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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塞外流云     迷茫大明txt下载     迷茫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0章 加快进度

    听的这话,吴亦有心里一跳,允许吴家船队加船?这可是好消息!只是月港方面会同意吗?胡万里自身的船队发展速度就相当快,再加上吴家的船队扩大规模,月港岂有看不出之理?转念想到胡万里如今已是今非昔比,月港即便是知道,也绝对不会限制他船队的规模!

    想到这里,他不由大为兴奋,当即便道:“长青兄所言甚是,您看买多少适合?”

    多少?那自然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不过,数目太大,吴家在南京亦未必好cāo作,略微沉吟,他才道:“多少都容的下,不过须的安全至上,一次数目别太大,太过惹眼,容易招来是非。”

    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朝廷厉行海禁,素来是时紧时松,东兴港作为据点,至少要保证粮食能够自给自足,否则一旦风声紧,补给就是一**烦,此事不可不防,此番买人,不必局限于小厮丫鬟,有遭灾的地方,一家老小全部带往东兴港。

    另则,不必局限在南京出海,京城耳目太多,能否安排人手去山东沿海设点转运,最迟在年底,我安排两艘船专门跑这条线,从月港运货北上,运人南下,赚钱拉人两不误。”

    难道准备长期运人去东兴港?吴亦有心里不由一惊,即便要保证东兴港粮食自给自足,有个数百人也足够了,何须如此麻烦,专程在北方设一个据点,心中疑惑,他也不敢多问,略一沉吟,他才道:“长青兄,山东沿海倒是空旷,三五次关系倒不大,若是长期设立一个据点,非得当地的官府默许才行,这怕是要费些周折。”

    胡万里微微一笑,道:“无非是银子而已,安全才是最重要的,最好是拉上一个在地方上名声较好的缙绅大富,如此则更为方便。”

    吴亦有这时已是明白过来,胡万里不要银子,而且还许诺让吴家船队加船,就是为了这事,如此优厚的回报,他还能说什么,当下他便应承道:“长青兄放心,船队出海,小弟便召集人手北上踩点。”

    天近黄昏,漳州城西隅,开元寺后街,‘四方水’酒楼二楼,谢文昌独自坐在窗边欣赏着楼下河道上繁忙的景象,月港的河道比这里更为繁忙拥挤,不过,他却不知道这种繁忙的景象能够维持多久,正所谓树大招风,月港如今已是名声在外,前来月港贸易的海船越来越多,他的担忧亦是rì盛一rì。

    月港不曾繁华时,他费尽心机的拉拢海商前来贸易,如今名声鹊起,却又担心招来朝廷的封禁,早rì今rì,又何必当初,想到这里,他不由轻叹了一声。

    “家主,严当家、洪当家的来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轻声提醒道。

    谢文昌往下一看,正见二人带着几名随从步入酒楼,他看了眼天sè,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却是没有起身,不一时,严力、洪长福二人快步上了二楼,他这才起身与二人见礼,见

    这情形,身旁的小厮为二人斟了茶之后便知趣的回避开去。

    喝了杯茶,严力才道:“世侄,咱们月港送一艘五百料的海船,是否多了些,这rì后的节庆礼又该如何送?”

    谢文昌瞥了他一眼,才道:“今时不同往rì,胡知县虽然官不过五品,但这份圣眷,福建无人能比,他与张阁老的关系也比咱们想象的还要好,而且他这人坦荡,在他身上投钱,总比扔给那些官员强。若非是考虑到rì后的节庆礼不好送,我还准备一口气送他两艘,他的船队规模越大,才越会为月港尽力。”

    听的这话,两人都是一怔,这话是说以后的节庆礼都按这个数额送?这也太大方了吧?微一沉吟,洪长福才道:“世侄,这一年有三节两庆,即便他未娶正妻,三节一庆总是有的,仅是如此,一年就送二万两?”

    “你们这是按市场价,一艘五百料船,成本只是多少?”谢文昌看了两人一眼,道:“你们知道翰林侍读学士意味着什么?”

    听的这话,两人立时噤声,这个他们是真不懂,他们只知道官员的品衔高低,见两人不吭声,谢文昌才缓缓说道:“朝廷的内阁阁臣,也就是大学士,也才是正五品,每科的科考状元也才授予翰林院修撰,尚不及这翰林侍读学士,由此可见,圣上对这胡知县是如何的器重。

    现在的的大明首辅张阁老,中进士到入阁到首辅,不过才数年时间,以圣上对胡知县的器重,几年时间就可能调回京师重用,如今不巴结,难道等他高升回到京师再去巴结?何况咱们送的是船,不是银子。”

    听的这话,两人登时便不再吭声,一艘海船的成本只在三千余两,如此算,倒是不贵,送船对月港来说,更易于控制,漳州的水手船员跟月港没瓜葛的还真不多,两人正想着,一个小厮却是蹬蹬蹬的跑了上来,躬身道:“禀三位当家的,胡知县已经到了。”

    谢文昌看了看天sè,又看了二人一眼,便起身在楼梯口恭候,严力、洪长福知道他这是怪他们来的太迟,他们也确实迟了点,两人皆是不言声的跟了上去。

    不一时,便见胡万里一身长衫,独自登上了二楼,三人连忙见礼,仍然是一揖两跪,胡万里含笑道:“又非是在公堂,起来罢,rì后无须行此大礼。”

    “多谢大人体恤。”三人忙齐齐谢道,起身后,三人自是免不了一番恭喜。

    寒暄几句之后,胡万里便当仁不让的坐了首席,扫了三人一眼,他便直接开门见山的道:“我想知道福州官员船队的情况,能否详细相告。”

    谁也没想到他坐下来就说正事,而且是如此犯忌讳之事,三人都不由一愣,略微沉吟,谢文昌才为难的道:“恩师开口,学生本不当拒绝,但月港历来对所有官员的情况皆不留存,也不刻意打听,还请恩师恕罪,学生实是无法相告。”

第121章 开海之争

    不留存?不打听?如此多银子撒出去能不记账?哪些船队进出月港能享受优惠,月港能不详细记录?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不过,这亦是情理中事,月港若是口风不严,怕是早就玩完了。

    胡万里似笑非笑的看了他足有移时,才缓缓的说道:“若说此事涉及到月港开海,也不能网开一面?”

    开海?废除海禁?谢文昌心里一跳,疑惑的看了严力、洪长福二人一眼,朝廷会允许月港开海?有这个可能吗?大明立国以来便厉行海禁,至今已经百余年时间,开海禁,谈何容易!再说了,朝廷凭什么让月港开海?略微沉吟了片刻,他便沉声道:“恩师,月港能有今rì这番景象,全依赖上下遮掩,月港不能不仁不义,学生宁愿月港不开海,也不能泄露丝毫信息,还请恩师体谅。”

    胡万里瞥了严力、洪长福二人一眼,道:“你们亦是这个意思?”

    严力忙拱手一揖,道:“回大人话,月港三家历来是共进退,严、洪两家皆是以谢家马首是瞻。”

    胡万里含笑点了点头,他自个在月港也有船队,月港口风如此之紧,对他而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斯条慢理的呷了口茶,他才道:“月港开海,你们是何意见?”

    “月港开海,利国利民,也大利咱们三家,月港自然是极力赞成。”谢文昌毫不犹豫的说道。

    听的他满口套话,胡万里扫了三人一眼,敛了脸上的笑意,肃然说道:“月港开海,非是虚言,也并非没有可能,望诸位谨慎权衡,若是极力赞成,本官就未雨绸缪,预做布置安排,离任之前上疏奏请。”

    真要奏请月港开海?谢文昌三人原本以为他不过是以月港开海为由试探他们,听的这话,不由大为惊异,月港真有开海的可能?三人神情登时便凝重起来,月港虽是私港,却是牵扯颇广,各方利益皆是参杂其中,之前,谁也不曾想过开海的可能,更未权衡过开海会给月港带来怎样的结果,一时间,还真不敢贸然表态。

    沉吟半晌,谢文昌才谨慎的试探着道:“月港开海,不知恩师有几成把握?”

    “六成。”胡万里毫不犹豫的道。

    竟然有六成把握!三人听的都是大为诧异,也不知他这六成把握由何而来,谢文昌有些急迫的说道:“恩师能否简约的说一说?”

    胡万里微微摇了摇头,道:“开海之事,事关国策,岂能妄言?”

    三人不由面面相觑,既说六成把握,却又不透露一丁点消息,这让他们如何表态,上疏朝廷奏请,无异于是将月港公诸天下,这事关系到月港上下数千人的身家xìng命,关系到所有海商船队的生存,由不的他们不谨慎。

    微微沉吟,谢文昌才道:“恩师,开海之事,学生等从未考虑过,事关月港生死,还望恩师给予些时rì,让学生等仔细权衡。”

    胡万里也清楚月港的情形复杂,也清楚开海带来的冲击有多大,当下便点头道:“这是自然,不知你们需要多少时间商议?”

    “三月之期如何?”谢文昌征询着道。

    三月?这是要征求各方的意见?胡万里微微皱了皱眉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世上岂有尽善尽美之事?我只在乎月港的想法,其他人根本无须顾虑。”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开海事关国策,却也不能不顾及你们的安危,在上疏奏请开海之前,我必定会详细的陈列出说服朝廷开海的理由,与你们商议是否上疏,这一点无须担忧,毕竟,我也是月港的受益者。”

    听的这话,三人不由暗暗点头,胡万里有船队,他不可能不顾及月港的安危,如此说来,月港开海,他倒是真有相当大的把握了,略微思忖,谢文昌才神情峻然的说道:“恩师,恕学生冒昧的问一句,若是地方官员,缙绅富户皆是极力反对开海,恩师还能有几成把握?”

    胡万里清楚,所谓的地方官员,缙绅富户乃是指在月港享有优惠的福建地方大员和当地的经营海贸的缙绅富户,这些人既分享着月港走私带来的巨额进贡,又组建船队享受着海贸的暴利,自然是不愿意月港开海。

    事情是明摆着的,唯有走私,才能有暴利,一旦开海,海贸就成了正当的生意,如此暴利,必然引的无数商贾加入海商的行列,人多自然

    竞争大,这利润亦会逐年下降,那些个习惯了高额利润回报的地方官员,缙绅富户自然不会愿意。

    不过,嘉靖帝可不是什么善茬,他可不会因为反对的人多便改变主意,只要有足够的利益打动嘉靖,别说是福建地方官员反对,便是满朝文武大臣反对,也未必有用,这种事情他也不是没做过,大礼仪之争,左顺门事件,便是最好的例子。

    想到这里,胡万里点了点头,笃定的道:“地方官员,缙绅富户的反对不会有丝毫作用,这无损于我对月港开海的把握。”

    听他语气如此笃定,谢文昌不由有些讶然,开海这等大事,即便是张阁老也不敢不顾及地方官员和缙绅富户的意见,他这信心究竟从何而来?

