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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塞外流云     迷茫大明txt下载     迷茫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5章 缉私钱

    望着背影微微有些佝偻的张璁缓步退出暖阁,嘉靖略微游戏不忍,张璁今年才五十有五,堪称年轻,但他身体却一直不好,甚为显老,眼下推行新政,事务繁多,基本上都压在张璁一人身上,有心增加两个阁臣分劳,张璁的性子却又不好,只能是由着他了。

    不过,对于张璁结党,嘉靖却是不得不防,他可不想再出一个杨廷和,他心里也清楚,张璁结党是迫于无奈,要想顺利推行新政,根基浅薄,威望不足的张璁唯有结党一途。

    很快,嘉靖的心思便转到了胡万里身上,张璁的眼力还是不差的,他的这个得意门生明显不同于一般官员,不仅处处留心政务,而且善于发现问题,敢于异想天开,只是性格方面有些圆滑,不及张璁的刚明果敢,整治驿站弊端的举措明显的有些避重就轻,得好好雕琢一番才是。

    却说张璁出了乾清宫,一路快步赶回文渊阁,心里多少有些怨愤,他在前面拼死拼活的忙着为嘉靖推行新政,嘉靖却在后面扶持新人以制衡他,这事搁在谁身上,也会有所不满。

    回到内阁值房,他刚刚坐下,一个中书便在门口躬身禀报道:“禀首辅大人,礼部尚书李大人在外求见。”

    张璁知道他是为了南北郊祀之事而来,当下便道:“请他进来。

    李时,字宗易,弘治十五年进士,嘉靖即位之后,才由从五品的右谕德升至礼部尚书,朝中有名的礼仪新贵说是新贵但他年纪却已不小,已经五十有九不过,他保养的甚好瞧着比张璁还年轻几岁,只是身形不高,显的有些矮胖。

    进的值房李时便躬身一揖,道:“下官见过张相。”

    “宗易无须多礼,坐吧。”张璁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还礼,俟其落座,他才道:“宗易来的正好,南北郊祀一事,我方才已经上疏赞成分祀,皇上已经下旨,着夏言充直经筵日讲,允五其凡事直陈。”

    听的这话,李时不由一愣,抬头看向张璁道:“张相,此风不可长,朝中官员若是人人皆企图以礼仪而邀蒙圣恩以求幸进,必然是人浮于事荒废政务,我大明虽说是以礼立国,以礼治国,但礼仪饥不能食,寒不能衣,朝廷岂能只注重礼仪?”

    张璁轻叹了一声,刁道:“我这也是情非得已,皇上早间便遣人传旨,着群臣再行集议南北分祀之事,态度强硬,皇上的秉性,你也不是不知,大礼仪之争,可一而不可再,眼下,只能是退而求其次。”

    听的这话,李时心中一凛,嘉靖这态度,摆明是疑心张璁这个首辅,他不由暗暗心惊,张璁当上首辅才多长时间,就开始扶持新贵牵制了,还让不让人做事了?看来,得跟他拉开点距离,以免遭受池鱼之殃。

    略微顿了一顿,张璁接着便沉声道:“这股歪风确实不能长,皇上咱们惹不起,夏言咱们难道也惹不起,安排人将他陈谷子烂芝麻的事都翻出来,事无巨细,但有违制逾矩之事都大力弹劾,让所有官员都看看,以礼仪邀蒙圣恩,以求幸进的人是什么下场。”

    这一招狠,如今的官员有几个屁股底下是干净的,想走这条捷径,就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是否干净,李时微微笑道:“这法子甚好,绝大部分官员都将畏而却步。”

    待的李时告退,张璁便提笔给胡万里写了封信,将嘉靖的旨意都按原话记录”丁嘱了一番之后,将朝中南北郊议的情形也简约的述说了一遍,将信仔细封好之后,他又套上内阁的专用信封,用火漆封了,这才命人以五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龙溪。

    四月初三,百正时分。

    四月初的漳州已经比较热了,天黑的也迟,一般要到戌时初天色才会完全黑尽。

    龙溪县衙今日有些反常,自下午开始,县衙里的官员书吏衙役都是只进不出,县衙划门除了衙役看守还有四个参随把守,县衙内,也有四个小队衙役走动巡逻,带队的都是县衙的参随,整个县衙一片肃静。

    这情形,只要是脑子没问题的都知道今日有大事发生,县衙里所有的官吏衙役都各自呆在家中,暗暗琢磨着知县老爷今儿摆出如此大的阵势准备做什么?因为胡万里有严令,未经相召,不许私自出门,因此一个个尽自心里纳闷,也只得呆在家里胡猜。

    酉正一刻,皂、壮、快三班班头便分别接到通知前往大堂候命,林班头、叶班头、沈班头自然不敢怠慢,连忙快步赶到大堂,却见整吓。大堂空荡荡的,唯有知县胡万里官袍齐整的端坐在公案后的高背太平椅 上。

    一见这情形,三人心知这是要安排差事了,忙齐齐上前行礼,“ 小的见过大老爷。”

    胡万里点了点头,道:“三班衙役、民壮、弓兵、粮差、白役,总计五百六十四人,你们三人,现在就召集所有人在大堂前集合,将所有人都打散编队,另遍成三队,动作快些,不准喧哗,违令者,杖二十。”

    “ 小的遵命。”三人忙躬身道。

    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三人便齐齐前来回命,胡万里看了三人一眼,漫不经心的道:“沈班头,棒伤可养好了?”

    吓的这话,沈班头心里一跳,已是隐隐猜到今日的差事是什么了,当下便略带兴奋的朗声道:‘…回大老爷,早就无碍了。”

    胡万里点了点头,才看向叶班头,道:“叶班头与铸私钱的郭子参二管家有来往?”

    听的这话,三人登时就确信胡万里今日这阵势星要一举端掉龙溪县三家铸私钱的大户,林班头、沈班头皆是喜形于色,如此大的举动,可少不了他们的好处,叶班头则赶紧躬身道:“回大老爷,也无多大的交情,大老爷要彻底禁绝龙溪铸私钱,小的不敢有丝毫违拗,必定尽心缉捕,只是…………。”

    “说。”胡万里微皱了皱眉头,道:‘…有什么就说什么,无妨。

    “是,回老爷。”叶班头沉声道:“龙溪这三家铸私钱的规模较大,不少乡民皆是指靠着铸私钱过日子,若是彻底禁绝,那些小民失了生计,小的怕地方不宁。”

    胡万里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本官不给你们说什么为国为民的大道理,本官明确的告诉你们,私钱出海,严重破坏朝廷的钱法,身为知县,本官必须打掉这三家铸私钱的大户,至于善后,本官自然是责无旁贷。”

    说完,他便沉声道:“杨庆斌、方德敏、郭子参,这三人你们敢不敢抓?”

    林班头躬身一揖,道:“回老爷,只要有票牌在手,小的们谁都敢抓。”

    “好!”胡万里沉声道:“三人听令,沈班头带一队人去查抄杨庆斌家,叶班头去方德敏家,林班头去郭子参家。记住,只辑拿主家、管家、账房、铸匠等大小头目,一般工匠无须辑拿,若走了主家,杖四十,本官亲随行刑。”

    由亲随行刑?四十棍下来还有没有命在?三人心中一凛,忙齐声应道:“小的遵命。”

    林班头却是担忧的问道:“老爷,主家要是不在家,该当如何?反抗又该当如何?”

    “放心,每家都有三个捕快盯着,既未见报,便是在家中。”胡万里扫了三人一眼,才道:‘…你们拿着本官的票牌前去拿人,遇到反抗,还要问本官该如何做?”

    “ 小的糊涂。”林班头忙躬身道。

    “放开手脚。”胡万里沉声道:“打死几个也无妨,别将主家打死就成,来领票牌。”

    听的这话,三人不由大为放心,忙依次上前领取票牌。

    发完票牌,胡万里便走出大堂,登上月台,扫了一眼下面黑压压的一片人,他心里多少有些发怵,这是他第一次对那么多人训话,好在天色已经麻黑,深呼吸了两次,他才扬声道:“今日,所有办差的,一人赏一两白银,本官亲自给你们发放!有乘机哄抢财物,奸淫猥亵妇女者,再多发一两白银。”

    听的这话,众人都是一愣,胡万里提高声音道:“二两白银足够买口好棺材了!你们舍得命,本官也舍得银子!本官告诉你们,本官的二十多名亲随也在队伍之中,另外,检举哄抢财物,奸淫猥亵妇女者!赏白银十两!

    好了,本官不废话,你们各自听三位班头的命令行事,有抗命不尊者,就地打杀,那么大的差事,死几个人很寻常。”

    说完,他便高声喝道:‘…开大门!”

    眼看着黑压压的人谈尽数出了大门,胡万里才微微松了口气,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伍子顺,吩咐道:“去将县承、主薄、典史、各房的司吏都叫到大堂来。”

    县承、主薄、典史、各房的司吏没有胡万里的允准,一个个都呆在房间不敢出来,那么大的动静他们自然知道,却仍是不知道胡万里如此大的阵仗究竟是冲着谁去的。

    见众人到齐,胡万里扫了他们一眼,才淡淡的道:“已经着所有衙役前去辑拿龙溪县铸私钱的三个大户,你们准备下,人犯抓来‘连夜突审’务必办成铁案。”

第106章 内阁急递

    缉拿龙溪县铸私钱的三个大户!大堂上一众人登时就是一呆,这是捅马蜂窝啊,而且一捅就是三个,别说龙溪县衙,就是漳州府衙都会闹翻天,这下有好戏看了,县承张明贤、主薄赵德友不由又惊又喜,原本心里对胡万里专横跋扈的那点不满,立时就抛之脑后。

    典史王治中与各房的司吏却是想眉苦脸,虽说县衙是主官责任制,用不着他们担担子,但主官倒霉,他们的日子也不可能好过不是,况且审讯这三家就是一大苦差,不严审,知县大人这里交不了差,严审,怕是给自己留下祸患,这可是烫手山芋。

    见众人都低着头不吭声,胡万里知道一众人心里畏惧,轻咳了一声,他才沉声道:“本官明确的告诉你们,皇上励精图治,要革新钱法,要严厉打击铸私钱的行径,今日辑拿龙溪县铸私钱的三个大户,本官已径直接上报京师,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这案子办的好,本官重重有赏,此案的有功人员,将计入考评。”

    听的这一说,众人心里不由稍稍松了口气,这才想起这位县尊背后有当朝首辅撑腰,一众人忙躬身道:“属下等尊命。”

    胡万里微微点了点头,道:“等下人犯众多,大家都去准备一下,你们先粗略的取一个口供,本官随后亲审。”

    “属下等尊命。”

    待一众人退出,胡万里刁起身转入二堂,幕宾薛良辅早就在二堂候着,见他进来忙起身虚迎了几步微笑着道:“堂翁累了一日,先歇歇晚上还有的累。 ”说着便转身斟了杯酒递了过采,道:“喝杯酒解解乏。”

    酒倒是能够舒缓紧张的情绪胡万里微微一笑,也不客气,接过来一饮而尽这才落座,道:“方才叶班头提到,龙溪以铸私钱为生的百姓较多,善后的问题,之前还真是疏忽了。”

    薛良辅不以为意的道:‘…此事堂翁无须担忧,私钱出海乃是数倍之暴利,即便是严法酷刑亦难以禁绝,不出数月,必然死灰复燃,何须担忧他们失了生计?”

    胡万里微微点了点头,这话倒是实话,如此暴利要想完全禁绝,确是没有可能,龙溪不能铸造他们定然会转移到附近的州县去私铸,微微沉吟他才道:‘…既是如此,则堵不如疏,整顿规范,私钱出海贸易,化害为利方是上策。”

    薛良辅不由好奇的道:“堂翁有良策?”

    “私钱出海,最大的危害在于铜材的流失。”胡万里斟酌着道:“据悉,倭国并不缺铜,若是通过月港,勒令贩卖私钱的海商以私钱换铜材,岂非是一举两得?”

    “这法子是不错。”薛良辅沉吟着道:“倭国既是不缺铜,何以不自铸铜钱?”

    胡万里听的也是一怔,铸造铜钱不存在多大的工艺问题,我国为什么不自己铸铜钱?记的清朝之时,曾经大量的从倭国购进铜材以铸币,难道倭国现在还没发现铜矿?略想想了想,他才微微摇了摇头,道:“这其中的原委就不清楚了,届时问问那几个贩卖私钱的。”

    杨庆斌、方德敏、郭子圣三个铸私钱的大户在漳州府虽说背景十足,后台强硬,但也正是这一点,注定了他们不敢与手持票牌的龙溪县衙役硬扛,更何况一众衙役人多势众,为免被一众衙役变相抄家,三人都十分识相,主动配合,带着手下众人跟一众衙役前往县衙,当然,自然免不了遣人去漳州府衙报信。

    前后不到一个时辰,三个班头便将杨庆斌、方德敏、郭子奎三人以及一众管家、账房、铸匠等大小头目尽数带回县衙。

    到了这个地步,胡万里才算是松了口气,立刻下令关闭县衙大门,并将杨庆斌、方德敏、郭子圣三人投入县衙大牢,随后安排人手开始连夜审讯一众管家、账房、铸匠等大小头目。

    不过两煎钟,门房便匆匆来报,“漳州府府台硕大人请老爷前去府衙一趟。”

    胡万里瞥了他一眼,道:“去,告诉来人,本官明日一早便去拜见府台大人。”

    漳州府府衙,三堂,府台顾显仁心烦意乱的在签押房里来回的走动着,杨庆斌三人铸私钱的事情,漳州城满城皆知,他自然清楚,但鉴于三人的背后皆是福建大员,他历来是睁只眼,闭只眼,不想胡星里上任不就,便一举缉拿了三人,这事情不可避免的要牵连到他这个知府身上。

    令他纳闷的是,胡万里虽说是新任知县,却并非是莽撞之辈‘而且他也不是不知道三人的身份 ’为何还要如此做?是为了立威?为了钱财?还是不满三人 的对县衙的态度?

    鉴于朝廷的规矩,府官不许入州衙,州官不许入县衙,县官不许下乡村,他这个知府一般是不能去县衙的,只狗派人去叫胡万里来府衙盘问其中的原委。

    正自烦闷,随从匆匆来报:“老爷,胡大人回话,明日一早前来拜见大人。”

    听的这话,顾显仁不由一阵恼怒,转念便明白胡万里此时在忙碌什么,人已经抓了,自然要办成铁案,否则这漏子就捅大了,看来,这谜底只能是等到明日才能揭开了,如今急也无用。

    胡万里足足忙了一夜,天色大亮才将三家铸私钱的几个管家,账房、铸匠等主要人员的口供取完,有这些口供在手,根本不怕杨庆斌三人不认罪,当下就吩咐将杨庆斌三人提来。

    回到后院略微洗漱,又吃些早点,他才回到大堂,坐定之后,便吩咐道:“带人犯方德敏。

    方德敏是福建按察使芦格的妻弟,也是三人中位算最高的,平日里可以说是跺一跺脚,漳州城都要抖三抖的角儿,从来没把漳州城这些个官员放在眼里,不想一歌小小的龙溪知县竟然敢大张旗鼓的将他抓进县衙,不闻青红皂白就将他在又脏又丑的大牢里关了一夜,心中已是窝火到了极点。

    被押到大堂,他也不跪,直愣愣的站着,冷冷的打量着胡万里,“啪”的一声,胡万里一拍惊堂木,喝问道:“堂下何人?为何见本官不跪?”

