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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有为

    

    你让一个通神修士去解开还丹修士的战局?

    不管金川的态度有多么恭敬,话意有多么委婉,但那意思却是明明白白:

    “你管理绝壁城诸项事务,维持城内秩序安定,眼下这事情,你管是不管?”

    耿福觉得脑子发昏,冷汗“刷”又流下。人的心思就是这么奇怪,他这边附和过了,再看外面愈来愈激烈的场面,他还真觉得经营了数十年的天翼楼变得岌岌可危起来,但比天翼楼更危险的,就是他的小命!

    不管是惹恼了哪位爷,他今儿都没好下场

    他都奇怪自己还没软瘫到地上,只能掏出手帕,连连擦拭:“祸事了,祸事了!”

    究竟是怎么个祸事,耿掌柜终究没看出来。只因为余慈根本没有回应。

    余慈一直看着栏外虚空的打斗,便是金川向他请教的时候也一样。金川等着看他笑话,殊不知他心中转动的,完全与之前事情无关。

    此时余慈在想:这卢明月与伊辛和尚的关系究竟如何?仅仅是伊辛和尚的酒肉朋友,又或是涉及到天裂谷动乱的关键人物?

    余慈认为伊辛和尚是有同伴的,从他在天裂谷下的经历来看,那甚至有可能是一个步虚境界的高手。余慈还记得照神图上,那团将证严和尚甩出来的大范围雾霾,那便是一个颇为有力的证据。

    不过看眼下的卢明月,又实在不怎么像。

    疑惑中,他终于听到金川重重的哼声。

    转眼看去,金川的脸色很是糟糕。无论是谁,被无视到这种地步,心情都不会太好。

    年轻人心中的纠结,余慈并不关心。他只是觉得这家伙大概是被仇恨烧坏了脑子。在当前形势下,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便是真能争得一时之快又如何?还不是返身就要连本带利地赔出去?

    说起来,这段时间金焕一直在调整着白日府对外的态度。或许,可以将其看做是一场拙劣的试探?

    恰好,余慈需要这么一个机会。

    所以,在金川咬着牙将“请求”说出第二遍之后,他做出明确回应:

    “分开他们便是!”

    “分开?”

    金川话音方落,天外剑气如瀑,垂流千丈。冲得高崖云雾翻滚如潮,然后才是嗡然剑啸。

    修为低下如耿福,只觉得耳门嗡地一声响,接着摇摇晃晃,还是旁边余慈托他一把,才稳住肥躯。

    此时再看,刚才还悬空激战的卢明月和赵子曰两人翻翻滚滚下摔,姿态狼狈不堪。磅礴的剑压如长江大浪,激涌而至,又好似无边深海,锁住二人周围空间,只有冷冽剑意,如蛟如龙,在周边游动,择人欲噬。

    就是在这种状态下,两位还丹修士,竟连驭器都变得困难,一路下挫,直撞到绝壁城的岩石地面,摔了个七荤八素。

    一时间,天翼楼上下、乃至两个修士摔落地点的周边,瞬时安静下来。

    谢严出手。

    没有人知道这位离尘宗三代弟子第一人驻身何处,不过这湍如飞瀑的一剑,却是无比清晰地宣示他的存在。

    余慈旁边,金川和耿福都看得目瞪口呆,廊桥之上,那个沙聪扶着同伴,表情也不遑多让。

    *********

    余慈喜欢在天翼楼顶层眺望,这里可以看到绝壁城的全景,也让暂时失去照神图的他,重新找到把握全局的感觉。

    挥出一剑后,谢严并没有现身。不过金川是绝没有脸再呆下去,匆匆下楼。这小子脑壳儿里是否填了些东西余慈不知道,不过有些信息,就写在他那张铁青的脸上,足够让某些人理解了。

    刚刚被夹在中间的耿福,也是心有余悸,肥胖的身子有点儿吃不消,告了声罪,也下楼去了。至于掉下去的赵子曰和卢明月,也许是达成了合解协议,又或是纯粹被谢严镇住,也不再纠缠,都是匆匆离开,此时天翼楼上下,便显得分外安静。

    这是谢严那一剑的威力,却也是余慈引导之功。

    鱼龙又开始嬉游玩乐,当然也绝不忘从余慈身上汲取生机元气以自肥,过得极是滋润。它没有半点儿惹祸精的自觉,自然也不知道,它已经是许多人心中,绝对的重心所在。

    余慈一直按照谢严的要求,以控灵法控制鱼龙、用自身元气饲养鱼龙,为八天后的易宝宴做准备,这点他做得无可挑剔。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真的完全遵从谢严的安排,撇开一切事务,只围着鱼龙打转。

    余慈有自己的事情、自己的原则、自己的追求。他到绝壁城来之前,就分清了各类事项的轻重缓急,有了一个通盘的计划。即使计划会因实际的情况而有所变更,但却不会因为谢严的强势而夭折。

    他到绝壁城来,终究是要有所作为的。

    余慈最明确的目的就是要增长修为,要为自己的阴神,寻到一个真正成型的契机。这贯穿在所有事项之中,即使现在因为鱼龙有些耽搁了,后面也要努力找回来。

    除此之外,便是三件具体事务:当头第一位,无疑就是防备妖魔,避免妖魔作乱,保证绝壁城百万民众基本安全,这是宗门的命令,是绝不可逾越的底线,一切事情都要以此为优先,也是此行的根本原则。

    接下来,就是为掌握绝壁城而布局,建立一个对他负责的上情上达的渠道,白日府的问题就包含这件事里,现在看来,白日府中自金焕以下,没有与他配合的意向。那么,他就需要重新建立一个既能够体现宗门意志,又能为他所顺利掌握的新渠道。这一点,他现在已经有了头绪。

    排在最后的,就是一件比较危险的事了。余慈想要借着离尘宗庞大的力量,试探一下天裂谷阴谋背后强大的势力。这个势力必然与净水坛的伊辛和尚有关,玄阴教也牵涉进来。

    余慈很有自知之明,要做到以上这三条,纯凭他个人的能力,只能说是不自量力,他必须借用离尘宗的力量。如何借用?自然就是和这个修行界中西部巨擘合而为一,成为不可分割的整体。当他融入离尘宗、和离尘宗目标一致的时候,他就是能够与任何势力叫板的巨人,否则,他便只能是被巨人踩死的蝼蚁。

    余慈已经把握到融入的办法,就是像于舟老道所说的那样:要代表宗门的意志,宗门的意志也要通过你来代表。

    所以,把握住原则、不逾越底线、争取尽可能多的支持,就是余慈在绝壁城中行事的方针,在此方针之下,尽可发挥他所有的力量。

    到现在为止,他做的不错。

    通过饲养鱼龙,他争取到了谢严的支持。在绝壁城,谢严就是离尘宗威严的真正代表,与其保持目标一致,毫无疑问是最明智的选择。

    而因为有于舟这一层关系做依靠,余慈可以不断试探谢严的底线,争取越来越多的支持。这一点,想必谢严心里也如明镜一般,这就是二人的默契,是余慈可以借用的扶手,是他在绝壁城最大的资本。

    唔,怎么有点儿“鱼龙之道”的味道?

    鱼龙似乎也感觉到了他微妙的心念变化,摇头摆尾,从翠屏竹影中穿出来,又飞向栏外广阔的天空。成为落日余晖下,绝壁城全景最绝妙的点缀。

    **********

    在白天那如瀑剑光之后,绝壁城确实安静了许多。

    不同的人群有不同的看法。城中大部分人是见识到了离尘宗仙长的威煞,由此愈发敬畏;而某些人则是看到了来自离尘宗内部的二人之间,高度的默契,对他们来说,这不算是个好消息。

    而不管从什么角度看,被谢严一剑轰趴在地上的赵子曰和卢明月二人,都是面子里子尽失,狼狈模样,不过半天时间,便传遍全城。那赵子曰一下子低调许多,接过了同伴之后,一行七人便在客栈中闭门不出,便是白日府派人传来余慈殊不客气的警告时,也没有引起什么风波。

    至于卢明月,脸皮倒是更厚一些。消停半日,确定谢严、余慈均已离开,竟是又回返天翼楼,与两个当红窑姐儿折腾了大半夜,这才晃悠悠离开,精神看上去倒是愈发地健旺,这也是他一贯的模样。

    不过终究是后半夜了,绝壁城也没有什么可玩儿的地方,他只能回到新城东墙根下自家宅院休息。

    这是城中巡逻队所看到的情形。

    不过他们不知道,在短短一刻钟后,卢明月已经借土遁出了城,在城外荒山上七拐八绕,最终到了一处极隐秘的山隙前。

    手掐印诀,过了山隙中的禁制,他继续前行,山隙导引向下,内里伸手不见五指。卢明月睁着一双夜眼,缓步走出数丈,找到又一个封着禁制的入口,破解后又用土遁,到更深层的地下。如是三番,花了小半刻钟时间,才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处宽敞的石室,卢明月捏着鼻子进去。到里面便是极刺眼的一片血红颜色,浓重的血腥气透鼻而入。其来源是在室中心的石台上,台上正平躺着一个瘦长的人体,身上处处开裂,露出里面白生生的骨头。

    石台前,正有一个袒着半边臂膀的和尚,手持一块巴掌大小的金色圆盘,朝着台上人体顶门按下去。

    颅骨碎裂声清晰可辩,然后,金灿灿的光华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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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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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明月进来之后,本是想说话,但看到这情形也住了嘴。

    金色的光芒如流水一般,从石台上人体顶门灌下,漫过表皮肌理,也漫过骨胳筋络。从卢明月这个位置可以看到,人体开裂伤口露出的骨头,也被染成了金色。

    颜色确实是染上去的,而不是光芒映照出的错觉。

    然后,石台上的人体之上百十个伤口,便以可以目见的速度收拢愈合。在此过程中,人体汗出如浆,全身肌肉都在抽搐,明明是昏迷的状态,却似要被巨大的痛苦揪醒。

    不过,他最终还是没有醒过来。

    石台上金光散去,台前的和尚仍盯着人体,从头到脚看了好多遍,似乎全不知室内多了个人。看他那模样,卢明月不敢打扰,半晌,和尚才吁出口气,抬头说话:

    “怎么想起到这儿来?”

    和尚身上手上都有溅上的血渍,十分刺眼。但抬起头来时,却是鼻直口方,仪表堂堂,唇边蓄着短须,与眉毛一样,都是黑白混染的灰色,梳理得很是周整如果不算上面几处血点的话。

    相比之下卢明月虽然也不算太丑,可脸色白中透着不正常的青,胡须稀疏泛黄,像足一个酒色之徒,而且他此时的脸色更是难看。放下掩鼻的手,他呸了一声:

    “这绝壁城是呆不下去了!”

    “因为谢严那一剑?”和尚淡淡回应,大半注意力还是放在台子上。

    卢明月并不奇怪和尚灵通的消息,即使这家伙已经连续半个月没出这地下密室一步。他恨声道:“谢严小儿,若是当年,我一根指头便灭杀了他,何以遭至今日之辱!”

    和尚瞥他一眼,摇头:“当年是当年,数十年前他碰到他固然可以全胜,但他这数十年间修为突飞猛进,便是将全盛期的你放在此时,对上他也最多是个惨胜,更不用说现在这个模样这种没意义的话,说来做甚!”

    说罢,他又低头在台子的人体上工作,不过忽地想起了什么,又抬头瞥来一眼:“怎么回事,这些人你给刮下的面子也不少了,那些时候都忍了过来,怎么如今又忍不得了”

    大概是手中工作顺利的缘故,难得他开了句玩笑:“我倒听说,夜间你在勾栏里折腾了两个红阿姑,乐不思蜀啊。”

    卢明月嘿嘿冷笑,笑着笑着,青白的面皮上便涨了一层紫,他咬牙道:“不在女人身上泄火,我还能去找谢严拼命去?和尚,你也看到了,再这么下去,我就完了,完了!”

    情绪的失控全无先兆,他也不知道心里这团火气为何膨胀得这么厉害,他大声咆哮,音波震得密封的石室嗡嗡做响,咆哮声里,他挥舞着双手,面目扭曲:

    “以前我是什么修为?长生真人!你见过被步虚小辈打得满地爬的长生真人?你见过全靠女人找平衡的长生真人?你见过只能缩在这见鬼的壳子里的长生真人?”

    他捶打着自己的胸口、脑壳,尤不解恨,又伸拳重重砸在石台上,石台咯嚓一声响,直接开裂,几乎就要台子上的人体掀起来。和尚笑容敛去,皱起眉头,伸手扶着自己的作品,没有说话。

    “我明明是阳神成就,长生久视之身,现在却是如此下场,整日里装疯卖傻,在女人怀里厮磨,再这么下去,我和那些蠹虫就没区别了。这样下去我还有几年的命?十年?五年?还是明天就完蛋?”

    卢明月双目赤红,盯着和尚不放,似乎将糟糕的情绪归咎于自家搭档,随时都要扑上去,与之厮咬在一处。

    至此,和尚依旧平静。

    在此种气氛下,什么回应都比不过这一贯的冷静态度。卢明月又瞪他半晌,忽地就泄了气,双手撑着裂开的石台,垂下头,再不发一言。

    这时候,和尚才开口说话:“你来之前,教中有令谕,着你一个月之内,离开绝壁城,先回教中述职,再做安排。”

    卢明月愣住了。

    和尚语气轻描淡写:“这边事情确实做得实在糟糕,以至于天裂谷之事无限期推后,由此吃到教中斥责也是正常。然而你在绝壁城数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当年又是出了死力,以至于真形仙体被毁,这一点,菩萨不会忘记。许你回教,便是为你延生续命,此外再给你一个建功的机会。”

    说罢,和尚又用锐利的眼神盯过来:

    “有菩萨的无量神通,女人毁不掉你,怨怼之意、不敬之心却足以让你万劫不复。既然你信了菩萨,这一点务必谨记!”

    卢明月的情绪早被和尚把握,此时又惊又喜,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连连点头。

    和尚见他的模样,也不再多言,径直换了话题:“月魔傀儡被柳观毁得厉害,我也很难修复,这次你回去,顺便带上,教中自有安排。唔,我尝试着修补了一点儿,你先试试看,有没有操控上的问题。”

    “好,好!”

    卢明月终于确认了和尚不是与他开玩笑,大怒大喜的转换之下,情绪更是难以控制。对他来说,此时此刻和尚说啥是啥。他扭头看石室角落那个盘膝而坐的灰白傀儡,二话不说,也盘膝坐地,掐了个印诀,自有一道灵光破顶门而出,投往傀儡身上。

    很快月魔傀儡便开始动弹。对傀儡高及丈许的身躯来说,石室还是显得矮了些,所以它也没有起身,只在原地活动手脚。

    不过很快,傀儡的动作便僵住了。

    和尚有些惊讶:“怎么,哪儿有问题?”

    卢明月没有即时回应,半晌,才有闷闷的声音通过傀儡的嗓子冒出来

    “我记起来一件事儿。”

    “嗯?”

    “我想想,是什么来着脂粉、剑气、风向、风向对了,是气味儿,在天翼楼上,有傀儡记着的那气味儿!”

    断断续续又没头没尾的言语,也亏得和尚能听明白。

    他放下了手中的作品,冰冷的眼眸亮起来。

    ***********

    在有准备的人眼中,时间流逝的节奏也是有条不紊。

    余慈便是如此,他每日里就是用控灵法饲养鱼龙,祭炼照神铜鉴和道经师宝印两件法器,偶尔处理一些城内的事项,大多还是与易宝宴有关的,时间也就清晰地从眼前流过,到了易宝宴的举行的当天。

    此时正是午后,天翼楼上已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人流大多集中在两边密封的廊桥上。这是城中那些稍有点儿头脸的人物呆的地方,他们也只是来看热闹而已。至于天翼楼主楼,则完全属于来自各方的修士群体。

    由于在路上被人打劫,随心阁的商队来得比较迟,直到今天早上才赶到绝壁城,随后便开始紧张的筹备工作。

    按照他们的习惯,易宝宴其实是分在两处举行。一是主楼的一、二、三层,主要是展示一些比较常见的法器,与各方修士交换,算是是大众化的交易会。不过偶尔也会出现一些比较难得的精品,值得人们去追逐。

    至于顶层,当然就是展示那些高等级法器的场所,有一定身份、一定身家的修士才能参加。且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只有还丹修为以上的修士,才能资格进入其间。

    当然,这规矩对余慈没有任何约束力,现在的绝壁城,也没有人敢把他挡在楼下。

    当日谢严天外一剑,将他的态度表露无遗,余慈那离尘宗的代言人位子也就牢不可破。而且相较于高来高去,十天倒有九天不知所踪的谢严,在绝壁城各方势力眼中,余慈明显更实在一些。至此,他成功地给别人做出一个印象,并正在将印象化为现实:

    离尘宗的意志,正是通过这个年轻人传达出来。

    现在,人们明白,绝壁城真正的主事人是谁了。一些相关人士的行为态度也就发生了变化,这变化有的比较矜持缓慢,有的则爽快得多。

    眼前这位,显然属于后者。

    “我们兄弟几个初来贵地,不懂规矩,行事荒唐,亏得余道友大人大量,不与我们计较,实是感激不尽。区区薄礼,不成敬意,望请笑纳。”

    山风劲吹,体型肥硕的狮子猫趴在阳光下打盹儿,而它的主人白皙秀气的脸上,正露出诚恳的笑容,将一个扁平的玉盒双手送来。

    “这是我北荒著名的灵药黑潮血膏,乃是取黑潮中通灵之兽的天生香囊,混用其他药材制成,常于鼻前嗅闻,可清心定神,于修行颇有裨益”

    说话的正是赵子曰。此时的他,完全看不出是一位还丹中阶的大高手,面对与他差了整整一个境界的余慈,这位来自北荒的“客人”,正为八日前那场冲突诚恳致歉,礼数周全。

    余慈并不矫情,没有冷颜推拒,微笑中略一欠身,将玉盒接过,并不查验,随手又放在一边。

    这赵子曰八日来虽未与他照面,却通过不同渠道,透露出歉意,直至今日时机成熟,才找上门来。这么说也不对。

    因为此时四面来风,并无门户,余慈是在天翼楼上面的悬崖顶部。

    距易宝宴正式开始,还有三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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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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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崖顶的两人不知道,在不久前的大雪夜,就是这个悬崖边上,还有两位了不得的人物进行了一场对话,直接改变了绝壁城、天裂谷、乃至更广阔天地的局势。

    之所以在这里碰面,是因为天翼楼上正为晚间的易宝宴进行最后的布置,不适于交谈,而且余慈觉得,这个地方要比天翼楼来得更高、视野更宽阔、给他的感觉也更好。

    赵子曰自然没有意见。

    此时两人都很随意地席地而坐,天翼楼的胖掌柜耿福派了两个身手矫健的伙计攀上崖,专门送来铺地的毯子、案几等物,尽心安排。

    赵子曰看起来是倒是个慢性子,说话比较迂回含蓄,待正式表达完歉意,便开始和余慈聊些不着边际的东西,慢慢地地往绝壁城的局势上靠,论及一些他这两日看出来的东西。大约就是白日府如何如何、万灵门和其他宗门如何如何,包括妖魔的动向等等。

    末了便感叹道:“一时一地的局面也艰难得很,我这个外地人看着是眼花缭乱,道友主持城内外事务,想必也是辛苦。”

    这是讨乖卖好了,余慈扫他一眼,笑道:“其实没这么复杂。”

    说着他在案几上划了道线,指头在两边点了点:“不是这边,就是那边。我要做的,就是让两边变成一边,很简单。”

    “哦?余道友果然是豪爽人物,豪爽人物!”

