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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塞外流云     迷茫大明txt下载     迷茫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0章 一把火

    县衙大门外,薛良辅带着一大群人静静的候着,原本他是计算着在胡万里上任之rì赶回漳州城的,因为得知有几个离任官员路过,他刻意多等了一天,为的便是想招揽幕宾参随,漳州是个好地方,一听是龙溪知县需要人手,那些个幕宾参随纷纷愿意前来,这事他不好僭越,便都带来由胡万里自个遴选。

    门房杨进喜脚步匆匆的赶出来,一见果然是师爷薛良辅,忙上前行礼,道:“薛师爷可算是回来了。”

    听的这话,薛良辅心里不由一惊,上任一天难道就出事了?眼下也不便问,当下便道:“将这些人都带去寅宾馆,好好招待一下,待堂翁回来定夺人选。”说着又问道:“堂翁去了何处?”

    “回薛先生话。”杨进喜恭敬的道:“老爷去拜访知府顾大人,已经去了两个时辰,按理早该回来了。”

    薛良辅点了点头,道:“先安排他们。”

    一大群五六十个参随打扮的人进入县衙,立时就引起了轰动,各房的司吏典吏书办书手也不议论了,各自乖乖的回到岗位没事找事的忙碌起来,开什么玩笑,就一个县尊他们就已经觉的头痛了,如今平添那么多的幕宾参随,不架空他们,就已经是烧高香了,还想着去架空县尊,那岂不是找死?

    安顿好一众参随,进入二堂大厅,杨进喜才将这两rì的情形详细的说了一遍,听闻之后,薛良辅不由暗暗好笑,龙溪县衙这些官吏还真不是省油的灯,令他颇为好奇的是,胡万里根本不知他会顺带招揽参随,他哪来的底气拿六房开刀?

    正自沉吟,便见的胡万里官袍齐整,脚步轻快的走了进来,薛良辅忙起身迎上前,微微一揖,道:“堂翁回衙了,晚生见过堂翁。”

    胡万里还了一揖,轻笑道:“先生可算是回来了,听闻还带回不少参随?”说着便一伸手,道:“先生无须多礼,请坐。”

    薛良辅却看了一眼跟在胡万里身后的小厮王富贵,道:“县尊回衙,何以不打点通报?岂能让县尊悄无声息的回衙?”

    听的这话,胡万里不由一笑,道:“先生不用责怪他,是学生不让提前通知,学生喜欢微服私访,进出皆打点,多有不便,再则亦不利于监督县衙官吏。”

    听的这话,薛良辅不由微微一愣,才道:“堂翁进出打点,众官吏肃静回避,实为体现上下尊卑,彰显朝廷等级之森严,若是贸然废除,会有损堂翁之威严。”

    “肃静回避,不过是虚有其表。”胡万里不以为意的道:“威由心生,若非发自内心之敬畏,便是肃静回避亦无威严可言,再则,学生进出太多,难免招惹闲言。”

    见他不为所动,薛良辅亦不多言,当下就转了话头道:“晚生本应昨rì一早就赶回县衙,却因听闻有几位离任官员过境,因此耽搁,还望堂翁见谅,一众参随皆已在寅宾馆候着,还请堂翁亲去挑选,另外,尚有几名幕宾,晚生安置在县前街的客栈,亦须堂翁亲去考核聘用。”

    听的还有幕宾,胡万里微一沉吟,才道:“先生以为还须请几位幕宾?”

    微一沉吟,薛良辅才道:“术业有专攻,幕宾亦然,刑名、钱谷、书启、征比、挂号、账房等,若皆能由专人负责自然更为妥当,晚生不才,重于刑名,对钱谷略有涉猎。”

    胡万里没想到幕宾已然已经分的如此细致,微微沉吟,便道:“行,学生亲去拜访他们,不过,能否带六房的司吏同去?”

    带六房的司吏同去,自然是重在考核了,薛良辅微微一笑,道:“当然可以,晚生亦可随堂翁前去。”

    一直忙到半夜,胡万里才聘请了四个幕宾,雇佣了十六个参随,总算是将自个的班底建了起来。

    次rì一早升堂,县丞、主薄、教谕、一应杂官如巡检、仓大使、批验所大使、递运所大使、坝官等,以及吏、户、礼、兵、刑、工六房、承发房、架阁库、收发房、招房、粮房、仓房等等在城内的各房司吏尽皆齐至。

    新县尊要整治六房的风声传出之后,一众官吏既是好奇又是恐慌,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不稀罕,可说已是官场惯例,可那一般都是完成交接之后,哪有上任第三rì便迫不及待整治六房书吏的?

    再说了,一般官员的三把火无非是掺沙子、拜码头和买账,但从放出来的风声来看,这位新县尊整治六房,显然不是掺沙子那么简单,他们岂能不关心?

    有不少杂官和六房之外的各房司吏甚至是抱着看热闹看笑话的心态来的,有道是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但胥吏们却与官员不同,他们在一个地方一呆就是数十年,甚至是几辈子,父子相传,子孙相承,互相授受,不断勾结,根株牵连,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绝非虚言,新官上任就整治六房,绝对是有热闹可瞧。

    今rì早堂,各房的司吏都不敢造次,例行的禀报佥押皆是用颇为易懂的漳州官话,胡万里虽然心中颇为自得,但却始终紧绷着脸,待的例行禀报佥押完毕,他扫了一眼堂中众人,才沉声道:“本官在京师观政,便曾听闻,百官者虚名,柄国者胥吏,本官千里赴任,沿途所见所闻,皆是胥吏之弊,挟制主官,监守自盗,敲诈勒索,盘剥百姓,种种恶行可谓是不胜枚举!不知龙溪县衙是否例外?”

    听的这话,坐在屏风后倾听的薛良辅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东翁想做什么?胥吏之弊可是篇天大的文章,这可万万莽撞不得,这等若是将一众胥吏往死里逼迫,那可是要出大事的。

    整个大堂亦是一片死寂,一众佐贰官、杂官都是大气不敢出一口,各房司吏更是惊恐不已,新县尊这哪里是要整治六房书吏,这口气分明是要清肃胥吏之弊!这是不准备给他们胥吏留活路了?

    胡万里扫了众人一眼,才缓缓说道:“役俸微薄,不足以养家糊口,本官心里明白,收些陋规,本官也不是容不下,但本官绝容不下挟制主官的行径。”

第91章 双管齐下

    原来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众人心头不由一松,不论是佐贰官还是杂官胥吏,升迁之路皆是艰难无比,既是无仕可图,自然是转而求利,以敛财为生,胡万里允许收陋规,不挡大家财路,万事都好商量,大不了rì后谨慎一些。

    一众人刚刚松懈下来,胡万里一句话,又让他们一颗心紧紧提了起来,“本官屡闻,州县常有各房司吏典吏集体辞职以要挟主官之事。”胡万里说着瞥了众人一眼,接着便加重了语气道:“整治六房,便是针对此种劣习!各房司吏典吏为何敢以辞职要挟主官?自然是有所依仗,他们依仗的是什么?”

    屏风后的薛良辅此时已经完全被勾起了兴趣,县尊有法子解决这个难题?若能解决这个难题,胥吏之弊便不足以为害!

    各房的司吏则是大为紧张,他们之所以有胆子要挟主官,之所以能够长期,甚至是代代相传把持各房司吏的位置,靠的便是从不外传的各种手段,新县尊难道能够破除?想到各自那些绝对不为人知的舞弊手段,一个个又不由有些疑惑,新县尊的整治能见效?

    微微一顿,胡万里便以一种不屑的口气道:“书吏弄权,无非是依仗着熟悉地方民情,谙熟律法则例,掌控着文书档案的管理,如今年关在即,衙门即将封印,时间充裕,六房的文书档案想来已是多年未经清理整顿了吧?

    整治六房就从清理文书档案开始!本官对文书档案的归总颇为熟悉,给你们一个整理归纳档案的法子,六房的文书档案统一采用此法整理归纳。”

    听的这话,各房司吏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一个个登时便是脸sè苍白,且不说他们对于文书档案的窜改伪造,更换遗失,这一清理必然会牵扯出不少事端出来,更重要的是统一文书档案的整理归纳之后,随便一个书办书手都能轻松随意随时的查阅文书档案,rì后不仅难以作弊,更无法长期把持,主官随时随地都可以撤换他们!丝毫不会因此而影响政务,再想要挟主官,无异于痴人说梦!

    屏风后的薛良辅听的却是眼睛一亮,好一招釜底抽薪!微一沉吟,他眉头又皱了起来,这可是断人财路之事,而且这一清理,不知会牵扯出多少事端出来,不仅是六房的司吏,各房的司吏怕是都会极力反对!

    果不其然,户房的司吏黄明秋马上便出列躬身道:“回老爷......。”

    胡万里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伸手虚按了一下,制止他再往下说,微微一顿,才接着道:“本官不喜节外生枝,更不想翻你们的陈年旧账,对文书档卷动过手脚的,你们各自心里都有底吧?自己改回来,本官既往不咎!

    几百年来,你们也就那么些伎俩,别以为人不知鬼不觉,本官只给一次机会,若是执迷不悟,心存侥幸的,就别怪本官铁面无私了,按《大明律》书吏徇私舞弊、挟例弄权,蒙蔽挟持主官,乃是死罪,本官有先斩后奏之权,快过年了,别自找不痛快!”

    听的既往不咎,一众司吏不由暗暗松了口气,既然是既往不咎,倒是可以借机将以前的老账一笔购销了,不过,再想借机弄权生财,徇私舞弊,要挟主官,可就没机会了,好在还有陋规可拿,倒也并不至于完全断绝了财路。

    众司吏中反应快的,当下便跪下道:“老爷宅心仁厚,菩萨心肠,小的们感激不尽。”

    胡万里伸手虚按了两下,才道:“朝廷的律法则例,各房都放置一套,鼓励一众书办书手熟读,各房司吏典吏,本官一年一考,有考核不合格者,有徇私舞弊者,有弄档谋私者,有玩忽职守者,自行请辞!空缺之位,从书办书手中公开选拔,不论是否有吏员身份,一视同仁。”

    一听这话,大堂中所有人不由目瞪口呆,此举无异于是将各房的司吏典吏与各房的书办书手对立起来,稍有行差踏错,便可能被举报而丢掉职位,而且也极大的刺激了各房书办书手的上进心,增强了他们自我约束力,有机会升迁,谁会不在乎?

    胡万里得意的扫了众人一眼,才沉声道:“传令!各房从今rì起封禁所有文书档卷,有丢失者,从司吏到书办从重惩处,有故意毁坏者或是失火等情形,不问缘由,先斩后奏!明rì起,逐房清理文书档案,退堂!”

    退堂回到二堂,薛良辅便含笑迎了上来,道:“堂翁下的好大一盘棋。”

    胡万里看了他一眼,颇为诧异的道:“先生何出此言,学生不过是为了免遭他们挟制而已。”说着便伸手让座。

    薛良辅微微一笑,跟着落座之后,才道:“胥吏之弊,书吏之害由来已久,积弊甚深,已然成为官场一大顽症,胥吏挟例弄权,插手政务;倚仗案卷,敲诈索贿;以砚为田,弄档谋私等种种弊端,下至州县官员,上至京师各部大员,无不深受其害。

    堂翁双管齐下,实有望从根本上遏制胥吏之弊,根除书吏之害!堂翁可千万别跟晚生说是无心之举。”

    天地良心,胡万里还真是没想的如此深,他就是想免遭这些胥吏的要挟,给他们个下马威,让他们老老实实地做好他们份内的事情,别给他找麻烦,他还有一大摊子事情忙碌呢,可不想rìrì都被困在县衙之中。

    听的薛良辅这一说,他才意识到,这还真是一篇绝大的政务,不过,稍一沉吟,他便摇了摇头,道:“遏制胥吏之弊,根除书吏之害,谈何容易?龙溪富足之地,如此施行尚可,因为仅是陋规,一众胥吏便足以小康,一般州县如此做,只会导致县衙瘫痪,没钱谁愿意为吏?”

    “堂翁看的透彻。”薛良辅微微点了点头,道:“一般州县是不适宜推行,但京师各部却完全可以推行,不若给张阁老写封信?此亦算一大善政。”

    “先生提醒的是。”胡万里点头道:“这事把顾大人捎上,如何?”