    “我倒是想跪,你受的起吗?”方德敏满脸不屑的道:“本人是生员。”

    还是今生员,生员确实是有见知县不跪的资格,胡万里“啪”的一下又拍了一下惊堂木,喝道:“本官兼有兵部主事衔,便是生员,见本官亦的下跪,还不跪下?”

    方德敏登时有些傻眼,对方还兼有兵部主事衔?是六品官!生员虽然可以见知县不跪,但是见到知县以上的官员还是要跪的,正自犹豫,两旁的衙役已是上前动作干脆利落的一脚踹在他的膝弯处,将其踢跪在地。

    胡万里瞥了他一眼,才道:“藐视本官,着打手心二十。”

    两旁的衙役立时动作麻利的抽冇出戒尺不由分说便“啪啪”的抽打起来,几尺下去,手掌便红肿起来,待的二十下打完,手掌已高高的肿了起来。

    堂外的杨庆斌、郭子本听的直哆嗦,这个知县连方德敏都打的如此毫无忌惮,更何况是对他们?杨庆斌不由暗暗叫苦,今番怕是有的罪受了,二月因为客栈死人一事,他将龙溪知县得罪的可不轻。

    这一跪一打,方德敏登时威风全无,当下就抱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态度,问什么便老老实实的答什么,他们在漳州铸私钱的事情根本就是名声在外,想瞒也瞒不住。

    毫不费力的取了三人的口供,胡万里不由大觉轻松,正准备退堂去小眯一觉然后去府衙,急递铺铺司匆匆赶了进来,双手呈上一封公函道:“大人,内阁五百里急递,请大人签收。”

    听的是内阁五百里急递,胡万里不由一愣,朝廷出大事了?还是张璁出大事了?接过公函,检查了火漆封口之后,他便签了名,随后脚步匆匆的回到三堂签押房,看速的将信看了一遍之后,他才稍稍松了口气,又才仔细的将信看一遍。

    科考增开农学科目,这是嘉靖着他明白回话的,他本意是提议建农学院,担心嘉靖不重视农业,才如此试探,既然嘉靖关心,照直说便可。

    关于在全国推行统一的北方官话,就是一个汉语拼音的问题,这事狗假借西洋人之手,得拖拖,最少拖个一年半载的,这玩意弄好了,估计嘉靖一高兴能够赏个五品的衔。

    不过,张璁在信中提及的夏言提议南北分祀并弓起激烈争议,让他觉的有些奇怪,这事情跟他没半毛钱的关系,张璁为何在信中告知他?而且,这些事情也不是什么急务,就算星有嘉靖的旨意,也用不着五百里加急快递?

    张璁是想用这法子提醒福建的官场,让福建的官员对他这个得意门生多加关照?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张璁也不会那么无聊,胡万里拧眉思忖了半晌,才隐隐意识到,张璁很可能是以这和方式来征询他对这事的看法,原因也很简单,就是因为他在德州的建言一语成谶。

第107章 索贿

    想透这一层,胡万里不由甚觉无奈,该说的他都说了,张璁若是不能事事顺着嘉靖,这首辅之位必然是坐不长久的,在他印象中,嘉靖朝的首辅就是严嵩做的时间最长,好像是二十年的首辅,也不知道严嵩是什么时候登上首辅之位的,仔细算来应该还有几年,如今才是嘉靖九年。

    他实是不清楚张媳这个首辅能做多久?嘉靖鼓捣的这什么南北郊议,很可能就是冲着张媳去的,看来,张媳未听劝告,仍然是结安了,而且是大结特结,结到嘉靖有些忌惮的地步了。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他这个旁观者能够提出什么建言?既要结党就不能触及皇权,这道理还要他来提醒?嘉靖是个什么样的君主,张媳比他不更清楚?

    如今看来,唯有加大新政的革新力度,张媳的首辅之位才能做的长久,什么样的革新嘉靖才会感兴趣?自然是名利双收的革新,革新钱法,这是最好的选择,不仅名利双收,利国利民,而且时间长,得将钱法革新送给张媳,张媳这首辅做的越久对他则越有利,他如今羽翼未丰,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这颗大树。

    府衙,知府顾显仁一夜也没睡好,早上起来还未用完早点,方德敏、杨庆斌、郭子奎三家的正房飞管家便赶到府衙求见,他也不便怠慢,一边遣人去县衙探听情况,一边让内眷接待三家的正房,而后让人将三家管家带到签押房候着。

    将内 叮嘱嘱了一番,他才不慌不忙的踱到签押房,见礼寒暄落座之后,他便缓缓说道:“此事因何而起,县衙如今是何情形,本官如今也不清楚,已遣人去唤胡知县前来问话,三位稍安勿躁。”

    “大人。”一管家微微躬身道:“小弟听闻,昨日他们竟然将三位家主在县衙大牢关押了一晚,大人可要替小人做主。 ”说着便躬身送上一封拜帖,道:“这是家主昨夜吩咐投递的帖子。”

    顾显仁瞥了一眼,去未伸手去接,他清楚这所谓的帖子里装的是银票,这案子实是太过蹊跷,此时情形不明,他哪里敢乱拿银子,微微摆了摆手,他才道:“既已见面,这拜帖就无须送了,此事,本官定会问个清楚明白。”

    微微一顿,他才关切的问道:“听闷龙溪县衙出动了数百人,有无人受伤?各家的损失如何?”

    那管家见顾显仁不收,忙顺势一揖,道:“回大人,昨晚他们抓了不少人,查封了作坊,由于家主严令不准反抗,倒是没几个人受伤,损失也不是很大。”

    顾显仁微微点了点头,看来胡万里还是有所顾忌,一人躬身道:“大人,能否让胡知县善待咱们家主?”

    顾显仁可不想手伸的太长,略一沉吟,便道:“这事你们自己跟胡知县去谈,我安排你们见个面,你们先去二堂偏厅候着。”

    时间不长,前面去县衙探听情况的亲随便匆匆赶了回来,进屋之后,便躬身禀报道:“老爷,胡知县已经乘轿出了县衙。”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 小弟还听闻有内阁五百里加急文书送进了县衙。”

    内阁的五百里加急文书?顾显仁心里一惊,难道这个案子跟京师的那些个大佬有关?这可能性不大,不过是铸私钱而已,朝中那些大佬哪有闲情关心这和破事?略一沉吟,他便料到可能是张媳的私信,定然是有关整治驿站弊端的事情,既是五百里加急,说不定是皇上有旨意。

    略微沉吟,他便吩咐道:“着姜总管前去大门外候着,胡知县到了直接带到签押房来。”

    胡万里来的很快,进入房间,便欲以下属礼参见,顾显仁微笑着迎上前一把拉住了他,道:“又无外人,长青何须如此见外。”说着便道:“昨晚一宿未眠吧,案子可已定案?”

    胡万里微微一揖,才道:“让义安兄担惊了,案子已经审完,铸私钱乃是众所周知,参与者众,他们即便想抵赖也赖不了。”

    “坐。”顾显仁说着便先行落座,而后笑道:“这是长青上任以来办的第一起案子,可谓是筹划周密,雷厉风行,由此可见长青手段,以长青的行事风格,此案应是大有深意吧?”

    胡万里微微一笑,道:“如今言之尚早,若是有人为难小弟,义安兄可不能袖手旁观。”

    还真有深意?他不愿说,顾显仁亦不好问,当下便含笑道:“放心,那些吓,大员都是道貌岸然之辈,即便要整治长青,也不会马上动手,不过,此案牵扯甚广,非只高位那几人,长青切不可小视,亦须留下退路。”

    这是说有不少福州官员牵扯在铸私钱之中?胡万里不由微微一怔,不过事情已经做了,便没了退路,怕也没用,当下他便微微一揖,道:“多些义安兄点拨。”

    “恩,你累了一宿,我也不绕舌。”顾显仁微微笑道:“方德敏三家的管家皆在偏厅候着,长青可愿一见?”

    胡万里自然清楚,所谓见面,就是谈钱,铸私钱的罪名并不重,处罚也轻,根本用不着上报,县衙直接就可以判决处罚,不过,他可没心思跟几个管家谈,要谈也要跟正主子谈,当下他便笑道:“…卜弟就不见他们了,让他们回去安心等着消息。”说着,他冲顾显仁一揖,道:“义安兄放心,小弟心中有数。”

    胡万里回到县衙,补睡了一觉,起身时,已是下车,随便吃了点东西,他便吩咐伍子顺道:“带上笔墨纸观,随我去南监。”

    听说去大牢,伍子顺忙笑道:“老爷方用过饭,大牢的气味可不好,不如迟点?”

    “有人等的焦急,咱们的体恤一点。”胡万里微微笑道:“再说了,一众衙役都还巴巴的等着姿银,不能让他们久等。”

    监狱是所有县衙都不可或缺的,一般皆设在县衙的西南角,故俗称,南监”有内监、外监,男监飞女监之分,附近一般都设有狱神祠或狱神庙,龙溪县衙自然也不例外。上任以来,胡万里仅只来过一次监狱,里面脏乱的情形,实是无法形容。

第108章 钱法九条

    胡万里行到南狱外的荷花池时,壮班沈班头、南狱吏头便带着一狱卒迎了出来,待的众人行礼之后,他才道:“将杨庆斌、方德敏、郭子奎三人带到值房,本官见见他们。”

    “…小的们尊命。”沈班头说着便起身吩咐去带人犯,他则亲自在前带冇路,入的值房,请胡万里落座之后,便赶紧的布置,他心里清楚胡万里见这三人是为了什么,这事自然不宜让狱卒在旁。

    杨庆斌三人很快便被带了上来,胡万里啜着茶,见沈班头张罗着要三人下跪,并着人准备刑具,他不由笑了笑,道:“不用,给他们设座。”

    沈班头却是担忧的道:‘…太爷,他们三人……………。”

    “无妨。”胡万里摆了摆手,道:“叫人奉茶,免的人家说咱们县衙不知礼数。”

    一看这架势,方德敏三人便知胡万里是为何而来,三人都知道,家中已经遣人快马前往福州报讯,如此大事,福州的官员必然不会袖手旁观,置之不理,必然会派人来捞他们,一个个都打定主意,轻易不松口。

    待的众人都退出之后,胡万里才微笑着扫了三人一眼,道:“你们铸私钱的时间长,规模大,很多从犯,本官要慢慢查访取证,你们在狱中住的可还习惯?”

    方德敏看了他一眼,道:“大人,威胁恐吓的话就无须说了,狱中情况比咱们想象的要好上不少,呆了一天一夜不习惯也习惯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既是如此,本官就不赘言了。”胡万里说着,便吩咐伍子顺道:“将沈班头叫进来。”

    老沈进来扫了三人一眼,便躬身道:“太爷有何吩咐?”

    胡万里微一沉吟,便道:“按《大明律》,私铸、贩卖铜钱之工具应悉数抄没,一应私钱也应追缴充公,带两百人去月港,将三人名下的海船尽数扣押,另着林班头去三人家中抄抄,看是否藏匿私钱。”

    听的这话,三人登时恍遭雷击,铸私钱的罪名并不大,但若是将海贸的事情牵扯出来,那就不是小事,福州那些官员怕是没一个人敢为他们出头,朝廷厉行海禁,私船出海贩卖私钱,那可是大罪!抄家就更不用说了,既到了抄家的地步,那也等若是完全撕破了脸面,还不抄的底朝天?

    杨庆斌忙陪着笑脸,道:“老父母何必如此,咱们有话好好说。”

    胡万里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道:“能好好说话?”

    郭子奎亦跟着连连点头道:“老太爷何须与小的们置气,有话但吩咐便是。”说着便连连给方德敏使眼色。

    方德敏虽然脸色苍白,却是没有吭声,他心里在快速的盘算着。这个胡知县之所以不将事情做绝,显然是有所顾忌,既是如此,何必要受他要挟?再说了,月港会协助他扣船?事情捅大了,月港也讨不了一点好处,当下便咬着嘴唇不吭声。

    见这情形,胡万里轻哼了一声,道:“本官不过是想为福建官员留一份体面,既然不识好歹,也就须怪不得本官了。”说着他便对沈班头道:“就抄方德敏的家,扣他名下的船,告知月港,本官已是豁出去了,胆敢隐瞒包庇,本官就将月港之事上奏朝廷,大家鱼死网破,一拍两散,快去。”

    “…小的尊命。”沈班头忙躬身道。

    “等等。”胡万里微一沉吟,便道:“方德敏如今已不是铸私钱之罪,尚有私船出海,贩卖私钱给偻寇的行径,这是私通偻寇之罪,着押入内监。”

    “是,…小的尊命。”沈班头起身后便对外喝道:“来人。”

    虽然明知是演戏,但方德敏却也惊惧无比,私通偻寇这罪名,并非是胡诌,他们所铸的私钱确是卖给倭国,一旦扣挥海船,审讯船上的船员水手,这罪名可就坐实了,私通偻寇完全可以就地处决,先斩后奏,这且不说,与他有关的人都会被牵连进去,他便浑身是胆,也不敢如此豪赌。

    杨庆斌、郭子奎两人已是被胡万里这一番话吓呆了,如此一来,这便成了惊天大案,他二人必然也要跟着受牵连,眼见两个狱卒快步进来,两人再也坐不住,忙起身跪了下来,道:“老父母,为漳州百姓留条活路吧。”

    方德敏也不敢再强撑,跟着起身跪下,脸色异常苍白的道:‘…县尊何苦如此相逼,学生从命便是。”

    “如今知道怕了?迟了!”胡万里说着一挥手道:“押下去,如今时辰尚早,沈班头马上召集人手 赶去月港。”

    沈班头略一迟疑,便躬身道:“…小的尊命。”说着便转身出了值房,一见这情形,杨庆斌、郭子奎两人连连磕头,大声道:“太爷,太爷,万万不可,…小人死不足惜,不能因此而连累漳州百姓,还望太爷三思。”

    方德敏也急了,跟着磕头道:“县尊,恩师,纵不为学生想,也该为漳州百姓着想啊。”

    沈班头出了门偷听了几句,不由暗自好笑,这三个猪头,票牌都没签发,你们急吓,什么劲?亏的还知道拿百姓说事,转眼便见狱卒出来,他忙带着两人远远的站开。

    值房里,胡万里看着三人沉吟了半晌,才道:“都起身坐下,说正事。”

    “谈太爷。”三人忙规规矩矩的谢恩起身。

    略微沉吟,胡万里才缓缓说道:“本官也不绕圈子,铸私钱,私钱出海,皆是暴利,本官新任龙溪知县,处处要钱,你们仁的带头乐善好施,以为本县绮伸富户之表率,这南狱,你们也深有体会,本官要大力修整,本官奉旨整治驿站弊端,你们得大力赞助支持,此番整治铸私钱,衙役动用了不少,要补贴,不少百姓跟着没了生计,要妥善安抚,这些钱你们是否该出?”

