌发垂瀑,披在肩后,映着室内珠光,仿佛蕴着一层烟气。事实上,这层烟气已在她周身环绕,似有若无地存在着,静止的时候比较明显。
明蓝的圆脸上倒是仍有笑容,行礼后,视线在赤阴身上停留片刻,也不管她愿不愿听,将在丹崖上的经历简单道来,当然,她不会略过余慈的态度,还有由此引发后果的猜测。
赤阴只看案上铜镜,也不回头,冷笑出声:“卑琐逃奴,狗仗人势的本事,倒是见长了。”
明蓝好似没有听到这句话,只是问道:“上师将行未行,是因为”
赤阴淡淡道:“离尘宗好客得很,谢严亲自留客,在天上等了一个多时辰,明法师可见到了?”
明蓝垂眸:“剑气布空,寰宇雷鸣,谢严的剑道造诣,可称得上是大气魄。”
“大气魄为条狗出头的大气魄!”
赤阴从牙缝里挤出话音,字字冷透:“我未与他真正冲突,他倒越发地肆无忌惮起来。别人怕他的倾天剑势,可真正拼杀,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对赤阴的狠话,明蓝不置可否。她上前两步,与赤阴并排站着,去看案上的铜镜。此时铜镜之上,光芒隐隐,背面接触的案几上,却已烙下了一圈焦痕,显示出镜上的温度着实可观。
赤阴没有避讳什么,昨晚上两人便就此镜的问题商讨许久,只不过,她仍坚持己见,现在也是一样:“如果你还要说什么物归原主之类的蠢话,就不要开口了。”
明蓝眉头轻皱,果然没有说话。但赤阴却来了情绪:“自我那死鬼老哥故去后,我便是这照神铜鉴的主人,当年那奴才趁我兄妹遭遇强敌,不克分身之机,盗宝逃遁。十多年过去,一晃身成了离尘宗的外室弟子,可不管如何,他逃奴的身份不会变,离尘宗为这狗一样东西出头,已是荒唐,而我若就此低头,更要遭天下人耻笑!”
她的声音中分明带着情绪,显示出他被谢严堵了一个多时辰,内里心情并不像现在表现得那么平静。
明蓝想了想,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顺着她的情绪,将话题引到了镜子上面:“此宝似乎仍和人遥生感应?为何不放在储物指环里?断去二者感应?”
赤阴看她一眼,情绪略缓和了些,道:“这便是此镜的一桩异处,便是放进储物指环里,也能与外界相通,反而引得储物虚空动荡,放进去只是自找麻烦吧。”
“哦?”
明蓝倒是头一回听说有这样的东西,颇是惊讶。赤阴看着案几上的铜镜,神情倒是颇为复杂:
“此镜是我那死鬼老哥在百多年前,北方魔门大动乱时,趁乱入手的。据他说,当时东卢山陆沉老魔与魔门交战,以一记混元雷槌,打得百里地陷成湖,魔门教众死伤无数,连带着千般法器,包括数件有名的法宝,都给轰成废渣。这镜子便是他事后从战场中得来,因其未见明显破损,材质相当惊人,便以为是件宝物,拿回来研究,但多年无所得,直至被那逃奴偷走。
“如今看来,那厮也不是一无是处,十余年间,还真给他鼓捣出一些用途。他在丹崖上,我在幽求宫中,相隔十里,感应不绝想来就是我真的远离,他也能撺掇着谢严追上来。哼,只恨当时燃息香用得少,不曾灭杀这厮神魂,才有今日麻烦!”
稍顿,她冷笑道:“昨夜,落日谷派来了徐回,本是给金焕撑腰,却眼睁睁看着白日府被灭了满门;天翼楼上,那影傀儡下煞手,通神以上修士死了三十有多,天裂谷动乱至今,也没有短时间内如此惨重的伤损;更不必说城中人心惶惶,比昨夜之前,大大不如。如此乱象,他还真当绝壁城纯是他的,由着他折腾?
“我有麻烦,他的麻烦比我更大。我倒要看看,等这些事发了,那狗材会是一副什么表情!
“到那时”
随着赤阴渐低的言语,静室四壁寒彻,明蓝脸上笑意收敛,眉目间有些沉郁,但最终什么话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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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了赤阴口中的“麻烦”,余慈的心情与十里外的女修颇有不同。
和史嵩等人的商谈早就结束了,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不适合用心劳力。斥退了明蓝没多久,史嵩等人便都告辞,更早一些,谢严已经离开,去做他请托之事。
屋里只剩余慈一人,他闭上眼睛,“心内虚空”铺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天地就展现在眼前。
依旧是明月虚空、山林小湖,可是这里依旧没有恢复常态的寂静安然。兴风作浪的“鱼龙”已不见,可是天上圆月光芒闪动,乍明乍暗;暗夜山林则是模糊到了极致,像是一团扭曲的雾气,在虚空本身的波荡中起伏变化,偶尔清晰一些,已很难说是山林,而是由千百个支离破碎的画面拼接起来的。
那里面,出现最多的,是赤阴和明蓝。
余慈一直在通过照神铜鉴观察另一边的情况。虽然距离过远,造成影像破碎,但凭借判断,大致的情况还是了解的。赤阴做梦也想不到,照神铜鉴会是这么个用途,其一举一动,都映现在余慈“心内虚空”之中,化为暗夜的背景,为余慈察知。
所以,余慈能在她离开之前,及时醒转,请托谢严帮忙拦截,将赤阴堵在幽求宫中,半步难行。
这种玄妙之事,不细细解释,常人实难想象。不过在“心内虚空”中,最不可思议的事,却不是这个:
虚空动荡中,月华也在中央小湖上闪灭,此时湖水也是翻腾不休,忽有一道黑影破水而出,在虚空中狂舞,崩溅的水雾映着月光,如零琼碎玉,美不胜收。
那正是之前消失不见的鱼龙!
鱼龙一现,虚空的动荡就愈发明显,倒似整个空间都围绕着鱼龙打转一般。与之同时,鱼龙漆黑亮泽的身躯也弥散出一层极淡的雾气,漫入虚空中,转眼不见。
“心内虚空”激荡太过,冲击甚重,余慈没有在其中停留过久,不一刻便退出来,却是砸巴着嘴,似乎在品尝什么东西。灵敏的嗅觉也捕捉房间的空气中,流动着一层辨不清香臭的气味儿,非常奇特。
此时,房间门响,谢严面无表情地走进来,目光在他脸上一扫,见他气色不错,脸上便缓和了些:“你让我做的,我都做了只是你这法子实在别扭。你若真看她不顺眼,还不如直接上门,一剑斩了来得干脆,这样僵持着,有什么意思?”
“这里有些缘故。”
余慈一笑,正想解释,屋外有人哈地一声笑:
“谢老大,你家的小辈,还没死么?”
大笑声中,须发焦黄的徐回迈步而入,虽是笑着,眼中却是寒彻。
余慈看了此人一眼,却是先转向谢严,笑道:
“师伯明鉴,这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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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刺兄要钓美人鱼,能否如愿以偿还不知道,不过鱼龙是先钓到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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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机会
如此态度,无论如何都说不上礼貌。www.uu234.com
不过徐回此来,似乎没有直接和余慈打交道的意思。进屋后,只瞥了他一眼,便径直对谢严道:“本来人死灯灭,白日府此事可就此了结。可既然你家的小辈还留着条命,正好可拿来为金师伯做个交待。”
“离尘宗的家事,从不需要向别人交待。”
谢严一句话便给堵了回去,徐回并不意外,点头道:“想来谢老大也会这么说。我只是提一句而已。既然你不同意,我也不多言,自去向金师伯请罪,后续如何,自有他老人家决断。”
对此,谢严只是冷笑。
徐回也不管他,视线终于转到余慈这边,瞳孔中金光流灿,刺在余慈眼中,如针芒一般。不过那只是他修行高深的表征,倒不是刻意与人为难:
“你叫余慈?”
余慈在床上略一欠身:“徐仙长。”
徐回却也不是恶形恶相,只是用冷淡的语气道:“白日府其他人不说,可那金焕一家,乃是本宗金伯苍金师叔的血脉所系。你以离尘宗弟子身份,纠合四宗,灭他满门,自上而下,十七口全殁,就算你未亲手杀一人,这仇怨仍要落在你头上,你最好有个准备。”
余慈闻言,想了想,却是笑起来:“徐仙长,你说不管其他人,可里面有一人,你当真不管么?”
徐回焦黄的眉毛挑了挑,往谢严处看,见谢严也是皱眉。便哼了声:“哪个?”
“白日府首席长老,屠独。”
余慈丝毫不惧他的态度,脸色却是严正许多:“天翼楼上,他一手‘虚空心魔蛛影咒’,害死数十位同道,并百多名无辜平民,手段令人发……”
“指”字未出,便遭喝断。
“虚空心魔蛛影咒?”
谢严和徐回竟都是一激,两人四目,齐齐看来:“怎么回事?”
这二位竟然不知道?这下余慈倒是吃惊了。原来昨夜诸事过于混乱,后面又出了余慈这档子事,两位仙长都纠缠于山阴坡地的变故,还有丹崖上战斗的细节,对天翼楼上的事态,反而疏漏过去。
不过看他们的反应,那“屠独”果然大有古怪。
谢严神色凝重:“你看清了,确实是虚空心魔蛛影咒?”
余慈心中笃定,续道:“是不是什么蛛影咒,两位仙长可找来随心阁管事周有德,还有一个散修叫赵子曰的,一问便知。当时便是他们辩认出来。哦,对了,那‘屠独’最后似乎是被玄阴教上师赤阴了结,若要了解详情,也可相询。”
“又是赤阴?”徐回焦黄的眉毛几乎要打成结,“金焕是她杀的,屠独也是她杀的……”
余慈听得此言,心中暗笑。如今,赤阴那女人若不能将自己摘清楚,短时间内是休想离开绝壁城了。
问题是,她能摘得清么?
“屠独”身上异相,明显与天裂谷动乱有关,而他到要看看,玄阴教这些本就脱不开干系的,经由这旁敲侧击的一回,能不能露些马脚出来。
余慈终究是神魂重创未愈,说话说得不少,心思用得更多,这回陷住赤阴,一下子放松,精力很快不济,神智也变得昏沉难明,再不能与谢、徐二人交谈,不知何时已睡了过去。
他再醒过来的时候,谢严和徐回都不在了,天色已入夜,精神倒更好了些。屋外有侍候的人在,不用他说,便送来熬制好的药羹,聊解饥肠。
不过一碗药羹没下肚,外面便有人求见。
进来是胡丹。大概是为了表示尊重,这位万灵门第一高手倒成了专门跑腿传话的,此次过来便是向余慈通报昨晚上的战况。这当然只是个形式,但对万灵门来说,这形式又是万分必要的。
余慈明白这一点。在他看来,绝壁城中现存四大势力,玄阴教和净水坛不必说,背后都有一个极强的势力,代表的是那边的意志,不可能为他所用;无生剑门则是规模太小,充当打手可以,主控一城则想都不要想。
只有万灵门,实力不错,又没有背景,要想在绝壁城站稳脚跟,只能全心全意依靠离尘宗,是最好的代言人人选。余慈也有意令其代替白日府的原先的地位,让他操控绝壁城更省心省力。
所以,余慈很给面子地听胡丹介绍,还好,胡丹也知道他现在精力不继,说得非常简短扼要,只大略报一下双方战损、四宗在白日府的收获等。余慈只是泛泛听着,只有一件事引起了他的注意:
胡丹说:“白日府中自金焕以下,通神修士以上,共计二十一人,而可证实已死亡的有二十人,只有一个下落不明,便是陆扬的弟子匡言启……”
“匡言启?”
余慈眯起眼睛,他记得当初在天翼楼上,遍洒神意星芒之时,见到过此人,后来想必是趁着天翼楼的大混乱,翻山逃走了吧。想了想,他道:
“此人与‘屠独’有些不清不楚的牵扯,还是要下力气搜索。搜到了则尽量活捉,带回来请谢师伯他们处置”
胡丹知道,今日谢严、徐回两位步虚仙长突然对“屠独”表示了极大的关注,如今余慈又强调一句,他立刻凛然从命。话说到这里,事情就交待得差不多了,胡丹见余慈又露出倦意,便不再打扰,转身准备离开,临出门前,忽地想起一件事,便招呼门外等候已久的侍女,托着个盘子进来:
“余仙长,你看此物该如何处置?”