第92章 一盆冷水

    听的这话,薛良辅颇为诧异的看了胡万里一眼,微微沉吟,才道:“堂翁此乃写给张阁老之私信,捎上顾大人自是未尝不可,不过,顾大人乃堂翁上官,您让顾大人领衔还是具名?”

    “领衔具名皆无不可,恩师一看便知此乃学生的手笔。”胡万里不以为意的说道:“龙溪附廓府城,与知府顾大人的关系必须处理好,否则府衙官员处处掣肘,这rì子可没法过。”

    “大人可真是深得官场三味。”薛良辅微微笑道:“既是如此,堂翁便勿耽搁,先写信吧。”

    府衙,三思堂。

    顾显仁细细看完龙溪县整治六房文书档卷的方案之后,不由看了胡万里一眼,对方将此信让他过目,其意自然是想让他署名,且不说其它,这份心意倒真是难得,这份整理文档之方案一旦呈报上去,必然会引起极大重视,思忖半晌,他才含笑道:“长青大才,此法若能推广,实乃大明朝廷一大善政。”

    “义安兄谬赞,此法并不完善,只是这统一文书档卷管理模式的思路尚可。”胡万里微微笑道:“小弟打算以私信方式写给恩师,还请义安兄斧正或代为完善。”

    听他明确的说出这层意思,顾显仁不由微微点了点头,略微沉吟,才道:“龙溪县衙是否准备试行?”

    听的这话,胡万里隐隐觉的有些不对,但仍是如实说道:“是,小弟明rì便准备着手整治六房。”

    沉吟良久,顾显仁才道:“我与长青可谓是一见如故,亦无所谓交浅言深,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真的有不妥?胡万里忙起身微微一揖,道:“还望义安兄不吝指教。”

    “坐,无须客气。”顾显仁还了一礼,才缓声说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官场历来皆是功过相伴,这份方案,长青可以给张阁老,但龙溪试行却是万万不行,奉旨试行尚勉为其难,自行试行,实是后患无穷。”

    听他说的如此严重,胡万里眉头不由一皱,忙道:“小弟愚笨,还请义安兄明言。”

    顾显仁呷了口茶,才缓缓说道:“统一文书档卷之管理,每年定期不定期考核各房之司吏,庸者下,能者上,此两条虽说可遏制书吏之害,却也断绝了天下书吏之财路。

    龙溪县率先试行,府衙、省衙、京师各部衙的书吏必然会层层刻意刁难,不仅是漳州府,整个福建皆有可能会因此而倍受京师各部衙的书吏刁难。

    若能因此根绝书吏之害,忍一忍,熬个两三年,倒也无妨,毕竟值得,然制度虽好,却难以贯彻,大明并非没有好的制度,再好的制度,亦要靠官吏执行,大明如今之情形,是官无封建,而吏有封建,如此断绝胥吏财路之制度,断难彻底执行。”

    “京师各部亦无法推行?”胡万里追问道。

    顾显仁微微摇了摇头,道:“若论政务,官实不如吏,京师各部事务繁杂,若是书吏全部请辞,登时就会乱成一团,断难执行。”微微一顿,他才道:“长青如今负有试行整治驿站弊端之差事,切勿节外生枝。”

    胡万里听的登时无语,明明是好制度,好法子,却不能执行,更让他尴尬的是新官上任烧的第一把火,还要他自个去浇灭,这让他这个新任知县情何以堪!

    顾显仁自然知道他的心思,微微沉吟,才含笑道:“长青无须顾虑,今rì我便遣人去知会张县丞、赵主薄,县衙各房司吏,让他们明rì早堂苦苦哀求,长青顺水推舟便是,明rì午时,我亲邀漳州名流为长青接风洗尘。”

    如此安排,也算是面面俱到了,面子里子都有了,胡万里当下便微微一揖,道:“小弟多谢义安兄。”

    见胡万里不固执己见,顾显仁不由长松了一口气,当下便笑道:“长青这就见外了。”

    经此一事,胡万里意识到自己对大明的实际情况了解的太少,他如今不过一个小小的知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萧规曹随,还落的省心,眼见县衙的规矩一切照旧,新县尊再无折腾的意思,县衙上下皆是暗暗欢喜,不过,经此一事,县衙一众官吏皆知新县尊xìng子刚强,不好招惹,况且跟知府大人关系又分外亲密,谁也不敢再多事。

    转眼便是腊月二十一,各地衙署皆封印休假过年,胡万里接到月港小厮送来的消息,听闻吴亦有已经回到月港,便给一众幕宾参随分发红包,安排假期轮值,宣布放假,而后便带着几个小厮乘船前往月港。

    漳州距离月港不数十里水路,顺江而下,一个多时辰便至,甚是方便,chūn节前后,正是海贸旺季,月港亦分外繁盛,码头港市皆是一片喧闹,胡万里上岸之后,便在小厮的带领下一路穿街过巷,径往月港东南而行,出了市镇,便见一处规模颇大的院子。

    领路的小厮宋文才指着那院子道:“少爷,那便是小的们的住处。”

    这处院子自买下后,胡万里还是第一次来,抬眼望去,在一片绿荫掩映下,隐隐可见院内的楼阁屋尖以及高大的院墙和角楼,从外面看,便觉的规模不小,四周甚是开阔,难得的是还有一条不小的河流从旁边经过,他不由轻赞了一声,这地方选的不错。

    一行人才上小桥,赵长福、吴亦有二人就迎了出来,“长青兄别来无恙。”稍一走近,吴亦有便兴奋的寒暄道。

    瞧他那股高兴劲儿,胡万里便知吴家定然是同意将船队挂在他的名下,当下便快步迎了上前,笑道:“梦然一路可还顺利?”

    吴亦有拱手一揖。才轻笑道:“顺利,若非为了给长青兄招揽人手,三rì前就能赶回来。”

    赵长福则是躬身道:“小的恭迎老爷。”

    “都免礼。”胡万里微微笑道:“梦然为我招揽了多少人手?”

    “足有小两百人。”吴亦有得意的说道。

    有那么多人?胡万里心里不由一喜,转念他就明白过来,这定然是吴长水听闻月港送了他两条海船,着急将水手船员招来,以便让他不错过今年冬季的海贸,虽然他无心今冬就参与海贸,但水手船员却是急需的。

第93章 根本

    说着话三人便进了院子,胡万里粗粗打量了一下,便知这院子较之前租的院子要大的多,房舍亦要好上不少,不过屋里的陈设却要差上许多,赵长福报上来的购买院子的银子是二百两,看来月港是半卖半送的。

    进了后院客厅落座之后,胡万里才道:“小厮买了多少?”

    “共计六十八人,其中丫鬟二十六人,小厮四十二人,皆在十三四岁左右。”吴亦有随口便道:“今年江西、湖广饥荒,河南灾荒,南京人市生意颇为兴隆,不过因为船员水手多,又只有两艘小船,无法多带。”

    听的这些丫鬟小厮都是来自江西、湖广、河南,胡万里点了点头,地方杂点好,易于管理,待的丫鬟送上茶水退下之后,吴亦有才道:“长青兄,家严已经同意将船队置于您名下。”微微一顿,他有些忸怩的道:“长青兄,小弟想到龙溪县衙谋份差事。”

    胡万里听的不由一笑,吴家这是不放心他与月港的关系,让吴亦有呆在他身边,以便随时探听情况,微微沉吟,他才道:“也好,我还正缺个贴心办事的人。”

    见胡万里一口应承下来,吴亦有忙起身一揖,道:“学生见过堂翁。”

    这是以幕友自居了,胡万里微微一笑,道:“人前就称堂翁,私下里则无须如此拘束,还是兄弟相称,听着习惯。”略微一顿,他才道:“方才进来,一路只见有丫鬟小厮,船员水手安置在何处的?”

    “船员水手,小弟在月港租了两处院子安置。”吴亦有含笑道:“那些个船员水手粗鲁散漫惯了,小弟担心他们带坏了这些丫鬟小厮,是以分开安置的。”

    “你倒是细心。”胡万里笑了笑,才道:“一百多船员水手,是按三艘船配置的?”

    吴亦有点了点头,道:“远海航行,江南的船员水手及不上漳州,尤其是下南洋,若无漳州船员水手,根本不敢南下,长青兄在漳州再招募二三十人,三艘船的船员水手便齐全了。”

    “都是签了靠身文书的?”胡万里追问道。

    “那是自然。”吴亦有笑道:“私船出海乃王法所不允,不签靠身文书,岂敢让他上船,不仅要签靠身文书,而且都是知根知底的,这且不算,还必须有保人,长青兄尽管放心使用便是,不过,对于船员水手,一是要善待,二是工钱高,除了学徒,最低的月钱也是二两。”

    最低的月薪是二两白银,而且包吃包住,这倒真是高薪了,不过这是高风险职业,倒也值得,稍一沉吟,胡万里才接着道:“既有了船员水手,明rì便将两艘五百料的海船落实下来,船上配置的火器从何而来?”

    “火器之类,长青兄无须担心。”吴亦有微微笑道:“月港就有,他们会送一部分给您的,不足的,想法子从南京买,只是价钱稍贵了点。”

    胡万里在乎的自然不是火器,他想要的是工匠,当下他便道:“火器损耗高,船队的规模亦将不断扩大,不能总是受制于人,能想法子弄到火器工匠吗?”

    私造火器?吴亦有心里不由一跳,暗道还是当官的胆子大,那么多海商可没有几个敢想到私造火器的,还别说,这点子是真不错,仅是海商每年的需求,就是不小的数量,真要能够私造出质量可靠的火器,吴家船队在海商中也就能够稳稳的占据一席之位。

    见他半晌没吭声,胡万里还以为他为难,便问道:“大明的火器都有哪些部门监造?”

    回过神来,吴亦有忙道:“立国之初,对火器管理较严,唯有工部的军器局,内府的兵仗局,宝源局铸造火器,随后限制渐松,开始允许地方卫所制造火铳,不过并不稳定,时紧时松。”

    时紧时松?胡万里听的不由一笑,道:“既是时紧时松,这工匠应该不难募集才是。”

    听的这话,吴亦有含笑点了点头,道:“长青兄有所不知,咱大明的军匠是世役的,和军户一样,子孙承业,不得脱籍改业,募集是不可能的,但是可以帮他们逃跑,这些年各种工匠逃亡成风,军匠逃亡的也不在少数,大不了花点银子打点,半买半逃,这不是难事!

    不过,私铸火器可是死罪,得找个隐蔽的地方,万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再说了,铸造火器要试shè,须得找个人烟稀少的地方,长青兄可有打算?”

    胡万里微微一笑,道:“火铳的动静小,先找会制造火铳的,火药呢?工匠是否好找?”

    “火药就更好找了,鞭炮作坊的匠师都会。”吴亦有不以为意的道。

    “那好。”胡万里微微一笑,道:“待你的海船都出海之后,你就先去张罗工匠的事情,铁料之类的我来负责。住在月港的船员水手你先去帮我照顾一下,船有下落了,我再见他们。”

    听的这话,吴亦有便起身一揖,道:“那小弟就先告辞了。”

    呷了口茶,胡万里不由暗叹了一声,这年头的火器实是太过原始,连燧发枪也没有,不过以现在大明工匠的技术,稍加点拨,鼓捣出燧发枪是不成问题的,他真正依仗的是线膛枪和米尼弹的配合,线膛枪在大明不算难事,米尼弹更简单,拥有米尼弹的线膛枪比如今的火炮更恐怖,当然火炮也大有改进的地方,至少比现在大明的火炮强上数倍不止。

    不过,如此利器,他是不敢轻易授予他人的,必须是他亲手训练出来的这些小厮他才敢相信,那些个船员水手即便是有靠身文书,他也不敢轻信。

    如今的问题是如何抽出时间来训练教导这些买来的小厮,如何去培养他们的忠心,仅仅靠一纸卖身契,靠主仆的名分,靠能够吃饱饭,就能够保证他们忠心耿耿?或许眼下是能够保证绝对的忠心,可一旦掌握了装配米尼弹的线膛枪,还能保证他们会忠心耿耿?