    微微沉吟,他便道:“既是如此,便以十rì为期,十rì之内,学生再回复恩师。”说着,他便话头一转,道:“恩师升迁之喜,月港无以为贺,恩师的船队规模如今尚属式微,学生等特意赠送一艘五百料海船以为贺礼,还望恩师笑纳。”

    送一艘海船?胡万里心里不由一动,这以后的三节两庆,月港难道都打算送海船不成?那倒是无须担心船队的规模了,不过,如果能够促成月港开海,这点子礼物,他收起来还真是问心无愧,他更清楚月港送他船只,壮大他名下船队的意图,

    当下他便微微一笑,道:“月港如此盛情,本官就却之不恭了。”说着,他便含笑道:“开席吧。”

    谢文昌三人被月港开海一事搅的心神不宁,胡万里也担心酒后被他们套话,一场酒宴不过三刻钟便草草散席,恭送胡万里下了楼,三人又回到酒桌上。

    洪长福自斟了一杯酒,一口饮了,才道:“月港开海,可就没咱们什么事了,哪及得上如今的风光快活?”

    谢文昌瞥了他一眼,才看向严力,道:“严世叔如何看?”

    严力看了看二人,也自斟了一杯酒,放下酒壶,他才缓缓说道:“眼下咱们是风光快活,我也喜欢这种rì子,可照月港眼下的发展情形来看,却不知还能够快活几年?”

    “这可说不准。”洪长福跟着便道:“咱漳州山高皇帝远,有福建上下的官员遮掩着,便是再逍遥十余年也不成问题。”

    “那可未必。”谢文昌淡淡的道:“且不说官员和海商,你们看看这漳州城里,这几年一年比一年繁盛,随处皆可听到cāo着不同口音的各地商贾,漳州城如此,月港亦是如此,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月港之名,如今早已传遍了江浙、两广之地,就这势头,月港还能安然无恙十余年?”

    见洪长福一脸不以为然,严力抢先开口道:“谢世侄见多识广,且说说开海,对咱们对月港能有什么好处?”

    看了洪长福一眼,谢文昌才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咱们小民一个,为国为民,为漳州百姓的大话就不说了,但月港上上下下数千人,不是乡邻便是亲谊,总不能放任不管吧?总的为他们着想,为他们留条活路吧?

    再说了,如今福建、南京官员名下的船队越来越多,规模也越来越大,不少海商亦开始将船队挂名在这些个官员名下,虽然月港rì趋繁盛,咱们的受益亦在逐步的增加,但增加的收益多是来自造船作坊和西洋火器,最主要的转运费这两年却是不增反减。

    扣除福建、南京的上下打点,转运费的收益已经是所剩无几,若是再要打点京师,咱们还得倒贴,一旦开海,咱们就无须费神打点,无须倒贴银子,这两条理由,是否足够月港全力支持月港开海?”

    “谢世侄说的有理。”严力点头道:“且不说钱的事,仅是为了月港上下的乡邻亲谊着想,就必须支持开海,咱们不能带着他们往绝路上走,胳膊拗不过大腿,一旦朝廷封禁月港,必然又是一场动乱,正德十一年、嘉靖初年,两次动乱死了多少人?既然有生路,咱们为什么要带着他们往死路上走?”

    “这话我不赞同。”洪长福沉声道:“一直以来,咱们就在为他们谋求退路,咱们月港的三只船队,规模宏大,一旦朝廷封禁月港,完全可以带着他们转移海外,谈不上绝路死路。

    再则,谢世侄的账也有遗漏之处,月港一旦开海,咱们船队的海贸利润亦会大为降低,咱们船队规模大,这可不是笔小数目。”

第122章 募捐

    见洪长福一再的坚持,谢文昌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略一沉吟,他才道:“移居海外,寄人篱下,那是不得已而为之,不是生计所迫,谁愿意背井离乡?洪世叔不妨问问洪家子弟,看看有多少人愿意下南洋?

    再则,钱的问题,洪世叔的说法也太过片面,若是月港能够开海,咱们在月港的地产店铺作坊皆能保住,若是移居海外,这一切都将荡然无存,这个损失有多大,想来洪世叔叔心里也清楚。”

    微微一顿,他才盯着洪长福道:“洪世叔这是极力反对月港开海?”

    这话洪长福哪里敢乱表态,洪家的势力本就逊于谢、严两家,他可不想被两家联手打压,当下他便道:“不是说反对月港开海,如今月港开海是好处多,还是坏处多?这些都不清楚,谈不上反对,支持。月港情形复杂,开海之后会引起什么变化?这是谁也预料不到的事情,咱们自然要考虑周全一些。

    对月港而言,开海有好有坏,对那些参与海贸的官员缙绅而言,也是如此,他们的反对力度会有多大?对月港会造成什么影响?这些咱们都该仔细考虑。

    胡知县是西北人,来漳州才多长时间?他既不清楚月港的具体情形,也不清楚沿海的情形,就敢妄言有六成把握让月港开海,咱大明从无开海的先例,月港开海能有多大的可能?月港能有今rì这番局面,实属不易,咱们可不能让胡知县拿月港去博政绩。”

    “话可不能如此说。”谢文昌当即便驳斥道:“胡知县说的很明白,上疏奏请开海之前会与咱们商议,若是把握不大,咱们不同意便是,胡知县有船队,他岂会不顾及?”微微一顿,他便道:“开海之事,事关重大,咱们也无须在此争论,回月港召集各家公议吧。”

    听的这话,严力微微点了点头,道:“说的是,公议吧。”

    洪长福心里却是暗自腹诽,洪家势力最弱,公议是什么结果,那不是明摆着的事情,但他也不敢反对公议,当下便默默的的点了点头。

    次rì一早,回到月港,谢文昌立刻在谢家别院召集三家管事的长辈以及在月港有影响力的各家家主商议,月港开海的话题一经抛出,立刻便引起激烈的争论,几个时辰之后,才初步定下来,支持月港开海,但在上疏奏请开海之前,必须严守消息,以免开海的消息泄露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虽然明知是这个结果,但听闻谢文昌宣布公议的决定,洪长福仍是有些闷闷不乐,回到自家宅院,他便令人唤来三弟洪长盛,将在漳州建胡万里的情形以及公议的情形说了一遍,说完,他才轻叹了一声,道:“三弟,月港开海,咱们可就一丁点机会也没有了。”

    默然半晌,洪长盛才斟酌着道:“大明百余年来,未有开海之先例,月港开海,这可能微乎其微,大哥无须担忧。”说着他瞟了门口一眼,见没有丫鬟小厮,他才压低了声音道:“大哥,这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若是将月港意图开海的消息散播出去,会是什么结果?”

    洪长福白了自己这个秀才三弟一眼,道:“开海对月港而言,还是有极大的好处的,否则他们也不会赞成,这消息传扬开去,不过是增加了开海的难度而已,对谢家可没什么损害,反倒会让谢家赢的人心。”

    洪长盛微微笑了笑,道:“大哥如此想可就错了,月港开海,损失最大的是谁?”

    那自然是福建、南京那些个有船队的官员,想到这里,他疑惑的道:“三弟是说,与那些官员联手?”

    “若能联手自然更好,不过,咱们并不熟悉那些个官员,联手之事,言之过早。”洪长盛不急不缓的说道:“月港如此繁荣,最受益者并非是咱们月港这几家,咱们虽然赚钱,却也担着天大的风险,那些个有船队的官员才是最大的受益者,他们不仅收月港的孝敬,船队进出月港亦无须交高额的转运费,既赚取暴利,又不担一丁点风险。

    月港开海,既断绝了他们的孝敬,又削减了他们的利润,他们岂肯听之任之?将胡知县有六成把握让月港开海的消息以及月港上下支持开海的消息一块散播出去,他们自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必然会对胡知县和月港施加压力。”

    不说其他的,仅是来

    自福建、南京官员的威胁,便能让谢文昌焦头烂额,若是再乘机煽风点火,月港的局面说不定就会为之一变。”

    洪长福瞥了他一眼,默然半晌才开口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三弟想过没有,开海是何等大事,一旦消息散播出去,必然人人关心,如今月港漳州云集四方商贾,消息一扩散出去,传到广东江浙,则极可能为月港带来灭顶之灾,这对咱们有什么好处?”

    洪长盛匆促之前到真是没想到还有这个后果,当下他便笑道:“思虑不周,倒是让大哥见笑了,既是不能散播,给福建官员投书如何?”

    洪长福微微摇了摇头,道:“开海之事,实是有些异想天开,即便投书,亦未必有人会信。”顿了一顿,他才接着道:“官场上的事情咱们不懂,瞧那胡知县似是信心十足,这事也不能把防,给官员投书实是舍近求远,免除转运费的船队你应该知道一些吧,安排几个机灵点的,将消息透露给那些船上的财副、总管。”

    “大哥这法子高明。”洪长盛奉承了一句,才道:“这几rì正是东洋海贸旺季,我明rì就安排人上船。”

    次rì傍晚,胡万里再一次便装来到‘四方水’酒楼二楼,与前一rì不同的是,这次仅有谢文昌一人在二楼恭候,两人一番寒暄见礼,便来到桌前,待的胡万里落座之后,谢文昌给他斟了一杯茶,这才施施然落座,含笑道:“学生这数年来周旋于福建、南京官员之间,真心为月港做想的,仅只恩师一人,开海之事,不论成与不成,学生皆是万分感激。”说着便起身长揖。

    胡万里微微笑道:“月港开海既是利国利民,亦是利人利己,谢舶主无须多礼。”

    听他以舶主相称,这是将双方摆在平等的地位上,谢文昌不由心生感激,落座后,便从容道:“月港若能开海,不仅是给了月港上下一条生路,更是给了众人一份安定富足的期盼,

    恩师但有吩咐,月港上下必定竭力支持。”

    月港开海的好处那是明摆着的,胡万里根本就不担心月港方面会不赞成开海,听的这话,他便含笑道:“月港上下既是支持开海,那我也就没那么多顾忌了,不过,我大明立国以来,便无开海之先例,月港又系颇具规模之私港,朝廷碍于脸面,碍于祖制,必定是阻力重重,此事须急不得,得徐徐图之。”

    听的这话,谢文昌便知他这是要提条件了,开海如此天大的事情,自然不可能平白无故的落在月港头上,这条件怕是不简单,他心里亦是早有准备,早就存了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念头,若是开支超出了对方的船队所值,就须的谨慎了。

    让他奇怪的是,胡万里说完这话,竟然没了下文,稍一沉吟,谢文昌便主动试探道:“恩师无须顾忌,有何吩咐,尽管明言,但凡力所能及,月港必定全力以赴。”

    胡万里呷了口茶,才微笑着道:“开海之事,无须月港出力,只需大力支持我在龙溪漳州施政便足矣。”

    听的这话,谢文昌不由有些发懵,天上真的掉馅饼了?无须出力?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真如洪长福所言,他是想拿月港博政绩?可就算如此,似乎也不会如此的便宜月港?他当即便道:“支持恩师施政,乃是月港份内之事,开海如此大事,难道无须?”