余慈定睛去看,只见光洁的托盘上,一条蚯蚓似的乌黑虫子趴在上面,只是要纤细得多,大约只有头发丝粗细,好似吹口气就要给刮飞一般。所以,即使它的身子在微微颤动,余慈还是不能确认,这究竟是它本身的动作,还是被屋内诸人的呼吸给吹动的。
但是,凭着极微弱的气机连接,余慈还是确认了小虫子的身份:
“这是……鱼龙?”
也许是熟悉音节刺激了小家伙的神经,托盘上死气沉沉的纤细黑虫忽然开始伸展身躯,随后竟是飘浮游动,瞧它移动的方向,正是朝着余慈这边。
只是,速度好慢!
余慈看着在空气中辛苦挣扎的小家伙,心中满是惊讶:“脊柱”携精气而去,鱼龙竟然还能生存?当然已是缩水太多。
说起来,他还是有些喜悦的。相处十日,气机互通,多少都能培养出一些感情。尤其是知道小家伙血肉神魂,当然包括那可怜的灵智,都是受其“脊柱”中枢的强悍本能控制,他还稍稍有那么点儿同情。
现在这样子,虽然凄惨,但总还留下条命不是?
就是不知道,小家伙以前那些神异之处,如今还剩几成?
“昨晚上的事情,当真透着古怪。和尚,你眼睛比我尖,看出来那小子是怎么还魂的没?”
“嗯。”
“哦?说说,我只看到那条鱼龙一身精气被抽干掉,后面发生的事,便莫名其妙了……和尚?”
卢明月终于发现,他搭档的心思完全放在石台的人体上,刚刚那声,纯粹是应付。但他心情好,完全不计较,笑眯眯地看和尚继续手上复杂精密的动作,同时还啧啧赞叹:
“你可是真下功夫了,这么一串改造下来,他离还丹境界,也只差一线而已,唔,不对,对你来说,根本就是还丹境界了!”
伊辛和尚吁出口气,停下手上的动作,宣告今日的工作告一段落,他朝卢明月瞥去一眼,道:“你离开后,我在城中缺了援手,说不定就有什么意外,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卢明月嘿了一声:“什么意外!要说有意外,也就是那个姓余的小子。天翼楼上我可是确认了,那小子身上的气味,和当日在鬼兽巢穴中一般无二。肯定就是那个灭了你分魂的家伙,就是不好说那小子究竟知道咱们多少秘密。
说着,他咧嘴笑道:“干脆找个机会,把他除了吧,要不然,说不定一觉醒来,离尘宗和落日谷人马就把这儿围个里三层、外三层的……”
“就算他知道我们的事,该说的早就说了,若一直没说,也不会突然起念说出来。”
和尚漫不经心地擦拭沾血的双手,看起来并不在意,不过紧接着他话锋便是一转:“你多留几日吧,把这件事处理好了,再回返教中。”
卢明月刚刚说要下手,可事情真到了头顶,他倒有些不乐意了:“直接下手?那小子刚出了事,正是紧张的时候,谢严看护得很紧,你我便是合力,对付谢严也有些困难……”
和尚摇头:“没有必要。”
“哦?难道你有办法在谢严眼皮子底下,轻取那小子性命?”
和尚仍在摇头:“肯定要避过谢严,才有机会。这机会,马上就要到了……”
说着,他突发感慨:“金焕实是缺乏运道,他也是有准备的,若那徐回早到半个时辰为他撑腰,四宗合攻不过就是个笑话。可惜他没有料到,那余慈手法竟是简单粗暴,抢一先死,根本没给他喘息的机会!”
卢明月听得嘿嘿直乐:“金焕那厮,必是死不瞑目。”
“这样更好。”
和尚微微而笑:“正因为如此,绝壁城的场面闹大了。闹大了,才有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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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回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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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是半个月的时间过去,春暖时节将近,天气愈发和暖,绝壁城中却是暗流涌动,各宗还处在磨合期,都在努力适应没有白日府的日子,在为白日府覆亡后,资源分配和空白的添补耗尽心思。
这一日,天阴,似乎很快就有一场雨雪。
史嵩坐在书房内,瞑目养神,手肩抚在断肩处。
他今年已经二百七十余岁,距离还丹修士三百年的寿元极限已经非常接近,肉身又受此重创,生机流失,更上一层的希望已是渺茫,然而生命终结前,了结了数十年的大敌,心中黯然之余,又是难言的轻松。
只有事后回顾,才能真正看明白道理。当年的绝壁城,金焕就是耀眼的太阳,日正中天,将旁人全都遮蔽在阴影中,威势无双。可如今,太阳被射落,他史嵩想要代之而起,却发现还是有所欠缺,不得不和无回剑门、玄阴教、净水坛同分一杯羹。对此,他出奇地没有懊恼失落,而是非常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如今绝壁城难再有一家独大的局面,万灵门迁回绝壁城已成定局,在城中的利益争取也非常顺利,但要想坐稳位子,还要努力经营。在现阶段下,和那位余仙长处好关系,无疑是最重要也最有效的法子。
早点儿派人去南方,把小九接回来吧,那丫头不是和余慈很是相得么
想着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史嵩微笑起来,取过案上沏好的茶水,轻呷一口,这时熟悉的气息从外院走进来,那是胡丹,万灵门真正的擎天柱。
“唔,趁个时间,把门主的位置交付出去吧。胡师弟当然是最好的人选。”史嵩这么想着。
他与胡丹虽出自同门,也是同一个师傅,但年龄差距颇大。史嵩还曾在师尊逝世后,代师授艺,与胡丹的关系亦父亦兄,比对自家的几个儿子还要放心。只是,胡丹的心思太野了,一直想到外面更广阔的天地去闯荡,寻求更进一步,这本无可厚非,可万灵门却是离不开他,如今金焕这大敌已去,还要早早用宗门责任把他拴住才成。
心中计较之际,胡丹跨门而入,叫了声“师兄”。
史嵩见其面色凝重,有些奇怪:“怎么?”
“止心观来人了。”
“止心观?”
史嵩一时没转换过思路,犹在迷惑之际,胡丹已压低声音补充:“止心观派宝德道长前来,协助谢仙长打理绝壁城防务。至于余仙长即刻便要回返了。”
“滋”地一声响,史嵩手上茶杯里,茶水瞬间蒸发,随即茶杯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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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壁城中流动着浓重的不安气氛。
不安的源头来自于离尘宗的某个决定:一手主导了白日府灭门之事的余慈余仙长,不再负责协助谢严仙长维持绝壁城防务的任务,被宗门召回,继任的宝德道长已经在宣读了宗门谕令后,正式走马上任。
这是怎么了?又要变天么?
敏感的人在任何时候都不会缺乏。尤其是经过一场大变故之后,这类人的比例更是大幅攀升。
“据说是玄阴教告了状,前几天不是剑拔弩张的,眼看要打起来么。”
“大约还是控制不力,天裂谷动乱以来,都没那夜死的人多。”
“嘿,必然是因为戳了马蜂窝,别的不说,那落日谷的虎须也是他能捋的?”
流言满城,但不管怎样,事实就摆在眼前余慈,这位绝壁城近日来的风云人物,忽然被拿开了,且有了一个身份相当的代替人选。更重要的是,城中真正的、唯一的大人物谢严仙长,对此一直保持沉默。
许多人变得紧张,他们大都是参加了当夜覆灭白日府行动的,原本以为,这余慈就是代表了离尘宗的意志,才横下心来做一票狠的,可如今这又算是怎么回事?
如果本门弟子都被拉回去受罚,他们这些真正下手的,又会是个什么下场?
余慈啊余慈,你可把人给害苦了!
绝壁城众人或惊或怒、或怨或恨的意念,作为当事人,余慈并无所觉。他在车厢锦榻上闭目养神,鱼龙浮游在他身边,二者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驾车的车夫若不是已经了解了这位仙长老爷的脾气,说不定要以为车里面的人死过去了。
这是离开绝壁城的第五天。
车声隆隆,在荒野上飞驰。四匹神骏的步云兽放力狂奔,翻山越岭,如履平地。
这是追日车,本是金焕的座驾,当初金焕携金川、匡言启等前往止心观,乘坐的就是此车。白日府覆灭后,此车归了万灵门,而这回史嵩特意拿它出来,以之送余慈回观,除了礼数周到,还有一份希冀在其中。
这里面的心思,便连驾车的车夫都看出来了。
“是想着仙长老爷不要出事吧。”
车夫脑子里也在胡思乱想。仙长路上大部分时间都保持着沉默,看起来是个心情不佳的样子,想来城中流言并非无端。到了止心观,和那边的宗门内线牵了头,还要尽快把确切消息传回去才是。
正想着,乌光一闪,仙长老爷的那条鱼龙在车外玩够了,从帘幕的缝隙里钻进去。
车夫瞥去一眼,觉得这小家伙好像又大了些,而且速度也有加快。也不知仙长老爷是拿什么喂的?
鱼龙在车厢内游动,与之同时,有一条更为神异的“鱼龙”游在余慈的“心内虚空”之中。
余慈的心神一直驻留在“心内虚空”中,此刻里面空旷了很多。中央小湖依然存在,可是周围的山林图景已经不见了,只有小湖上“鱼龙”狂舞,似乎有无穷无尽的精力。
由于“鱼龙”的强势影响,虚空的动荡一直在持续,从二十天前开始,便从未停止过,不过慢慢地也有了急缓强弱的变化,便如此时。
虚空震荡正缓缓平息。中央小湖上,“鱼龙”虽还在狂舞不休,但此刻,它更多还是在吞云吐雾,且已经成了规模,正面四面八方散开。由于动荡余波未止,“心内虚空”中已起了风,吹动云雾,慢慢升举,随着规模越来越大,便像是千里乌云,笼盖四野。穹顶明月也半遮半掩,最终完全隐没在乌云之后,心内虚空的天已经阴了下去。
随后,淅沥小雨便洒落下来。
雨露滋养,润泽大地的感觉极是清新舒畅。飞雨落湖,水雾接天,那条鱼龙活动范围顺势转移到了天上去,在雨幕云层中时隐时现,乍看去,颇有行云布雨的神通模样。
余慈的心神其实是和“鱼龙”联系在一起的,视角分离只是因为习惯问题。他能够很清楚地感觉到,在云层中翻腾的“鱼龙”,正将身上一层层浓郁精纯的元气挥发出来,化为云雾雨水,丝丝缕缕降下。
“心内虚空”呈现的景象,都是他血肉神魂的真实反映。这证明此刻在余慈体内,也有津/液分泌,滋润身体筋络脏器等。余慈估计着,这应是“鱼龙脊柱”抢入心内虚空时,带进来的原身的精气,此时却都便宜了余慈。
近段时间以来,“心内虚空”一直都是这个局面。开始时是受鱼龙影响,虚空诸景在动荡中绕其旋转;而在旋转一段时间后,鱼龙又会行云布雨,滋润周边。就是在这样的不断循环下,这股由从外部天地抢进来的精气,和余慈的血肉神魂慢慢浑融交织,不分彼此,正是一个彼此适应的过程。
受此精气津/液滋养,余慈明显感觉着身体恢复速度加快,尤其是受损严重的神魂,原本要一年半载才能恢复的重创,至此不过二十天,就恢复了七七八八,其进度让所有人都觉得惊讶。
体察着“心内虚空”的情况,余慈估计着,大概再有半个多月,这个适应过程便差不多功行圆满了,他倒要看看,那时候会有什么变化。
“雨势”渐止,眼看“心内虚空”又要开始下一轮的震荡旋转。黑暗天幕却突生变化,一圈圈一片片山峦林木影像,突兀呈现,围绕中央小湖,层层铺开,像是国手的泼墨山水,神妙无方,而又真切动人。
余慈心神一震,这景象,自从远离绝壁城五十里之后,便再没见过了吧?
真想念啊!
心神从“心内虚空”弹了出来。锦榻上,余慈蓦地睁眼,看着缕刻花纹的车厢顶板,思索片刻,敲响了车壁。
天色已经入夜了,驾着追日车的车夫其实已很是困盹。还好经过几天的相处,他知道车里的仙长老爷虽说不太爱说话,心肠还是不错的,便准备向车内的仙长老爷请示,今夜便在附近扎营
便在此时,他听到里面敲车壁的声响。他本能地应了声:
“仙长有何吩咐?”
“你下车往回跑吧,越快越好。”
“啊?”