    看来,培养小厮做参随的计划是行不通了,得让这些跟随他时间最长,也最为感恩忠心的小厮起到骨干的作用。

第94章 雏形

    厅房外,总管赵长福静静的恭候着,等着胡万里召见,虽说早有准备,但突然送来如此多丫鬟小厮,他还是有些措手不及,忙碌了两rì,总算才安置妥当,对于胡万里购买如此多的丫鬟小厮,他并不太意外。

    在月港这些rì子,他长了不少见闻,知道很多‘舶主’都是自小培养小厮以为船员水手,自小培养的小厮用起来毕竟比聘请的船员水手要得心应手一些,看来,胡老爷是准备组建船队进行海贸了,这可是犯禁的事情,想到这里,他不由有些忐忑,胡老爷怕是不会轻易放他离开。

    心里正自七上八下,胡万里的贴身小厮王富贵匆匆赶过来,道:“赵总管,老爷叫您进去。”

    一进门,赵长福便躬身,道:“老爷有何吩咐?”

    胡万里看了他一眼,道:“所有的丫鬟小厮可有名册?可有详细的记录?”

    “有的,小的这就去拿来。”赵长福忙躬身道。

    微微点了点头,胡万里才道:“另外,将所有的小厮丫鬟分开集合起来。”

    “是,老爷。”赵长福忙匆匆转身离开。

    “王富贵。”胡万里轻声唤道。

    “小的在。”王富贵忙赶了进来。

    胡万里微微沉吟,才道:“将刘思武、李健、唐金宝、吴小驴、张大才几人叫进来。”这五人都是前两批小厮中较为出众的,都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

    五人很快便鱼贯而入,胡万里扫了几人一眼,才道:“王富贵也进来。”待的王富贵进来站好之后,他才缓声问道:“少爷待你们如何?”

    一听这话,几人不由一阵迷糊,少爷好端端的怎么如此问?难道有事情要他们做?王富贵带头跪了下来,道:“老爷待小的们恩比天高。”

    “不要跪,都站着回话。”胡万里说着逐一打量了几个小厮一番,微微沉吟,才缓缓的道:“知道少爷为什么要教你们读书识字吗?”

    刘思武忙躬身道:“回少爷,小的们学有所成,才能为少爷分忧。”

    “说的好。”胡万里点了点头,道:“教你们读书识字,不仅是为了让你们为我分忧,也是希望你们能够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少爷希望你们chéng rén成才之后能够报效少爷,报效父母亲人,不白在这世上走一遭。”

    王富贵忙躬身道:“少爷大恩,小的们定然终身不忘。”

    “说正经事。”胡万里微微颌首道:“少爷本想将你们带在身边随时教诲,但眼下情形有变,你们也看到了,一下增加了那么多人,他们都跟你们一样,是少爷买来的,但少爷从来就没将你们当奴仆看待,这么多人,让别人带,少爷不放心,怕他们被人糟践了,少爷自身又抽不出时间,你们跟着我的时间不短了,少的有几个月,多的已有大半年了,让你们带,少爷放心。”

    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所有的小厮一共是五十五人,李风烈担任门房抽不出身,还有五十四人,正好分六小队,一小队九人,你们每人领一小队,所有的训练以及rì常起居都由你们负责,我每月来检查一次。

    各小队半年一小比,一年一大比,小比之后,各小队向我举荐一名优异者,我亲自教导,大比之后分为两中队,不能胜任者,随时撤换,优异出众者,分管中队,听清楚没有?”

    听的这话,六人不由大喜过望,忙齐齐躬身道:“小的们明白。”

    抬起身来,李健便问道:“少爷,这训练包括哪些?”

    “这个你们不用担心。”胡万里含笑道:“我会给你们列出详细的训练科目和训练作息表,你们按表执行便是。”

    “小的们明白。”几人忙躬身道。

    微微点了点头,胡万里才道:“叫赵总管进来。”

    赵长福不仅带来了丫鬟小厮的名册,还有一众船员水手的名册,另外还有一大叠卖身契和靠身文书,进来呈上名册文书后,便躬身道:“老爷,月港谢文昌在外求见。”

    他们消息倒是灵通,看来月港果然是防范严密,微微点了点头,胡万里便低头翻看了一下小厮的名册,见果然都是十三四岁,而且主要是江西、湖广、河南三地,还有零星几个是南京当地的,粗粗看了看,他才问道:“小厮都已集合好了?”

    “回老爷,是的,都已在外院集合好了。”赵长福忙躬身道。

    “好,你们几个现在就去划分各自的小队,记住一点,各小队不能以地域划分,必须各地杂处。”胡万里说着将名册交给王富贵道:“这名册重新造,按小队造册。”

    “小的们尊命。”几人忙躬身道,随后便退了出去。

    “走,去迎迎谢文昌。”胡万里说着便站起身来,在月港在龙溪要借重谢家的地方都多,他可不想摆什么县太爷的谱,一路走,他一路交代道:“赵总管家眷不在这里,若是寂寞,可在月港买个年纪大的丫头,院子的丫鬟年纪还小,不能染指。”

    听的这话,赵长福忙道:“老爷的丫鬟,小的就是有天大的胆也不敢动一根指头,老爷放心,后院的丫鬟,小的都请有年长仆妇管理和传授技艺。”

    听他如此说,胡万里点了点头,便不再言声,这些丫鬟,他以后都要派大用的,用来笼络栓住这些小厮的,可不能让人糟践,得从贴身丫鬟里挑两个人过来管理。

    大门外,谢文昌悠闲的打量着院子四周的景sè,三rì前,吴亦有带着大量的船员水手、丫鬟小厮抵达月港,他就知道胡万里这几rì会来,早就在码头布置了眼线,胡万里一抵达月港,他便接到了禀报,当下便赶了过来。

    对于这位新来的胡知县,他抱有极大的好感,支持海贸,并且敢于组建船队参与海贸的官员不是没有,但象这位胡知县一般,敢于公开与月港合作,组建船队进行海贸的,可说是绝无仅有,此举等若是与月港有了共同的利益。

    象这种官员,月港自然要支持,更何况他背后还有个当朝首辅张阁老,若是张阁老也能够如此组建一支船队,那月港才真叫是稳如磐石,即便是退一万步,能够给借着这层关系给张阁老送礼,朝廷一旦有风吹草动,能够提前得到消息,那也可高枕无忧。

第95章 计划

    赵长福心里清楚门口已经没有看门的小厮,一过前院,他便紧赶了几步,见谢文昌在门口候着,便道:“谢舶主,我家老爷亲自迎出来了。”

    一听这话,谢文昌不由微觉惊讶,胡万里以知县之尊亲自出迎他一个秀才,这可是过分的礼遇,他忙正对大门站好,一见胡万里转出身来,便躬身长揖道:“学生谢文昌拜见恩师,岂敢有劳恩师亲自出迎,学生实是愧不敢当。”

    胡万里微微一笑,道:“盛实有大功于龙溪百姓,我这个父母官迎迎也是该当的。”

    “恩师此言,实令学生无地自容。”谢文昌忙谦逊道。

    “盛实无须过谦。”胡万里含笑道:“里面请。”说着便侧身让步。

    谢文昌哪敢僭越,忙躬身道:“折杀学生了,恩师先请。”

    胡万里微微一笑,便迈步先行,两人进屋落座,谢文昌便恭敬的道:“前两rì见恩师的船员水手到了,又恰逢衙门封印,便料知恩师近rì会来,却不便前往码头迎接,还望恩师恕罪。”

    “盛实虑事周详,何罪之有?”胡万里含笑道:“说起来还要多谢盛实对赵总管多加照拂。”

    “应该的,应该的,些许小事不足挂齿,何敢劳恩师言谢。”谢文昌略一谦逊,便话头一转,道:“两艘新下水的五百料海船早已为恩师准备妥当,恩师的船员水手随时可以登船。”

    “盛实有心了。”胡万里含笑道:“不知船上可有火器?”

    还要配置火器?这个谢文昌还真没考虑到,不过他却不好直言,船都送了,也不在乎那点火器,当下便笑道:“一应物事皆已配齐,火器亦是按月港五百料海船的配置,大小弗朗机火炮六门,弗朗机鸟枪十杆,恩师的船员水手上船便可远航,不过......。”

    微微一顿,他才道:“学生不知恩师的船员水手来路,若是临时组建的,今冬最好暂勿下南洋,先熟悉一下海船,五六月间再去东洋。”

    胡万里微微点了点头,他根本就不急于海贸,略一沉吟,他才道:“听闻月港每年皆有弗朗机商船前来,盛实能否让他们带些东西过来?”

    谢文昌听的一愣,这胡知县胃口太大了点吧,居然还要插手西洋的海贸?这事情他可不敢贸然应承,但也不好直接回绝,当下便含笑道:“弗朗机的商货,月港皆有,不知恩师需要什么货物,学生让他们送上便是。”

    听他这话的口气,胡万里知道他误会了,微微笑了笑,才道:“近rì在漳州听闻西洋有不少大明没有的粮食作物,我在月港并未发现有,盛实能否让他们明年带些种子过来?”

    粮食作物种子?谢文昌不由暗松了口气,这倒是无所谓,当下便满口应承道:“恩师放心,学生定然叮嘱每一艘弗朗机商船。”

    胡万里点了点头,道:“那就有劳盛实了。”

    腊月二十四,胡万里便成了月港百姓口中的‘舶主’,两艘五百料的海船实实在在的拿到了手,休息了几rì的船员水手马上就登船忙着试航,胡万里自然不会去凑那份热闹,而是老老实实的呆在院子里给一众小厮授课,布置训练任务。

    吴亦有送两艘船出港后便赶了过来,见他回来,胡万里停下手中的活儿,问道:“他们试航一般要多长时间?”

    “试航要断断续续的试一段时间,短则半rì一rì,多则数rì甚至十数rì,没个准。”吴亦有说着,便道:“长青兄年前可的抽出时间让他们认识一下你这个舶主。”

    “就这几rì,你看着安排。”胡万里不以为意的道:“我不可能在月港,这两艘船由你和赵长福两人打理。”

    吴亦有也不客气,点头道:“有些规矩我慢慢的教赵总管。”微微一顿,他又才道:“漳州的船员水手,长青兄准备何时请?月港在这方面最是清楚,何不通过月港来请?”

    胡万里看了他一眼,却没吭声,若是通过月港请船员水手,两艘船的行踪根本就瞒不过月港,他并非是想正儿八经的经营海贸,他想做的是海盗,海贸来钱太慢,抢钱多快,收过路费,卖旗帜,挟持大明所有的海船,垄断大明东洋南洋的海上贸易,建立小琉球的基地,开发小琉球,才是他的目标。

    沉吟片刻,他才道:“从你家船队调信的过的人过来,你们另外在漳州请,我的船队行踪必须保密,还有船上的新人一概都不要,都换上你家使熟了的人。”

    吴亦有听的一惊,轻声道:“长青兄不想经营海贸?”

    “海贸自然要跑。”胡万里缓缓说道:“否则月港会起疑,再说,在月港不受盘剥,一年贸易的利润相当可观,要发展自然要钱,没钱如何发展?”

    吴亦有听满头雾水,疑惑了看了他一眼,才道:“小弟愚钝,长青兄能否明言?”

    私造火器的事情无论如何也绕不开吴家,胡万里也不打算隐瞒他,略微沉吟,他才低声道:“私造火器,我想在小琉球建立据点私造火器,一应原料、粮食、人手都须船只转运,船上必须全部是信得过的人。”

    在小琉球建立据点私造火器!吴亦有心里一惊,他还真有那么大的胆子!默然半晌,他才道:“长青兄,朝廷虽然禁海,但小琉球仍有不少漳州、泉州的百姓,时间一长,怕是瞒不了人。”

    胡万里不以为意的道:“小琉球有多大你不知道?咱们不在南北西边,去背面,去东边!那里素来不为人注意,这两艘船明年有半年时间空闲,先去探查情况,开年就出发。”

    吴亦有心里不由一阵莫名的兴奋,当下便道:“好,小弟听长青兄安排,开年就出发。”

    微微笑了笑,胡万里才道:“这几rì你加紧时间准备一下,粮食火器都准备充足一点,一路要做好详细的记录,风向cháo流,气候船速,沿途所见所闻,地形河流,都必须一一记录,每rì都不能够遗漏。”

    “长青兄放心,小弟亲自督促。”

第96章 无事生非

    在月港一直忙碌到腊月二十九,胡万里才返回龙溪县衙过年,chūn节是三节两庆中最重要的一个节庆,他不仅要忙着收节礼,也要忙着节礼,谁该给他节礼,他该给谁节礼,各自收送的具体节礼数额,都是有成例的,在从上任知县幕宾手里买来的‘暗账’中都记的一清二楚。

    对于这本高价买来的暗账,胡万里自然不会完全相信,先在关系最好的知府顾显仁那里探听虚实,得知数目无误,这才安下心来,当然,他也不会笨到按上任的数目送节礼,而是统统提高二成数额,是人都会比较,要想博取好感,就得多送,他如今一个小小的六品知县,若不遵守官场规矩,必然是寸步难行。

    如今官场送礼成风,早已形成一套严格的规矩,州县官员参谒上司,得备见面礼,凡遇年节,得备节礼,生辰喜庆,得备贺礼,题授保荐,得备谢礼,升转去任,得备别礼,各种礼敬数额皆根据品级而定,若是无视这些规矩,必然落的一个狂妄无知的评语,造成的结果就不是官官相护,而是处处陷阱。

    与送礼相伴而生的自然是宴请,上下级之间、同级之间以及宴请幕宾等等没完没了的宴请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五,胡万里才得以好好在家陪着秋蝶、葛佘芳两人吃顿饭,饭后,他便笑道:“天上元宵,人间灯夕,漳州城的灯会想来甚至是热闹,你们晚间可要去赏灯?”