    赵子曰脸上笑容倒还把持得住,只是后面的话就有点儿接不上来。

    到现在为止的交谈,都不是一个通神修士对还丹修士的态度,但却是离尘宗对一个“外地人”的态度。余慈已经习惯了这一角色,看起来赵子曰也有这个觉悟,他很认真地思考起来。

    余慈也不管他,从这边看下去,绝壁城千万间屋宇顶部的砖瓦反射着阳光,使得冬末天气看起来愈发地和暖,春天将近,连空气都变得湿润起来。他做了一次长长的深呼吸,身前鱼龙便有感应,尾巴甩击,在他身边绕起圈子。

    以控灵法饲养鱼龙已近十日,二者间的感应愈发地清晰。余慈便是闭上眼睛,也能感觉到鱼龙在周围里许方圆的移动轨迹,有时候小家伙离得近了,呼吸吐纳时,便感觉着双方气息互通当然,大部分时间还是鱼龙单方面地吸取他的元气以自肥,可这总还是形成了一条连线。

    也许是之前修炼《玄元根本气法》太过投入,余慈自觉不自觉便拿物象心象的思维去考虑。尤其是“从整体着眼、从结构入手、借外物映衬心象”的思路,由于是他的得意之作,影响更是深刻。

    他便不止一次地去想,若是将鱼龙也纳入他“心内虚空”,又会是怎样一番有趣的模样。

    只是,这终究是妄想罢了。

    鱼龙作为生灵,其气机之活泼、形神变化之复杂,即使比不上万物灵长的人类,也远远超过那些结构规整、气机运转相对单一的法器。他不是解良那般的天才,便是把鱼龙化入他的“物象”中,也难以一“笔”勾连,在心内虚空映现。

    说白了,还是把握不住,而且,就算是勾上了,又有什么用?

    正转着类似的念头,另一边赵子曰又开了口:

    “余道友,这条鱼龙当真不卖么?”

    余慈闻言,将注意力从鱼龙身上移回来,心下微有不悦。不过看赵子曰的模样,又很是诚恳,他冲着余慈拱拱手,道:

    “余道友,不是在下不懂得规矩,其实我是太明白这易宝宴的规矩,道友若是想在这上面换得称心如意之物,恐怕不那么容易!”

    “哦?”

    赵子曰见余慈有了兴趣,便笑着往下说:“我们北荒资源贫瘠,在那边生存,大部分应用之物,都要靠南边那些大商家供应。要说商铺店面的繁华,是要比这边强许多的。故而,对这些大商家的惯用手段,在下也比较了解。便如这易宝宴,道友在宴前可见到他们发下宝物清单?”

    “这倒没有。”

    “看,像这样类似的交易拍卖之类的场会,预先不发下宝物清单,与会者哪知道里面有没有他们需要的东西?又怎么调配筹措资源,拿来交换?既然不能及时调配资源,这易宝宴的水准便要大打折扣,随心阁也是此界的老字号了,又怎会不知道其中的道理?”

    赵子曰指了指在空中飞舞的鱼龙,又道:“这种情况下,就是让人碰运气。只有极少数的人会像道友一般,预先准备了鱼龙这样的珍奇之物,拿到宴会上亮相。大部分人只是凑个热闹,看看易宝宴上有没有稀奇玩意儿,有合意的便尝试着交换,反之也没什么损失。

    “至于随心阁,他们一定会拿出几件极有水准的宝物。一般都要稍稍高过当地人的承受力,让他们仔细衡量琢磨。交换成功,便当是寻常做生意;若是换不出去,也能留下随心阁专出精品的名声”

    “噱头?”余慈如此总结。

    “正是!”

    赵子曰击掌笑道:“像随心阁这样的大商家,其主要生意进项还是大宗交易,这样的小型商队,只是造几个噱头罢了。想在这上面找到称心如意的东西,可是要有十足的好运气,倒不如道友明说,想用鱼龙换得何物,我手里也有几条线儿,能够调配不少好东西,说不定能让道友满意呢?”

    听他此番言语,余慈不免又上下打量他片刻,最终一笑:“道友所言,入情入理,我是长见识了。不过可惜,这条鱼龙是有主的”

    赵子曰带着失望的表情离开了,余慈看着他身外张开绿光屏障,驭器飞下悬崖,也是良久没有收回视线。

    这家伙真是要买鱼龙,也就让人省心了,只是看他行径,未必就是这么简单。

    余慈忽然很怀念拥有照神图的日子。世上之事,从来都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便如此刻,他就在想,若是有照神图在此,莫说一个赵子曰,便是整个绝壁城的风吹草动,也瞒不过他!

    自从与南松子一战,使得照神图消失后,他每日都非常认真的地祭炼照神铜鉴,使之与自身气息呼应愈发细腻严密,他的一呼一吸,都能带动照神铜鉴内部灵气的潮汐变化,若按照“天罡地煞”祭炼法的标准,叠加符咒怎么都要到五层以上了,可照神图仍然没有恢复。

    余慈从来不认为自己没了照神图就走不动路,便如此次绝壁城之事。换了他单身一人,就算是有照神图傍身,也绝无可能在短短数日内主控全城,压得白日府抬不起头来。只是,人总是有些贪心的

    “想什么呢?”

    谢严的声音突然冒出来,余慈给吓了一跳。一回头,便看到谢严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

    他忙站起来,笑施一礼:“谢师伯。”

    几日里,余慈和谢严默契愈来愈深,称呼也不自觉改变,从比较生份的“谢仙长”变成了“谢师伯”,其实已经逾越了外室弟子的身份,但谢严不在乎,自然一切好办。

    谢严没搭理他,只将视线投在鱼龙身上,观察小家伙移动的姿态,半晌,才点点头:“你做得很好。”

    随后他便说:“下去吧。”

    “现在?”

    要知易宝宴要到两个多时辰后才开始,以谢严的身份,别说现在,就是迟到一段时间,也没人敢说闲话。如此急切,只能说明谢严对那金骨玉碟重视到了极处。

    明白这一点,余慈自然不会有意见,当下便被谢严剑气裹着,直落到天翼楼顶层。他们二人的出现,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两边廊桥上的那些纯粹看热闹的人不必说,下面三层,一些来得比较早的修士也不免议论纷纷。

    赵子曰和他的同伴们,除了被卢明月打伤,仍未痊愈的那人还在客栈休养,其余人等都早早到来,在各楼层间闲逛,时聚时散,看上去悠闲随意。谢严和余慈到来的消息传过来后,六个人又都聚在一起聊天,脸上都很轻松,只是话里内容凝重得很:

    “来之前没搞清楚,还想混水摸鱼。现在看来,这绝壁城乱是乱,可水没混!”

    赵子曰薄唇微动,话音低细却清晰:

    “和楼上那位聊了会儿。那人修为平平,却极懂得借势,心思也不小,看起来近日里似乎要有什么动作。有离尘宗在后面支应着,咱们要是陷进去,怕是拔不出身来,记着了,从现在起,不要轻举妄动,大买卖都先停下,等这波乱子过去,再说其他,明白?”

    同伴们纷纷点头,沙聪在这群人里排行老二,虽是骄横粗暴,脑子却还清楚,他压低声音道:

    “之前找到的几个主顾”

    “大还是小?”

    “小买卖,正儿八经的生意。”

    “做,怎么不做。易宝会不就是咱们这些二道贩子活动的好机会?记着了,咱们是二道贩子,倒买倒卖什么的没关系,还要多找些主顾,扬一扬名声,可是,别过了界。谁敢擅接大买卖,弄得大伙儿最后下不来台,别怪哥哥我不讲情面!”

    说着,他怀中狮子猫“喵”地一声叫唤,腔调尖锐刺耳。沙聪等人都是垂头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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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子曰不立危墙之下,鱼刺兄高卧云竹之间。灵台镜引得众人侧目,易宝宴但见丽影翩翩。一周前两天,点击红票啥的不要被甩得太远,收藏则要稳定可持续才好,拜谢!

第一百二十四章 胖子

    谢严和余慈的到来,把顶层正忙活的耿福吓了一跳。(.)此时顶层宴会的场面倒是都铺开了,可这个时段,是绝不能把两位身份最尊贵的人物请上席的,胖掌柜当下一路小跑地过来,毕恭毕敬地请二人移驾边上的云竹园。

    云竹园是天翼楼上最好的观景地,这里半封闭的空间,不适合举行大的酒宴,但作为贵宾的休息室却是正好。余慈便很喜欢这地方,至于谢严,此时除了金骨玉碟,什么都不挂在心上,任由耿福安排。

    将两位贵宾迎入园中,耿福也不敢久待,看着茶点都供应上来后,便施礼告退。

    云竹园内随即安静下来。

    余慈看向谢严,见这位仙长坐下之后,便瞑目养神,大概是想直接坐到宴会开始。鱼龙对谢严有些本能地畏惧,离他远远的,在翠竹中游动,余慈一笑,也就凭栏远眺,俯瞰绝壁城的景色。

    因为夹在山间,又是冬日,绝壁城的天色暗得很快。当山体挡住太阳斜照的光晖,巨大的山体阴影投射下来,遮住了大半个的城区,有一层灰色的阴影弥散开来,蒙住了绝壁城的上空,城中灯火由此逐一点亮。

    城中纵横交错的街道上,人流熙攘,店铺门面纷纷打开,烟火之气蒸腾而上,和高空云雾混杂在一起,遮住对面黑沉沉的丹崖,仿佛将其从渐暗的天幕下抹去。

    忽有这么一个印象,余慈也是失笑。他不再看那边,只看新城万家灯火,闲来无事之下,他运使从《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中学来的连星秘法消磨时间。

    此时天空尚无星辰,他就用城中的灯火代替,在灯火间连线,用巨大的山城为背景,画出符来。什么清心咒、五雷符、神行符……诸多符纹在他眼前心间流过,或许这也算是修行,不过他更多还是乐在其中。

    不过,在尝试五方通灵符的时候,他没有成功。此符毕竟复杂,且城中灯火闪闪灭灭,并无定数,也不是正经的运用连星秘法的环境,他多次尝试失败,也不再强求,干脆直接动手,顷刻间一道正经的五方通灵符书就,灵光飞洒,一解心中郁闷。

    谢严只是瞥来一眼,也懒得管他。

    顶层闪耀的灵光自然瞒不过楼上的诸多修士,不过谁都知道顶层此时有得罪不起的仙长在,议论之余,也不敢当真上来一看究竟。

    感受着灵光扩散,余慈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多日来的修行让他养成了习惯,放出五方通灵符后,便要练习一下神魂感应,正如解良所说,两相结合,是锻炼神魂的极好办法。

    轻车熟路之下,余慈“心湖”扩张,一组巨大的同心圆铺开,并且很快形成了一个由感应信息到做出判断、由做出判断而明确环境、由明确环境而更清晰感应的良性循环。

    慢慢的,一组模糊的轮廓呈现出来:有栏杆、有修竹、有隐约的人形,还有活泼游动的细长生灵。

    这是身畔的云竹园。

    如此感应,正是解良所说的还丹修士一颗金丹“虚空悬照,映彻大千”的状态。

    以前,余慈能够利用五方通灵符加强神魂感应,在长时间准备后,进入此一状态。如今,无论是进入的方式还是准备时间并没有缩短,可是,呈现此状态的“地方”却改变了。

    在这里,天色沉暗,上有明月悬照,山林静谧清幽。中央小湖波光粼粼,如撒碎银。湖水中,游动着一个模糊的影子,那是余慈已经呈现,却仍未成形的心象。

    不知何时,余慈的心神已经进入了“心内虚空”之中。

    关键就在中央小湖上。

    余慈布置的“心内虚空”的结构布局中,明月代表着过去的痕迹,无边黑暗便是亟待探索的未来,而山林小湖,则构成了他现在拥有的一切。其中,中央小湖可以看作是余慈的形神本体,外围山林则是以照神铜鉴为代表的“外物”映像,二者相对相成。

    在余慈看来,在中央小湖中游动的影子是“心象”,但不能将中央小湖和心象区分开来。小湖其实是“心象”的延伸,是他的“物象”的某种象征,正对应着神魂、或是“同心圆理论”的基本结构。

    因此,很自然的,代表着神魂结构的“心湖”便与中央小湖浑融一体,无分彼此。

    当然,不能忘记还有外围山林所象征的照神铜鉴在起作用。这件宝物除了映衬心象,还在“心内虚空”和外面真实世界之间架起了一座桥,使本来相对独立的“心内虚空”,与外界天地生联系。

    这种情况下,余慈可以在“心内虚空”进行神魂感应,联通外界,再将感应到的信息投进来,倒似是照神图在“心内虚空”复现一般,只是范围和清晰度什么的,就不能强求了。

    在照神图消失之前,余慈一直在尝试将神魂感应和照神图相结合,却全无头绪。如今照神图不在了,他却获得了突破,世事之奇妙,莫过于此。

    此时此刻,中央小湖之外的广阔空间,山林依旧。可是在贴近湖边的那部分,却代之以“云竹园”的模糊轮廓。这是由神魂感应映现出来的,也是内外虚空相通的标志。

    其实,此次余慈锻炼神魂,加强感应,过程并不顺利。天翼楼内的气息非常复杂。,因为里面加进来太多修士,他们的气息混杂在一起,给神魂感应提供了极大的信息量,使余慈能够在更丰富详实的条件下做出判断,但也几十上百倍地增长了环境的复杂程度。

    正如之前他在崖顶感叹的那样,小小一条鱼龙,其周身气机的复杂性已经出了他的把握极限,更不要说楼上百多号修为有成的修士聚在一处,彼此影响变化。

    这就形成了一个非常古怪的情况:一方面,余慈对周边环境中的摆设,就像是围栏、桌椅板凳、各种装饰陈设之类的位置、轮廓越来清晰,这都是他神魂作出的精准判断的结果;另一方面,感应范围内的所有修士的形象又是极其模糊混乱,彼此错杂,很难分辨。

    在五方通灵符的作用下,余慈的感应极限要在三里以上。可受上面情况的影响,他现在能够比较准确把握的,也就是“云竹园”的范围。他知道,在他潜心感应的时候,园中陆续进来几位实力颇强的修士,向谢严请安问好。

    这些人的气息表征都非常鲜明,可若想进一步探知,扩散的神意力量像是撞在无形的幕布上,总是隔过一层。持续的时间久了,这些人的气息又混杂在一起,感应起来愈吃力,憋得他心里难受,但对这巨大厚实的“幕布”,又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僵持半晌仍毫无进展,余慈又觉得云竹园里人来得差不多,正要暂时放弃。“心湖”的水波潮汐忽然一个激荡,这片小天地中,加进来一个新的对象。

    相较于其他修为精湛之辈,这家伙周身气机可要简单太多太多!好像是巨大幕布之上的破烂缺口、最薄弱的所在。缺口乍一出现,余慈已顾不得那究竟是什么,神魂感应自运作,积蓄了很久的神意力量轰然涌入。这一瞬间,余慈似乎听到了一声屏障破碎的脆响。

    然后,一个憨态可掬的大胖子从虚空中“跳”出来。

    胖子厚唇启合,似乎是说些什么,余慈全没听清。他只是“看”到,以胖子为中心,鲜亮的色彩向四面八方蔓延。

    如果说最初的胖子形象还只是用墨笔以写意的手法描绘的大致轮廓,但在“着色”之后,便成了一幅细腻精致的工笔画,然后这画便“活”了,成为清晰真实的人物,映现眼前。连带着他周围的环境,也都鲜亮明艳起来。

    这一刻,余慈想起了照神图。

    也是这一刻,谢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走了。”

    余慈一震,心神从“心内虚空”弹出,回到现实世界。此时,云竹园内已有七八个人,自然以谢严为中心形成一个小圈子,此时都站起来,准备往外走,同时用非常古怪的眼神投射过来。

    在谢严起身之后,只有余慈这一位,依旧大咧咧的斜倚栏杆,瞑目养神,要让谢严亲自叫他,才睁目回神。

    余慈还稳得住,既然是修士,自然是修炼比天大,连谢严都不在意了,旁人的目光更是毫无影响。

    他冲着园内诸位面熟或面生的修士点头笑笑,也站起身。只这一眼的功夫,他便看到,耿福正躬着腰,做出“请”的姿势,招呼这些仙长入席。形象和他“心内虚空”所显现的一般无二。