车夫正莫名其妙的时候,车厢里忽有劲气涌出,猝不及防之下,将他打落在尘埃。要知此时追日车是以高速行进的,虽然夜间速度稍慢,但这么一落下去,车夫还是摔了个头破血流。
他惨声呻吟,又惊又恼,抬头看时,追日车已经奔出半里开外。而此刻,一道弧光自车前虚空中来,抹过狂奔的追云兽的颈部,再穿透车身。黑夜大幕下,看不到血液喷溅,只见四匹追云兽齐齐栽倒,带着那部名贵的车驾轰然侧翻。
破碎的车厢里,余慈身形飞射而出,却有一个冷冷声音,如影随形:
“卑琐逃奴,今日我便行家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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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动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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锐利如刀的气劲横斩,四头正在急速狂奔的步云兽身首分离,沸腾的血液当即喷溅如雾,血腥气扑鼻而来,冰珠子似的话音在其中滚动,其实更像是沾血的刀刃铿锵撞击。
“卑琐逃奴,今日我便行家法!”
听到这声音的时候,余慈弹射半空,抽出纯阳符剑,向后飞退。鱼龙的反应比他还快,早早就飞得不见踪影。
身体在虚空中滑行的空当,他往前看,正与一对凤眸冷光相触,毫无疑问,那是赤阴。
赤阴长身立于约两丈高的虚空,身体大都罩在漆黑的斗篷之下,只有玉颜乌发,照映月光,熠熠生辉。此时天幕如黑绸般铺展,半轮明月嵌在其中,光若轻纱,远处群山便是墨染纹路。只是她杀气灼然,与喷溅未止的血雾交织,使得垂映月光里也沁入一抹朱红,像是燃起了火。
这个高傲的女人,终究是咽不下那般耻辱,追杀过来。
“你很好!”
余慈刚刚触地,耳边忽听到赤阴的赞语。与之同时,他脚下微热,有一圈绿火以他落脚点为中心,扩散开来,形成一个约五尺方圆的惨绿火环,将他圈在其中。绿火并没有直接攻击他,却挥发出强大的咒力,在周边缭绕不散。
“我有生以来,还从未让人堵门半月,寸步难行!而你却做到了,便是狗仗人势,也很了不起。所以,我将这个鬼火阴狱送你!”
火焰燃烧的呼呼声中,距离余慈数尺外的地面上,又接连亮起数处火点,这回却换成了紫红色。岩浆般的火流在地面上蔓延,形成一道接一道的深刻印痕。
余慈目光扫过这些扭曲变化的火痕,周边咒力便在这些印痕的归拢下,散布分流。他和赤阴的修为差距太大,便是明知这里面有狠辣手段,也无法阻止。不久,内圈惨绿火光大涨,腾起一人多高,形成一圈火幕,将他视线隔断,女修低沉磁性的嗓音却始终缭绕耳畔:
“我以鬼火阴狱将你神魂锁禁,再花上三天时间,逐分逐寸地煅烧你的皮肉骨头,当然,这里的感觉,一分一毫都不会少你的。然后,我们不妨细细聊天,聊一聊你叛教而出后十多年的经历;也聊一聊,你是怎样引发照神铜鉴的异力,与它建立联系”
在赤阴冷澈透骨的话音里,余慈轻缓呼吸,眼睛眯起来。他的视线被惨绿火幕遮挡,不过他现在已经不用通过眼睛视物。因为照神铜鉴就在赤阴身上,与他相距不过十丈远,气机连接早已经重新建立起来,神意星芒从镜中生成,被赤阴还丹修士的气场弹飞,侵入周围生灵脑宫,点染颜色,使方圆数里范围景物,都如在眼前。
相隔五日,重新体验,感觉倒是没有生疏。而荒原上冬春之交,生灵已是不少,通过转换视角,他能够清楚地看到,前面赤阴斗篷下翻卷的裙袂及因吐露杀意而微微启合的红唇;还有后方那个摔下车的车夫,被这边场面吓到,正向回路上撒腿狂奔;便是周围地表的细微变化,他也尽收眼底,在火流蔓延的同时,刚刚抽出新绿的草甸上,分明扑了一层
寒霜?
赤阴的声音忽然断去。女修终究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她从余慈的呼吸和气机变化上察觉到异常:
“真有些胆色的样子。在这荒郊野外见面,你不意外?”
余慈暂放下疑惑,思路转移,同时也笑起来:“我当然意外,我意外那镜子你贴身放着,不觉得烫吗?”
笑声未绝,寰宇剑鸣。
赤阴的反应已经是一等一的迅速,在余慈突然将话题转到镜子上的时候,她已经发觉不对劲,要发动“鬼火阴狱”,先将这逃奴控制住。然而那一刻,森寒剑意自顶门直贯而下,瞬间将其锁定。
另一边,在赤阴发动咒术的瞬间,余慈也已经催运雾化剑气,向外疾冲。他盯着挥发咒力的火墙,也看到了外围正急速扩散的白霜。便在此时,神魂感应的片断和目见的情形一个交汇,有个影像一闪而逝,位置,就在他脚下。
余慈头皮一麻,刹那间,他脑中所有杂念清空,只有最纯粹的本能驱动,剑气如雾,身形则化入其中,像是被荒野的风吹散了。
“轰!”
土石飞溅中,地面轰然炸开。一道灰白影子破地而出,一爪探出,取的正是余慈方向。
余慈毛发倒竖。这破地而出的家伙,一身修为当真恐怖。他因为神魂感应的缘故,全身气机统合已经领先一线,全力飞遁,可在对方一抓之下,方圆半里的空气竟在瞬间冻结,以半山蜃楼的犀利,竟也举步维艰!
赤阴全身发冷。森寒剑意锁定的时机恰到好处,正是她咒术将发未发之时,她发动咒术的气机变化,也就成了引爆剑气狂潮的契机!高空之上,澎湃剑气如飞瀑垂流,撕裂千尺虚空,要顺势将她斩成两截!
而天空地下,两个修为超绝的高手,也是齐齐受惊。天空中的震惊于地下竟然还有高手伺机而动,威胁远较赤阴为高;地面下的则是没想到云层中还有人随行暗保,他抢出的时机未免太糟糕了些!
此时此刻,三方四人竟然同时被复杂的局面晃花了眼,但紧接着,他们就各自做出反应。
千尺高空垂流的剑潮竟在气势最盛时轰然翻卷,形成一波斜切过去剑气波浪,切入灰白影子和余慈之间,嗡然激荡,硬生生将对手挡在剑气之后。只是挡住来人身形,却终究挡不住对方迅疾如电的杀招,锵锵连响,数把锋锐尖利的冰刀竟在余慈颈侧凭空凝就,分四个方向直插进去。
面对致命危机,余慈半山蜃楼剑意全力施为,与之同时,他领口一道光芒射出,便似有着磁力,引得四把冰刀稍稍错开位置,多了一次全无必要的移动。余慈便抓着这空隙,破开如坚冰般的空气,化雾逸出。稍迟一线,冰刀聚拢,锵声震鸣,却只斩到了空气。
一击不中,那灰白影子便往地下遁走,转眼不见踪影。
“闪开!”
沉喝声中,高空人影剑光急坠,转眼便身化虹光,直插进霜冻的地面。数里方圆的地表,蓦地震荡波涌,余慈才一落地,便觉得脚下土石地面便如稀汤一般,根本承不住力,更有强绝力量,在地表下轰然对撞。
这一下,土石地面真成了稀汤,像是在锅里沸腾了,尘烟土沫四起,旋又被爆发的强风吹卷上天。
余慈刚刚死里逃生,冷汗横流之余,也从领口扯出一根细细的银链。链上缀着一个铁制辟邪,铸形简约,原本是银白颜色,此时已蒙了一层锈迹。
这是离开绝壁城时,谢严给他的一件护身法器,以防万一。此法器名叫“辟邪元磁”,可在瞬间放出积蓄的先天元磁之力,引偏包括咒法在内的许多攻击。他刚才任赤阴咒法包围,倒也有部分是依仗着这件法器的功用。阴差阳错,最终还是派上了用场。
只是他不明白,那灰白影子,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对他骤下杀手?
此时地面下的战斗方兴未艾,被劲流余波撞击,余慈疑惑未解,却觉得胸口发闷,忙再退得远些。
两大强者交战,另一边,赤阴却被暂时忘记了。不过女修却不会忘记自己的目标。她盯着翻涌不定的地面,又瞥了眼已在一里外的余慈,唇线下抿,漆黑斗篷在劲风狂飙中微微波动,身形竟是变稀淡透明,转眼已要隐入夜幕之中。便在此刻,她身形一僵。
“罗刹幻法,天下独步,此事吾等尽知,赤阴上师便不必再演示了吧。”
苍老暗哑的声音似乎风吹便散,随话音送来的剑气亦是细若微尘,可是在这看似散杂纷乱的剑气中,却蕴着一道令人心悸的杀意她知道身后有人来,可却完全没查觉到这致命的杀意是如何瞒过她的灵觉,抵在她心脉上的。
听此人讲罗刹幻法天下独步,可这家伙入微入化的剑意,恐怕才真是无双无对!
心中瞬间闪过十多个脱身的法子,可无论是什么手法,在后面那人老辣的剑意之下,成功的机会都不过超过两成。
这就是给俘虏了么?
赤阴身形微微颤抖,那不是恐惧,而是充斥全身的耻辱。她咬紧牙关,尽力维持着语气的平静:“于观主是吧?我不过是处置一个逃奴,你们离尘宗却是兴师动众,又是何苦?”
背后那人微笑起来:“我不见什么逃奴,而只见我离尘宗弟子唔?”
两位还丹修士都感觉到,地面下激烈碰撞的乱流一次大的偏移,随后轰声炸响,地面爆起高达数十丈的尘烟,那灰白影子便破开尘烟,扶摇直上。谢严所化虹光紧追不舍
虽是黑夜,可在场诸人都看得清楚:月光投注之下,灰影子高及九尺,光滑至妖异的身躯,竟发散出与月色一般无二的清冷光芒,在夜空中其是耀眼。
“月魔!”
赤阴和背后那人同时叫出声来。
也在此刻,赤阴清楚地看到,原本算得上晴朗的天空,骤然间阴云四合,整个天空仿佛一下子沉降千尺,积云如城。
忽有电光如剑,撕裂长空,瞬间十方雷火迸发,飞动的月魔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被雷火吞噬。
嘶叫声炸开,尖锐刺耳,不类人声,便是后面殷殷雷鸣,一时也压它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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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天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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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仙长?”
余慈仰头看天,高空垂降的云层和翻腾的雷火,他以前也见识过一回。那还是当日清除止心观附近妖魔之时,因高度压缩积聚的雷火激流,瞬间造成方圆十余里大气震荡轰鸣的景象,只要见过一次,就很难忘记。
然后他又看到了于舟,白发皤然的老道就站在赤阴身后,相隔数尺,手中长剑并未出鞘,可赤阴的身体姿态却非常僵硬,看起来极是被动。这时候,那边“月魔”的呼声也传过来。
月魔?大概就是这个妖魔的名称了,这家伙来历蹊跷,一开始出手,还有一些要将他擒捉的意思,但在谢严回救之后,便立下杀手,没有半点儿犹豫不能擒,便杀,可说是目的明确,决断迅速,绝不像是寻常妖魔粗暴直接的路子。
他什么时候惹了这样一个仇家?
天空中轰隆一声雷鸣,紧随而起的,就是月魔尖锐刺耳的嘶啸,那声音连雷声都压不住,音波扩散,月魔高及九尺的身躯远远弹开,雷光映照下,他身边莹光乱飞,像是洒下了一圈琉璃片,身上却没有余慈预想的焦黑重创,便有一圈电光流动,也被护体魔气迫开,没有造成明显的伤损。
余慈眯起眼睛:“那是冰块?”
月魔的反应实是可圈可点,雷光临头的一瞬间,它运用驱动寒气的天赋,在外形成一个厚厚冰层,有效隔离了电光。然而至大至刚的雷音随后碾过,这却是冰层隔挡不住的,虽然月魔以啸音相抗,但外围冰层还是砰声破碎,也就形成了余慈看到的那一幕。
只是,这还没完!
撕裂长空的电光忽地暗下,转而在云层中游动,隆隆的雷音成为了夜幕雷云下的主角。看上去威势比不过电光裂空的威煞,但事实上恰是针对月魔驭寒凝冰的天赋而来。雷音震荡中,内蕴的至阳罡煞如大潮般起伏跌宕,将方圆十余里的大气都碾得滚沸,由外而内,月魔一身妖魔邪气,在里面蒸煮,几乎聚不成形。
厉啸声中,月魔怯了。他本来是满心欢喜,觉得脱开了绝壁城的樊笼,回返教中后,已停滞许多的修行,或可再生契机。至于擒杀余慈,在这四野无人的荒山,不过是举手之劳。哪想到,余慈这小子,竟然能说动谢严为他护驾,致使他出手便是锐气受挫,好不容易摆脱纠缠,想脱身离开之际,迎头又遭五雷轰顶。
断界山地界上,出手便掀动无俦雷法,那几乎就是离尘宗解良的招牌。
小小外室弟子,哪来这么多人物给他撑腰!