    “官人倒是体贴妾身们。”秋蝶含笑道:“元宵游灯市,走百病、踏太平,咱们怎能不去?官人给妾身们安排几个健妇陪同罢。”

    胡万里原本是打算陪她们游灯市的,听这口气竟是无须他陪同,当下便笑道:“既是走百病、踏太平,为夫自然要支持,我这就遣人通知林班头、叶班头,让他们的家眷陪同你们出游,如何?”

    “多谢官人。”秋蝶登时便笑吟吟的起身一福,道:“妾身这就去准备。”

    见葛佘芳也站起身来,胡万里微微笑道:“这几rì宴饮不断,甚是乏力,佘芳帮我揉揉。”

    “相公今rì怎得不叫chūn儿那丫头?”葛佘芳浅笑着走到他身后,边揉边道:“奴家没有力道,相公可不许笑话。”

    胡万里惬意的将头靠在她身上,轻声道:“这个chūn节,咱们有多少积余?”

    “相公可是想小娥妹妹了?”葛佘芳抿嘴轻笑道:“现如今手头有五千余两,赎小娥妹妹应该足够了。”

    听她提及小娥,胡万里不由想起了张小娥那曼妙的舞姿,微微笑了笑,他才道:“再缓缓吧,如今急于用钱的地方多。”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问道:“这rì子甚为单调,佘芳可习惯?”

    葛佘芳揉捏着他的肩头,轻声道:“虽然单调,却是十分惬意,奴家不觉的有什么不习惯的。”

    “嗯,月港那边新买了二十多个丫鬟,佘芳没事去看看,挑几个可意的留在身边。”

    相公买了那么多丫鬟?准备做何用场?葛佘芳虽然惊讶,却未多问,当下便应道:“好的,奴家这几rì便去看看。”

    “少爷。”chūn儿进来一福,道:“伍子顺和于旺、陈金宝三人回来了,在外候见。”

    胡万里听的一喜,当下便起身,道:“吩咐厨房,给他们三个加炒几个菜。”说着便快步走了出去,这伍子顺三人乃是他在德州之时送银子回京还债的,这一去一会,竟然比他们慢了两个月时间。

    候在宅门外,满身风尘的伍子顺三人一见胡万里快步而出,忙就地跪了下来,磕头道:“小的们叩见老爷。”

    “快起来。”胡万里上前虚扶一下,道:“一路上还顺利吧?”

    “谢老爷挂念,一路都顺利。”于旺说着便掏下一张借条双手呈了上来。

    胡万里接过一看,正是落款王小宝,赵文华做保的那张欠条,当下便收了,于旺接着又道:“唐掌柜托小的带话,老爷若有周转不便之时,尽管开口,若是数额巨大,他尽可想法子拆借。”

    唐少明这话是说能够筹集到更多的银子?是不是看张璁当首辅了?胡万里不以为意的点了点头,道:“我已让厨房准备饭菜,你们先去洗洗。”

    “谢老爷。”三人忙躬身道。

    转眼便到了县衙开印rì,胡万里也随之忙碌起来,首先便是悬牌放告,定于二月三rì正式开始接受讼诉,并沿袭旧制,每月逢三,五rì为放告rì,随后他便清厘监狱,传考生童,回拜缙绅,忙完这些过场,也就到了第一个放告rì。

    这rì一早,胡万里便早早坐堂等候接案,这事疏忽不得,坐堂接案乃是州县官员的一大要务,朝廷有规定,州县长官必须亲自接收民间的起诉,不允许经过书吏转手。

    不过,等了半rì,胡万里也没接到一张讼状,心下纳闷,既闲的无聊也担心县衙里有人捣鬼,便着人将县丞、主薄、典史、皂,壮,快三班班头叫来,待的众人到齐,他才问道:“首个放告rì,何以无人讼诉?莫非龙溪县已是道不拾移,夜不闭户的大同之治?”

    听的这话,张明贤、赵德友、王治中三人不由心里一紧,还真是看走眼了,这县尊竟然是个无事尚且要找事的主,以后可的小心点,张明贤当下便回道:“回堂翁,眼下正是chūn耕农忙之时,极少有人讼诉。”

    主薄赵德友亦跟着道:“后rì便是立chūn,县衙尙须准备打chūn牛,祈丰年。”

    又是这些个名堂,胡万里眉头不由一皱,道:“这事就劳烦赵主薄筹备。”说着便扫了皂,壮,快三班班头一眼,道:“农村忙农活,何以城里也没有人讼诉?”

    三个班头不由面面相觑,这话如何回,总不能让他们去着人来打官司吧,略一沉吟,叶班头便躬身道:“回大老爷,新年刚过,大家都想博个好兆头......。”

    看来这里面没什么猫腻?胡万里扫了几人一眼,才道:“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你们说说,本官这三把火应该从何烧起?”

第97章 铸私钱

    听的这话,堂中众人不由一愣,新官上任三把火——掺沙子、拜码头、买账,不是已经烧过了吗?怎么还要烧?这还有完没完了?略一琢磨,几人便都明白过来,县尊这是要打杀威棒立威!

    几人都是生怕胡万里又从县衙内部开刀,略一沉吟,张明贤便道:“堂尊本就肩负整治驿站弊端事宜,不若先行整治驿站?”

    胡万里翻了他一眼却是没做声,整治驿站得循序渐进,若是大刀阔斧的整治或者是一步到位,他这rì子可就没法过了,见县丞没说到点子上,赵主薄忙道:“回堂翁,龙溪经商风气rì盛,县学生童学风甚为颓废,不若先行整顿县学学风。”

    这主薄是否与教谕李青德有矛盾,竟然如此直接!县学学风的整顿是有必要,却是不适宜立威,胡万里看了他一眼,仍是没有做声,心里琢磨着得从书吏衙役中寻个倒霉鬼来做这冤大头,以整肃一下县衙的风气。

    见这情形,沈班头不由暗自嘀咕,这是要立威,还是要捞钱?眼珠一转,他便躬身一揖,道:“回大老爷,龙溪县有一大毒瘤,为害甚烈,大老爷若能将其铲除,必然大得人心。”

    胡万里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有甚大毒瘤,其他人怎的不说,当下便淡淡的道:“别说半截话。”

    “是。”沈班头当下便沉声道:“小的所言大毒瘤,乃是私铸铜钱,龙溪铸私钱之风甚烈,不仅规模大,而且数量多,大老爷如能一举清除,必然上得圣心,下得民心。”

    私铸铜钱,胡万里心里不由一动,这可是大罪!朝廷也是三令五申禁止铸私钱,龙溪怎么敢大规模铸私钱?知府衙门怎得也没人管?这背后的人漳州府惹不起?该不会是牵扯到月港吧?

    见他沉吟不语,叶班头忙躬身道:“禀大老爷,龙溪确有不少铸私钱的,却并非在大明流通,而是出海销往东洋倭国,实与生丝、棉布、瓷器等货物无异,望大老爷明查。”

    “禀大老爷,漳州市面上便有不少百姓使用私钱,这些私钱从何而来?”沈班头当即便力争道。

    见两人针锋相对,胡万里不由瞥了二人一眼,又是两个不对付的,看来县衙里处处都是明争暗斗,倒可以好好利用一番,见县丞、主薄、典史皆不开口,他估摸着这事有些复杂,正琢磨着是当堂问,还是私下问,便见一个衙役脚步匆忙的向大堂走来,他不由暗忖,难道有人来讼诉了?

    那衙役走到大堂外望了一眼林班头,稍一犹豫,才跪下道:“禀大老爷,城东厢后港码头‘杨记客栈’发生一起命案,死者系一男子,乃住店客商,死因不详。”

    命案!胡万里心里不由一沉,一上任就遇上命案,点子也太低了!三个班头心里却是一喜,忙低下头去,县丞、典史却都担忧的抬头看向胡万里。

    略一沉吟,胡万里便写下牌票,沉声道:“王治中、林班头,马上带人前去客栈,相关人等都就地看管,若有人逃离客栈,立即拘捕!”说完便将牌票仍下。

    典史王治中忙躬身拾起牌票,躬身道:“属下得令。”说完,便带着林班头转身而出。

    “叶班头、沈班头。”

    “小的在。”

    “带上仵作衙役随本官前去勘验现场。”

    “小的尊命。”

    见胡万里yù起身离座,县丞张明贤忙开口道:“堂翁,勘验现场当rì赶到便可。”

    听他言犹未尽,胡万里对两个班头挥手道:“你们先去准备。”说着便站起身来,道:“去二堂说。”

    退到二堂落座,待随从奉上茶水退出,张明贤才道:“堂翁,后港码头‘杨记客栈’乃是本县富商杨庆斌名下产业,铸私钱,杨庆斌亦是其一。”

    杨庆斌还铸私钱?这是在提醒他此人有背景?略一沉吟,胡万里才道:“龙溪铸私钱何以没人管?”

    张明贤略一沉吟,便道:“堂翁,确如叶班头所言,龙溪铸私钱实为与倭国贸易,据下官了解,倭国铜钱价甚高,龙溪私铸劣钱,每千价银一两二钱,贩运倭国,每一千文值银四两,获利甚是丰厚,因此,龙溪铸私钱之风甚烈。”

    三、四倍的利!这一来一回岂非是六七倍的利润?难怪他们肯铤而走险,不用说,这些敢铸私钱的主背后定然有人,否则不敢如此胆大,不知道这个杨庆斌给自己是否送的有礼,回去的翻翻,微微沉吟,他便直接问道:“杨庆斌是否给你们送礼?送多少?”

    张明贤露出一丝苦笑,道:“他是福建左布政使查约的小舅子,哪里会将咱们芝麻绿豆大的官员放在眼里。”

    福建左布政使是从三品,也算是一省之大员了,不过,杨庆斌如此不将龙溪县的官员放在眼里,未免太不知事了,想来平rì里也甚是跋扈,也不怪沈班头要借机挑拨,正自沉吟,主薄赵德友却是微微笑道:“堂翁,查约查大人历任福建佥事,左布政使,去年十二月已经迁升应天府府尹。”

    听的这话,胡万里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应天府府尹是正三品,但却管不到福建,他这是暗示,拿这杨庆斌立威!

    要说不心动,那是假的,这么块肥肉,随便就能够捞几千两银子,更让他心动的是铸私钱的那些工匠,台湾铸火炮应该用得上,不过,这查约在福建这么些年,关系应该不少,况且他又是升官,巴结他的官员肯定不少,若是动真格的,掣肘的怕是不少。

    略一沉吟,胡万里才道:“龙溪铸私钱的有三大家,另外两家是谁?”

    “方德敏,郭子奎。”张明贤飞快的说道:“他们背后都是福州的大员。”

    点了点头,胡万里便起身道:“你们先去忙你们的,我去现场看看。”说完,他转身便进了宅门,到后院翻看了一遍chūn节的礼单,不仅没有杨庆斌的名字,方德敏,郭子奎的名字也没有,他不由暗骂了一声,在老子的地盘犯王法,铸私钱,竟然连一点面子都不给,天下哪有这个道理?