    胡万里倒也不是想就此便宜了月港,做了如此天大的好事,不捞点好处,那怎么对得起自个的辛苦?之所以现在不提,不过是时机未到而已,他可不想被人坏了好事,当下他便笑道:“开海如此大事自然花费不少,不过,这银子可不能花的不明不白,眼下大力支持我施政便是。”

    谢文昌仍是满头雾水,这事情确实有些古怪,这胡知县行事跟他所接触的官员实是太不一样了,微微沉吟,他才道:“还请恩师明示。”

    胡万里微微一笑,道:“朝廷令我在漳州筹建农学院,这事谢舶主应该知晓,不过朝廷却忘了划拨银子,我只能在漳州龙溪募捐了,还望月港能够带头踊跃捐输。”

    这事问题不大,一个农学院能要多少银子?谢文昌当即便道:“恩师下车伊始便募捐,恐有碍恩师官声,此事月港一力承揽下来便是,何须募捐,还望恩师大致说个数额。”

第123章 管闲事

    见谢文昌如此大包大揽,胡万里不由微微一笑,道:“谢舶主亦是读书人,当知在漳州建农学院的意义,农学院非是一般的书院,其地位堪与大明国子监媲美,自然不能因陋就简,不论是规格还是规模,皆要远胜于府学。

    以月港的雄财,包揽农学院的筹建自然毫无问题,不过,我却不想让月港专美,漳州龙溪的缙绅富户不少,总的给他们一点机会报效朝廷,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对我的官声也没多大的损害,此事月港起到表率作用便可,若是有缺口,我再找你们。”

    什么意思?怎的非要募捐?谢文昌略一思忖,便隐隐猜到这事情可能与月港开海有关,之所以不让月港包揽,便是怕人家将这事与月港开海联系到一起,所谓的募捐不过是做做表面文章,其实大头还是要月港来出。

    所谓的报效朝廷,所谓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都是说给他听的,这是为月港邀买名声,这钱确实该出,当下他便笑道:“恩师既有周祥的计划,学生自是谨尊吩咐,若有缺口,月港一力承担。”

    见他如此识趣,胡万里不由大为满意,当下便道:“漳州龙溪缙绅富户若是皆如谢舶主一般,事情可就好办多了。”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上此拜托谢舶主托弗朗机商人贩运新的农作物、菜蔬种子一事,还望谢舶主记挂于心。”

    这话谢文昌已经是第三此听说了,当下便道:“恩师放心,学生必定不敢或忘。”

    见他没意识到农学院与月港之间存在冲突,胡万里不由笑了笑,这事还是主动说开的好,以免他rì后想到这点又疑神疑鬼,呷了口茶,他才道:“农学院的兴盛必然会招来四方的士子,谢舶主难道就不担心会因此而对月港不利?”

    谢文昌满脑子都是开海的事,还真没想到这一层,听他提起,这才意识到两者确实存在这个冲突,稍一沉吟,他便笑道:“恩师既然留意到了这点,何须学生再为此费神,况且恩师如今不是已经化害为利了?”

    胡万里含笑点了点头,道:“放心,农学院筹建至少要一年多时间,届时,开海之事应该已经有些眉目了。”

    从‘四方水’酒楼出来,胡万里但觉一身轻松,鉴于农学院与月港的冲突,指望福建的大员大力支持农学院的筹建,基本已无可能,知府顾显仁能够想到这一点,福州的那些个大员也能想到这一点,或许他们不会象顾显仁那样顾忌,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亦不可能大力支持,如今有月港在背后支持,就无须顾虑了。

    因是来见谢文昌,他一身便服,也未叫官轿,仅只带了贴身的小厮伍子顺,瞧见他出来,伍子顺连忙点了灯笼迎上前来,闻到他一身酒味,便征询着道:“少爷,可要叫一顶轿子?”

    胡万里喝的并不多,当下便笑道:“不用,咱们安步当车,观赏一下漳州城的夜景。”

    听的这话,伍子顺看了一眼昏暗的街道,不由多加了几分小心,少爷不是喝醉了吧,又不是元宵,赏什么夜景?当下便凑上前去搀扶他,胡万里一笑,道:“你打灯笼前行,我没事。”

    两人一路不紧不慢的沿着河道旁的街道前行,河道旁有老人小孩纳凉摆龙门阵,临街的屋里,几乎家家都开着门,堂屋里或是一人或是两三人在昏暗的油灯下赶工织布,在织机单调的枯燥的声音中穿行,胡万里几乎有一种身在江南的错觉。

    一路漫步,胡万里随口问道:“小伍,觉的他们这rì子过的辛苦不?”

    伍子顺回头望了他一眼,道:“少爷,小的不觉的他们辛苦,能有活做,能吃饱饭,这不叫苦,小的家乡的百姓便是想辛苦也没机会,那才叫苦。”

    胡万里听的心里一酸,有活做,能吃饱,谁会卖自己的孩子,而且还是男孩,轻叹了一声,他才道:“是少爷失言了。”

    听的这话,伍子顺忙道:“都是小的不好,惹的少爷伤感。”

    “再熬一年吧,明年,最迟后年,你们就可以去将亲人接来。”说完,胡万里便不再做声,漳州百姓之所以能有活忙,完全是因为月港的存在,若是月港被封禁,他们怕是也没有了辛苦的机会,这年头的百姓活着可真不容易。

    正自想着,却见前面影影绰绰的跪着几个人影,走近一看,却是五个约莫身形消瘦的女子跪在大街上,瞅一眼她们身后,但见大门上两盏灯笼上写着林记,里面是一片轧轧的织机声,胡万里登时便明白

    过来,这是织坊的女工,定是没完成任务或是出了差错被罚跪在大门前。

    因为背着灯光,他也看不清楚这几个女子的年纪大小,想来被罚跪的多半是学徒,年纪应该不大,各人有各人的难处,这种事情他本不想管,只是这样罚跪在大街上,实是太过羞辱人了。

    正自犹豫,一声破锣般的怒喝从门后传来,“谁让你们坐在腿上的,都给老子立起来。”

    听的这话,几个女子立时便条件反shè一般立刻跪直了,胡万里正愁没借口,也没听清楚他骂的什么,当即便喝斥道:“混账东西,你这是喝谁呢?”

    “混账骂谁?”一个矮胖子随声走出了大门,说的却是一口官话。

    胡万里刚想张口,便意识到这话是个陷阱,一句话生生憋了回去,看不出这个矮胖子竟然还是个牙尖嘴利的东西,伍子顺反应够快,当即便道:“不开眼的混账东西,叫你们东家出来给我们老爷回话。”

    那矮胖子站在门口觑了一眼,见两人一主一仆,主家一身长衫,似是个书生,但灯笼上却并没有字,偏偏这仆从口气大的吓人,他也猜不透二人身份,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即便道:“我自管教女工,与你们何干,休的在此生事,咱们东家可是漳州城的林维奇林员外,便是府台大人,知县老爷见了也要给几分面子,赶紧的走人,别没事找事。”

    林维奇?胡万里不由一笑,这人他还真认识,三次送礼,此人都是亲自到的,算是见过几面,此人长的慈眉善目的,听说他家的织坊在漳州城是最多的,不想对待织工竟然如此刻薄严苛,这事儿他还真该管管。

    当下他便对伍子顺道:“亮明身份,叫林维奇出来迎接。”

    伍子顺登时便扬声道:“听清楚了,龙溪知县胡大人在此,赶紧叫林维奇出来迎接。”

    一听对方竟然是龙溪知县,那矮胖子不由一愣,他也不知道真假,立刻一溜烟的跑了进去叫人,几个被罚跪的女子倒是赶紧的伏下了身子。

    原本围拢过来看热闹的一些老人小孩立刻就往后退,见这情形,胡万里不由暗笑,都跑了可就没人帮着传话了,就在这时,却听的一声低喝,“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冒充知县老爷。”随着话声,两个壮年汉子凑了上来。

    伍子顺举起灯笼瞅了二人一眼,便喝道:“大胆,还不快拜见大老爷。”

    “是伍小哥儿,真是胡大人。”两个白役唬的连忙就地跪了下来,道:“小的叩见大老爷。”

    胡万里瞥了两人一眼,道:“快班的?”

    “回大老爷话,小的二人是快班杨继宗的跟班,负责打探这一条街的大小事情。”

    微微点了点头,胡万里才道:“也算是尽职尽责,既然遇上了,就跟着站班。”

    “小的尊命。”两人连忙爬起身,挺胸凸肚的站在胡万里身后。

    一见这人真是知县大老爷,几个女子更是吓的伏在地上不敢起身,有两个竟然还浑身哆嗦,胡万里看了她们一眼,才道:“都跟方才一样跪好。”

    听的这话,几个女子忙跟方才一样跪立了起来,却没一个人敢抬眼看他一眼,都低着头看着地面,一个个皆是背对着灯光,也看不见她们是什么表情。

    林维奇尚不到五十,一张胖脸笑起来跟弥勒佛似的,听的是县尊大人到了,他连忙换了衣服迎了出来,一路走便一路问明了原委,心里不由暗暗叫苦,这位正五品的县尊大人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躲都躲不及,手下这该死的工头竟然无端的去招惹他,这不是招祸上身嘛。

    出了大门,林维奇一眼便看到一身便装站在几个女工面前的胡万里,伍子顺将灯笼举的高高的,他看的真切,确实是胡知县无疑,当下忙紧赶了几步,赶至身前,他便一撩长袍跪下道:“草民不知县尊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还望老父母恕罪。”

    胡万里上前两步轻轻的将其拉起,道:“林员外无须多礼。”

    闻的胡万里一口酒味,林维奇心里更是打鼓,起身便道:“县尊大人光临寒舍,草民实是无比荣幸,请大人屋里用茶。”

    胡万里摆了摆手,道:“本官记的不错的话,县衙旌善亭里有表彰林员外孝行的揭帖,还有林员外行善积德,救助孤寡,修桥铺路的善举。”说着他一指跪在地上的几个女子道:“这几个女子是林员外织坊的女工吧?平rì里难道就是如此惩罚女工的?”

第124章 分功

    听的这话,林维奇眨巴着眼睛看了看那几个女工,又看了眼胡万里,心里不由暗自嘀咕,这也能算个事?县尊该不会是找茬子要他孝敬吧?略一愣神,他便赶紧笑着吩咐道:“没听到县尊大人的话,快,快让她们起来。”

    到这时,那几个女工才知道这知县老爷是为她们几个抱不平的,忙转过身来磕头,却是不敢说话,这一转过身来,胡万里才见几个女工一脸污秽,却难掩脸上的稚嫩,看来也不过是十四五岁间,当下便道:“都起身,一边站着。”

    待的几个女工怯怯的起身,他才看向林维奇道:“这些是你家的丫鬟,雇工人还是短工身份?”

    “回老父母,都是雇工人。”林维奇忙陪着笑脸回道。

    “不论是丫鬟还是雇工人,都不能如此羞辱虐待?”胡万里白了他一眼,才道:“你也是一方绅衿,难道连宽严相济的道理都不懂?”

