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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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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挨罚,挨什么罚?”

    只看宝光的表情,余慈便知道结果再糟也糟不到哪里去。

    小道士跑到近前,喘了几口气方道:“确切的情况我也不清楚,不过师傅与那人密谈了半个多时辰,出来的时候很轻松的样子,我去探口风,他只说具体的事要听那人安排,但怎么看,都不像有大问题。”

    他说的“那人”就是何清,余慈知道这必然是于舟老道为他出力,心中自然感激。不过,密谈?

    这个说法实在有些古怪,这两天,谢严、解良和于舟一直为绝壁城之事与以何清为首的山门来人讨论交涉,这三位挚交明显是同进同退,这种情况下,于舟与何清等等!

    余慈注意到了,宝光对何清的称呼,可实在不像是晚辈对长辈的敬称。

    眉头一皱,正想多问一句。宝光却看到了在他身边浮游的鱼龙,伸手碰了碰,招呼道:“哟,小家伙。”

    这条鱼龙自从归了余慈,还一直没有起名字,倒把“小家伙”这个称呼用惯了,鱼龙那低弱的心智竟然还有了反应,余慈也懒得再改。,任人叫去。

    逗弄鱼龙两下,宝光紧接着叹了口气:“人比人,气死人,鱼龙比起来也一样!你看她那条,再看咱们这条,差别也太大了!”

    小道士话中颇有不甘,说的倒都是实话。与此刻在止心观上空蜿蜒游动的庞大蛇影相比,两人身边的小家伙,实在是可怜得紧。

    同样是鱼龙,身形上有着千百倍的差距,如果说天空中那条鱼龙要用巨蟒来形容,小家伙就只能算条蚯蚓,还是缩水的那种记得当初胡丹交给他时,小家伙更是凄惨,现在这般,还是由于余慈习惯性地以“饲灵法”喂养,使之透出皮鳞光泽,恢复基本生机之后的模样。

    但这只是外在表现而已,内里的差别更是严重。

    自从“脊柱”中枢将鱼龙通体精气移入余慈心内虚空,其品相大跌,头上本已经隐现的角状突起都不见了,已经从“生髓顶角”直坠到“皮肉贯鳞”的层次。一个层次的差异,就是天差地别,中间的距离,对鱼龙来说,可能要用千年万年来弥补。

    更何况,没有了“脊柱”中枢,鱼龙那种本能异力已经大大下降,它还是最喜欢停留在余慈身上,汲取元气,可已远远称不上“大胃王”,每日只吞下一点点儿,便够身体正常生长所需。按这个进度下去,千年万年之后,它只被自己的同类抛得越来越远小家伙恐怕也只能当一个宠物来养了。

    余慈又看了眼天空蛇影,他早有心理准备,对此也没什么感觉。倒是宝光,虽然有时候大大咧咧,但在面对长辈的时候,还是非常懂礼貌的。可看他称呼何清,不是“她”,便是“那人”,殊不客气,岂不可怪?

    想了想,他问道:“何清仙长和于观长他们,是不是有些嫌隙?”

    小道士根本就藏不住心思,闻言脸色一变,张嘴想说什么,但到最后竟然绷住了他那张有名的大嘴巴,只是咳了一声,道:“这个我不太清楚对了,我要回观去侍候师傅,先回去了,余师兄你忙!”

    说罢也不管余慈怎么个想法,转身便跑。余慈看着他的背影,为之哑然。

    这里面肯定有故事、有问题,且是不好为外人道的那种。看宝光的反应,余慈便是猜也能猜出几分,不过既然宝光不愿意说,于舟等几位长辈也没有向他提起,他再追问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摇摇头,他背后在林中走了几步。照理说,既然观中已有定论,他现在回去倒是正好,可如今他心中莫名有些感慨,干脆寻个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

    背靠大树,他仰头看天。天空中,庞大的蛇影依然盘旋不去。看得久了,这蛇影像便是一条长索,总觉得不对味儿。

    余慈明白,这是一种约束力,是拜入离尘宗之后,必然的结果。在这里,他获得了仙长的指点、获得了秘法传承,也能够使用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丰富资源,这让他的修为突飞猛进,也让他修行之路突然变得一片坦途。但与之相应的,他就必须要承担一定的责任、遵守一定的章程。

    其实对外室弟子来说,这种约束力微乎其微。可在以往的十多年中,他自由自在地野惯了,为人处事,一任本心,往往不用考虑后果,两相比较,差别就特别明显。

    他不免去想,这世上有没有一个既让人自由自在,又让人修行无碍的模式。但回头再想,便觉得这想法实在贪心,哪有把天底下的好处占尽的道理?

    嘿了一声,他觉得自己的心思有些虚妄了,所以他擎出了纯阳符剑。

    虚妄又纠结的心思,转眼便被剑气斩断。

    经过那一日斩杀阴魔的锻炼,余慈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专注于剑的感觉。那种状态下,一切错乱的思绪都会被还原,让他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去解决最复杂的问题。

    相比之下,其他的各类修炼,无论是《玄元根本气法》、符法修行还是神魂感应、祭炼等等,虽然都可以达到专注的目的,往往也是成就感十足,却远没有练剑让他觉得快意。

    这与他长年以来的感觉很相似:他擅长符,但更爱剑!

    把玩着纯阳符剑,尺余长的木制剑身上,符法纹路清晰可见。注入“先天一气”,便见有近两尺长的火焰剑刃从剑上延伸出来,稍一挥动,火刃嘶啸,轻松没入一侧树干,留下一道深深的焦痕。

    如果余慈愿意,他能够轻松将那棵合抱粗的大树斩断,而在一年前,这无异于一种奢望。

    出现这种变化,除了分识化念,进入通神境界,更重要的还是叶缤赠予半山蜃楼剑意,使他的剑道造诣出现了质的提升。在半山蜃楼剑意驱动之下,同阶的修士变得不堪一击,甚至能对更上一层的还丹修士造成威胁。

    当日在荒原上,谢严传授给他剑意破邪妄的法门,虽然只算是一个小技巧,却使他对剑意的理解更上一层,这两天,他一直考虑某个问题,希望能在剑道修为上再做突破

    或许是停的时间太久了,鱼龙摇头摆尾地凑过来,在他身上挨挨蹭蹭,吞噬着因“饲灵法”而愈显美味的元气,余慈也不管它。没有了“脊柱”中枢,小家伙的威胁性已经无限接近于零,若是放开肚量,说不定还要撑死它。

    小家伙也早没了“野心”,只是绕体环游,玩得不亦乐乎。但不过数息,它身子突地一颤,余慈和它心神联系,亦有所感,抬起头,眼前却是一暗。

    枫林上空,修长的蛇影盘旋而下,没有进林子,却是把拳头大的头颅连着细长的脖颈垂探下来,头顶两块似鹿茸般的短角,颜色也是乌黑,但顶端发叉处,却透着黄澄澄的颜色。

    余慈注意到,这大家伙五官清晰,双目还是眯成一条缝,黑漆漆的看不清的位置。显然,此物虽是巨大,也还在“生髓顶角”的阶段,没有化龙点睛,成就天龙之身。

    当然,若是成就天龙,又哪会接受人的饲养呢?

    闪过这个念头,余慈站起身来,朝这条鱼龙头顶侧方的人影施礼:“何仙长。”

    何清刚从枫林外走进来,短襦长裙,颜色极是素淡,只是面容依旧严肃,习惯性的表情,使颊侧现出浅浅的弧纹,让人觉得她始终都是板着脸的,用一种严厉的姿态面对一切。

    事实上,自见面以来,余慈还从未见她笑过。

    何清目光在他身上一扫,开口道:“余慈。”

    余慈以为她要说及处罚决定,应一声“是”。

    “你擅长用剑?”

    余慈愕然。这和处罚什么的风马牛不相及,算是聊天吗?

    他觉得有些古怪,但这个问题恰切中他前面的想法,便笑了笑,朗声道:“禀仙长,弟子喜欢用剑。”

    何清目注他的面孔,略一点头:“你如何使剑?”

    余慈仍不明白何清的想法,不过女修连续两个问题都切在他的痒处,余慈也不管其他,依旧笑道:“以剑搏生死,就是这样了。”

    “哦,你倒不像是随便说说。”

    虽说神色没什么大的变化,可何清的语气越来随意,她向前迈了一步,拉近了和余慈的距离,轻声道:“阐释一下?”

    说到这里,余慈也没什么可藏掖的,他站直身子,声音宏亮:“弟子只希望用剑,能够抹消与强敌的一切差距”

    他没有刻意织组词汇,只是将自己的想法直白地说出来。

    所谓抹消与强敌的差距,并非是要一剑斩下,当者披靡,而是说在他剑锋之下,任何强敌都要被他强拉至生死线上。对方挥手能让他灰飞烟灭也没关系,他只要在此之前,一剑中其要害,更早一步终结其性命,便已足够。

    何清听后不语,目光终于从余慈脸上移开,微微摇头:“像,又不像

    话音忽止,女修脸上忽地露出货真价实的惊愕表情,看向余慈身边。余慈莫名其妙,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在其终点,正是游动的小家伙。

    女修的嗓音忽地沉下数分:

    “你这条鱼龙,真形之气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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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龙脉

    “天龙什么之气?”

    余慈确实是没有听清楚,不过何清暂时不想说第二遍,她直接伸手,将蚯蚓似的鱼龙摄来。www.uu234.com

    小家伙没有任何反抗之力,余慈眉头皱了皱,也没有阻止。以何清的身份,想来还不至于和他这个外室弟子为难。

    果然,何清只在手上捻了捻,便将小家伙放掉,也只是确认一下而已,她的注意力最终还是放在了余慈身上。

    “天龙真形之气,是怎么抽出来的?”

    “什么叫天龙真形之气?”这回余慈听清楚了,不过眨眨眼就反问了回去。

    何清也在皱眉头,她看出来余慈确实没这个概念,稍停,她道:

    “任何一条鱼龙,身上都具备天龙血脉,这个你应该知道?”

    余慈点头,这一点于舟老道早就讲过。

    “天龙血脉,只是个虚的概念,落在实处、落在鱼龙身上,便是天龙真形之气。乃是由虾须草、鱼龙草再至鱼龙这一系列过程慢慢积蓄、异化而成,是鱼龙一切生机灵气的本源。”

    何清伸手轻按住自家鱼龙的脑袋,从两根短角中间虚划一道,向后延伸。

    “这天龙真形之气凝而不散,由头至尾,形成一根长弦,贯穿鱼龙全身。以其为中心,分布血肉,衍生神魂。为鱼龙之中枢,一切气机变化,均由此始;一切灵气精萃,均入此间……”

    这不就是鱼龙的“脊柱”中枢吗?

    余慈是有切实感受的,何清稍一描述,他便醒悟,原来那是天龙真形之气。

    “天龙真形之气是最接近于天龙真身的一点精萃。传说,天裂谷中的虾须草,乃是太古天龙精血所化,繁衍至今,其天龙血脉已是稀淡之无。鱼龙从虾须草开始,彼此吞噬、进化,就是要汇聚、精炼天龙血脉,由此追溯推演出天龙真形,成就天龙之身。

    “天龙真形之气,便是天龙真身的雏形,皮肉贯鳞、生髓顶角、化龙点睛这三个层次,也是相对应于真形之气来说的。鱼龙一身价值,便在这道天龙真形之气上了。”

    何清盯着余慈的眼睛,继续道:“相比之下,鱼龙本身的血肉神魂算不得什么,但它毕竟是真形之气寄托之所。没有这一层外壳,真形之气直接暴露在空气中,会瞬间燃烧殆尽,归于虚无。失去真形之气,鱼龙也就会逐步消散,化为泥土。

    “而你这条鱼龙身上早无真形之气,却还有性命留存,必然是真形之气成功保留在鱼龙体外,又与之气机互通,方能维持。你是怎么做到的?”

    “呃……”

    如果余慈没有理解错误的话,何清所说的天龙真形之气,便是鱼龙的“脊柱”中枢,此时已经在一连串的变故之后,被收纳进他的“心内虚空”,化为一条活灵活现的鱼龙,在里面吞云吐雾、震荡虚空。

    不过,要他就此状况加以解释,则超出他的能力范围。

    正挠头的时候,何清忽地又向前一步,继续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同时,她身畔鱼龙的头颈也往前探,两边保持着同样的步调,非常奇妙。

    一位步虚修士,还有一条巨蟒模样的大家伙做出如此姿态,给出的压力相当可观。余慈只是眉毛扬了扬,站在原地没有动。此时,他和何清只有三步左右的距离,那条鱼龙的头颈则探得更长些,以其身体长度,稍稍一个伸缩,就要碰到余慈身上。

    在这个距离上,余慈有了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那是鱼龙“脊柱”中枢,也即“天龙真形之气”强大贪婪的本能所带来的危机感。

    面前的鱼龙,想把他吞掉?

    这时候,何清纤白的手掌按在了面前鱼龙头顶,也不见发力,这条大家伙便是剧颤,伸长的头颈猛地缩了回去,甚至连枫林上空都不敢逗留,直飞向高空。

    何清驱走了鱼龙,又向余慈点点头:“抱歉,鱼龙的本能很难控制。”

    “不敢。”余慈微微躬身,何清的态度非常难得,况且他也知道鱼龙的本能是怎么回事,自然不会介意。

    不过等他抬头,却看着何清目光灼灼,盯着他的脸:“鱼龙有所感应,那‘天龙真形之气’果然在你身上?你怎么做到的?”

    这已经是女修第几次询问了?

    余慈可以肯定,他确确实实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但问题是他也想知道答案啊!

    想到眼前的仙长,可能是山门内最精通鱼龙之道的高人,余慈也没有敝帚自珍的想法,稍稍组织词汇,将那夜在山阴坡地上,阴神出窍后遭鱼龙吞噬、与肉身联系成功打开“心内虚空”使阴神归窍、鱼龙“脊柱”即所谓“天龙真形之气”抢进去与他争夺“心内虚空”的主导权、最终被他战而胜之的过程说出来。

    出于习惯,他仍将有关照神铜鉴的信息瞒下,某些地方不免含糊其辞。但他描述的事项本就稀奇古怪,某些环节模糊也很正常,至少何清没有提出疑问。

    等他叙述完毕,一转眼,却见何清正以一种难以形容的目光望着他,与此目光相对应,女修面上惯常的严肃、刻板统统不见了踪影,有的只是惊讶、感慨乃至于……

    没等余慈弄明白里面的元素,新的情感便从何清眉眼间绽开,那是微笑。

    论美貌,何清未必比得上慕容轻烟、赤阴这样的绝色,但她整日里不苟言笑,乍一开颜,便如阳光破开乌云,似乎让整个枫林都亮起来。

    这是余慈第一次看到何清的笑容。

    笑容里,何清又摇头:“打通内外虚空……不知解师弟知道这消息后,会是个什么表情?”

    “打通内外虚空?”余慈一头雾水。

    何清笑容渐渐敛去,语气却还算得上温和:“我也只是猜测,具体的情况你还要去请教解师弟,他应该会给你更细致的解释,我就不误人子弟了。但如今却可以确认一点,你确实吸收了天龙真形之气,且是将其收入‘心内虚空’之中,在那里将其吸收、转化,最终为你所用。”

    看何清的表述,似乎很不错的样子。余慈便追问道:“吸收这个,有什么好处?”

    “好处?”

    何清看他一眼:“你到真有些我们实证部的风范。”

    这算是夸奖么?余慈略有些尴尬。

    何清却不介意:“确切的好处很难形容,毕竟真形之气乃是天龙血脉所化,有无穷奥妙,与人之血肉神魂融合,以高就下,肯定对血肉神魂的强度、质性有所提升。这是最基本的……

    “从另一个层面讲,等修为见识到了,完全可以由真形之气追溯推演太古天龙真身玄妙,由于是切身体会,对长生修行大有裨益。可以天龙真身,为自身真形、阳神的参考。”

    余慈大概明白,何清之前类似于“羡慕”表情的缘由所在,但对他来说,那太过遥远了……

    似乎是看出他的心思,何清稍顿又道:“听你描述,天龙真形之气所化鱼龙,已与你‘心象虚空’彼此感通,涉及到物象心象间最玄奥的联系。我猜测,等你将‘天龙真形之气’完全吸收,使之再无内外之别,在《玄元根本气法》上必然会有一次大的跃升,至于能跃升到何种地步,你最好去请教解师弟。”

    以何清的身份性情,显然不会是随口说说而已。余慈心中一喜,忙躬身谢过,未及起身,却听何清沉声道:

    “天龙真形之气与人身血肉神魂终究有所不同,渗透吸收,绵延日久,日后磨合期也很漫长。我这里有一部‘归虚参合法’,虽不能精进修为,却是专为消融异气而作,你不妨拿去参考。”

    不等余慈反应过来,她又道:“你非山门嫡传,我传你此法,不可落于文字。且用心听来,我只复述三遍。”

    这下余慈便是有千般疑问,也要压后。当即凝神细听,这口诀也不甚长,不过千余字,余慈自阴神成就之后,神魂潜力激发,聚精会神之下,过耳不忘并非难事,三遍之后,便记忆无误。

    何清又让他复述一遍,见其记下,又点拨他几个关键之处,方才算告一段落。

    余慈学得认真,但心中的疑惑却是越积越多。今日的何清,与他最初所见的那位女修几乎判若两人,这究竟是怎么了?

    何清没有为他解惑的意思,只道:

    “修仙问道,机缘第一,心性第二,根骨最末。你拜入我宗,得谢师兄他们传授心得,铺平前路,机缘一项上,已是令人称羡。日后修行,务必尽心竭力,勇猛精进,不要耽误了这份机缘……不要让他失望!”

    余慈微怔,虽然没有明指,但最后这一句,语意沉沉,大有不祥之兆,那个“他”,指的应该就是不久于人世的于舟老道。

    疑惑积得像一座山,他抬眼看何清,女修却又恢复了先前严肃的神情,余慈再无法从她脸上看到任何信息。随后,便有一声唤:

    “余慈。”

    这是何清再次直呼他的名字。余慈心神一凛,应了声“是”。

    “你在绝壁城中,负责协调诸宗,共御妖魔。然而与妖魔交战时,计划布置不周,行事简单粗暴,致使城中修士平民死难者甚众,你可知过?”