第98章 陋规

    漳州城东厢乃漳州城最为繁华之地,店坊罗列,客商云集,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作坊,机织之声不绝于耳,生产的漳纱、漳绣、漳绢、漳绒皆是通过后港转运至月港,后港码头亦堪称漳州城最为繁华的码头之一。レwww.uu234.com♠思♥路♣客レ

    胡万里坐着官轿,摆开全副仪仗赶往后港‘杨记客栈’去勘验现场,队伍方拐上东门大街,便停了下来,亲随陈金宝、叶班头匆匆赶到轿前禀报道:“老爷,府衙郑通判郑大人的轿子过来了,令咱们让路。”

    郑通判?胡万里眉头一皱,这么巧?难道也是去后港‘杨记客栈’?微一沉吟,他便沉声道:“本官也是六品,公务在身,不宜耽搁,咱们先行一步。”

    听的这话,叶班头不由犹豫着道:“大老爷,他们派了人在前拦阻。”

    “你这班头当腻了?”胡万里掀开轿帘,看了他一眼,冷冷的道:“叫沈班头过来。”

    叶班头吓的脖子一缩,当即便跪下道:“小的知罪。”站起身,他马上一溜烟跑到队伍前面,对着郑通判的两位随从一揖,道:“咱们大老爷前去勘验命案现场,不容耽搁,还请二位见谅,小的也是身不由己。”说着,便一摆头,道:“拉开他们,鸣锣开道。”

    ‘杨记客栈’此时已经戒严,前后皆有衙役看守,一众百姓皆知出了人命案,早就远远的躲了开去,生怕沾上官司,胡万里的官轿在门口一落轿,典史王治中忙一溜小跑着迎上前来,一俟胡万里出轿,他便躬身禀报道:“禀大人,尸首在后院,一应相关人等概已遣人看押,不过,此地人多耳杂,还请大人示下,是否将相关人等带回县衙?”

    将相关人等带回县衙,只怕是进去容易出来难,胡万里看了他一眼,才淡淡的道:“先令仵作勘验,看是何死因,待结果出来再说,严令一众衙役,不得借机勒索,特别是住店客商,有胆敢违令者,严惩不贷。”

    “是,属下尊命。”王治中忙躬身道,心里却是暗自嘀咕,到手的银子变成了水,一众衙役怕是有的骂了,这不等若是断人财路嘛。

    四周环顾了一眼,胡万里便看到后面一顶官轿正快速而来,心知定是府衙郑通判郑行敏来了,也不知他巴巴的赶来是为何故?看了一眼,他便问道:“客栈掌柜问过了没有?”

    王治中忙道:“回大人,属下粗问过,死者系江苏松江府丝商,年约五十上下,还带有四个仆从,说是突然猝死。”

    说话间,郑通判的官轿已在跟前落轿,来的不止一顶官轿,后面尚跟着一顶青布小轿,

    胡万里瞥了一眼,便已料知,后面那顶小轿上定然是杨庆斌,这家伙想来是怕被县衙刁难,特意去请了府衙的通判前来监督,只不知他是跟知府顾显仁熟悉还是与这郑通判有交情?

    见郑通判出了轿,他上迎了两步,微微一揖,道:“下官见过郑大人。”

    “胡知县客气。”郑行敏微笑着还了一揖,方才在路上,胡万里丝毫不卖他这个上官的面子,愣是抢在他前面一步赶到,他便知道今儿这差事不好办,当下便笑道:“听闻城内出了命案,顾大人特意让我前来协助胡大人勘验。”

    听的这话,胡万里不由瞥了一眼后面那顶小轿,见没人出来,他不由笑了笑,道:“顾大人厚爱,下官感激不尽,不过,郑大人身为府衙通判,前来协助,却是不合法理,大人美意,下官心领了,回头亲到府上致谢。”

    龙溪县虽是附廓漳州府城,但整个漳州城却都是龙溪县的地盘,漳州城发生案子,必须先由龙溪知县先行勘验审理,府衙通判此时插手,确实是不合法理,听胡万里说的如此干脆直白,郑行敏自不便再说什么。

    他也知道这位胡大人与知府关系极好,自然不会甩脸子,当下便笑道:“胡知县提醒的是,真是忙糊涂了,没想到这一层。”说着他便拱手一揖,道:“咱们同城为官,自当相互扶携,胡知县rì后但有所需,尽管开口,力所能及之事,必不会推脱。”

    “郑大人盛情,下官不胜感激。”胡万里说着便还了一揖。

    待的郑行敏悻悻的上轿离开,胡万里才看了王治中一眼,道:“前面带路。”

    入的后院,胡万里到现场草草看了一圈,见现场保护完好,便转身退了出来,王治中忙上前请示道:“大人,是否让仵作进行勘验?”

    “你们平常办案都如此猴急?”胡万里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将客栈掌柜、小二和死者的四个仆从叫过来,分开询问死者临死前的情形以及当时和之前的饮食情况。”

    “是,属下马上就去。”王治中忙躬身道。

    “林班头。”

    “小的在。”

    “现场你应该检查过了,是何情形?”

    “回大人,现场无损坏情形,无打斗情形,亦无任何血迹。”

    胡万里点了点头,叫来一个死者的仆从亲自询问了一下情况,死者周福生,五十五岁,江苏松江府上海县人,生丝商贾,平rì身体甚好,听闻丝船翻船,突然站起便倒地身亡,当时身边有两个仆从。

    胡万里估计也就脑溢血之类的猝死,微微沉吟,他便吩咐道:“叫两个衙役将尸体抬出来,让仵作先行检查死者周身有无伤痕,有无中毒症状。”

    “小的领命。”

    忙了半晌,仵作回复,尸检毫无异常,几人的口供也随之送来,一切迹象表明,不过是一起正常的猝死,胡万里不由暗松了口气,转身出了后院,王治中、林班头也连忙跟了出来。

    客栈掌柜早就在外安好了桌椅,满脸陪着笑,带着几个小二奉着茶水在旁恭候,胡万里刚见验尸,哪肯喝他的茶,落座后便摆了摆手。

    一见这情形,典史王治中忙躬身道:“大人,死者年不过五十余,平rì里又无异常,突然猝死,殊为可疑,为慎重起见,是否暂将尸体停放于此,明rì再验。”

    明rì再验?什么意思,非要弄出个凶杀案来才开心?胡万里心里正自纳闷,客栈掌柜已是面sè苍白的跪了下来,连连磕头道:“青天大老爷,各位大人,开客栈图的便是个吉利,若是坏了名声,小店便唯有关门大吉了,还望各位大人开恩。

    这搭厂钱,一众差爷的酒饭钱,仵作的开手钱、洗手钱,还有各位的烧香钱、朱墨钱、笔砚钱,案酒钱、盘盏费,小人都愿意双倍奉上,只求各位大人开恩。”

    听的这掌柜如同念顺口溜一般说出这许多名目的费用,胡万里不由暗暗心惊,勘验现场而已,要收那么多名目的费用?且不说其它费用,光是这数十号衙役的酒饭钱,就是不小的数目,这一通名目的费用总计得多少?

    难怪这典史还要停尸于此,看来是对那杨庆斌不满,准备借这个机会狠狠的敲一笔,正自沉吟,林班头已是低声喝道:“混账东西,还不退下,青天大老爷面前你也敢满嘴喷粪,来人,拉下去。”

    见二人当面做戏,胡万里也不吭声,待的掌柜小二都被赶了下去,王治中才讪讪的说道:“让大人见笑了,一众衙役指靠那点役俸连他们自个都养不活,更别说养一家老小了,平rì里有案子,捞点外快也是迫于无奈,还望大人体恤则个。”

    胡万里看了二人一眼,道:“实话说吧,停尸于此,能有多少银子?”

第 99章 钱法

    听的这话,王治中、林班头不由都是一愣,对这位新县尊的秉xìng他们都还未摸透,一时之间也琢磨不透这话的意思,究竟是责怪还是体恤?稍一犹豫,王治中便陪着笑脸道:“大人,停尸于此,事之轻重,钱之多寡,尽在大人一念间。”

    上下其手?胡万里嘴角一弯,却是未笑出来,斜了他一眼,才悠悠的道:“你没见郑通判来的如此快?”

    微微一顿,王治中才恨声道:“杨庆斌欺人太甚!”

    “是有点过份。”胡万里点了点头,而后站起身道:“将尸体移往漏泽园,命仵作仔细复查,至于规费,让他们翻两番,将一应表格都填仔细了。”

    一听将陋规翻两番,王治中、林班头皆是喜形于sè,忙躬身道:“属下尊命。”

    回到县衙,胡万里在三堂的签押房才刚落座,幕宾薛良辅便赶了过来,见礼之后,便道:“堂翁勘验现场,可还顺利。”

    “先生无须拘礼,坐。”胡万里还礼之后,便将勘验的情形细细说了一遍。

    静静听完,薛良辅亦是暗松了一口气,沉吟半晌,才道:“此乃堂翁上任的第一起命案,凡是皆须谨慎,所谓丝船翻覆,应是在海上,一众衙役皆是变着法子敲诈,要谨防他们借题发挥,若是牵扯出海贸,这案子就是大麻烦。”

    胡万里听的心里一惊,忙道:“先生所言甚是,学生立刻叫他们回衙并将口供送来。”

    “叫他们将死者的四个仆从一并带回衙门细审,人命关天,不可心存大意。”薛良辅随口说道:“杨庆斌既然不识好歹,堂翁不妨让县丞、主薄也前去转一圈,俸禄微薄......。”

    胡万里虽嫌他多此一举,但小心无大错,况且让县丞、主薄去捞点陋规,也算是体恤属僚,当下便含笑道:““先生所言极是。”随后便叫来随身的小厮伍子顺吩咐道:“马上叫县丞、主薄带领留守县衙的书吏衙役前去‘杨记客栈’将死者的四个仆从带回衙门细审,一应口供,马上呈报上来。”

    见胡万里从善如流,薛良辅微微笑道:“四倍陋规,遇上中产之家,立时便会倾家荡产,杨庆斌既是铸私钱,这点小钱不过是九牛一毛,不停尸客栈,堂翁亦算是宅心仁厚,给足了顾大人的面子。”

    听的这话,胡万里不由暗叹了一声,破家县令,还真是所言不虚!难怪这年头的百姓怕沾上官府,这陋规也太多了点,可谓是层层要钱,这些个衙役拿惯了陋规,寻常百姓摊上这些案子,他们亦不会有丝毫怜悯之心,这事得加以限制。

    见他沉吟不语,薛良辅看了他一眼,含笑道:“堂翁是担忧官声?还是对陋规触目惊心?若是担忧官声,大可不必,历来百姓皆痛恨为富不仁的商贾富户,堂翁如此兴师动众的盘剥‘杨记客栈’,他们只会拍手称快。

    至于陋规,恕晚生直言,水至清则无鱼,县衙支出的役俸太过微薄,这且不说,更有不少没有役俸的白役,他们皆是靠陋规而活,堂翁必须要依靠一众胥吏办差,管束太严,无异于自剪羽翼,州县官员非不知陋规之害,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

    略微沉吟,胡万里才道:“先生,若是县衙将胥吏的役俸提高,让他们足以养家糊口,是否能够裁除所有陋规?”

    “堂翁不失书生本sè,实是龙溪百姓之福。”薛良辅微微笑道,呷了口茶,他才沉声道:“且不说县衙能否承受的起这笔开销,纵使堂翁提高役俸,亦无可能彻底消除陋规,人心不足蛇吞象,胥吏收取陋规已成习惯,即便提高俸禄,亦会私下收取,再则百姓逆来顺受也成自然,陋规之恶习,已是深入人心,根除陋规,实是奢望。”

    听的这话,胡万里半晌无语,他确实想的太简单了,这县衙的银子的都是州县官员的私产,谁愿意每月都将白花花的银子往外扔?即便是在他手上能够革除陋规,下任一来,一切仍是照旧,于事无补,若能开发小琉球,在这方面必须要从头抓起。

    薛良辅啜了口茶,便转移了话题,“堂翁对铸私钱是何想法?”

    “先生有何指教?”胡万里一脚就将球踢了回去。

    薛良辅笑了笑,才从容说道:“晚生不赞成整治铸私钱,宦海凶险,务须处处谨慎,如履薄冰,岂能胡乱竖敌,堂翁如要立威,找几个没靠山又不开眼的缙绅或是在县衙找两个刺头便是,何须冒如此大的风险?”

    胡万里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道:“若是对朝廷的钱法有好的建言呢?”