    而且,胖子对余慈刚刚的神意冲击,显然是毫无知觉。

    便在此时,左小臂烧灼的痛感直刺脑际。

    余慈袖中,照神铜鉴热得烫,澎湃的热力从胳膊内侧的嫩肉传导而入,融进周身元气之中,一时难分彼此。被这般热力推动,余慈的心脏不可抑止地狂跳起来。

    似乎,他有了一个了不起的现……

    只可惜,他暂时没有时间去研究了。此刻,以谢严为,云竹园内各头面人物陆续走出竹林屏障,外间宴会厅堂八音齐奏,一下子热闹起来。

    时辰到,易宝宴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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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突至

    4顶层的宴席排列大致形成一个半圆,是传统的跪坐席位,前置矮几,中间围出一个颇为宽敞的空地,此时在耿福的指示下,自有貌美如花的女侍引领各位头面人物就坐。(.)余慈深吸口气,强迫自己的心神从照神铜鉴上移开,目光环扫,将偌大厅堂内的人物都纳入眼中。

    他第一眼便看到了金焕。这位白日府主之前没有进入云竹园,而是在厅堂一角,和人说话。听到宴厅奏乐,才走过来,刚刚与他说话的那人就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那是匡言启。

    金焕倒还是一贯的模样,乌金长衣,腰围玉带,方脸上不怒自威,数日来的被动局面,似乎没有对他造成影响,他大步走过来,与谢严见礼,再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颇有地主的气派。

    众人随即入席。谢严理所当然坐了上第一位,余慈挨着他坐下,这个位次或许有很多人不爽,但没有人敢提出置疑,金焕到另一边去坐,和两人遥遥相对,匡言启却是没有座位,只是站在他身后,垂不语。

    诸位头面人物当然是可以带随从的,匡言启也挂着一个“居中协调”的差事。至于为什么不是与金焕关系更亲密的金川,听说那小子自上回和余慈在天翼楼照面之后,回到府中就被金焕禁足了。只是,现在看起来,匡言启的精神状态也不是太好,几日不见,消瘦许多。

    一阵纷乱之后,各头面人物都已入席,言笑晏晏,气氛还比较融洽。余慈目光又一次扫过,这回他看到了赵子曰,这个疑似贩卖私货的家伙正冲他微笑,然后又扭过头,和对面一位道士目光交击。

    那道士自然就是卢明月。余慈只是遥遥看过他一眼,此时离得近了,灯光下看得更真切,只觉得这厮真真是个酒色之徒,只是不知为何,眉目满盈喜意,便是和赵子曰隔空对眼抵劲儿,也有种“懒得与你计较”的优越感,好生奇怪。

    而在他旁边,是一个和尚。

    当余慈的目光投射过去的时候,和尚也抬起头,出奇端正沉静的脸上本是毫无表情,但见得余慈的注目,便微笑点头,十分友善。余慈也笑,似有默契在其中。

    毫无疑问,这就是伊辛和尚。与他座下弟子毒蛇般的相貌完全没有任何共同点,端坐的姿态,堪比任何高僧大德。

    “知人知面难知心。”余慈暗自感叹,看这厮模样,又有谁能想到,他就是天裂谷动乱的罪魁祸,是一条真正毒蛇,隐在暗处,择人而噬呢?

    此时,席上还有人没到。

    天翼楼顶层共安置了十四个座位。分别安置离尘宗仙长、绝壁城五大势力的脑、散修的代表人物卢明月,五位远道而来的“外地贵客”以及还未露面的随心阁商队领。

    此时,以赵子曰为代表的“外地贵客”都已到齐,商队领要准备主持随后的易宝宴,没有入席。此外,余慈下,也就是万灵门的席上空着,这点也在情理之中,自从当年惨败给金焕后,史嵩再未踏入绝壁城半步,设个席位,也只是表示尊重而已。

    只有一位……

    “玄阴教赤阴上师到。”

    这种场合下,耿福当然不可能拉长腔调吆喝,可就是这样平实的一句话,与随之而入的香风倩影合为一处,还是瞬间引动了所有人的目光。

    一身玄阴教特有的黑衣斗蓬,赤阴缓步踏入厅堂,俏脸上表情淡淡的,线条清晰的面庞,像一尊绝美的雕塑。对席上诸人的招呼,只是简单回应,没有半点儿迟到的自觉。事实上,她是掐着点儿到的,非常准时。

    从头到尾,她也只是在面对谢严的时候,多说了一句“见过谢仙长”之类的话,两边宗门有心结在,也不可能多么热络,再一点头,这位女修便径直入席,按照席次安排,坐在金焕下。这样,恰好和余慈面对面。

    二人视线并无交流。

    余慈小臂内侧,照神铜鉴的热力依旧烙在皮肉上。但在此刻,先前略有些焦躁的心情忽然平静下来,仿佛将一捧冰雪放置心头。

    下方陡然彩声如雷,震得天翼楼微微颤动。那边的易宝宴已经开始了,而且开始便搏了个好彩头。

    这像是一个信号,顶层小范围的交谈停止了,不过随心阁的商家还未到来。

    在座诸人自然都沉得住气,任楼下彩声呼叫一浪高过一浪,也都巍然不动,只是有些人心里未免就嘀咕两句,那随心阁的架子未免太大了些。

    便在此时,案几围成的空地上,一缕烟气冒出来,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烟气曲折变化,隐约成形。像是初生的树芽,破土而出,慢慢地长高,树干渐成,又开枝散叶,生成几根烟气缭绕的枝桠。

    枝桠并非固定住的,而是在烟气树干上旋转游动,彼此交错变化。余慈数了数,共有五根。

    而在枝桠上,又有烟气层层叠叠,生成树叶模样,事实上是承物的托盘,其上有各色光华闪耀,透过外层缭绕的烟气,化为迷离之光,照耀全场。一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噱头!”

    余慈心中嘿地一声笑,转眼去看赵子曰,却见那人也投来目光,想必也是想直来之前崖顶所说的话。两人都是笑着点头示意,又分别将目光投往烟树上去。

    说是噱头,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一手“平地起烟树,五枝接宝光”的手法,很是引人眼球,尤其是轻烟缭绕枝叶之间,不知是什么性质,只见光华透出,真正的宝贝却是若隐若现,无论如何都看不真切,勾得人心里痒。想来只此烟树,便是个颇为不俗之物。

    便在此时,哈哈的笑声响起来。

    “惶恐惶恐,劳诸位仙长、道友久候。敝人周有德,忝为随心阁管事,在此有礼了。”

    伴着笑声,一个矮壮的人影从屏风之后转出。此人长得墩实,脸上却是笑眯眯的一团和气,是很典型的商人模样。此时他抱拳至顶,连连拱手,向在座诸人行礼。待到得席前,又特意单独向谢严那边躬了躬身:

    “自当年不老泉一别,谢仙长风采如昔,令人好生羡慕。”

    余慈早上见过这周有德一回,知道他是个很圆滑的家伙,却不知道他和谢严还是旧识。

    谢严诡异眼珠微瞥,目光在周有德脸上扫过,略一点头,算是回应。随即扭过脸来,仍自盯着场楼层中央那株烟树。

    周有德显然是知道谢严脾气的,再向周围团团行了一礼,才坐下来,随即轻咳了一声。其实他身体状态不太好,脸上颜色蜡黄,就是在几日前遭到强人打劫时受的伤,此时也是强打着精神,维持着职业的笑容,面面俱到地打招呼。

    便在这个空当,余慈感觉有些不对劲儿。

    视线转向谢严,现这位师伯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烟树上闪耀的光芒,神情很是严峻。也是他近日来与谢严接触得多了,才能有这般细致的感觉,在旁人眼中,这位性子孤僻古怪的仙长,一直是那个表情,从无变化。

    谢严在看什么?

    余慈是看不透宝物外面那层烟气的,但他的眼力也不能和步虚修士相提并论。

    此时,楼下不知是展示出了什么宝贝,引得一片惊呼,炒得气氛更是热烈。待此声响过去,周有德终于进入正题,伸手虚引,指向宴席中央的烟树。

    “诸位,这便是我随心阁,为今次易宝宴准备的五件法器,都是从西方佛国携来,极具特色,与修行更是有大益的。诸位当知这易宝宴的规矩,我启封一件宝物,若有仙长、道友瞧得入眼,可以大略估个价,以同等价值的宝物换取,或者用我随心阁的‘如意钱’购置。唔,当然,启封之前,敝人会将价格说出来。”

    在座诸人,倒有大半在笑。并不是周有德话里如何风趣,而是因为明白他话里的背景。

    像随心阁这样的大商家,一直都致力于在修行界设立一种通行的货币,改变传统的以物易物的交易模式,但最终,其鼓捣出来的货币,也只能在小范围内流通,便像这‘如意钱’,大概也只有和随心阁打交道时才有用,在座众人都是没有的。周有德其实也是在卖力鼓吹,这点心思,大家都明白。

    周有德也是哈哈一笑,不再多言,轻轻击掌,烟树一根枝桠之上,层层云烟如莲花般盛开,显露出其中一枚巴掌大小的圆环,似由黄铜类的金属制成。看上去,这枚圆环卖相也是一般,周有德则开出一个价钱:

    “‘通心犀环’,如意钱五千。”

    有熟知内部行情的,便有些惊讶,这个价钱可是非常不俗。大约相当于“天罡地煞”祭炼法四十层以上符咒叠加的法器价值了。

    见到众人表情,周有德笑了笑,继续解释道:

    “此‘通心犀环’乃是取西方佛国特有的环角犀之角,揉以风磨玄铜炼制而成。由兰若寺高僧大德开光,另经三十一层浴佛大咒叠加,贴身放置,可祛心魔、驱邪气;用以攻敌,可降阴魔妖孽。此外,由于‘环角犀’的特性,依仗此物,禽言兽语,可不修自通,与万物生灵做简单沟通,非常别致。”

    余慈遥遥打量那圆环,忽想到若是当日与南松子碰上的时候,有此环在手,应对还要更从容一些。

    周有德环视宴席诸人,咧嘴笑道:“有哪位道友感兴趣么?”

    宴席上一片沉默,这不是无人问津。而是感兴趣的人都在计算,应该怎么个“易宝”,才更划算。周有德也是好耐性,微笑等着。

    便在此时,忽有人低喧一声佛号,正是伊辛和尚,他出身佛门,更了解底细:“兰若寺是西方三十三宝刹之一,若由其中高僧开光,当抵得上十层符咒叠加,而那通禽言兽语的功效,倒像是为万灵门量身打造的一般。可惜,史门主不在这里……”

    “谁说史某不在!”

    苍劲的呼声从门外传入,话音未落,一个身材高大,头斑白的老者大踏步进来,笑音经由胸口震荡,再迫而出,浑厚有力:

    “如此热闹好宴,史某怎能不来?”

    余慈目光斜瞥,正看到金焕脸上,惊疑过后,全无掩饰的阴沉颜色。

    五十年未入绝壁城一步的万灵门门主史嵩,就这么全无先兆地来到了天翼楼上,现身在他的老对手面前。

    楼下又是一阵惊呼,似乎为史嵩的到来,做了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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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缺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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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史嵩踏入天翼楼顶层的之后,宴席上的气氛忽然变得非常微妙。

    像赵子曰这样的“外地人”都能感觉到,整个宴席似乎被一分为二,两种不同的气场彼此交缠,属于绝壁城的每个人,似乎都在其中划下立场界限。但在此氛围变得更加明晰之前,史嵩大步走到主位前面,向谢严深深施礼:

    “多谢谢仙长施以援手,免我万灵门遭妖魔屠戮之祸,万灵门上下铭感五内!”

    在座诸人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情,竟然如此严重,都很好奇。谢严却还是那副表情,近于无色的眼珠甚至都懒得转动,只是点头便罢。

    史嵩并不在意,又转向一旁的余慈:“余道友的义举,我万灵门也是深印在心。”

    他说的就是对付屠独那档子事了,余慈也不多言,笑着欠身回礼。

    史嵩外表看起来是个很爽快的人,甚至有点儿风风火火的味道。和谢严、余慈特意见礼之后,也不多话,径直坐到他的席位上,也就是余慈下手。然后,便昂起头,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很深的痕迹,使这面庞显得苍老,颊边还有三道并列的细长伤痕,据说那是和金焕交手时留下的纪念。

    此时,他便用谁都能看懂的眼神,死盯着金焕,两眼中像是燃着火,而金焕也毫不示弱地盯过来,厅堂内的空气温度瞬间提升,烤得人皮肤发干。

    人们毫不迟疑,只要再有一点儿刺激,这两位便要直接动手,来个你死我活。这种氛围,早已经脱离了易宝宴的范畴。

    余慈却没去管宴席间几乎已经全无遮掩的激流,他扭头看谢严。

    此时他清晰地察觉到,谢严的眉目间,聚起一团风暴。这风暴从宴会开始之初便已蓄积,而在史嵩和金焕对峙的时候,达到了巅峰。随后就是一声沉沉的问话:

    “金骨玉碟何在?”

    这还是他入席后首次开口,包括史嵩、金焕这对老冤家,宴席诸人都是愕然望来。余慈看见,周有德脸上先是惊讶,随后又想起什么,眉头打起了结。

    厅内稍一静默,周有德压低声音,用不确认的语气道:“谢仙长的意思是”

    只看他这表情,余慈便心叫不好,再看旁边谢严已握紧了手上黑鞘长剑,忙先一步道:“周管事,我家谢师伯听说贵阁从西方佛国收集到一块金骨玉碟,准备在易宝宴上出售,可有此事?”

    此言一出,厅堂内的气氛又有变化。席上诸人大都将视线移到烟树之上,灼灼目光闪动,想要破开烟气,看看谢严索要的金骨玉碟是个什么模样。周有德笑容常在的脸上却是变了颜色:

    “谢仙长急需此物?”

    谢严也不答话,只拿那对水色的眼珠盯着他。

    在这目光下,周有德如坐针毡,事实上他也确实坐不住了。他甚至不敢对上谢严的目光,只将视线移到余慈这边来,似乎在请他理解:

    “那金骨玉碟本来是有的”

    他话里卡了一下,才道:“那是别人提供的消息,敝阁用那消息将宝物到手后,刚过天裂谷,提供消息的那人便等在那里,以重宝将其换走。其人行径古怪,可是所做也合乎规矩,所以”

    余慈听了半截,心下已经凉了。却仍抱着一线希望:“那人的身份?”

    周有德脸上颜色糟糕透顶,只能强自苦笑:“不知。”

    这一刻,宴厅内因金焕和史嵩对峙搅热的空气,被一股似乎从阴窟里吹出来的寒风吹散了。

    谢严霍地站起。

    周有德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了,但在此刻,他刚起来的身子竟是一软,又坐回到席上去。

    就算除了余慈之外,厅中没人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谢严绝不屑于掩饰自己的心情,恼怒、懊悔、焦躁等等负面情绪可以让每个人都感觉到,而这样的情绪,便像是一个随时都要崩溃的剑鞘,内里便是绝世锋芒。

    此种气氛下,人们都毫不怀疑,谢严真的可能拔出剑来,将周有德给劈了或者,还要加上他们所有人!

    余慈眉头紧锁,也站起身,正要说话,却见谢严一语不发,大步走出宴厅,留下瞠目结舌的一群人,尤自不明所以。

    余慈叹口气,也追了出去。

    谢严没有走远,就站在外面的观景平台上,仰望彻底黯沉下去的夜空。余慈走到他身后,想安慰两句,却不知该如何说起。偏在这时候,鱼龙从竹林中摇头摆尾地游出来,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

    两人的视线同时落在鱼龙身上,心情都相当复杂。然后,余慈便听到谢严说话,说的是与前面全不相干的事:

    “人之修行,第一条便是找路,不管这路是自己还是人家的。有了路,才有了凭依,若是脚下踏空,别人就是想帮忙,也使不上力。”

    他说的就是于舟,余慈静静听着,此时此刻,不需要他发表见解,他也没有发表见解的心情。

    谢严继续说话:“所谓长生,便如这天空,无边无涯,尽可包容一切。其中每一颗星辰,都是一个长生的目标,找准你那颗星星,在二者之间连线,就是要寻的长生之路。如此简单的事情,偏偏就是有些人,稀里糊涂,只看到天空,却看不见星星,把线抛上去,却是曲曲绕绕,终至迷途。”

    他说的还是于舟,可也是在指点余慈。末了,他终于转过目光:

    “你现在就很不错,不管是不是长远,至少有个目标在前头,做起事来,也雷厉风行”

    余慈知道这些天的谋划瞒不过他,但被直接说出,仍微有赧然。想解释两句,却见谢严摆了摆手:“去做吧,不论好坏,只要做出来,就比闷在心里强出一万倍!”

    说罢,不再给余慈多说的机会,飒然啸音之中,他驭剑飞空,不知所踪。余慈本想与他说鱼龙的事,因为金骨玉碟不见,也不知鱼龙该怎么处置,但眼下只能压后,而且时间也差不多了。

    看了眼外间万家灯火的山城,余慈伸手拍击面颊,让心情从前面的低潮中脱离出来,再吹了会儿冷风,这才迈步进去。到门前,却碰到缩在角落里的耿福,这胖子实在是个机敏人物,显然已经感觉到里面的气氛不对,哭丧着脸看过来。

    看到他,余慈不免想起刚刚突有反应的照神铜鉴。此时,铜镜的温度不知何时已经降了下去,恢复了平常状态,可是里面似乎有些细微的变化,需要他去挖掘。想到停滞很久的研究重见契机,对这位胖掌柜,余慈倒是颇有好感,冲他一笑,径直走进厅堂。

    他才一进去,所有人的目光便都移过来。这个时候,没有人可以轻忽谢严的态度,不说谢严背后的离尘宗,便是谢严本人,其高高在上的步虚修为,真使起性子,也足以让在座的所有人好看!