    余慈愕然,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躬身道:“弟子知过。”

    垂头的时候,他好悬没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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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伊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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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清不理睬余慈是什么态度,以平淡的语气续道:

    “有过当惩。由今日起,绝壁城你暂时不必管了,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前往山门在北部新开辟的矿区,开山一年;二是到西部移山云舟码头,行护卫巡查之责,为期也是一年。你在二者间任选其一,不论做什么,都须兢兢业业,不可稍有懈怠。”

    “开山,巡查?”

    前面的余慈可以理解,无非是开矿出苦力,后面的又做何解?

    他询问何清,女修简单回应道:“移山云舟码头距离天裂谷不过两千里,流窜的妖魔凶兽时有侵扰,须有人值守。”

    “天裂谷!”

    原来如此。余慈点头表示明白,近段时日,天裂谷动乱虽已经消弥下去,大多还丹妖魔也被离尘宗和落日谷的修士猎杀,但在广阔的山区荒原上,有漏网之鱼可说是最正常不过,距离天裂谷两千里,已经是前沿中的前沿,果然危险!

    不过,相对于危险,余慈现在考虑的是另一件事。这个念头突然萌生,但事实上已经在他心中埋了很长时间,他开口道:

    “何仙长,弟子有事请教。”

    “你说。”

    余慈指了指浮游在附近的小家伙,轻声道:“没了天龙真形之气,这鱼龙”

    “已没有用处。”

    何清看他一眼,也不管余慈突兀问话是什么意思,说得干脆利落。

    余慈唔了一声,心中的念头愈发地清晰。记得在绝壁城时,那位随心阁的周有德管事,因为金骨玉碟之事,答应在随心阁寻找能延生续命的宝物。这是要用在于舟老道身上的。

    刚才何清说及于舟,给余慈提了个醒,如今他手中的鱼龙已无价值,虽然那边希望也是渺茫,可一旦真有了结果,他这边反而拿不出可以置换的宝物,岂不笑话?

    当然他也知道,真要是有了消息,谢严、解良绝不会使其落在空地里,但别人是别人,他是他,该担的责任、该做的事,还是要。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理由,是他不得不考虑的:去北边开山他的剑难道是用来挖矿的么?

    如此,他再不迟疑,开口道:“弟子去移山云舟码头。”

    *********

    幽暗的地下石室,和尚微瞑双眸,手上结印,黑色的火焰在掌指间流动,像是蹿动的活蛇,有着惊人的灵性。与之相呼应,石台上已静卧数月的**人体之外,也涨开一层漆黑焰芒,跳跃的火舌几乎要舔舐到和尚的掌沿下方。

    和尚没有避开,而是慢慢放下手,将小臂以下搁在石台人体涨开的黑焰中,手上凝神的黑焰灵蛇很自然地融入其中,在焰芒里起伏上下,仿佛在里面沐浴嬉戏,转而又埋头上行,很快触及石台人体的嘴边,没有任何迟疑地蜿蜒而入。

    抬起手,和尚换了一种法印,重新凝成黑焰灵蛇,依照前例,使之攀上石台人体脸面,这回钻入的是鼻窍,如是再三。和尚共凝成七道黑炎灵蛇,依次钻入石台人体五官七窍,最后两道“灵蛇”是同时生成,也同时插进了石台人体的眼眶。

    受此刺激,石台上,人体双目陡然大睁,黑色焰光冲出半尺之远,身体也开始颤抖。和尚不为所动,伸手依次轻抚人体头顶、眉心、胸口、海底、足心等处,确认无误后立时深吸口气,双手合握,重重一锤砸在石台人体胸口:

    “孽障,醒来!”

    石台人体尖嘶一声,身体反常弹起一尺来高,又落回台上,眼中焰光消减,显出其后昏黄阴冷的眸子,眼眶中,那瞳孔分明是竖起来的!

    和尚与之目光相触,冷笑一声,竟不再管他,拭净双手,径直走出石室。

    幽暗的地底,和尚缓步而行,厚重的土壤下,分布着大小不等的密室和连接其间的复杂甬道,分为七层,一层层铺开。对内里不熟的人物到此,怕是转眼就要迷路,和尚不会迷路,可他也没有按着甬道的布局前行,他走的是直线,在精纯的五行遁术驱使下,无论是地下开辟的空间还是密实的土壤,对他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

    这是卢明月最喜欢的方式。

    此时此刻,伊辛和尚在地下畅通无阻,可心中则算不得通达。

    卢明月死了,在苟延残喘九十年后,终究还是死在了“太玄截星锁”下。长年修行,礼敬神明,早使和尚心坚似铁,非常情所能动。但卢明月的死难,终究有所不同。

    从认识那一天起,伊辛从来就看不起卢明月,此人虽是拥有此界修士梦寐以求的长生真人修为,但因其得来不正,心性极是软弱,当年依附本教,除了为教中天女所惑之外,更多还是不敢面对真人境界层出不穷的劫数,想着受菩萨庇护吧。

    便是这样一个人,因其与蕊珠宫有些关系,菩萨便令伊辛与他搭档,趁当年罗刹鬼王与太玄魔母大战之机,与多位教中强者设伏围杀羽清玄。原本计划已大半成功,羽清玄中毒受创,一身功力只剩两成,就是此人,承受不住羽清玄凛凛之威,当先崩溃,致使大好局面毁于一旦。

    设围的七名劫修,包括一位劫法高人,顷刻间被羽清玄斩杀殆尽,伊辛和卢明月运气稍好,只是真形仙体被毁,阳神受创逃出,但至此修为难有寸进,只能在这绝壁城干些见不得人的事。

    这样一个家伙死掉,其实是让人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的,和尚不否认自己有点儿这个意思。但是,他也记得,卢明月临走前,是何等意兴高昂,欢喜快活。对卢明月来说,只需要完成一个微不足道的任务,他在断界山近百年的噩梦便要结束了,然而,这厮就倒在那“微不足道”的任务上,苦乐前尘,都烟消云散。

    在不远的将来,这般命运,是否会落到他的头上?

    伊辛不知道。

    不过在短暂的感慨之后,这问题对他便再无意义。他心中有菩萨,卢明月心里又有什么?

    一步迈出,春日的阳光照射下来。伊辛已破开地表,来到绝壁城南郊净水坛主殿之前,对他的出现,周围和尚都不以为怪,只是恭敬施礼后,自去干事。此时,有弟子从前面来,口称住持,传讯道:

    “玄阴教碧潮上师,前来拜会。”

    伊辛面无表情,略一点头,往寺前而去,不一刻便到正门。那里停着一套车驾,伊辛记得这是前任赤阴女仙最喜爱的步辇,径长丈二,高约八尺,便如一个小房子般,内外布置豪奢,原由八名力士抬起,此时却改成了香车,由四匹神骏的步云兽牵引,只配一个车夫,气派或许稍逊,但奢华丝毫不减。

    和尚迈出正门,便见得一位女修已早早立在车前,与旁边侍立的教高大侍卫相比,愈显娇巧玲珑,挽高髻,披云衣,虽不知等候多久,却笑吟吟的无丝毫不耐之色。她妙目流盼,见和尚出来,粉白细腻的脸上绽开笑容,上前几步,遥遥呼道:

    “伊辛大师当面,玄阴教碧潮有礼了。”

    和尚喧一声佛号,宝相庄严,施礼如仪:“碧潮仙子西来,玄阴教当有一番新气象。”

    说罢,便迎女修进寺。玄阴教那些侍卫也都随行,前呼后拥,十分气派。知客僧则在一行人入寺后,指引玄阴教的车夫将车驾停驻在何处。车夫一言不发,驱动步云兽,往侧门去了。

    此时,已入寺的伊辛和尚瞥回一眼,沉静的脸色则无任何变化。

    **********

    山中春迟,但随着时光流逝,四野春风终于吹到山中,登高望远,绿意如纱如雾,颜色又一天深过一天。

    在已经抽枝发芽的大树上,一头半人高的灰猿纵跃如飞,转眼数里路过去。灰猿所过之处,山间鸟鸣止息,群兽低伏,整个山林反常地寂静。灰猿似乎跳得累了,在一株刚换新枝的松树上稍停,长臂忽一探,揪下了另根树枝上正瑟瑟发抖的松鼠。

    灰猿咧开大嘴笑起来。发皱的脸上,鼻子呈妖异的鹰勾状,鼻头发黑,裂开的嘴巴里,上下四颗獠牙颜色也与其他牙齿不同,是铁青颜色。

    松鼠在被擒的瞬间就给吓呆了,浑身僵硬,竟连挣扎的意思都没有。那灰猿打量它两眼,嘴巴张得更大,足够塞进一颗人头,将松鼠囫囵吞下,毫无问题。

    但在此时,灰猿所在树枝上,温度骤升。

    这畜牲反应算是快的,猛侧身,长臂回甩就是一击。然而虚空剑芒更早一步闪动,从颊侧起,一剑中分,将它半边脑袋削飞。

    盈盈绿意之下,迅速铺开一层血腥气。

    “好剑!”

    林子另一边,一个青衣短打的中年人跳出来叫好,这时候灰猿的尸身才落在地上。灰猿一死,手中的松鼠便得了自由,哧溜一声蹿到树上,几个纵跃就不见踪影。

    中年人一路小跑过来,到了灰猿尸身处,也不管脏污,拿起那半边头颅,左看右看,大笑道:

    “果然是鹰猿,这四枚青獠针,又能让咱们发笔小财。”

    说着,他抬头,向树上竖起了大拇指:“能瞒过鹰猿的鼻子,欺近十丈之内,一剑断头啧,余老弟的剑术是越发地凌厉了。”

    松树上,余慈收剑,闻言一笑,从树上跳下,未及说话,隆隆的轰鸣声从天空中压下来。

    中年人一怔,起身叫道:“接引云梭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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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山腹

    “哦,哪儿?”

    余慈仰头去看,震耳欲聋的声响依旧,但碧蓝的天空中,除了几朵白云,便再没有任何碍眼的东西了。www.uu234.com

    “要看到还早呢,现在是移海云舟和码头的泊阵对接,至少要一刻钟才能弄好,这段时间咱们不能靠太近,慢慢往回走好了。”

    余慈点点头,看着中年人娴熟地在鹰猿身上及周围撒下药粉,掩住血气,这样的处置是为了避免附近的猛禽凶兽甚至是妖魔寻踪而至,给数十里外的移海云舟码头造成威胁。

    一切做好,余慈主动拎起鹰猿的尸身,和中年人一起回返。

    途中他再次抬头,只见天上几朵白云已在震荡轰鸣中散去,碧空如洗,无有瑕疵。然而他知道,在他视力所不及的万丈高空,正有一个庞然大物驻留,正放射出强劲的震波,与地面预设好的符阵联系。

    已经是来到移山云舟码头的第二个月,余慈对码头上的事务开始熟悉起来。

    移山云舟码头,说是码头,其实周边无河无海,而是四面环山,看起来名不符实,但它确实是移山云舟接送乘客、物资的所在。余慈初到时,也很困惑,还是在赵希谯,也就身边中年人的指点下,才明白过来。

    有什么样的船,就有什么样的码头。

    那移山云舟乃是修行界当之无愧的最为巨大的运输工具,乃是由此界数一数二的大商家大通行建造,大逾山岳,浮游在万丈高空之上,满载可携万人,往来于此界东西南北各处疆域。

    由于体积和设计的限制,移山云舟更像是一座永不沉降的浮空城,只能在一定高度的高空中浮动飞行,难以自由起降。这样,接送人员、货物的工作,便由移山云舟上附载的“接引云梭”来完成。

    余慈所在的码头,其实就是引导、安置接引云梭的地方。

    两人提着鹰猿的尸身,在山林中穿行。其实翻过山就是码头,可两人是往下走,到半山腰,寻到一处近丈高的岩石,由余慈扳动机关,岩石侧滑,现出可借两人并行的洞口,二人进入后,又自动合上,光线昏暗下去,不过两边的珠光仍能提供照明之需。

    外面隆隆的轰鸣声被隔绝大半,只有震荡还隐约传入,余慈二人沿着开辟好的甬道前行,赵希谯摇头道:“不知这天裂谷动乱何时才能彻底平息,整日里在不见天日的地方过活,就算不给妖魔吃了,也要活活闷死!”

    声音在甬道在闷闷回响,余慈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两人所在的这片空间,是在山腹中开辟,还算得上宽敞,但确实不便。

    以前码头上的人并不是住在这里,而是在山腰另一边建起一片宅院,生活很是安闲。在天裂谷动乱之后,凶兽妖魔横行,才不得不迁入此间,有些怨言,实属正常。

    在甬道中走了不久,前面略见开阔,同时有一层与灯火迥异的青白光芒闪烁,赵希谯远远便叫道:“周兄……”

    声音在山腹中回响,前方青白光芒再一闪,便消失不见。

    越过这一层禁制,再上几层阶梯,穿门而入,便是一个极大的石室。按着厅堂模样布置,摆上桌椅等物,形制还是颇是精美,里面光线比甬道要亮许多,此时主位上正有一人端茶啜饮,低头时亮出光秃秃的脑壳,映着照明的珠光,明晃晃的煞是惹眼。

    余慈和赵希谯都是微怔,然后一齐行礼招呼:“诸老。”

    那人仍喝他的茶,爱搭不理,直接把二人晾在那边。

    赵希谯朝余慈眨眨眼,躬着身子笑道:“诸老,在下去处置猎……呃,去接飞梭!”

    他临时改口,却已是迟了,砰地一声响,那秃头的诸老将尚滚烫的茶盏连杯带水砸在他脚下,碎片四溅:“赵家小儿,我若再见你撺掇余小子出去打猎,便打断你的腿!”

    赵希谯吓了一跳,还好他最是圆滑不过,退了一步,笑道:“是,是,您老要再见我和余老弟出去打猎,您就打断我的腿,一条就行,另一条不劳您老,小子自己来!”

    他哈着腰,迅速退走,临走还不忘给余慈使个眼色,大约是“帮不了你”之类的意思,余慈笑了笑,将鹰猿的尸身扔给他。

    喝退了赵希谯,光头诸老又对上余慈,他除了头上光秃,脸上也不见半根眉毛胡子,脸上又颇多横肉,面目极是凶恶。他两眼一翻,嘿地冷笑道:

    “离尘宗的小辈都是不知死活的么?”

    余慈正要开口,诸老已紧接着训斥道:“我受你家观主请托给你医治,不是让你逞能寻死的!你神魂重伤初愈,正是诸邪交侵的时候,不思静养,却整日里练剑杀生,积蓄煞气……嘿,要说是你邪魔外道也就罢了,偏偏修炼的还是玄门正宗,你是嫌心魔滋生的不够多吧,嗯?”

    上扬的调子配合狰狞面目,光头诸老已把“凶恶”这个词儿演绎到极致。余慈却还沉得住气,也不多说,只微笑称是。

    诸老看他的态度,想再发火,可思及这段时间训斥的结果,没的又泄了气,只能强振精神,呸了一声,挥手让余慈离开。

    余慈不卑不亢,行礼如仪,道一声“诸老辛苦”,便转向厅后。

    看着余慈背影,诸老刚才情绪激昂的面孔也慢慢沉静下来。他摸着光滑的下巴,无意识地挠动,心中的困惑像是漫开的云雾,越发地厚重。

    “这小子,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余慈应付过诸老,轻车熟路地在山腹各个隔间甬道中穿行。作为移山云舟码头中枢所在,山腹给划分为五个区域,上下两层。

    上层是码头的核心所在,分为两部分。一是与移山云舟对接的泊阵核心,那里遍布复杂精微的符箓、法阵,乃是整个码头的重中之重。由大通行常年派修士驻守,也负责处理泊阵的一些普通问题;二是码头驻留人员的居所。由于大部分时间驻留人员都生活在山腰的宅院中,这个地方便显得有些狭小。

    余慈此时便穿过居住区,进入了泊阵中枢区域。

    赵希谯早在这里等他。由于这两个月来,遭到的类似的训斥已是不少,他也懒得再提刚刚的事情,只笑道:“余老弟,来来来,我带你去看那接引飞梭的神异,你到这儿两个月,还是第一次碰到,下回要再见,可要等三个月以后了!”

    说着他推开旁边石室门户,两人进得室内,迎面就碰上一人。赵希谯见了他,便叫道:

    “周兄,你可把我害苦了。明明今日是你在厅中值守,怎么换了诸老过来?”

    “这可怪不得我。诸老结束闭关,见没了余兄弟,用膝盖想也知道你们干什么去了,他要堵你们,我能怎样?”

    与赵希谯说话这人,姓周名虎,是个昂藏大汉,留着络腮胡子,面目粗豪,脾气倒是不错。此人乃是大通行派驻在此的修士之一,但并不负责泊阵事宜,而是做前面那位诸老的护卫。

    算上余慈,移山云舟码头常驻人员只有五位。其中诸老、周虎,还有里间正在操控泊阵的闫皓都是大通行的修士,算是此地的主人。赵希谯不是大通行的人,却也身属于此界有数的大商家三希堂,常驻此间,是借着移山云舟的往来交通,开家店铺,做些稀奇物品的购销买卖。

    赵希谯也没有真的在意,他能在三希堂挂上号,又在此独立经营店铺,必然极是精明圆滑,刚刚埋怨,也是瞅准了周虎的性子,开个玩笑。此时他便转移话题,问起接引飞梭的事:

    “在这儿下的有几位?”

    “上面说是三十四个,嘿,天裂谷越乱,这里越是热闹,赵掌柜,恭喜发财!”