    到了这份上,三人哪里还有讨轿还价的余地,忙点头道:“太爷体恤百姓,小人们自当略尽绵薄之力。”

    胡万里点了点头,道:‘…一应公益事宜,本官也不让你们白出钱,本官为你们扬名,为你们勒石刻碑。

    现在咱们商议一下具体的数额……………。”

    不多长时间,胡万里便笑吟吟的走了出来,见沈班头一行迎了上来,便吩咐道:“将三人换个好点的号子,饮食也额外供给,明日召集所有衙役前来领赏。”

    “是,…小的们尊命。”沈班头说着又跪了下来,道:“…小的们先谢太爷恩赏。”

    “去吧。”胡万里挥了挥手,心满意足的快步离开。

    回到签押房,胡万里的心思便转到了张媳身上,至少在目前,张媳的首辅之位是没有任何威胁的,朝廷如今大力推行新政,嘉靖还离不开张媳,只要能够诱导嘉靖源源不断的进行革新,张媳的地位便能固如磐石,钱法革新对于此时的张媳来说,可谓是雪中送炭,必须要快,免的张媳乱了分寸,出昏招。

    想到这里,他便着人去叫幕宾薛良辅,让他将写好的,钱弊,带来。关于钱法革新的措施,他早就岑对钱法弊端草拟好了,多是令对弊端而言,也该让薛良辅看看,与他探讨一番。

    薛良辅来的很快,进屋见礼落座之后,胡万里便开门见山的说道:“铸私钱的案子证据确凿,事实清楚,可谓是铁案如山,但背后牵扯之广,有些出人意料,如今须的尽快将此案案情与钱法革新送往京师,没有恩师的庇护,学生怕是挡不住他们的打击报复。”

    薛良辅神情凝重的道:“堂翁的革新举措可已拟好?”

    “请先生过来,便是探讨此事。”胡万里说着便将拟好的举猎递了过去,道:“事关重大,先生无须客气,尽管直言。”

    都火烧眉毛了,才将革新举措拿出来,如此大事,岂是一二日功夫便能探讨出结果的?薛良辅心里不免有些腹诽,接过一看,但见标题便是钱法革新九条,第一条就是废宝钞,立白银,重铜钱;宝钞已名存实亡,信用崩溃,应明确废除,白银在实际流通中已取代宝钞地位,应顺民心,重实情,确立白银的法定货币地位,铜钱虽小,其利久远,百姓不可一日或缺,亦应确立铜钱之法定货币地位。

    看到这里,他不由眉头一皱,宝钞虽然崩溃,但却是太祖定下的法定货币,一朝废除,谈何容易?立白银,重铜钱,倒是合符实情。接着往下看,二,稳民心,久制度,钱法事关朝廷信用,事关国力强盛,事关百姓生计,制度一经制定,不可轻易变更,应万世遵循。唯有如此,方能取信于民,流通无垂。

    随后便是,三,控制流通货币和类,简化兑换制度;四,厉行铜禁,严禁私铸铜器,收回矿山,严禁私采;五,统一流通货币之规格、质量、文字;六,严盗铸,七,铸银币;八,一应赋税皆以白银为准。九,回收所有铜钱,统一铸新钱,推广发行,一统币制。(

第109章 上官巡察

    仔细看完这钱法革新十条,薛良辅不由奇怪的道:“堂翁,前面八条举措皆有详细解说,何以最为重要关键的第九条年无一字解说?”

    胡万里微微一笑,道:“第九条需要的不是解说,需要的是决心。”

    略一沉吟,薛良辅才斟酌着道:“堂翁,恕晚生直言,回收所有铜钱,统一铸新钱,可行性相当小,回收的铜钱质材不一,若是要统一铜钱的规格质量,这些回收的铜钱皆不可用,堂翁,大明缺铜,纵然铸造小额的银币流通可以减少铜钱的需求量,但流通的铜钱数量仍是数以亿计,数量如此庞大的铜钱所需铜材数量极为浩大,哪里去寻这许多铜材?”

    呻了口茶,胡万里才斯条慢理的道:“虽是新铸,却非尽数皆需要铜材,如嘉靖通宝一般质量上乘,精工细致的铜钱,朝廷亏不起,但质量也不能太低,否则难以遏制私铸之风。”

    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这就是个度的问题了,要比私钱质量好,又要朝廷铸钱能有盈余,如此两全其美,才有可能大量铸造,统…一全国铜钱。

    目前全国流通的官方铜钱,也就是制钱,包括历代旧制钱在内,也有数亿之多,其实只需挑选一和数量大,含铜量又不高不低的铜钱做为标准,这一难题便可迎刀而解,含铜量低的直接弃之不用,含铜量高的还可以适当掺和,照样可以铸造,如此一来,所耗的铜材数量便大大减少。”

    “这确实是一大良法。”薛良辅不由低赞了一声,稍一琢磨,他才道:“可即便如此,朝廷的亏损还是相当大,朝廷肯否花费偌大的精力和财力来统一铜钱?”

    “账不能如此算?”胡万里侃侃说道:“虽然眼下有所损失,但如此一来,朝廷就重新掌握了铸币权,眼下大明缺的就是铜钱,源源不断的铸造铜钱,那是有大利可图的,这笔账,朝廷不论怎么算,都是赚的。

    再有,铸造银币,朝廷绝对是赚的,银币的成色不用太高,九成就可以,九五色以上收进来,九成放出去,虽然每一枚赚的只是一星半点,但架不住数量大,上亿枚银币铸下来,这利润也就可观了。

    总的来说,朝廷统一全部的货币,只赚不亏,全国的货币统一,流通无堑,省却兑换之苦,除却私钱之害,百姓同样是只赚不亏,这是真正的利国利民之举。”

    听的这一番话,薛良辅不由轻笑道:“晚生今儿可算是长了见识,困扰大明百年的钱法之弊,得来竟是毫不费功夫,大明的户部尚书应该让堂翁来做才最合适。”

    “且慢着高兴,圣上是否有决心,尚在未定之间。”胡万里含笑道:“学生得给恩师把其中的利益说清楚了,让恩师去督促圣上下决心。”

    听的这话,薛良辅知他马上要给张璁写信,当即便起身笑道:“堂翁如何解决这钱法之弊,困扰了晚生近两月之久,今日既得解惑,当浮一大杯,晚生去购置一桌席面,晚上恭请堂翁。”

    “怎好让先生请客?”胡万里笑道:“这几日诸位都忙碌不堪,是该犒劳一番,叫上两桌席面,给县承主薄典史也送一桌。”

    “晚生可不敢跟你堂翁争,那就却之不恭了。”薛良辅说着便一揖,道“晚生先去安排。”

    起身送走薛良辅,胡万里便静下心来,思忖良久,才提笔给张璁回了封信,封好之后,便着人叫来急递铺铺司,将信交给他之后,却甚是好奇的问道:“最快能够日行多少里?”

    那铺司忙躬身道:“回大人,北方交通要道马递一日可至八百里,福建山多路险,即便马递,五百里已是极限,若是步递,三百里是为极限。

    步递,走路能够一日三百里?胡万里不由颇为诧异,忙问道:“步递能有如此之快?多少里置一铺?”

    那铺司躬身道:“回大人,福建山多路险,皆是十里置一铺,朝廷定制,每铺十人或是五人,昼夜通一百煎,每三煎行一铺,昼夜急行,可至三百里。”

    胡万里听的心里一沉,整治驿站,他将急递铺并未考虑进来,如今看来,急递铺的规模不比驿站小,这事的好好考察一番,略一沉吟,他便将包裹好的信递给他,道:“以最快的速度递送。”

    漳州至福州不过八百余里,次日下午,福建按察使范格便收到急报,龙溪县衙乘夜抓走了他的小舅子方德敏,而且不仅是抓他一人,杨庆斌、郭子奎两人也一同被抓进了县衙,连同还有一些铸匠,管家。

    收到这消息,范格不由纳闷了半晌,这个龙溪知县想做什么?同时抓了方德敏三人显然不是为了私怨,这是冲着铸私钱来的,这铸的私钱都是出海贸易的,关他龙溪什么事?难不成还想在他们身上敲几个银子?这可真是见鬼了!

    对于龙溪的这吓,新知县胡万里的大名,他自然是听说过,首辅张璁的得意门生,皇上还下旨着他在龙溪整治驿站弊端,京郊为张璁送行,南京挟故游秦淮,还有那两首较为出色的诗词,如今大明官场不知道他的还真不多。

    按理说如此一个人,行事不可能如此莽撞?这后面有什么名堂?还有漳州的知府顾显仁为何不制止?

    铸私钱,他并不担心,那根本就不能算是个事,他担心的是这个胡万里醉翁之意不在酒,若是扯出海贸的事情,对福建官场而言,那将是一场灾难,福州这些吓,大员谁不知道月港,谁没拿过月港的钱,他小舅子的生意和船队,可不是他一个人的。

    当务之急,是的县摸清这个胡知县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若是年纪轻轻升官心切,变拿他们做垫脚石,那就怨不得人了。

    略微沉吟,他便遣人将按察司副使张季才叫来,按察司副使是正四品,主管各府的巡察事宜,让他去漳州可谓是名正言顺。

    张季才来的很快,进来见礼后,便道:“臬台大人,有何吩咐?”

    “你先看看这个””范格说着便将方家遣人送来的急信递了过去。

    快速的将信看完,张季才沉吟了半晌,才沉声道:“臬台大人,这个胡知县似是完全冲着铸私钱一事,下官愚钝,不明白他如此做究竟是什么意思?”

    范格微微点了点头,道:“你跑一趟漳州,看看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最好先去月港问问,他们是否孝敬了这个新知县?再有,漳州知府顾显仁为何会任由这个新知县胡来?将事情都弄个明白,暂时不宜轻举妄动,有消息快马回报。”

    “下官尊命,这就快马赶去漳州。”张季才忙躬身道。

    三日后,张季才一行便赶到了漳州,一行人便装入了城便径往方家而去,禀报之后,却见方德敏亲自迎了出来,张季才不由颇为诧异,当下便道:“行之何时出来的?”

    “已有几日了。”方德敏微笑着一揖,道:“累的高居兄亲跑一趟,进屋再详谈。”

    两人进的大厅,落座奉茶之后,张季才便追问道:“就这么放了?”

    “哪有如此简单,就近流放,流放漳满。”方德敏不以为意的道。

    张季才微微点了点头,铸私钱的主犯,确实也是就近流放的惩处,倒也中规中矩,略一沉吟,他才道:“这么快就放了出来,敲了多少银子?”

    “那胡知县胃口罚也不大,才三干两。”方德敏道:“咱们三人,一共交了一万两。”

    一个小案子就捞一万两?这还胃口不大?张季才不由一阵苦笑,呻了口茶,他才道:“这么说,这胡知县完全是冲着银子来的?他不知道你们的身份?”

    “咱们那点底细,他摸的一清二楚。”方德敏微微摇了摇头,道:“我看不象是为了银子,或者说,他行事还颇有分寸。”说着,他便将被抓以及在县衙的情形详细的说了一遍,说完之后,他才道:“还有件事,我进县衙的次日,他收到一封来自内阁的五百里加急快递。”

    听的这话,张季才一双眉头立竟皱了起来,问道:“这事你查问清楚没有?”

    “问了,确有其事。”方德敏点头道:“我事后找人问了急递铺的铺司,确实是内阁的五百里加急,而且当日,胡知县便回了一封信,同样是五百里加急,是写给内阁首辅张璁的。”

    难度这案子还跟首辅张璁有关?怎么可能,张璁怎会关心这和鸡毛蒜皮的小事?想到这里,张季才心里一沉,难道是跟月港,跟海贸有关?真要如此,可就是个大冇麻烦,这个胡万里既是张璁的得意门生,不留京师,却外放到漳州,会不会就是为了月港的海贸而来?

    略一回想方德敏方才的话,他觉的又不象,若是冲着海贸而来,那个胡万里绝对不会提及海贸这茬,更不会以收缴海船相威胁,思忖了一阵,他才不确定的道:“难道朝廷要革新钱法?”

    革新钱法?方德敏不觉微微一怔,道:“高居兄,这事跟革新钱法有什么关系?”

    张季才微微一笑,道:“我也是瞎猜,从抓你三人的情形来看,这胡知县行事也算的上缜密,不象莽撞之辈,在明知你们身份的情况下仍然如此做,必然是有原因的,不可能为了一万两银子拿前程开玩笑,而张璁又恰在此时发来急递,这应该不是巧合,能让张璁关心的不会是小事,而铸私钱也就只能跟钱法沾上关系。”

    微微一顿,他才起身道:“我现在就去县衙探探他口气,这事不能有丝毫疏忽。”

    张季才洗漱之后,换上官袍,摆开仪仗赶到县衙,出来迎接的却是县承张明贤,瞧了对方的官服补子一眼,他也懒的下轿,淡淡的问道:“龙溪知县呢?怎的不见出来迎接?”

    “回大人。”张明贤也知道对方是来找茬的,忙陪着小心道:“不知大人今日会来,胡知县昨日离衙去视察各乡的桥粱圩岸、驿站递铺去了。”

    张季才心里不由一阵冷笑,什么不知今日有人会来,这胡知县分明是料到这两日福州会派人来找他麻烦,所以掐着日子出去避祸,不过,即便明知是那么回事,他也无法挑剔,知县虽说一般情况下不得离开县衙,但在点视桥梁圩岸、驿传递铺,踏勘灾伤,检尸、捕贼、抄札等情况下还是可以离开衙门的。

    略一沉吟,他才到道:“立即派人去通知胡知县,就说本官前来漳州巡察,让他速速前来拜见。”

    “回大人。”张明贤忙躬身道:“胡知县只说下去视察桥梁圩岸、驿站递铺,并未说是去哪一都哪一图,卑职实不知何时才能通传到,还请大人体谅则个。”

    这等若是说,根本没办法找到他人了?张季才不由呵斥道:“混账东西!你这个县承是怎么当的?连主官去了何处都不知道?等着参劾吧。”说着他一跺脚,吩咐道:“转轿,去府衙。”

    按察司副使是正四品,知府也是正四品,不过,按察司副使是上官,知府顾显仁甚是客气的到府门外迎接,由于官秩相同,倒也不用跪迎,张季才在大门口下了轿,见礼寒暄一阵,两人便进了三堂签押房。

    落座之后,张季才也不绕圈子,开口便劈头问道:“龙溪县知县如此规闹,硕大人何以不闻不问?”

    见他如此盛气凌人,顾显仁自然不快,但按察使司掌振扬风纪,澄清吏治,大计(官员考察)之职权,他可不愿意得罪,当下便含笑道:“胡知县晚间抓人,随后关闭县衙大门,不见任何人,本府亦是无可奈何,次日一早,案件已经审结,一个铸私钱的小案子,证据确凿,又无人上告,本府如何过问?

    再说,本府次日一早便将胡知县叫来,痛陈厉害,再三告诫,他亦保证马上放人,本府还能如何?”

第110章 离衙

    听他一口一个 本府,左一句如何,右一句如何,这哪里是跟上官说话的语气?张季才不由暗自恼恨,却碍着对方亦同是正四品,不便发作,当下便端起茶盅啜了几口茶,稍稍沉吟,才轻声道:“听闻硕大人与胡知县相处的甚好?”

    顾显仁看了他一眼,道:“无所谓好于不好,不过是着意笼络罢了,这胡知县年纪轻轻,胆大包天,既受张阁老青睐,又为皇上赏识,而且还是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倔性子,不善加笼络,难道还打压他不成?”

    说到这里,他轻叹了一声,“漳州是什么情形?大家皆是心知肚明,只张大人不知,这漳州知府有多难当,本府不独是与龙溪知县相处的好,附近几吓,州县,甚至是九龙江上游的江西几个州县主官,本府都相处的好,只期望能将漳州月港一床锦被遮着,张大人不会是认为胡知县是受本府指使的吧?”