    听的这话,薛良辅不由一愣,脱口道:“堂翁若是对钱法有好的建言,那自然是另当别论。”略微沉吟,他才接着道:“自嘉靖六年以来,朝廷便下令大量铸造‘嘉靖通宝’,无非是想革新钱法,统一钱文。

    堂翁若有法子解决大明钱文品种繁多的弊端,让嘉靖通宝一统大明,必然大受圣上青睐,堂翁可知,这铸有帝号的铜钱,它不仅只是铜钱,更是一种工具,是深入人心,宣扬圣上帝号的的工具。

    圣上以小宗入嗣大统,更在乎对帝号的宣扬,‘嘉靖通宝’若能流布四方,一统大明钱文,实是天大的功劳,堂翁快说说,有何良法,真若能够行之有效,实是利国利民!”

    胡万里微微一笑,呷了口茶,才笑道:“若是有良法,可能整治铸私钱?”

    “这是自然。”薛良辅急忙说道:“真若有良法,能革除大明钱法弊端,堂翁大可直接上书朝廷,这就需要机会,龙溪铸私钱之风甚烈,规模庞大,牵扯甚广,一旦大力整治,必能轰动朝野,如此,堂翁才能名正言顺,顺水推舟的上书革新钱法弊端。”

    微微点了点头,胡万里才道:“这法子学生如今想的还未成熟,县衙人多口杂,为防走漏消息,先将提出这个整治铸私钱建议的沈班头杖二十。”

第100章 杀威棒

    将沈班头杖二十?薛良辅眉头略微一皱旋即便舒展开来,苦肉计!看来胡万里是准备大动干戈了,亏他还说想法不成熟,如此大的案子,没有万全的法子他敢轻易下手?

    想到这里,薛良辅有些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心里更是好奇,究竟是什么良法能够革除大明百多年来混乱不堪的钱法?朝中一众大臣为此可谓是绞尽脑汁,亦无万全之法,他何以如此信心满满?

    见薛良辅半晌无语,胡万里便接着道:“陋规之事,暂且不说,不过县衙的风气却是要紧一紧,如今事务不繁,几位先生不妨多在城里转一转,将平rì里名声不好的胥吏名字都记下来,该开革的撵出去,该罚的杖一顿,整肃一下风气。”

    听的这话,薛良辅微微一笑,道:“堂翁这些rì子忙碌,晚生等也并未闲着,声名不好的胥吏名单早已列了出来,一共八人,待会便将名单送来。”说完,他又接着道:“整治铸私钱之事,牵扯甚大,堂翁的良法能否先说出一二,晚生亦好参详一番。”

    “此事目前还只是初步想法。”胡万里微微一笑,道:“先生既然如此关心,那就劳烦先生先将钱法弊端一一开列出来,此事暂勿走漏风声。”

    且说县丞张明贤、主薄赵德友两人听的伍子顺传话之后,心中俱是大喜,立即就带着一众书吏衙役匆匆赶到‘杨记客栈’,当然不能开口就要规费,自然是装模作样的在店内店外折腾。

    客栈掌柜亦是心知肚明,知道县衙这是不满自个东家平rì的做法,如今既然被人家找着了借口,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能不停尸体在客栈就已经是开恩了,当下就遣人报与杨庆斌,自个陪着小心侍候着一众二老爷、三老爷。

    杨家大宅,杨庆斌正与郑通判吃茶闲聊,等着县衙的那群衙役收工回衙,好让府衙的仵作再去勘验一番,以免县衙的仵作晚上动手脚,人命官司不是小事,衙门里的龌龊事,他见的太多了,虽然平rì里飞扬跋扈,但对这种事却也不敢大意。

    听闻仆从来报,龙溪县衙的县丞、主薄、书吏又到客栈折腾,他登时便沉下脸来,见他神情不对,郑通判含笑道:“何须动怒?这能花几个钱?若是再闹腾起来,府衙可就不便出面说话了。”

    听的这话,杨庆斌沉声道:“钱是小事,姓胡的如此做,分明是在打脸。”

    郑行敏瞥了他一眼,心里不由暗自鄙夷,要说打脸,那也是你先打别人的脸,如今被人家打脸,知道这滋味不好受了?

    见郑行敏不吭声,杨庆斌站起身道:“姓胡的欺人太甚,不能这么由着他胡来,我去找顾大人。”

    “杨公子,此时去找顾大人,也是枉然。”郑行敏缓声道:“同意不停尸客栈,已算是客气的了,先将这案子结了,要出气,以后再找机会,以你姐夫在福建的人脉,要刁难一个知县,还不是轻而易举。”

    “那就让他先得意一阵。”杨庆斌悻悻的坐下,扬声吩咐道:“先将他们打发走。”

    龙溪县一众官吏心满意足的回到县衙,典史王治中就匆匆将整理好的口供以及勘验表格送到胡万里的签押房,胡万里略微翻了翻,便问道:“如今什么时辰?”

    王治中忙道:“大人,如今才是申时初。”

    胡万里点了点头,道:“叫县衙所有的官吏都在大堂候着。”

    要升晚堂?王治中忙躬身道:“是,大人,属下这就去传令。”说着,他从怀里掏出大小四锭银子,双手呈了上来,道:“这是大人勘验的常例钱,龙溪惯例,命案勘验,大人的常例银是三贯,折银四两余,这是十七两整。”

    这就是他的那份烧香钱、朱墨钱、笔砚钱?胡万里默默的看了一眼,便道:“去吧。”

    待王治中转身离开,胡万里飞快的将所有供词翻看了一遍,见所有口供中并未涉及到海贸,不由暗松了口气,他着实不想节外生枝,一旦牵扯到海贸,不仅那商贾家里倒霉,月港怕是也要受到牵连,龙溪县一众官吏也将有得忙。

    县衙大堂外,一众官吏皆是满脸喜气的谈论着‘杨记客栈’的常例钱,四倍的常例钱不是个小数目,而且是人人有份,这种好事在县衙可谓是头一遭遇上,所有的人都是颇为兴奋,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

    杨庆斌是什么人,县衙的官吏没有不知道的,新县尊丝毫不给面子,让对方拿出四倍的常例钱来孝敬整个衙门的官吏,这不光是钱的问题,还关系到县衙的声誉名望,经此一事,以后看谁还敢不将县衙放在眼里。

    随着三声云板点响,堂鼓随即响起,一众官吏立刻按着官位高低鱼贯而入大堂,胡万里缓步进堂落座,一众人忙行礼参见,礼毕,胡万里扫了众人一眼,便道:“今rì拿了四倍常例钱,一个个是不是打算散衙后去喝两杯?”

    听的这话,众人都是低头暗笑,不少人确实有这想法,不料胡万里却提高声音道:“一个个先别高兴的太早,这陋规,本官不好强行禁止,不过,也该有个轻重之分,大商富户,自不待言,小户寒门若是亦按此标准,岂非要逼的人家倾家荡产,卖儿卖女?你们熟悉当地的民情,这事你们议议,将富户寒门各自定个标准出来。”

    听的这话,众人不由一愣,闹了半天,今rì这四倍的常例钱竟然还有这层意思在内,张明贤反应快,忙躬身道:“大人仁厚慈爱,实是龙溪子民之福,下官明rì就召集众人商议。”

    胡万里微微点了点头,随即便沉声道:“沈班头何在?”

    听的这语气不对,沈班头有些莫名其妙,却不敢迟疑,忙躬身道:“小的在。”

    “心怀叵测,陷主官于险境。”胡万里沉声道:“来啊,拉出去杖二十。”说着便扔下一根火签。

    随也没料到胡万里突然唱这么一出,不少人登时都想到了郑通判匆忙赶到‘杨记客栈’的事情,立时就猜到县尊这是对杨庆斌有所忌惮,一个个顿时便如霜打了的茄子。

    沈班头也马上明白过来这顿板子由何而来,他倒也硬气,一声不吭,便自个解了腰带,趴在送上来的板凳上,“啪啪”的杖击声立时响了起来,胡万里就在上面看着,行刑的衙役也不敢徇私,几棍下去,便已见血。

    行刑完毕,胡万里麦面无表情的扫了众人一眼,才沉声道:“刑房蔡世风,壮班郭小六,劣迹斑斑,声名狼藉,皂班林小海不孝,屡屡殴打父母,三人素有恶名,有损县衙声誉,俱革退。捕快赖黑子,陈风生素喜醉酒滋事,着杖二十。壮班陈四海,张小朝,户房书办王齐福,仗势欺人,屡有恶行,着杖十五。”

    一口气说完,他才扫了噤若寒蝉的众人一眼,沉声道:“行刑!”

第101章 钱弊

    整个县衙大堂内外一片沉寂,痰咳不闻,一声声沉闷的杖击声和闷哼声也因此而显的分外清晰,一众人等皆是心惊肉跳,谁也没料到新县尊闷声不响的将县衙一众胥吏的底细摸的清清楚楚,平素不检点的胥吏更是脸sè苍白,生怕接下来会轮到他们。

    不少人心里则是暗自感叹,又遇上一个欺软怕硬的主官,这三年的rì子又要难熬了,附廓府城的县城,不仅是知县rì子不好过,县衙的书吏衙役rì子也难过,同城有府衙,他们县衙的自然是处处低人一等,城里的有权有势的缙绅富户也不少,但凡能与府衙沾上边的,没人会正眼看他们。

    今儿县尊强行回绝府衙郑通判的协助勘验,又强行逼迫杨庆斌给整个县衙的官吏出四倍的常例钱,一众人原本是欢欣鼓舞,以为可以扬眉吐气一番,这两顿棍子打下来,众人的心里都是拔凉拔凉的。

    行刑完毕,一众衙役将受罚的衙役架上来验刑,胡万里稍稍看了一眼,才淡淡的道:“一人给一两银子养伤,休五天。”

    听的这话,堂上众人不由都将耳朵立了起来,休五天也就罢了,一人还给一两银子养伤?这可真是新鲜,这顿打倒也不是太冤,见众人发愣,县丞张明贤忙低声提醒道:“还不谢恩?”

    几人忙挣扎着要下跪谢恩,“免了。”胡万里摆了摆手,道:“知道为什么惩处你们吗?”

    众人不由一愣,方才不是说了原因?怎的又问?胡万里扫了大堂中众人一眼,才缓缓说道:“之所以要惩处你们,是因为你们坏了县衙的声誉,败坏了本官的官声!既然披着这层黑皮,你们就代表着县衙,在外胡作非为,百姓会怎么看怎么说?

    他们会说本官驭下不严,管教无方,会说本官纵吏为恶!本官今rì提醒你们,敢在外面败坏老爷我的官声,轻则杖刑,革退,重则先斩后奏!都听清楚了吗?”

    众人都是一个激灵,忙齐声道:“小的们明白。”

    微微点了点头,胡万里才接着道:“给你们银子养伤,是为体恤,毕竟你们不是在本官任上为恶,但若不知悔改,本官再给你们一人二两银子买棺材。”

    听的这话,众人都觉的后背一阵发凉,微微一顿,胡万里又道:“有过必罚,有功的自然要赏,三班班头,各房司吏,各自举荐一人,不管额役还是白役,都可以,本官会将名字贴在榜廊,一月之内,无人有异议,本官重赏,一人赏银十两,但凡在本官任上,有功的,表现好的,皆会重赏,每年评比一次,不局限人数,不官不吝啬银子。”

    赏银十两!这等若是两年的工食银,这可是实实在在的重赏,而且是每年评比一次,还不局限人数!这岂不是意味着人人皆有可能?一俟胡万里离开大堂,一众官吏立刻各自扎堆议论纷纷,再没人去关注那几个受罚挨打的衙役,所有人都觉的新鲜,从来就未听闻过州县的主官会如此重赏书吏衙役的。

    “老陈,您是吏房司吏,可要为咱们这些个司吏典吏说说话。”户房的司吏黄明秋说道:“听县尊方才的语气,这重赏好像没咱们司吏典吏的份,这可不公道。”

    “这话说的是。”兵房的司吏蔡元生附和着道:“县丞主薄典史就不说了,一众杂官司吏也应该参与评选。”

    陈光生看了众人一眼,道:“咱们这位县尊与一般官员不太一样,大家遇事多琢磨点,杂官司吏为什么不在重赏之列?县尊显然是另有考虑,上次县尊提的对于杂官司吏一年一考核的事情如今还没有下文,你们不会认为就那么算了吧?