    赵希谯却是摇头:“这段时日,前来猎杀妖魔凶兽的太多,类似材料的价钱都往下掉,反倒是以前不值钱的药材,如今一涨再涨……三五十年内,怕都不可能再跌回去了。”

    他的意思是,因为谷中寒潮迸发上涌,使得天裂谷大片区域的物种圈子遭到破坏,那些猛禽凶兽还能迁徙避难,以前那些俯拾皆是药材却是遭了灭顶之灾,成了稀罕物。

    在商言商,余慈则对此不敢兴趣,只是打量室内的布置。以前这地方他也来过,但接引飞梭到来之际,这里许多东西都有变化。周虎便在赵希谯示意下,拿开一侧墙壁上遮着的幕布,显出挂在上面的圆镜。

    圆镜径长约四尺,比余慈见过的任何一面镜子都要大,此时,镜面上有光影流动。显出山的另一边,群山环绕的绝谷。

    最初见时,余慈还吃惊于此镜的功能,与他的照神铜鉴何其相似。后来才明白,这是此界颇著名的一个法术,叫“圆光术”,通过预先的布置,能够将远处的情景投影过来,一般是用在机关消息上,这里则是为显示出绝谷中泊阵本体和接引云梭的情况。

    常年接收、发射震波,以呼应移山云舟,使泊阵所在的绝谷寸草不生。此时谷中像是刮起了旋风,谷底的沙土正打着旋儿被驱离开去。

    “来了!”赵希谯笑道。

    余慈睁大眼睛,镜中圆光术显示的情景也在周虎的操控上,移向天空,那里一朵红彤彤的云彩,慢慢沉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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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双姝

    “这就是接引云梭?”

    余慈初时以为,接引云梭是红色的,但很快就发现,红彤彤的颜色其实是外围裹着的一层火光。www.uu234.com

    随着红云降下,他看得越发真切。云梭外围包裹着一层云气,但云气中透出一片片的火舌,即使看起来燃烧得并不剧烈,但里面的梭体真的没问题吗?

    赵希谯为余慈解释:“那是泊阵和移山云舟对接时产生的‘磁火’,接引云梭就是以磁火为动力上下,云梭外层材质抗火,又有避火符刻在上面,看起来危险,其实很安全的。”

    余慈哦了一声,想了想,忽然道:“这么说,接引云梭其实不会飞?”

    赵希谯听了便竖起大拇指:“余老弟一语中的!”

    一旁周虎点头道:“世上能飞天的法器、法宝不计其数,但那都需要还丹以上的修为操控。至于人人可操控的匠器,能飞天的则是少之又少,且因符阵驱动的设计问题,不是极大,就是极小。像敝行的移山云舟,便是这‘大’的代表。

    “相比之下,接引云梭的体积,既不足以刻下足够威力的符阵,又不能缩减到符阵可载的重量,敝行只有另辟蹊径,以移山云舟和泊阵符阵气机对接,生成磁火,牵引云梭,上下来回,算是解决了这一问题。”

    余慈想起了宝光的鬼纱云,那玩意儿应该就是飞天匠器中“小”的代表了,而且材质特殊,轻若无物,因此才能飞举升空。

    交谈中,接引云梭已经慢慢沉降到绝谷顶部,泊阵正在调整磁火强度,使其外围火光越来越弱。余慈已经可以透过云气,看清云梭的外形。

    接引云梭与其说是梭状,其实更像是两片扣合在一起的柳叶,中间有一块比较明显的凸起弧度。长约十五丈,宽五丈许,其实也算是庞然大物了,便是从圆光术里看着它贴着谷口山峰降下,也觉得颇有压迫感,愈让人好奇,那移山云舟又会是怎样的壮观模样。

    看着接引云梭降下,周虎也是呼一口气,整个过程就是进入谷口的这段时间有点儿危险,一个不好就要撞山,但由于控制磁火的需要,又不得不把泊阵安置在此,实在矛盾。

    这时候赵希谯转身往外走:“我去铺子里守着,看看有没有生意可做。”

    见他如此,余慈想起上位交卸任务的师兄提起的事,等接引云梭携客抵达或离开时,他应该稍事检查,看里面有没有不妥当的人物,这也是他护卫巡查的职责之一。

    “我也去看看吧,云梭里面可以进吗?”

    周虎便笑:“去看看也好,不过等半个时辰后云梭表层降温,又要发回移山云舟上。余老弟可不要给带上去了!”

    余慈也是哈哈一笑,紧跟着赵希谯后面出门去了。

    出了门,两人便找了阶梯往下走。山腹分为两层五个区域,上面是泊阵中枢和驻留人员居所,下面则是仓库、外来人员临时住所还有余慈两人即将前去的接泊区。

    接泊区就是接引云梭的乘客进出之地。一边与绝谷联通,另一边则是接到山腹之外。人们从接引云梭上下来,可以通过接泊区直接通到外面。原本这里的通路是接着山腰上的宅院,但如今为防备妖魔,那边的道路封闭,人们就要绕个弯,从之前余慈和赵希谯进来的甬道出去。

    确保这群人的进出不会被妖魔凶兽查知,以保护码头的隐秘性,也是余慈这个巡查的职责。

    赵希谯对时间把握得很准,二人进入接泊区的时候,恰是这一波乘客从云梭下来,沿着指引,进入到山腹中。双方打个照面,赵希谯便笑哈哈地迎上去:“诸位远来辛苦……”

    赵希谯八面玲珑,很快与乘客们搭上话,开始推销自家的货物,余慈则缀在后面,冷眼旁观。这一波三十余人,男女都有,道俗不同,看起来品流复杂,但修为都是不弱。他还没眼力将这些人的修为看个通透,不过从神情姿态上,也能发现些端倪。

    一眼扫过,余慈的视线很自然地投到人群中一位女修身上。那女修高髻如云,面若桃花,穿一身水红织绵薄衫,肩背织物尤其轻薄,有肉色透出,胸前更是推挤出惊心动魄的弧线,极是妩媚风流,毫无疑问是这群人里最引人注目的那个。

    不过此女显然是个有主儿的,旁边立着一人,个头比她稍矮,面皮微黑,留着八字胡,感觉中很是壮硕。最令人侧目的是此人还是道装打扮,却是揽着旁边女修腰身,旁若无人。

    余慈在观察别人,别人也在观察他。在场的都是修为有成之辈,余慈的打量虽无敌意,但也能引起感应。尤其是他身姿高桃,容貌俊秀,还惹得那妩媚的红衣女修妙目频频扫过,朱红唇瓣微启,似笑非笑,很是勾人。余慈还不怎的,女修旁边的黑脸道士却是目光凌厉,盯了过来。

    对道士的盯视,余慈没有理会,目光却是移到另一人身上。此人与那红衣女一起,便是乘客中仅有的两位女修了,不过她的身姿仪态与前者截然不同。

    此女随着人流走出来,却是和所有人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她身姿纤瘦,微垂着头,让余慈只看到她柔顺亮泽的发幕。在人流停下,听赵希谯卖弄口舌的时候,她便静静地站着,直到大部分人又开始移动,她才继续前行,依旧垂着头,步幅不大,看起来安静而略有些羞涩。

    看起来是跟着长辈出行,余慈目光转了一圈儿,却又觉得不太像。虽是看不清她的脸,余慈还是觉得这应该也是一位美人儿,那个似乎颇好色的黑脸道士便常把视线落在此女身上,眼神灼灼,毫不掩饰。

    除了前面这几位,乘客中倒是没什么太显眼的人物了,余慈也不可能真的去逐一盘查。此时他工作重心应该是放到确保山腹之外,看有没有妖魔凶兽窥探这上面。

    看着乘客三三两两顺着标识往外走,余慈当先进入甬道,准备确认外面的情况。不过走到出口处,却见外面遮蔽的岩石移开,周虎探进来半身:“附近没什么问题,余老弟你在这儿守着,我跑远点儿看看。”

    余慈皱起眉头:“周兄,此事应当由我来!”

    “那怎么行,诸老说过,你伤势未愈,前面这几个月还是以修养为要。今儿你出去一趟,便让赵掌柜吃了挂落,如今诸老就在厅中,我可是不可违背他老人家的意思。”

    说着,周虎哈哈一笑,纵跃入山林中。余慈眉头皱得更紧,不过此时后面乘客已陆续出来,他只能留在这里,给即将出去的修士说些注意事项。

    几拨人过去,他鼻前忽有幽香沁入。扭头看,正是那位安静羞涩的女修,这时候再看,她果然是孤身一人。

    明知道这时候来天裂谷的修士,肯定都有非凡之处,但女修给人的感觉便是弱质纤纤,余慈不免多嘱咐一句:“外间妖魔凶兽横行,极是凶险,务必小心了。”

    “多谢!”

    女修细声开口,声音不大,却还算清晰。她似乎是侧脸往余慈这边看了下,不过甬道里光线昏暗,余慈终究也没看清她的模样,只觉得她眸光清亮,自有一番神采,倒也不是他想象中那般过于小家子气。

    摇摇头,看着女修走出甬道,后面又等了两拨人,算算人数,却是少了两个,他心中一奇,返身往回走。

    进入接泊区,迎面便碰上赵希谯。这位掌柜的今日没有做成一单生意,却并不失望,只道:“有两人要在这里长住,看样是把这儿当成据点,在天裂谷猎杀妖魔了,你今后怕是要累上许多。”

    余慈心中默算一回,猜道:“那一对儿?”

    他是指那黑脸道士和红衣女修,刚才他便没见这二人出去。赵希谯眨眨眼,笑道:“不错,两人都是散修,已然登册,一个道号叫湖海散人,另一位则姓褚,芳名一个‘妍’字。”

    他怪腔怪调,惹得余慈一笑。但随即就沉吟道:“若是时常外出,就让他们去住外面的宅子……”

    赵希谯嘿嘿一笑:“倒是不用咱们催了,二位便嫌里面气闷,主动要到外面住,配合得很呢!”

    大概是艺高人胆大吧。余慈觉得那黑脸道士修为相当不俗,估计着应该已经凝成阴神,在这片山林里,只要不是特别倒霉,遇到流窜的强力妖魔,倒也不惧什么。不过,出于护卫巡查的职责,余慈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要做一做……

    “那就这样吧,我回去养养神。”

    赵希谯好生奇怪:“你不是要看接引云梭么?再过会儿可就要飞回去了。”

    “以后有机会的。”余慈摆摆手,转身离开。留下赵希谯莫名其妙,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余慈回到自己居住的房间,瞑目平卧床上,默颂口诀,逐渐身心舒展,如同飘浮在无所凭依的虚空,慢慢地连自己的身体虚化了,只有神魂元气破开一切桎梏,扩散开来。

    归虚参合法。

    事实上从上一章起,已经有书友的龙套角色进入问镜。只是照顾到一些朋友的阅读感觉,这里就不点明了,看出来的朋友会心一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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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寄魂

    从某种意义上说,诸老所言,实在是最正确不过。www.uu234.com

    当余慈运起“归虚参合法”时,身心便处在一个极其安静谐和的状态下,恍若归于虚无,只有元气活泼泼跳动。此时,一切波动都显得分外清晰,尤其是先前击杀鹰猿的兴奋感,便如同燃烧的火苗,以其活跃的姿态,干扰着功法运行,而且也对神魂元气造成某种影响。

    如果一直这么持续下去,余慈修行的效率自然会降低,不过很快,一片和暖氤氲之意从心底漫开,像是一池温水,将余慈身心浸泡其中,“火苗”熄灭,而随后而来的极其舒适的体感,使得余慈很自然地进入到身心虚化的状态。

    这是还真紫烟暖玉的功劳。

    这块原属于万象宗的镇宗之宝,辗转数回,落在余慈手中,正慢慢显出它独特的功效。特别是在神魂受创之后,这块温玉便持续温养着余慈神魂,净化因神气虚弱而滋生、侵入的心魔煞气,它功效迂徐和缓,医疗看起来不如天龙真形之气,以至于余慈最初竟然将其忽略掉,但日积月累,其作用绝不容小觑。

    余慈感觉到这一点,还是因为修炼“归虚参合法”,这法门如何清所言,确实不会增长修为,但它能够洗涤身心,使心神空寂安定,对元气变化非常敏感,在这种状态下,还真紫烟暖玉上挥发出的氤氲紫气也无所遁形,为余慈所察知。

    便是在这种状态下,“心内虚空”开辟,余慈心神进入其中。

    “心内虚空”仍下着雨,淅沥沥地一直不停,“鱼龙”便在天空云层中穿梭飞动。

    现在余慈已经明白,这场雨就是天龙真形之气与自家神魂元气同化的表现。“雨珠”就是天龙真形之气的精萃,遍洒而下,便象征着滋润余慈血肉神魂;而“鱼龙”影响“心内虚空”旋转,也是对余慈血肉神魂的适应过程。这样彼此沟通,不是“谁吸收谁”的问题,而是从“共生”走向“同化”,最终浑然如一。

    也只有《玄元根本气法》独特的物象、心象浑然之状况,才能通过这种自然的方式达成目标,换了别的法门,先不说能不能吸收天龙真形之气,便是吸收了,要想消化,也要经过很辛苦的转化过程,更不必说中间强行转化的损失。

    这一过程中,“归虚参合法”起的作用也不小。此法最大的功效是将一切本我、外来之气返本归原,还原成最为本初的阴阳二气,而无“我”与“非我”之别,能使一切异气都化入其中,再无分际,是一种非常有效的炼化异气的法门,与《玄元根本气法》用在一起,正是相得益彰。

    但对余慈而言,两种法门结合,还有另外一个好处。要知余慈当初架设“心内虚空”的结构,遵循的就是梦微所描述的朴素的阴阳之道,但那只是理念上的东西,缺少直接感悟。直到修炼了“归虚参合法”,他对阴阳二气的把握便愈见深入,使“心内虚空”的基本结构逐步调整优化。

    这种调整,是随着余慈感悟加深,一点一滴、逐分逐毫地进行,自然而然,不需耗费他心神,而这也是《玄元根本气法》的特点之一。

    像现在,“心内虚空”中差不多是改天换地,余慈却全然不管,只是将心神集中到他感兴趣的方面。

    细雨朦朦中,“心内虚空”光影错落纷纷,从极远处的外围泛起,有山石、草木、鸟兽的影像,时闪时没,方位不定,范围不同,心念投注得久了,会有些晕眩,不过余慈这些时日来已经习惯。

    这情形和以前“心内虚空”中照神铜鉴的投影颇不相同,这不是一个死板的山林印象,而是始终处在活泼的变化中,可惜东一片西一片的,时隐时现,没有一个完整的范围轮廓。

    这种差异在余慈从赤阴那里取回照神铜鉴之后,便已出现。多日来,余慈早已适应,如今只守定心神,在纷杂的影像中移换心念。他心中有明确的目标,那片纷繁的影像的变幻速度倏地加快,有无数个场景片断流动,瞬息之后,又倏地停止。

    余慈蓦地睁眼,与之同时,一道星芒从他袖中飞起,穿石透壁,转眼便无影踪。

    这是照神铜鉴上发出的神意星芒,余慈心神一直与其联系。且与在绝壁城中不同,他已经能够通过心念控制,操纵星芒略微调整路线,最终穿透山腹,飞到山腰宅院之上。

    宅院中,两股生灵气息便如磁石,吸引着星芒跃跃欲动,想要扑下去,嵌入其中。

    余慈目测弄不清二人的修为,但在此状态下,却能有最直观的感应。

    以他本人为标尺,加以判断,余慈便有些惊讶。

    那黑脸道士即湖海散人,凝成阴神,有通神中阶修为也就罢了,感觉中他确实是个高手。可那妖艳的红衣女修褚妍,看起来烟视媚行,依附于人,可其修为竟比湖海散人还要高上一层……也就是通神上阶,阴神出窍的水准。

    更有意思的是,在神意星芒的感应下,那褚妍修为虽强,可气机晦暗不明,似乎有意遮掩。也就是神意星芒对气息感应敏锐,否则余慈也要给她瞒过。

    遮掩给谁看?自然是她身边那位。

    余慈来了兴趣,神意星芒当下再不停留,一溜光射下,以其特殊性质,轻易没入湖海散人顶门,在其脑宫驻留。效果立竿见影,湖海散人的身形自虚空中显现,从感应的气息转化为清晰可见的影像,周围环境也瞬着染色彩,一一显化。

    余慈透过星芒,将周边一切尽摄眼中。恰逢褚妍嫣然笑语,姿态妩媚风流,只可惜玉手掩唇,余慈无法看清唇形,不知她说些什么。湖海散人听了却是大笑,此时二人已经收拾好房间,当下双双出门,看方向,是往天裂谷去了。

    赵希谯的判断看来是对的,湖海散人应该是来凑天裂谷的热闹,不过那褚研,掩饰住通神上阶的修为,迁就湖海散人这个色胚,若说没有一点儿算计,鬼才相信。

    想了想,余慈将照神铜鉴中已经备好的星芒散掉,不准备再寄居在女修身上。

    自天翼楼上阴神驭镜,激发出照神铜鉴异力已有三个多月。有了这个抓手,虽说一直没能恢复照神图,可余慈对照神铜鉴的理解越来越深刻。他发现,这神意星芒虽是可侵入还丹修士以下,任何生灵的脑宫神魂,以为显化、窥探之用,但进入生灵脑宫后,存在的时间只有六个时辰,此后便会消散,要想继续监视,还要重新布设才行。

    余慈显然不可能寸步不离地盯着这二位,可他确实有一点儿好奇心……

    “就用那个法子吧。”

    余慈坐起身来,从袖中取出照神铜鉴。因为是阴神驭镜状态,这位老朋友正发散出朦朦青光,镜体也是发烫。余慈放开手,任宝镜虚悬空中,他则掐了个印诀。

    此印诀自于祭炼宝镜的法诀片断,在几个月的研究过程中,余慈从中找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通过这个印诀,余慈集中精神,和正离开山腰院落的神意星芒建立更深入的联系。

    湖海散人脑宫中,神意星芒突地光芒一盛,旋又收敛。这种变化,无论是湖海散人还是褚研,都毫无所觉,可就在刚才那一瞬间,神意星芒的性质状态其实已经发生了变化。

    山腹中,余慈笑起来。

    经过几个月的研究,余慈已经初步探明了神意星芒在生灵脑宫发挥作用的原理。脑宫为神魂所居,为人身之中枢,神意星芒进驻其中,其实就是以某种方式,将人身感应的部分信息复制并传导回来,为施术人所察知。这个过程中,神意星芒主要是围绕对方神魂做运动,这一状态,倒像是绕行在余慈体外的鱼龙,从余慈身上汲取元气。

    此一过程中,神意星芒与对方神魂并没有特别紧密的接触,一直是绕行在外围,直至异力耗尽,烟消云散。

    余慈就是针对刚才这一情况,以愈发精细的控制,改变了神意星芒状态,使之主动“贴”到对方神魂之上,甚至更深入些。此时的神意星芒就像是一个跳蚤,附在神魂上“吸血”,接受的信息明显要更加清晰多样,而且持续的时间也要更长。

    至于持续时间,余慈在自家的鱼龙身上试了一回。小家伙还略显得孱弱的神魂寄生了这么一个“虫子”,其“存活”时间从一个月前初次寄生时开始,到现在还没有消散的迹象!