    听的他一边诉苦还连带着反诘,张季才忙笑道:“硕大人多心了不是,之所以有此一问,只是想弄清楚这胡知县此举究竟意在何为。”

    “这一点,张大人大可放心。”顾显仁说着斯条慢理的呻了口茶,才道:“这胡知县虽说是个官场新雏,但甚识大体,不会牵扯出海贸的事情。”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杨庆斌三人着实也该收敛一点……………。”

    说着,他便将,杨记客栈,死人勘验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道:“此番三人一共费了一万两银子,杨庆斌就出了四千两。”

    还有这事?张季才微微皱了皱眉头才道:“硕大人能肯定他不会牵扯出海贸之事?”

    “绝然不会。”顾显仁毫不犹豫的说道。

    听他如此肯定张季才亦是放下心来,看来这个胡知县是收了月港的孝敬银子既是不会牵扯出海贸,这事情就小多了不过,一个小小的知县敢从他们口袋掏银子,这事同样是不能忍受的得会会这个知县,看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即便是要革新钱法,也不能拿他们开刀不是?

    面对按察司画使日日悄问,龙溪县承张明贤不由焦头烂额,知县胡万里临走时只说下去点视桥梁圩岸、驿传递铺,根本就没说是去哪一都,龙溪县十五个都一百七十余社,他倒哪里去找,况且县尊这明摆着是出门避祸,即便找到了,也未必肯回来。

    虽然明知无果,但样子还是得做张明贤每日都装模作样的派人下去寻找,心里却是暗自腹诽,这算怎么回事哦躲得过初一,还能躲得过十五?也不知道县尊是如何想的?

    胡万里确实是抱着躲祸的心离开县衙的他一个小小的知县,福州的官员要为难他实是太容易了,不说其他的,随便来个官员,日日来县衙转一圈,他日日跪接就会苦不堪言,离衙避避风头自然是上策,不过,他并未下乡,而是出海了,如此难得的机会,他可不想浪费。

    从月港出发,不过四日,船队便在小琉球东岸中部靠了岸,胡万里站在船头仔细的打量着这块地方,确如吴亦有所说,这地方不够开阔,不远处便是连绵起伏的谈山,不过,河流倒是相当多,一路过来,他已经看见三条河了。

    吴亦有指着左边道:“长青兄,别看这地方不够开阔,但这一路向左,进深数十里皆是如此宽阔的平原,两山挟持之下,在海上根本无法发现,要说隐蔽,这里可说是最为隐蔽的了。”

    胡万里点了点头,道:“确实够隐蔽,山多树多,燃料也不成问题。”

    “树是多,不过,不知道能否烧得出好炭。”吴亦有笑道:“做火药的木炭是颇为讲究的。”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长青兄既然来了,不妨再北上看看,那地方不仅比这里开阔,而且还有天然的良港,由这里北上不过两个时辰的航程。”

    “说的是,既然来了,就好好比较一番。”胡万里笑道。

    不到两个时辰,日头西坠之时,船队便抵达了吴亦有所说的港口,胡万里一眼就看上了这吓,港口,也难怪吴亦有总撺掇他来看看,这个港口确实相当不错,确实是个天然良港,停泊十几艘大海船都不成问题,而且两山环抱,也易于防守。

    在港口歇了一个晚上,次日,胡万里上上下下考察了一番,便决定下来,就在这里荐脚,并且将这港口取名为‘东兴港”

    既然定了下来,三艘船上的工匠立刻便上岸安营扎家,伐木造房,建造作坊,胡万里站在北面的山头,俯瞰着整个港口,却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士著!台湾是有士著居民的!这地方地势平坦,河流密布,不可能没有土著。

    晚上回到船上,胡万里便唤来吴亦有郑重的说道:“素闻小琉球多土著,此地地势开阔平坦,河流众多,极宜居住,定然有土著,如今能够留在港口的人手不多,轻易不能与土著发生冲突,否则难以安居,再则,须得留下一部分会使火觎的船员水手留驻,以防万一。”

    听的这话,吴亦有不由颇有些为难的道:“长青兄的船队发展太快,如今实是抽不出人手,会使火镝的船员水手这里最多只能留下十人。”

    胡万里听的一笑,道:‘…既是如此,让他们尽量和善对待土著,用货物与他们交易,下次随船多带些土著感兴趣的货物来,另外,多带些烟花爆竹,应该能够吓唬土著。”

    微微一顿,他便接着道:“船员水手跟不上是个大问题,那些个小厮虽然年纪尚小,但也可以上船做学徒了,下此将他们都带来,这里更适合讧练。”

    吴亦有微微笑道:“十三四岁,已经不小了,船上的学徒都是这年纪开始上船的,不过,要在这里讧练,可就得留一艘船。”

    胡万里刚进账一万两,当下便满不在乎的道:“买,再买一艘五百料的让他们训练用。”

    又买船?吴亦有瞥了他一眼,暗私还是做官好,这钱来的也太容易了,略一沉吟,他才道:“转眼便是五月,东洋的贸易旺季在即,咱们什么时候回月港?”

    胡万里之所以躲避出来,就是在等京师的消息,算算日子,信应该已经送到京师了,要等回信,怕是还的十来天,船对可等不起,微微沉吟,他便道:“过两日便回吧。”

    京师,长雯西门,张府。

    首辅张璁刚一回府,便闻报右都御史汪鋐在外求见,张璁心里清楚他是为何而来,略一沉吟,便吩咐将其带到书房去。

    为防止百官以礼仪而邀蒙圣恩,以求幸进,张璁令一众亲信大臣对建言南北分祀的给事中夏言大力攻许,深查夏言为官以来的和和过失加以弹劾,一个多月了,却是毫无进展,好不容易抓住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攻许,却不料这夏言牙尖嘴利,能言善辩,不仅未能收到攻许之效,反而令他名声鹊起,张璁对此自然是大为不满。

    这个汪鋐在广东任官十余年,几年前便与广东籍的方献夫、霍韬走动的极勤,这两年从地方的一个左布政使骤然升至右都御史,皆是他们多方关照,实是张璁的一大臂助。

    稍事洗扯,换了身常服之后,张璁才来到书房,早已在此恭候的右都御史汪鋐忙起身见礼,张璁摆了摆手,道:“宣之无须拘礼,坐吧。”

    坐定之后,汪鋐便微微躬身道:“张相,那夏言虽然为官十余载,却仕途不顺,一直是化品的给事中,再加上他平日素来检点,着实没有什么贪赃枉法,违制逾矩之事……………。”

    见他欲言又止,张璁温言道:“无须顾虑,说吧。”

    稍一犹豫,汪鋐才道:“张相,下官窃以为,要么设计陷害,要么便放手,转移朝野视线,上月,下官上疏推行弗朗机火炮,一直没有下文,要不下官找人宣扬一番海防之重要性,转移一下视线?”

    略一沉吟,张璁便缓缓说道:“你的上疏我看过了,在军中推广弗朗机火炮,宣之想过没有,要多少银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朝廷这些年推行新政,年年皆是入不敷出,皇上如今迷恋道教,想修斋宫、秘殿,都未能如愿,哪里还有银子推广营朗机炮?”

    听的这话,汪鋐自然明白张璁是什么意思了,当即便起身道:“张相累乏了一整日,下官先行告退。”

    张璁起身缓缓说道:“宣之,这事务必要缜密。”

    “张相放心,下官知道个中厉害。”汪鋐说着便是一揖,道:“张相留步。”

    张璁点了点头,却仍是送到书房门口,待的汪鋐离开,他正欲回后院,管家张福贵却赶了上来,道:“相爷,有封福建来的五百里加急。”

    听的这话,张璁不由看了他一眼,道:“加急文书怎的送到府上来了?”

    张富贵忙躬身将信呈上,含笑道:“相爷,是门生胡万里写给相爷的私信,他不知规矩。”

    听的是胡万里的私信,张璁接过之后,又折回了书房

第111章 比较

    检查了一下火漆,张璁才拆开信封,抽冇出信笺,便见背面工整的写着‘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八个大字,他不由微微一怔,这是要他对夏言置之不理?

    将信展开,仅仅看的几行,他眉头便皱了起来,建农学院,天下州县设置劝农官,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如此一来,朝廷等若是多了一干余名杂官,胥吏亦会随之尊加,实是得不偿失,况且农业已经发展了几干年,还能有何发展?

    待看到有法子在全国推行北方北方官话,并且请旨在龙溪漳州试行,他脸上才露出笑容,这可是个好消息,嘉靖闻知,必然大为欣慰,只是这代价可不能太高,朝廷如今没钱,若是要花费财力人力去推广,嘉靖也不会有兴趣。

    待看到钱法革新九条,他神情立即就凝重起来,一口气看完,他顿觉轻松,胡万里五百里加急送来这钱法革新,其用意十分明显,以革新来巩固嘉靖的圣眷,这实则是与汪铣一个心思,转移视线,不起比起汪珐的推广书朗机火炮,钱法革新却是明显高出一筹,这不仅利国利民,而且朝廷有利可图,真可谓是名利双收,以嘉靖的性情,必然会大力推行。

    呻了口茶,张璁又将信翻过来,看了看‘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八个大字,略一思忖,便微微笑了起来,还真是旁观者清,胡万里的这句话是暗指当年他在大礼仪之争中就是因为受到谈臣的攻许,是孤臣,因此而被嘉靖庶意维护擢拔。他如今再发动谈臣攻许夏言,可不就是有机会让夏言再走他当年升官的那条捷径?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说的好,不理他,让嘉靖去提拔去重用他,他反而没机会,这小子,当初真不应该放他去福建,也忒远了点。

    次日一早,上轿离府之时,他便遣人去将工部宝源局、户部宝泉局的监铸叫来,早朝一散,回到值房,中书便来报,工部、户部的两个员外郎在外求见。

    张璁一听,便知这星两个员外郎想乘机混个脸熟,当下便道:“让他们进来,连他们带的人都一起叫进来。”

    很快,两个官员便带着六个吏役进来,跪下见礼后,张璁甚是温和的道:“免礼,都站着回话。”

    “谢首辅大人。”众人谢恩之后,六个吏役方才迟疑着爬起身来。

    张璁扫了几人一眼,才道:“术业有专攻,今日召诸位前来,是想了解一下铜钱的情况,如今街市流通之制钱,品和繁多,规格、轻重、成色俱各有异,同是青铜钱,材质可都是一样?”

    听的这话,两个员外郎可不敢献丑,皆是拿眼去看后面的吏役,其中一人立即躬身道:“回首辅大人,街市流通之青铜钱,主要分为两类,一则是锡青铜钱,含锡约在二成以下,为青黄冇色,含锡在三成的为白铜钱,另一和是铅青铜钱,一般含铅在三成,呈黄青色。实则,两和青铜钱,皆是铜、铅、锡三和材质,不过是铅、锡各有侧重罢了。”

    张璁听的暗自一喜,既是材质相同,那胡万里提议的法子就大有可能,稍一沉吟,他才接着问道:“能否辨别出各和青铜钱铅、锡的比例?”

    “回首辅大人,只能大致的分辨。”那人躬身道:“历朝历代所铸铜钱的铜、铅、锡分量皆不相同,即便是本朝发行的各和通宝,含量也尽不相同,仅能从颜色来辨别,若是。”

    “有话但说无妨。”张璁含笑道。

    那人敏锐的意识到张璁有回收旧钱铸新钱的想法,当下就鼓起勇气道:六小的斗胆直言,若是欲收旧钱重铸,只能是固定收其中一和或是相近的几和,稍加些铜材重铸,不过,一旦朝廷收购旧钱,不少私铸之商亦会跟着收购,最终朝廷能回收的旧钱怕是有限。”

    一个员外郎瞥了他一眼,抢白道:“他们为何抢着收?帮朝廷重铸?亏本的生意也有人抢着做?那朝廷岂非是省心不少?”

    另一个员外郎则看了他一眼,轻斥道:“这是朝政,不得妄言。”

    张璁扫了两人一眼,道:“让他说。”

    那人犹豫了一阵,才道:“首辅大人,如今铜钱私铸之风甚烈,朝廷若要改铸新钱,那些个不法奸商,必然想方设法阻挠,他们收铜钱不会重铸,或是待价而沽,或是让朝廷难以为继,小的斗胆妄言,若要发行新钱,彻底断绝私铸,用黄铜铸新钱最为适宜。”

    听的这话,张璁不由大为失望,用黄铜铸新钱,能够彻底断绝私铸,能够一劳永逸的解决钱法之弊,这谁不知道?问题是哪来的铜材?

    见张璁沉吟不语,那人忙道:“首辅大人,赤铜六,白铅四便可炼制出黄铜,与青铜钱所耗铜材一样,再则,若是收旧钱铸青铜钱,易与流通的青铜钱混淆,一则使用极为不便,二则回收亦大不易。”

    这话说的也算有道理,要统一货币,黄铜钱可说是最好的选择,可惜大明缺铜!颇为赞赏的看了他一眼,张璁才道:“你是哪个部的?”

    那人拼着被斥责也要在张璁面前露脸,等的就是这句话,当下便跪下道:“…小的工部宝源局监铸张大海。”

    “不错。”张璁微微点了点头,随手将名字记了下来,随后才道:“都先下去吧。”

    待的一众人退出,张璁呻了口茶,半晌无语,收旧钱铸新钱,统一全国的铜钱,这事说起容易,真要执行起来,却是干难万难,不过,再难也要做,不说是为国为民,便是为了转移嘉靖和京师官员的注意姿,也必须现在报上去,这事可比南北分祀有分量。

    想到这里,他不由想到了建农学院的事情,建农学院对朝廷来说未必是好事,但对天下的士子而言,无疑是多了一条入仕的途径,而且对国子监也是个不小的冲击,真要抛出来,必然引起轰动,这事看来也的支持。

第112章 斋醮

    第112章斋醮

    张璁脚步匆匆的赶往乾清宫,乾清门一众值守太监远远见他过来,便跪了一地,恭声道:“小的们叩见张阁老。”

    一看这情形,张璁不由暗叹了一声,嘉靖吸取了武宗时太监乱政的教训,对内侍管理的极严,不过一众太监也不至于恭敬到如此地步,不消说,嘉靖又在乾清宫举行斋醮,这些个太监这是在提醒当值的大太监出来挡他的驾。

    果然,待的张璁走到乾清门门口,司礼监秉笔太监张钦匆匆迎了上来,匆匆一揖,便轻声道:“张阁老,皇上正在里面祈嗣斋醮,就快完了,您老是等等还是先回值房?”

    张璁静听了一阵,《紫清上圣道曲》确实已接近尾声,他知道嘉靖每次斋醮之后,心情都会相当的好,当下便淡淡的道:“等等吧。”

    见张璁要在门口等,张钦便知不是小事,当下便道:“张阁老稍候,这下这就去通传一声,让他们及时禀报皇上。”说着微微一揖便转身离去。

    对于嘉靖在乾清宫设坛斋醮,张璁亦是深恶痛绝,倒不为皇帝崇道,宋元以来崇道的帝皇不在少数,他痛恨的是设坛斋醮的花费,宫中所建醮场,门坛封匾皆用金书,嘉靖心诚,皆是屑金为泥,其他种类繁多的供器,供养,香火灯烛,亦是精益求精,每次斋醮,花费皆在数千两白银。

    偏偏嘉靖又打着祈嗣的名号斋醮,张璁即便不喜,也不敢开口进言,嘉靖这么些年一直没有子嗣,祈嗣斋醮,身为臣子,岂能多言?但愿有了子嗣之后,斋醮的次数能够有所减少。

    时间不是很长,张钦便匆匆回转,躬身道:“让张阁老久候了,皇上宣张阁老在西暖房觐见。”

    快步进了西暖阁,张璁瞥了一眼,果然,嘉靖连道袍都未换,他忙上前跪下见礼,嘉靖心情确实不错,俟其礼毕,便含笑道:“免礼,平身。”接着便道:“秉用有何好消息?”