    余慈很明白这些人的想法。所以他从容回到座位上,端起杯子,向宴席上诸人示意:

    “当喜则喜,当怒则怒,不加伪饰,谢师伯是性情中人,诸位习惯便好。”

    他既然举了杯,不管宴席上诸人心思怎样,都要有所表示,当下便也都举杯共饮。只是这里面有两个例外,一是金焕,没有了谢严在场压制,他的傲气绝不允许他附合余慈这等小辈;另外就是坐在他下手的赤阴,这位同样高傲的美人儿,进来宴厅后显得很低调,不言不语,但在众人举杯共饮之时,她却没有任何从众的打算,唇边似笑非笑,冷眼旁观。

    这一切,余慈都看在眼里,却只作不知。

    一杯酒饮罢,余慈下手的史嵩先向余慈点头致意,随又大笑:“刚刚来得迟了,不知什么宝物,让伊辛大师也赞不绝口?”

    他这么一开口,刚刚被谢严冻结的空气,又有升温的趋势。

    对他明知故问的话,伊辛和尚微微一笑,并不多言,目光移转,看向周有德。

    周有德正是心事重重的时候,便是饮下那杯酒后,也没有缓解。不过,他终究是见过世面的,知道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稳住,当下展露笑容,将前面的介绍的言辞换了个花样,又讲了一遍。

    史嵩听了连连点头:“伊辛大师好眼力,这枚通心犀环果然最适合我宗门之法。这样,我这儿倒有一件宝物,请周管事看看,可能换得此环么?”

    说着,他便从储物指环中取出一件大海螺状的东西,白森森的,颜色很是诡异。众人细看去,发现那那竟是个由骨头打制的物件,且不是一整块,而是由千百个细碎的骨片拼接而成,纵横交错的细线蔓延到每一个角落。

    史嵩微笑将这诡异玩意儿举到嘴边,凑上后面留出的入气口,轻轻一吹,“呜呜”的声音便响起来,里面还掺杂着连串细碎的尖音,好像里面有几十只哨子错杂响起,音波穿透四壁,响彻天翼楼,非常妖异。

    在场的修士,眼光或多或少都是有一点儿的。看史嵩演示一回,便看出许多信息,一时都是面面相觑,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才好。

    便在此时,外面夜空微亮,似乎有人放起了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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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火晚会拉开帷幕。鱼刺兄举杯邀诸位书友同赏,呃,可不要像金焕和赤阴那么不给面子收藏和红票啥的尽管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下手

    

    天翼楼顶层,宴席上的气氛紧绷之余,又非常古怪。

    史嵩手里的玩意儿,看上去惹眼,材质、设计什么的也不错,可是上面竟没有一点儿被祭炼过的痕迹,灵光黯淡,和那“通心犀环”相比,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上的。若想拿它来换,无疑是一个非常拙劣的玩笑,可看史嵩煞有介事的模样,又没有一点儿开玩笑的意思。

    周有德脸色很不好看。他畏惧谢严是理所当然,毕竟谢严后面有离尘宗,可连史嵩也这么折辱他,难道真当随心阁人人可欺么?

    这时候,有人嘿地冷笑:“莫不是是大手大脚惯了,万灵门的家底都给败光了吧。”

    说话的人身材瘦削,面容平凡,眼睛很小,又时常眯起,好像是整日里睡不足的模样,正是无生剑门门主董剡。大部分情况下,此人都是很不起眼,可一旦开口,便极是阴损。

    无生剑门是绝壁城五大势力之一,只不过这“势力”之说有点牵强,概因此宗门内算上门主董剡,也只有十三个人。可是这十三个人,竟全是通神以上修为,而且全是实战能力极强的剑修,精修剑道,驭使剑光,可杀人于百步之外,纯论实力,不弱于任何一个势力的高端战力。关键是十分团结,以董剡马首是瞻,大战时同进同退,号称“十三鹰”,是一股绝不容轻视的力量。

    当然,战力再精锐,人数也太少了些,且是外来户,到绝壁城来不过三十余年,不善经营地盘,故而在绝壁城,其实是托庇于白日府羽翼之下,大约类似于客卿的身份,但要更自由些。

    在此宴厅内,绝壁五势力立场划分便很明显了。白日府和无生剑门是一边,万灵门和净水坛是一边,玄阴教则是一贯的冷眼旁观的态度。

    赵子曰等“外地人”此时完全被遗忘了,而这些人也非常明智地选择了旁观。此时便连傻子都能看出来,宴席上冲突一触即发,还不知会酿成什么后果。

    史嵩扭头去看董剡,丝毫不恼,反是傲然道:“这白骨吹,乃我万灵门众志成城,自天裂谷动乱以来,搏杀的妖魔鬼怪、猛禽凶兽之遗骸所制,我万灵门孤悬在外,动乱时遭遇的妖魔凶兽层出不穷,最强的一波冲击,仅实力在通神修士以上的便有七十五只,还丹妖魔四个,全靠门中弟子浴血苦战,才支撑到谢仙长等人援手的那一刻。以此战利品制成的器物,难道还换不得一件法器么?”

    被史嵩顶回来,董剡小眼眯缝得更细,眼中寒芒流泄,却是如霜如剑。

    此时,周有德强按下不满,苦笑道:“史门主,在下冒昧说一句,此物虽好,可却贵门修士以血染就的纪念之物,不可轻动。”

    这话很委婉,但意思是明白的。史嵩闻言又笑:“以血染就周管事说得真好!”

    他又将白骨吹举在唇边,吹了一个古朴苍凉的调子,内里哨音却如万鬼嘶叫,刺人耳膜。满座人都皱眉的时候,外间又一道火光闪亮,这次持续的时间却长得多,闪闪灭灭,没个消停。

    金焕终于注意到外间异样,眉头皱起,示意匡言启去看看情况。匡言启绕席而过,此时,史嵩苍老容颜上三道细长疤痕抽搐,盯着金焕,压着嗓子道:

    “有件事,要向金府主求证。”

    金焕冷冷看他,全无反应。

    史嵩自顾自地说下去:“万灵门孤悬城外荒郊,天裂谷动乱以来,妖魔袭扰频繁我认了,可我就不明白,元月初七,我刚才说的那回妖魔侵袭,无巧不巧竟然有四个还丹妖魔同时杀来,其余凶兽妖魔不计其数,偏偏之前全无先兆若不是谢严仙长等人及时赶至,我万灵门恐已再无噍类,即使如此,门下弟子死伤仍逾四成,如此局面,金府主有没有什么话要讲?”

    两人目光在虚空中对拼一记,金焕眉头却是微皱。当然,这不是因为史嵩的诘问,而是因为他心底陡然泛出来的不安感觉。

    外间,匡言启已经到了观景的云竹园里,看见外面山城的现状。金焕眼力极好,已透过层层竹影,见到年轻人的身子猛地发僵,然后惊惶失措地回身。

    未及发声,寒芒暴闪,血雾喷溅!

    金焕已经生出警兆,可他却绝没有想到,凌厉的一击,竟是起于腋肘。

    太近了!尤其是寒光扭曲,似乎是融进了宴厅照耀的烛火中,发端又是无声无息,等他真正惊醒,做出反应,左肋已经被利刃贯入,深及半尺。

    惊天动地的咆哮声起,刺目的金光火焰以金焕为中心轰然喷发,将方圆五尺之地的一切都化为灰烬,刺入他体内的利刃也被挤出,伴着喷溅的血雾,被真煞拧成了麻花状。可是,利刃在空中旋转数周,便以超卓的韧性嗡声弹直,竟是丝毫无损。

    便如它的主人,一击得手,身形如烟似雾,向外飘移,轻而易举地躲过烈焰冲击,再伸手,犹自沾着血渍的利刃便落在她素白的掌心。

    挥去白刃上些许血沥,赤阴一直疏离懒散的神情已是一扫而空,娇笑道:“动手便动手,哪来这么多废话!”

    话音里,一声巨响,天翼楼楼顶轰声爆裂,这是金焕立下决断,向外遁走。而在他下方,“哞”声低吼,一道暗金光华飞起,转眼穿透金焕外围护身真煞焰光,正中其肩背。

    金焕再发一声痛吼,浑身火焰交迸,终于将那暗金光华弹开,而已经近乎失控的火光闷爆声中,直接将整个楼顶掀飞,外界的寒风猛灌进来。那暗金光华回落,观其形貌,乃是一根金刚杵。

    这是伊辛和尚所发。

    “走!”

    尖叫的是董剡。在金焕遇袭的第一时间,他便反应过来,然而离他最近的就是史嵩,刹那间剑光阴火碰撞,两人身前案几都是四分五裂。而此时,金焕已经中剑又挨杵,逃到了天翼楼外,董剡也不敢恋战,驭剑飞起,要与金焕会合。那一声叫唤,就是信号。

    史嵩似乎是顾忌着身后的余慈,没有追击。

    天上金焕闻声,也想与董剡合力,身形便是微滞。然而此时他心中却是一冷,抬头看,只见卢明月不知何时,已经飞到他头上,怪笑声中,像是一只蝙蝠,在夜空中斜掠而过。

    便在此刻,董剡的剑光冲上来,两位绝壁城最顶尖的剑手,身形瞬间交错。而交错的中心点,就是金焕。

    第二波血雾砰然炸开。

    这一瞬间,金焕身上不知撕裂了多少伤口,每一道伤口都有剑气穿刺,损经断脉。这些剑气,有来自卢明月的,也有来自董剡的!

    金焕出奇地一声不哼,瞳眸却已被鲜血烈焰映得赤红。

    他看到了,新城对面的丹崖上,火光冲天,无数人影在火光下纵跃起落,乱成一团。

    越是如此,他越是沉默,下一刻,夜空中霞光披散,光华透上半边天空,中有一颗圆珠,初时径不过两分,却随霞光扩散而迅速膨胀,转眼已有拳头大小,在虚空中飞速旋转,吞吐红焰,哧哧有声。

    “万芒披霞珠!”

    无论是卢明月还是董剡,都非常忌惮这颗珠子,见状顾不得扩大战果,同时后退。然而金焕容得了卢明月,却绝容不了董剡,赤红的眼珠随着董剡的身形移动,手上早已掐了印诀,引发宝珠威能。

    “刷”地一声响,霞光偏折,便如同收拢的扇子,又像甩击的长鞭,追着董剡的剑光而去,临接近时,又倏然扩散,重新化为横亘天际的霞彩,其中更有千百道霞光如刺,攒射而去,瞬间将董剡吞没。

    “呀!”

    董剡一声痛呼,但他终究是有实力的,在千钧一发之际,剑光扭曲,硬生生从霞光芒刺中冲出来,侥是如此,身上也不知中了多少根霞光刺,灼热的火毒破开剑气屏障,渗透进来,顶得他鼻子嘴巴里都冒火星:

    “你们动手啊!”

    董剡是真急了,而他一叫还真有效果。大笑声里,刚刚与他做戏的史嵩冲天飞起,与之同时,一道粗若水桶的、长逾十丈的巨大蛇影从后面崖壁阴影中扑上来,蛇吻大张,朝金焕一口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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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上变故来得是何等突然,高温血雾方在屋宇内扩散,天翼楼的楼顶便给整个地轰飞,燃烧的屋梁炸开了千百个碎块,混杂在砖瓦碎石中,向悬崖下飞散,像是一阵火流星雨。

    楼下、两侧回廓上原本此起彼伏的呼叫声陡然一静,随后就是微有骚动,有胆子大的探头出来,仰望上空,恰可看到金焕周身火光炽烈,破空飞上,董剡和卢明月的凌厉剑气,像是吐信的毒蛇,在他身上数进数出,又带出漫天血雾。

    而等到金焕挥手霞光起,祭出“万芒披霞珠”,绝壁城的半边天空都被霞光照亮,冲击余波扫过崖壁,瞬间焦化的碎石轰然飞溅,整个天翼楼都在震荡,这一回,所有人都是噤声,等巨大的冲击过后,骚乱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楼上的修士和普通民众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越是如此,他们越是恐惧这难以预估的后果,不知是谁最先叫出第一嗓子,紧接着惨叫呼喊之声不绝于耳,两侧廊桥上,不知有多少人狼奔豕突,想着逃下这危险的高楼。而普通民众之类也就罢了,一、二、三层的数百名修士、江湖客等,又哪有省油的灯,说不得便有几个素行不良的,想趁乱捞上几把,眼看局势就无法控制。

    “慌什么!”

    沉沉喝声经由特殊功法的放大,响彻天翼楼。

    余慈背着手,从顶层沿梯而下,平静开口:“有离尘宗在,绝壁城的天再变,也在离尘宗的巴掌里攥着,这事儿,谁有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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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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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议”字刚出,窗外便是火光大盛,金焕切齿之声轰传过来:“余慈小辈,你为一己之私”

    他尚未说完,便有史嵩长笑声加入:“多胜寡,众胜孤,金焕你横行霸道,欺凌同道之时,可想过有今日?”

    从窗口望去,夜空中火光再度被压制,天空中那条粗有合围的巨大蛇影蜿蜒而上,不顾炽烈火光烤得皮肉焦炙,扭曲盘折,将金焕身形及那“万芒披霞珠”圈在其中,隆隆之声如石磨碾动,在天上翻翻滚滚,转眼离开天翼楼上空。

    余慈微微一笑,到了一层之后,又转身上楼:“这个有异议的去了,还有别的没有?”

    说话间,各楼层间都有三五个通神修为以上的人物,领着精锐武士,如狼似虎,又像是筛子,在人群中筛过,有些刚刚趁乱想上下其手的,当即就给控制起来,虽不能说是天网恢恢,但震慑力极强,一些心里蠢蠢欲动的家伙,见此场面,不免都要有些戒慎之意。而眼尖的更是发现,最初那场混乱过后,夹杂在人群中的白日府人马,竟然给摘了个干净,全部给控制起来。

    等余慈重又走上四层楼梯口的时候,有人从后跟上。

    “白日府一干人等,管事两人,执事七人、武士十五人,除一名执事和三个武士因反抗被格杀外,均已生擒。”

    余慈颔首笑道:“胡长老出手,果然干脆利落。”

    “不敢,还是贵宗威仪,使其难有抵抗之心。否则二十几个人一同作乱,仍是难以控制。”

    说话的是万灵门第一高手胡丹。此人身高八尺,燕额虎目,外形极是威猛,心思却细,之前史嵩在楼上第一次弄响白骨吹的时候,便是他领着四宗精锐,完成了对此楼上白日府人马的控制。等到第二次白骨吹响起,楼上诸事已定,而丹崖那边,也就发动了。

    胡丹本也是心高气傲之辈,然而看到白日府此时几乎要瞬间分崩离析的模样,又如何没有感触,和余慈交谈时,不自觉就谨慎许多,用词很是得当。

    余慈一笑,与之同登顶层。此时楼顶已被轰飞,从这里可以看到绝壁城的天空,对面丹崖上燃起的火光和天空激战的烈芒交织在一起,映得夜幕明灭不定。下楼时还在的赤阴和伊辛和尚都已不见,想必是追了上去,楼层上剩下的几个人,此时便如泥雕木塑一般。看到余慈上来了,都露出非常复杂的表情。

    余慈冲他们拱拱手:“今夜这易宝宴,大伙儿恐怕是要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了,抱歉得很。”

    能参加易宝宴,并上顶层来的修士,没有一个简单人物。赵子曰不必说,剩下四位,也都是一时之选,尤其是他们都属于离尘宗治下,仰离尘宗鼻息,对内里的弯弯绕绕,认识得更为深刻。这里面未尝没有和白日府关系比较近的,可如今上、乃至绝壁的局势已经拎清,难道还会有人跳出来找不痛快么?

    一时宴席上都是一片“无妨”之声,但“无妨”之后,再说些什么,便让人煞费思量了。

    除此之外,也有人叹息。叹息的正是周有德。对这位随心阁的商队管事而言,今天就是个失败的日子。他对宴席上出现的这桩子事当然很郁闷,不过他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物,类似的事不是没有经验,真正让他忧心忡忡的,还是谢严一怒出门的表现。

    易宝宴就是个噱头,成功与否都无所谓,但若因此而招惹了离尘宗的重要人物,其后续影响,便会非常糟糕。甚至有可能让随心阁多年来在修行界中西部的经营受到惨重打击。

    他愁眉不展,身上旧伤也隐隐作痛,正纠结的时候,忽听到余慈对他说话:“周管事,有一事请教。”

    听到这语气,周有德心中一跳,忙展露笑脸:“不敢当,余道友有话请讲。”

    余慈指了指天空,道:“周管事也见到我谢师伯的模样了。其实这是因为我一位长辈,也是谢师伯的挚友,如今大限将至”

    他将谢严的打算说了,在周有德皱眉思索之时,又道:“随心阁乃是此界数得着的大商家,向来信誉卓著,周管事又是见多识广,经手的奇珍异宝不计其数。我想要请教,这种情况下,可能延命的宝物、丹药?”

    周有德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字字斟酌着说话:“好叫道友得知。这种宝物是有的,但敝阁绝无可能留存!要知天下修士,苦于寿元将尽者何止百万,那眼睛都是死盯着的,一件宝物出世,弄不好就是腥风血雨。所以敝阁从不将类似宝物存库,都是随得随卖”

    余慈打断他的话:“若周管事能在一年之内,将类似的宝物携一件过来,我谢师伯必有重谢。”

    周有德只能苦笑:“我知谢仙长和道友心思急切,可这种事凭的是个机缘,强求不得。敝人也不敢大包大揽,只能说若有消息,必会告知将信以传讯飞剑发往贵宗山门,可否?”