    余慈便准备通过这个,把握湖海散人的信息。当然,这也是有限制的,根据试验,神意星芒在照神铜鉴的极限作用范围,也即方圆五十里内,还能传回感应图像,超过这个范围,便只剩下一点儿感应,且随着距离的加长,愈发微弱。

    而且,这种方式其实已经直接对神魂造成影响,再不能像以前那样,令人毫无所觉。余慈用码头内的几人试过,修为较强如褚老、周虎,都有感应,并本能排斥,使得星芒植入半途而废,而像赵希谯这样比他弱一些的,那感应则要淡上许多,若是手法迅速,大概只令人觉得是一个错觉。

    湖海散人修为和余慈相若,此时又把整个心神都放在美人儿身上,正是趁虚而入的好时机,余慈一试便已成功。倒是褚妍,心思莫测,修为又高一个档次,余慈是绝不能打草惊蛇的。

    做完这件事,余慈只觉得好笑,他正想进一步探知湖海散人那边的情况,外面却有人敲门,赵希谯的声音传进来:

    “余老弟,有客人哪!”

    “客人?”

    余慈收起照神铜鉴,起身下榻,同时笑道:“哪来的客人?”

    “是玄阴教碧潮上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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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碧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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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慈还没进入山腹正厅,耳畔已听人笑语:

    “当年在东海上时,便听说大通行魂师之名,当年诸兄公布炼意发念之法,此一难题我研习已久,难有所得,一见诸兄高论便有开悟,实是受益良多。”

    “与天下同道彼此交流而已。”

    诸老的声音还是有些生硬,不过相处已久,余慈便听出来,这个脾气暴躁的光头修士,其实心情相当不错。

    相处这两月,余慈知道,这位诸老乃是大通行的一位奇人。本身修为在修行界还排不上号,可是在神魂的修炼和研究上,却极有造诣,是位难得的理论大师。大通行聘请他为客卿,每年给出大笔的费用供他研究,其地位颇是不俗。

    老头儿脾气不好,但颇好虚名,那几句话,正说在他的痒处,而且来人身份颇是不俗,更让他心怀大开。

    此时,余慈迈步入厅。一眼便看到,与诸老宾主对坐的那位女修,高髻云衣,肤如凝脂,甚是美貌。女修见他进厅,眼睛一亮,向诸老告一声罪,随即起身,展露笑靥:

    “是离尘宗余道友吧,玄阴教碧潮,初至此地,拜会高贤。昨日方知余道友在此地调养,今日特来相见。”

    说着,她微微躬身。此女并不甚高,然而骨肉丰腴匀停,娇巧而不小气,便似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妇人,颇有气度,偏偏笑靥如花,颇是可亲,尤其唇角极淡的一颗小痣,和着娇容春风,让她的笑容整个地灵动起来。

    这就是赤阴之后,玄阴教上师的继任者么?在厅外余慈便感觉到此人与赤阴不是一类,现在看来,差别还不是一般的大。

    照理说,他杀死了赤阴,已与玄阴教撕破脸面,这继任者要是个性子直的,暴起杀人也不是不可能,就算是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也就罢了,怎么还笑吟吟地上门拜会,难道不知过犹不及的道理?

    余慈一时把握不住此人的脉搏,稍做回应后,他也向诸老打声招呼,诸老光头一点,却是随即起身道:“碧潮上师专门来寻你,我便不掺合了,你们聊。”

    说罢,又朝着碧潮略一点头,转身离开。

    厅中只剩余慈和碧潮二人,两人落座之后,碧潮妙目流盼,见余慈脸色平淡,便先笑道:“想必余道友对我登门来访,心中有所定见。这儿我要先提一句,本教东海总坛,对赤阴于半途袭杀道友之事已有定论。赤阴行为鲁莽,险因私仇坏了本教传道的正事,那般结果,是她咎由自取,与旁人无干。”

    余慈哦了一声:“怎么说都是一条人命,贵宗竟不怪罪么?”

    碧潮微微摇头,高髻上步摇晃动,所嵌一颗明珠毫光闪烁,极显贵气,衬得她笑容愈发平和:“明蓝法师曾将当时情况复述于我,言及当时赤阴、道友行为、心性之变化,乃是本教神主最爱之事,神主既然不怪罪,我等信众、仆从,自然没有怪罪的道理。”

    这算什么理由?

    当日余慈也从明蓝口中听到过类似的话,如今再听碧潮道来,仍觉得荒唐。不过玄阴教中两个核心人物都这么说,余慈不免觉得,这理由虽是荒谬,恐怕又是最真实的一个。

    有这种喜好,那罗刹鬼王,果然“神如其名”,大大地邪门。

    不提余慈腹诽,碧潮续道:“我知道友眼明心亮,一些事情无需拐弯抹角。我来绝壁城,使命无他,唯传道而已。本教教义,在东方已得大兴,然而西陲疆域,仍少有人知。十年前,本教请出神主分身,命赤阴西来,本想有所作为,然而时至今日,由于多种原因,进度颇不如人意。

    “如今有道友打开局面,绝壁城可说是焕然一新,碧潮不才,愿一心传道,使我教精义为世人所知。为彰显此心,我欲在四月初五,在天翼楼摆下宴席,遍邀同道,使我西来之意,为人所知,也在宴席上化消前面的不快。今日此来,除拜访道友外,也特来相邀,望道友玉趾亲临,不胜荣幸。”

    说着,她再度起身,从袖中取出一份暗金色的请帖,双手持着送过来。

    余慈并未立刻伸手去接。

    碧潮所言,在他这看来,几乎等于是睁眼说瞎话。玄阴教和净水坛的那些勾当,别人不知,他还不知么?

    可心思转过一圈,等他将女修言语字字咀嚼,又感觉着面前女修话中似有深意。什么多种原因、什么打开局面、什么焕然一新,都若有所指,这算是试探?

    想到这里,他心中念头微动,通过某个隐秘的渠道,发个信息出去,这才将仍存着女修体香的请帖拿在手中,略一打量,见上面写着时间地点,用辞甚是妥帖。略一沉吟,他道:

    “绝壁城有谢严师伯坐镇,掌控大局;有宝德师兄居中协调,才德十倍于我,上师何必舍近求远?”

    碧潮微笑道:“绝壁城如今局面,是道友一手打下,谢严仙长、宝德道长都曾多次言明,一切当以道友所立之规为准。可以说,道友是如今绝壁城最举足轻重的人物,不邀请道友,什么宴席,都要失色不少,甚至再无意义。”

    这就谢严和宝德为他支架子了,如此,他也就越发不能轻易答应,便摇头道:

    “上师的心意,我已知晓,然而山门命我在此值守,职责在身,不能轻动。”

    碧潮再劝两句,见他心意坚决,俏脸上颇有失望之色,叹息一声,摇头不再强求。转而道:“听闻道友神魂受创,需长期修养。敝教在东海的产业,多盛产香料,其中有一类安息香,燃在室中,可沁人心脾,温养神魂,对道友伤势或有益处香奴!”

    她招呼一声,旁边有一个黑影似乎足不沾地,无声无息过来。

    余慈微微一惊,此人身披着连帽斗篷,头脸遮得严实,连手上都载着薄薄的黑绸手套,一丝皮肤不露,穿着诡异,手上持一件博山炉,高约两尺,为鹤踏龟背,头顶炉身,炉盖尖形如山,通体镂空,有鸟兽之形,做功极是精致。

    如此形象,照理说极是吸人眼球,可其先前站在厅中角落里,余慈竟然毫无所觉。尤其是离得近了,更发现此人身上气息几近于无,且没有半点儿体味儿,若是闭上眼睛,恐怕还要以为前面空无一人。

    这家伙是怎么回事正疑惑之时,碧潮命令此人将博山炉放在旁边桌案上,微笑道:“此物乃是仿此界有名法宝龟鹤炉所作,虽不及原物神妙,但燃香于其中,仍有妙用,与安息香配合,相得益彰。区区薄礼,不成敬意,望道友笑纳。”

    堂堂玄阴教上师,把礼数做到这份儿上,也算是一奇了。余慈想了一想,,笑道:“却之不恭。”

    见他收下,碧潮笑靥如花,似乎已将前面被拒绝之事忘了个干净,也顺势起身告辞。余慈不和她客套,点头送客,只是碧潮身份摆在那里,他怎么也要送到码头外才行。

    与碧潮在狭窄的甬道中并肩而行,一路无话,直到甬道前端巨石侧移,天光透入。碧潮才侧过脸来,轻声说话,吐气如兰:“若道友他日得闲,不妨前去幽求宫做客”

    柔柔的声调/经过甬道的回荡,有一种别样的味道。余慈正在品味,远方却有震荡传来。

    二人恰于此刻出了甬道,听到那边闷闷的响声,碧潮似乎有些惊讶,远望片刻,方道:“此地妖魔凶兽果然不少。”

    余慈的耳力比不过碧潮,细细分辨之下,才听出震荡中确实有猛兽吼叫。他嗯了一声,其实也在奇怪,那边的动静未免大了些,到此两个多月,他也是第一次发现,有凶兽如此狂躁。

    这只是个小插曲,此时那香奴已到车前,先一步放下木阶。

    “不劳远送。”

    碧潮嫣然一笑,微撩裙袂,缓步登车,临入帘前,还挥手致意。随后帘幕合上,那香奴驾驭步云兽,慢慢驶开。

    余慈站了一会儿,等这奢华香车远去,方走进甬道。远方的骚动似乎还在继续,换了碧潮到来之前,余慈必然要前去察看究竟,不过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回到房间内,余慈瞑目坐在床上,几次呼吸便静心澄意,然后他的耳朵动了动,一缕极远处的声音从某个特殊渠道传回来。

    那是车轮碾地的声响。

    那碧潮无疑有还丹修为,她身边那个“香奴”也是深不可测,不过任二人修为如何高强,也不会想到,此时在其车厢之下,正附着一条蚯蚓大小的生灵,将感应铺开,把整个车厢纳入其中。

    那是鱼龙。

    对小家伙,余慈以“饲灵法”喂养、操控,再加上嵌入神意星芒,这小小生灵分明已成为最合适的探子。唯一有些遗憾的,就是随着品相降低,它的感应范围也随之下降,如今大概只有三丈方圆,不过以有心算无心,也是足够了。

    改进神意星芒形态,使之“嵌入”神魂,除了持续时间长外,在仔细调整之后,还能接收更多层次的信息。比如:

    声音!

    当余慈调整远方神意星芒的结构,筛选信息层次之后,因鱼龙而可视的区域又变得黯淡,可来自于车厢的声音,却是愈发地清晰。余慈听到的第一句话是:

    “这些日子下来,你可知我与你的不同?”

    这是碧潮的声音,语音沉沉,与先前厅中所言相比,更多几分威严,余慈微怔,车里面还有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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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探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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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慈凝神细听,但车厢内并无第二人的声息,只有碧潮的嗓音流动:

    “我与你的不同,只在用心二字。教中常规事务,本不甚难,只看用心与否。到此之前,我将码头内所有人的资料都看过一遍,与那余慈交流,也一切出于公心,讲求效果,该交结便放低姿态,并不因为地位天差地别而有所轻视,我能如此,你为何不能?”

    香车依旧行进,离移山云舟码头越来越远。静室之中,余慈为之讶然。

    这碧潮好大的口气!

    对其态度变化,余慈并没有觉得如何。若罗刹教派驻到这边的负责人一点儿峥嵘不露,余慈反而要奇怪,这样的教派,是如何成为天下有数的宗门。而真正奇怪的是,碧潮在和谁说话?那感觉

    余慈听得更加用心,可偏在这时候,又一声吼叫从极远处传来,音波传至,鱼龙听到,车厢内的碧潮也听到了。

    “停车!”

    呼声里,奢华香车马上降速,停在路边,然后就是掀起帘幕、玉足踏地的微响,应该是碧潮从车中走出,却不知她在干些什么。

    余慈马上调整鱼龙神魂内的星芒形态,转化到“目视”状态。丰富的色彩再度铺形开来,随着眼前影像清晰,余慈“看到”,碧潮下了车,西望天际,稍稍对应一下方位,余慈便发现,那是吼声频发,鸟兽躁动的方向。

    碧潮对这个也感兴趣?正想着,便见碧潮朝香奴点点头,二人竟是同时飞天而起,朝着那边去了。

    虽是相隔数十里,余慈还是心头一激。碧潮的修为也就罢了,还丹修士驭器飞天是理所当然的事,可那个香奴又是怎么回事?

    余慈想驱动鱼龙去追,但念头一转,却是让小家伙游到香车帘幕之后,探头一瞧,通过鱼龙的视界,余慈再度确认,香车上没有第三个人!

    深深吸一口气,他驱使鱼龙冲天飞起,鱼龙速度绝快,尤其是这两个月,小家伙已经差不多消除了丢失“天龙真形之气”的影响,即使强劲本能不再,飞行速度倒恢复了七八成,

    然而经过前面的耽搁,,此时天空中早没了碧潮二人的踪迹,小家伙的速度比那二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是感应范围太差,再追踪目标,实是力不从心。

    余慈只能让鱼龙一直往西,同时希望骚动的源头不要超过五十里。

    可惜,事情没他希望的那么顺利。事发地确实是在五十里范围内,鱼龙也在那里再次捕捉到碧潮二人身影。但现在那处已经是一片狼藉,草木倒伏,几具野兽残尸散落,造成这一切的家伙已经远遁而走。

    在这里,碧潮稍做观察,似乎发现了什么,又一直向西飞,转眼便过五十里。这已经超出了余慈所能感应的范围,余慈只好再让鱼龙飞回来,在香车旁守株待兔。不管那边发生了什么事,碧潮二人总会回来吧。

    一会儿,确实有人回来了,但只是那香奴一个,碧潮则不见踪影。

    “这算怎么回事?”

    疑惑之余,余慈也是头回有机会仔细打量此人。对方全身都罩在宽大的斗篷下,身形容貌都难以分辨,觉得个头颇是高桃。现在不是有照神图的日子了,鱼龙的感应受限,不可能探知斗篷里的形貌。

    话又说回来,便是有照神图,这“香奴”分明是还丹修为,只还丹雾霾一条,便让照神图全无意义。还不如现在运用神意星芒,即便视角受限,总还能捕捉到信息。

    这些日子研究照神铜鉴,余慈越发地感觉到,先前的照神图固然不可思议,但完全是借助照神铜鉴本身的神异,没有任何“运用”可言,一旦照神铜鉴有了变化,便要彻底抓瞎。如今“照神图”虽已消失,可随后阴神驭镜、神意星芒等运用技巧,却又远比当初来得实在。

    照此一步步发展下去,明彻照神铜鉴的神异根源,由此推导、重现照神图,也不是不可能。

    因为照神图的回忆,余慈一个恍惚,回神时便见香奴不知怎地,离开了奢华香车附近,沿着后面的车辙,在山道上漫步。

    余慈感觉到几分诡异。之前这香奴,一举一动都靠碧潮发令,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看得多了,余慈几乎要以为此人是传说的傀儡。像现在这样,充满人性化的动作,他还是首次得见,这也让他心中那点儿疑虑,像一朵乌云,扩散开来。

    通过鱼龙的感应,余慈仔细观察。想从此人身上发现更多的细节端倪,但这香奴像是专门与他做对,走出十余步,忽地翻身,如飞魂般落在车辕上,前面四匹步云兽训练得通解人意,立刻迈开步子,拉动香车,在隆隆车声,翻山越岭,继续前行,方向是朝东。

    不等碧潮了?余慈被这一串变故弄得有些头大,他还是让鱼龙跟了一段路程,但直到香车越过五十里的边界,他也没得到更准确的信息。

    码头石室内,余慈闭上眼睛,细思一会儿,站起身来。事态到现在为止,与他牵涉得不多,他并不焦躁,但总要做点儿么。

    心有定计,他便走出门,往泊阵中枢去找闫皓。

    移山云舟码头里,地位最高的当然是诸老,只是这一位只关心他的研究,很少去涉及实务;修为最高是周虎,但主要是负责诸老的安全;赵希谯则更不用说,说到底也是个外人。一圈下来,码头里真正负责实务的,只有之前控制接引云梭起降的闫皓一人。

    闫皓是个很老实的人,不善言辞,平日沉默寡言,心思却细,码头里诸般事务都给他打理得井井有条。余慈身属离尘宗,又是来帮忙的性质,地位超然,可在涉及到护卫巡查等正事儿的时候,还是习惯于和闫皓打声招呼。

    便如此时,他找到在泊阵中枢的闫皓,正色道:“外围似乎有妖魔活动,我去查探,去去便回。”

    闫皓个头不高,面相很是纯厚,闻言便挠挠头,有些苦恼的样子:“余老弟,你今天早上刚出去一趟”

    “这次可不是打猎。”

    余慈见他想得岔了,摇摇头,将之前在入口处和碧潮同时听到的响动说出来,当然,也把后面的事情统统略去。

    听到连玄阴教上师都说是妖魔凶兽,闫皓的脸色便凝重下来:“零散的妖魔或凶兽都无妨,但若是成规模的,又撞到绝谷泊阵中,倒是个麻烦。”

    之前天裂谷动乱,距天裂谷不过两千里的移山云舟码头便受到冲击,虽是避得快,人员无恙,可停泊接引云梭的泊阵,却在妖魔凶兽的打斗中受损,修复起来很是花了一番功夫。

    “所以要去看看情况。”

    余慈也只是招呼一声。在码头,他虽然担着责任,但有足够多的自主权,莫说闫皓,便是诸老,也只能倚老卖老,而绝没有管束他的权力,闫皓当然也不成。看着他转身离开,这个老实人想叫住他,但想了想只能挠头,转身往诸老休憩处去了。

    余慈走出甬道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没有耽搁,稍一辨认方向,便朝着山林深处掠去,在他前方里许,鱼龙细小的身形在草木间穿梭,像是斥候一样,将前进道路上的情形传递回来。

    前行约三十里路,余慈便到了最初发生骚动的地方,先前余慈已经通过鱼龙看到此地情况,眼下身临其境,感觉更加细致。这确实不是一个普通的野兽厮咬搏杀之地。

    零落的残肢发散着血气,但却没有任何野兽过来享受这顿免费的晚餐。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此地还残留着各类气息,包括几个危险性极强的凶兽,甚至还有一丝还有极淡、又很是呛鼻的妖魔气味儿。

    这些气味混杂在一起,若非余慈嗅觉敏锐,异于常人,且在天裂谷生活了相当长时间,又经历过天裂谷动乱,对凶兽、妖魔都有所了解,也分辨不出。

    当然,过了这么长时间,要让余慈准确辨认出这些气味一一对应的凶兽、妖魔,也不太可能。余慈只是在其中寻找气味延伸变化的轨迹,由此推导出妖魔凶兽移动的方向。而且,之前那波凶暴的家伙也没有隐匿身形的打算,周边打斗奔跑的痕迹,清晰可见。

    余慈没花多大功夫,就整理几条大致的路线,之前碧潮选定的方向也在其中。若是要省劲儿,余慈便不必多费一番心思,直接跟上就是,但他现在毕竟肩负着护卫巡查的责任虽然貌似从何清、于舟再到这边的诸老等人,没有一个真把这责任当回事儿。

    他身形不动,而由速度堪比步虚修士的鱼龙闪电般在几条路上绕了一圈,感应各处情况,以助他做出最后判断。

    凶兽负伤往南,妖魔朝北,还有西边

    将气味和山林中残留的痕迹结合,余慈大概判断出几个比较强劲的凶兽妖魔的去向。只是他还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一群危险的大家伙,突然汇聚在此,又莫名其妙地拼杀一场?