    “恭喜皇上。”张璁躬身道:“福建漳州府龙溪知县胡万里回奏,有妥当的法子在全国县儒学社学推行北方官话,并恳祈皇上允准,暂在漳州龙溪试行。”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想到日后满殿大臣皆是一口流利的北方官话,嘉靖不由微微一笑,道:“朕倒是好奇,他是用何法推广?”微微一顿,他才道:“他未提及所须钱财?”

    张璁虽然不知道胡万里如何推广,是否耗费钱财,但现在只图嘉靖高兴,当下便道:“回皇上,只字未提,想来是耗费不巨。”

    既是所耗不多,那何乐而不为?嘉靖当下便道:“允了。”说完,他便想到之前说过不吝重赏的话,便瞅了张璁一眼,道:“统一全国官话,实是利国利民之举,如此功劳,实属难得,这是你的得意门生,当如何赏赐?”

    张璁却不愿意嘉靖分开赏赐,当下便躬身道:“回皇上,如今并未见成效,赏赐尚言之过早。”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微臣还有奏报。”

    看来还是关于这胡万里的,嘉靖微微一笑,道:“说。”

    “皇上。”张璁躬身道:“胡万里近日在龙溪查获一起铸私钱大案,深感钱法之弊,特上疏恳祈皇上革新钱法,一统大明货币,彻底根除钱弊,令皇上圣名万世流芳。”

    革新钱法?一统大明货币!嘉靖登时便是一怔,好大的口气,嘉靖六年发行嘉靖通宝之时,他便留意到钱法弊端,也有意革新,朝中言官大臣亦纷纷献言献策,却无一良策,他也是认识到钱法之弊已是积重难返,这才无奈放弃,仅只推出黄铜铸造的嘉靖通宝。

    张璁对此事应是深知的,何以会再次提出钱法革新?难道胡万里有具体的,新颖的,切实可行的钱法革新举措?一怔之后,他亦不觉有些振奋,真若能一统大明货币,彻底根除钱弊,必然成为新政最大的亮点,想到这里,他有些急切的道:“快,呈上来。”

    对于前面的钱法之弊,嘉靖略微瞟了几眼便快速的略过,看到钱法九条,他才沉下心来,看到第一条,废宝钞、立白银、重铜钱。他不由暗赞了一声,这人胆大,真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仅这一条,满朝文武便无人敢言,果然是有新意!

    一口气粗粗看完,他又细细从头看了一遍,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振奋,继位以来,他斗杨廷和,推行新政,革新礼仪,不仅是为的巩固皇位,革故鼎新,更是为了证明他这个以小宗嗣大统的旁支皇帝的才干和能力,是为了让那些等着看他热闹的宗室,甚至是野心勃勃的宗室明白,他嘉靖才是大明当之无愧的明君!

    宝钞是太祖指定颁发的,如今已经完全崩溃,顺势废除宝钞,确立白银、铜钱为法定货币,所有赋税一律征收白银,铸造银币,统一铜钱,另定比例,新定万世不移之钱法!真若如此,他嘉靖便是当之无愧的一代明君!

    兴奋了一阵,他便渐渐冷静下来,废除宝钞,另立白银、铜钱为法定货币,好处是明摆着的,可大明不仅缺铜,也缺白银,没有足够的铜材,无法统一铜钱,没有足够的白银,立白银为法定货币不仅是空话,更将成为笑柄。

    思忖良久,嘉靖才开口道:“秉用,并重白银、铜钱,但大明缺铜缺银,如何能够满足流通之需要?”

    张璁早有准备,当下便道:“回皇上,如今民间大额支付皆用白银,江浙闽广更是普遍使用白银,足见大明并不缺白银,至于铜钱,胡万里建言,回收旧青铜钱,铸造统一制式,规格、大小、轻重、成色皆是一致的新钱替换旧钱,逐步统一全国铜钱,微臣已征询宝源局监铸,此法完全行的通。”

    回收旧钱重铸?统一全国的铜钱,那得花多大的代价?看了看张璁,嘉靖才语气平淡的问道:“秉用,国库还有多少存银?”

第113章 风头

    第113章风头

    听的嘉靖语气平淡,张璁知道他是担忧耗费巨大,朝廷无力支应如此大规模的钱法革新,略一沉吟,他便躬身道:“回皇上,胡万里在信中言及,统一铸造之银币,免除了异地流通之损耗,且携带使用便利,一经推出必然大受欢迎,其成色以银九铜一便可,如此,朝廷铸造银币,便有大利可图。

    再则,回收旧铜钱,回炉重铸,朝廷确实亏损失严重,但亏损只是在初期,大明目前之所以私钱泛滥,主要原因便是铜钱缺乏,一旦朝廷完全掌控了铸币权,源源不断的大量铸造铜钱,后期不仅能够补回损失,还有足够的盈余。”

    嘉靖一听便明白了胡万里的意思,以铸造银币来弥补铜钱的亏损,待的完全掌控了铸币权,不论是铜钱还是银币,朝廷皆可从中大为盈利!如此做法,朝廷根本不用花费一文,便能从容推行钱法革新,统一大明货币,相反,还能从中大赚一笔,彻底废除私铸之弊,完全将铸币权掌控在朝廷手中!

    “如此钱法革新,朝廷受益,百姓受益,实是难得的利国利民之举。”嘉靖微微笑道:“大明不缺好知县,却是难得深悉经济钱法之官员,秉用,将胡万里调回京师协助你推行钱法革新如何?”

    调胡万里回京师?张璁对此也不赞同,胡万里不是一般的门生,日后定然会大有作为,此时回京,于他而言,自然是一大臂助,但对胡万里而言,却并非好事。如今他在京师结党,嘉靖已是表露出出了不满,可不能将胡万里调回京师蹚这趟浑水。

    当下,他便躬身道:“回皇上,胡万里虽是略有小才,却缺乏磨砺,少有略历,他本人对此亦深以为然,再三坚持去地方加以历练,观其所上之建言,驿站之弊,地方官话不一,私钱之弊,皆是离京赴任途中或是在地方有所感触而得,微臣担忧调其回京,会泯然众人矣。

    况且,钱法革新,非能一蹴而就,须得按部就班,循序渐进,胡万里如今赴龙溪知县任不过半年,之前已经改任一次,现今又改,实为不妥,全国州县主官一千三百有余,若皆不安心本职,以图一言幸进,实非朝廷之福。”

    听他如此说,嘉靖自然明白他的心思,他也颇爱胡万里之才,当下便笑道:“一言幸进,若皆能如胡万里这般一心为国,切中实弊,举措有力,幸进又何妨?”

    听的这话,张璁心里一紧,这主子竟然如此挑刺?难道是铁了心要调胡万里回京?他不由又喜又忧,喜的是嘉靖对钱法革新如此看重,忧的是胡万里的仕途怕是堪忧。

    嘉靖略微沉吟了一阵,才道:“钱法革新,你准备如何推行?”

    见嘉靖转了话头,张璁心里不由暗松了一口气,忙躬身道:“回皇上,胡万里所上钱法九条切实可行,微臣窃以为,一旦朝廷泄露风声革新钱法,统一铜钱,必然刺激铜价暴长,徒增朝廷铸钱成本。

    因此,微臣窃以为,既要全力革新钱法,首当厉行铜禁,严禁私铸铜器,收回矿山,严禁私采,其次颁发则例,严厉打击惩处盗铸私铸之风,待略有成效,再推出银币铸造,积累钱财,以为回收重铸铜钱之本。”

    嘉靖微微点了点头,道:“朕随后便下旨,厉行铜禁,收回矿山,至于则例,秉用于刑部商议一番,再行回奏。”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玉不琢不成器,胡万里也算是难得的经纶济世之才,多历练一番亦是好事。

    传旨,福建漳州龙溪知县胡万里忠心国事,关心民瘼,勤于王事,着擢为翰林院侍读学士,赏工部郎中衔,令其在漳州龙溪试行推广北方官话。”

    翰林院侍读学士为从五品,工部郎中是正五品,五品的官员在京师不过是芝麻绿豆大的官儿,不过,翰林院侍读学士虽然官只从五品,却是清贵之选,入的翰林,入阁为相的机会可就大多了,嘉靖如此提拔,显然是为日后重用胡万里做准备,至于工部郎中,那显然是要胡万里参与钱法革新。

    “微臣遵旨。”张璁忙躬身道,抬起身,他才接着道:“皇上,胡万里尚有一议。”

    还有一议?嘉靖瞥了他一眼,笑道:“可是科考之事?”

    张璁躬身道:“回皇上,胡万里奏请建立农学院,为大明培养农学人才,并在州县加设劝农官以指导地方农业,这是其奏疏。”说着,他便双手呈上奏折。

    农学院?加设劝农官?嘉靖听的不由大为好奇,这与科考竟然毫无关系?他记的很清楚,胡万里上次上疏是建言科考增设农学科目,为防官员只读书不务农,上任之后因无实际经验而胡乱插手地方农事,反而害民,自个着他明白回话,他竟然上了这么道奏疏?

    接过奏疏略略一看,当看到气候日趋转寒,继而引起干旱严重,影响农耕,为解决百姓温饱问题,急迫寻找新的扛旱扛寒农作物,增加江南等气候温暖之地粮食产量等语,他的神情立刻就凝重了起来。

    细细看完,嘉靖一双淡眉不由微微皱了起来,干旱是气候转寒引起的?这个说法,他还是第一次听闻,再则,能够作为主食的农作物都是数千年优胜劣汰流传下来的,去哪里寻找新的能够扛旱扛寒又能够作为主食的农作物?还有,江南历来皆是精工细作,粮食产量还能提高?

    沉吟半晌,他才看向张璁,道:“秉用对此如何看?”

    这事,张璁是希望能够促成的,但他对胡万里所言同样是抱着不相信的态度,当下他便谨慎的道:“回皇上,农为国之本,农学院收录士子从事农事研究,对于累试不第之士子而言,不失为一条出仕之途,利于缓解科举压力,亦有利于促进农学之发展,实是两利。

    不过,在州县增设劝农官,有加重朝廷负担之嫌,能否改成在府增设劝农官?全国两京十三省,分统之府不过百有四十,倒不致有多大的负担。”

    嘉靖瞥了他一眼,缓缓的道:“你这是舍本逐末,朕问的是农事,大明如今灾害不断,哪一年天下太平过?旱灾水灾虫灾风灾连年不断,各地暴动亦是此起彼伏,朕继位这几年,哪一年安宁过?

    真若是能够增加江南的粮食产量,北方能够有新的扛旱抗寒的农作物,各地百姓就不会频频做乱,朝廷亦不至于年年赈济,弄的国库空虚,农为国之本,可不能只停留在嘴上。”

    听的他语气突转严厉,张璁背后登时就惊出一身冷汗,他忙躬身道:“回皇上,微臣实是觉的增加江南的粮食产量,寻找新的扛旱抗寒农作物有些过于虚幻,不切实际。”

    虚幻!听的这个词,嘉靖的眉头不由微微一皱,他笃信道教,连长生不老如此虚幻的事情都相信,这点子事情算什么,当下便道:“事在人为,天降祥瑞亦时而有之,况乎农作物?倘若天佑大明,必降祥瑞!”

    听的嘉靖突然扯到祥瑞上面去了,张璁顿觉无语,嘉靖却浑然不觉,兀自说道:“胡万里这个醒提的好,朕要设坛斋醮,祈求上苍降下之扛旱抗寒农作物。”

    一见这情形,张璁心里一个激灵,忙躬身道:“皇上,不若着胡万里在漳州建一个农学院,召集士子研究农事,在漳州找寻扛旱抗寒之农作物。”

    听的这话,嘉靖不由哂笑道:“秉用亦是个敢想的,漳州乃炎热之地,何来旱抗寒之农作物?罢了,此事着北方各省官员寻找,着胡万里在漳州研究江南稻谷增产一事。”

    “微臣尊旨。”张璁忙躬身道,却是不敢再多言。

    出了宫,张璁便有意着人将胡万里擢升为翰林院侍读学士,赏工部郎中衔的旨意转告给了周志伟、魏一恭、赵文华等几个留在京师与胡万里关系较好的几个同年。

    周志伟、魏一恭、赵文华几人都是心思灵动之辈,得知这个消息后,立即大肆邀请在京师的一众同年庆祝。

    一众同科进士中,便是一甲如状元、榜眼、探花者亦只授予翰林修撰(六品)、编修(七品),二甲三甲就更不用提了,便是进了翰林,亦只是庶吉士,留在各部的主事以及言官皆是六品、七品。

    而胡万里一个外放福建的知县,不过半年时间便骤然擢升为翰林院侍读学士,赏工部郎中衔,比他们足足高了一品,而且还兼着地方知县,既有实惠,又有清贵之名,而且官衔还比一众同年高出不少,自然是羡煞了一众同年。

    人人心里都清楚,这个胡万里日后的前程不可限量,有一个官运亨通的同年,自然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更何况京官清苦,接到邀请,一众同年纷纷赴宴。

    胡万里擢升为翰林院侍读学士,赏工部郎中衔的消息很快便在京师传扬开来,京师谁不知道胡万里是张璁的得意门生?胡万里被如此破格擢拔,说明了什么?说明嘉靖帝对张璁仍是恩宠有加,圣眷不衰!

    礼仪新宠夏言的风头立时便被胡万里掩盖!