    “老父母训诲的是,草民一定铭记于心。”林维奇忙陪着笑道,心里却只想赶紧的请他进屋,当街被训斥,他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当下他便接着道:“还请老父母移步堂内。”

    “晚间不便叨扰。”胡万里说道:“漳州织坊不少,织工亦非少数,身为织坊大户,林员外对虐待羞辱织工之事可不能掉以轻心,事关风俗教化、地方靖宁,本官也不敢轻忽,这几rì林员外将漳州城的织坊、织工统计一下,呈报上来。”

    事关风俗教化、地方靖宁?林维奇不由暗自腹诽,不就是当街罚跪几个女工,有那么夸张嘛,心里腹诽,嘴里却是一迭声的道:“是是是,草民马上就遣人统计。”

    胡万里点了点头,才吩咐道:“伍子顺将这几个女工名字记下,过几rì来回访,看看有无被额外虐待。”

    这事还没完没了了?林维奇顿觉一阵头大,忙陪着笑脸,道:“老父母放心,草民必定谨记训诲,断不会再虐待织工。”

    “那就好。”胡万里说着便迈动步子,道:“回府。”

    “草民恭送县尊大人。”

    眼见胡万里去远,林维奇才长松了一口气,早就听闻这位县尊大人爱微服私访,果然是名不虚传,今儿算是倒足了眉头,不知这事要多少银子才能摆的平,想到胡万里竟然绝口不提被冲撞一事,他心里更是直打鼓,返身进了大门,他才吩咐道:“将那多嘴的工头打一顿板子,逐出去。”

    东门金,南门银,西门马屎,北门苍蝇,这句话道尽了漳州城的布局,东门、南门自古街市繁华,生意兴隆,流金溢银,北门为牲畜放牧、交易之处,蝇虫飞舞。

    胡万里如今底气十足,自然要择一开阔之地修建农学院,东西门街市繁华,自然没有可能,西门则是驻军之地,他也惹不起,唯有北门一带最为理想了,早堂之后,他便在主薄赵德友的陪同下来到北门一带选址。

    大办rì功夫,走遍了北门一带,胡万里也没能确定下来,见这情形,赵德友便试探着道:“大人,能否考虑建在城外?西门出城不远便有一块好地方,有山有水,建立农学院甚为适宜。”

    出城?农学院建在城外?胡万里不由眉头一皱,城外能有保障吗?他可不想农学院rì后毁于战火,不过,倒是可以考虑将农学院分为两部,一部在城外,一部在城内,如此则可兼得。

    正待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一名衙役匆匆赶上前,躬身禀报道:“禀大老爷,按察司副使张大人、布政司右参议陈大人、儒学提学副使何大人前来漳州巡视,府台顾大人在‘漳芝楼’为三位大人接风洗尘,请大人便服赴宴。”

    听的这话,胡万里不由一愣,这阵容一看便知是省里几位大员派人来协助他推广北方官话,筹建农学院的,甚至是整治驿站弊端也有份,省里的大员难不成就不顾忌农学院与月港的冲突?

    微微一怔,他才吩咐道:“回衙。”

    府前街,‘漳芝楼’后院一间大厅里,知府顾显仁心事重重的喝着茶,等候着胡万里的到来,省里派这几位官员下来,明摆着是分功来的,既然出了人,那自然也会出钱,否则就分不到功劳,这令他有些郁闷,他着实未料想到省里的几位大员居然会丝毫不在意农学院会与月港有冲突。

    要说那些个大

    员想不到这层,那纯属扯淡,不用多想,他也知道那些个大员的想法,月港的事情,有龙溪知县胡万里,有他这个漳州知府在前面顶着,他们根本不cāo心,他们只想着捞足功劳升官或者是调离,船队的股份在,分红少不了他们那一份,尽快离开福建这个是非之地才是正道。

    等了足有大半个时辰,才有下人来报,“龙溪知县胡大人到了。”

    顾显仁呷了口茶,才吩咐道:“遣人去请三位上官赴宴。”说完,他便起身迎了出去,出的厅堂走廊,便见胡万里一身月白长袍,手执一把折扇快步而来,小迎了两步,他才站定,笑道:“听闻长青在北门踏勘选址,可曾定了下来?”

    胡万里微微一揖,才笑道:“哪能如此快,倒是有劳义安兄久候了。”

    顾显仁拱手还了一揖,道:“去厅堂坐,那里yīn凉。”

    两人一前一后就了厅堂,落座后,顾显仁便道:“长青呆会多套套他们底细,听听他们是何章程。”

    胡万里微微笑道:“那是自然,分功小弟不计较,但却不能便宜了,咱们买卖公平,一分钱一分功。”说着,他又接着道:“农学院选址修建,义安兄可不能袖手旁观,小弟不谙于此道,闹出笑话可就不美了。”

    胡万里这是想让他也在农学院一事中分些功劳,这层意思,顾显仁自然一听就懂,当下他便微笑着道:“那么多人虎视眈眈,为兄就不去凑那热闹了,整治驿站弊端之事是得罪人的差事,他们未必会全力协助,有这份功劳,为兄就知足了。”

    “也好。”胡万里点了点头,道:“僧多粥少,反而不显,有义安兄臂助,驿站整治小弟也能轻松不少。”

    两人闲聊一阵,便闻报福建布政司右参议陈东潞、按察司副使张季才、儒学提学副使何励盛三人到了,两人忙起身迎了出去,因皆是身着便服,也就省却了官场上的繁文缛节,胡万里官位最低,自然清楚他们便服相见是为了照顾他的情面。

    五人一番介绍见礼寒暄之后便入了厅堂,入席排座又是一番推让,最后却是将知府顾显仁推坐了首席,胡万里自然是忝居未席,落座之后,张季才便含笑道:“自胡大人出任龙溪知县以来,漳州便成朝野瞩目之地,整治驿站弊端,建农学院,试行推广北方官话,桩桩件件皆是利国利民,上惠朝廷下泽百姓之善举,福建合省官员皆是与有荣焉。”

    长着一张国字脸,留着短须的布政司右参议陈东潞亦附和着道:“胡大人年少登科,学识渊博,见识不凡,胆识过人,出任龙溪知县,既是龙溪百姓之福,亦是福建官员之福。”

    胡万里瞥了一眼知府顾显仁,含笑道:“未学后进,岂敢当诸位大人如此谬赞。”

    “胡大人无须自谦。”张季才含笑道:“此番我等巡视漳州,还要多多仰仗胡大人。”

    “张大人这话,下官如何敢当?”胡万里忙谦逊着道。

    “不知诸位上官此番在漳州要停留多长时间?”顾显仁含笑道:“下官也好妥为安排。”

    陈东潞看了他一眼,才含笑道:“筹建农学院,推广北方官话,实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右布政使钱大人,按察使范大人对此亦分外重视,特地令在下三人前来全力协助胡大人办差,事关胡大人前程,事关福建之脸面,福建上下,自当同心协力,将差事办的四面光,八面净,以图上下欢心,皆大欢喜。”

    胡万里看了三人一眼,微微笑道:“诸位大人如此关爱体恤,下官实是受宠若惊,不过,整治驿站弊端,建农学院,推广北方官话,这三份差事,皆要耗费极大的人力物力财力,仅是出人,怕是难以上下欢心,皆大欢喜。”

    “胡大人放心。”陈东潞笑道:“如今没银子能办什么差事,筹建农学院,推广北方官话,福建上下,必然是要人出人,要钱出钱。”

    张季才却是微笑着道:“不过,有一件事,还请胡大人多加留意,农学院虽然地位超然,却也及不上国子监,皇上虽未明定规模大小,却也不能妄与国子监攀比,再则,农学院一旦建成,必然吸纳四方士子,漳州龙溪之繁荣亦将随之远播,正所谓树大招风,此事亦不得不防,有鉴于此,筹建农学院不可一味求大求全,还是jīng巧细致为上。”

第125章 姑妄言之

    听的张季才这话,知府顾显仁暗暗松了口气,这些个大员总算还有点人情味,知道提一句,不过,胡万里却是卯足了劲要大建,这下怕是有热闹看了。

    胡万里确实是卯足了劲要大建,不仅是为了功绩,也是实际需要,美洲的农作物定然是要先在漳州农学院培育的,大明如今气候正恶劣,灾害连绵不断,特别是北方,十年九旱,要快速推广美洲的农作物,就须大量的培训熟悉美洲农作物习xìng的生员。

    除了玉米、马铃薯、番薯这三样农作物之外,还有大量的菜蔬、经济作物都要在漳州农学院落户,仅他的印象中,这一时期传入大明的还有辣椒、西红柿、烟叶、花生、向rì葵等重要的作物,这些作物都的在漳州农学院引进培植成功之后再推广出去。

    还有更重要的水稻的培育,他虽然不懂农业,但杂交水稻的产量高他是知道的,不会种水稻,点拨启发他们还是可以的,漳州农学院作为大明如今唯一的一个海外作物引进窗口,引进推广的任务繁重,既然要建就不可能走jīng巧细致的风格。

    微微点了点头,胡万里才含笑道:“张大人善意提醒,下官感激不尽,不过,农学院的筹建下官已经定了下来,必须大而全,不说与国子监攀比,相差亦不会太悬殊。”

    见胡万里丝毫不留情面,而且不留任何商榷的余地,顾显仁心里暗笑,也不吭声,乐的做壁上观,陈东潞、何励盛二人却是一怔,哪有下官敢用这种语气对上官说话的?

    张季才却是早就领教过了胡万里的厉害,他只是好奇,也有些纳闷,方才这话难道说的还不明白?农学院规模大小的问题牵扯颇广,轻忽不得,略一沉吟,他才道:“胡大人,龙溪月港乃是私港,农学院若是规模过大,对月港而言,非是幸事,还望胡大人三思。”

    见他说的如此直接,胡万里倒对他多了一分好感,当下便笑道:“谢张大人提点,下官亦是迫于无奈。”

    迫于无奈?桌上几人不由面面相觑,难道是嘉靖或者是张璁对农学院的规模有具体的要求?这话谁也问不出口,而且就算问了,胡万里也不会说。

    至于大建农学院是否不利于月港,这事情张季才三人显然不那么上心,有龙溪知县胡万里,有漳州知府顾显仁在前面顶着,哪犯得着他们咸吃萝卜淡cāo心,微微一愣,张季才便含笑道:“筹建农学院乃是胡大人的差事,如何建,建多大的规模,咱们都只是说说而已,最后还是胡大人拿主意。”

    微微一顿,他便接着道:“我还是那句老话,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胡大人若须援手,尽管开口,咱们断无做壁上观的道理。”

    “张大人高义,下官感激不尽。”胡万里甚是客气的道。

    见无人再做声,顾显仁便道:“三位大人舟车劳顿,开席吧。”

    胡万里无视他们的建议,要大建农学院,这无异于是打乱了省里几位大员的如意算盘,谁也料不到在点明国子监和月港对农学院的限制后,胡万里仍是要大建农学院,而且还甩出一句迫于无奈,让他们连一探究竟的机会都不给。

    张季才、陈东潞、何励盛三人的郁闷可想而知,也都意识到这份功劳不是那么好分的,农学院要大建,而且是不逊sè于南京鸡鸣山的国子监,那得多少银子?而且对月港的影响也不小,这事是支持还是不支持?

    要支持就要大把的银子往里扔,三人自然不敢擅自做主,散席回到住处,便立刻写信快马送往福州,六rì后收到的回信,让他们大为意外,右布政使钱宏、按察使范辂两人的回信竟然说胡万里准备向朝廷奏请月港开海!信中明确要求三人详细打探此事,若确有其事,务必令胡万里打消这个念头。

    看完信,陈东潞沉吟了半晌,才看了二人一眼,道:“奏请月港开海,钱大人范大人是从哪里获知的这个消息?不会是讹传吧?

    大明何时开过海?自太祖禁海以来,百五十余年来就没人敢试图废除禁海的祖制,更何况近几年朝廷厉行海禁,卓有成效,东南沿海这几年太平无事,可不正是禁海的功劳?如今才太平几年,有人敢妄言开海?这话也能信?”