    他最终还是选定碧潮西去的路线,鱼龙像之前一样,飞到前面去当探子。虽然感应范围只有三丈方圆,但超强的移动速度弥补了范围的缺陷,余慈对前方必经之路上的情况,堪称了若指掌。

    再前行二十余里,已经越过当是鱼龙折回的边界,余慈突然放缓了脚步,红光闪动,纯阳符剑已入掌心。

    稍顿,已经彻底黑沉下去的山林中,有阴风骤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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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磨剑

    阴风从山石草木间吹出来,并无定向,旁边大树枝叶簌簌抖动,似乎也感受到寒意。www.uu234.com余慈的感觉则很清楚,那风不是东南西北任何一个方向吹过来,而是从地表涌起,且是森森然冷了神魂,才影响到肉身。

    余慈手中纯阳符剑光芒闪耀,周边温度骤升,却还是没能挡住这阵阴风。不过仅隔一线,他心念触动,脑宫中似有“锵”地一声震鸣,多年积蓄磨炼的杀伐之气,在精纯剑意的统驭下,一发即收,正是以剑意破邪妄的法门!

    黑暗的丛林似乎亮了一下,伴着杀伐剑意,丝丝剑气铺开,周围刚抽出来的细嫩草叶和树上细枝被扫掉一片,平地涌起的阴邪之气随之消散无踪。

    余慈没有任何耽搁,剑意迫发的同时,他脚下移动,瞬息便去了七丈之外。身形方动,他刚刚立足的地面上铮铮连响,数根尖锐的指爪破土而出,便是在黑暗中,那顶端指甲也透着青惨惨的光,若他再迟一线,两脚说不得要给撕下来。

    移位的同时,余慈已将牵心角含在口中。

    他通过鱼龙感应到这边有邪物埋伏,却不想此物竟是以攻击神魂发端,即使他现在已经学得剑意破邪妄之法,但以攻代守未免浪费,还是用牵心角护住神魂来得更经济些。

    转念间,他脚尖再点,这次则是扑到了树上去。刚一闪开,那边又“铮”一声响,尖锐指爪竟是如影随形,速度比余慈也差不到哪儿去。未等惊讶,一团黑影破土而出。

    黑影乍一出现,便直扑而上,速度比在地下还要快出三分。余慈没有再躲,火焰剑刃自符剑尖端透出,哧声中和黑影碰撞一记。焦臭的气味飘上来,余慈斜斜弹飞。

    那黑影也顺着树干滑下地面,在此过程中,原先微瞑的眼睛张开,丛林中似乎亮起了三盏灯,将数丈外飞退的余慈身影锁定。才一接触地表,它的身形便开始下沉,从地下发起攻击,是黑影的习惯。

    但在此时,它呈品字型排裂的三只眼睛里,同时映入了对手骤然反冲的身影。对手明明去势未尽,身后又全无借势之处,但反冲的速度竟比退势更快三分。它下沉的速度不可谓不快,但相比之下,还是迟了!

    大气中“嘶”声轻啸,余慈手中火焰剑刃骤然虚化了,连带着他的身体也变得模糊。他几乎是贴着地表返身扑至,数丈距离瞬间抹消!

    黑影暴吼一声,声震山林,已半陷进土中的前肢抬起,拍向已近在咫尺的敌人,比这更早一线,是它口中喷射出去的一道青灰气柱,然而才一出口,剑光便扫荡而过,将其蒸发殆尽。

    接着便是蓬声闷响,黑影被余慈前冲的势子带起来,大片土石被掀飞,便在崩溅的尘烟中,重重撞上身后的大树,死死地钉在上面。

    它可断金铁的利爪似乎是击中了目标,又似乎没有,但火焰剑刃却是实实在在地撕裂它的胸膛,带着后面尺余木制剑身尽贯进去,强绝剑气在体内轰然迸发,炸开了它的脏器,而比剑气更凛冽的杀伐之气则更早一步贯穿脑宫,绞碎神魂,也绝了它最后一点儿意识。

    黑影开始本能抽搐,它的生命力十分顽强,但这只是的本能,在神魂绝灭、内脏破碎的现在,它绝不可能再复生过来。

    余慈就站在黑影尸身之前,吁出一口气。他的上衣被撕裂了几个长长的裂缝,尖利的指爪擦过肢体表层,火辣辣的疼,最近的一道伤口从左肩下方擦过肋下,并不深,但若他的身形偏差一点儿,那指爪便要插进他的心脏去。

    但这一点儿,就是他的胜机。

    预先加持的神行符发力,使他在短时间内蹈空踏虚,强行反弹回来,在打时间差的同时,也瞬间将半山蜃楼剑意提升到了极限,一剑由中宫直入,在生死前找到一线胜机,结了黑影的性命。

    相比从前,余慈的反应依旧超凡,可催运剑意,瞬间将杀伤提至极限的爆发力,以前他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的。

    这就是他两个月来的成果,是他从剑意破邪妄的“小技巧”中,寻找到的大收获,也是他在剑意运用上的一次突破。

    运用剑意,实有一个明确的脉络。从基础来说,首先要明白元气如何运转、气脉如何疏通、剑气如何形成、效果如何掌控等,概言之,便是实实在在的使剑之法,是曰剑技。

    剑技通透,便要接着弄明白,如此剑技,一剑横空将有怎样心念、怎样的气魄,使剑中含灵,流转有生气,是为剑势。

    剑技、剑势均已明晰,又要与使剑人的心意勾连,使二者更符合使剑人的性情心志,豪迈之人有豪迈之剑,阴柔之人有阴柔之剑,如此调整契合,一剑挥出,心、势、技浑然一体,无有滞碍,方是剑意成就。

    这是一个非常系统的过程,是要经过长期孕育,方能渐渐成形,然而余慈又有不同。

    因为天赋、性情和机缘等种种原因,他早早消化了叶缤赠予的剑意印痕,本身已经具备了“半山蜃楼”这样一种成熟完备的剑意,运用之中并无滞碍,这已经是非常了不起,

    然而不可忽略的一点是,即使半山蜃楼入微入化的剑技、剑势已经和余慈非常契合,但余慈和叶缤的性情心志还是有差别的。尤其是此前十多年的流浪生涯,余慈在生死搏杀中已经形成了一套他自有的剑路,也即眼手心胆浑融,抢一线之机,立分生死。狠辣凶性或有过之,但终究不是叶缤从容不迫的强者风范。

    只这一个差别,便使得半山蜃楼剑意,会和余慈有一个较长的磨合过程。按着这个轨迹发展下去,余慈大概会受强势剑意影响,逐步改变用剑的风格,甚至变化性情,向叶缤靠拢,得到半山岛的三五分真传。

    可在两月前,余慈从谢严口中得到了离尘宗剑意破邪妄的法门。这个小技巧并不出奇,然而却触及到运用剑意的根本问题。余慈受此启发,突然明确了他用剑的路子,知道了他想怎样使剑!即使他对剑意、心性之类的问题还不怎么明白,但这并不妨碍他在运用半山蜃楼剑意的基础上,重塑自己独有的用剑风格。

    这是一个非常微妙的变化,微妙到余慈本人也没有一个准确的认识,只是他想这么做,并且真的这么去做了!这一下,便让他的前途变得难以测度,也许会很好,也许会很糟,但不论如何,这确确实实是一个只属于他的路途。

    如今,余慈已大致理顺了剑意脉络,开始向调整剑意过渡,并已初有成效。

    一剑了结那个实力不俗的黑影,余慈没有立刻拔出纯阳符剑,而是用了个小符箓,燃起一团火光,照亮了数丈方圆的空间。

    他看到了被钉死在树干上的黑影全貌,然后,他的神色便凝重下来。

    其实他没看准黑影的头脸,因为这家伙的半边脸孔早给一股巨力打得血肉模糊,连带着整个青黑头颅都扭曲变形,余慈只能从气息确认,这是头比较接近兽类的妖魔。

    不只是脸面,就是妖魔左边半身,也有一块巨大的创口,皮肉翻卷,从肩后一直划到后腿根,隐约可见肋骨露出。

    这两处伤势,绝不是余慈造成的,换句话说,他杀的是一头先期已经重伤的妖魔。想想当时的局面,应该是这头重伤的妖魔想出奇不意,将他扑杀吞食以补充养份,反被他一剑宰掉。

    余慈回想刚才闪电般的交锋。这家伙可在地下移动,速度可观,也能喷吐煞气一类的阴邪之物,攻人神魂,而这还是重伤之下的表现,真不知它全盛期会是个什么模样。

    而将它伤到这种程度的家伙,又会是怎样的实力?

    就着火光,仔细观察了下妖魔身上的创口,余慈有了大概的印象。这才将纯阳符剑抽出来,妖魔已略有僵硬的身体滑落地上。想了想,他再度迫出火焰剑刃,一剑插进妖魔受损的半边头颅的头骨裂纹处,稍稍翻搅,不一刻,便取出一块不怎么规则的块状物。

    这两个多月,余慈从赵希谯那里学到不少处理妖魔凶兽的知识、手法,知道有些妖魔,特别是那些拥有“非肉搏”手段的,比如眼前这能喷吐阴邪煞气的家伙,体内偶尔会凝有一些比较珍贵的“结晶”,称之为“血宝”,价值不菲。

    余慈对血宝本身没啥兴趣,取出来是想让诸老和赵希谯这样的行家从中判断一些信息。

    将血宝收好,余慈起身。山林中不知何时起风了,呼呼风声中,好似妖魔死前的暴吼仍在丛林中回荡,然后,余慈真的听到了吼叫声。

    他眼皮一跳,那瞬间他忽然觉得,这吼声怎么有点儿耳熟?

    感觉也只是一闪而逝,再想捕捉便有些缥缈。仔细听,吼声的源头非常远,不知隔了几个山头,经过多次折射,而且还在不停地移动位置。余慈侧耳听了半晌,倒是有些给绕糊涂了。

    这时候便体现出鱼龙的作用来,余慈心念一动,小家伙便飞上半空,朝着那边疾飞过去。不过是几个山头而已,在鱼龙的高速下,几十息的时间就能到达。

    鱼龙感应范围全开,一路飞掠,映出的丛林残影走马灯般流过。对此,余慈两月来已经比较适应,依旧能从中分辨出不少信息。

    蓦地,他心头微跳,念头转换,让小家伙倒飞回来。

    鱼龙感应铺开,很快余慈便“看到”,刚刚小家伙途经的某个区域,有人瞑目端坐,调运气息,看样子,似乎在疗伤。

    “是她?”

    这章写的,差点儿破了誓……话说明天起就要下工地了,除了保证每天更新外,具体更新时间会很不固定,兄弟姐妹们暂时适应下,时间不会太长的。不好意思要红票了,掩面遁……

第一百六十三章 血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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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慈在丛林中飞掠,此时他距离目标不过三五里路,翻过山头便是。

    鱼龙感应范围中的那位,正是早前在移山云舟码头见到的看起来很是安静羞涩的女修,不知是什么原因,停留在那里调息。

    余慈也知道,在如今的局势下,到这个码头来的修士,大都往天裂谷去捕杀妖魔,每个人都有几分实力,不可小觑。可那位女修给人的感觉就是弱质纤纤,全无锋芒,与其他人大为不同,也让余慈印象深刻。且在这种荒郊野外入定疗伤,这女修怕是个缺乏经验的雏儿,让人摇头。

    不过余慈更想知道的是,从接引云梭上下来,也有几个时辰了,女修怎么还在码头附近,前面的时间难道都在绕圈子?

    看那女修性情不错,若是询问,或可得到解答。

    山头在望,鱼龙感应中,女修也依然瞑目调息,没有醒来的征兆。

    之前那熟悉的吼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余慈还是没有弄出个所以然来。他在天裂谷听到的兽吼声不下千百种,给他深刻印象的也超出三十种,仓促间哪能辨认清楚咦?

    眼看就要翻过山头,余慈身形倏地前仆,直扎进前方的树丛阴影下。

    与他所在山头遥遥相对的另一个山峰之上,此时正有一个人影浮起来。

    黑夜中,两个山头相距超过十里,本来很难看清对面的人影。但若那人高高升起,将身形完全置于月光之下,甚至于嵌入半边月轮之中,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今夜月轮半缺,光晕昏黄,算是颇为黯淡,然而那人升起后,不知怎地,投注下来的月光蓦地澄澈许多,原本许多月光照耀不到的丛林角落,此时将黑暗略褪去一些,天地间一时间竟似亮堂不少。余慈只觉得,便是满月无云的天色下,也未必有现在这般明亮了。

    余慈看得瞠目,这时候,他已经把那人认出来了。

    月光下,以月轮为背景,又半侧着身子,那人只显出一个略显黯淡的轮廓。然而从那云裳高髻,裙袂飘飞的娇巧身影来看,分明就是余慈刚才还在寻找的玄阴教上师碧潮!难道这女人之前也在这里兜圈子?

    碧潮便虚立于当空明月之下,月光照耀,宛若飞仙。余慈却忽然觉得,那月光似乎正受碧潮的驱动,化为一片虚幻不实的光波,自高空漫下,涤荡丛林。而这正是月轮变得明亮的原因!

    这是一个极突兀的感觉,但绝非凭空想象,而是余慈的神魂感应透过照神铜鉴归拢再向外发散之后,从周围丛林的细微气机变化中,得出的模糊判断。

    月光如潮水,漫过之地,其细微变化说不得也要反馈到天上去,为碧潮所察知。这应该是一种借助月华之力,类似于神魂感应的搜索法术,范围至少在五里以上,且还在不断扩展之中。

    如此手段,让余慈很是佩服。和此法相比,也许照神图要全面的多、详尽得多,范围也大得多,不过那毕竟是借重外物,不比碧潮,完全通过自身修为、法术,达成这一效果。

    余慈所有的山头暂时还没给包进去,就是漫开的神魂感应范围与其搜索区域有些重叠。

    这时就看出照神铜鉴的神异来。现在余慈的神魂感应已经很自然地先通过宝镜,再扩散开来,自然沾染上照神铜鉴的异力,使得神魂之力也如那神意星芒一般,如同虚而不实的幻影,难为旁人察知。

    倒是鱼龙,离那不断蔓延的月光潮水有些近了等等,人呢?

    余慈心头一跳,这时才发现,本在鱼龙感应范围内的柔弱女修,此时竟已杳然无踪,何时离开的,竟然全无征兆。

    他怔愣半晌,若非此前一段时间,他一直通过鱼龙锁定女修的位置,印象深刻,恐怕要以为刚才那瞑目调息的女修,只是他一时的幻梦!

    “见鬼了”

    余慈心中略觉不安,他感觉到,这方圆百来里的山林,似乎真的有大事发生了,今夜自己出来的还是有些草率,准备并不充足。而此时,受碧潮操控的月光潮水,有漫上他所在山头的趋势。

    虽说白日里,碧潮在他面前极力放低了姿态,但听到女修在香车内的低语之后,他也不知道在这荒郊野外,二人真碰面了,会是个是什么结果。余慈不敢耽搁,也不再想那位“柔弱女修”的事,召回鱼龙,屏住气息,贴地疾掠下山。

    在丛林中跑出近十里外,余慈再回头,此地仍能隐约看到月光下碧潮的影子,却见碧潮已经终止了那搜索法术,在那边绕飞一圈,但仍没有什么结果,最后身形一闪,竟是高速往这个方向来了!

    余慈将身形藏好,气息未乱。他看得清楚,碧潮的方向虽差不多,但其实是一条斜线,和余慈错开至少十里以上,很快飞过去,不见了踪影。

    这是往东去走了?

    余慈用鱼龙跟踪了一段时间,果然见碧潮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转眼越过五十里的感应界限,一路向东,真的是走了。

    天上月轮迅速黯淡下去,恢复了半刻钟前的昏黄。

    余慈将目光移回到那几个山头之后的天空,稍一思索,念头便已明晰:“小家伙,去!”