连迭意外之下,月魔心中憋屈便不必提了。心情剧烈反覆,最是消磨志气,连遭打击之下,他连反击的心思都提不起来,只想着迅速脱身,可这时候,想脱身,又谈何容易?
方圆十里雷音如潮,而侧下方,谢严又是隔空发剑。他与解良关系极好,自少时起,并肩迎敌的情况数不胜数,默契早生。此时他所发剑气,不再一昧凌厉锋锐,剑芒裂空如电,与漫天雷音结合得天衣无缝,其中气机融汇,正是相辅相成,威力大了何止一倍!
月魔的天赋寒气,能凝冰隔绝电火,却肯定挡不住这如电剑光,偏偏他受雷音震荡,体内魔气紊乱,难以正常发力,虽是全力闪躲,还是被剑光余波扫中,闷哼声中,半边身躯都被剑气浸透,谢严根本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剑光连斩,接连撕裂夜幕,与滚滚雷音相和,便如霹雳横飞,一轮剑气过去,将月魔打得左支右绌,连连怪叫。
便在此时,天空云层一亮,粗大的电光长剑突然破云而出,这回就是货真价实的电光雷火了。这一下蓄力已久,发时又全无先兆,月魔完全没有想到,难以再凝冰抵御,竟被赤紫电光结结实实劈中顶门。那一瞬间,它每一寸身躯皮肉都被杀伤性的电火充斥,更有雷音撼动攻杀,阴阳雷劲盘转,将他全身上下、里里外外彻底洗了一遍。
雷火对妖魔之躯的杀伤那是不用说了,谢严剑光闪耀夜空,也不比雷火稍逊半分。两方力量交击,月魔身外嘭地炸开一团灰白水雾,伴着血肉横飞,啸音瞬间暗哑,自高空直撞下地面。
又是嗵声大响,月魔身上本是光滑的表皮此时焦黑翻卷,裂开无数小口,有浊白的体液沁出。然而最为严重的伤势,还是自左肩斜斜向下,不知多深的一道剑痕,周围皮肉,已出现了清晰的崩裂纹路,而这些纹路正在进一步扩散中。
他伸手想捂住伤口,但手掌稍一碰触,那伤口崩裂的速度反而加快了。也在此时,攻入体内的剑气二度爆发,迸发的力量挤迫着浊白体液从伤口处喷涌而出,还挟着细碎的肉沫。
月魔呆住了,身体结构的坍塌微响,从这副身躯的各个部位传出来。不只是剑气伤损,阴阳雷劲的“清洗”,造成的内伤还要更加严重。
这副身躯,崩溃在即。
随着月魔坠落,地面上于舟和赤阴都转过目光。刚才离尘宗两位步高修士一轮狂攻,前后呼应,又如狂风骤雨一般,看得人喘不过气来。于舟倒也罢了,赤阴身为玄阴教上师,她了解的事情,要比这些离尘宗的修士多出许多,此时她已经猜到了月魔的真实身份,感觉很是复杂此人出手,其心可诛,可若不是这厮突然跳出来,此刻不成人形的,恐怕要换成她自己了吧。
她的视线不由稍作偏移,另一边,余慈非常专注地盯着月魔坠地处,对她的注视并无反应。越是如此,赤阴心口越是沉郁难解,她如今的想法,冥冥中与月魔如出一辙:
区区逃奴,怎能让这些人兴师动众?
心中念头最强烈时,忽有一个刺激,自虚空中来。
隆隆雷音之下,一切声息都给遮掩掉了,可那独特的波动,在她这十几年罗刹教生涯里,却是再熟悉不过。
那是呼唤神主,以身为祭的祷文!并非是罗刹教的系统,可那种“味道”,是不会变的。
娇躯微冷,但很快她就发现,这不正是个机会?
心念一动,气机便有反应。对此,赤阴身后的于舟最是清楚。老道白眉一皱,正要说话,“喀喇喇”一声响,电光长剑自云层中劈刺而下,雷音伴生,几无半点儿空隙,取得正是刚刚摇晃着起身的月魔。
电光再度将月魔吞噬,可天上地下所有人都看到,那月魔在电光贯下时,竖起了掌刀,电光陡然一个大的扭曲,崩溅的电火四面飞射,将周围大片草甸烧得焦黑,月魔的身形却在电光里逆冲而上,有一点金芒,便是耀眼的电光也遮不住,自月魔脑宫起,由内而外,由上而下,化为一圈金色光波,嗡然扩散,转眼给月魔镀上了一层金色外壳。
下一刻,月魔仰天长嘶,千百金光嗡然迫发,便如一个巨大的芒球,在刺目光芒下,轰然炸开!
“剑气!”谢严脱口而出。
不错,正是剑气,而且精纯凌厉,比之谢严也毫不逊色。夜幕雷云,在此刻支离破碎,开裂的云层后,露出解良沉肃的面孔。
金光剑气四面扩散,看似没有目标,可涵盖的范围却是极大,无论是解良还是谢严,甚至包括地面上的余慈等人,都在剑气锋芒的威胁之下。
谢严冷哼一声,手中长剑震荡,层层剑气铺开,如浪卷云舒,金光剑气虽是凌厉,却也很难破开剑气防御,如此非但护住自身,还将侧下方的余慈一并护住。
至于其他人,也用不着谢严操心。
可在此时,他却看到了,这波金光剑气过后,月魔胸口轰然爆裂。紧随其后,月魔身躯便像是燃起了炮仗,噼呖啪啦一串爆响,由躯干到四肢,浊白体液裹着碎肉四面飞溅,可那绕体金光却是越发耀眼,便是放射出剑气之后,也未稍减!
那金光还蕴着高温,月魔崩溅的血肉还未冲击金光圈子,便纷纷蒸腾化烟,消于无形。
看着这幕,谢严心中忽有了答案,而上空解良的声音早一步传下来:
“真人阳神,寄生于妖魔傀儡之中,你究竟是谁?”
余慈眯起眼睛,仰头去看半空金光强芒,正奇怪的时候,解良的声音传下来。他心口突地一跳,某个猜测从心底升起来。也在此刻,他头顶一热,自战时一直维持的神魂感应,将某个极恶的凶意明晰、放大,刺在他神魂之上。
天空中,金光陡然扭曲。
余慈身上猛地一沉,知道对方将目标放在他身上。但未及反应,雷音骤起,同时有剑芒横空,隔空截击。
嘶啸的劲风吹卷,掀动尘烟,让余慈一时睁不开眼。可在此时,有一个尖锐而陌生的嗓音大笑:
“走也,不劳远送!”
身上的重压突地消失无踪,只有那笑音带着满腔的得意劲儿曳空远走。
余慈呸了一声,吐出满口土腥气,正要骂两声,忽有冷冷清音响彻天际:
“乾坤法网,五方绝狱,疾!”
笑音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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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位。这才叫兴师动众嘛。
比较囧,在这个点儿更新有点儿不习惯哈,趴桌上睡一觉就到点儿了,明天我会把时间调得更早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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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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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会!”
在半空中金光剑气扫身四方的时候,赤阴就把握住了身后于舟极微小的一次分神,但她咬牙没有动。直到月魔中跳出的真人阳神将恶念刺到余慈身上,于舟本能地向那边转移注意力的时候,才陡然真煞震荡,向前疾冲。
于舟很快做出反应,就算被赤阴抢到先机,仍有一道似有若无的剑气穿进来。那一瞬间,赤阴移经换脉,变化脏腑位置,又布下七道真煞拦截,已经最大限度地消融剑气,可消融得了剑气,却抹不消老道三百年浸淫的杀意。
心脉微痛,赤阴只觉得有一点冰寒自伤痛处起,突然迸发炸开,瞬间传递到躯干四肢的每个角落,一时全身都是凉浸浸的。她低哼一声,逆血冲上喉头,前冲的身子一时间竟是控制不住,向前仆跌。她明白,老道是真动了杀机,绝无半点儿留手!
通体被杀意浸透,已是心脉伤损,但赤阴终究躲过了最致命的一击。在身体几乎要仆倒在地的瞬间,一道咒文流过心头,她的身影陡然扭曲、分化,竟是一分为二,向两个不同的方向飞射。
“好分身术!”
于舟赞了一声,对赤阴的决断颇是欣赏。毕竟现在重点不在这边,他一击未竞全功,也不追击,嗡嗡剑吟声中,身化流光,冲向余慈的方向。
赤阴终于没忍住那口逆血,在剧烈的运动中呛出来,染得唇瓣愈显鲜艳朱红。这刻正是那真人阳神化为一道金虹,长笑远走之时。
“那没骨头的东西,根本就没想着硬抗!”
赤阴念头未绝,便有咒音响彻天彻:“乾坤法网,五方绝狱。疾!”
真人阳神笑音中绝,而此一瞬间,赤阴也感觉到,她身边的空气凝固了。
对方并没有针对她,可是这一记类似咒术的手段,波及范围却是广及十里开外。咒法范围内的大气,似乎被泼了一层粘胶,让人伸不开手脚。赤阴想强行冲开,但真煞方一鼓荡,便又收回。
后面还有东西!
造成这一切的,并不仅仅是咒法的效果。不知在什么时候,虚空中已经埋下了别的机关,至于机关如何,赤阴不想试。
她抬起头,那真人阳神似乎也感觉到危险,化为一片金光散射四方,浑不知要往哪里去,眼看就要遁入虚空,忽有一道流光,自雷云后飞出,在虚空中回转,首尾相接,形成一个颇大的圆环。
在漫天耀眼金光下,圆环显得有些黯淡,然而很快,虚空中便有无数金光毫芒,如飞蛾投火,向这边聚集,仿佛光环有着偌大的磁力一般。
转眼间,金光流火已成规模,在光环上跳跃流动,碰撞时更有电光闪烁,滋滋有声,此时此刻,再没有别的什么东西比这个圆环更显眼的了,便是圆环中央,那个慢慢显出的金光人形,也无法相提并论。
赤阴长长吸气,稳住窍内那颗震荡不休的金丹。圆环一出,周边天地元气就呈漩涡状,以天空圆环为中心,慢慢旋动,可以说,这方圆十里天地,已尽在那圆环的控驭之下,原来的自然状态,暂时被圆环独特的运行方式所支配,任何恶意的刺激,都有可能引发方圆十里天地元气的集中强压,当然更包括圆环本身的强大/法力。
像圆环中央那金光人形,便是触发了圆环禁制,就算迅速分化,散入周围虚空,依然被圆环从周边天地元气中抽出来,锁入环心,一时动弹不得。
如此惊人威力的法器,她记忆里有些印象。不过,来人身份似乎对不上号?
那一声咒音后,驱动圆环的人仍未现身。
天空中,金光人形,也就是月魔中跳出的真人阳神在激烈挣扎,想脱出圆环控制。圆环上金光电火暴闪,不时发出尖锐的嘶啸轰鸣,圆环威力虽强,但仅以层次论,被困住的这位确实比在场所有人都要来得更高。圆环内金光聚得越多,控制越是艰难,其环形轮廓一直在震荡,甚至几次扭曲变形,看上去崩溃在即。
谢严和解良都在外围,没有靠近。这圆环威力虽强,但操控艰难,真想控制得如臂使指,怎么也要真人修为。驭环那人修为不逊色于他们二人,但和真人相比,还有距离。全力发动时,说不定会有误伤。
说起真人,圆环中心那金光人形,倒是货真价实,至少,真人阳神的资格,应是有的只是还有些古怪。
世上修士,若要成就真人,有两个条件。一要塑成真形,即是将肉身修炼到不死不坏的境界,不受生老病死之苦;二即是阳神圆满,即周身元气由神魂统驭,聚则成形、散则化气,心境圆融无缺。两项齐备,理论上才算得上真人。
但一般而言,真形好塑,阳神难成,在修行中价值也不一样。在许多一流宗派眼中,真形是死功夫,只要有一流的步虚术,辅以丹药,用以苦功,也算是有明确路径。可阳神却是道胎法身所系,最最紧要不过,也最最艰难不过,世上为修成阳神,抛弃肉身,以求得道的,自古以来,屡见不鲜。
阳神难成,可一旦成就,就是有大/法力、大神通。谢严二人距离真人都差一步,但离尘宗是修行界有数的大宗门,眼界开阔,对真人阳神都不陌生,在他们眼中,眼前这位,虽是气息境界都没有错处,可未免有点儿糟践“阳神”这等层次了。
谢严便冷笑:“与此人并列,世上真人当掩面羞走,无颜以对天下。”
解良则道:“或许是心魔劫数唔?”