    要说周有德是非常想挽回因“金骨玉碟”而起的糟糕影响的,由他主动说起联系方式,便可见一斑,余慈也感觉得到。

    又谈及一些细节,商议已定,余慈长身而起,向仍在座诸人拱了拱手:“诸位请安坐,长夜已过半,天明前必有结果。”

    说罢,他向胡丹点头示意,两人一起往云竹园中去了。

    赵子曰轻抚狮子猫柔顺的皮毛,往宴厅中央烟树上看了两眼,又回头与其他人聊起来眼下的局势。在座诸人身份虽不同,可很快就有了共识:

    “如此局面,必是预谋已久,大有以山压卵之势,白日府安能不败?”

    在云竹园凭栏眺望,可以清楚地看到对面的丹崖上,火光冲天。金焕终于还是凭借着修为和披霞珠之利,退到丹崖上空,白日府则开启了府中禁制,助他迎敌,也苦苦抵挡四宗合力的冲击。

    但这已经是垂死挣扎了。

    宴厅内众人想的没错,今夜之事确实是有预谋。不过,对余慈来说,“预”的成份更多,“谋”的部分,他却没怎么参与。

    四家齐攻白日府,肇始于天裂谷鬼兽、寻宝等事中,具体的情况余慈没兴趣知道,不过就是从那时起,万灵门、净水坛、玄阴教已达成了初步的结盟意向,当时所谓的“结盟”还只是停留在口头上,没有哪一方想着立刻凭借这个盟约,掀翻白日府在绝壁城的统治。然而,余慈的出现、天裂谷动乱的发生,送给他们一个契机。

    屠独重伤、三名管事和大批精锐武士身亡,短短时间内,白日府的主要战力折损了将近一半,而余慈这位白日府的大敌,成功拜入离尘宗,更从根本上动摇了白日府的地位,这立刻使得结盟的三家,至少是万灵门蠢蠢欲动起来。

    不能说金焕没有准备,借着天裂谷动乱,引谷中猛禽凶兽和妖魔攻击万灵门,便是他的得意手笔。因为此战,万灵门也是元气大伤,在金焕的估计中,至少十年八年都缓不过劲儿来。可他绝没想到,余慈在此时从于舟老道手里,获得了接管绝壁城的授权。

    在此之后,余慈也只做了一件事,他对绝壁城中,除了白日府之外的各大势力做了一个证明:白日府虽然拥有对离尘宗的专办之权,却不享受离尘宗的庇护。换言之,离尘宗对白日府的存亡与否,不感兴趣!

    只这一件事,白日府借离尘宗的名头,在绝壁城城门上挂起的大锁,便轰然落下。

    不但是三家联盟,就是一直托庇于白日府的无生剑门,也心动了。出现这种情况,固然是余慈掌握了离尘宗的渠道,但也是因为白日府素行太过霸道的缘故。以董剡为首的“十三鹰”,并没有和金焕有过硬的交情,平日里也没有从金焕手中得到足够的好处,当然没必要给他卖命。

    至于反咬一口,不正是为以后没有白日府的日子下注么?

    墙倒众人推,这事儿谁都会。

    四宗结盟的速度快得惊人。余慈离开止心观前,不过是和万灵门在观中的眼线徐松交谈片刻,等他到达绝壁城,联盟的雏形就出现了,余慈所要做的,也只是一个明确的姿态而已。

    所以,当天翼楼上,谢严一剑轰飞了卢明月和赵子曰,羞走金川之后,四宗联盟便正式成形,白日府的命运也就此注定。

    就算是全盛时期的白日府,也无法抵挡四宗联手的力量,更不用说实力大损的此刻。过往五十年强势的姿态,让金焕取得了在绝壁城最大的利益,可是也把自己抬到了孤家寡人的位子上。这时候,撤掉椅子,他就什么也不是!

    这就是一个强大存在的影响力。它让周边地域的势力消长始终受其干扰,像是巨石下的小草、岩缝中根系,天然便是扭曲的,一旦变易环境,就会展现出极其荒谬的姿态来。

    不过到了云竹园,余慈倒想起了另一件事:刚才那匡言启是到这里来了吧?跑哪儿去了?

    正想问胡丹详情,丹崖那边,忽地射出万道金光,凌厉如剑,四面轮斩飞射,映得夜空亮如白昼,金光下一时不知撕裂了多少人体,血雾涨开。

    对此,更熟悉情况的胡丹却不惊反喜:

    “白日府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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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日府完蛋,只是本书情节的真正开始,下面,就开始了(囧,怎么看起来像是说我拖戏?)。不管怎么说,收藏和红票,俺是都想要!

第一百二十九章 福气

    余慈修为不及胡丹,眼力也有差距,看丹崖上的景象颇有些吃力,只看到那一波金光扫过,黑鸦鸦的冲击丹崖的四宗人马,攻势分明一滞,放射的强光也蒙上了一层血影,伤亡怕是不轻。可见胡丹模样,不由奇道:

    “怎么讲?”

    胡丹看着那边金光扫射,眼也不眨,道:“这是十地金光大阵,放射一千百零八道金光,炽烈如火,锋利如刀,当者披靡,但是这金光都是预先准备,只有一轮之力,放出后要花很长时间准备,因此平日里都是由屠独操控,以他修为,一千百零八道金光可聚散由心,达成最大的杀伤效果。刚刚这一波,全无半点儿变化,绝非是屠独所为,这种情况下还不出来,想必是重伤仍未痊愈,不得不换了人主持,也就是垂死挣扎罢了。”

    余慈听得点头,目光又看过去,见那波金光果如胡丹所言,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便已熄灭,天地间明暗变化非常强烈。看那金光变化,余慈忽然觉得有点儿眼熟。

    “那是……纯阳符剑?”

    胡丹也听说过余慈的事迹的,便笑道:“正是。白日府中制作的纯阳符剑,有九成都是给这大阵预备的。”

    余慈表示理解,早在炼制纯阳符剑之初,他便感觉到,符剑名为剑,实为一种特殊的木符。平日蓄积起煞气火力,待到用时一股脑儿放出来,可得到最大杀伤。余慈没有试过那威力如何,可是在天裂谷初遇鬼兽之时,他有过激九阳符剑的经验,当时是削下了鬼兽的“牵心角”,威力极强。

    而如今,纯阳符剑中激时的威力,他也看到了,确实凌厉非常。只可惜正如胡丹所说,十地金光大阵虽强,却是白日府的垂死挣扎,稍挫了四宗人马的锋芒,却不能持久。没过半刻钟,丹崖上层的内线防御便全面崩溃,四宗精锐杀入府中,开始混战。以其人数、实力上的优势,胜利只是早晚的问题。

    不过在天空中,还丹层次的激战却出了点儿问题。

    金焕深恨背叛他的董剡,一直欲斩之而后快,只因董剡驭剑飞动,迅疾如电,一时捕捉不到。可刚才十地金光大阵动时,纯阳符剑激的金光远及里许,扫过天空,董剡无巧不巧被一道金光干扰,身形微滞,被金焕抓住机会,“万芒披霞珠”霞光层叠,劈头轰下,一击将董剡重创。

    董剡受创不打紧,却使得交战局面生了微妙的变化。此时围攻金焕的,是史嵩、董剡、伊辛和尚、卢明月四人,赤阴则不知所踪。其中史嵩与金焕仇深似海,绝不会留手;董剡反咬一口,与金焕绝无和解可能,故而也出尽全力;但伊辛和尚和卢明月二人,心思莫测,便有所保留。

    本来四人围攻,占尽上风,便是有两个稍稍留力也没什么,可等董剡重伤摔落,和尚道士还依然故我,便使得史嵩压力骤增。而金焕此时早已拼红了眼,一语不,只将“太炫极阳法”运使到极致,驱动万芒披霞珠,霞光收放之间,真煞鼓荡沸腾,三里方圆,都是他攻击范围,余波所及,战场下方山石崩裂,房倒屋塌,还好本就是丹崖附近,才没有造成太大的平民伤亡。

    看到这幕情形,余慈嘿了一声,转脸道:“传说胡长老腐殖魂火已然大成,可引百鬼夜行,如今,我是要见识一下了。”

    胡丹心领神会,他本就是作为最强的预备队留在这里的,为的就是眼下的情况。向余慈一点头,他身形扑出,夜空中“滋”地燃起一圈灰白光焰,其中隐隐约约,有鬼影攒动,挣扎欲出,倒让胡丹本人模糊起来。

    数里距离,转瞬即至,灰白的火焰转眼在漫天烈焰中辟开一块地盘。胡丹和金焕是老对手了,彼此都非常熟悉,故而见面就是杀招。

    胡丹心性刚强,腐殖魂火这等阴火也给他使出了大气魄,一时间只见得鬼影重重,牵动火光层层铺开,便似开启了地狱的大门,万鬼嘶啸,择人欲噬。胡丹的身形便游动在鬼影阴火之中,随时掀起狂飙。

    史嵩与他相交百余年,最是默契,当下趁势反攻,又将局面扳了回来。这时候伊辛和卢明月也开始力,卢明的剑芒再次刺穿了金焕肩胛,带起一溜血光。

    天翼楼上,余慈看到这一幕,冷冷而笑。

    “早晚都要揭了他们的底子!”

    余慈非常清楚自己到绝壁城来的目的,除了增长修为外,防妖魔、辟渠道、揭底子三件事的轻重缓急,分得更是明白。所以,他要求绝壁城变天,使四宗联盟取白日府而代之,但只给出一夜时间,要将混乱的影响压到最低。而在今夜之事了结之后,他肯心会把重心倾斜到那两位身上去——掌控了绝壁城,他有的是机会试探两人的底细。

    此时,后面有人小心翼翼地说话:“余仙长,小的,小的……”

    听得是耿福的声音,余慈便笑。这胖掌柜看起来胆小,其实颇有决断,当日他与赵子曰等人冲突时,便是此人挺身顶了一句,很好地缓解了气氛,是个人才。此时欲言又止,看似慌张,可与前面的态度结合在一起,更像是讨乖卖好。

    余慈不讨厌这个人,不过,让他更在意的,还是宴会开始前,神魂感应在此人身上特殊的变化,那牵扯到了照神铜鉴……

    回头盯着胖子看,不知为何,左手袖中,照神铜鉴又热了起来。

    余慈心神震动,照神铜鉴之上似乎有股莫名的吸引力,引着他的神意自然投射到铜镜上。因为没有进入“心内虚空”,余慈对神魂和铜镜有更直观的把握:

    随着神魂三层结构铺开,核心元神放射出神识神念,统合为神意力量,穿透外围,投射到宝镜中央窍穴之中。在此刻他感觉到了,镜子里面巨大的能量!

    那里有宝镜多年以来的积蓄,也有当日吞噬阴魔后的增长。但无论如何,余慈还是头一回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能量的存在以及运行变化,然后,他投注的神意便被卷了进去,随波逐流!

    余慈吃了一惊,想抽回神意,然而镜中的能量乎想象地强大,余慈一个恍神,整个人像是飘了起来:这感觉很熟悉,飘动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神魂!

    他像是在放风筝,可风太大,竟籍着风筝线把整个人都带飞了。

    好在余慈已经是通神中阶的修为,神魂已是阴神状态,受激的潜力滋润,愈稳固壮大,绝非昔日可比。且他近日里一直在精研“阴神驭器”之法,一觉不对,心念便从混沌无为的状态,瞬间变得强韧起来。

    半生不熟的“阴神驭器”之法转眼启动,神魂之力有序催,数月来祭炼照神铜鉴形成的气机互通状态为他提供了极大的便利,使他的神魂之力能够顺畅地抵达宝镜的关键位置,且力成功!

    “嗡”地一声低鸣,响在余慈耳边,也响在余慈心中。照神铜鉴的温度猛地降了下去,但那只是表面现象,余慈通过神魂之力感觉到,宝镜内部,能量愈地汹涌澎湃,但其运行方式,也越地清晰。

    清晰到让余慈觉得,他可以借着这股运行的势头,做一些事。

    然后,照神铜鉴就动了起来。因为有耿福在眼前,活动范围只在袖中,可余慈敢保证他没有动用任何肌肉或是真煞的力量,而是纯凭着神魂之力,让宝镜贴着胳膊滑行。

    余慈是第一次真正以阴神使法器,一次成功!

    深吸口气,余慈盯着耿福不放,似乎要在这胖脸上现惊天动地的秘密,然而他只看到了一脸的茫然。

    天翼楼上灯火辉煌,映得其所依托的崖壁上阴影如织,交错纵横,明暗转化间分不清沟壑回路,也没有人会往这边看。匡言启就藏在一条阴影遮蔽的岩隙中,低声诅咒,身上却不可抑制地抖。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胆色颇为了得,是个能经住事的人,可在巨变骤起之初,他还是木了,脑子里一片空白,能够找到这个藏身之处,不是他本人、而是一个深藏在他体内的“影子”的功劳。

    “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下面该怎么办?”

    “要回府里去么?”

    “你***说话啊!”

    年轻人终于忍不住情绪爆,偏偏又不敢大声,压抑的咆哮像是野兽喉咙里的呼噜怪响,扭着脖颈上的肌肉,嘶哑声。可是等着他的仍是沉默。

    匡言启要被折磨得疯掉了,他用头去撞崖壁,直撞得头破血流,就是想让那个钻进他体内的“影子”出现——漫天的十天中,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这一回,他期盼的声音出现,只是,谈起的是与他刚才纠结之事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这感觉很熟悉,天翼楼上展示了什么宝贝,你知道么?”

    匡言启扭头,只见近在咫尺的崖壁暗影中,一个虚影显现出来。枯干瘦小,黑袍曳地,这是白日府中人再熟悉不过的模样,是之前漫长的时间里,府中人最大的依仗之一,可现在,匡言启颤动嘴唇,却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那人也不在意,径直仰头去看天翼楼:

    “分魂的记忆就是有残缺,多熟悉的气息,临到嘴边,却记不得了!”

    之前在书评区,看到不少书友猜猎某人的身份,不知道现在如何?呃,说起来,书评区冷清了些……这样,我们更换口号:点击、收藏、红票、精华书评,样样都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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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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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着这莫名其妙的话,匡言启很明白,虽然眼前的虚影,是屠独的阴神样貌,说话语气也和屠独一般无二。可他已经不是屠独了,他自称为“影傀儡”,是某个“大人物”的分魂,寄生在屠独阴神中。

    当日谢严剑试余慈,匡言启作为旁观者,在返回居所的路上,碰到了这家伙。

    他无法理解这个被影子驱动的怪物,究竟算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屠独那般高手,是什么时候、怎么着了道的!他只知道,那一夜,他被强迫着“吞下”一个影子。这个怪物说什么来着?

    “你答应过我的”

    这语气就是他自己听来,都觉得软弱到了极致。所以,“屠独”冷冷讥笑,也就是理所当然了:

    “记得记得,我答应过你,只要你肯承接这枚天魔种子,等到此地事了,随我同去北方,我教你拜入天底下最顶尖儿的宗门,修炼可永劫不坏之魔功,他日成就天魔,也未可知嘿,小子不知好歹!若在北地,我要人承接这天魔种子,怕不有千人万人争抢这机会,你倒好,瞻前顾后、哝哝唧唧,整一个娘们儿!”

    匡言启涨红了脸,想开口反驳,却又没那个胆量。他也是在那一夜才真正明白,天底下是有让人丧失胆气和意志的绝对力量的,在这个“屠独”眼前,他没有与之对抗的勇气。

    此时,对面丹崖上空,激战愈演愈烈,匡言启认出出“万芒披霞珠”的独特霞光,注意力不可避免地被吸引过去。“屠独”也不再理他,同样在观察,只是观察的方向与他南辕北辙。

    他观察的是近在咫尺的天翼楼。

    ***********

    天翼楼上,余慈对耿福摆摆手,胖子很乖巧地退下去,却不知余慈盯着他的背影,神色复杂。也许正如其名字,这胖子其实是个福星?

    挥去脑子里莫名的念头,余慈取出照神铜鉴,仔细体会阴神驭器的感觉。

    不用驱使元气托举,照神铜鉴如有生命般浮在他眼前。以前也有过类似的场面,可这回有一种无可替代的真实感。神魂处于阴神状态,余慈能够特别清晰地感受到,内层元神辐射出神识神念、穿透外层发挥出其独有的力量。

    阴神伸出了无形的手不,这种形容不确切,真正的感觉是,余慈觉得阴神附在了照神铜鉴上。找到了一个新的“肉身”,驱使着铜镜,从滞重到灵活,慢慢地适应。

    阴神当然没有出窍,附在照神铜鉴上的,仅是阴神的投影,也是阴神驭器最重要的一步:“寄神”。

    寄神之后,一切便水到渠成。

    他碰触了照神铜鉴中积蓄的力量,把握到了力量运行的路线。说实话,他还是看不懂里面复杂至登峰造极的运行模式也许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难以明白。

    现在他只能掌握一个大概的流向,体会着阴神之力从中央窍穴透进去,循着镜中力量的运行路线,化为千丝万缕,向铜镜边缘发散、发散、发散

    相较于从前,这也是个很大的进步了。便在此时,神魂感应突然启动。

    感应发端于神魂,但在发动之际,却先经过了一个介质照神铜鉴。

    如果将神魂感应形容为一束光,那么这光便先通过了照神铜鉴,像是穿透一块透明的却凹凸不平的琉璃。

    在此过程中,神魂辐射出的神识神念不可避免地受到了照神铜鉴的影响,循着里面复杂的力量运行路线,向铜镜边缘发散。与之同时,宝镜中的力量渗进来,使神识神念性质发生了某种改变。

    接着,铜镜之上,射出一点星芒!

    余慈似乎听到了“哧”的一声轻音,极低极细,好像是错觉,那点星芒也没有与周边空气发生任何交集,像是一个虚幻的影子。可是,星芒却与他气机相连,随着他感应范围的铺展,起伏不定。

    感应像是扩张的水面,而那点星芒便像是水面上飘浮的河灯,闪闪灭灭,牵引着余慈的注意力。

    这玩意儿有什么用?