    “此事确实有些令人难以置信。”张季才微微皱着眉头道:“空穴来风,未必

    无因。”微微一顿,他才扫了两人一眼,道:“二位,会否是这胡知县为了诓骗月港而撒下的弥天大谎?”

    “月港的人就那么好骗?如此谎言亦会相信?”陈东潞沉吟着道:“再说了,月港哪些人会愿意开海?胡知县诓骗月港又图的什么?骗钱?”

    听的他连珠炮似的反问,张季才登时无语。

    向来极少开口的儒学提学副使何励盛这时缓缓开口道:“张大人说的不错,此事能够传到钱大人、范大人耳中,并引起两位大人重视,自然不会是凭空杜撰,观胡知县的行事风格,素喜别出心裁,想常人不敢想,行常人不敢为之事,月港开海,可谓是异想天开,除了这位喜欢哗众取宠的胡知县,还真是没人敢做如此想。”

    “何大人这话不无道理。”陈东潞当即便问道:“这胡知县抛出月港开海,是何意图?”

    “无非是诓骗月港建农学院罢了。”何励盛侃侃说道:“胡知县要大建农学院,朝廷又不划拨银子,他也没敢指望咱们出这笔银子,自然要寻个苦主,漳州之地,最好的苦主,自然便是月港了。”

    说着,他看了一眼陈东潞,道:“月港之众与盗贼无异,有了银子自然愿意安安稳稳做个富家翁,况且开海之后,他们的店铺生意,船队贸易皆不会受到影响,可谓是一举两得,月港又岂有不动心之理?”

    “月港会相信胡知县这话?”张季才追问道。

    何励盛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胡知县既受张阁老青睐,又为嘉靖帝赏识,不仅升官快,身上的差事也多,要骗月港修建农学院,实是轻而易举,稍加许诺便不愁月港不上当。”

    “如此说来,咱们也无须探问了?”陈东潞迟疑着道。

    “这事能如何探问?”张季才斜了他一眼,道:“就将何大人说的整理一下,送回福州交差,不过,眼下咱们对大建农学院该如何表态?钱大人、范大人在信中根本就没提这茬。”

    听的这话,何励盛不由暗自腹诽,rì后若有差池,岂不是他一个人的罪责?张季才这是明显的想拿他顶缸,这事他如何肯干,当下便道:“方才所言,不过是随意猜测,在下姑妄言之,二位姑妄听之,还是该遵循钱、范二位大人之意探探口风,至于该如何表态,再请示便是。”

    话音刚落,一名随从在门口低声禀报道:“三位大人,龙溪县衙贴出告示,号召漳州缙绅富户为在漳州筹建农学院捐输。”

    捐输?三人听的都是一愣,有月港这个苦主,还何须漳州的缙绅富户捐输?这个胡万里是什么意思?造势?还是想借机捞一笔?

    略一思忖,张季才便道:“咱们现在就去县衙见见这位胡知县,看看他究竟是如何想的?”

    龙溪县衙门前的榜棚里确实是张贴了号召漳州缙绅富户为筹建农学院而捐输的告示,告示着重阐述了在漳州建农学院的意义,当然是从朝廷重农,从为天下士子开一条晋身仕途之路等冠冕堂皇的方面来阐述。

    农学院建在漳州,漳州的士子自然是大为受益,号召捐输的消息一传开,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漳州城,漳州但凡是有生员身份或者是监生身份的,纷纷四处探听消息,并且遣人通知附件州县的亲朋好友。

    对于大明的士子而言,能获得官身的机会并不多,除了正常的科举入仕,就是进国子监了,但国子监如今已滥了,自景泰年间首开捐资入监的先例之后,监生便泛滥成灾,多入如牛毛,想要通过国子监获得官身已是难于上青天,如今农学院能够授予官身,一众有功名在身的士子自然是趋之若鹜。

    事情是明摆着的,捐输的缙绅富户子弟定然是拥有优先进入农学院的资格,这是人之常情,而能够第一批进入农学院的生员自然是占有极大的优势,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问题是捐输多少才合理?

    捐输多少才合理?不仅漳州的士子在为此头痛,漳州的缙绅富户亦是大为伤神,织机大户林维奇同样是为此头痛,这不是赈灾,没有成例可循,送少了定然是不行的,送多了又召人忌恨,毕竟漳州还有不少的织机大户,若是多送,无异于是害人害己,思前想后,他便整理了这几rì调查的织机和织工的情况,随后赶往县衙,去找知县胡万里探听虚实。

第126章 瞒天过海

    县衙三堂,签押房,胡万里正细细的查看着征收田赋的册子,夏税征收在即,他可不敢因为筹建农学院的差事而荒废了知县的本职工作,这年头,知县最主要的工作便是为朝廷征缴赋税,州县官员的考核,首先便是看赋税的征收情况,不能足额完成征税任务,根本就不用指望有什么好考评。

    漳州富足,倒是不用担心完不成任务,胡万里担心的是下面的幕宾以及胥吏欺负他不知实情,恣意妄为,坑害百姓,中饱私囊,却让他背黑锅,因此,他不得不先熟悉各都图的情况。

    门房小厮李风烈这时快步赶至门口,躬身禀报道:“老爷,布政司右参议陈大人、按察司副使张大人、儒学提学副使何大人一道前来县衙视察,不过,三位大人皆是便装前来,亦未乘官轿,摆仪仗。”

    胡万里早料到三人见到募捐的告示便会登门,倒是未想到三人会便装前来,倒是给足了他这个知县的面子,放下册子,他便吩咐道:“开中门,令县衙的官吏衙役恭迎。”说着他便看了伍子顺一眼,道:“拿便服来。”

    张季才、陈东潞、何励盛三人便装前来,自然是为了示好,免除胡万里跪迎的礼节,毕竟以后与这个知县打交道的时间长,若是时时摆上官的威风,这关系怕就难以融洽了。

    三人到的县衙,见县衙中门大开,胡万里带着一众官吏亲到门外迎接,暗忖这个胡知县还是懂规矩的,几人见礼寒暄之后,便在胡万里的恭请下穿堂入室直接进了三堂的签押房。

    叙礼落座奉茶之后,张季才便含笑道:“胡大人为筹建农学院一事而公开募捐,会否影响朝廷的声誉没影响胡大人的官声?”

    这家伙倒是直接,胡万里微微一笑,道:“张大人此言,下官不敢苟同,下官在告示上已有声明,捐输全凭自愿,再则,缙绅富户踊跃为筹建农学院捐输,正是说明他们对朝廷的爱戴拥护,如何会有损朝廷的声誉?

    所有捐输者的姓名,捐输的数额,下官皆会张榜公告,并且在农学院勒石为碑,永为纪念,另外,修建农学院的开支账目亦会如实公开,下官不贪,而且会带头捐输一千两白银,想来亦不会因此而有损官声。”

    听的他带头捐输一千两白银,张季才、陈东潞、何励盛三人不由暗骂其无耻,他这一带头,他们几个捐不捐?福州那些个大员捐不捐?更可恨的他还要在农学院勒石为碑,想不捐都不行,他这个知县都捐了一千两,他们这些个四品官员怎么也得捐个一千二百两吧,得,仅是一帮子官员,他就能募集上万两。

    陈东潞眉头一皱,道:“胡大人一年的俸禄不过数十两,上任不过半年,就捐输一千两,这数额有些高了点吧,难道不怕招惹非议?”

    胡万里微微一笑,道:“朝野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州县官员靠俸禄能过rì子?下官不做掩耳盗铃之事,但求问心无愧,誉也由人,毁也由人。”

    见他铁了心,张季才三人不由一阵无语,几句话功夫,就一千多两银子打了水漂,想想就觉的肉痛,这小子心计也忒狠了,连他们这些官员都不放过,更遑论那些缙绅富户了,估计这次募捐的收获绝不会小。

    略一沉吟,陈东潞才谨慎的说道:“漳州市井有流言,说是胡知县要上疏朝廷奏请月港开海,不知是真有其事,还是有人恶意中伤?”

    听的这话,胡万里丝毫也不感觉意外,月港诸多势力并非是铁板一块,奏请月港开海的消息泄露早在他的意料之中,当下他便道:“确有此事,这话确系下官所说。”

    见他竟然毫不遮掩,坦坦荡荡,大大方方的承认,三人不由一愣,这实是有些出乎三人的意料,略微一顿,张季才方沉声道:“海禁乃太祖亲定之祖制,《大明律》,《大明会典》皆明文规定,胡知县身为一县之父母官,岂能信口雌黄?”

    “张大人此言欠妥,上疏朝廷奏请月港开海,怎能说是信口雌黄?”胡万里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的说道:“再说了,月港如今的情形与开海有何区别?奏请开海,也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胡大人确信朝廷会同意月港开海?而且有六成的把握?”陈东潞接着问道。

    “不说六成的把握,月港如何会动心?”胡万里看了三人一眼,直言不讳的道:“诸位大人,

    农学院的修建,因为工期紧,所以造价相对要高,据初步估计,费银约在十数万两上下,募捐所得当有二成,剩下的缺口,谁来填?唯有月港!

    此事,下官与月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诸位大人不会横加干涉吧?当然,若是诸位大人乐意出这笔银子,下官立即将月港踢出局。”

    张季才三人登时无语,这小子还真是狮子大张口,修个破农学院居然要十数万两,这小子准备从中贪墨多少?七八万甚至是上十万的缺口,福州会来做这个冤大头?

    稍一沉吟,一直未开口的何励盛才道:“上疏奏请月港开海,月港必然公之于天下,若是朝廷不允许,则月港如何自处?胡大人可曾思虑过?”

    胡万里微微一笑,道:“下官不过一小小知县,岂敢妄议国事?此事自是先禀报下官恩师,若是事有可为,自然上疏奏请,若是事不可为,念在月港出钱出力的份上,恩师自会善加保全,下官埋头任事便是,何须如此瞻前顾后?”

    听的这话,张季才、陈东潞二人登时恍然大悟,什么上疏奏请开海,都不过是个幌子,这小子是通过修建农学院为月港和张璁牵线搭桥,月港之所以愿意做这个冤大头,是希望籍此攀上张璁这个首辅,难怪两方一拍即合。

    何励盛却甚是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这小子何以对月港的情形如此熟悉?似是早就料到月港会泄露这个消息,抛出月港开海真是为了掩饰月港与张璁的联系?不过,他说的确实是实情,上疏奏请开海,是不可能绕过张璁这个首辅的,作为门生,如此大事他也不可能不请示张璁这个首辅恩师,想到这点,他亦是疑虑全消。

    三人都是隐隐有些兴奋,月港出钱出力修建农学院,张璁作为胡万里的恩师,于公于私,都会对月港加以保全,如此,则等若是朝廷上下联手隐瞒,月港则堪称是稳如磐石,想到这里,三人不由暗松了口气,看来,修农学院这个冤大头,还只有月港来当才最是适宜。

    松懈下来,就的争好处了,陈东潞当下便道:“胡大人,福建好不容易才有如此一个在皇上,在朝廷露脸的机会,我等三人临行之时,钱、范二位大人殷殷叮嘱,对筹建农学院要全力支持,出钱出力,在所不惜。”

    现在才说这话,其意自然是要分功劳了,胡万里虽然鄙夷,却也不想将差事办砸,当下便笑道:“下官发动漳州缙绅富户募捐,可不就是不想让月港专美,诸位大人尽管出钱出力便是,下官定然会加以美言。”

    听的这话,三人不由心满意足,当下便起身告辞。

    在大门目送张季才三人离开,胡万里刚准备转身回衙,门房小厮李风烈便凑上前来,低声禀报道:“老爷,织坊大户林维奇前来拜见,已经在偏厅候了多时。”

    林维奇来了?胡万里微微一笑,他自然清楚对方前来拜访的意图,当下便道:“带他去签押房。”

    回到签押房,胡万里刚刚落座,林维奇便快步躬身身进来,跪下道:“草民林维奇拜见县尊大人。”

    胡万里瞥了一眼他那浑身的肥肉,笑了笑,道:“林员外无须多礼,坐着说事吧。”

    “谢老父母恩典。”林维奇谢恩之后才费力的爬起落座,随后便欠身道:“禀县尊,草民奉县尊之命调查漳州城织机、织工情况已有初步结果,漳州城拥有五十张以上织机的缙绅富户共计三十三人,雇佣织工总计在六千人上下。”

    听的竟然有六千织工,胡万里不由微微点了点头,这个数字比他估摸的还要多,略一沉吟,他便道:“林员外想过没有,若是这六千织工闹事,会是何光景?”