    另外提醒诸位一点,举荐人是要经过评比的,尽量公正一点,一年一评,重赏书吏衙役是难得的好事,若是失了公正,怕是就没有下一次了,咱们这位县尊可不好蒙骗。”

    微微点了点头,蔡元生才道:“咱们这位县尊前程远大着呢,升官的心也热乎,这段时间,大家做事都收敛点,可拿可不拿的就不要拿了,不该拿的,更是不要伸手,以后看情形再说吧。”

    次rì早堂之后,胡万里回到三堂签押房,薛良辅就跟了进来,见礼落座之后,他便含笑道:“堂翁昨rì好手段,可谓是赏罚分明,如此重赏,县衙风气定会为之一变。”

    胡万里微微一笑,道:“书吏衙役唯有以利诱之,此举效用不会太大,不过是博名罢了,倒是让先生见笑了。”

    薛良辅知他如此重赏完全是为了整治铸私钱一事,自然不会去点破,当下便将手上的稿件送了过去,笑道:“这是晚生赶出来的钱法弊端,堂翁看看可有遗漏之处?”

    胡万里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薛良辅一共列了六大点,一,私铸猖獗,私钱泛滥。二,民间钱币混乱。三,钱法与管理漏洞百出,甚至自相矛盾,包括钱制不一,质量不一,法令与钱法矛盾等。四,朝廷出纳无状。五,铜料缺乏。六,禁私钱举措不力。

    沉吟半晌,胡万里才道:“历朝历代以来,铜钱私铸之猖獗泛滥,我朝可谓是绝无仅有,先生可知是何原因?”

    微一沉吟,薛良辅便道:“根本在于朝廷不重视。朝廷历来只重视宝钞,不重视铜钱,更有四十余年时间,明诏禁用铜钱,受宝钞影响,铜钱的铸造量一直都极小,宝钞面额大,民间交易不便,国朝立国以来,铜钱私铸便屡禁不绝,这是其一。

    其二,历代旧钱在我朝皆与新钱等值使用,不仅旧钱的规制、重量、成sè不一,我朝新钱的规制、重量、成sè同样不一,而且品相低劣,如此多品类繁多,品相低劣的铜钱在民间同时使用,使的私铸铜钱可以大行其道。

    其三,宝钞废弃之后,朝廷并未及时补铸铜钱填补宝钞的空缺,私钱乘势而起,一发不可收拾,如今朝廷虽然严禁铸私钱,却并未禁止私钱的流通,有利可图,自然是禁而不绝。”

第102章 台东

    对于大明钱法弊端,胡万里仅只有个初步的了解,听的这番话,不由暗叹不已,大明还真是一朵奇葩,竟然能将钱法乱到这个地步,居然不禁私钱的流通,看来,不是不想禁,而是无法禁,连铸币权都无法维护,这朝廷还真是养的一群酒囊饭袋。

    略微沉吟,他才从桌子里翻出一枚嘉靖通宝,道:“先生,这是嘉靖七年铸造的嘉靖通宝,堪称jīng美,何以说我朝新钱低劣?”

    薛良辅接过那枚嘉靖通宝看了看,才道:“这是金背钱,是jīng炼的四火铜铸造的,另外还有火漆钱、镟边钱、一条棍三种。”抚摸着那枚黄灿灿的金背钱,他长叹了一声,道:“南京也有铸造嘉靖通宝,听闻铸造总数是二万余贯,不知京师铸造多少,想来也不会多多少。

    堂翁应该不清楚,嘉靖通宝虽然jīng美,但费工耗材,铸价高的吓人,听闻每铸一百文,仅是铸匠的工钱,便要耗去近三十文,朝廷可谓是得不偿失,如何能推广,这不过是圣上用来赏赐之用罢了。”

    这么高的造价?胡万里也吓了一跳,若是再加上铜材和其他的损耗,岂非是还要亏本?难怪铸造量如此少,这完全是赔本赚吆喝,如何可能推广?

    薛良辅呷了口茶,接着说道:“钱法之种种弊端,朝廷亦有意革新,不过,这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制作jīng工,造价昂贵,朝廷亏不起,况且也无如此多铜材,难以大量铸造,制作低劣,私铸之钱必然难以禁绝,大明铜钱,数以亿计,此事非同小可,堂翁要慎之又慎。”

    胡万里点了点头,含笑道:“要彻底革除钱法之弊,难度自然不小,否则也不至于让朝廷束手无策。”

    听的这话,薛良辅不由心痒难耐,道:“大明缺铜,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足够的铜材,不能铸造足够数量的铜钱,这钱法弊端如何革除?晚生实是百思不得其解。”

    胡万里微微一笑,却是不接这话头,却是翻问道:“先生为何说禁私钱举措不力?”

    见他又转了话头,薛良辅无奈的道:“《大明律》规定,凡伪造宝钞者,不论首从及窝主,若知情行使者,皆斩,并籍没所有财产。而私铸铜钱者,首犯流放,从犯枷号示众一月。”

    胡万里登时无语,这是禁止私铸还是鼓励私铸?就这惩罚,也算得上是大罪?略一沉吟,他才道:“先生最好将所有钱法弊端一一注明详解,朝廷一众大臣用铜钱的少,怕是没几个深悉铜钱的弊端,圣上就更不用说了。

    另则,先生不妨多与商贾小民多交流一下,将钱法之弊端归纳更齐全完整一些,一旦上言,户部的官吏甚至是一众言官必然会刁难诘问,不可不防,至于革除钱法弊端之良法,思虑成熟,学生自会与先生反复探讨。”

    “晚生尊命。”薛良辅微微躬身道。

    起身送走薛良辅,胡万里正yù展开纸笔练字,李风烈却匆匆进来禀报道:“老爷,吴亦有在外求见。”

    吴亦有回来了?胡万里心里一喜,道:“带他进来。”

    “是,老爷。”李风烈应了一声,正yù转身,胡万里又叫道:“等等,通知门房,以后吴亦有来,无须通报,直接领进来。”

    “是,老爷。”李风烈忙躬身道,心里却是纳闷,这吴亦有难道也留在县衙了?

    很快,吴亦有便快步走了进来,一进来,他便躬身一揖,道:“先生见过堂翁。”

    胡万里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笑道:“梦然无须客气,坐,随意点。”待的伍子顺奉上茶水,他又吩咐道:“我与梦然有事要谈,不要让人打搅。”

    “是,老爷。”伍子顺忙躬身应道。

    见伍子顺带上房门出去,吴亦有才轻声道:“长青兄所料不差,小琉球东部一带,确实人迹罕至,小弟初四便率船出海,自南而北沿小琉球东岸而行,沿途不见一艘船只,共计发现三处地方适宜作为据点,分别在南部、中部、北部。”

    胡万里也没去过小琉球,但却知道小琉球东部多是山地,要想不引人注意,自然是中部最好,不仅隐蔽,也利于管理,即便工匠有心逃跑,没船根本就无法得逞,略微沉吟,他才道:“按理说中部最好,中部可有大河,海边可有适宜做港口的地方?”

    “有。”吴亦有肯定的道:“中部那块地方河流纵横,地势平坦,地盘却并不大,适宜做港口的地方有,不过也不是很大。小弟倒是更看好最北端的那块地方,不仅有个天然的大港,而且地势也开阔的多。”

    那里还能有什么大港?胡万里微微皱了皱眉头,沉吟了片刻,他才问道:“中部那地方能进千料的大海船吗?”

    “没问题,小弟令人测了水深,约有三丈,千料大船进出完全没问题。”

    听的这话,胡万里当即便道:“那就选在中部,不易被察觉,起步阶段可经不起风浪,安全至上,制造火器经常要试shè,火炮的声音可不小。”

    “小弟听长青兄的安排。”吴亦有忙点头道。

    略微沉吟,胡万里才问道:“你家那艘新船,何时能够交付?”

    吴亦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这个,小弟委实不太清楚,估计得在五月以后吧?”

    “既是建了据点,便须运送补给。”胡万里斟酌着道:“我这里还有五千两银子,你明rì回月港,想法买艘五百料的海船,别以我的名义买。”

    “不用长青兄的名义?”吴亦有有些迟疑着问道。

    “对。”胡万里点头道:“rì常运送补给,进出较为频繁,我名下的船太显眼。”

    “还是长青兄想的周详。”

    “谨慎点的好,咱们现在损失不起。”胡万里微微笑道:“再有,在小琉球建立火器作坊,私造火器的事情,你跟令尊未商量过吧,回南京去征询一下他的意见,将三艘船都带去,顺带运些人回来。”

第103章 南北郊议

    “火器利润之厚不逊于海贸,家严定不会有异议。”吴亦有颇为兴奋的说道,说着,他瞥了胡万里一眼,略一犹豫,便试探着道:“长青兄的意思,建立火器作坊,私造火器之事,两家合股?”

    听的这话,胡万里不由微微笑了笑,这事他早有考虑,眼下他手头不是缺人,而是根本无人可用,西安老家的人他有心理障碍,而且也不希望他们担惊受怕,那些个小厮,没个三五年根本就派不上用场,至于幕宾参随,更是不能用,能用的唯有吴家。

    而且也唯有吴家才方便物sè火器工匠,便于运送人口和各种原料,在小琉球私造火器,根本就绕不开吴家,不过,合股他却是不愿意的,他的火器作坊生产的可不是一般的火器,而是远优于大明和弗朗机的火器,若是合股,不利于保密,也不利于以后的发展,即便要合股,那也是rì后的事情。

    呷了口茶,他才斟酌着道:“火器铸造我略有了解,实是知易行难,铁料、铜料、燃料、铸匠、工艺等皆须逐一摸索,非是一蹴而就之事,再则,还要考虑成本,这地点只能是暂时定下来,目前的规模亦不可能大,必须的逐步尝试。

    能否生产出质量上乘的火器,多长时间才能开始大量投产,皆说不准,我心里亦没有底,这没谱的事情,自然不能让你们跟着往里陪钱,好在这事前期只须先建个小作坊摸索,投入不大,合股的事情,现在不急,rì后若是有幸能够试铸出上乘的火器,咱们再商量合股事宜。

    当然,物sè各类工匠的事情,还须梦然帮忙,也不让你们白忙,一年之内,我让月港将吴家船队的火跑全部换上弗朗机火炮,不是白给,按进价卖给你们,这事你回去跟令尊商议一下,物sè工匠,还得靠令尊出力。”

    rì后再商量合股事宜?吴亦有不由微觉失望,对于私铸火器,他是十分看好的,但胡万里的意思他也不好违拗,毕竟吴家现在有求于他,况且他说的也不错,铸造火器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否则早就有人做这生意了,

    再说,平价卖给吴家弗朗机火炮的这份报酬也让他心动不已,弗朗机火炮如今在大明可是稀罕货,有钱也买不到,这份回报不可谓不丰厚,海商海商,说的好听是商,实则船一出海,则是亦商亦盗,海船的火器自然是越强越好。

    患得患失了一阵,吴亦有才道:“长青兄放心,此事家严必然会鼎力相助。”

    胡万里微微点了点头,有弗朗机火炮诱惑,不怕吴家不尽力,呷了口茶,他才接着道:“此番回南京除了物sè铸造火器的各类工匠,还要**的,烧木炭的也必不可少,不论是火药还是铸炮,木炭是万万不能少的。”

    吴亦有微微一笑,道:“长青兄无须cāo心,烧炭工,木匠、泥瓦匠等小弟都会考虑到,虽说长青兄只打算建一个小作坊,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些工匠皆是必不可少。”

    胡万里不由轻笑道:“呵呵,既是如此,我就乐的做个甩手掌柜了。”

    胡万里这边忙着张罗在小琉球筹建火器作坊,右都御史汪鋐对弗朗机火炮亦大为重视,上书嘉靖帝,奏请大量仿制缴获的佛郎机炮,以加强海防,奏言,佛郎机炮小者二十斤,可shè六百步,用于墩台,每墩用一炮,以三人防守,大至七十斤以上,shè程五一六里,则用于城堡,每堡用三门,以十防守,五里一墩,十里一堡,大小相依,远近相应。

    不过,嘉靖帝此时根本就没心思理会海防,大明已经禁海,这两年弗朗机、倭寇仿佛是邀约好了一般,皆未在海疆闹事,没什么好cāo心的,他如今cāo心的是南北郊议之事,正忙着一本本的翻看朝廷百官呈上来的折子,根本无暇他顾。

    二月初,吏部给事中夏言上疏,奏请更改郊祀,即分祭天地於南北郊,冬至祀昊天上帝于圜丘,夏至祀地于方泽。

    夏言此举可谓是无事生非,纯属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合祀也罢,分祀也好,无非就是那么点子事,但嘉靖帝不这么看,他敏锐的察觉到这是一次难得的提高自己声望的机会。

    历来各朝祭祀天地皆是南北分祀,但明太祖朱元璋却在分祭了十年之后发现水旱灾频繁,疑神疑鬼的将南北分祀改成了冬至合祀天地於奉天殿,大明一百多年来也都承袭这个做法,但这种祭祀方法与古礼不合!