第114章 笼络

    龙溪月港。

    自小琉球回到月港,胡万里便得知福建的按察司副使张季才到了漳州,而且一直住在漳州未走,不消说,这自是冲着他来的,如今朝廷对钱法革新是何态度尚未可知,他可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去见这什捞子的按察司副使,当下他便在月港住了下来,一边等候京师的消息,一边为一众小厮授课,指点他们训练。

    如今他名下的小厮已经达到十个小队,足足九十人,吴亦有已经在购置新船,不过一月左右,这批小厮便将转移到小琉球的东兴港,他不仅要忙着为他们编写新的训练计划,制定严格的管理纪律,还要尽量熟悉这些个小厮。

    不出意外的话,这些小厮将是他日后最为亲信的班底,掌控船队,掌控东兴港都得靠这些人,他自然要多加了解,多花些精力,小琉球往来不便,而且花费的时间也长,他不可能月月前去探望,能够两月去一次就已经是极限,因此,他必须珍惜每一次与他们相处的机会。

    对于海贸,胡万里完全是做甩手掌柜,一概交由吴亦有和月港去打理,根本就不闻不问,他相信,不论是月港还是吴亦有,谁都不敢让他的两艘船首次海贸就亏本,两方都会尽力让他获得最大的利润,既是如此,他这个外行,何必去瞎操心。

    如此一来,吴亦有自是忙的不亦乐乎,直到四月二十五日,他才将所有的事情安排妥当,恰在这一日,吴家的新船也提前到了月港,眼见天已黄昏,他忙兴冲冲的赶到月港西南角胡万里的这处私宅。

    吴亦有如今身份已是不同,根本无须禀报,直接就进了院子径往后院而来,到的后院,他才发现一众小厮正在吃晚饭,排列齐整的十张大桌,近百小厮都在安静的吃饭,不闻一丝喧哗,

    瞥了桌子上的饭菜一眼,白米饭,红烧肉、豇豆、茄子、蕹菜,还有一大盆鱼汤,他不由暗叹了一声,这哪里是养小厮,中等之家寻常也没这么好的饭菜,待见到胡万里也坐在最前面一桌独自一人在用餐,他不由大为惊讶。

    即便是厚待小厮也犯不上如此降尊纡贵,与小厮共同进餐!胡万里这是唱的哪一出?之前也没见他有如此出格的举动,但见一众小厮并无诚惶诚恐之色,而是神情自若,吴亦有不由暗自嘀咕,看来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

    见吴亦有来了,胡万里忙招呼道:“梦然来了,应该还未吃过晚饭吧,不嫌弃便将就填填肚子。”

    能与胡万里同桌,吴亦有还能有什么嫌弃的,他也没吃饭,当下便拱手笑道:“看你们吃的香,肚子的馋虫都被勾出来了,就是想客气,这五脏庙也不同意。”

    听的这话,与胡万里邻桌的小队队长刘思武忙伶俐的起身去拿了副碗筷,端了张凳子过来,吴亦有扫了眼桌上的饭菜,与其他的桌子一样,四菜一汤,他拿起筷子便笑道:“小弟走遍大江南北,如此厚待小厮的,也唯有长青兄,这饭食,寻常人家,逢年过节亦不过如此。”

    胡万里看了他一眼,道:“他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以前吃不饱吃不好,如今得好好补一下,否则这身子都长不开,过的几年,便是吃的再好,这个头也长不高了。”

    吴亦有点了点头,扫了一眼埋头吃饭的众小厮,估摸着这里的规矩是食不言寝不语,当下也不再吭声,低头吃饭。

    与众小厮一同进餐,是胡万里想出来的笼络众小厮的一个办法,虽说不上是同甘共苦,但此举却能获的一众小厮的认同感,也能督促众小厮形成习惯。他本想是轮流与各个小队同桌进餐,但考虑到这年头等级森严,上下尊卑不能有丝毫逾越,真若同桌用餐,一众小厮定然吃不好,这才有了这么一个折中的法子。

    胡万里边吃边瞥了一眼身旁点燃的一柱香,眼见香燃到尽头,他便放下了碗筷,随即,一声短促的哨声便响了起来,所有的小厮立刻都放下碗筷起立,很快便各自列队,在小队长的带领下离开。

    吴亦有看的目定口呆,拿着筷子,却不知是该继续吃还是该放下碗筷,他这才吃的半碗饭,见他这副摸样,胡万里不由微微一笑,道:“梦然无须顾虑。”

    胡乱将剩下的半碗饭拔完,吴亦有才放下碗筷,道:“今日才知长青兄规矩如此森严,吃饭尚且如此,平日里该是何等光景?”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胡万里微微一笑,站起身道:“我平日里没时间管束,去了小琉球更是鞭长莫及,规矩若不严,日后可不易管理。”说着便道:“进屋去用茶吧。”

    两人进了客厅,落座上茶之后,吴亦有便道:“堂翁,两艘船前往东洋贸易的一应事宜皆已安排妥当,另则,家严已将那艘千料的新船送来月港,新船是否参与东洋海贸,还须堂翁定夺。”

    新船就到了?胡万里不由一喜,当下便道:“能赶上这次海贸自然更好,不过,凡事皆须安全为上,出海更是不能有半点勉强,这事,我是外行,你自斟酌着办便是。”

    吴亦有点头道:“家严特意赶在五月之前将船交付,自然是不想误了堂翁今年东洋的海贸,船上水手船员一应俱全,皆是经验丰富之辈,况且由南京而来,一路上亦算是试航,再试航半月,完全可以出海。”

    “行。”胡万里微笑着点头道:“此事我知会月港一声,还是由你与他们洽谈,购货的银子若是不够,让月港先垫付。另外,你提醒谢文昌一下,这季节西洋应该陆续有船只到了,农作物、菜蔬种子的事情别忘了。”

    刚将吴亦有送出客厅,便见伍子顺带着留守在龙溪的门房小厮李风烈脚步匆匆的赶了过来,一见李风烈来了,胡万里便知是京师的消息到了。

第115章 冲突

    见胡万里出来,李风烈忙急趋几步赶至跟前,躬身道:“小的李风烈见过老爷。”

    胡万里含笑点了点头,道:“可是有消息了?”

    “回老爷。”李风烈躬身道:“急递铺的铺司禀报,说是有三百里的加急。”

    三百里加急,胡万里微微颌首便转身进了房间,既是三百里加急,就说明嘉靖有旨意,却又不是太急,看来朝廷是同意钱法革新了,出来近一个月时间,也该回龙溪县衙了。

    次日一早,胡万里便风尘仆仆的赶回了龙溪县衙,因为不敢肯定京师来的消息是否是好消息,一身便装的他进城后便直奔县衙前面的急递铺。

    急递铺铺司早就等的心慌,见胡万里这个正主来了,忙将三百里加急文书呈了上来,并哀求道:“老爷,能否体恤小的,将这签收日期提前一日?”

    胡万里检查完火漆,发现无损之后,不由微微一笑,道:“放心,不会让你们为难。”说着便拆开了包裹取出信封,抽-出信略略一看,最上面的便是抄录的嘉靖谕旨,“福建漳州龙溪知县胡万里忠心国事,关心民瘼,勤于王事,着擢为翰林院侍读学士,赏工部郎中衔,令其在漳州龙溪试行推广北方官话,筹建农学院。”

    一看之下,胡万里不由心花怒放,赏工部郎中衔,升为正五品尚在其次,这无疑是表明朝廷同意了钱法革新,擢升为翰林院侍读学士更是嘉靖对他的肯定。

    细细将张璁的来信看完,他更是彻底的放下心来,只要嘉靖下决心革新钱法,数年内张璁的首辅之位都不会受到威胁,意义如此重大的革新举措,临阵换将是大忌,半途而废更无可能。

    最令他想不到的是,嘉靖居然如此重视农业,竟然还要祈求苍天降祥瑞——扛旱扛寒的农作物,而且令他在漳州筹建农学院解决江南稻谷增产的问题,这倒是有些为难他了,找扛旱扛寒的农作物他还有可能,解决江南稻谷增产这可是个老大难的事情,短期绝对见不了成效。

    微微沉吟,他便吩咐伍子顺道:“回县衙通传一声,本官即刻回衙。”

    “小的尊命。”伍子顺应了一声,便赶紧的转身离开。

    胡万里微微笑了笑,才看向急递铺铺司,道:“打盆水来,本官要略微洗漱一下。”

    “老爷稍候,小的马上就送来。”铺司忙躬身道。

    将信缓缓收好,胡万里顿觉轻松不少,心里亦是颇为得意,出京不到一年时间,他就从八品的县丞一路急升到现今的正五品,连升了三品六级,这升官的速度真是让他所料不及,此次离衙的时间长,又得到如此大好消息,自然不能悄无声息的偷偷的溜回衙,须的大张旗鼓回衙,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如今已没必要再躲了。

    闻报胡万里即刻回衙,整日里盼星星,盼月亮,望眼欲穿的县丞张明贤、主薄赵德友、典史王治中三人恍若盼到了救星一般,连忙就召集县衙的一众书吏衙役到县衙大门去恭迎。

    这半个月来,福建的按察司副使张季才日日遣人来县衙催问知县胡万里的下落,态度一日比一日恶劣,偏偏寻遍了龙溪的十五都也不见胡万里的踪影,身为县衙佐贰官的县丞、主薄和首领官的典史,张明贤三人不仅担忧胡万里的安危,还的日日忍受张季才的斥责,可谓是度日如年,乍一听闻县尊回衙,自然是分外欣喜。

    一众官吏方才在县衙大门站稳,便见胡万里身着官袍缓步行来,张明贤忙带着一众人等快步迎了上去,到的跟前,便是躬身揖礼道:“下官等恭迎县尊回衙。”

    胡万里慢面含笑的道:“免礼,这段时间辛苦诸位了。”

    这段时间不能说是辛苦,应该说是煎熬,张明贤暗自嘀咕着,嘴里却道:“堂翁不辞辛劳,辗转跋涉,巡查各地,才堪称辛苦,下官们坐守县衙,岂敢当的上辛苦二字。”

    主薄赵德友则躬身道:“大人轻车简从,微服点视境内桥梁圩岸、驿传递铺,不扰民,不派差役,实是我辈之楷模。”

    听的这话,胡万里不由含笑点了点头,赵德友这话是在暗示他,县衙曾派人下乡去找寻过他,未及开口,典史王治中已是躬身道:“外面日头甚烈,属下等恭迎大人回衙。”

    胡万里扫了众人一眼,这才一挥手,道:“都散了吧。”说着便迈步进了县衙。

    传过大堂,幕宾薛良辅已带着一众幕宾参随在二堂外恭迎,见胡万里进来,忙齐齐上前见礼,胡万里与几位幕宾稍一寒暄,便打发了众人进入二堂,薛良辅却是跟了进来道:“堂翁,按察司副使张季才张大人日日催问大人何时回衙,来者不善,大人须的小心应付。”

    胡万里点了点头,含笑道:“无妨,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奈何不了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听的这语气不对,薛良辅不由提醒道:“堂翁,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按察司掌着地方州县官员的大计考核,顶撞上官亦非是什么好名声,堂翁还是能忍则忍,只要他不过份,忍忍就过去了。”

    “先生金玉良缘,学生受教。”胡万里说着便含笑一揖。

    见他从善如流,薛良辅亦是大觉轻松,忙还了一揖,道:“如此,晚生便不耽搁堂翁洗漱了。”

    后院,秋蝶、葛佘芳亦已闻报,早带了一众丫鬟在宅门口迎接,见的胡万里进来,忙上前蹲身行礼,“妾身等恭迎老爷回衙。”

    胡万里上下打量了二女一眼,轻笑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月未见,你们可曾想为夫?”

    秋蝶抿嘴一笑,道:“一日三秋,一月是九十春秋,佘芳妹妹,官人这是嫌弃咱们人老珠黄了。”

    “一月不见,倒变的牙尖嘴利了,看待会怎么收拾你。”胡万里说着便吩咐道:“春儿,放水,少爷要沐浴。”

    “是,少爷。”春儿忙蹲身一福,赶紧的离开。

    胡万里接着又吩咐道:“夏荷,就着这里守着,有人来访,赶紧禀报。”

    “是,少爷。”

    听的这话,葛佘芳才知道他马上还要见人,当下便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的去给老爷端些点心和酸梅汤来。”

    胡万里料的不错,他堪堪才洗浴完,夏荷便匆匆在外禀报道:“老爷,门房来报,福建按察司副使张大人前来县衙巡视。”

    “知道了,着门房敲点集-合。”胡万里淡淡的说道,心里暗忖,对方来的如此迅捷,看来是火气不小,怕是有一番难堪了,匆匆换上官袍,他便出了后院,来到大堂,县衙一众官员书吏衙役亦是早有所料,皆已在大堂前聚齐。

    见到胡万里出来,张明贤忙上前低声道:“堂翁,副使大人在漳州候了堂翁二十余日,怕是怨气不小,堂翁可得小心。”

    胡万里点了点头,便率着众人出衙迎接,不一时,便见一队仪仗鸣锣开道而来,待的仪仗行近,他便一撩官袍,率先跪了下去,后面一众官吏立时便纷纷跟着跪下,跪迎上官,乃是官场规矩,胡万里既在官场,自不能坏了规矩。

    不过,待的众人跪下之后,仪仗队却在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一见这情形,胡万里便知这是按察司副使张季才有意刁难,故意让他难堪,心里不由暗自骂娘,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跪着,县衙一众官吏亦是暗暗叫苦,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们今儿可是陪着县尊受过。

    跪了足有一刻钟,张季才仍是不见下轿,胡万里这下却不干了,作践人也不是这样作践的,既然对方不存好意,他也没必要如此恭敬,当下他便站起身来,对众人道:“上官还未到,先起身吧。”

    上官离着他们不过十余步远,如何说上官未至?众人心里登时就捏了把汗,多跪一会儿没多大点事,县尊如此不给上官面子,惹恼了上官,怕就不是多跪一会儿的事了,县丞张明贤忙拉了拉他的官袍下摆,低声道:“堂翁,官大一级压死人,忍忍吧。”

    话才落音,一声暴喝便传了过来,“按察司副使张大人驾到,还不快快跪迎?”

    胡万里却是恍如未闻,好整以暇的将手掌翻来覆去的看,好像算命的研究手象一般,见这情形,随行的府衙通判郑行敏几步跨到他跟前,沉声道:“胡知县难道连官场规矩亦不知?见了上官,为何不跪迎?”

    胡万里对这位府衙的通判还真是不太感冒,翻了他一眼,才道:“郑通判是上官不错,不过,本官似乎用不着跪迎郑大人吧?”

    郑行敏听的为之一噎,别说漳州府,龙溪县衙如今也没人知道胡万里又升官了,但之前胡万里便是六品,与他同品,确实不用跪迎。

    冷哼了一声,郑行敏才道:“本官可担不起胡大人跪迎,不过,按察司副使张大人,正四品,该当的起胡大人跪迎吧?”

    “没错。”胡万里点了点头,道:“可是下官并未见着张大人,如何跪迎?”

    “你……。”郑行敏指了指仪仗,道:“难道胡大人不见张大人的仪仗?”

    “不好意思,本官只知跪迎上官的规矩,没听闻有跪迎上官仪仗的规矩。”胡万里淡淡的道:“不见上官,下官不跪。”

第116章 狂知县

    两人的争执,坐在官轿里的按察司副使张季才听的清清楚楚,他本意便是稍稍教训一下这个胡知县,不成想对方竟然丝毫不把他这个按察司副使放在眼里,他登时又添了几分恼怒。

    按察司掌全省刑名按劾之事,有振扬风纪,澄清吏治,考察外官,管理驿传之职责,他这个按察司副使分巡各府,便是知府见他也要客客气气,不敢有丝毫怠慢,一个小小知县竟然敢不跪迎,这还真是头一遭遇上。

    这个胡知县还真是无法无天了,不仅从他们口袋里掏钱,而且还如此狂傲,不刹刹他的锐气,日后不定还闹出什么事来,当下,他便跺了跺脚。

    听的声音,轿夫赶紧的将轿子前斜,张季才轻咳了一声,这才一哈腰出了官轿,神情倨傲的扫了众人一眼,在一众绿袍和青袍的衬映下,他那一身绯红的官袍分外耀眼。

    见正主儿终于出场了,胡万里自然是无话可说,官场的规矩不是他能够破坏的,飞快的瞥了对方一眼,见其不过四十左右,一张马脸,浓眉下一双鹰戾的三角眼正盯着他,便连忙跪下道:“下官漳州府龙溪知县胡万里恭迎上官。”

    张季才盯着他看了足有移时,这才收回眼光,他也不吭声,饶有兴致的左右张望,打量起县衙的门前的景致来,半晌不闻声响,胡万里自然清楚张季才打的是什么主意,看来他今儿专程赶来,就是要让他难堪的。

    略一沉吟,胡万里又高声道:“下官漳州府龙溪知县胡万里恭迎上官。”

    张季才神情一肃,沉声道:“胡知县也是二甲进士出身,在京师观政,见有如此高声跟上官说话的吗?”