    闹事?林维奇不由一愣,这事他压根就没考虑过,当下他便躬身道:“回县尊,织工多是女工,如何会闹事?”

    胡万里哂笑着道:“女工?这些女工就没有丈夫,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压榨无度,欺凌过分,会不会有人为她们出头?不是本官吓唬你,稍有一丁点引子,这些被长期压榨的织工就能酿成大乱,你们这些为富不仁的机主自然是首当其冲,本官亦要跟着受牵连。”

    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本官准备从织工中抽调人手成立一个织工公会,以维护所有织工的正当权益,诸如不受打骂,不受侮辱xìng惩罚,要求合理的工钱等等,林员外以为如何?”

第127章 无聊嘉靖

    听的这话,林维奇脸上的肥肉不由抽搐了几下,这什捞子的织工公会真要成立起来,他们这些机主的好rì子怕是就到头了,每个机主面对就不是自己作坊那百余数百个织工,而是全城的六千余织工,用脚想也知道,那些个织工定然会要求长工钱,要求缩短上机的时间,要求这样,要求那样,比长工还难侍候。

    他连忙挤出一副笑脸,道:“县尊大人见微知著,事事防患于未然,实是龙溪百姓之福,不过,那些个织工皆是不识好歹的刁民,若是成立织工公会,必然会得寸进尺,要挟机主甚至是祸乱地方,草民恳祈老父母三思。”

    胡万里微微笑了笑,却是没有吭声,组建织工公会,这时候确实有些过早,毕竟那些个织工没有什么自觉xìng,也容易被人利用,他之所以提出此议,不过是恐吓而已。

    见胡万里不吭声,林维奇一转念便明白过来,根子在募捐上面,他忙陪着小心道:“草民此次前来拜见大人,还有一事恳祈大人点拨,修建农学院捐输一事,无定例可循,小的们着实不清楚,捐输多少适宜,还望县尊稍加点拨。”

    胡万里心里也没底,不清楚究竟收多少才适宜,微微沉吟,他才道:“你方才所说的数字可有详细的统计?”

    “有,草民岂敢信口开河?”林维奇说着便将整理好的资料呈了上去,胡万里瞥了一眼,见各个织机大户的姓名、织机数量,织工数量皆罗列的清楚明白,不由微微点了点头,略微沉吟,他才道:“林员外以为捐输多少较为适宜?”

    听的这话,林维奇稍一犹豫,才迟疑着道:“一共有三十三户,五十两银子一户,大人看如此是否妥当?”

    胡万里瞥了他一眼,道:“一台织机一rì能赚多少?”

    听的这话,林维奇隐隐觉的不妙,但这事人尽皆知,他也不敢隐瞒,稍一沉吟,便道:“回大人,rì夜不停的情况下,一台织机五rì可织布两匹,扣除人工,原料,损耗等开支,利润约在五钱银子,若再扣除各种税费,当在三钱五厘银子左右。”

    这各种税费可真够狠的,胡万里自然料想不到这所谓的税费还包括给他这个知县老爷三节两庆的陋规在内,略微沉吟,才道:“就按机子收罢,一台织机一两银子。”

    按机子数量收钱,既公平,也能多收,这笔账胡万里根本不用算,林维奇织机多,如此收法自然吃亏,他心里不由暗骂,这县尊大人不去经商真是可惜了的,锱铢算计比账房还厉害,心中虽然腹诽,他却不敢稍有迟疑,忙躬身道:“县尊体恤,实是小的们的福分,小的马上召集众织机大户宣扬县尊的仁厚。”

    胡万里点了点头,道:“也不让你们白捐,凡捐输在百两银子以上的,皆有机会取得一个举荐入学的名额,此番捐输举荐名额总计一百名,四十名按捐输的数额次序赠送,另六十名公开摇号赠送。”

    听的捐输的举荐名额只有一百名,林维奇不由颇觉失望,这名额显然是太少了点,不过转念一想,也正因为少,才弥足珍贵,由此可见农学院的门槛相当高,想进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一百两对普通百姓而言不是个小数目,但对他们织机大户而言,根本不算回事,只是这公开摇号是什么意思?他清楚这事他有宣传的责任,可不敢不懂装懂,当下便问道:“小的愚钝,不知县尊所说的摇号是。”

    胡万里含笑道:“跟抽签抓阄差不多,本官届时亲自主持摇号,捐输一百两以上,又没获得举荐名额者,皆有机会通过摇号获的举荐名额,机会均等。”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农学院工期紧,捐输不容拖延,明rì一早,榜棚就会张贴出第一份捐输名单,本官希望明**们织机大户也能上榜。”

    “小的回去就将县尊的话转告众人。”林维奇忙躬身道:“还有一事,小的斗胆问一下,这捐输能否追加?有无期限限制?”

    “一个月为期,允许随时追加。”胡万里轻笑道:“前四十名的名单随时更换,皆是张榜公开,本官做事,明明,另外再说一句题外话,农学院的举荐名额大家要多加珍惜,不要乱送人,一个名额怕是二百两银子也抢不到手。”

    胡万里别出心裁的募捐方案一出台,立刻就在漳州城引起了轰动,引起的直接结果就是原本只想捐输五六十两的,如

    今通通都准备咬牙捐一百两,谁都意识到这农学院的名额珍贵,增加几十两便能够有机会摇号获的举荐名额,谁不想试试运气?

    一月之期,更是将捐输的范围扩大到了附近的府州县,有亲朋好友在附近泉州、cháo州、汀州、龙岩、新化、永chūn等府的,纷纷遣人快马快船报讯。

    次rì一早,县衙大门口的榜棚里便张贴出了首批捐输者名单,姓名、籍贯、捐输数额皆记录的清清楚楚,一张贴出来立刻就引来无数人的围观,首批捐输者的数额并不是很高,最高者就是胡万里自己,一千两,其次才是林维奇,捐了五百两,人数也不多,看起来密密麻麻一长串,却只有五十余人,除了三四个高于一百两的,其余都是一百两。

    次rì,张贴的捐输者名单便多了不少,不过,却并无大数额,最高就只一百五十两的,而且多是五两、十两、二十两的,对此情形,胡万里并不着急,月港都还未出手呢。

    断断续续的零星捐输持续了四rì,第五rì,情形便为之一变,三百到一千的大额捐输频频出现,前面几名便是谢、严、洪、林、杨几姓,不用看籍贯,漳州的缙绅富户也皆知是月港的出手了。

    十rì后,随着泉州、cháo州、汀州、龙岩等周边府县的缙绅富户赶来,前四十名最低的数额都已是三百两以上,胡万里心里清楚,募捐到这时候已经接近尾声。

    粗粗统计,捐输的数额已经超过三万两,胡万里不再犹豫,立刻按照赶出来的规划草图开始在城里城外买地拆迁,手头有银子,而且又是募捐所得,在拆迁征地之时,他自然是公平买卖,以免招惹非议。

    堪堪过了半个月时间,福州的大员以及周边的府县官员开始陆续捐输,而且数额尽皆是一千两以上,不过,胡万里却未将这些官员名单张贴出来,这事公开出来影响不好,还是该顾忌一些。

    当然,对于这些捐款的官员,他自己另外建了一个账本,但凡捐款的这些官员,不是同坐一条船的,便是刻意向他示好,攀交情的,不仅要记好名单,还要仔细甄别,加以琢磨,这些人情以后都是要还的。

    对于农学院的施工,胡万里基本是甩给了月港的人去负责,募捐的五万两银子,除了拆迁征地的花费之后,胡万里仅仅只给月港留了一万两,余下的三万余两,他也不敢收入腰包,尽数入了县衙银库。

    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他可不敢再来一次募捐,这次募捐虽说数额庞大,但官员和月港的就占了一半,整个漳州以及周边府县的缙绅富户士子一共才两万多两,若是再募捐的话,不仅坏了名声,也收不了多少银子,犯不着。

    进入六月,天气越发的热了起来,胡万里却是一天到晚忙的脚不沾地,农学院的修建,夏粮的征收,汉语拼音的推广,还有县衙南监的翻修,府学的修缮,处处他都的cāo心,而且很多事情还必须躬亲。

    知府顾显仁、布政司右参议陈东潞、按察司副使张季才、儒学提学副使何励盛也都没闲着,各自被安排了监工助理顾问的差事,一天到晚也跟着忙乎,他们本就是来分功劳的,自然不会有异议,要闲着没事,那才叫郁闷。

    地方州县忙着催征夏税,京师却也没闲着,南北分祀的郊祀典礼最终以嘉靖帝的完胜而告终,五月,嘉靖下旨,命建圜丘于南郊,其北为皇穹宇,建方丘于北郊,其南为皇祗室,作朝rì坛于东郊,建夕月坛于西郊。

    进入七月,嘉靖突然又下旨在京师修建历代帝王庙,看到这道旨意,张璁一张脸登时就皱的跟苦瓜一样,这才刚刚建了天地rì月四坛,紧接着又建帝王庙,这rì子还要不要过了?帝王庙可不是一般的庙宇,建筑等级是最高的,每个细节都必须极为考究,可不是十数万两银子就能拿得下来的,至少得数十万两。

    虽然心中极度不满,但张璁却连半个字也不敢吭一声,倒不是胆子小,而是这道旨意根本就没法驳斥封还,天地rì月四坛是皇帝祭神的地方,太庙是祭祀皇室直系祖先的地方,帝王庙则是祭祀三皇五帝和历代帝王的场所,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南京有帝王庙,běi jīng岂能不建?

    张璁心里很清楚,嘉靖这是刻意让他难堪,就是因为嘉靖要设坛斋醮,他说没钱,结果嘉靖不提设坛斋醮之事,却下旨建帝王庙,你不是说没钱吗,这帝王庙你建还是不建?