    ********

    “无知小辈!不知死活!人头猪脑!其蠢无比!”

    山腹开辟出的空间上层,偌大厅堂之中,诸老暴跳如雷,光秃秃的脑门上热气腾腾,大概弹个火星过去,便要“轰”地烧起来。

    码头内所有常驻人员都集合在这厅堂内,除了诸老,所有人脸上都是无奈,眼看着这个地位最尊的暴躁老头面目扭曲,破口大骂:

    “要你戒杀、要你调养、你偏给老夫去外面惹事,要不是前几年欠了于舟那厮一个人情,你以为老夫会费心去治你这自以为是的混蛋小辈?早该把你扔到天裂谷下面去,和那些妖魔凶兽搅在一起,杀个你死我活,也算遂你的愿”

    “诸老说的是。不过眼下有强力妖魔在咱们这片儿活动,咱们出入就有些困难,还有泊阵安全也要重视起来。”

    余慈一开口,便轻描淡写地将话题转移。看他的态度,诸老满脸横肉都在抖颤,不过余慈却不给他再次发飙的机会,紧接着就用正事塞他的口:

    “妖魔凶兽,甚至还有强大修士的搏杀之地,距离码头不过七八十里路,可以说转瞬即至,且周围生灵躁动,显然影响颇大,我们不得不防。”

    出于谨慎考虑,余慈并没去山那边,不过鱼龙去了。通过鱼龙的视角,余慈将那片地域仔细察探一番,发现多处打斗痕迹和残破的凶兽尸身,算上已被他斩杀的黑影还有那个吼声的源头,这片地域竟然集合了近十头妖魔凶兽。即使天裂谷动乱未息,但这个密度明显过了。

    众人暂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就算是咆哮如雷的诸老,其实也相当重视这个消息。在场的人都经过天裂谷动乱之初的妖魔凶兽冲击,窝在山腹里,等着那些凶物从头顶上碾过去的感觉,真是糟糕透顶,没有人愿意再经历第二遍。

    余慈目光转向赵希谯:“赵掌柜,如何?”

    赵希谯是鉴定宝物的行家,手中拿着那块灰色的块状“血宝”,神情凝重:

    “这血宝品相颇高,若我所料不错,应该出自一种名叫地魂妖的妖魔。此妖魔精擅地行之术,最擅长藏于地下,伏杀目标,也精通搜索生机,潜行突袭之道。成熟的地魂妖,可将其猎杀生灵的怨气吸纳入体,与血肉混杂,生成这腐风血宝,吐息中蕴有阴邪怨气,伤人神魂,十分厉害,结此血宝的,怕不是已接近还丹妖魔了?”

    其实他隐约觉得评估有些保守,但他实在不信余慈能以通神中阶的修为,击杀更高层次的妖魔,就算妖魔重伤也一样。只能朝余慈点头:

    “也亏得余老弟神勇,将此妖魔斩杀,否则等它稍稍回力,怕是要大肆掠杀生灵以恢复元气,咱们这山腹,在地魂妖看来,便如平地一般,说来便来,说走便走,这里的布置,也有大半派不上用场,到时候怕是要鸡犬不宁!”

    此言一出,周虎和闫皓都是点头。两人对码头的布置最熟悉不过,知道若是地魂妖过来,至少在第一波袭杀之前,周围的符禁、阵势绝对无法发现此妖魔的存在。

    “拿来我看!”

    诸老恶声恶气地说话,赵希谯忙堆起笑脸,将血宝双手奉上。老头将这表面凹凸不平的块状物掂来倒去,看了半晌,点头道:

    “这里的阴邪之气虽然散去大半,但内里结构天成,储备阴煞,事半功倍,且有滋养之功。正巧我缺个类似的材料”

    “诸老!”

    赵希谯当即叫起苦来:“这腐风血宝,小子还想与余老弟交换”

    诸老冷瞥他一眼:“你那边除了些炼器炼丹的材料,还能有什么好东西?这件材料既然入了我眼,便是由你收去了,我也要买过来。嘿,你是要倒手赚个差价,是也不是?”

    一语将赵希谯噎住,诸老又将目光投向余慈:“我用一篇息光遁法与你交换。”

    说着,却见余慈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他火气又想上翻,险险忍住,闷哼道:“这部遁法乃是天遁宗所出。那天遁宗的绝影三遁号称天下独步,虽说这息光遁法要差得远,但怎么说也比寻常五行遁术来得优异”

    余慈对什么血宝、遁法都不太感兴趣,但知道此时不能再刺激这老头,便一笑拱手:“如此多谢诸老。”

    话刚说完,厅中角落里,当地一声响,声震全室。厅中五人都是一怔,然后便话音从布下的机关消息中传出来:

    “快开门哪!天裂谷妖魔骚乱,已成兽潮,马上就要压过来,你们大通行不能见死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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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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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昂昂”

    低沉的吼啸声透过岩层,传导进来,厅中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兽潮来得非常突然,势头又相当猛烈,在外面修士呼救后不到半个时辰,漫山遍野就都是奔涌的野兽,大的小的、强的弱的、跑的飞的一窝蜂似的涌过来,转眼碾过移山云舟码头所在的山体,继续向东奔逃。

    “难道寒潮又来了?”

    赵希谯是指上回从两界甬道透过来的寒潮,顶到天裂谷上之后,向东蔓延约百里,所过之处,草木植被遭到毁灭性破坏,而引发的妖魔凶兽的大迁徙,更是荼毒数万里方圆,诸老等人都是亲历者,至今心有余悸。

    余慈和闫皓已去询问几个逃来的修士外面情况,并将他们安置下来,此时厅中只剩下诸老、周虎、赵希谯三人。后者说话,诸老是懒得答理的,只有周虎摇头道:

    “应该不是,听余老弟的说法,更像是某个厉害的妖魔滥发威能,引发骚乱。应该是暂时性的,就是现在环境复杂,后续的混乱不知会有多久。”

    众人都明白,其实这边最可怕的不是兽潮,而是兽潮过后,各类猛禽凶兽因为变易的环境和陡然加大的生灵密度,在本能驱使下,重新开辟势力范围,引发的各类厮杀。

    这类厮杀以前几日最为频繁,受到血腥刺激的猛禽凶兽,甚至会失去理智,乱杀一通,更不用提那些混杂其中的妖魔,对生灵气息极其敏感,就算是藏身在山腹中,也很说能瞒过它们的感应。

    所以说,后面这两三天会很难熬。

    “可惜没有传讯飞剑法阵,否则离尘宗的高手或可及时来援。”赵希谯为之扼腕。

    他说的是废话。传讯飞剑法阵是此界出名复杂的法阵之一,布下阵来,范围动辙有三五里方圆,码头这一点人,绝对照顾不来。

    而且有余慈在的时候,这种话他肯定不会说。

    他不是对余慈有什么不满,只是明眼人都知道,余慈被安排到这里,说是巡查护卫,其实是向诸老求医来的,也就是过来疗养。就算这个年轻人确实有几把刷子,但允其量是通神中阶的修为,谁也没指望他能像那些步虚修士一样,坐镇此间,便能将码头化为金城汤池,巍然不动。

    “唉!”

    赵希谯重重叹了口气,余音未绝,山腹中“通”地一声响,下面有惨叫声传上来。

    “妖魔!”

    赵希谯整个人跳起来,周虎不像他那么过激,却也立刻起身,护在诸老身边。

    此时山腹下层已是大乱,气劲交击声乒乒乓乓连成一片,中间还能听到几声闷哼,此外就是一种极低沉的呼噜声,像是猛兽喉咙里的咆哮,回荡在山腹中,音如雷震。

    周虎扭头去看诸老。老家伙终究是经过风浪的,嘴唇抿住,将话音一丝丝挤出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明确了诸老的态度,周虎把头一点,护着老人疾往下走,后面赵希谯跺跺脚,也跟了过来。

    下面情况是乱,但除他们三人之外,所有战力都在那边,若能及时平定,局势还稳得住,若是被杀进来的家伙各个击破,那死得才真叫憋屈。

    到了下层,声息更是强烈。气劲交迸以及修士的呼喝声更易分辨。周虎这样训练有素的立刻便听出来,这是闫皓指挥着刚逃难来的修士们将闯进来的妖魔往仓库的方向引,那里空间较大,不至于像住宿区一般束手束脚。

    三人都很熟悉码头地形,从一个岔道过去,还抢在诸修士前面到了仓库,与修士们汇合。人多势众,他们不免松了口气,然而未等闫皓给他们说明情况,那群逃难来的修士中便有人大叫:

    “又来了!”

    话音方落,一道黑影便从厚厚的岩石中跳出来,带起的腥风弥漫整个仓库。还好前面有人提醒,众修士都散开一些,只有个倒霉鬼被黑影丈许长的身躯擦了点边儿,闷哼声中摔了出去。

    黑影从地下冲起来,身形却丝毫不停,直撞向头顶的岩层顶板,然后身体毫无阻碍地融了进去,转眼消失得无形无踪。看到这黑影,虽只惊鸿一瞥,赵希谯还惨叫起来:

    “地魂妖!”

    随即便是“啪”地一声响,他结结实实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这张烂嘴!”

    诸老和周虎则是脸色难看,不管这地魂妖强弱与否,在此山腹之中,四面都是土石,岂不成了最利于地魂妖的战场?

    还好仓库里几个修士都还没乱,前面发声提醒的修士似乎对岩层后的感应颇为敏锐,众修士便在他的指点下松松散散围个圈子,把诸老三人也圈进来。闫皓这时才有机会和三人讲明。

    刚才他和余慈去安置这群修士,却碰到这头地魂妖和另一头可以地行的妖魔撞进山腹。这两个妖魔正在厮打之中,陡然闻见生人气味,狂性大发,四面乱冲。那头妖魔混战被杀,这只地魂妖则要滑溜得多,在岩层中乱穿,众人无奈,只能且战且退,让其引到这仓库中,以便施展手脚。

    说话间,那地魂妖却是迟迟没有再扑出来,隐藏在人们无法探知的暗处,蓄势不发,只将阴森的凶意透过出来,四面流动,仓库里的气氛随之绷紧。

    这时候,赵希谯却发现少了个人:“余老弟呢?”

    闫皓脸色有些古怪,想说又没出口,赵希谯见状面色一变:“难道被杀啊!”

    腥风扑鼻,那地魂妖终于找到了机会,竟然又是从地下扑出来,疾若飞魂。这一下比上回来得更突然,修士中那个感应比较敏锐的人话音刚出口,黑影便扑了过去。

    妖魔有着相当的灵智,它知道什么样的目标对它威胁最大!

    诸老等人靠近内圈,地魂妖几乎是擦着赵希谯的身子蹿起来,将他惊得身体发硬,脑子一片空白。还是周虎拉了他一把,将他外边扯,他腿上根本发不上力,斜着往下坐。

    但正是这样,他清楚地看到了,与扑击的地魂妖相对,侧后方一波流动的雾气,像是被风吹着,瞬间绕过疏落站立的修士,倏分倏合,倏地在地魂妖目标之前出现,且没有任何犹豫,直撞上去。

    刹那间,那片空间似乎被扭曲掉了,只是剑光微闪!

    不知为何,赵希谯呼吸顿止。不知是他,仓库内所有人,都在剑光闪动的瞬间屏住呼吸,似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寒雾,弥漫在外,千亿颗尖锐的冰屑浮游在空中,稍一呼吸,便要冷到五脏六腑中去。

    人们耳中听到一串细微到极致的“嘶嘶”声,随后就是一声闷响,地魂妖的目标呆呆站着,而地魂妖本身更快的速度飞掼回去,直到撞上仓库厚厚的崖壁,去势方止,随即软软滑落。

    昏暗的光线下,人们都看到了墙上绽开的巨大血花,然后才是余慈从地魂妖身上脱离,慢慢直起的身形。

    这一下,封住口鼻的冰尘寒意陡然消散,众修士憋在喉咙里的吐息转眼变成了发泄式的啸叫,仓库间一时欢声雷动。

    “又是这一招”

    闫皓牙缝里丝丝做响,脸皮上似乎还残留着剑气抹过后的寒气。他望向仓库的入口处,从那边沿伸到住宿区,还有一具妖魔尸身,几乎是被余慈同样的手段斩杀。

    两头妖魔,一头一剑,就这么被干掉了。

    闫皓也知道,使出这样的一剑未必真如余慈所表现得那么轻松自若,但实实在在是干脆利落。这样的一剑,也只有亲眼目睹,才能体会其无坚不催的力量,还有里面令人心肺冻彻的凶绝杀意。

    此时余慈正在盯着倒毙的地魂妖,看着妖魔抽搐垂死,看上去随时都会补上一剑。不知为什么,闫皓竟不太敢直视他的背影,只觉得那见惯了的身形似乎有种刺眼的寒光发散:

    “怪不得诸老说他煞气太重”

    嘀咕的时候,他也听到诸老似乎喃喃地说了些什么:

    “天遁杀剑莫非真是天数?”

    “呃?”

    这时候倒是赵希谯恢复得最快,他从地上爬起来,只愣了片刻,便几步便赶到余慈身边,却不是看余慈,而是盯着倒毙的地魂妖,越是打量,越是兴奋,乃至不住地搓手:

    “余老弟,这头妖魔中若再有腐风血宝,一定要卖给我。”

    余慈此时正长长吁气,待浊气吐尽,方瞥他一笑,笑道:“这是诸人合力所杀,我可不能擅专。”

    “余仙长何出此言。”

    有人大声说话,正是那位刚才一直提醒诸人地魂妖所在的修士。此人个头不高,但极是粗壮,声音宏亮,说起话来,声震耳膜:“若非仙长神剑无双,先后斩杀山魈和地魂妖,我们这些人里,能有几个活下来?若说这两头妖魔不是余仙长的功劳,我冯朝第一个不答应!”

    余慈回眸看他一眼,点点头。刚才和这些人接触的时候,他便发现,这冯朝看上去豪爽大气,但也颇有几分心思,否则也不会在乱局中,迅速成为这几名修士临时的话事人。

    不过以他离尘宗弟子的身份,挟连斩两个妖魔的威势,再有冯朝的积极配合,对于控制那些身份来历复杂的修士,都有好处,余慈也就不再多说。

    此时,山腹外的兽吼鸟鸣声还在持续,仓库中,地魂妖已经不再动弹,血污摊开一片,嗅着这血腥气,余慈往回走,眉头却是皱起。

    仓库中忽然就安静下去,余慈也没在意,只道:“把尸身清理下吧,免得再招来妖魔。”

    话音一落,便有不少人吁一口气,周围的气氛活络许多。赵希谯当然是要动手,那冯朝也招呼两个人上前帮忙。余慈此时才觉得这些人的态度有些古怪,但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他转而对诸老等人道:

    “今夜就不要分房睡了,在仓库里凑合一晚上,免得遇事措手不及。”

    “嗯嗯”

    诸老随口应着,鼓出的眼睛却是一直盯着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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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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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不只是诸老,现在仓库内的每个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到余慈身上,而且不自觉地关注起余慈的神色变化,先前只是一个皱眉动作,便让很多人心口发紧。

    周虎是仓库所有修士里修为最高的一个,已是阴神圆满,只差寻到定鼎枢机“契机”,便可尝试结丹了。所以他对余慈的感觉最是敏锐。

    “这是剑煞惊神!”

    说白点儿,就是余慈的剑意挥发之时,生成的煞气虽然尽可能地集中在地魂妖身上,但由于锋芒太盛,还是刺激、甚至是伤到了旁观者的神魂心念,这才造成了目前的情况。

    周虎不免摇头感叹:真是凌厉!

    相处两个月,周虎觉得已经比较了解这个年轻人,但此时看来,还肤浅得很。至少这一剑贯空,通神修士能接下来便没有几个了,至少他不行!

    相对好些的反而是赵希谯。这个圆滑的商人近段时间经常和余慈出去打猎,眼看着余慈是如何淬炼剑意,一次又一次地提升剑上杀伤的,看得多了,抵抗力便强了许多,如今他就卯足了劲儿,全神贯注地处理妖魔残尸。

    清理地魂妖的时候,闫皓等人也把那山魈的尸身搬过来,一并解决。在赵希谯清理的时候,诸老却是走过来,一语不发,只是盯着两具妖魔尸身打量。

    余慈可没有时间注意这些,他现在的事情还有很多。刚才这一战虽然惊险,可却是一个了解新来修士的好机会。他和冯朝聊了一会儿,知道此人是天裂谷动乱后,第一波前来捕杀妖魔淘金的修士。事实上,不只是冯朝,到码头来的七名修士,都是如此,其中更有五个是通过这个码头过去的。

    冯朝修炼的是一种名为“戌土神通”的法门,对土壤岩层中的元气流动十分敏感,这才能发觉地魂妖移动的端倪,此人也是通神上阶的修为,只比周虎稍逊一筹。

    不过出乎余慈意料的是,冯朝已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了:

    “我曾到绝壁城参加随心阁的易宝宴,在天翼楼上,见过仙长。嘿,那赵子曰在北荒横行数十年,心狠手黑,狡猾如狐,却让仙长压得抬不起头来,传回北荒,必然会大快人心!”

    赵子曰?要是冯朝不说,余慈几乎就把那位总是怀抱狮子猫的家伙给忘了。原来这冯朝也出身北荒,看起来与那姓赵的还颇有几分仇怨。

    余慈才不管这些,既已知道冯朝不是那种控不住的刺头,便不再多言,开始为后面几日做准备。

    有上回天裂谷动乱时的经验,众人应对起来,还算得上有条不紊。比如重新安排机关消息,在山腹内撒下可以隔绝气味的药粉等。等做完这一切,已经是下半夜了。

    不过余慈还不能休息。在这种情况下,才是他担起护卫巡查职责的时候。

    他在山腹上下两层走动,查验各处的机关消息、防护禁制,最后回到仓库时,也丝毫不觉得疲累。不过他感觉到,仓库里十几号人,其实真正安歇下来的没几个,在时断时续的兽吼声中,他们都是辗转反侧,难得安宁。

    余慈的感觉则与他们迥然不同,也许是接连斩杀两头妖魔后的兴奋感还没过去,他现在周身元气充沛,先天一气浸透筋络骨血,如同大海潮汐,此去彼来,无休无止,而在更深的层面,还蕴育着一场更强烈的海啸!