这一刻,或许是受了刺激,金光人形尖笑出声:“离尘宗小辈,想用法天绝牢困我,除非是姓方的过来哇呀呀,给我开啊!”
怪叫声中,圆环猛地一涨,大气中响起连串元气摩擦的轰响。
“崩”地一声,似乎终于承受不住真人阳神的冲击,圆环碎片飞散四方。乍得自由,金光人形尚未来得及欢喜,却惊见圆环崩散之时,四散的碎片竟仍然保持着强大的磁力,扯着上面环绕的金光,四面一分!
像是撕开一层布帛,绕体金光四分五裂。
“糟,糟糕了!”
开战以来,从未有过的仓皇从金光人形心中泛起,他再也顾不得其他,鼓荡余力,纵光化虹,要趁“法天绝牢”分解之际,远遁而走。
地面上,余慈一直在观察天上的局面变化。在圆环崩碎的时候,他只觉得心口一闷,只觉得空气在瞬间沸腾了,天上厚厚的雷云支离破碎,地面也在晃动,脚边甚至出现了长及数丈的裂缝,且还在继续延伸。
地震了?
“不要动!”于舟已经赶过来,在旁提醒道:“法天绝牢一出,十里元气尽为其所用。这是你何师叔借天地之力,撕裂阳神外围元气屏障”
于舟的话听上去脉络清晰,但那却牵扯到了极复杂的气机牵引变化、元气的聚散作用,甚至影响到了更深入的咒法层次,现在的余慈是不懂的,他只是奇怪,哪个何师叔?
便在此时,他看到了,破碎的雷云中,一道细长如蛇的影子突地蹿出来,时机方位拿捏得分毫不差,乍一现身,便与金光人形所化虹光迎头撞上。
“滚开!”
金光人形感觉着前面拦路的家伙并不甚强,便压住侵扰阳神的旧伤,强行发力,要将其一举灭杀。
然而法力将出未出之时,咒音震荡,冰冷的咒力凝化利剑,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直插进来。咒力本身并不致命,可它撕裂金光,撞击神魂,形成的震荡,使得前面以祭法祷文强行压制的旧创,终于突破禁锢,轰然爆发。
已经黯淡许多的绕体金光下,有灰蒙蒙的阴影次第铺开,一、二、三整整六处,遍及金光人形胸腹四肢,且在持续蔓延。绕体金光想夺回这些区域,但未及发力,前方那细长如蛇的影子直撞过来。
撞击未至,蛇吻大开,强绝的吸力瞬间锁住目标,竟是一口吞下。
天空光线骤暗,而那吞掉金光人形的蛇影则是猛地膨胀,似乎是受不了内里的巨大能量,要给撑得爆开,但最终,蛇影没有爆掉,而是在半空中慢慢游动,像饭后运动,帮着消食儿。
“吞掉了?”
余慈在地面上看得目瞪口呆,他绝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么一个结果。而且,那仍在持续游动的蛇影,看起来也太面熟了些。
半晌,他忽然记起一件事,转而望向于舟,问了一声:
“观主,这位就是何师叔?”
那一瞬间,于舟的老脸变得非常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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囧了,为什么调整起来这么难?连写文的状态都往下掉。这一章算起来写了七个小时。
今天真无语了,只希望兄弟姐妹手里还剩点儿红票,安慰一下。我会尽力调整的,尽快恢复状态,努力把时间往前提。
为延迟更新道歉,郑重道歉。
第一百四十九章 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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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于舟的表情,余慈才发现自己话中有歧义,尴尬一笑,正要补充,神魂感应中却有了变化。
他猛扭头,恰与远方赤阴瞥来的眼神相触,冰冷的寒意遥隔数里,也清晰注入心口。然后,女修的身形变得模糊,漆黑的斗篷已经彻底融入到夜色中。
“她要跑!”
余慈最明白赤阴的性情,这女人挟怒而来,誓要取他性命,此时却给逼得悄悄遁走,比之前堵门半月还要来得耻辱十倍。这仇怨当真是倾三江五湖之水也洗脱不尽了。
问题是,她觉得耻辱,余慈白日府覆灭之夜后便开始着手,扣准她的性情,步步经营,甚至冒着照神铜鉴丢失的危险,都要将赤阴诱来,一举解决后患,要是这都让她跑掉,岂不更是不甘?
他迈步想追,可刚踏出一步,肩膀便吃于舟按住:
“法天绝牢下,没有你何师叔的允许,想遁出方圆十里的范围,还没那么容易!”
话音方落,那边虚空中一声爆鸣,赤阴的身形真的给弹了出来。
真煞扩散,与周围空气发出“哧哧”的摩擦声响,赤阴想再度改换方向,可这时候,却有一条两指宽的光带虚空凝就,赤阴心中微冷,认得这是当时在天空中圈禁住金光人形的圆环本体,不知何时又重新凝合,用在了她的身上。
她绝不敢被光带合围,只能向后飞退,那光带紧随而上,呈现一条由外而内回环的轨迹,牵动周边元气,便如一条勒在她脖子上的绳索,越勒越紧,逼得她喘不过气。眼前不敌,那光带却“砰”地一声化为千百光点,消失在虚空中,与之同时,来自于舟的凌厉剑气已要抵上背心。
这时赤阴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距离余慈和于舟不过半里路的距离,于舟入微剑意浮游虚空,早将她气机锁定。
“可恶!”
赤阴素白脸上透出一层青气,竟不管随时要穿透护体真煞的剑气,强行转身。
这位高傲的女修,已经在连续不断的刺激下,失去了平常心,又或者,是在众强者环伺之下,终于忍不住绝望了吧。
于舟浊眼微阖,一直未曾出鞘的长剑锵地跳出半尺,恰送到他右手上。赤阴修为确是可圈可点,已经结成金液还丹,与他并无层次上的差距。只是,真正生死搏杀,不计伤损,他有十成把握,在三剑之内,将其斩杀当场,为余慈绝此后患。
他甚至还有闲向身畔余慈道一声:“看我使剑!”
赤阴厉啸声起,在金丹控驭之下,她周身真煞潮涌,声势凌厉,但同时又有罗刹教幻法的飘忽变幻,好像是那海市蜃楼,平空起高阁,潮起云来,动人心魄,偏又几无实质,难以捉摸。两人相隔半里,气劲呼啸已是响彻耳边,其中有咒法明暗交替,杀气重心几度移换,直接作用在对手神魂之上,造成种种幻觉,已把罗刹教百变千幻的手法运用到极致。
赤阴本体也融入其中,似乎消失无踪,又好像无处不在。
余慈已经将牵心角含在口中,一切对他神魂的冲击都没有作用。当然赤阴幻法不只是针对神魂,周边元气受赤阴真煞牵引,生成种种刺激,作用在他五感之上,同样能够形成迷幻的效果。便如此刻,在他感觉中,至少有六处杀气环绕,每一处都能对他造成致命的威胁。
不过,照神铜鉴却只有一个而已。对余慈来说,那就是黑暗中最醒目的灯火,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
余慈终究没有被迷惑住,这让他能够以最清醒的状态观察于舟使剑的手段。
又是“锵”地一声响,于舟手中长剑终于彻底出鞘,这把伴他近两百年时光的“逝水剑”,出鞘的瞬间便似失去形体,化为虚空迸散的星屑,随后连那点点光亮都消失不见。
于舟没有牵心角,同阶修士全力施展的幻法,任他心志如何坚定,也无法完全豁免。只可惜,女修的心思在出手前便暴露无遗,无论她的杀气如何变化,于舟都能扣住脉搏,剑意闪灭均由此而起。
“嘶”声轻啸,虚空中溅出一道血光。赤阴以为自己瞒过了于舟,正准备发动咒术,给余慈致命一击,却是胸口中剑,什么咒术都要给堵回去。这还是于舟受到了幻法干扰,剑气迫发稍有瑕疵,以至于那丝缕剑气没有击穿赤阴心脉,只造成了不轻不重的外伤。
但一剑即中,什么幻法都成了笑话。
于舟绝不会再给赤阴惑人心神的机会,剑气再发,精准地捕捉到赤阴移动轨迹,虽然这回因为赤阴全力护身,造成的战果还不如上回,可是连续的剑气震荡,毕竟给了赤阴绝大的压力,使得她金丹运转停滞,气脉紊乱,紧接着,第三道剑气迫发。
赤阴仍在高速移动中,但那大部分已经是靠着惯性。
她心中一片冰冷。除了面临绝境,更是受到前面荒谬事实的刺激:同样是金液还丹的阶段,这于舟老道竟然纯凭剑气,对她进行了绝对压制!在老道面前,她几无还手之力,连续两剑,看似简单,却已经打散了她体内所有能够反抗的力量,连紫府金丹都暂时凝滞,也就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她便陷入到这无可挽回的局面中
这时候,她看到了于舟的眼睛。那昏黄的眼翳之后,分明跃动着两团妖火,烧灼着她的意志和灵魂。
这个半截入土的老东西,竟然强横如斯!
待她明悟之时,额头冰冷,剑气已至眉心。
赤阴明白,这一剑便是要破开脑宫,毁掉她的紫府金丹,断绝她最后一线生机,而她,竟然连偏头的力气都没有!
寒意穿透颅骨,女修想睁大眼睛,直面死亡,可是在寒意扑入的瞬间,澈骨的寒流终究是蔓延全身,激起由内而外无可抑止的战栗。
死亡的鬼灵在放声尖笑,赤阴突然发现,她无法控制自己,至少她不知道下一刻她会因为那战栗而做出什么!好像有另一个自己从心底深处翻上来,恣意伸展,在死亡前的瞬间,攫住所有的一切,推翻她有生以来建立的所有信念。
那是何其恐怖之事!相较于此,死亡本身,反倒不那么重要。
便在此时,有一只微温的手,按在了她的后颈上。
“生死间有大恐怖,世人谁能安度之?”
吟声起处,赤阴身体突沉,一股力量灌进来,并不甚重,可是此时她根本就没有了任何反抗之心,就被那股力量直按下去。额头微凉,剑气嘶声而过,差之毫厘。
赤阴终究没有闭眼,她看着剑气擦额而过,死亡接近又远离,像是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然后告诉她说:
请继续,一切如故。
可那又怎么可能?
于舟第三剑无功,白眉当即皱起,视线越过赤阴肩头,落在那人脸上,不悦道:
“师妹这是何意?”
还未曾得到回应,余慈却惊醒过来。他刚才看于舟连环三剑几乎入了迷,那里面入微入化的剑气流转方式,与他半山蜃楼剑意相似又不同,有许多可参合对照之处。而其中核心的剑意运化,更是有许多微妙处,值得好好研究。
三剑过后,余慈差点儿就忘了赤阴的问题,以至于他抬头看到女修苍白冰冷的脸,几乎就脱口而出:
“你还没死么?”
从生死线上打了个转儿回来,赤阴显得颇是狼狈,青丝散乱,额头现出一道浅浅的血痕,那是于舟剑气造成的伤损,斗篷胸口处也裂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锦绣华服,还有上面殷出的血渍。
与他目光相对,赤阴面无表情,微微侧脸,如瀑发幕披下,挡住了他的视线。
这个
余慈有生以来,还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赤阴,一时有些奇怪。而于舟的话也提醒了他,他视线转移,看到赤阴身后,一个颇为陌生的身影。
这位,就是何师叔吧。
何师叔当然不是天空中蜿蜒游动的蛇影,事实上,这位何师叔还是位颇养眼的美人儿。仪态雍容,乌发在脑后盘一个简单的髻,衣饰颇是朴素,让余慈印象比较深的是,这位何师叔秀鼻挺直,眸子幽深,使得面部轮廓清晰深刻之余,显得极有主见,而习惯性微抿的唇角,则让人觉得她颇是严肃,不是太好亲近。
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
面对于舟不悦的语气,女修淡淡回应:“此人是罗刹教派驻的分教上师,身份不同。轻易斩了,或对二宗关系不利。”
天空中传下一声冷哼,那是谢严发声。但未及多说,忽有声音遥遥传至:
“何仙长所言甚是。个人之仇怨,实不应干扰离尘、罗刹二宗的关系。”
话音落,一道人影从荒野黑暗中走来,似缓实疾,最初说话时还在七八里外,等最后一字出口,已在余慈身前丈许,与他目光一触,便深深躬下身去:
“敝教上师行径,愚不可及,得罪之处,望请余仙长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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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夜,写完此章后,忽然感觉很轻松。从现在到凌晨的一段时间,虽然还是要赶稿,但应该是在一个比较符合新年气氛的心情下进行吧。好心情来得莫名其妙,不过我很喜欢,也希望把这份儿心情和大伙儿分享,并让这心情延续下去,等新年钟响,等春暖花开,等西瓜甜时,等枫叶红了,等到下一年这个时候,再向后延续,直到永远。
最后,恭祝大伙儿新春快乐,身体健康,阖家幸福。呃,当然,要是红票开门见喜啥的,俺是很期待了。
第一百五十章 快刀
看着眼前的人影,余慈有些惊讶:“明法师也来了?”