    “回大人。”胡万里从容道:“遇上耳聋眼花的上官,不高声不足以显尊崇之意。”说着他便施施然起身,官场上可没有下官要跪着回话的规矩,既然对方开口问话了,他便再无跪的必要。

    这是明着骂他耳聋眼花!张季才登时便轻声呵斥道:“放肆!”说着便沉声道:“本官且问你,这一月来,本官遣人遍寻了龙溪十五都,皆不见你踪迹,你这个知县在何处点视桥梁圩岸、驿传递铺?”

    听的这话,胡万里抬起头盯了他一眼,沉声道:“还请张大人自重,下官奉旨整治驿站弊端,点视驿传递铺,难道要跟张大人禀报?”

    听的这话,张季才登时便是一惊,原本他还想以此拿捏胡万里,不料竟被他反将了一军,这话实是歹毒无比,往轻了说,这是僭越,往重了说,这是有不臣之心!这话若是传到京师,他怕是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当即,他便挤出一张笑脸,讪讪的道:“按察司掌全省之驿传,本官亦是关心而已……。”

    胡万里如今仕途正顺,自不愿坏了名声,见这情形,也就不为己甚,淡淡的道:“下官嘉靖八年十二月初九接任龙溪知县,上-任以来,仅只办了一桩案子,就是查获杨庆斌三人盗铸私钱一案,张大人前来鄙县巡视,下官这就遣人将案卷调来,还请张大人指点。”说着便伸手礼让道:“张大人请。”

    见他肯给自己台阶下,张季才不由暗松了一口气,忙就坡下驴,含笑道:“本官此番来漳州,不过是例行巡察而已。”说着便迈步入衙。

    见一场大祸消弭于无形,龙溪县衙一众官吏无不长松了一口气,纷纷起身跟随而入,一个个看胡万里的眼神都是怪怪的,他们这位县尊还真是不一般,连按察司副使也敢当众顶撞,偏生还能让那位倨傲不可一世的副使大人一肚子邪火没地方发作。

    一行人进了县衙大堂,张季才毫不谦让的居中而坐,装模作样的将调来的案卷翻看了一遍,他才屏退了众人,和煦的对胡万里说道:“胡大人,能否换个地方谈谈?”

    见他态度大为好转,胡万里当即便起身道:“张大人请。”

    两人进了三堂的签押房,落座奉茶之后,张季才亦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本官实不明白,胡大人上-任伊始,何以便惩办杨庆斌三人盗铸私钱一案,是杨庆斌三人不懂规矩,还是另有原委?还望胡大人见告。”

    没有外人,胡万里自无顾忌,见他语气咄咄逼人,当下便道:“下官不明白,张大人的意思,是盗铸私钱,下官这个龙溪知县不应该管?”

    张季才微微一笑,道:“胡知县,咱们都是同一条船上的,没必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胡万里心里一惊,不会是月港将他建船队的事情告诉了这张季才吧?他当即便道:“下官愚钝,还望张大人明言。”

    “胡大人是真不明白?”张季才瞥了他一眼,才道:“月港的孝敬银子你胡大人没收?月港是什么地方,违背朝廷禁令,私船出海的码头,一年上万两银子的孝敬,那可都是赃银,这且不说,月港就在龙溪境内,你这个知县不厉行朝廷海禁之策,却坐收赃银,这是什么罪名?”

    听的这话,胡万里登时放下心来,斜了他一眼,才斯条慢理的道:“张大人不会亲自收这些赃银吧?月港的孝敬银子,都是下官的亲随收的,下官可并不知情,至于说月港,下官从未去过,不知月港的情形,朝廷若是追究起来,下官无非是一个失察之罪。”

    “既是如此,当本官今日未来过。”张季才说着便愤然起身。

    见他起身,胡万里才微微一笑,道:“张大人在漳州苦等了一个月,就此会福州,如何给按察使范辂范大人交差?”

    “你——!”张季才瞪了他一眼,略一犹豫,又坐了下来,道:“好吧,今日-本官当众给胡大人难堪,这里给胡大人陪礼了。”说着便是一揖。

    “这可折杀下官了。”胡万里微微还了一揖,才道:“对于月港,下官可以不闻不问,更不会多事,不过,诸位大人派来龙溪的人,须得谨守规矩,下官眼里揉不得沙子。”

    这话也太狂了!张季才强忍着才没有拂袖而去,耐着性子听他的下文。

第117章 如意算盘

    见张季才面沉如水,胡万里也不以为意,缓缓的呷了口茶,他对这位副使大人实是谈不上半分好感,若不是担心以后掣肘太多,根本就不愿意与他多费唇舌,放下茶杯,他才接着道:“盗铸私钱之事,下官rì后同样会睁只眼,闭只眼,不过,下官不得不郑重提醒一句,最好是贩私钱出海,运铜材回月港,否则难以长久。”

    听的这话,张季才的神情也凝重起来,总算是听到一句有用的话,当下他便道:“胡大人能否说的详细一点?”

    “张大人留心这几rì的邸报便知。”胡万里说着微微一笑,道:“为何要惩办杨庆斌三人盗铸私钱一案,下官也明确的告诉您,是下官恩师的意思,至于那一万两银子,原本是打算用于整治驿站弊端的,如今怕是还不够。”

    还不够?张季才差点就站起身来,他原本就是要追回这一万两银子的,一万两银子不是小数,更重要的是脸面,一个小小知县敲到他们这些地方大员身上,这事要传出去,他们可谓是颜面尽失,不成想,他还未开口,对方竟然竟然得寸进尺,居然还说不够,真把他们这些地方大员当龙溪县的缙绅富户了?

    当下他便沉声道:“胡大人初入仕途,真是胆识魄力过人,本官好生敬佩。”

    听的他出语威胁,胡万里却根本不予理会,兀自接着说道:“之所以说不够,是因为下官的肩头如今又多了两项差事,要在漳州试行推广北方官话,以便rì后在全国推行,还要在漳州筹建农学院。”

    说着,他瞥了一眼张季才,道:“若是福州诸位大人有意见,那一万两银子,下官可以如数奉还,不知张大人能否做主?”

    听的他这一问,张季才不由一愣,什么意思?按察使范辂就是让他务必收回这一万两银子的,有什么不能够做主的?不过对方这话透着蹊跷,他还真不敢贸然开口,他也没想明白,这小子身上怎么又多了两项差事,不消说,定然是嘉靖的旨意,难怪这小子如此嚣张,原来嘉靖帝对他如此重视。

    略微沉吟,他才迟疑着道:“胡大人能否说明白一点?”

    “张大人方才不是才说,咱们都是同一条船上的?”胡万里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张季才蓦然反应过来,这小子是要他们出钱,将这三件差事办好,届时,自然少不了他们的好处,这算盘真是打的jīng,只要办好这三件差事,这小子的功劳是无论如何也少不了的,而他们只要出钱出力,就能够分润一些功劳,博得嘉靖、张璁的好印象,不用想,三品以上的地方大员没有一个会不心动的。

    如此一来,这小子不仅漂漂亮亮的办好了差事,而且还落下一个天大的人情,更难得的是交结了福建这些大员,想到这里,他不由诧异的看了对方一眼,这小子还真是不容小觑,略微沉吟,他才试探着道:“胡大人,不知后面两件差事,还要多少银子?”

    胡万里微微一笑,道:“那要看诸位大人想要多大的功劳了。”

    听的这话,张季才不由笑道:“胡大人所言甚是。”微微沉吟,他才接着道:“冒昧的问一句,朝廷是否要革新钱法?”

    这事自然是瞒了这些嗅觉灵敏的官员的,略一沉吟,胡万里才道:“革新钱法是肯定的,具体是何措施,下官亦不敢妄言,不过,可以肯定的说,贩运铜材回月港,利润不亚于私钱出海。”

    “胡大人美意,我必定如实转告福州诸位大人。”张季才说着便起身道:“我这就快马赶回福州,胡大人请留步。”

    “下官送张大人。”胡万里含笑起身道:“规矩还是要的,可不能让人说下官不懂规矩。”

    听的这话,张季才躬身一揖,诚恳的道:“先前有失礼之处,还望胡大人海涵。”

    见他再次陪礼,胡万里对他倒是生了一分好感,微微一笑,便还了一揖,道:“不过是一场误会,张大人无须放在心上。”

    三rì后,张季才便赶回福州,匆匆进了臬台衙门,赶到签押房拜见按察使范辂,未及寒暄,范辂劈头就问道:“胡知县那一万两银子追回来没有?”

    张季才忙躬身道:“回臬台大人,情况有变,下官不敢妄自做主追讨,特赶回禀报。”

    情况有变?难道漳州已收到了快报?范辂递过一份邸报,

    道:“你先看看,这是今rì送来的最新邸报。“

    张季才飞快的扫了几眼,第一条谕旨便是厉行铜禁,严禁私铸铜器,收回矿山,严禁私采的圣谕,他不由暗道,难怪胡万里让他们贩卖铜材回大明,这条禁令一出,铜材的价格肯定是要上涨的。

    第二条谕旨便是,为了弘扬农学,朝廷在福建漳州府城成立农学院,为国储备农学人才,凡考核优异,或有重大贡献者,皆授以官身。

    再往下看,很快便看见了提到胡万里的圣谕,“福建漳州龙溪知县胡万里忠心国事,关心民瘼,勤于王事,着擢为翰林院侍读学士,赏工部郎中衔,令其在漳州龙溪试行推广北方官话,筹建农学院。”

    看完之后,他不由暗自咋舌,工部郎中衔是正五品,翰林院侍读学士更是清贵,记的不错的话,那胡万里还挂有兵部主事的衔,一个知县挂有如此多部院的衔,这在大明可说是闻所未闻,

    一年时间不到,便由正七品迁升到正五品,尤为难得的是翰林学士的衔,这可不仅是圣眷深隆那么简单,不出意外,这胡万里rì后必然大用。

    见他看完,范辂才道:“你说的情况有变,是否就是指这个消息?”

    “回臬台大人。”张季才忙躬身回道:“不独如此,胡知县还另有想法。”原原本本将两人在签押房的谈话说了一遍之后,他才道:“事关重大,下官不敢擅做主张,特意快马赶回,请臬台大人定夺。”

    仔细的听完这番话,范辂不由微微一笑,见到这份邸报,他便与右布政使钱宏商议过,派遣布政司右参议、按察司副使、儒学提学副使前往漳州,目的嘛,摆在明面上的,自然是协助龙溪知县胡万里办差,实际则是派人去分功,整治驿站弊端,那是得罪人的差事,自然是能躲则躲,但后面这两项差事,却不会得罪人,他们自然愿意派人去沾一点光。

    他实是没有料到,这个年纪轻轻的胡知县竟然如此老道,竟然还盘算着让他们出银子,而且是按银子计功,既是如此,看来得重新商议一番了,大明两京十三省,地方大员多如牛毛,能在嘉靖和首辅张璁留个好印象,这直接就关系到他们能否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如此机会,自然是不容错过。

    三rì后邸报送到漳州,胡万里不仅收到了邸报,还有吏部的文书以及五品官袍的补子——白鹇,消息一传开,整个龙溪县衙立时一片沸腾,县尊升为正五品,县衙的一众官吏衙役自然是跟着沾光不少,不说其他的,走在大街上,这腰板都能挺的直一些。

    县衙后院,秋蝶、葛佘芳则喜滋滋的帮着拆换官袍上的补子,一众丫鬟亦是人人喜气洋洋,胡万里早有准备,不仅给二堂后夫子院的几个幕宾送了一桌上好的席面,给县衙的佐贰官、首领官、教谕、各房的书吏,三班班头都置办了席面。

    不到一个时辰,听闻消息的当地缙绅富户亦纷纷开始登门拜访,县尊升官,他们自然是不能少了例规,这个县尊一上任就敢拿漳州府城关系最硬的三个铸私钱的开刀立威,不仅安然无恙,而且还官升一品,足见来头之大,谁敢怠慢?

    有人欢喜有人忧,府衙的通判郑行敏则是大为郁闷,之前为了巴结按察司副使张季才将胡万里得罪的可不小,谁料人家转眼就升到正五品,与府同知一个品阶,他这个六品的通判以后见了这胡知县还要行礼,胡万里会不会让他跪迎?

    方德敏、杨庆斌、郭子奎三人亦是大为郁闷,他们是送礼还是不送礼?不送礼,他们心里还真有些发虚,这个胡知县可不是什么善茬,被他记恨上了,未必的好事,送礼,三人又心有不甘,这才刚刚送了一万两银子,况且也不知道福州那便是什么态度。

    消息传到月港,吴亦有自然是大为欣喜,吴家与胡万里的关系非浅,自然不能装糊涂,他立即便换了一张银票赶往漳州府城,赵长福和一众小厮亦是大为兴奋,主家升官,他们自然是水涨船高。

    谢文昌、严力、洪长福三人自然不会落后于人,稍稍商议便亲自赶往龙溪县衙庆贺。

    胡万里实是没有料想到,升官还会带来如此大的好处,反正手头缺钱,他也不装清高,前来送礼的皆是照单全收,令他意外的是,不少的士子纷纷携礼前来庆贺,这倒让他有些为难,思前想后,才一一具名收下。

第118章 矛盾

    胡万里心里清楚,这些个士子前来庆贺,实是冲着农学院而来,嘉靖的谕旨中虽然没有明确说要在州县增设劝农官,但却明确指出,考核优异者授予官身,这无疑是提高了农学院的地位,如今科举入仕,千难万难,农学院能够入仕,一众士子自然是趋之若鹜。

    缙绅富户的例规好收,收了也就收了,没什么后遗症,这些士子的钱财礼品,胡万里还真是不敢随便乱收,这年头秀才骂大街的本身可是比泼妇还厉害,一个不好,便会坏了名声,之所以一一具名收下,便是为了事后回礼。

    次rì一早,散衙之后,胡万里便将县丞张明贤、主薄赵德友、典史王治中三人叫到二堂客厅,待的三人叙礼落座,他才开口道:“本官如今事务繁多,不能rìrì坐衙,县衙一应事务还须三位多多费心。”

    听的这话,三人皆是窃喜,张明贤忙躬身道:“为堂翁分忧乃是卑职等份内之事,堂翁何须客气,尽管吩咐便是。”

    胡万里点了点头,道:“筹建农学院,事务繁杂,与地方牵扯颇广,赵主薄在龙溪时间颇长,熟悉地方民情,就协助本官筹建农学院,县衙rì常琐碎事务,张县丞、王典史多费心一点,衙参的rì期也改改,五rì太短,着改为十rì一参。”

    “卑职等尊令。”三人忙躬身道。

    略微沉吟,胡万里才缓缓开口道:“三年不赚钱,换取一个升迁的机会,你们愿意吗?”

    三人听的心里一跳,齐齐看向胡万里,这话什么意思?升迁的机会?佐贰官、首领官的升迁是难之又难,别说三年不赚钱,六年不赚钱换来一个升迁的机会他们也愿意,眼下难道有这样的机会?或是说县尊有意保举他们?县尊有这个能力?

    见三人巴巴的望着自己,胡万里微微一笑,道:“你们升迁不易,本官自然清楚,之前整治驿站弊端,本官不将你们卷进去,因为那是得罪人的差事,将你们拉进去,未必能有机会升迁,如今这两份差事却无须得罪人,若能体体面面的办下来,本官将你们举荐上去,想来按部就班的升一级应该不成问题。”

    听的这话,三人哪里还敢犹豫,当下便起身一揖,道:“堂翁大恩,卑职等没齿难忘,必定廉洁自律,勤谨奉公,尽心竭力协助堂翁。”

    胡万里微微颌首道:“再有一点,对下面的胥吏亦要严加管束,若是所料不错,省里应该会有官员下来常驻漳州,若有谁敢坏了本官的官声,定不轻饶。”

    三人忙躬身道:“堂翁放心,卑职等必定以身作则,严加管束一众书吏衙役。”

    稍一沉吟,胡万里便吩咐道:“赵主薄熟悉漳州府城的情形,这几rì先在城里城外转悠一下,寻一处适合的地方建农学院,另外,让他们备轿,我得去拜会府台顾大人,都去忙吧。”

    张明贤、王治中忙躬身行礼退了下去,赵德友却是躬身道:“堂翁,农学院选址,有何要求?”