    这两个月,把他给憋坏了。

    他到这里来,表面上是接受惩处,其实谁都知道,这仅是走走过场,给某些人一个交待。但他本人则是怀着很大的心思到此,意图有所作为:

    他想要冒险再入天裂谷,抓一条鱼龙!且是拥有“生髓顶角”品相的那一种,以代替已经失去价值的“小家伙”,为于舟之事,以备万一。

    可很荒唐的,他意图帮助的人,反而又在这里给他备了一个大大的人情。惩处?分明是疗养才对!

    余慈为人并不别扭,对别人的好意,他也能领会。但他不是要人照顾的孩子,他也有自己的目标计划,十多年的流浪生涯,让他更适应随心所欲的生活方式,老道等人的安排未免太过周全了,周全到让他伸展不开。

    直到此刻,这个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变故袭来,这个周全的安排才被打破。

    说句对不起其他人的话,此刻余慈心中,还颇有几分期待。

    轻呼一口气,余慈在仓库边上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后面响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是赵希谯轻手轻脚地挪过来。两人在一起打猎的时间长了,也算积下一些交情,私下里,有些话赵希谯还是能说两句的,也不怕引起误会:

    “贵宗仙长能不能发现这边的变故啊?”

    余慈能怎么答他?确认了这是一场局部的骚动,影响范围充其量不过数百里,在绵延数万里的巨大区域内,其实是非常不起眼的。现在两宗修士已经大半退回山门,能及时发现此地乱象的可能性实在不大。

    “我已放出传讯飞鹰,向山门通报。”余慈只是安赵希谯的心,以传讯飞鹰一日六七千里的速度,便是飞到最近的绝壁城,也要两日功夫。那时候说不定这边的情况已成定局,也没什么意思了。

    赵希谯颇有些失望,不过他对此也有准备,问出来也是让自己死心而已,很快他就调整过来,从自家储物指环中取出一个雕工颇为精细的翡翠盒子,递到余慈手中:

    “余老弟,这是我三希堂丹师炼制的沁魂丹,可祛心魔,祓阴毒,对滋养神魂颇为有益。若是尝试出阴神之前,服下一丸,可保神魂一日不散,利于修行。我看老弟你修为精进,距离进入通神上阶,阴神出窍也不远了,这丹丸恰好有用,就算是我买下腐风、扬尘两样血宝的报酬。”

    赵希谯拿出这丹丸来,其实是颇有些肉痛的。这翡翠盒里有丹丸百粒,论价值,其实是略高于从地魂妖和山魈体内取出的两样血宝,不过现在事态不稳,说不定又有什么变故,保命全身还是第一位的。

    他修为平平,眼睛却利。早前那一战下来,他便发现,山腹中诸修士纯论修为,余慈要排到五名开外,但论实力,恐怕是首屈一指,且因干脆利落连斩妖魔,将众修士震住,隐隐然已有首脑的架势,这种时候,就算是有前两个月的交情,再加深一些,总也没有错处。

    余慈对赵希谯的心思也明白一些,一笑之后便将这盒药丸收下。这“沁魂丹”别的都无谓,那保神魂不散的功能着实有用。他是通神中阶,凝成阴神却未经天地罡风磨砺,所以当日在绝壁城神魂出窍,才那般狼狈,若是早有此丹,事情说不定要转到另一个方向上去。

    若是有空,他倒真想用此丹试试阴神出窍的感觉。

    这边赵希谯还想和他说话,后面却有人咳嗽一声,声音不大,但余、赵二人都听出来是谁。回过头,只见诸老站在后面,秃头在仓库黯淡的光照下,也颇是显眼。

    赵希谯很有眼色,打一声招呼后,忙起身离开。诸老过来有事,不过他可不会像赵希谯那样坐下来谈,哼了一声,当先出了仓库,余慈哑然失笑,也起身跟了上去。

    “小子,你的东西!”

    才一出门,秃头老儿就鼓起眼睛瞪他,手里却拿着一枚玉简,想必就是记着“息光遁法”的。余慈笑着走过去,也不客气,从老头手上接过,并致谢意。

    诸老专门叫他出来,却不是为了这件小事。见余慈接过玉简后看也没看,便自收起,知道这小子心里其实不当回事儿,脸皮连跳几跳,终于还是压下火气,沉声道:

    “我今天看你使剑,煞气盈胸,一击毙敌,不是修行之剑,而是实用之剑,杀敌之剑。这不是离尘宗的路子,倒有一些天遁杀剑一击不中,远遁千里的意思。”

    诸老所说天遁杀剑,属于此界一个顶神秘的大宗门天遁宗。此宗和离尘宗相比也绝不逊色,其秘传剑诀走的也是“大真幻剑意”,也即是“雾化”的路子,号称是“杀剑无形,天遁绝影”,由杀中求道,往往置诸死地而后生,在不可能中达成目标。

    此宗也是修行界最大的杀手组织天知道一窝子杀手是怎么修行的。

    余慈对天遁宗有一些基本的概念,也能明白诸老的意思,但他仍不免想笑。相处两个多月,他早知这老头对剑道是外行中的外行,眼下煞有介事地评断,实在是古怪得很。

    他并不是看轻诸老,只是不明白老头为什么和他说这些。

    诸老也没让他久等,稍一沉吟,便道:“我给你这门息光遁法有一桩异处,便是能使人入寂敛息,既能敛藏神魂元气的气机,又可积蓄煞气,行雷霆一击,这是天遁宗的独门秘法,又很契合你那剑术,绝不会亏了你的。”

    余慈有些奇怪,诸老不是一直不爽他杀生引动阴邪煞气,损伤神魂么,怎么态度变了?且这自我鼓吹的模样,颇有些赵掌柜的风范。

    正想着,诸老环眼鼓起,盯了过来:

    “息光遁法虽好,但也不是稀罕玩意儿,只值得一块血宝而已。我这里还有一样东西,较息光遁法强过十倍,对你更是大有好处,你可想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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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自动更新的一章。大概一直到五月底,都很难再抽出白天的时间写书了,时间仓促,发布新章也很紧张,想了想,还是把更新时间调回到凌晨到早晨上班前这段时间。凌晨会在12点半前更新,要是过了这个点儿,则会在早上七八点钟,兄弟姐妹们看书恐怕又要辛苦下了。也请大家看看完新章,早早投出红票支持,咱们一天都有好心情。拜谢!

第一百六十六章 遁法

    “当然想要。www.uu234.com”

    余慈笑眯眯地回应。他看得很清楚,诸老是在钓鱼,但技巧实在粗劣,所以他不咬钩:“可惜我身上没有比血宝更珍贵十倍的东西了。”

    见他的态度,诸老知道自己太过急切了,老头儿一辈子埋首研究神魂之道,在人心把握上是很是精准,却缺乏实践的技巧,更没有那耐心,当下怒哼道:

    “别装糊涂,你肯定是有的。”

    他盯着余慈不放:“这些天我是看出来了,你行事百无禁忌,神魂伤势却一日好过一日,必然是有种能化消阴邪煞气、温养神魂的法子。我一生精研神魂之道,正需要收集类似的法门,你若有心,我愿意再拿出一枚蜃影玉简,与你交换!

    “那枚蜃影玉简,乃是一劫以前从天遁宗流散出来。里面记载了其宗门内某个教习,演示遁法、杀剑的二十四个片断,形神兼备,虽没有述其精要,但你们精研剑道的见了,必有所得,论价值,远在那‘息光遁法’之上。如何?”

    余慈听了心中一动。那蜃影玉简,就是在玉简中以特殊手法封存了各类影像,有静止和动态两种,高级的蜃影玉简可将动态影像的声光效果完全复现,有些特殊的种类,甚至连气味、触觉都能保留,当然价值也是不菲。诸老所说的这种,必然是高级货,里面留存的影像绝不会差到哪里去。

    能够一睹天遁宗的杀伐秘剑,研究其剑意奥妙当然很好,可惜……

    余慈摇了摇头:“诸老,天遁杀剑之类,对我来说或有参考的价值,但并非必需之物。我有自己的剑路,虽不能说是完美无瑕,却也是多年锤炼,已成习惯。天遁杀剑‘一击不中,远遁千里’的手段,其实与我‘夺抢生死之机’的做法形似而神非……”

    说到剑意,余慈不自觉有了兴头,差点儿来了个长篇大论,总算是看到诸老脸色难看,才又把话题硬拽回来:“另外,我也不想瞒你,我能够温养神魂,并非是靠什么法门,而是靠着外物,至于是怎样的外物,因为干系不轻,恕我不能透露,但此物肯定无法交易,故而这机会,我只能放过。”

    余慈在这点上确实没有虚言。他的神魂创伤之所以恢复神速,一是靠的从鱼龙身上得来的“天龙真形之气”,一是因为那块还真紫烟暖玉。两样东西都是比较私密,没可能将其与别人分享。

    如此,别说诸老拿出的只是蜃影玉简,就是把天遁宗的核心秘典拿出来,余慈也没法去换。

    诸老死盯着余慈,好半晌,终于确认余慈并不是和他讨价还价,而是确确实实地回绝了。他光秃的脑门便有些发红,这是他暴怒的前兆。

    余慈已经做好迎接他口水的准备,但不知为何,老头却是硬生生地将火气按下去,闷哼一声,把挡路的余慈推开,要到仓库里去。临进门时,他忽地停下,转过脸来: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化消煞气的办法,也许你很有自信,但我还要提醒你,神魂牵涉人身最玄妙之事。所谓心魔,若是真如扫灰搬土一般,随便清清便能弄干净,也就算不得心魔了!”

    他是研究神魂的大师,在这上面的评断,绝不像是评论剑术那样外行,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心魔不是外物,而就是你神魂本身,所谓心魔煞气,不过是它的外相,纯粹是唬人的玩意儿。真正的心魔,无形无相,向来是潜移默化而不自知,惑乱心性于无形之间,一旦滋生,你的神魂便已经变异,想要扳回来,则是难上加难。

    “你莫要以为,有了宝物护身便可高枕无忧,你看那些精修苦炼千百年,成就长生真人的,哪个没有几种应对心魔的法门、宝物?但接下来的劫数中,因心魔翻覆致死的,从古到今,从没有断过!

    “论心魔之盛,此界以剑修为最。因剑生煞,缠绕终生,不是剑斩心魔,就是心魔毁剑。你不是剑修,却能以剑生煞,无坚不摧,相应的心魔缠绕,将来也难以避免。若要免其灾祸,眼下便要未雨绸缪,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诸老拂袖而去,这话像是威胁,又像是诅咒,但以老头的性子,不至于下作至此,余慈觉得,这更像是老头自觉无用武之地后,甩手不干的宣言。他不免失笑,也发现这事儿仍算得上是虚无缥缈,至少比不过眼前的事情急切,便暂时将其抛在脑后,也回仓库去,养精蓄锐,应对后面可能的麻烦。

    此后再无事端,直至长夜过去。

    兽潮早已经漫过山体,向东奔流,旷野中竟是出现了一阵难得的寂静。不过自余慈以下,没有人会过份乐观。慌张混乱的兽潮已经过去,如果西边没有天裂谷寒潮那样的威胁,绝大部分野兽还是会返回原本的居住地,但在此过程中,必然穿插着猛禽凶兽争抢地盘的厮杀,那场面会更加血腥狂躁,那时候,对码头的考验才真正到来。

    所以,码头内的气氛依然沉重。虽然已是白日,但密封的山腹内没有任何变化,仓库里的修士大多保持着沉默,自顾自地打坐调息,便是有人说话,也不自觉压低了嗓子,似乎是怕声音传到外面去,招来祸端。

    余慈不喜欢这种气氛,干脆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经过昨夜一战,他隐然已经是码头地位最高的人物,没人会置疑他的行为,便是有,也不会说出来。

    在房间里,余慈先用“贯气法”锻炼符法,又拿出一点儿时间,祭炼照神铜鉴和道经师宝印两件法器,最后以“归虚参合法”调适心境,又启动“心内虚空”,察看里面天龙真形之气与自家神魂元气的同化程度。这是每日例行的功课,整套做完,已经是中午了。

    按着习惯计划,午餐过后,就是重新整理、钻研剑意的时间,一边揣摩一边练习,一般会持续到晚上。不过今天,余慈忽然想换换花样。

    他把刚到手的“息光遁法”玉简拿出来,以神识扫视一遍。感觉中,这门遁法确实比较简单,玉简中寥寥千百个字配上几幅简单图像便说得清楚,有通神初阶的修为便可尝试修炼。

    息光遁法共有九个基本势子,包括飞纵、奔跑、翻滚、上蹿、下扑、矮身、横移、倒跃、静止等九条。这九个势子有一个总纲式的心诀,而每个势子又都有与之相对应的行气原则,大约就是飞纵时凝气于何处,横移时气脉如何震荡等。

    玉简上记载详细,又没有故弄玄虚,搞些云山雾罩的理论,看得出来,制作此枚玉简的人,就是要传授一门“实用技巧”,而不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余慈有“先天一气”傍身,经络气血几无窒碍,稍一存思,便知道这些气脉运转方式对他来说毫无困难。不过他也注意到了,这里面掺杂着一些基本咒术,隐约与五行遁术相通。

    这并不奇怪,世间遁法,向以金、木、水、火、土之五行遁术最为基础,据说能轻易与天下任何一门遁法融合。像是余慈见的“息光遁法”,更近于身法挪移,再不勾连五行遁术,便要有点儿名不符实了。

    虽说五行遁术是修士基础中的基础,但余慈对此并不精通。他走的是野路子,对五行遁术,只在止心观的时候接触了一些,也就是把土遁练成“穿墙术”的水准。

    此时着手练习“息光遁法”,别的都没什么,就是涉及到五行遁术的这块儿,结合起来颇有些生涩。房间空间又小,练习很不方便,稍稍比划了两下,他便摇头,不再进行下去,只在脑中揣想疑难。

    山腹中难知日月时辰,但机关消息解决了这个问题。在申时初,屋内铜钟清鸣。这便是要余慈接班值守的信号了。

    余慈也不耽搁,整束得当,往泊阵中枢行去。在他前面值守的是闫皓,只是当余慈走进中枢所在时,这个老实人的脸色实在不怎么好看。

    “怎么回事?”

    “刚刚绝谷泊阵有凶兽闯进去了。”

    运用圆光术,房间墙壁上的镜子上,显出绝谷泊阵的现状。这个停泊接引云梭的绝谷中,确实有凶兽在其中,而且不是一个,是两头。尤其倒霉的是,这两头凶兽都是身躯庞大,还在激烈搏杀中,浑不知它们之间的战斗,会对泊阵的符纹安排造成多么大的破坏。

    余慈看得摇头:“得,我去把它们解决掉!”

    这种事情迟疑不得。拖得越久,对泊阵符纹的破坏越大,修复起来就越困难。码头里就闫皓一人有修复泊阵的能力,若是工程太大,耽搁三五个月也不是不可能。余慈自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转身想走,忽又停住:“还要绕圈子啊……”

    要到绝谷泊阵,正常通路是从山腹上层走到下层,再进入接泊区,打开与绝谷联通的甬道,这才能进得谷中,这样算起来,去一趟怎么也要近六十息的地间,那时候,凶兽肯定又把泊阵破坏不少。

    不如,直接过去好了!

    初时只是一个念头,但经过对“息光遁法”一下午的存思揣想,甚至于实践,余慈此时的思维、肌体均处在一个非常活跃的状态。就是这么个念头,将那份活力激发。

    余慈全没多想,身形一纵,竟是直接撞向厚厚的岩层。

    没有撞击声,余慈的身体像是一波无有实质的烟气,瞬间渗入崖壁中。

    闫皓反射性地去看墙上圆镜,只见绝谷,两头拼斗中的凶兽颈侧突然飙射鲜血如雾,庞大的身体没有消去冲势,重重的对撞在一起,就那么交叠抽搐,进入濒死状态。

    旁边垂立崖壁的阴影中,余慈的身形从模糊到清晰,最终现身在两头凶兽旁边,看着尸身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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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雷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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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头凶兽都是大块头,身长都在丈二以上,狰狞凶恶,然而此时尸体交叠,汩汩鲜血很快便摊开一地,死得再干脆不过。

    余慈自家知道自家事,他的土遁之术粗浅得很,穿透厚厚的岩层不是不可以,速度肯定提不起来,但刚才从泊阵中枢穿出时却是无比流畅,便像是穿透了一层水膜,阻力微乎其微。那必然是“息光遁法”的功效。

    另外,还有一件事,让余慈不得不重视起来。他蹲下身去,指尖探入剑气撕裂的伤口,搅了两下,心中若有所悟。

    知道余慈解决了凶兽,山腹内也派人出来,帮忙收拾,领头的自然是赵希谯。在处理妖魔凶兽尸身上,整个码头怕是没有人比他更内行了。闫皓也跟了出来,他要实地确认绝谷泊阵的受损情况。

    赵希谯他们都在办事,余慈则是竖起那根沾了凶兽鲜血的指头,看得入神。直到闫皓发觉他行为古怪,过来询问。

    “没什么,我上去望风。”

    余慈一笑,甩去指尖沾染的血渍,身形飞纵,这回他刻意用了“息光遁法”,上行的速度未必有多快,但衣袂破空声却是越来越小,到了绝壁中断更彻底消失,连带着他的身影也在阴影中变得模糊。

    “果然是这样。”

    脚踏谷顶,余慈长长吁出一口气,呼气声像是从紧/窄的缝隙中穿出来,生成一段尖锐的哨音,暖热的气柱径不过两分,直迫出三丈开外,才渐渐消散。

    借助此法,余慈散去了体腔内骤增的压力,之前以“息光遁法”穿透厚厚的岩层时,类似的感觉更为明显,这股内聚之力是运使遁法时自然生成,在体外,形成一圈隐晦的波动,最大限度地消去了破空声,可能也有消减阻力之类的功效。但同时也带给了身体极大的压力,甚至隐约作用于神魂。

    其实压力没什么,余慈真正在意的是,运用此法,剑上威力似乎有增强?