从荒野上走来的正是明蓝,她倒是风尘仆仆的样子,大概是尘土沾染,披散的头发灰白更甚。www.uu234.com
被这样一位颇有年纪的老人家躬身以对,换了旁人,大概要有些压力的。可余慈沉默了片刻,却笑起来:
“见谅?明法师的意思是让我顾全大局吗?”
明蓝未及说话,余慈已不再理她,转身大步走向赤阴与何师叔所立之处。这一下来得突然,无人明白他想做些什么,明蓝也怔在了那里,半晌才记得直起身子。
此时余慈已经走到赤阴身前,相距不过数尺。换了平日,这个距离上,赤阴随手也拍死了他。可如今,女修体内剑气残余未尽,气机紊乱,那位何师叔的掌心也一直贴在她后颈处,完全锁住她的中枢,这种情况下,赤阴便是动动手指,都很困难。
两人气息相接,中间还隔着一层发幕,余慈只看到赤阴半边脸。见她皮肤如瓷如玉,却已无血色,眼眸阴冷幽深,乍看去颇具威胁,只是光线涣散,内里心境未必像外表这么坚强和倔强。
但这都无所谓了。
余慈就那么伸出手,擦着发幕下端,从赤阴胸口斗篷裂开的缝隙中探进去。
这一刻,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在他身上,余慈却视若无睹。他的目标非常明确,即使手指触到软玉温香,也触到濡/湿的血迹,但这些都被他略去,直到手指与一片灼热的金属相接,熟悉的感觉从指尖直漫入心口。
余慈捏住它,然后抽出来。
久违了,老朋友。
余慈握住照神铜鉴凹凸不平的花边,镜面映着青光,只一照便森森然冷彻心脾,与它的温度形成鲜明的反差。对此,余慈早已习惯,在周边心思各异的目光注视下,他将镜子在赤阴面前晃了晃,轻声道:
“这面镜子,既不属于离尘宗,也不属于罗刹教。咱们结怨,也是在十多年前双仙教中,那时你是散修,我是你座下的侍童,与两宗无干,是也不是?”
赤阴在人前被他探手入怀,隐秘/处屡遭碰触,纵然余慈并无色心,对她来说,也是奇耻大辱,此时只盯着余慈的脸,眼珠浸透血光。
余慈对上这么一个眼神,却是面色不变,径直将照神铜鉴收入怀中,依旧道:“合攻白日府那一夜,你认出我来。那时你我有盟约在身,份属一方。然而我阴神脱窍,想回归本体时,你放出香来,焚我神魂,是也不是?”
说到这里,他也不回头,突然扬声道:“明法师,那是什么香?”
明蓝沉默片刻,终于在众人目光下开口:“是燃息香。”
话一出口,天空中谢严的眼神便如刀子一般在她和赤阴脸上划过。那晚上事情千头万绪,谢严一直有难以索解之处,听了明蓝之语,才真正串接起来。
那燃息香也是出产自东海的一种毒香,专门作用在神魂上,接触瞬间便爆燃心火,一息时间,就能灭人神魂,此后全无痕迹。赤阴用出此香,确实是要取余慈性命无疑。
余慈得了确切回答,嘿地一笑,继续道:“我也不讳言,自那夜醒来后,我在绝壁城中便刻意设局,引你前来,便是要将这仇怨都亮到明面上,最终目的,也是要永绝后患。否则你一个还丹上阶的修士,时刻要取我性命,我招架不来……”
他语音忽断,直视赤阴冷厉的眼眸,点点头,再次确认:“确实招架不来!”
末字出,剑光闪。
纯阳符剑突兀上刺,就贴着赤阴的胸口,粗钝的剑尖从女修下颔后的凹处抵进去,没能插得太深,上贯的力量却将女修俏脸强撑起来,让她昂着头,像是一个惯常的高傲姿态,可此时女修面上,除惊愕之外,已尽是茫然。
粗钝的剑尖未必致命,可是余慈倾全力而出的半山蜃楼剑气,已经先一步破开颅脑,绞杀中枢。在赤阴金丹真煞本能护持之际,又自脑宫垂流直下,虽然其中大部分都被真煞挡住,可仍有丝缕剑气破开层层阻碍,在赤阴心脉处一点!
“嘭”地一声响,赤阴的护体真煞终于发力,将余慈远远震飞。
余慈在地上滑行了两三丈远,只觉得胸口发闷,脑子似被重锤敲过,但还是紧紧握住纯阳符剑的剑柄,挣扎着站起来。
荒野静寂,风里却流动着强烈的荒谬错愕情绪。每一个人都在用全新的目光打量余慈,想弄明白这家伙脑子里面究竟转着怎样的念头。
余慈没有去管其他人是怎样的想法,他深深呼吸,稳住内脏的震伤,死盯着赤阴的脸。
刚才剧烈的仰头,让赤阴的发幕整个地后甩,显露出苍白的面孔。她就一直保持着这仰头的姿势,然而修长的身躯却已失去了支撑的力气,形成一个曲线,慢慢地软倒。
一侧,何师叔仍然扣着赤阴的后颈,但此时她摇摇头,松开手,任赤阴身躯倒地,扬起微尘。
与之同时,在余慈的神魂感应中,赤阴的气息正飞速衰减,转眼就成一簇微弱的火苗,荒野上大风一吹,便熄灭了。
余慈长吁口气,清晰的吐气声响在每个人耳边。
赤阴死了,余慈刚刚确认。
换了平日,赤阴这样的还丹上阶修士,便是站着让他杀,他一时片刻也未必能够得手。可是此时赤阴被那位何师叔制住中枢,金丹运转不灵,而旁观于舟老道发剑时,余慈对其剑意运化已十分了解,对其剑气造成的暗伤,也知道得七七八八,可供参考利用。
真正关键的,还是余慈杀心早已坚定不移,在他在说话的时候,便一直在蓄力,那破颅一剑看似突然,实际上已经将他全身力量都透过半山蜃楼剑气倾注出去,没有半点儿保留。
破体而入后,半山蜃楼剑气展现出它犀利强绝的杀伤,更激起先前于舟留存在女修体内的残余剑气,两下一合,女修心脉寸寸断裂,生机立绝!
吁出一口气后,余慈再不看倒地的赤阴,而是转向那位何师叔,持剑抱拳:
“若按照明法师的意思,赤阴斩我,不过是私事,虽罪可恕;我斩赤阴,结两宗仇怨,就是不顾大局。正是剑在颈上说理,剑在手中用强。若讲理,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若用强,反而来得简单!弟子所做,凭由本心,至于是否碍了两宗关系,交由仙长评断。”
话音朗朗,四野皆闻。但正如他视线所指,这话也只是对何仙长一人来说吧。
余慈本就最擅把握人心,刚刚几句话的功夫他就看出来了,这位何仙长似乎与于舟、谢严、解良等不是一路,当初于舟谈及几位至交的时候,也没有这位何仙长的名讳。
其实从几位于舟等人现身起,他就一直没想通:他在回返止心观前,确实在给于舟的私信中提及一些关于赤阴的事项,要说于舟觉得不够保险,亲来接应,勉强也说得过去,可解良与那位何仙长又算怎么一回事?
要知道,在事发之前,没有人知道有如此强大的“月魔”尾随在后,区区一个赤阴,还用不着三位步虚及一位还丹上阶的修士合力围杀吧?尤其是那位何仙长,态度实在古怪,看起来是帮忙,言行倒有给人拖后腿的嫌疑。
余慈实在想不明白,但既然想不明白,就干脆不想。
他已经憋了很久了。并非只在今日,而是从绝壁城,甚至是从南霜湖上再见赤阴的那一刻起,便有灼灼之火烧在心里。直到白日府覆灭那一夜,因为赤阴的狠辣手段,而彻底喷发。
因为实力不济,他已经忍了整整二十天,如今,他不想、也没有必要再忍下去!
何仙长和明蓝的介入,使得事态变得复杂化。他要做的,就在是在枝蔓横生之前,一刀斩断——至于后果是什么,斩断后不就知道了?
“好!”
那是天空中谢严的喝彩。
与何仙长不同,几位离尘宗的修士态度都非常明确。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于舟、谢严、解良之所以相交莫逆,概因他们都是性情中人,更欣赏的果然还是昂扬的个性。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余慈动手前没有去想这个,也正因为如此,他和于舟三人才份属一类。
“是个直人。”
没有斥责,当然也没有夸奖,何仙长轻轻淡淡一句,像是对余慈的评价。她的唇角依旧抿着,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不过紧接着,她就看向明蓝,冲那边微微点头:
“偷天换日,注死转生。罗刹幻法果然是连无常、阎君都能给瞒过的绝世神通。”
玄阴教的传法仙师已经沉默太久了,自从回应了余慈的问话,她就是在赤阴被剑气破颅的时候,也没有发声。但在何仙长一语过后,她便咳嗽起来,一咳便是无休无止。等众人移目去看,便见这位明蓝法师捂着嘴,却依然挡不住呛咳出的淋漓鲜血。
今天更的时间前提了,希望以后能够固定住。
嗯,今天汤姆逊老兄怀疑敝人大龄纯结青年的身份,我本来找不着理由驳斥的,不过此章一出,我忽然发现,这真是最好的证据啊。吼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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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魔雾
明蓝受伤了?
这场景出现的太过诡异,尤其还有何仙长那突兀的一句话,使得余慈为之警惕。www.uu234.com他扭头去看,明蓝仍咳着血,连腰都直不起来,此时的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显得苍老和虚弱,让人怀疑她是否在下一刻就要倒地身亡。
可是,眼睛总是会欺骗人的。
余慈眯起眼睛,与之相对应的神魂感应里,明蓝那边,有光芒闪耀。
那光芒是如此特殊,以至于不需要照神铜鉴的辅助,纯凭本身的神魂感应,余慈便能“看到”,在明蓝的位置,光芒不停闪烁、时刻变化,亮度也明灭不定,放射出的光和热主导了一切,明蓝本人的生机脉动反而给遮掩住了。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明蓝颤巍巍举步,向这边走过来。初时咳声不止,直到走出二三十步,才渐渐消停,这时她取出手帕,慢慢擦去手上唇边的血渍。
等清理干净,她已经越过了余慈所在的位置,走到赤阴倒伏之地,垂头去看,灰白的头发披下,谁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这时候,离她最近的,反是是何仙长。女修态度依旧严肃,不过此时严肃中似乎有些凝重,她开口道:
“是否妨碍两宗关系,要看两方的意见。这位,以为如何?”
身侧人影一闪,于舟老道走到余慈身边。余慈似乎听到了剑气在虚空中的鸣啸,这一刻,周围的气氛明显变了。
天空中也有压力传下来,可未及细看,明蓝已经开了口:
“很精彩。”
声音似乎经过胸腔和喉头的共鸣,再震荡空气。乍听来声响不大,可是耳膜都有明显的震感。
余慈眉头跳了跳,这不像是明蓝的口气,而且,这话是什么意思?
明蓝没有解释的意思,她慢慢蹲下身去,伸手轻按住赤阴已经冰冷的心口,唇齿微张,似乎在颂念经文。听起来像模糊的呢喃,但每个音节都清晰地回响在人们耳中。初时,那诘屈聱牙的经文谁也听不懂,但后半截,明蓝好像在和人对话,一字一句,均清楚明白:
“吾主曾言,人心最妙。它有世间最瑰丽之色、最激荡之音、最醇香之味。相形之下,所谓灵果佳肴均味如嚼蜡,不堪入口。故而祭祀供奉,人心为上品,血肉神魂次之、天地灵物再次、烟火之祀则可绝矣。”
余慈不自觉屏住呼吸,那声音像是潮涌的湖水,一地漫上来,将人灭顶。其中则有层层凉意,将人裹住,直至透骨刺髓。
此时,明蓝抬起头,青春不再的容颜上竟是璨然一笑,仿佛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
“一轮人心翻涌变幻,飘摇若鹏举万里,灿烂如烟火经天,五色五色五香混染,千变万化,赏心悦目,这很好!神主又怎会怪罪?”