    对于农学院的筹建,胡万里心里确实是没底,这玩意要银子,到底多大的规模,还得看省里那群老大肯出多少银子,略微沉吟,他便道:“既是农学院,自然要有田有地,地方无须大,暂且定在百余亩左右,城内没适宜的地方,城郊亦行。”

    五月的漳州已经很热了,坐在轿子里,胡万里仍是不停的摇着折扇,说实话,大热天坐轿子,就跟坐在蒸笼里一样,敞轿自然要舒服的多,不过,胡万里不习惯,宁愿受点最罪,也不愿意坐敞轿招摇过市。

    之所以要大张旗鼓的摆开仪仗前去府衙,倒不是为了显摆升官了,而是升官之后去拜访上官府台大人,必须得礼仪周全。

    闻报胡知县前来府衙拜访,知府顾显仁微微笑了笑,才道:“击点,令所有官吏回避。”

    这次就不仅仅是为了尊重胡万里了,也有维护属下的意思,胡万里如今是正五品,除了他这个知府,府衙可没人比他品秩高了,而且通判郑行敏为跪迎按察司副使与胡万里闹的不快之事,他亦有所耳闻,该回护的自然要回护。

    起身换了官袍,顾显仁便出了宅门,前去二堂迎接,方赶到二堂门前,便见胡万里袍服齐整快步而来,瞥了眼对方官袍上的白鹇补子,他心里不由有些酸溜溜的,从七品知县熬到五品,他足足熬了九年,这个胡万里倒好,还不到

    一年,就从授官的八品县丞升到了五品,而且还擢为翰林侍读学士,如何让人不眼红。

    顾显仁这次没有站在台阶上等,而是自己就迎了上去,见胡万里做势要行跪拜礼,他一把便将其拦住,笑道:“长青升了官,怎的倒生分起来?”

    胡万里也不勉强,顺势站起一揖,笑道:“正是因为升官了,怕义安兄嫉妒,这才想行个大礼。”

    听他说的如此直接,顾显仁不由一笑,道:“不到一年你就升了三品六级,再过一年,为兄就得给你行礼了,咱们还是免了。”说着便一伸手,道:“咱们也别站在rì头下客套,进屋再说。”

    进屋落座之后,顾显仁便关切的问道:“皇上怎的突然着长青在漳州试行推广北方官话和筹建农学院?”

    这是在套问他怎么升官的呢,怕他心里有疙瘩,胡万里忙笑道:“这是恩师的提携,在德州拜见恩师时,恩师令小弟就科考革新建言,小弟在龙溪饱受语言不通之苦,这才建言在全国推行统一的北方官话,至于农学院,本是建言增开科考科目,后来才改为建立农学院,此番迁升,不过是一言合了圣意,得以幸进而已,小弟这心里其实甚是惶恐。”

    顾显仁也是猜到这两件事都是出自胡万里的上疏,听闻是科考革新如此大的题目,也不由为之动容,自嘉靖御极登基以来,朝廷便革故鼎新,屡屡革新,虽然首辅换了几茬,但新政一直在断断续续的推行,如今张璁任首辅,看来是要大力推行革新了,这可是大方向。

    微微沉吟,顾显仁才含笑道:“长青何必自谦,这两条建言,皆是利国利民,堪称是一言兴邦,皇上恩赏,亦是意料中事,如今朝廷励志革新,长青见识广博,必定会大有作为。”说着,他便好奇的问道:“长青打算如何推广北方官话?”

    胡万里微微一笑,道:“大明疆域辽阔,纵横万里,两京十三省语音皆不相同,其原因何在?没有统一的发音标准,小弟最近在给所有的汉字弄出一套标准的读音,暂且称之为拼音,一旦普及开来,天下士子便能轻松交流,无须再为浓重的地方口音而发愁。”

    标准的读音,拼音?顾显仁虽然没不明白拼音是何模样,嘉靖都已下旨,此事显然可行,当下他便低赞了一声,才道:“长青竟然能够另辟蹊径,实是大才,咱们外官历任地方,皆是深受言语不通之苦,并非无人想到统一口音,却是苦无良法,长青教授这拼音之法时,为兄必然亲去观摩。”

    汉语拼音,胡万里那是自小就学起的,根本就无丝毫担心,不过,他如今刚刚才升官,可不想这么快就弄出成绩来,至少也拖个一年半载的再出成绩,说不定还能再升一级,当下,他便笑道:“如今这拼音还不十分完善,怕是还要些时rì。”

    “无妨,长青无须着急,治学就该jīng益求jīng。”顾显仁微微笑道:“关于农学院,长青又是何打算?”

    筹建农学院很多地方都要顾显仁这个知府支持的,胡万里也不想瞒他,微微沉吟,便说道:“不瞒义安兄,筹建农学院,可不是数千两银子能够解决问题的,朝廷又未划拨款项,恩师亦未明说,小弟琢磨着这是让地方出这笔钱了,不过小弟却不想为此拉下亏空。

    皇上重农,这筹建农学院之事想来省里那些个大员会有兴趣,小弟打算量体裁衣,根据筹集的银钱数额决定农学院的规模,义安兄以为妥否?”

    “此事不妥。”顾显仁微微摇了摇头,道:“农学院的规模不能大,也不能出成绩,至少在长青调离漳州之前不能让农学院扬名。”

    胡万里听的一愣,转念便明过来,顾显仁担忧的是什么,月港!农学院的生员考核优异者是授予官身的,若是修建规模过大,招收生员过多,月港的名声必然亦将随之远播,若是引起朝廷注意,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月港现在确实不能出事,胡万里眉头不由一皱,且不说他的船队才初建,小琉球的东兴港更是连起步都称不上,若是现在月港被封查,别的不说,东兴港的发展将慢上数倍,这是对他个人而言,对漳州来说,月港被封,漳州必然亦会随之萧条,于公于私,都不能让月港现在出事。

    那就唯有将农学院小打小闹?或者是干脆将筹建农学院的事情推到江南去?福州那些地方大员又会如何想?

第119章 异想天开

    见胡万里沉吟不语,顾显仁也不吭声,慢慢的品着茶,耐心的等着他权衡这其中的利弊得失,嘉靖重视农学院,这是毋庸置疑的,农学院建的越大越好,也就越能迎合圣意,他刻意拉上省里一干大员,自然是做好了大建的准备。

    如今因为月港不能见光,农学院的筹建只能敷衍塞责,这不仅是失去一次邀宠的机会,说不定还可能就此失去圣眷,不得不说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默然半晌,胡万里才斟酌着说道:“义安兄,若失月港,漳州必然就此萧条,但农学院设在漳州,亦是影响深远,若是因陋就简,未免对不住漳州百姓,能否两全其美,鱼与熊掌兼得之?”

    见胡万里说的如此冠冕堂皇,顾显仁不由暗笑,不过这个提议,却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两个都要,既保月港,又扩大农学院的规模,如此严重冲突的两件事,如何两全其美?他不由瞥了对方一眼,这家伙不仅是胆子大,考虑问题的角度亦是与众不同,难怪他能脱颖而出,倍受嘉靖、张璁的重视。

    略一沉吟,顾显仁便含笑道:“若是能够鱼与熊掌兼得,自然是皆大欢喜,不过,农学院与月港可谓是水火不相容,如何才能两全其美,却是一大难事,长青既做如此想,定然是有了主意,愿闻其详。”

    胡万里微微一笑,道:“很简单,月港开海!让朝廷允许月港海外贸易,让月港成为大明海贸的一个窗口。”

    月港开海?顾显仁不由一呆,这小子还真是敢想,可这根本就是异想天开,朝廷如今厉行海禁,连广州和宁波的市舶司都已经关闭,沿海所有港口尽数封锁,如何会独独允许月港对外海贸?这实是痴人说梦!

    轻叹了一口气,他才缓缓说道:“长青,不仅是漳州,就是广东福建浙江也都盼着月港能够开海,可朝廷如今是什么情形,长青难道不清楚?皇上御极以来,北有鞑靼侵边,南有弗朗机、倭寇sāo扰东南海疆,境内亦是动乱不堪,灾害连连,暴动频频。

    自朝廷厉行海禁之后,东南海疆才彻底太平下来,境内暴动亦次第平定,朝廷方才得以全力应对北方鞑靼,在鞑靼屡屡侵边的情形下,朝廷绝不敢冒险开海,为兄敢断言,北方鞑靼一rì不平,朝廷便一rì不会开海。”

    听的这番话,胡万里不由微微点了点头,这番分析可说绝对是正确的,不过,他敢提出月港开海也是有所依仗的,朝廷革新钱法,确立白银的法定地位,铸造银币,现有的白银量是绝对满足不了市场的需求,必须通过海贸吸纳白银,这是其一。

    其二,美洲的玉米、土豆、番薯都必须通过海贸获得,只要嘉靖见识了这三种农作物的产量优势和扛旱的优点,必然会大力推广,以农学院研究需要,需要不断引进新的农作物为借口,嘉靖也会慎重考虑月港开海的可能。

    其三,那就是钱,月港开海能为朝廷带来巨额的收入,至少能挡一个中等省份的岁入,朝廷连建农学院的银子都不划拨,足见财政窘迫,连年战事不断,上缴朝廷巨额的银子,绝对亦会让嘉靖心动。

    不过,这三个理由,胡万里都不想对顾显仁明言,也不敢明言,思忖了一阵,他才开口道:“义安兄所言不无道理,不过世事无常,朝局亦非一潭死水,小弟恩师如今身为首辅,小弟想极力一试,漳州农学院,小弟亦想倾力建造,若是建成之rì,月港尚不能开海,小弟亲手一把火烧掉它,绝不影响月港。”

    听胡万里说的斩钉截铁,顾显仁亦不由为之动容,暗忖这家伙究竟有什么底气,竟然有如此大的信心让月港开海?胡万里不说,他亦不好相问,此事毕竟涉及到首辅张璁,微微沉吟,他才微笑着道:“长青出任龙溪知县,实是漳州百姓之福,亦是福建官员之福。”

    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不怕长青笑话,为兄这个漳州知府时时都如坐在火山口一般,时刻都担心月港出事,长青若能让月港开海,可算是去了为兄一块心病,不独为兄如此,福建的地方大员但凡与月港有牵连的,无不如此。

    但凡是为了月港开海之事,为兄必然鼎力相助,福建一众大员亦是如此,长青尽管开口便是。”

    “能得义安兄及诸位大员鼎力相助,月港开海之事,小弟则平添了几分信心。”胡万里信心满满的说道:“省里诸位大员那里,还望义安兄带为解说

    几句,免的他们掣肘。”

    顾显仁知道他是担心省里一众大员对他处处掣肘,影响农学院的筹款和施工,当即便道:“长青放心,为兄马上去信给他们。”

    告辞出来,胡万里又坐进了官轿,轿夫们一直将轿子放在树荫下,乍然从rì头下坐进去倒也凉爽,脱了官帽,他便缓缓的摇着折扇,想着顾显仁的话,顾显仁作为漳州知府,而且是做了四年的漳州知府,月港有事,他自是责无旁贷,说是坐在火山口,当是实话,月港开海,他会鼎力相助,这话他信。

    可福建的那些个大员却未必会如此想,没人会亲自出面收钱,月港出事,他们顶多也就是一个失察的罪名,上下打点一番,也就是换个地方做官而已,他们甚至会不赞成月港开海,因为月港开海,无异于是断了一项常例进项,而且还是一笔数额不小的进项。

    想到这里,他又觉的不对,相比起常例进项,那些大员们的船队股份分红怕是更高,得想法子弄清楚他们的船队规模究竟有多大,不知谢文昌他们会否如实想告?

    一路想着,轿子已经进了县衙,哈腰出轿,胡万里才感觉后背都是湿的,正自埋怨这鬼天气,门房小厮李风烈已是匆匆迎了上来,待的走到yīn凉处,他才亦步亦趋的禀报道:“老爷,吴亦有吴先生来了,在二堂候着老爷,另外还有一张请柬,请老爷前往‘四方水’赴宴。”

    赴宴?‘四方水’又是哪里?怎的未听说过?胡万里边走边问道:“谁请客?都有谁?”

    “回老爷,是秀才谢文昌,另有两人做陪。”李风烈忙回道。

    谢文昌、严力、洪长福三人来漳州了?是为了庆贺他迁升之喜?来的正好,略一沉吟,他便道:“叫人回话,戌时初,我独自去赴宴。另外,请吴先生去三堂签押房候着,我略微洗漱更衣便来。”

    回到后院冲了个凉,换了一身便服,胡万里才来到签押房,一见他进来,吴亦有便起身迎了上来,躬身一揖,笑道:“恭喜堂翁。”

    胡万里微微还了一揖,才笑道:“多大点事,还值的巴巴跑来,不会是有其他事情吧?坐,无须拘礼。”

    李风烈知道两人的关系,送上两杯凉茶便掩门退了出去,吴亦有落座后才含笑道:“船队已经万事俱备,这两rì便准备出海,小弟前来,是特意赶来恭贺长青兄升迁之喜。”说着便掏出一张银票,双手呈了上来。

    胡万里看了他一眼,笑道:“梦然还用得着给为兄送贺礼?”

    见胡万里不接,吴亦有将银票轻轻推了过去,道:“长青兄迁升,小弟自无送礼的道理,这是吴家的贺礼,长青兄可不能不收,小弟与长青兄的关系是一回事,吴家是另一回事,长青兄若是不收,家严怕是得亲来一趟漳州了。”

    听他如此说,胡万里不由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拿起银票瞥了一眼,见是二千两的面额,他不由眉头一皱,道:“送礼就算了,何须如此重礼,是不是抽错了银票?”

    “长青兄说笑了。”吴亦有微笑道:“吴家船队全凭长青兄庇护,这点贺礼还是该当的。”

    胡万里瞥了他一眼,缓缓的将银票推了回去,道:“梦然,我与吴家不仅仅是生意关系,咱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以后不要如此送礼,随礼就行了,有这份心意就行了。”

    见胡万里不收,吴亦有不由有些迟疑,见他这副神态,胡万里不由一笑,道:“不会是真有事吧?”

    “瞧长青兄说的。”吴亦有摇了摇头,道:“真要有事,小弟还不敢如此送礼了。”说着他便收回银票,道:“既是如此,下次回南京,小弟托人给两位嫂嫂打两件首饰。”

    胡万里微微一笑道:“别太贵重了,一百两以下罢,否则惯坏了脾气,我可养不起。”

    “小弟遵命便是。”吴亦有嬉笑着道。

    微微沉吟,胡万里才道:“五月之后,你也该闲着了吧?”

    吴亦有点头道:“这几rì船队出海之后,小弟准备回趟南京,长青兄有何吩咐?”

    “老生常谈,还是小厮的问题。”胡万里沉吟着道:“我的船队扩展速度快,吴家船队也不会满足于现在的规模吧,船员水手跟不上,便是有银子,船队规模亦难以扩大,你别闲着,去北方各地买小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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