    既然于古礼不合,自然要改!国之大事,唯戎与祀,祭祀自然不是小事,对于以小宗入嗣大统的嘉靖帝来说,这是一次极好的表现机会,嘉靖当即便将夏言升为侍读学士,授四品衔,赏赐银钱若干,以为褒扬,并且将奏疏转发内阁。

    嘉靖是万万没想到,首辅张璁竟然极力反对,不仅是张璁,从大礼仪之争中脱颖而出的桂萼、方献夫、霍韬等一批礼仪新贵都极力反对!几人都是心知肚明,这个叫夏言的给事中这是想效仿他们这些礼仪新贵,以礼仪投嘉靖所好。

    也不是说心胸狭窄,而是此风不可长,他们几个因礼仪而得幸进也就算了,毕竟那时候朝局不一样,嘉靖的皇位不稳,但眼下嘉靖的皇位已经稳固,朝局已经平稳,这个时候还能以礼仪邀圣恩,得幸进,那会是什么结果?

    大明的礼仪将会上升到一个极为异常的高度,估计京师的官员都无心做事了,大家都会一门心思琢磨礼仪,发现哪里有纰漏,上个奏疏就能升官,而且是连升三品六级,实心办事能得到如此超迁?

    感觉皇权尊严受到挑战的嘉靖帝大为震怒,立即下旨将上奏疏反对的霍韬下了诏狱——锦衣卫的监狱,并且命令群臣集议。

    即便如此,集议的效果仍不理想,朝中大臣多是支持不违祖制,继续冬至合祀天地於奉天殿,嘉靖耐着xìng子将奏折一本本看完,随后一把便将案上的扒拉到地上,高声喝道:“来人。”

    “奴婢在。”黄锦慌忙跑到跟前跪下。

    “去,传朕的旨意。”嘉靖几乎是咬着牙齿,一字一字的说道:“让他们再议!二次不成,三次!三次不成,四次!”

    接到嘉靖的旨意,首辅张璁木然的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愣愣出神,没坐上首辅之位时,只看到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风光,等到自己坐上这个位置,才知道这首辅竟然是如此难当,大明眼下百废待兴,各种新政的推行正在节骨眼上,皇上怎的就丝毫也不体谅呢?如此明摆着的事,皇上为何要苦苦相逼?这个时候了,还有必要为了名声而折腾礼仪嘛?

    “阁老。”一名中书拿着一叠文书轻唤道,见他望过来,便轻声道:“这是福建方才送来的折子。”说着,便将文书放在案桌上。

    张璁取过上面一本瞟了一眼,嘴角不由露出一丝笑意,竟然是胡万里写来的折子。

第104章 上疏

    看到胡万里的折子,张璁露出的是一丝苦笑,不用看,他也知道胡万里的折子里写的是整治驿站弊端的事宜和对科考的建言,这时候,他是真没闲情去看,他是想到了胡万里在德州给他提的两条建议,一是做孤臣,二是再范有官员借礼仪邀宠。

    回京任首辅这半年,每日里忙忙碌碌,早就忘了这事,却未料到胡万里竟是一语成谶,他微微往后一仰,靠着椅背上,在德州接见胡万里的情形历历在目,宛如昨日,“皇上以礼仪巩固皇权,恩师亦是因礼仪获取皇上信任,若是皇上再提出礼仪革新,朝中定有不少大臣会极力附和,以期获取皇上宠信,门生恳亦恩师对此多加防范。”

    再次回想起这话,张璁蓦然一惊,这胡万里竟是早就料到嘉靖会再度提出礼仪革新?他所说的防范是什么意思?

    张璁眉头微微一蹙,胡万里是告诫他不要反对礼仪革新?是告诫他不要忘了他这吓,首辅就是靠礼仪起家的,嘉靖是靠礼仪巩固皇权的,在礼仪方面,要大力支持嘉靖!

    略微沉吟,他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嘉靖为什么要再度挑起礼仪之争?不仅是为了博取名声,也有试探,敲打他这个首辅的意思,嘉靖这是担心他成为象杨廷和一样的权臣,未雨绸缪,借此机会扶植新人以牵制他这个首辅。

    想到这里,他不由轻叹了一声,这首辅还真是难当,根基浅薄之辈就更是难当,不结党,根本就没法做事,结党又为嘉靖所不容,孤臣!首辅岂能为孤臣?还是先将眼下的难关过了再说,新政的推行不能半途而废。

    微微犹沉吟,他才吩咐,道:“来人,请翟阁老过来。”

    翟銮,字仲鸣,才五十有二,乃弘治十八年进士,嘉靖六年以吏部左侍郎兼学士入直文渊阁,虽说是老牌子进士,但翟銮为人谨慎,平日里慎言慎行,在两任阁臣中皆可称的上是老好人,听闻张璁相召,他忙放下手头的事情赶了过去。

    见翟銮进来,张璁微笑着起身,伸手让座,道:“眼下谢阁老回籍荣休,桂号又尚在回京途中,在京阁臣唯你我二人,朝中事务又繁巨不堪,仲鸣还忙的过来吧?”

    翟銮微微一笑,伸手礼让了一下,才道:“千钧重担皆压在张相肩头,在下不过是从旁协助罢了。”说完,他才缓缓落座。

    张璁也不客套,当下便道:“皇上方才着黄公公传旨,着群臣再次集议南北分祀之事,眼下朝中事务繁多,实不宜节外生枝,正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你我二人做个表率,带头上疏赞成如何?”

    翟銮清楚,张璁这是让他给下面人打招呼,统一意见,南北分祀,本不是什么大事,怕的是朝中官员以礼仪邀宠,再次掀起重视礼乐这些繁文缛节的风潮,所谓两害相权,该是怕此番礼仪之争再度扩大,顺着嘉靖的意思,这事没多大的风险。

    当下,他便道:“张相所言甚是,若是因此而搅的朝局不宁,则有因小失大之虑。”

    张璁微微点了点头,道:“仲鸣既无异议,那就先去忙吧,呆会就将奏疏送进宫去,这事再拖延下去,怕是会夜长梦多。”

    乾清宫西暖阁。

    嘉靖缓缓放下手中的一份奏折,一张脸阴沉的几乎能滴下水来,奏折是兵部主事赵时春上奏的,上疏奏言:“朝廷当下最急者有三件事,一,招还起用才不当弃之臣,二,严败军之律,三,斥退,假引符箓,依托经忤,幻化黄白,飞升遐景,之人。

    一个小小的主事,竟敢如此大胆,背后是谁在指使?是杨一清的余党还是张璁?第一条招还起用才不当弃之臣,显然指的是杨一清,第三条乃是指责他信道误国,重用道士邵元节。

    这份奏折在这节骨眼上递上来,是张璁为他揽权自重的解说,还是杨一清的余党见有机可乘,想卷土重来?嘉靖蹙着眉头正自凝思。

    黄锦小心翼翼的上前禀报道:“主子,首辅张璁在外求见。”

    来的正好,嘉靖当即便吩咐道:“让他进来。”

    张璁进殿见礼之后,便躬身道:“微臣近几日翻阅《周礼》、《汉志》、《唐六典》诸书,深觉南北郊分祀实乃万世帝王之道,太祖实行合祭,乃是感于京师一时灾异之应,实乃礼缘人情,如今国固邦宁,吏源清明,实应礼复古制,以兴礼乐,这是微臣和翟銮之奏疏。”说着便双手呈上奏折。

    赞成南北分祀?嘉靖颇为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难道不是他指使的赵时春?接过奏折仔细的看了一遍,才含笑道:“论及对礼仪的精研,朝中诸臣无人能及秉用。”说宗,他便吩叫道:“来人, 着将兵部主事赵时春立下住狱拷掠。”

    怎的突然又冒出一吓,兵部主事?张璁听的一怔,难道事情又起了变化?不过,眼下既然已经表了态,有什么变化也是枉然,微一沉吟,他又取出胡万里的奏折,双手呈上道:“禀皇上,这是漳州龙溪知县胡万里的禀报整治龙溪驿站和科考建言的奏疏:”

    胡万里?嘉靖马上就想起了这事,他也很想看看这个新科进士有无真才实学,当下便接过折子仔细看了起来,胡万里对驿站的整治措施一共就三条。

    规定非公务任何官员不得侵扰邮驿,过往驿站的官员只许按国家规定的级别供应食宿,不许越格提出奢侈的要求;除邮驿供应外,任何官员不许擅派普通民户服役;还规定政府官员凡非公务而是到离任或请事假等旅途费用,一律不得由驿站负担,不得动用驿递的交通工具。

    微微沉吟,他才问道:“对这份奏疏,秉用是何看法?”

    “回皇上,微臣窃以为过于保守。”张璁毫不迟疑的道:“整治驿站弊端的举措毫无新意不说,更有软弱之嫌,科考建言,虽是有理,却不宜实施,难以推广。”

    听的张璁如此贬低他的得意门生胡子里的整治措施和建言,嘉靖不由微微笑了笑,张璁这是以此表白他不结党,当下他便笑道:“秉用此言有失公允,胡万里整治驿站的举措虽然平淡无奇,却也都是症结所在,可谓是对症下药。

    朕看他是有所顾虑,放不开手脚,秉用给他去信,着他用心探究驿站弊端,加大整改举措的力度,若是拿不准,可先行上疏奏报。”

    “微臣遵旨。”张璁忙躬身道。

    嘉靖微微点了点头,又看了看銮折,略微思忖,才道:“至于他的科考建言,联看还是有很有新意的,有两点很不错,一个是学以致用,倡议增加律法则例和农学这两个科考科目。

    科考本就是为国选才,官员到地方任职,不熟律法则例,则只能倚重书吏,不熟识农事,则难以担负劝导农桑之责,民以食为天,国以农为本,州县官员若是都熟知农事,才能将劝导农桑落到实处。”

    “回皇上。”张璁躬身说道:“微臣窃以为增加律法则例科目尚有可能,增加农学无异于异想天开,仅靠读书是无法熟知农事的,须的长期从事农事,士子如何肯去务农?若仅只读过几本农书,到任上胡乱指派,反倒会误了农事,还望皇上明鉴。”

    嘉靖微笑着道:“这倒是不可不虑,去信,着胡万里明白回话。”

    “微臣遵旨。”张璁躬身道,心里却是暗忖,如此也好,免的那小子以后上疏的时候乱说话。

    “这是一条暂且不说。 ”嘉靖接着道:“第二条,胡万里倡议统一官话,在全国统一推行京师官话,这吓,提议甚好,官员之中,口音混杂,特别是南方官员的口音,联听来着实费力,再则,地方官员因回避制度,皆是外地任官,亦是深受口音不通之苦,若能统一官话,实是一大幸事。”

    “回皇上。”张璁躬身道:“统一官话,自是利国利民,然如何才能在全国推行京师官话,却是一大难题,胡万里仅有建言,却无实际有效之举措,实属空谈,微臣恳祈皇上下旨严责。”

    “秉用这就有失偏颇了。”嘉靖瞥了他一眼,道:“这两条建言,想来是胡万里就任龙溪知县之后有感而发,虽有空谈之嫌,却足以看出此人遇事善于琢磨。”微微沉吟,他才道:“联就不下旨了,秉用给他去信,问他可有妥善解决之法,真若能想出有效推广京师官话之良法,联不吝赏赐。”

    “微臣遵旨。”张璁说着,心里却不由一动,嘉靖话里的意思明显对胡万里有回护关爱之意,这个门生若是真有法子解决这个问题,必然会大受嘉靖赏识,日后说不定真会是自巳一大助力,不能让他老是呆在地方,得找机会将他调回京师。

    微微沉吟,嘉靖接着道:“吏科给事中夏言,清操自矢,颇有才干,建议罢市舶,厉行海禁,出按皇庄,巡察潞安,奏请分祀,薄有功绩,着其充幕修官,任直经筵日讲,允其凡事直陈。”

    张璁听的一怔,任直经筵日讲,直陈之权,这等若是能够随时见到嘉靖,看来,嘉靖这是要大力的扶持夏言了,他也不敢多想,忙躬身道:“微臣遵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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