怎么又扯上了神主?
余慈觉得脑子涨大了一圈。明蓝说的这些话,他字字句句都明白,可组合在一起后,这些字句的意义反而虚化了,只有一个似有无若的形象在眼前飘荡,化入到明蓝身上,让她璨然的笑容更多了一层令人呼吸不畅的力量。
耳边一声剑吟,或许是于舟的提醒。明蓝大概也听到了,她笑容微敛,却是伸手,指了指天空:
“不应该更关注下那边么?”
怎么?
明蓝的动作有一种牵引人心的力量。这一刻,不论是余慈还是于舟、何仙长,包括天空中的谢严和解良,都忍不住顺着女修所指,偏移目光。
那里,是在天空中游动的蛇影。刚刚它吞下了一个真人阳神,正是努力消化的时候,而在众人视线汇聚之际,蛇影确实有些问题。
游动的长躯多了些不正常的翻滚,肚皮位置则有一块明显地凸出来,让人担心是不是下一刻便要给涨破肚皮。
何仙长秀眉微蹙,咒音发动,天空蛇影一个蜷缩,再猛地绷直,借着力量,蛇吻大张,一团灰色气柱从中喷射而出,粗约儿臂,长贯数十丈,持续了五息时间才停下来。
天空中,蛇影才一喷吐完毕,灰色气柱便迅速盘结,形成一团巨大的灰雾。霎时间风云激荡,灰雾形成一个漩涡,偶尔有金蛇蹿动,光芒乍隐乍现,那个方位的天地元气随着漩涡滚动盘旋,并将力量向中央汇聚,似乎有东西从中孕育生成。
大概是那个真人阳神吧,为什么颜色变了?
天空中响起殷殷剑鸣。谢严振剑,凌厉剑气破空而去,在灰雾边缘搅了一搅,冲散了一些雾气,但也仅此而已,他的神情愈显严峻。与之同时,解良在空中移换了位置,那颗多年贯气加持的雷珠露了相,涨成拳头大小,悬浮在他肩头,空气中布起一层时闪时灭的电网,同时他开始画符结印。
地面上,不知在何时起了一层雾,那是由老道最精纯的剑气弥漫而成。
毫无疑问,事情在起变化,且是朝对他们不利的方向去的。
余慈不知道他们四位看到了什么。在他本人的神魂感应中,天空灰雾蕴含的力量太强大了,不止是在实际层面,便是在神魂感应中,也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神意投射过去,立刻就消失不见,连带着神魂都有些不稳,似乎又要离窍而去。
吃过神魂被强扯出窍的亏,余慈不敢冒险,全面收回神魂感应。不过这时候,他注意到,不远处,明蓝那边也有了变化。
神魂感应里,明蓝身上一直光芒闪耀。此时,那边射出的光芒更在进行无比复杂的跳变,急剧的强弱明暗变化令感应无所适从,而这与他肉眼所见的真实场景发生了极大的背离,等这一切汇聚到中枢,眩晕便产生了。
余慈眼睛闭上又睁开,便在此瞬间,明蓝的身形虚化了。不只是她,还连带着地上倒伏的赤阴,包括周围数尺的空气,都在反常地波动,像是一片虚而不实的投影。
于舟注意到这边,叫一声“何师妹”,离得最近的何仙长却只是摇头:
“大幻挪移,一去千里。法天绝牢便是全力控制,也不过五五之数,不值得分心!”
话音落,明蓝所在位置便是空空如也。
由始至终,余慈都没有说话,他只眯起眼睛,看着那片空地,光芒透过眼缝,冷如霜刃。
老道伸出一只手,挡在他身前,让他退后,同时轻声道:“集中精力在眼前!那真人阳神化魔,只有更难对付。你何师叔的‘法天绝牢’,对付这一个,怕都吃力。”
余慈嗯了一声,他不会把已过去的事纠结在心里,影响判断。此时局面确实紧张,从他这个角度看,天空中谢严和解良是第一道阵线,于舟是第二道,至于何仙长,则似乎以那“法天绝牢”操控十里方圆的天地元气,尝试干扰真人阳神的聚气举动,但收效甚微。
正看着,眼前忽地人影一闪,谢严竟落下来,宝剑也已归鞘。
“谢师兄?”于舟有些奇怪。
谢严水色的眼珠先往余慈这边瞥了眼,才道:“这势头有些古怪。上面那禁制你看到了?”
于舟点点头:“禁锢灵明,放纵心魔,真是狠辣手段。但作用于阳神之上,更是匪夷所思。”
“我看这手法眼熟,你当年在南方修行,对此法有没有印象?”
“南方?”
受他提醒,于舟心念一转,忽往何仙长那边瞥了眼,声音沉下些许:“太玄截星锁?”
“啪”地一声,谢严以拳击掌,忽地拽起一旁的余慈,向后飞遁,同时厉叫道:“退开!那不是聚形,而是心魔冲煞……何清!”
余慈被他扯着,飞射如电,后面于舟也驭剑而起,化为如虚似幻的一道水光,紧跟上来。这种情况下,余慈尚有闲多想一截:“原来何仙长全名是何清……”
此时,那位何清仙长念颂咒音的速度骤然加快,那光带又从高空显现,拉得长了,在灰雾外围绕行一周,首尾相接的瞬间,虚空中“滋”地一声响,那片天空猛地震荡,灰雾内聚的势子一滞,随后向外猛烈膨胀。可是光带扣合的圆环束在外围,竟将第一波势子硬生生挡住!
此时的灰雾,像是被强束了腰身的胖汉,中间凹下一圈,两侧则有丝丝云流给挤出来,又在圆环强大的磁力下回流,画出一圈圈弧线,勾在圆环上,整体如同精心编织的筒状花篮。
可谁都能看出,这种情况维持不了太久了。
解良开始后移,他身外金蛇电火缭绕,一声爆鸣,人影便消失不见,再现时已和余慈等人相去不远。最后才是何清,这位女修仍颂咒音,看似一步步后移,但一步就是百步之遥,缩天地为一指,速度也丝毫不慢。
便在此刻,圆环承受不住外涨的力量,开始崩解,灰雾飞涨之际,那真人阳神沉寂已久的尖利声音陡然在天空中炸响:
“羽清玄,老子要操你一万遍啊!”
音波贯耳,除了绝望,就是怨毒。
呼声中,灰雾阴霾轰然爆开,转眼弥漫十里,遮云蔽月。黑暗天幕下,青灰之气扭曲盘转,森森然如万鬼齐出,扑将上来。
绝壁城大战的情节到此差不多就结束了,后面只要稍一扫尾就好。坦白说,五十万字才写到这里,让俺有点儿惊讶,这样看来,某些朋友说的情节过慢,不是没有道理。但从另一方面说,网络发文,没有了实体出书数的约束,总让人有一种尽情描写的冲动,男人嘛,一冲动就可能出问题……
呃,自我批评到此为止,在今后的发文中,缺点会努力改正,优势会继续发扬,节奏正逐步适应,希望问镜的质量也持续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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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授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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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清玄是谁?”
余慈被谢严扯着,驭剑而走,话音刚出口,便给扯得支离破碎,谢严也没有答他。
此时灰雾爆散,第一波冲击范围达到十里,似乎向后微一收缩,随即第二波爆开。余慈等人所在的位置转眼就被覆盖,里面心魔煞气与天地元气盘结,生成千奇百怪的妖鬼魔物,要将这一行人吞噬掉。
但下一刻,谢严凌厉剑气催发,如沸汤沃雪,层层青灰之气转眼便给冲开一个大洞,什么妖鬼魔物,不管他有无形相,都灰飞烟灭。这般威势之下,莫说是余慈,便是后面的于舟和解良都很是轻松。至于后面的何清,和他们有一段距离,没有受到照顾,不过天空那团蛇影不知何时下来,飞绕在她身边,摇头摆尾,似乎有护持之能。
这个距离上,余慈看得更清楚:“真是鱼龙啊!”
后面有句话没有说出来:这么大一条!
今日之前,余慈这辈子也只见过两条鱼龙,第一条是由鱼龙草气机感通生成的“幼虫”,没有什么值得说道处;第二条是他亲手擒捉,贯鳞顶角,品相已是极为不凡,后由谢严购走,只是那夜在绝壁城,被迁移到他“心内虚空”的脊柱中枢抽走绝大部分精华之气,元气大伤,品相暴跌,现在也只能当只宠物养了。
但就算是第二条鱼龙完好无缺,与何清仙长这条鱼龙相比,都是小巫见大巫。就是在这个距离上看,那条鱼龙都可算是庞然大物,完全伸展开,长约四十尺,若非身子只有杯口粗细,显得过于纤长,那便不像是鱼龙,而是一条巨蟒了。
当然,没有任何一条巨蟒头顶会顶着两根黄澄澄的短角,也没有任何一条巨蟒会浮游空中,以吞噬心魔煞气为乐。有鱼龙护持,何清可以专心控制“法天绝牢”,不为外界分心,如此灵物,让余慈颇为羡慕。再想起他那条退化成宠物的
对了,他那条鱼龙在何处?
当时赤阴突然杀出,毁掉车驾的时候,鱼龙机敏,跑得不见踪影。此时余慈心念一动,那小家伙与他气机感应,位置显现,也是在灰雾范围内,此时正急赶过来。放在以前,小家伙的速度未必比谢严差多少,可今不如昔,元气受损之后,追赶起来便有些吃力。余慈也不好让谢严停下来等着,只好加深与其气机联系,遥遥牵引,等出了心魔煞气的阴霾之地再说。
但此时,解严却停了下来。
“有阴魔成形,先击杀了再说,否则流散出去,又是麻烦。”
于舟一笑停下,正想说话,谢严第二句便紧跟着过来:“何清是怎么回事?”
话中明显不太高兴。
老道往余慈脸上扫了一眼,轻声道:“就是绝壁城的事。那夜死伤太多,又惹了金伯苍,山门便提点她下山,调查此事。恰好你们那边送信过来,她见了便要过来瞧瞧,我自然要跟着,恰好解师弟在观中,干脆一起来了”
余慈这才明白,为什么因为一个赤阴,便扯出了如此大的阵仗。而于舟跟过来,大概还是担心那位何仙长与他为难吧。
谢严却冷嘿一声:“瞧瞧?怎么瞧着是给人添堵的?”
于舟微微笑道:“师兄这话说得过了,若不是她的法天绝牢,那真人阳神可真是不好对付。瞧那语气,分明是被羽清玄亲手下了禁制,而且师兄你瞧见没有,那太玄截星锁也有些问题解师弟,你觉得呢?”
解良刚去了浑身雷光,瘦脸上并无表情,只道:“若是太玄截星锁,封锁的星门少了一处。”
“不错,七星照命,才是太玄截星锁的表征,不过若真是七星完备,那真人阳神早化虚无,哪还能驱着月魔傀儡与你们大战一场。”
于舟说着,往回路上瞥了一眼,那边何清知道事不可为,已经开始收回“法天绝牢”,速度又慢了一些。
“羽清玄仍是这一劫以来,最杰出的三五人之一,乃是和方师叔祖同一级数的大宗师,能让她失手未竟全功,那真人阳神虽败犹荣,其全盛期的实力,恐怕也要远超我等
谢严嘿声冷笑,却也没有否认的意思。倒是余慈听得心中跳动,又想起天裂谷中那些事来,稍一迟疑,终还是开口道:“那这样的人物,藏头露尾和我这个外室弟子为难,还披着月魔的皮囊,未免”
“这正是值得思量之处。”
于舟对他点点头,正要说话,一旁解良突然道出三个字:“天裂谷。”
几个人一起看过来。
解良沉沉道:“七十年前,天裂谷浩劫。动手的两位,一个是罗刹鬼王,另一个是太玄魔母。”
除了余慈莫名其妙,其他人都是神色震动,似有所悟。
“原来如此。这次天裂谷动乱,已经涉及到罗刹教和蕊珠宫了?”