    余慈动起这个念头,而此心念直接造成了反应。在“湖面”上飘浮的“河灯”一次大的闪灭,忽然捕捉到了目标,又是“哧”声幻音,星芒闪掠,投入神魂感应到的附近某人气息所在。

    星芒投下,光芒闪烁,有人显现出来,与宴会前的情形几乎一般无二。只是这回,显现的不再是耿福那个胖子,而是恭立在云竹园外的貌美侍女。

    星芒便沉入她顶门,随后鲜艳色彩铺染,玉颜乌发、素衣黄裙一一着色,连带着她身畔翠竹也一发地鲜活起来,而只是稍稍动念,余慈甚至看到了女子紧致细腻的香肌体态,纤毫毕露,极是动人。

    “哦”

    余慈感觉自己的探察还可以更深入些,但那样就没意思了,而且在此时,感应范围中,有另一片色彩,并非是之前星芒造成的现象,而是早已有之。

    那是耿福。

    余慈心意向那边倾斜,不出所料,透过耿福颅骨,他可以看到星芒闪耀,两点光源,交相呼应,非常醒目,但这仅仅是对余慈而言。

    而无论是耿福还是美貌侍女,对星芒入脑都全无反应,依旧干着自己的事,浑不知自身已经已成另类的光亮和色彩源头。两人“铺染”的范围并不大,耿福约在两丈方圆,侍女则不过七八尺远,而且范围并不是一个规整的圆,总是前面多些,后面少些,两侧都有缩减,这让余慈猜测,这“铺染”的范围,是不是和二人的感知极限有关。

    不管如何,原本单调呈现的神魂感应,已是大为不同。

    余慈终于明白,耿福身上并没有什么古怪,之所以触发照神铜鉴的变化,是因为刚才在宴会之前,此人身上已经留了一颗经由宝镜运化的“星芒”的缘故。

    星芒即是神意。

    它发端于余慈神魂,经过照神铜鉴时,被宝镜改变了性质,但本源未变,就是投射出去,也和余慈保持着清晰密切的联系,将外界的信息传导回来,统归于余慈的心意掌控。

    在此过程中,神魂感应是源头,照神铜鉴则是改变的关键,彼此结合而又分工明确,这不正是余慈前段日子苦求而不可得的“结合”么?

    宴会开始前,其实余慈已经成功过,但那是在“心内虚空”的状态下,由整体思维统合,神魂感应和照神铜鉴结合得更为紧密、更为自然,余慈反而难以把握。

    此时,第三颗星芒从镜中射出。

    在“心湖”中载浮载沉的灵光这回碰到了阻碍,它没打进预定的目标那是宴厅中坐着的一位“外地人”,乃是还丹初阶修为。在他体外,似有一层强劲漩流,将星芒甩飞出去。不只是他,在座的其他人,也都是还丹修为,也都抗拒了星芒的渗透。

    当然,他们也都没有发现任何异样,由此,余慈想到了照神图上的还丹雾霾。

    他没有气馁,此时,第三颗星芒接连碰壁,干脆从掀飞的楼顶处弹射出去,在夜空中划了一个弧线,朝着远方廊桥上坠落。那已是余慈感应范围的极限,可这回,动人的色彩亮泽成功从那边扩散开来。余慈几乎立刻就“看”到了那边惶惑不安的人们,目标周围数位的姿态表情,无一遗漏。

    然后是第四颗,这颗星芒穿透了楼层地板,飞下三层,成功渗入了一位通神修士的顶门,在其脑宫安家。

    至此,星芒飞射一发不可收拾。

    三五颗、七八颗、再到十几颗、乃至于数十、数百、上千颗!在余慈的感应中,星芒喷涌便如同飞琼溅玉的瀑布,从镜面上源源不断地飞射出去。这是只有余慈本人才能观赏到的美丽景致,如同最炽烈的焰火,在夜空中化为灿烂星雨,抛洒四方。

    那飞星散射的“哧哧”之音连成一片,先是低细、后又响亮,最后又归于无声。在此过程中,余慈分明感觉到,阴神之力与照神铜鉴正在迅速地磨合,“哧哧”幻音的消减,便是这磨合由粗糙到细腻再到圆熟的过程。

    至于千百星芒,不需要余慈刻意去寻找目标。它们分明有着灵性,自发寻找生灵的气息,再渗透进去。感应范围一块接一块地亮起来,明晰的色彩层层铺开,彼此交错融合,逐步还原为真实可感的天地。

    每一点星芒都点亮一块区域,通过区域中心的生灵,注入“色彩”。这里面有分离的、有重合的,也有恰好对接的。而且,因为是以个体生灵为中心,每一个色彩区域,其视角都有所不同。如果将这些零碎的区域拼合起来,再将视角统一,是不是有点儿像

    照神图?

    当此念头闪动之际,余慈的注意力陡然偏移。就在刚才,他通过飞射的星芒发现,原来不只是天翼楼上有人,在楼外绝壁上,也有人存在。星芒正破开此人顶门,铺染色彩。

    唔,不对,是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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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影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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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匡言启远眺对面丹崖上的局面,越看越是绝望,想扭头闭眼,可又总不甘心,不免就瞥眼去看“屠独”,心想若不是此人占了屠长老阴神,依靠着府中禁制,说不定还有一战之力。

    “屠独”看天翼楼看了半晌,未得要领,扭头见匡言启的神情,如何不知他的心思,便嘎嘎笑道:

    “不要贪心不足!要说你小子是走了旺字儿,若非这个姓屠的小辈肉身濒临崩溃,阴神不稳,承受不住影傀儡的压力,我也不会急着找人寄下天魔种子,更不会找你这个志大才疏的蠢货。”

    这话实在太伤人,匡言启听得脸上发青,“屠独”反到是有些不满:“现在看来,旺了你,老子却是走背字儿,看白日府的局面,怕是撑不过今夜,白日府完蛋,你小子能不能活下去,还在两可之间,若你小子完蛋,我这影傀儡也撑不了太久唔,现在临时再找寄主,是不是迟了。”

    听着“屠独”不带半点儿掩饰的打算,匡言启只觉得毛骨悚然。放在半个时辰之间,对“屠独”的想法,他恨不能举双手欢迎,可如今的局面,若这怪物把他撂下,他可就真真正正见不着明天的太阳了!

    再看“屠独”阴森森盯过来的眼神,他脱口叫道:“不要!”

    “屠独”嘎嘎地笑起来,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在其功力的支撑下,本是虚无的阴神,也有血肉之躯的感觉,只是拍在肩上,凉浸浸的,寒意直透骨髓:

    “既然如此,你就准备逃命吧。我建议你翻上崖去,从山的另一边走,我给你掩护,量这些不入流的小辈也看不破老子的手段。”

    匡言启点点头,但此时还是抱着一点希望:“前辈神通广大,难道就不能力挽狂澜,助我白日府渡过今夜劫难?”

    “屠独”嘿地一声笑:“这等局面,要是我本体在此,自然不算什么。可是我只留在城中一个影傀儡,便是你家的屠长老。以他现在的状态,肉身崩溃在即,阴神千疮百孔,还挽个屁!再说,这里面一些人,那是不能照面唔?”

    “屠独”忽然不说话了。

    匡言启愕然看他,见对方虚而不实的眼珠正望向夜空,喃喃道:

    “好焰火呀!”

    匡言启也扭头,看到的这半边天空,却是空无一物,连星星都不见。

    正困惑时,他见到“屠独”的视线似乎追着某个物体飞落的轨迹,从上往下移动,最终死死盯在他的额头,一眨不眨,而那张老脸,则是见面以来,绝无仅有的错愕。

    被这样盯着,匡言启忍不住伸手去摸自己的额头,可手才举起来,“屠独”猛地扣住他的手腕,巨大力量几乎把他的骨头给捏碎了。

    惨哼声里,他听到“屠独”一字一顿的嘶哑腔调:

    “照、神、铜、鉴!”

    “什么?”匡言启完全没听明白。

    “在这儿,竟然在这儿!”

    “屠独”的腔调明显在发颤,匡言启与之相识多日,还是头一回见到他这般模样,正惊讶时,眼前一花,束缚他胳膊的大力消失,同时消失的,是阴神虚影本身。

    匡言启头皮一炸,猛回头,只见灯火通明的天翼楼下,一道浓/浊的影子扑上去,随后就是如疯似癫的怪笑声:

    “看见你了,你在这儿!”

    *********

    天翼楼上,云竹园中,余慈凭借神意星芒,感知绝壁上的情况。他首先发现的是匡言启,此人对星芒全无抵抗之力,当即着染色彩,清晰呈现。然而紧挨着他,却有一层暗影,吞没了蔓延过去的所有色彩,维持着沉暗的原貌。

    这一刻,余慈看到了一对冰冷阴森的眸子,然后这眸子中便喷溅出炽热疯狂的岩浆。

    屠独!

    在他看到屠独的同时,屠独分明也锁定了他!

    没有任何先兆,危机降临。而那一瞬间,余慈的身体状态便完成了由放松转向紧绷的大转换,周身气机在阴神统驭下轰然运转,没有任何犹豫,他抓着悬浮的照神铜鉴,向后飞退。

    他的第一反应比屠独要快。这是他一惯的作风,也是神魂感应直接作用于身体的表现没有反应和判断上的迟滞,在危机呈现的瞬间,气机运转,身体也已经做出了动作,这使他给自己争取到了做出下一步反应时间和空间。

    过了一息时间,屠独似乎才反应过来,阴神虚影上扑,接下来便是那震得人气血浮动的大笑声:

    “看见你了,你在这儿!”

    余慈身形倒飞,直接撞进翠竹林中。接连几记断折之声后,他已经撞进了厅堂,在座的六位还丹修士都愕然望来。

    下一刻,云竹园悬空的支撑底板轰声炸开,这回,外面象征性的禁制连“象征性的出现”都没有,美丽的空中花园已是四分五裂,屠独的阴神虚影冲上,整个宴厅倏地一暗。

    余慈没有丝毫减速,身形几乎是擦着呈宝烟树的边儿,贯穿整个宴厅,撞向另一边的墙壁。

    乍明乍暗中,屠独如影随形,追击而上。如此近距离之下,马上有人认出了他:

    “屠长老!”

    伴之而起的,是一声凄厉的猫叫。赵子曰怀里的狮子猫似乎受了惊吓,肥硕的身体猛地绷紧,雪白长毛都要炸起来。

    猫叫声惊醒了不少人,周有德便是最早醒悟过来的一个。

    事变至此,有如电光石火,没有人能想得周全,只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凭借本能和经验作出判断。周有德便是如此,因他满心里都是和谢严、和离尘宗修补增进关系,当然不可能眼看着余慈被杀,当即厉声高呼:

    “保护余仙长!”

    说着,他当先动手。口鼻“哞”地发音,仍在呈宝烟树上的“通心犀环”嗡声震荡,恰好此时屠独阴神虚影追着余慈经过此地,“通心犀环”蓦地毫光大放,普照大千!

    无量佛光将屠独带入的黑暗一扫而空,随即便是“哧”声长音,仿佛是烧红的烙铁塞进了冰水里,屠独阴神对佛光极是敏感,虚影冲势一窒,随即怒道:“好胆!”

    怒喝声中,有人接起周有德的呼声,叫道:“屠长老当识时务,不可妄为!”

    说着劝架的话,此人手上却一点儿不慢,早祭出一件玉尺,迫发清光,照在屠独身上。

    不得不说,周有德动手前,叫出的短短五个字里,便数“仙长”两字最妙。这个本不适合的称呼,直接点出余慈特殊的身份,也就一下子撞在几个与离尘宗脱不开关系的客人心里。动手此人,便是横断山脉北麓一个城邦的头面人物,唤做玉尺道人。因是仰离尘宗鼻息,也怕招了谢严的怒火,便祭出招牌式的太清玄光玉尺,想将屠独困住。

    周有德和玉尺道人是出手快的,还有人也准备发难。可在此时,厅中诸人都听到屠独“嘿”地一声笑,宴厅内因灯火照耀而形成的诸多阴影,陡然翻卷而上。

    下一刻,厅中诸人眼前齐齐发黑,一道笼罩整个楼层阴影大幕瞬间降下。此一瞬间,在场六名修士同时发现,自己被孤立掉了,他们甚至感觉不到近在咫尺的同席人的气息,有的只是层层黑潮翻涌,无边无涯,恍惚中更有一头远古荒兽,雄踞其中,凶戾残暴的气息让空气都变得燥热起来。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被锁定,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受到了生命的威胁。有熟悉屠独的人便震惊了:在狭窄的宴厅内,操驭空间,分疆划界,这怎么会是屠独的手段?

    不管怎么说,这一瞬间,六个睁眼瞎子纷纷先求自保,刚刚有个雏形的合围之事,一下子分崩离析。

    轰声大响,余慈撞破了另一边的墙壁,跃出天翼楼。耳边风啸,身形急坠,他仰头上看,只见得天翼楼顶层,灯火骤暗,里面气劲爆破之声乍响乍灭,随即轰声震荡,木制的楼体便是有禁制保护,也承受不了几位还丹修士的冲击,连带着第三层的小半截,轰然崩碎。有一道扭曲的阴影蹿出,余慈再次看到了那对近乎癫狂的眸子。

    强压如山岳,轰然而下。

    “这种时候,谢师伯跑哪儿去了?”

    这是余慈心中仅有的软弱念头,而当他手掌扣住刚取出的冰冷玉符时,这念头也就烟消云散。

    关键时刻,永远都要靠自己!

    急坠过程中,他行气、碎符,“哗啦啦”一串声响,有漆黑符链自虚空中探出,锁向屠独阴神虚影。

    阴都黑律缚鬼符,而且,是用“贯气法”贯气九遍,已做到能力极致的最强缚鬼符链!

    虚空中连声震爆,漆黑长链甩击之时,黑暗虚空便像是渗出一层迷离的烟雾,让黑暗变得更混浊。余慈随即出剑,半山蜃楼剑意在此如虚似幻的雾气中如鱼得水,带着他的身形,几站要隐没不见。

    屠独没有任何闪躲,也没有被他的雾化剑意所惑,阴影扩张,像是张开一块不规则的幕布,已经失去了阴神原有的人形。

    也在此时,余慈分明听到上空有人叫嚷:“他不是屠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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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天亮

    

    “他不是屠独!”

    余慈听到了上方的呼声,但心神自发将其滤过。

    这种时候,是不是屠独都没关系。余慈只需要知道,头上迫近的是敌人,且是阴神状态的敌人,便足够了。

    “阴都黑律缚鬼符”属于妖图鬼纹系统,乃是借冥冥中阴气所钟之妖鬼凶威,锁禁幽魂之法。阴神状态纵然有种种妙用,可毕竟脱胎于神魂,无肉身阳气的回护,天然便受此类符法的克制。

    当然,以还丹修士的阴神修为,普通的阴都黑律缚鬼符不值一哂,可是余慈刚捏碎的此符不同,这是余慈在“画符知窍”的认识下,运用“贯气法”,九次贯气叠加,积蓄到能力极限、乃至于超出极限的作品。

    漆黑长链方一现身,便是一番崭新气象。

    余慈驭剑飘移,剑气触及的,便是层层阴气烟雾。这烟雾凭空生成,像是从夜幕裂隙中溢出来,连通着无尽虚空之外的幽深冥狱。而缚鬼符链,已不是灵光凝就,而是冥狱深处抛出来的!

    这便是阴都黑律缚鬼符的符法真意。

    虽然余慈没有现场画符,只是借先期准备的玉符发动,可也将其中真意阐释得淋漓尽致,运使此符到这般境地,才算是将符箓真正掌握,得以发挥出符法十成十的功效!

    知窍通窍、修炼《玄元根本气法》、阴神成就等一系列或大或小的进步,都这一道缚鬼符链中体现出来。

    阴影幕布距离余慈已不过二十尺的距离,似要围拢,其中吞吐的真煞刺肤透骨,暴烈凶戾的滋味,与天裂谷中屠独惯用的咒法手段,确实有些不同。

    这点儿感觉在余慈脑中一闪而过,随后,缚鬼符链便在嗡嗡震鸣声里,弹得笔直,嘶声穿刺,竟是将那由“屠独”阴神之躯化成的阴影幕布直接破开!

    阴影幕布骤然内缩,扭曲着似乎想还原为人形状态。可在此时缚鬼符链上各处符咒齐齐闪亮,迸发的符力催动长链,与“屠独”阴神激烈摩擦,发出“吱吱”的怪音,好像是冥狱中鬼物尖泣。

    链首回环,依旧是用粗暴的方式,直接穿透阴神,在上面交错打结。

    “屠独”还丹修为的阴神被锁住了。

    纵然只是短短片刻。

    扭曲的阴神虚影挣了一下,竟然没有挣开,且“吱吱”的怪音更是强烈。这一下是真将“屠独”惹怒!

    一声尖啸,阴神内部竟是爆开一圈更黯沉的阴影,仿佛带着极大的腐蚀性,一时间只听得“滋滋”连响,不过数息时间,符链崩解,上面限制阴神幽魂的种种符咒一齐失效,化为点点灵光,飞散开来。

    而此时,余慈早凭借半山蜃楼剑意,远遁出数十丈外,且方向掉转,朝着天空刚刚回神的几个还丹修士那边移去。

    百忙中他回眸看了一眼,见那阴影潜爆,迅速扩散的样子,记忆深处,某个片段突然跳出来。

    余慈还记得,当时他驾着鬼纱云从天裂谷脱身,在谷顶通过照神图观察局势,照神图中便有这么一幕,只是那回爆开的阴影范围实在惊人,足足有三里方圆,像是将照神图生生吞去一块。

    相比之下,这回就真算得上是小巫见大巫了。

    阴影潜爆之后,“屠独”恢复了人形,却没有立刻扑上来,只是悬在半空,用那对极诡异、极炽热的眼睛看过来。不知是否是错觉,在余慈眼中,阴神虚影变得淡了些。

    周有德在上面喊:“余仙长可无恙么?”