第128章 家难当

    在内阁值房默神思忖了半晌,张璁才令人去将户部尚书梁材、工部尚书章拯唤来,再没钱,这帝王庙也必须建,嘉靖喜欢在祭祀上大做文章,这帝王庙迟早得建,如今国库空虚,此时建还能省点银子。

    再说,以嘉靖的xìng子,不建这帝王庙,他也会另生事端,找出其它冠冕堂皇,不是急务却又大费钱财的事情来令他难堪,与其如此,还不如咬牙将帝王庙建了。

    不过半个时辰,梁材、章拯两位尚书便联袂而入,见礼之后,张璁也无心客套,当下便将嘉靖的旨意递给二人,道:“你们看看,这是皇上才送来的旨意。”

    工部尚书章拯本就反对南北分祀,在郊祀集议中是坚决反对的,如今天地rì月四坛还未建成,嘉靖又要建历代帝王庙,他当即便沉声道:“帝王庙规制极高,不论是用料还是做工皆极为讲究,如今天地rì月四坛仍在建,且不说银子是否充足,就是这木料、石料也输送不及,工匠亦难以调配。”

    “工部难,户部更难。”户部尚书梁材轻叹了口气,道:“这几年新政举措尚未见效,开支却是年年增加,太仓库存银逐年减少,着实是入不敷出,就那么点存银,总得留点以防万一吧?”

    说着,他看向张璁,道:“张阁老,您看,着工部、户部的给事中将这道旨意封还奏报如何?或是延后两年也行,等缓过劲来再说。”

    “皇上那xìng子,封还旨意只能是适得其反。”张璁苦笑了一下,道:“尊旨修吧,工部做个预算出来,看看要多少银子?”

    一听这话,梁材不由急了,忙道:“张阁老,这口子可不能开,兵部、工部、户部多少比这事急的多的差事,户部都硬顶着不拨银子,这口子一开,太仓库那一百六十万两立马就会见底。”

    张璁瞥了他一眼,道:“你说的是老库那一百六十万两?外库的呢?”

    听的这话,梁材不由一愣,道:“张阁老何必明知故问,两庑外库那二百余万两是已经票拟批红,下半年都要开支出去的,如何能够动用?”

    “不外乎是拆东墙补西墙。”张璁淡淡的道:“老库的存银已经从六百万锐减至一百二十万,不能再动了,就将外库的先挪挪,皇上重视祭祀,帝王庙迟早要修,眼下国库空虚,还能节省几个。”

    略一沉吟,梁材才试探着道:“张阁老,去年三月内承运库中官向老库借支了六十万两,能否让内库?”

    张璁瞪了他一眼,道:“当初你根本就不应该同意。”

    不同意?不同意行吗?梁材不由一阵腹诽,沉吟半晌,他才道:“外库那些票拟批红的,挪谁的好?是逐个削减,还是选择数额适当的砍掉?”

    张璁尚未开口,一个中书在门外怯怯的禀报道:“首辅大人,有皇上批转下来的急件。”

    听的这话,张璁心里不由一跳,略微沉吟,才沉声道:“送进来。”

    嘉靖批转下来的是次辅桂萼的奏疏:往岁不登,人至相食,朝廷大发帑藏,费数十万金而不能致数万之粟,原因是未尝预备。今请皇上敕户部发帑银数十万给天下,及时收鬻麦豆,可得数万,而小民因得易钱以为生,足以需他rì赈饥之用。同时建议四事:随时查放米粟、因地置仓、兼收杂粮、通融本折。

    下面是嘉靖的朱批,此乃体国裕民、安边备荒之急条,令如议行。

    细细看完,张璁顿觉手摇心颤,半晌才轻叹了一声,道:“无须议了,就用老库的银子,花它个海落河干,大家都省心。”

    “张阁老?”梁材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忙站起身来,张璁看了他一眼,将奏疏递了过去,道:“尊旨划拨吧,这些年灾害不断,置仓买麦,迫在眉睫,虽然所费不菲,却也不宜耽搁,赶紧的划拨下去。”

    粗粗一看,梁材脸sè亦是一变,道:“张阁老,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各地灾害不断,西北又频频用兵,岂能不预留一点存银?置仓买麦,这可是个无底洞!”

    “今年的夏税不是马上就要解押进京了?”张璁不胜其难的说道:“将明年的开支都压下来。”

    微微沉吟,梁材才斟酌着道:“张阁老,收鬻麦豆之银,似是无须如此着急,毕竟之前无例可循,大可先拨十数万下去看看效果,还不至于海落河干。”

    “半rì之内,连着两道旨意

    ,大用难道不觉的蹊跷?”张璁瞥了他一眼,沉声问道。

    “大用是当局者迷,只想着为太仓库留点压库的银子。”半晌未开口的章拯缓缓说道:“皇上这是在置气,张阁老的意思是扬汤止沸,太仓没了银子,皇上的气也就消了。”

    “以道看的透彻,说的却不对。”张璁苦笑了下,才道:“皇上不是在置气,而是在逼迫我就范,前几rì,皇上要在钦安殿设坛斋醮,yù调拨三十万入内库,我说户部没钱。”

    听的这话,两人亦跟着苦笑不已,难怪嘉靖在明知国库空虚的情况下要建帝王庙,可这桂萼上疏奏请置仓买麦豆又是怎么回事?是嘉靖指使?还是这桂萼觊觎首辅之位,乘势而动?这才太平了几rì,难道一场新的阁权之争又将拉开序幕?

    沉吟半晌,梁材才开口道:“建帝王庙,划拨银钱置仓买麦豆,这两件事皆大有斡旋的余地,或可拖延,或可分批,由此可见皇上并非是不顾实情,张阁老又何须置气?不如下官进宫去觐见皇上,诉诉苦,划拨十万两给内库?”

    “不妥。”章拯毫不犹豫的说道:“我赞成张阁老的做法,宁愿将太仓的银子花光,也不划拨给内库。”

    梁材微微一愣,才正容道:“国事如此艰难,岂是置气的时候?皇上要在钦安殿设置斋醮,无非是为了祈嗣,这也无可厚非,有了子嗣,自然便不会再迷恋斋醮。”

    “大用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章拯毫不客气的说道:“设坛斋醮才是真正的无底洞!若是因为祈嗣斋醮得子,皇上岂非更加青睐沉迷斋醮?这几年因谏言斋醮获罪的言官比比皆是,难道大用视若无睹?咱们又岂能再助长此风。”

    “子嗣是大事,不论皇上采取何种方式祈嗣,都无可厚非。”梁材说着便看向张璁,道:“张阁老,恕下官直言,皇上xìng子刚毅,用此法子逼迫张阁老,可谓是用心良苦!如今一系列新政正逐步展开,一旦半途而废,后果不堪设想,下官恳祈张阁老三思。”

    张璁此时已是静下了心来,嘉靖转批的这份桂萼的奏疏,不仅是在逼迫他就范,也是很明显的敲打他,以桂萼取代的他的首辅倒是不至于,这一点自信他还是有的,否则也不敢与嘉靖硬顶,不过,要防着嘉靖扶持桂萼来牵制他,嘉靖暗示的或许就是这个意思,他可不想处处被人掣肘,如今必须的向嘉靖妥协,桂萼也必须的清理出内阁。

    沉吟半晌,他才看向章拯,道:“以道xìng情刚直,不附和南北分祀,皇上心中已然不喜,帝王庙的预算无须太抠,工部事务繁杂,若是摊上一个只知媚上的主官,户部的rì子可就更没法过了。”

    “张阁老点拨之恩,下官定会谨记于心。”章拯忙起身一揖道。

    微微点了点头,张璁才接着道:“大用说的不无道理,没有皇上的支持,我这个首辅也做不长久,倒不是贪恋权位,皇上继位以来推行的新政如今已是关键时刻,若是为了一己之清名而令新政半途而废,实是大明之罪人,既愧对皇上的擢拨之恩,亦无颜面对百官同僚,更无颜回籍见家乡父老。”

    说着他从公案的抽屉里取出一叠银元,微笑着道:“这是你们户部、工部的宝源局、宝泉局铸造的银元,你二人看看。”

    银元?梁材、章拯对视了一眼,便上前各自拈起一枚细看,这银元sè泽润白柔和,正面写着嘉靖元宝,上面一行小字,工部宝源局造,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库平七钱二分,背后则是一副团龙图案。

    梁材管着户部,立刻便反应过来,急切的道:“张阁老,朝廷准备革新钱法,发行银币?这是准备在全国推广银币?”

    “不错。”张璁点了点头,道:“五月,漳州龙溪知县胡万里经我转呈的钱法九条,皇上已经同意,推广银币只是其中之一,这是宝源局、宝泉局赶铸出来的样币,连皇上也还未能见着。”

    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原本是准备明年才开铸发行的,如今只能是提前了,银币乃是皇上首创之举,这彩头自然是免不了的,明rì进宫,我就恳祈皇上下旨,先铸造三十万枚银币给内库。”

    听的这话,梁材不由暗赞了一声,这法子好,双方都有了台阶下,不过这一枚银元只是七钱二分,三十万枚不过才二十一万余两,而且只是九成的成sè,这算盘打的倒是够jīng,只不知嘉靖是否肯就此揭过此事?

第129章 完败

    次rì,乾清宫,西暖阁。

    嘉靖细细把玩了一番手中的银元,对嘉靖元宝四字尤觉满意,再次端详了一番,他才瞥了一眼跪在下面的张璁,道:“秉用无须多礼,平身,赐坐。”

    “谢皇上恩典。”张璁起身落座后,便躬身道:“银元的铸造推广须一段时rì,微臣拟让户部先行铸造三十万枚移交内库以积累经验,还望皇上允准。”

    低头了?嘉靖微微一笑,很快又收敛了笑容,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银元,这一枚才是七钱二分,三十万枚?跟朕打马虎眼呢,微微沉吟,他才问道:“这银元可是九银一铜?”

    “回皇上。”张璁忙躬身道:“宝源、宝泉两局铸匠经多番铸造比对,**银,十一铜亦可,考虑是首批银元,这才用九银一铜。”

    见他答非所问,嘉靖不由轻蹙了下眉头,才道:“朕记得,好像所有的库银皆是九六以上的成sè,对吧?”

    “回皇上。”张璁低头道:“微臣与铸造局的反复查验过,铸造一枚银元,获利可得三分。”

    虽然仍然是答非所问,但嘉靖却是被这个数字吸引住了,铸造一枚银元只有三分的利?那铸造一千万枚才多少银子?三十万两?这能济什么事?微微沉吟,他才道:“两京约莫能铸多少枚?”

    听的这一问,张璁不由暗松了口气,忙谨慎的说道:“回皇上,朝廷每年岁入约在五百万两,仅此一项便是七百万枚,再加上私人手中存银,一旦开铸,京师年铸一千万枚,当无问题。南京虽无岁入,但繁华远胜京师,工匠数额亦远超京师,可年铸二千万枚。”

    三千万枚,一年就是九十万两!嘉靖不由砰然心动,九十万对朝廷而言已经不是小数额了,微微沉吟,他才道:“银元的成sè毕竟不如银锭,商贾百姓是否乐意接受?”