说话的是从后面赶上的何清。余慈看得清楚,当这位女修开口,谢严这边的气氛便有些异样。莫说是谢严,便是一贯木讷的解良,唇角也抿了下去。
倒是于舟老道,神色算得上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些过份,他还有闲给糊涂中的余慈解释那些陌生的名字。
这种情形下,老道不可能说得很详细,只是提及大略,让余慈知道,所谓蕊珠宫,乃是修行界南国一个极了不起的大宗门,乃是刚才提及的太玄魔母一手创立,那太玄魔母乃是此界最顶尖的人物,已度过三次四九重劫,成就地仙之身。
但相较于她的修为,此界中人还是更佩服她调教弟子的能耐。她大概是在上一劫末期,动念收徒,千多年来,也不过收了寥寥三五人,可这几位,最差的也是长生真人的水准,在此界闯下赫赫声名,尤其是大弟子羽清玄,大有青出于蓝之势,修行百年即强渡四九重劫,成就大劫法神通。
只这师徒二人,便使得创立不足五百年,人口不超过百位的蕊珠宫,一跃成为天下有数的大宗门,便是离尘宗这样传承万载的中西部巨擘,也要让其三分。
“不过,大概也是因为锋芒毕露,那太玄魔母不知为何与罗刹鬼王交恶,双方约战于九天外域,交战经月,又从九天外域横跨亿万里,撞入天裂谷,引发七十年前那场劫数。那一战后,似乎双方都元气大伤,行事低调许多,蕊珠宫近些年已经少有人在外修行了。唔,那一战,羽清玄确实随行护法”
正说着,外围尖厉啸音骤起,已成形的阴魔捕捉到此地浓郁的生机脉动,呼啸而来。
于舟停了口,旁边谢严往外围一瞥,皱眉道:“都是些低等魔头。真人阳神心魔燃爆,怎么就这一点儿不入流的东西?”
何清淡淡道:“若成形阴魔伴生灵智,觉察危机远遁,又如何?”
谢严冷瞥她一记,摇摇头,没有说话。
当下众人也不多说,剑气雷光并咒术倾泻而出,转眼将冲来的阴魔灭杀一片,这些低等魔头,对他们来说,完全构不成威胁。
余慈在旁边看着,前面听到的太玄魔母和羽清玄等人的名号事迹都沉潜下去,这些站在世间顶端的大人物,离他太遥远了,就像是那罗刹鬼王一样,明知道与天裂谷之事相关,难道他还去揣测这些“巨人”的心思吗?
他把注意力放到眼前的事上来,看几位仙长随手挥洒,清空周围心魔煞气及成形阴魔。
尤其引起他兴趣的,是谢严和于舟二位。
两位仙长都是使剑,此时也是挥发剑气,没有用其他的手段。可就是这剑气扫过,无有实质的阴魔竟然也灰飞烟灭。之前谢严突围时,也是如此,只是事态紧急,余慈没有多想,现在看来,实在厉害得很。
类似的东西他以前不是没见识过。在南霜湖、在止心观外的山道上,那南松子便多次展现出心魔煞气的威力。余慈很清楚,这种东西,看似没有实质,却是专门攻伐神魂,污染灵明,用咒法符箓是对症下药,但用剑气,余慈也不是没有灰头土脸过真不知谢、于二人是怎么做到的。
听他赞叹,谢严瞥他一眼,皱眉道:“大日悬照,本体不移,其光无远弗届。你心中剑意法度森严,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余慈微愕,他半山蜃楼剑意是由叶缤强灌进来,用剑的法子则是自己琢磨,还真没有人给他讲过什么用剑的道理。
谢严见他模样,奇怪之余,心中却是微动。一念既生,干脆给他念了一段口诀,不过三五十字,正是以剑意破邪妄的法门。随后这位仙长就勾动唇角:
“不过是些小技巧,点破窍门就不算什么了。眼下正好有东西练手,你也去试试。”
呃?
余慈讶然回眸,却见谢严并没有看他,而是冷眼盯着何清,女修弯细的眉毛此时正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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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余波未平,但重心已经转移。从本章起,鱼刺兄就要涉及到更高的层面了。以蕊珠宫开场,会涉及到更深远的背景,呃,也只是背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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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问剑
谢严肯定是有用意的吧。www.uu234.com
经过绝壁城之事,余慈和谢严的关系已经相当不错,余慈有自信向这位仙长求教剑道时,不会被拒绝。可在这种环境下传他心诀,并令他现场锻炼,尤其是与何清之间,微妙且绝称不上友善的互动,更让人感觉着里面大有文章。
余慈当然有好奇心,他的目光在几位仙长脸上转了几圈儿,正估摸情况,解良抬眼,与他视线对上:
“谢师兄所传甚是精要,然而你不能刻意着力,要辨明剑意虹化、雾化的差别。”
解良也来?
余慈更是疑惑,不过再与解良目光一触,他便心头凛然,应一声“是”,随后擎出纯阳符剑。
持剑在手,余慈在原地稍一调整,旋即向前十步。
因为几位仙长的强力手段,方圆里许的心魔煞气并成形阴魔已经给扫灭一空,莫说十步,便是五十步、一百步,也没什么危险。但这十步又非常重要,余慈便是趁机将他的呼吸、心态、灵智均调整到最完满的状态。
他不再关心谢严等人的想法,也不管那些想法会对他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他让那些心思统统沉淀到心湖深处,而让属于剑道的思维灵光闪烁着冒出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专注于剑了。
其实,若说余慈不知剑理,未免屈了他,他心中有一个颇为清晰的认识:
驭剑搏杀,生死一线。
这便是余慈多年以来,形成的最根深蒂固的剑道理念。
当他进入了状态,眼前心中,除了手中剑、眼前敌,便再无他物。他的剑便是秤杆,把他和敌人挑起,处在一条水平线上,一个倾斜,便立分生死!
以前,他用这个模式,战败了无数强敌,在生死的挑边和选择上,他深信不管面前是谁,胜利的必然是他。这不是狂妄,而是生死一线时必须的心态。
但是,进入了修行界,余慈越来越感觉到,或许敌我在生死面前是平等的,可是,真正强大的修士,几乎不会给他用剑去称量的机会。
像是金焕、赤阴那样的强敌,还丹大成,统驭一身真煞,血肉神魂强横至极,全身上下无懈可击。与之相比,他如今的修为不过通神中阶,全力一剑,剑气最远不过百尺,杀伤范围则要再缩七成。金焕、赤阴这样的人物,真要正面放对,有的是手段在一里之外取他性命,便是欺得近了,真煞护体之下,他的剑又能造成多大威胁?
不错,这样的两个强敌是死掉了,包括那个“屠独”,更远的还有南松子,这些大敌都被他巧妙借势,还带着点儿幸运,或由别人、或由自己,一一击杀。结果值得欣慰,在旁人看来,这更是令人瞠目的奇迹。
余慈不是矫情的人,他明白结果才是最重要的。看着强敌巨仇在他的算计下,带着不甘和怨毒一个个死去,他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只有快意和成就感不断地累积。
但几回下来,他也不能否认,有一个念头、一团火在胸口撞击、烧灼:
还可以更痛快的,对不对?
他懂得借势,他擅长符法,但他更爱剑。
将强大的敌人拽在生死线上、用剑去赌博、然后取胜,抹掉敌人的生机、舔舐剑刃的鲜血、观赏对手的绝望,每一次体验,都会令他颤栗,因为那是最绝伦的刺激,那是最顶尖的享受。
这样的感觉,他有多长时间没有品尝过了?
身体在发热,余慈再向前踏出一步。前方,被几位仙长硬开辟出的外围圈子,忽地打开一个缺口,灰雾涌入,里面更裹着一头成形阴魔,尖啸着飞扑过来。
显然,这是谢严等人给他的考验。
嘶声轻啸,剑气破空,声势凌厉,但却斩中了空气。这一道剑气或许能劈裂石头,但对阴魔而言,全无意义。
余慈一剑无功,脸上却并无变化,身后几位仙长的注视也没有给他任何压力,这一剑只是试手而已。
他眼睛平视,但真正发挥作用的,还是神魂感应。阴魔虽是成形,但并无实体,是由暴戾的心魔煞气盘结而成,聚散无常,亦可在有形无形间自由转化,肉眼难以捕捉,但久经锻炼的神魂感应却可以做出准确的判断。
神魂感应中,心魔煞气的压力已经迫在眉睫。也许只需一次气机感通,便会趁虚而入,引动心火,攻伐神魂,这种东西,是什么护体真息、真煞都抵挡不住的。
那数十字的口诀在心头流过,他身上筋络气脉震了一记。
谢严传授的口诀确实简单,但这等法门,却是多少年以来,经百十代修士千锤百炼而成,微言大义,最是精要,绝无故弄玄虚,几句话便点破窍门。这个以剑气破邪妄的法门,说白了,就是以本身千锤百炼的剑意,凝神用念,辅以心中孕育的杀伐之气,达成对阴邪之物的杀伤。
此中碍难,只在剑意成就与否。
余慈具备的半山蜃楼剑意,是由叶缤以绝顶的剑道造诣,化于雾气之中,通过气机联通,镌刻在余慈神魂之上,后经种种机缘巧合,提前为余慈掌握。虽非是余慈本人精修苦练而来,对其中剑理未能明彻,但与他心志性情、用剑习惯都非常契合,早与他浑融一体,这最难一关,已是过了。
手中纯阳符剑颤了颤,并未真正作势,却有丝缕剑气腾起。与之同时,余慈身上似有一层光绽开,化入剑气之中,如一圈水波向外扩散。剑气所至,心魔煞气立化虚无,那成形阴魔在中间挣扎几下,终于还是抵挡不住,归于无形。
余慈总算明白,当日在南霜湖,面对无形无相的心魔煞气,梦微为何能应付裕如,原来是有这法门傍身。无怪乎慕容轻烟修为在她之上,也比不过她的从容,大概也只有离尘宗这样的玄门正宗,才能有如此底蕴。
念头刚一转,前方煞气阴霾又至。
余慈嘿地一笑,身上分明有剑音鸣响。
接下来几波阴魔冲击,他都抵挡过去。尤其是后来数十头成形阴魔合围,煞气弥漫之时,他甚至已能运用半山蜃楼剑意,布下一个丈许方圆的圈子,带动剑气流转,圆融无疵,攻守自如,任阴魔呼啸扑击,剑意运化绝无滞碍。
非但如此,由于余慈心中憋着一团火,其中满蕴着嗜血杀伐之气,几轮剑气下来,非但势头不减,反因屠戮阴魔,积蓄煞气,使得威力更盛。
“好!”
这是于舟老道的喝彩。
彩声中,余慈攻势一涨,瞬间将几头阴魔斩杀,长吁口气,转身走回。数轮破邪剑气发动,看似举重若轻,其实并不轻松,他身上已出了一层薄汗,精神倒更显健旺。
遥遥看着看着几位仙长神色各异的表情,余慈虽然已经从专注于剑的状态中退出来,但仍没有去翻找前面的心思。此刻,心中那团火似乎发散出去了,但他明白,余烬中仍有一股力量在跳动,时时刻刻撞击他的胸口:
他的剑,能更利否?
这个疑问来得突兀,但显然比前面的问题更牵动人心。
原野春来,山中寒气仍未消散。
余慈缓步走在山腰枫林中,枝上未抽芽,却微透着青,远观倒是有朦胧的绿意笼在枝头。
散了会儿步,他转头看向止心观上空。那里,一条长有四十尺的细长影子在蜿蜒游动。这细长影子的主人便在观中,与人谈论的,大概就是关于他的话题。
已经是回到止心观后的第二天了,余慈正面临着人生中一个关口。
他已经知道了何清仙长的来意。那位看起来很是严厉的女修,正是离尘宗山门派来调查绝壁城之事的。白日府的覆灭、金家血脉的断绝、绝壁城的混乱伤损、势力消长,都在调查范围之内。当然,像是屠独所使的“虚空心魔蛛影咒”、回程遭遇的赤阴女仙、真人阳神等事,也都包括进去。
这是非常复杂的事件,但从某种意义上说,又非常简单。
如果要将一切问题都弄得水落石出,即使以离尘宗之能,短时间内恐怕也难以做到。但如果只是判明当事人的态度、责任,并相应做出处置,则并不困难。
大概,现在已经要有结论了吧。
余慈随手拔弄着身畔浮游的鱼龙身躯,心态应该还算得上是从容。
把命运交到别人手里,无论如何都不是个好的体验。不过该做的事情他已做了,在绝壁城时,他利用屠独转移落日谷的视线,也卸掉了一些责任,回程那个月魔傀儡、真人阳神的追杀,更是把事态搅混,让人很难不去揣测更深层的阴谋,从而使得白日府覆灭的影响,进一步弱化。
更不用提谢严、解良和于舟三人,摆明车马站在他这一边。尤其谢、于二人是绝壁城方面的直接负责人,他们的态度,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山门的决定。
脚步匆匆响起,那是宝光跑过来。
余慈回头,只见小道士跑得满脸通红,却咧开了嘴,笑叫道:
“余师兄,你要挨罚了!”
鱼刺兄在寻找适合自己的路,寻找自己喜欢的路。当然,这只是个开始,他要整合的东西还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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