    “还好”

    话刚出口,一声尖利猫叫,来自于贴在更远处崖壁上的赵子曰怀中,那只狮子猫应该是有些特殊的本事,赵子曰的提醒随后跟过来:

    “小心影虚空,这家伙可能是北方魔教中人”

    影虚空?北方魔教?

    大部分人都是茫然,只有周有德,脸色骤然发白,只是在混乱的局面下,也没有人看到。

    便在此刻,“屠独”桀地怪笑,身形倏地虚化,想要融进崖壁错乱的阴影中,发动第二波攻势。

    然而,天亮了。

    顷刻之间,绝壁城亮如白昼!

    ************

    绝壁城两极都陷入混乱之际,曾被余慈腹诽过的谢严,正蹑空步虚,傲立于绝壁城之上,澄静不染微尘的万丈高空,头顶半轮明月洒下清辉,披肩如霜,水色的眸子更是几乎虚化了,显得阴冷而空洞。

    在他身前约百尺处,有一人同样是步虚飞空,在月光下却映出火热的强芒。此人身材高大,狮鼻海口,肤色较黑,须发却是焦黄,穿一件杏黄色的袍子,宽幅大袖,迎风猎猎作响,月光下便似是点缀着亮片一般,又好像有一层火光在上面流动。

    两人是认识的,可此时双方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来人沉沉开口,声音郁郁如雷:“你们离尘宗的家务事,我懒得管,可那金焕,关系再远,都是金师伯的血脉,就这样灭他满门,你让我怎向金师伯交待?这件事儿没的商量,这人我也护定了!”

    说着,他移动身形要往下去,而这时,谢严一语不发,将宝剑从漆黑的皮鞘中抽出来。

    来人见此一怔,随即焦黄的眉毛竖起来,嘿嘿冷笑:“谢老大,我可使是戈的,你要试剑,找别人去!”

    回答他的,是锵然剑鸣,如潮气浪。

    一剑出,四方俱震,黑暗天幕都要倾倒下来。见如此剑势,黄须汉子嗔目扬眉,喝一声:“谢老大,你须记得后果!”

    尾音瞬间遭剑气斩断。

    黄须汉子呸了一声,大袖招展,袍上火光闪耀波荡,整个身形都掩在火光下,轰地一声,竟然原地消失,再现时又是轰一声响,已在数百尺外。

    “嘿,极阳火遁!”

    如此神异之法,偏就瞒不过谢严。他剑刃一转,嘶啸有声,挥出的排空剑气,波涌如浪,刮得黄须汉子须眉乱抖,袍子的火焰也给压得只剩薄薄一层,眼看就要熄灭。

    黄须汉子挫齿而笑,双手前探,虚握的掌心内,有一道金光延伸滚动,化为一根长约四尺径、有鸭卵粗细,顶端斜探侧刃小枝的短戈,只一挥,外围金芒翻滚如球,便如初生的太阳,映得四面虚空有如白昼。

    金光剑气碰撞,接连几声轰响。黄须汉子身形稳不住,被剑气逼得连退千尺的距离,而谢严的剑气一时间也攻不到金光圈里去。只有周围大气,被挤迫得狠了,更遭剑气高温催化,哧哧之音连成一片。

    黄须汉子稳住了阵脚,不愿和谢严纠缠,身形再降。下方就是绝壁城,靠近城池太近,百万居民势必受到冲击影响,便是谢严再不可理喻,也要有所顾忌,那时候,他以落日谷重要人物的身份驾临城中,任谁也要忌惮三分,金焕的性命,便算是保住了。

    他如意算盘打得很好,可是再降百尺,耳畔陡然一寒,然后才是令撼动气血的尖啸。刚才还坚不可摧的金光圈,就像是一幅破布,剑气抹过,便裂开好大一个豁口,而在金光圈外围,虚空波荡仍未止歇,剑气在斩裂金光圈的同时,险险便撕裂了天幕!

    黄须汉子身子僵住。

    这绝不是阻拦的架势!若是剑势稍有偏转,仍未进入临战状态的他,说不定此时已经被剑气虹光撕碎了!

    黄须汉子从来都不是好脾气的人,等醒悟过来刚才的险绝境地,怒火便从胸腔一路烧上顶门,他低吼一声,猛地转身,正要破口大骂,第二波剑气已当胸斩至。

    一口气被憋在喉咙里,黄须汉子黑脸上涨起紫红的光,却不得闪身避开。剑气再次撕裂了金光圈,与他护体真煞摩擦,冰寒之气透骨刺髓。这时候,他听到了谢严的话音:

    “感觉怎样?”

    “你个疯子娘的!”

    剑芒裂空,如电光雷光,转瞬十里,黄须汉子实在不想躲了,强提气,挥戈迎上,刺目金光喷射,却转瞬间被剑气吞没,连带着他的雄壮身躯,都给冲飞数里,离绝壁城倒是越来越远。

    谢严继续说话,平静的冰层下,却有暗流奔涌:

    “帮不上忙的感觉是不是很焦躁?

    “救不了人的滋味是不是很糟糕?

    “使不上力的想法是不是很难受?

    “眼睁睁看人去死是不是很、烦、人、啊!”

    高空剑气大潮掀动,十里夜空,尽都震荡不休,而在如雷的剑啸声里,谢严的嗓音由低到高,最终那咆哮声轰然炸开,飓风般席卷过来:

    “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是你娘亲!”

    黄须汉子双目赤红,手中驻日戈光华骤暗,金色光芒外像是蒙上数层黯红的厚纱,红通通地看似收敛,却是以更强势的姿态扩散开去,将整个天空都染了一层血红。

    谢严剑光撕裂长空,在黑暗中烙下数十道清晰印痕,天幕真被他撕得支离破碎,而侧下方,黄须汉子举戈怒啸,血红光芒弥漫,染透夜空,也漫过那剑气印痕,他的身形便在血红光芒中虚化、消失,借着极阳火遁,直接闪现在谢严剑锋之前,金戈嗡声劈下。

    剑锋戈刃锵声撞击,刺目的光波以交击点为中心,疯狂扩散,席卷长空!

    绝壁城的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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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灭杀

    在这一夜,绝壁城中上百万居民,真切感受到了“上仙”的伟力。

    距离凌晨还有近两个时辰,高空连续迸发的光波让绝壁城在白昼与黑夜间连续转换,有些好奇心重的,在“白昼”时往天上看得过久,便如直视了刺目的太阳,两眼发黑,好半天都缓不过劲儿来。

    同时还伴着隆隆的雷声。沉重的声音从城东碾到城西、从城南滚到城北,整个绝壁城都在颤动,居民窗棂房梁也随之簌簌发抖。更不用提从前半夜就开始的吼叫厮杀,那轰响全城的爆鸣声,让城中居民一个个心如坠铅,只能紧闭门户,祈求这乱局快快过去。

    平民的眼光和心态,本来无论如何也难以同修士们相一致的,不过今夜的情况有些不同。在白日府中、在天翼楼上,不知有多少修士像城中平民一样,期盼着夜色早早结束,希望真如离尘宗的余仙长所言,在凌晨之前,结束这场乱局。

    耿福靠墙坐在三层的角落里,抚着胸口,不停地翻白眼、吐白沫,感觉腰椎都要断了。他也算是福大命大,四楼崩解时,及时掉下来,虽是摔了个七荤八素,却也保住了性命。而在阴影之网铺开之后,他虽是骇得屁滚尿流,也给折磨得元气大伤,可终究没像旁边许多人一样,在恐惧和痛苦挣扎中死去。

    作为天翼楼的掌柜,他对主楼和两侧廊桥上的人员是有数儿的,一共是三百五十余位。可如今他觉得,这里剩下一半,就已经不错了。

    他在主楼上,看那些实力高强,平日里眼高过顶的修士们,倒伏死亡的也要超过三成,更不必须说两侧廊桥上那些普通人。

    “妖怪,必是妖怪!”

    虽然阴影之网已经消失,可想起当时的情形,耿福还是觉得腿软,根本没力气站起来。唯一可庆幸的是,那妖怪大概被余仙长他们灭杀掉了,如今楼上幸存的人们都慢慢地从恐惧和绝望中恢复,有些状态比较好的,还能跑到栏杆处,努力向外张望,看看情况发展。

    耿福哎哟两声,想看看是不是有人能帮他的忙,摸摸腰骨是不是真断了。然而目光扫射时,脑瓜皮忽地一凉:

    地面上影子,似乎动了动?

    **********

    强烈的光波横扫天空的时候,余慈看到了赤阴。

    自从宴席上给了金焕一刀之后,女修便不见了踪影,此时现身山上,颇得神出鬼没之旨。

    强光下,赤阴罩身的斗篷似能吸收一切光线,仍是一团漆黑,却更映得她姿容美艳夺目,当然,那高傲凌厉的气魄也没有半点儿遮掩。她虚浮在半空,居高临下,俯视过来。

    山上冷风劲吹,拂动斗篷一角。从余慈这个角度,恰能够看到里面一幅缕金百裥裙袂,上缀碧烟流霞,随风舒卷,漫以细细幽香,偶尔翻动,其内宝相花纹云头锦履,也隐约得见。

    这可不是来打打斗的服饰。

    余慈却半点儿都不惊讶,他知赤阴性子高傲,面子里子是向来是不输人的,在起居衣饰等方面也极尚奢华,在赴宴时华服锦履,盛装而来,是很正常的事,在外面用斗篷罩着,大概也只是随教中规矩而已。

    换了别人,听到赤阴刚才的言语,必然认定这女人口出恶言,纯是讥讽之意,不过凭着当初的记忆,余慈明白,当赤阴以这种口吻说话的时候,她是真的在夸奖你,只不过她向来善于把夸奖抛在地上,让人去/舔。

    以前在双仙教中时,余慈会非常积极地去分辨里面的语气变化,找准脉搏,小心应对,又或自寻安慰。如今,他脸上也反射性地露出笑容,像镀上一层不变的面具,唇齿间吐字清晰:

    “赤阴上师说笑了,乾坤借法,寻常小术,哪比不过贵教神主垂青,神通天降?”

    所谓狗仗人势,赤阴是指余慈借离尘宗的实力狐假虎威,而余慈则扯到玄阴教、乃至东海罗刹教敬奉神主之事上。虽未明指,可赤阴何等人物,怎会听不明白?

    这正是针锋相对,彼此彼此。

    赤阴凤目微冷,但她不屑于和一个通神中阶的小辈斗口,按她的性子,直接杀了便是!

    马上就要返东海,她根本就无视离尘宗的威胁,念动便要下手,可此时,之前生出来的某个想法又让她微心思多转了一圈。

    一个耽搁的功夫,特殊的感应传导而至,令她剑眉蹙起,

    论修为,余慈和赤阴有差距,感应自然要慢一些。不过很快,他便看到了,山阴斜坡上的影子,分明在躁动。

    他心头一惊,又听风声飒然,再抬头,赤阴已经不见。

    悬崖之顶,层层阴影汇聚,在虚空中扭曲变化,想构成一个类人的形状,却总差一了点儿,力有不逮。不过这时候,先前因为阴神溃散而崩解的阴影之网,却又若继若续地连接起来,虽然控制的人少了大半,还是将神魂力量源源不断地送来,供崖上阴影变化所需。

    崖上有人察觉到了这情况,开始大呼小叫,但崖上阴影变化依然故我,受其先前声威所摄,下面一时也没有人敢来探个究竟。

    在阴影汇聚的最核心处,有思维流动:“还好早早转移了天魔种子,若还在那屠独身上,此次必然无幸!”

    思维转过一个方向:“事情棘手,没了阴神可供寄生,便是杀了那小辈,夺镜而走,也难以长期驭使,不如”

    至此便有一道心念越空而走,与渐渐远离的某个目标搭上了线。

    刚做完准备,铿锵冷澈的声音便响起来:“原来真是影傀儡,不过相隔亿万里,这边发生什么,本体那边怕是也感觉不到吧。”

    至此阴影不过只凝了个大概的人形,闻音变化倏止。

    “谁!”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自作聪明,顾此失彼。你做的破事儿,让我们为难,只可惜了慕容万里迢迢到此,最终还是白费唇舌。”

    山风动幽香,锦履踏冰雪,赤阴女仙袅袅而至。只可惜这绝美姿态,“影傀儡”不会欣赏。

    影傀儡的能力强弱,大部分取决于寄生的对象。当它寄生在屠独身上时,便能有还丹修为,但如今屠独阴神已灭,它只能依靠阴影之网传来的神魂力量拼凑一些,实力骤降。更重要的是,没有稳定的寄生体,它的思维也渐渐变得简单,魔物的本能占据上风。

    它感觉到赤阴话里透露出很多信息,可是不耐思考,便鼓动空气发声:“你什么意思?”

    回答它的,是赤阴舒展的袍袖,还有瞬间肃杀的寒意。

    只一拂,崖顶滚动汇聚的阴影,便平平抹去,连点儿渣滓都没剩下。

    “区区傀儡小丑,哪有问话的资格真当我是慕容那般好脾气么?”

    轻而易举抹杀了影傀儡,赤阴冷冷一笑,心情仍不怎么舒畅。柳观那厮好让人着恼,走便走吧,还留个尾巴在这儿,行事又肆无忌惮,什么“影虚空”、“虚空心魔蛛影咒”都被人认了出来,而这些都是北方魔教,也即元始魔宗极有名气的法门。天裂谷那边刚刚消停,又出了这档子事儿,落在有心人眼里,岂不又要多生事端?

    “罢了,反正快要回去,此事留给明蓝和后来人伤脑筋便是唔?”

    白雪皑皑的山顶上,忽地一片通红。千层霞光飞卷,内蕴着令人骨肉化灰的炽热火力,层层叠叠,瞬间覆盖半边天空,山顶积雪为之消融,金焕出奇平静的嗓音也随之过来:

    “是你下的手。”

    “不敢掠人之美。”

    赤阴不知道,她和自家传法仙师默契甚好,回应都是一字不差。她抿唇而笑,眯着眼睛,看向刺目的霞光,稍一评估,便任其将自己吞没。

    霞光似乎将赤阴蒸腾为一缕轻烟。金焕当然不会这么认为,可是这一瞬间,他确确实实失去了对赤阴的感应。

    然后,赤阴包裹在黑色斗篷内的娇躯从十丈外虚空现身,也不知是怎么从霞光中脱离,似乎要投往山崖背阴处去。金焕才不管究竟是不是赤阴杀了屠独,他牢牢记得,天翼楼上,就是赤阴捅了他第一刀亏他以前还对玄阴教照顾有加!

    万芒披霞珠喷吐出霞光百丈,轰扫而过。

    赤阴翻下崖顶,可她绝没有避战的意思:“自以为是的东西,早看你看得厌烦

    “正好,一起解决掉!”

    最后一句话,在唇齿边一转,没有真正出口,只是勾动嘴角,浅浅而笑。

    一击不中,金焕锐眼扫过,山体背阴斜坡上,一切情形都瞒不过他。此时,他不仅看到了赤阴,还见到了另外一人!

    “哈,你在这里!”

    金焕忽地纵声长笑,自从激战后显得过分沉寂的态度,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契机,爆发开来。

    后面天空中,史嵩和胡丹终于赶到,想在半空截住金焕,可此时金焕纵然浑身浴血,战力却已经运使到了巅峰,两人拦他不住,眼睁睁看他如陨星般下坠,没有丝毫减速,直撞上悬崖之顶。

    轰声大震,绝壁城所依靠的这半边高山,山顶冰岩,转眼被削去一层。震波所及,下方的天翼楼剧烈摇晃,随时都有崩溃的危险。

    *********

    大战将结束,收尾时召唤红票。

第一百三十七章 流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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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崩了。

    上方崩溅的石头呼啸而下时,余慈正在瞑目调息。

    他在抓紧一切机会恢复气力,事实上也恢复了些,但那还不够。先前运使“玄藏飞星大炼度术”,已经耗尽了他先前积累的所有“先天一气”,如今在经脉中自然回复的只是普通真息,质性比先前差了好大一截,这种状态下,半山蜃楼剑意恐怕都难以驱使。对此,余慈尝试以阴神驱动宝镜,看能否加速祭炼转化过程。

    看起来有门儿,余慈已经感觉到体内元气转化的滋味。可接着就是惊天动地的轰响声里,还有金焕的长笑声,大如磨盘的石头,飞落如雨。而且,他也看到了正翻下山崖的赤阴,心头危机感沉重,当即腿上发力,借山坡上的积雪冰雪,一路下滑,也算是风驰电掣。

    可转眼间,这感觉就消失个干净。

    地面热了起来,变得滚烫!

    余慈闷哼一声,没有任何理由地跳起来,偏向一边。只迟一线,他刚才要经过的路线上,便有一道金红火舌破地而出,高及数丈,喷发的热浪消融冰雪,炙人欲焦。余慈尚来不及庆幸,同样声势的火舌便接二连三地喷发出来,化为纵横交错的火网,覆盖半里方圆,高热溶金销骨,山间树石为之焦枯。

    而比火网更刺人心魄的,则是自山顶席卷而下的灼热杀意。金焕已经将目标换到了他身上。

    这种情形下,余慈再没有半分保留,刚聚集起来的涓滴先天一气倾力而出,也不管手上没有剑器,径自以身为剑,竟也能化为一团几无实质的雾气,擦着喷吐的火焰,流逸出去,甚至还避过了金焕遥空射来的一束炽热气流。

    但这也彻底耗尽了他的力气,更不必说冲出火网时,与金焕真煞碰撞造成的暗伤。才撞出火网范围,他便再也控不住剑意,只能借着冲劲儿,滑翔出数丈远,挣扎着落到一个坡度较陡的半截坡下,就着已开始融化的雪水,向下急速滑行。

    山顶上,金焕一击未中,厉啸声里再度发难,已完全不顾周围的史嵩、赤阴等人,直接动用万芒披霞珠,要将余慈化为灰烬。只可惜,如此激烈的情境下,一击不中,他想寻到二次机会,实在太难!