    他对天遁宗“一击不中,远遁千里”的遁法不感兴趣,但如果这遁法能够增加他剑上杀伤,就算是一点点,也能引起他足够的重视。

    这两个月来,余慈一直努力使得手中剑锋芒更利,以符合自己的剑路。随着剑意调整重组,他剑上杀气渐重,爆发力和杀伤力都有不小的增长。可毕竟达到了修为所限的顶峰,此后想再进一步都比以前要困难十倍。

    却不想在运用“息光遁法”时,那几个基本势子,会自然形成这样一种“内压”,挤迫脏腑之余,也催逼元气,使贯脉而出的气劲更为凌厉,且似乎每一个势子都似在为后面的突击做准备,使得发剑时,杀伤力又有比较明显的提升。

    名为“遁法”,余慈倒觉得这更像是一种极高明的蓄力法门。他不免感叹,天遁宗不愧是当世大宗,随便拿出些东西来,便不可轻视。如此想来,真不知那些更高层次的“遁法”,又会是怎样的神通?

    这时候,余慈不免想到诸老提起的蜃影玉简,如果那玩意儿真比“息光遁法”强过十倍,他都有点儿按不住心思

    挥去那滋生的念头,余慈在谷顶站着。

    绝谷谷顶在方圆数十里内,算是高处了。站在上面举目望去,苍山层叠,青蟒绵延,残阳似血余辉,披散开来,偶尔映得几只撕咬中的野兽。夜幕已在东边山脉尽头,也即夕阳照射不到边沿处垂下,并不断扩张它的领地。

    原来不知不觉已是一个白日过去,码头周围不算平静,可比预估的情况要好上许多。那些骚乱中东去的猛禽凶兽,此时仍有大部分未曾回返,码头附近兽类搏杀是有,却远不到先前评估的烈度。

    看到这情形,余慈也稍稍放心。他并非是干站着,而是用了“息光遁法”九个基本动作中,唯一一个静止不动的势子。他在室内修炼时,倒把七八分力都用在这势子上面,却没察出异处。如今心有所得,再体验时,果然发现就是这个势子也能生成“内压”,只是要平缓得多。

    力量一层层加上去,没有前几个势子的爆发力,但堆积起来的合力,实际上要还要超出不少。“内压”加到极处,余慈隐约感觉一种对应的外烁之力,但未及深入体会,头上鹰唳声起。

    绝谷中死去凶兽残留的血腥气,即使经过及时处理,对各类猛禽凶兽也有极大的吸引力,甚至有可能引来妖魔。余慈站在谷顶小半刻钟,头顶便有两三拔鹰、鹫之类的猛禽在上空盘旋,只是绝谷的地形不太利于飞禽扑食,它们才隐忍下来。

    但或许是滞留太久的缘故,这几只猛禽便有些焦躁,刚才突然爆发了一场小冲突,随即这些扁毛畜牲就振翅高飞,追逐着转眼不见了踪迹。

    余慈被惊醒,也知道现在不是用功的时候,不过对上面的变故,他还是有些奇怪。正想着,脚下微微震动,他刚闪开了些,便看到诸老光秃秃的脑袋从谷顶土层下探出,再一冲,便拔身上来。

    老头儿土遁倒使得顺畅,不算之前那一回,余慈可说是瞠乎其后了。

    余慈笑问一句:“诸老也来透气?”

    话刚出口,他就想通一件事,转眼再看已清净许多的天空,击掌笑道:“原来是诸老出手,怪不得那些猛禽走得这么狼狈!”

    诸老修为精湛,已至通神中阶的顶峰,论修为,是比余慈要强的。他一生精研神魂之道,对惑神之法颇有研究,出其不意,影响几头扁毛畜牲,不是难事。老头年龄在他五倍以上,余慈偶尔奉承两句,也算尊敬。可惜诸老不予理睬,只是盯着他,道:

    “你用了息光遁法,必然知道它的好处。但此物与我手中蜃影玉简相比,不值一提”

    老头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急匆匆又赶过来询问,看来是还不死心。余慈前面已经把理由都告诉了他,眼下只能苦笑。很显然,昨夜被回绝后,诸老回去又有了想法,见他表情,便道:

    “我这嘴巴还算严实,也不贪你的宝物。只要你在码头这段时间,将那东西送我研究,我也会把蜃影玉简给你观看,这样你离开前,我们换回来就是。”

    这其实是个好主意,余慈听了还真有几分心动。不过天龙真形之气老头肯定是见不到的,而还真紫烟暖玉又是别人的宗门至宝,一旦走露风声,说不定慕容轻烟那个女人就要过来理论,对那个莫测高深的女人,余慈颇是忌惮,而且对方真的讨要,余慈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想了想,余慈终究还是摇头。

    诸老一时气苦,但看出来余慈有所犹豫,不想就此放弃,便哼一声,也停在谷顶,僵着不走了。

    余慈笑了笑,也不管他,径直观察四面形势

    山林的天色暗得很快,当夕阳沉到天裂谷的雾线之后,山林便给蒙了一层黑纱,且迅速地加深。老天也来凑趣,不知从哪里扯来厚厚的云层,遮星蔽月,使得黑暗以绝快的速度铺盖大地。

    赵希谯等人的处理工作已经完成,就是闫皓那边,进度不太如人意,但修补泊阵是个精细活,不能强求。

    余慈觉得也差不多了,黑暗到来,山林中的危险程度一下子便提高很多。兽吼枭鸣之音时远时近,东去的兽潮回流,已是不可避免的趋势。

    或许是阴云堆积得多了,天空中有郁郁雷音传下。

    今年的春雷来得比较晚呢,余慈被先前的念头纠缠着,也没多想,转脸道:“诸老,下去吧,那事儿我们回头再说。”

    老头却没有说话,而是昂着头,呆呆地看着天空。

    余慈微怔,也一样抬头,厚厚的云层里什么都看不到,雷音依旧响着,却没有电光闪烁,煞是古怪。

    待余音碾过,余慈再看诸老,想再说话,忽见老头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秃顶上更是冒出了细细的汗珠。余慈一惊,要伸手去扶,云层又是一声雷爆,这一声来得全无先兆,便似将雷音直撞塞进他耳朵里去。

    旁边诸老大叫一声,五官七窍同时溅血,向后便倒。

    余慈脑门震荡,耳鼓轰鸣,但除此之外,出奇地再没有其他的感觉,至少他不知道,为什么诸老会成了那种模样!

    耳畔轰鸣,余慈的听力也受到了影响,他不敢怠慢,伸手将诸老挟住,向后便跳。下方是百丈高崖,余慈在崖壁上几次借力,也就下来了,可在下落的同时,崖壁似乎震了一震,一股腥膻之气在纷乱的风中透过来,抢入鼻窍。

    余慈身上一激,猛抬头。

    高崖之顶,一头巨兽傲然屹立其上,昂首大呼,声如雷震。

    阴云下,黑暗中,余慈其实只能看到那巨兽黑沉沉的影子,但是,那似曾相识的腥膻气,在嗖嗖的冷风里,愈来愈熟悉,也如头顶阴云一般,累积在心中。

    余慈脚踏实地,一回头,却见谷底包括闫皓在内,几名修士软倒了一地,不知死活。

    上方的亮度在提升,非是阴云散去,而是崖顶巨兽身外,有一层火烟流动,先是火星点点,终又连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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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嚎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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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崖之上,燃起了冲天烈焰,巨兽的身躯此刻尽化为火焰中沉沉的暗影,似乎在下一刻就要化为灰烬。但事实上,自高崖上传下的压力有增无减,在火光的映衬下,余慈甚至看到巨兽在其中摇摆头颅,抖震毛皮,全然无恙。

    眯起眼睛,余慈盯紧了高崖火光,心中积聚的乌云终于被火舌烧出个窟窿,疑惑不再:

    鬼兽!

    这厮是天裂谷中的一方霸主,也是传说为罗刹鬼王所遗弃的宠物。它一直生活在天裂谷中,却不知为何,出现在距离天裂谷两千里之遥的这里。

    真是老朋友了,自从在天裂谷下,目睹其发动惊天幻术,击杀万千妖魔之后,余慈便再没有听到它的消息,至今也有四五个月。时间过得飞快,天裂谷的局面也大不相同,却不知鬼兽出现在这里,与那边的局势有没有关系?

    这时候,余慈又想起一件事。当初天裂谷中,和叶途在一起的时候,便曾遭遇到过与昨夜类似的骚乱。当时天裂谷中猛禽凶兽也是狼奔豕突,慌成一团,始作俑者正是崖顶的鬼兽。

    当时他只觉得鬼兽威势无俦,后来才明白,是鬼兽吼声中带着令生灵躁动的迷幻之力,连越界而来的妖魔都不能幸免,更不必说相对要弱一些的谷中生灵。

    只看谷底躺倒的修士们便能明白,鬼兽的吼声依然凌厉。不过雷鸣般的吼声终究不能长久持续下去,慢慢地便转换为声声压抑在喉咙里的低鸣。火焰包裹下,鬼兽似乎往下边扫视一眼,但没有任何后续动作。

    从余慈这个角度去看,高崖之上,鬼兽似乎还有别的目标,在以吼声宣告其存在后,这大家伙竟是返身不见了踪影。

    走了?

    不明白这虎头蛇尾的算是怎么一回事,余慈也来不及多想,忙着查看诸老等人的状况。初步探知几个都是昏迷,并无生命之危,但不再耽搁,拉着人便往码头里送。

    山谷中躺着六个人。余慈要在鬼兽回返之前,将他们带到山腹中去。还好,通过接泊区的甬道口是开着的。

    修行人体力不同寻常,余慈两手各挟着两人,又把剩下的两位挑到肩上,向甬道那边狂奔。行至半途,里面人影闪动,却是周虎和昨日收容的冯朝二人。

    他们也是发现外面剧变,赶出来帮忙救人。余慈看得清楚,两人鼻孔下还有没来得拭去的血迹,鬼兽的吼声震波竟是穿透了厚厚的岩层,对码头内的修士实现了杀伤!

    山腹里面也不安全,但总比外面好一些。

    三人正忙着交接伤员,余慈胁下忽有人呻吟一声,清醒过来:“勒死我了,混蛋小子,放我下来!”

    “诸老?”

    余慈和周虎都是一喜,其中尤以周虎为甚。诸老堪称是码头内地位最重要的人物,若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余慈或许要吃排头,至于周虎,作为专职护卫,下场恐怕就不那么美好了。

    两人这边同时吁一口长气,诸老则挣扎着下了地,五官七窍沁出的血迹未干,精神却还算得上不错,甚至比周虎和冯朝都要好一些。

    老头先是转头遥望崖顶,却已经找不到将他震昏的罪魁祸首,只能摇头道:“好险,幸好及时用魂转之术,将针对神魂的冲击转到肉身上去,否则靠得那么近,说不定就是魂飞魄散。”

    诸老不愧是精研神魂之道的大师,那“魂转”之术,能够转嫁神魂冲击给肉身,奇功秘技,余慈还是首次得闻。但紧接,诸老的眼珠子便盯过来:

    “你又是怎么回事?你能挡住那撼魂冲击?”

    老头疑惑,余慈也在糊涂:他什么时候对鬼兽的迷幻之力有抵抗力了?山腹外包括诸老这精研神魂之道的大师在内,都在吼声中瘫倒,偏偏他除了耳鼓轰鸣,便再无他恙要知道,他现在嘴里可没咬着牵心角!

    “余老弟师承离尘宗,有什么秘法也不奇怪诸老,我们快进去吧!”

    周虎把几个昏迷人员都递给冯朝,让他送进去,伸手便来扯诸老。他担着天大的干系,无论如何都不敢冒险。偏偏诸老倔脾气上来,挥去了周虎来扶的手,就在甬道口卡着,无论如何都要余慈给他一个交待。

    此时,山崖背面,忽有呼啸如雷,便是没了撼人心魄的异力,也觉得地面微微颤动。隔着一座山峰,人们还是能够感觉到来自于鬼兽身上独特的力量,正肆无忌惮地放射出来。

    哪来这么多事!

    想到鬼兽随时都要回返,余慈低骂一声,直接做出了反应他双手不得闲,干脆撞了老头一记,出奇不意之下,硬把他顶/进了甬道里。

    老头踉跄中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回头便要破口大骂。然而绝谷之顶,忽地轰地巨响,碎石沙土滑落,簌簌有声,让人怀疑这片谷壁是不是要塌掉半边。震声里,一道模糊的影子从对面谷顶上甩过来,重重砸在另一侧山壁之上,直接陷了进去。

    绝谷光线骤然一亮,鬼兽巨躯紧跟着从百丈高崖上一跃而出,在虚空中划出一道清晰的弧线,身外熊熊火焰燃烧,给皮毛染上一层妖异的朱红色彩。

    轰声巨响,鬼兽也撞在对面山壁上,冲力所及,当即便有大块崖壁剥落,直坠而下,就砸在甬道入口边上,飞溅的碎石射进来,当当作响。

    “快走!”

    周虎再不管其他,强扯着诸老往山腹中走,余慈断后,同时找到机关,关闭甬道入口。在封路的巨岩轧轧落下的时候,绝谷中忽然炸起一团尘烟,那是鬼兽的目标,被它从高处撞下,摔得五痨七伤,但一时竟还未死,挣扎着要站起来。

    已经衰弱但依然强韧的气机鼓荡,余慈眉头一跳,如果没看错,这是一头还丹妖魔!

    用还丹来标识妖魔水准,或许有些不太准确,却也能表现出妖魔的强大。可惜,强大永远都是相对而言。鬼兽的低吼声由远而近,挟着呼呼风啸,巨大的身躯没有任何减速,急坠而下。

    嗵声巨震,绝谷地面似乎跳了一跳,随即便是血光迸射。

    那妖魔也是厉害了,在千钧一发之际,用一条腿的代价逃过鬼兽大山压顶式的扑击,嚎叫着往边上逃,方向竟然是甬道这边。

    余慈醒觉,向后疾退,然后,封路巨岩便挡住了他的视线。

    一声闷响,妖魔撞在了封路巨岩边缘,从没有合拢的缝隙处,还能看到它灰黑的脚爪。但下一刻,山腹内似乎猛震一记,那半截脚爪蓦地飞出,血点喷溅到甬道里面,随即甬道完全封闭,山腹外也陡地安静下来。

    “小子”

    诸老暴怒的吼声只响了半截,便似是被利刃割断,戛然而止。他终于意识到近在咫尺的危机,山腹中,所有人都屏息宁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封路巨岩上,有细细的磨擦声传导进来,鬼兽似乎这块岩石很感兴趣,在用爪子或者是皮毛轻蹭,低沉的吼声在其喉咙里打转,透过岩石,愈显沉闷。

    山腹内诸人,包括余慈,都希望这大家伙兴趣尽快消褪,早早滚蛋才是正经。但念头还未转过,炸雷般的轰鸣便打穿崖壁,碾压进来。

    在狭窄的甬道中被音波穿过,余慈只觉得头皮都要炸了,他向后飞退,才一退进接泊区大厅,便见里面东倒西歪,周虎和冯朝,甚至包括后面跟过来帮手的几名修士,都站立不稳,有的直接昏迷,像周虎这样修为稍高些的,勉强坐地运功相抗,却是面目扭曲,额头上青筋几乎要挣破面皮。

    吼声倒在其次,恐怖的是吼声中迷幻之力对神魂的冲击,余慈毫不怀疑,若鬼兽再这么吼两声,山腹中有八成的修士都要神志错乱。

    稍微从容些的除他之外,只有诸老。这老头脸色愈发苍白,却是眼神灼灼,神智清楚,丝毫不乱。

    余慈扭头看他一眼,未及说话,又是一记巨震,鬼兽没有再吼,却是重重地撞在崖壁上,甬道内似有“咯”地一声,那是甬道机关受到外力冲击过甚,毁坏锁死。这也是一道安全措施,不过对鬼兽来说,甬道它本就是进不来的,倒也没什么意义。

    正想着,岩石上“滋”地一声,像是热油泼在上面,余慈心头一激,转眼去看,只见黑沉沉的甬道尽头,忽然有一道焰光亮起。火焰吞吐,扭曲变形,似乎从崖壁的某个缝隙中慢慢地透进来,光芒最初是正常的橘红色,但随着透进来的体积越来越大,橘红颜色便逐渐消褪,代之而起的,是观之有阴寒之意的灰白颜色,里面还透着一层铁青。

    灰白火焰辗转演化,渐渐构成轮廓。余慈和诸老都看到了,那分明就是鬼兽巨大的头脸!

    这算怎么一回事?

    余慈想不明白,但他清楚,事急矣!

    余慈知道再耽搁不得,当机立断,从储物指环中取出牵心角,扔给了诸老:“救一个算一个,含在嘴里”

    “牵心角,你有这种东西等下,外面的难道就是鬼兽?”

    老头似乎想通了什么,哇哇大叫,余慈恨不能一脚踹过去,但紧接着便听到老头叫道:“要是有这东西,我能布成法阵,暂时屏蔽神魂冲击!”

    余慈微怔,转脸看他,目光又扫过厅中东倒西歪的人影,想了想,突然咧嘴笑道:

    “好!”

    话音未落,他心神一动,停留在山腹某个角落的鱼龙倏地蹿出,从某个通气孔里钻出去,展开其绝顶速度,不过数息时间,就到了绝谷中。

    这一刻,鬼兽巨大的身躯尽入其眼中。

    余慈咬牙,身形突地前冲,没有经过甬道,而是撞向旁边的厚厚岩层,没有任何窒碍,他的身形没入其中,倏乎不见。

    诸老方一怔,便见已经将整个脑袋化为火焰探进来的鬼兽蓦地巨口大张,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

    那不是吼声,是尖锐的嚎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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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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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镜介绍:
我有一镜,乾坤山河也照得;
我有一剑,人心鬼域皆斩破;
我有一城,九重天里云中座;
我有一心,长生路上笑蹉跎。
世人为何要长生?因为长生包容一切的欲望,长生便是无限的可能。问镜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问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问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