    史嵩和胡丹两翼分张,夹击而下。已严重崩裂变形的崖顶承受了第二波冲击,将欲崩摧的势头愈发明显。这时候,终于有别的人惊醒过来:

    “金焕,你勾结妖魔,虐杀同道,我决不饶你!”

    玉尺道人的吼叫声激荡十里,满城皆闻。这话别人不信,可是天翼楼上所有被阴影之网折磨过的修士平民,个个都要随声附和。

    刚才屠独那些狠辣手段,视人命如草芥,转眼杀害楼上百余人,其中通神修士便有三十多个。绝壁城在与妖魔连续数月的对抗中,死的修士加起来,大概也是这个数了,里面还有不少千里迢迢来参加易宝宴的“外地人”。便是活着的人里,除了周有德和赵子曰,谁没尝过“阴影之网”抽吸神魂、诱发心魔的滋味?

    一时楼上诸人同仇敌忾之心大起。如此情况下,比较明白底细的赵子曰和周有德,也不好再说什么。更何况,在知情人眼中,北方魔教的名头,比之天裂谷妖魔,说不定还要更糟糕些

    玉尺道人刚刚发现,自家非常钟爱的一个弟子死在了楼里,此时已是怒发冲冠,咆哮声中,当先扑上崖去。他这么一动,其余还丹修士也按捺不住,纷纷扑击而上。

    等余慈在滑行中回头,看到的就是八方合围的场景。

    除了周有德和赵子曰有些旁的原因,未曾参与之外,其余四位外地还丹修士都参与了围攻,就是以前和白日府颇有些交情的也一样。这波人出手,情势马上不同。几人的修为,放在绝壁城,也是最顶尖的一批,玉尺道人之流绝不比史嵩差上太多,且又挟着同仇敌忾之心,伙同史嵩、胡丹二人,比先前在丹崖上的围攻还要来得厉害。

    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好说的,以史嵩等人为首,奇功法器齐下,便是一轮狂攻,小小的山顶范围,七个还丹高手挤成一团,其实是不大伸展得开的,也因此翻涌的元气极其浓稠,山顶变形也愈发剧烈,绝壁上甚是裂开了道道缝隙,眼看就要大范围剥落。但又被被崖顶多方作用的强大力场捆缚住,凭空给碾成碎末。

    金焕驱动万芒披霞珠,挡过玉尺道人宝尺清光,又以护体真煞,硬接了记斜刺里飞来的金丸,已是披头散发,口鼻溢血,狼狈至极。纯论修为,他在场中依然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但在这样的围攻之下,他便是一身好铁,又能打几根钉?更不必说,天空中,伊辛和尚和卢明月正追击过来,丹崖那边,厮杀声也弱了下去,没有他在那边支撑,些许反抗,转眼平定。

    金焕艰难地抬头看天。高空中闪耀的光波已经不像先前出现得那么频繁,然而他期盼的人影,却一直没有出现。

    可恨余慈小辈,手段狠辣粗暴,不等易宝宴结束,便发动攻势。只要再晚上半个时辰,只要等他请来的落日谷的贵人抵达,这边必然会是另一个局面!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大势已去!”

    或者,从大战开始的时候,他就不应该抱什么希望的。

    崩裂的山巅上,陡起一声尖啸。一直包裹在金焕身外的金光烈焰,颜色转眼黯沉下去,变得红彤彤一片,周围温度也有所下降,看上去威势大减,可围攻修士哪个不是人精,心中反而警惕。

    可有些事情,是不以意志为转移的,在人们心念转动之时,如岩浆一般的火红流质便喷射出来,在众人眼前留下一片扭曲红光。

    这一刻,围攻金焕的六个人里,倒有三对儿没看清出来的东西是个什么模样。倒是玉尺道人大叫一声,此时他感觉到自家悬空玉尺被超乎寻常的高温炙烤,已是受了伤损,这时才听旁边观战的周有德叫道:

    “金石流!”

    呼声方起,流质红光已与挡在最前面史嵩擦身而过。

    史嵩和金焕离得近,虽是听到周有德的叫声,也来不及再做改变,只能强化护身真煞的强度,但准备还未完成,糟糕的感觉已经从肩头刺入脑际。

    这位万灵门的首脑怔了怔,才发现自家左肩以下整条手臂,连带着半边肩胛骨,齐化飞灰,踪影不见。变故生得太快,以至于他甚至没感觉到疼痛。

    红光一个错身便“吞噬”掉史嵩臂膀,却丝毫不停,从破开的缺口一涌而出。红光无疑就是金焕,可见火光如此威煞,参与围攻的诸修士都是心头发寒,该顶上去的,不免都有迟疑,这时候,有些人已经想到了所谓“金石流”的来历。

    这“金石流”,仍是天裂谷对岸,落日谷一项极厉害的法门。据说本是那些步虚修士在突破劫关不成,兵解转生时运用的法门,后来发展成一种与敌偕亡的禁招。乃是以还丹修为引发心火**,使元气进入鼎沸状态,和真煞火光合一,以阴神驱动,短时间内发挥远超常规的力量。

    此种状态下,施法者燃烧肉身获取力量,虽是事后必死,可在运使过程中,已经没了肉身的限制,完全化为一团真煞火流,号称“金石流体”,寻常法器飞剑,便是击中了,也无法造成伤害,甚至还会被真火的强绝热量毁损,凌厉非常。

    在这些人发呆的时候,这一个耽搁,红光已经破开了包围圈,朝着山阴斜坡冲去。

    史嵩左边臂膀化灰,遭受重创,此时面色死白,却仍吼道:“追上去啊,余仙长在那边!”

    他是对着胡丹吼的,却把所有人都惊醒过来,当下便有人驭器追击。可是那“金石流体”速度是何等惊人,只这一句话的功夫,红光已经投下崖顶,拉出一条火线,转眼扑至斜坡中途,也即余慈头顶。

    火光耀目,瞬间将余慈滑行的冰雪坡道变成了泥滩。

    余慈降速骤减,事实上,就算是保持原来的速度,也不可能躲过“金石流体”的追击。

    没有任何废话,没有任何停顿、彤红光芒降下,尚未真正及体,余慈头发已是焦枯卷曲,想来很快,他的头皮、脑浆也要如此。

    便在此时,一面镜子飞上来。

    镜面反射火光,上下两边一起将周边山林染成一片血红。但很快,镜面光泽以可以目见的速度黯沉下去,不再映射光华,甚至将照射过来的光吞噬掉,转眼间,镜面便转为乌黑,那不是涂了墨,而是在镜面后呈现出一个幽暗无边的虚空。

    “金石流体”正撞上去,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然后就是一圈急剧扩散的火焰光环。

    余慈挡在镜下的身子被激荡的热浪一吹,直接甩飞出去,半边衣衫都着了火,可在雪泥中滚了几滚,也都熄灭了,只是一动不动,便如同死去了一般。

    而正面挡下“金石流体”的照神铜鉴,则在第二波火环扩散之时,发出嗡声震鸣,终于也是招架不住,远远弹飞。

    金焕时刻遭受心火炙烤的神魂已经很难再进行有效的思考,他发出一声不似人腔的尖吼,要再扑上去,将倒伏的余慈彻底灭杀。

    然而此刻,有一个悦耳磁性的嗓音,不知从什么渠道灌进神魂中来:

    “不要越俎代庖!”

    音落,因为“金石流体”而炽热难耐的山阴斜坡,热浪一洗而空。

    人影飘飞,有寒意凝结,由无至有、由虚而实,最终化为一道冷光,自彤红的“金石流体”上一切而过。

    虚空深处,似有明眸斜睨。

    神威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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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日府的战斗算是结束了,不过鱼刺兄的机缘和考验才刚刚开始,较量因为白日府覆灭而真正发动。点击、收藏、红票、捧场、评论等等等等,在鱼刺兄给力之前,打下根基吧!减肥拜谢!

第一百三十八章 移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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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驭器从山顶追击而下的胡丹等人,都看到了刀芒贯空的一幕。

    那一瞬间,竟然没有人知道赤阴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好像她突然就出现在“金石流体”之后的虚空中。然后山林冷澈,热浪抚平,几个还丹修士都觉得脑子一沉,似乎头顶有一股巨大的力量下压,迫得他们弯下颈去。

    强压一闪即逝,然后就是那由虚化实的刀芒。手持刀芒,赤阴娇躯几乎是贴着金焕飞过去。“金石流体”的高温不容小觑,赤阴贴身抹过之时,外面斗篷承受不住,“咝”声中尽化飞灰,她斗篷之下,便是素罗对襟大袖、碧烟流霞裙袂,盛装华服,飘然若仙,便得山阴斜坡上陡地一亮。

    不过,真正让人移不开眼的,还还是那由虚化实的刀芒,切过“金石流体”后的变故。

    刀光抹过,金焕竟似是愣了,僵在半空,不进不退。而落地的赤阴则根本不去看他,依旧手握刀芒,却是合掌默颂着什么,低音里,彤红的“金石流体”光芒再暗,只是这回,已不是真煞火光内聚,而是被抽走了一切力量,光芒消散掉,便再没有聚拢的机会。反倒是赤阴手中刀芒,光芒愈盛,呈现出“金石流体”红彤彤的颜色。

    低细的声音愈发清晰,像是黑夜里的潮水,一起一伏,像是胡丹这样修为较高的,隐约能够感觉到,那边气机流动变得细密复杂,而随着声音、气机的变化,刀芒上红彤彤的颜色很快褪去,然后,连刀芒本身也复归于虚无。

    “这是刀锋祭法?”

    论见多识广,还要数周有德这位随心阁管事。当年他在北方行商时,便曾听过,有大教派中人,能暂时借用所信奉的神主之力,化神威成刀,斩杀强敌,再将其精血神魂献祭,以取悦神主。

    赤阴所用,无疑正是此法。

    其实他说的“刀锋祭法”,这里没几个人听得懂,胡丹等人还在顺着惯性往下飞,和赤阴愈发接近,只是似乎有某种无形的力量扼住他们的咽喉,让他们作声不得。

    直到一阵山风劲吹,呼呼作响,湮去赤阴颂辞,众人才如梦方醒。而此时再看,金焕的“金石流体”已经再无光亮,甚至没了形体,山风一吹,便气化当场,再无痕迹。只有一颗拳头大小的珠子,上有霞光层层,失了依托,自半空滚落。

    那正是万芒披霞珠。

    这可是一件极好的法器,经金焕多年祭炼,起码也有近五十层的符咒叠加。赤阴离得最近,才不会谦让,舒袖飞卷,将其收纳入手,脸上却殊无喜意。

    她有些不爽。

    击杀金焕确实干脆利落,可是她原本的计划,是要顺带着将余慈神魂禁锢的。在神主之威降下之时,她完全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便是谢严回来,也找不到端倪。但那个蠢材,竟然以阴神驭器,硬顶“金石流体”的冲击,此时怕已是魂飞魄散,她心中许多疑惑,怕是永难索解了。

    不过,现在她已经能够肯定,那面镜子的来历。当年屡次研究,得不出结果,如今看来,在那个蠢材手里,倒是有了些神通,对此,她势在必得。

    这时候,胡丹从她身边冲过,去看余慈的状况。赤阴心中冷笑,袍袖也已卷到实物,她伸出手,指尖刚刚触及宝珠的温热,耳畔贯入一声冷哼:

    “罗刹教,好大的威风!”

    身后的变故,胡丹也感觉到了,不过他作为万灵门第一高手,修为心计都可有可称道之处。极知道轻重缓急的,知道眼前更紧要的,还是余慈的状况。

    “余道友”

    胡丹试探着叫了一声,余慈仰躺在斜坡雪泥中,一动不动。

    金焕舍身用出“金石流”,一击便毁了史嵩一条臂膀,胡丹是亲眼见识了的,虽不知余慈用了什么法子挡住“金石流体”的冲击正锋,可是随后的冲击也不是玩的,区区一个通神修士,又怎么支撑?

    粗重的呼吸声响在耳畔,这是史嵩带着伤势赶下来:“如何?”

    胡丹摇头,不敢轻下结论。他先大略检查一下,确认没有明显的内伤伤势,脉搏还在跳动,可翻开余慈眼皮,便见瞳孔涣散,神志全无。放出一缕气机探测,又觉得元气散乱,而且一点儿应有的肌体反应都不见。

    “这是,离魂症?”

    史嵩、胡丹都是经验丰富之辈,一眼便看出余慈神魂与肉身分离。这里面又分两种况,一种是修为精深,阴神出窍神游,到时自会归返,但想来也不会出现在刚才那种局面下,更何况余慈只是通神中阶,还没有阴神出窍的修为。而另外一种

    两人一时面面相觑,都看出对方脸上的不安:

    难道余慈是被刚才那一击,打得魂飞魄散?

    若真是如此,又该怎么向离尘宗交待?

    怕什么来什么,两人正不知如何是好,有人冷冷发声:

    “怎么回事!”

    山坡上寒意森然,两人扭头,便看到谢严阴着脸,大步走来。

    “今番苦也!”无论是史嵩还是胡丹,心里真的在冒苦汁。

    这时候谁也没发现,被“金石流体”撞出十余丈外,又滑落一段距离的照神铜鉴,埋在雪泥的镜面上,闪动微光。

    ********

    余慈当然没有魂飞魄散,但他正处在一个非常古怪的境地中。似乎比较糟糕,但又莫名其妙。

    金焕的“金石流体”冲来之时,余慈已经没有余力躲闪,感受到“金石流体”熔金销骨的火力,余慈当然不能拿肉身去试,那时手边只有照神铜鉴一物可聊尽人事,急切之下送出去,才发现阴神还与铜镜保持着联系,这一下正是阴神驭器,和“金石流体”正面冲撞。

    如此做法,和与金焕硬碰硬撞上,又有什么区别!

    事实上,是有点儿不一样的。

    余慈阴神驭宝镜,除了感觉到内里澎湃的力量,还有别的一些印记那是之前运使“玄藏飞星大炼度术”时,以精血混染符力,在镜面上点下的血点,也就是接引映照星辰之力的依仗。

    之前运用符法,照神铜鉴并不是中枢法器,而是作为收纳反射星力投影的工具,这种功能,换一个材质比较好的镜子也能做到。可是寻常的镜子,绝不会有照神铜鉴里面复杂的结构和澎湃的力量,所以,当符法、星力残留的印记和余慈阴神激发的力量接触时,事情起了变化。

    那一瞬间,余慈像是坠入了无垠虚空,上下左右到处是点点星光,或汇聚成海,或散落于苍穹之边,他本人的身体却虚化了,只有纯粹的意识在星空中游荡。类似于他的“心内虚空”,可是这浩缈无边、恢宏壮丽的感觉,却是在“心内虚空”中从没有感受过的。

    感觉瞬间闪现,也只闪现了瞬间。

    下一刻,余慈便弹回到现实世界,恰是金焕“金石流体”撞在宝镜镜面的那一刻,他不知道镜面的变化,可是在撞击的刹那,“金石流体”的冲击显然被消融了一些,与之同时,宝镜中的庞大力量则以前所未有的高速奔流运转,围绕着中央窍穴,形成一个深海漩涡,不可抗拒的吸力传出来。

    余慈心神一个恍惚,等再清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肉身不见了。

    这个感觉很是无稽,若真要形容,便像是半梦半醒之时,一切思绪均自然流动,仍把握住“自我”之所在,空间和时间的感应也比较清晰,却没有一点儿实在感觉。只有外围潮水般的震荡传导过来,让他的思绪也为之起伏不定。

    怔了半晌,他忽然醒悟这是怎么一回事:自己已经不是肉身神魂谐和如一的状态,而是以阴神状态出窍,投入到照神铜鉴的中央窍穴之中。

    阴神出窍?开什么玩笑!

    余慈想过一千次、一万次阴神出窍时的体验,可绝没有想过自己第一回出窍,竟然是这般结果。

    这不是水到渠成,而是是宝镜里面强大的力量硬扯过来的!

    在天翼楼上,第一次成功实现阴神驭器时候,这种情况其实也发生过。但当时他守窍的功夫做得到家,阴神没有被扯得脱窍。可如今久战力竭,他终于顶不住了。

    余慈尝试着驱动阴神,从这鬼地方脱身,重新归窍,但很快他就老实了。

    “外面”的环境实在糟糕!

    外面激荡的力量在疯狂运转,如漩涡,如风暴,只有中央窍穴这宝镜中枢所在,算是个暴风眼儿,也算是镜中最平静之处。可即便如此,强绝的吸力依然透进来,要将余慈阴神扯到外围激荡不休的力量漩涡中去。

    这时候,余慈想到的是那日止心观外山道上,吞噬了南松子,转眼又被宝镜吞噬掉的阴魔。

    余慈阴神至今未曾真正定型,在这来自“四面八方”的撕扯力量作用下,他觉得自家阴神真的变成一团烟雾,翻滚扭曲,已经有些边角被扯到外围的漩涡风暴里,撕裂、扯碎,几次流转后,向铜镜边缘发散。

    虚弱感在变得清晰。接着是

    放烟火!

    是的,余慈非常清晰地感觉到,就像是在天翼楼,万千星芒飞散的光景。上百颗由他神魂力量转化的星芒被宝镜抛射四方,又或穿透雪泥土壤,照亮外间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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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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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镜介绍:
我有一镜,乾坤山河也照得;
我有一剑,人心鬼域皆斩破;
我有一城,九重天里云中座;
我有一心,长生路上笑蹉跎。
世人为何要长生?因为长生包容一切的欲望,长生便是无限的可能。问镜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问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问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