    “回皇上,九成的成sè已然不低。”张璁沉声道:“除了库银,市面流行的各类银锭能有八五成sè已然算是上等,银元成sè高,规格一致,携带方便,又无异地汇兑之损耗,一经推出,必然大受欢迎。”

    嘉靖微微点了点头,才道:“开铸吧,先铸四十万送入内库。”

    见嘉靖又将话题绕到这数额上来了,张璁不由大感头痛,当即便道:“皇上,收购铜钱重铸明年一开年亦将随之展开。”

    嘉靖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钱法革新确实不宜拖延,不过,收铸铜钱之事,不可如此着急,明年才开始推行银元,缓一年吧。”

    见嘉靖是铁了心不肯让步,张璁亦觉无奈,他倒不是在乎十万银元,而是在乎嘉靖的态度,若是不能各退一步,此番抗衡便是完败,嘉靖以后只会得寸进尺,内阁亦会形同虚设,当下他便默不吭声。

    见这情形,嘉靖将话题一转,道:“桂萼的上疏,你觉的如何?”

    见他又将桂萼点出来,张璁不由心里一沉,嘉靖如今才二十出头,心xìng不稳,耐心有限,可别惹恼了他,当下他便躬身回道:“实乃老成谋国之言。”

    嘉靖点了点头,道:“桂萼有些想法还是很有见地的,不过,他只知花钱,不知赚钱之难,这样的人才,大明不缺,大明缺的是既能花钱也会赚钱的人才。”微微一顿,他才轻叹了一声,道:“不当家,不知道家难当,朕有时候真是挺羡慕武宗皇帝的。”

    羡慕那个荒废朝政,重用内侍的正德皇帝?张璁心里不由一跳,嘉靖这是在威胁他,威胁朝中所有反对他崇尚道教的官员,他也不敢再坐着,忙起身跪下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国事艰难如此,实是微臣无能,恳祈皇上降罪。”

    嘉靖盯着他足有移时,方才开口道:“罢了,平身。”俟其起身落座,他才接着道:“你是朕一手擢拨任用的,朕也不与你兜圈子,朕没什么其他爱好,就只崇信道教,历来帝皇,崇信道教的不乏其人,东晋哀帝、简文帝,北魏明元帝、太武帝,唐高宗、玄宗,宋徽宗皆崇信道教,没见因此而亡国的。

    朕身为天子,难道连一点喜好也不能有?叫他们别有事没事的呱噪,也别时时处处耍小心眼掣肘,朕还没昏聩到因崇信道教而荒废朝政的地步。”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张璁哪里还敢多言,忙躬身道:“微臣谨尊圣谕。”

    嘉靖心里清楚太仓库银子不多,钦安殿设坛斋醮也用不了三十万两白银,之所以刻意如此,是因为朝中的大

    臣言官不时又蹦出一个上疏谏言,指责他迷恋道教,弄的他不胜其烦,索xìng制造机会挑明了说,让张璁这个首辅去约束京师百官,同时也敲打一下张璁,让他清楚,阁权必须得服从皇权。

    见张璁服软,嘉靖亦不为己甚,不想再延续这个话题,看了一眼手中的银元,他很自然的想到了倡议钱法革新的胡万里,微微沉吟,他才道:“农为国之本,农学院又是未有之创举,朝廷应该大力扶持,如今已是七月了,漳州农学院的筹建可有进展?”

    张璁正满心的沮丧,听见嘉靖问起农学院事宜,忙打起jīng神道:“回皇上,筹建农学院一事,因皇上没明确规格,工部不敢造册,微臣亦不敢擅自划拨筹建款项。”

    嘉靖听的一呆,登时就有些恼怒,道:“农学院之生员考核优异者授予官身,这规格还要如何明确?”

    张璁本就是为胡万里私自募捐筹建农学院铺路,一见嘉靖语气不善,又怕他迁怒工部尚书章拯,忙躬身道:“皇上息怒,是微臣担心招惹闲话,未催促工部,所幸胡万里见到邸报后,已自行募捐筹建,农学院如今已经开工。”

    募捐筹建?嘉靖瞥了张璁一眼,道:“秉用授意的?”

    “微臣不敢。”张璁忙躬身道:“农学院规制不在国子监之下,微臣岂敢如此妄为。”

    “妄为也是你们逼的。”嘉靖毫不客气的说道,微微沉吟,他才好奇的问道:“他募集了多少银子?”

    “近六万两。”张璁说着便将胡万里汇报的募捐情况详细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嘉靖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丝浅笑,道:“募捐他也能如此别出心裁,倒也没坏了朝廷的名声,那一百个农学院生员的名额就算是朕赏的。”

    这等若是替胡万里善后了,张璁忙躬身道:“微臣代胡万里叩谢皇上隆恩。”说着就起身要跪谢,嘉靖摆了摆手,含笑道:“罢了,他亦是情不得已,剩下的缺口,你们要及时补上。”

    “微臣尊旨。”张璁忙躬身道。

    出了乾清宫,回到内阁值房,张璁便提笔给胡万里写了封信,将陛见嘉靖提及他的情形说了一遍,又将铸造银币的情形简约说了下,最后自然是免不了训斥一顿,要他凡事思虑周全,但凡大事先汇报。

    有事话长,无事话短,一晃就到了年底,进入腊月,京师是大雪纷飞,漳州却是冬rì融融,恍如阳chūn三月。

    腊月初八,胡万里一早就赶往东门为福州来的布政司右参议陈东潞、按察司副使张季才、儒学提学副使何励盛三人送行,这三人前来漳州已经半年,年关将至,自然是要赶回福州过年的。

    回到县衙,胡万里便将县丞、主薄、典史召集到三堂签押房,待的三人到齐,他才含笑道:“今年诸位都跟着辛苦了一年,客套话我就不说了。”说着,他从怀里取出四张银票,道:“年关已近,这是我许诺给你们的养廉银,乘着眼下物价未涨,拿去购置年货吧。”

    三人还真未想到胡万里会当真给他们发银子奖励,不由都有些迟疑,县丞张明贤躬身一揖,道:“协助堂翁乃是下官等职责所在,廉洁奉公亦是为官之准则,历来皆是下官等孝敬堂翁,如何敢收堂翁的银子。”

    胡万里微微一笑,道:“君子爱财,取之以道,本官也爱财,白花花的银子送出去也心痛。不过,身为主印官,既然承诺了自然要言出必行,本官不知道你们是否还有中饱私囊之事,但最近一段时间,本官在城中微服私访,诸位的官声还不错,县衙的名声也还好,这是你们应得的,也是本官该赏的,都收下,好说正事。”

    听的这话,三人都抱着过年拜年的时候再送回去的打算,一个个上前接过银票,待的三人落座,胡万里才微笑着道:“年关将近,该忙的都忙完了,如今也就等着封印过年了,在城里忙碌了大半年,我想去下面各驿站递铺转转,这几rì,衙里事务就交由你们负责。

    另外,农学院的修建如今已全面展开,因为赶工期,过年休息的时间只五rì,这段时间,便是封印期间,也该每rì去看看,对于南京来的工匠,要妥善安排,工地亦要安排衙役轮值。”

    三人心里都清楚,县尊这是要出远门,什么到下面各驿站递铺转转,那纯粹是哄鬼,县丞张明贤略一迟疑,便道:“堂翁何时能够回来?”

    胡万里笑了笑道:“自然要回县衙过年。”

第130章 东兴匠人

    小琉球,东兴港。

    腊月十三,一大早铁匠张四器便早早起床升炉子开火,放了一壶水,他便开始整理今rì要打制的铁料,东兴港的冬天并不冷,虽然已近年关,他仍只穿了一件夹衣,听的动静,他老伴、两个小子,两个丫头都跟着起身出来忙活。

    张四器是南京工部军器局的军匠,在吴家许诺帮其逃籍,并办理民籍的诱惑下,举家来到东兴港,与他一同逃籍的,还有另外四户军匠,都是平rì里关系极好的,之所以赶如此冒险,一则是出于对民籍的渴望,再则是因为与吴家的三管家沾亲带故的,不虑上当被骗。

    军器局的军匠年年都有人逃籍,这不是什么新鲜事,以前他们没有门路,只有羡慕嫉妒的份,遇上送上门的机会,他自然不愿意错过,他可不想张家世代都是匠户,不为他自个着想,还的为儿子着想不是。

    水烧开了,大儿张雨石赶紧的泡了一壶茶送了过来,极少见儿子如此殷勤,张四器不由看了他一眼,道:“无事献殷勤,有什么事赶紧的说,一会儿就要开工了。”

    张雨石咧嘴一笑,才道:“阿爸,听他们说开年要招水手,我想去试试。”

    去做水手?张四器将茶壶一放,没好气的道:“老子宁愿让你当一辈子工匠也不会让你去出海,乘早熄了这念头。”

    “咱们家来这里已有半年了,什么时候听说过船出事?”张雨石轻声的嘀咕着道。

    “不知道天高地厚。海上行船那是闹着玩的?出了事,别说尸骨了,连音信都没有一个。”张四器说着便道:“不愿意学手艺,阿爸不逼你,这地方还可以开荒种田,你立个户开荒去。”

    “开荒种田哪有打造枪管赚的多?”张雨石说着便转身走了。

    看着儿子的背影,张四器不由微微有孝愣,东兴港对工匠极为重视,工钱也开的高,他一家忙活一个月能够有五两银子的进项。确实是比开荒种田强远了,可他一家从南京来到这偏僻的地方,不就是为了去掉这个匠籍?

    这地方还真是有些让人看不透,自顾倒了杯茶,他不由有婿神,他一家是六月在这里安家的,虽说是被骗了,但这里不仅工钱开的高,而且东西也丰富。就是人太少了,没有人气。

    不过。这半年来每月都有船只不断的送人过来,工匠、灾民、郎中、船员水手都有,如今这小港已经有六百人了,也不知道吴家想做什么?这事情他管不着,也不想刻意去打听,对他们来说,知道的越少越好。

    吃过早饭,张四器便带着两个儿子开始忙碌起来,如今不再是为军器局交任务。东兴港是明码标价的购买,他的积极xìng自然高,当然,对枪管的质量也更为上心,各人的枪管都有戳记的,若是在五十发之内炸膛,将处以十倍购价的惩罚。不上心是不成的。

    还不到午时,码头突然传来一阵欢呼声,张四器手头活计正紧,搁不开手。便吩咐道:“三丫,去码头上看看,出了什么事?”

    没多长时间,三丫便一路小跑着回来,兴奋的道:“阿爸,是运年货的船回来了,有肉有糖有鞭炮,还有好多花布,阿爸,今年能不能做件新衣服?”

    “好,阿爸忙完就去买布,给你们一人做一件,都穿新衣服过年。”张四器乐呵呵的道,他手头从来没象现在这样富裕过,半年就积攒了二十多两银子,自是难得大方一回。

    “我不要衣服,我要鞭炮和糖。”二小子跟着道。

    “都买,今年过个闹热年。”张四器一边应着,手头一边忙着锻打枪管,待的枪管初步敲打成型,他将里面的钢芯抽出来丢进水桶里,又将枪管扔进炭火里,才抬起头问道:“就是送年货的船来了,值得他们那么高兴?”

    “哦。”三丫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听说大东家也随船来了。”

    “吴家来人了?是四公子吗?”张四器有些急迫的问道,这地方虽好,却是太偏僻了,人也太少了点,再一个私铸火器也让他有些不安,如果可能的话,他是不愿意留在这地方的,如果不可能离开,就得为几个孩子早做打算。

    “不是吴家的人。”三丫细声细气的说道:“听说大东家叫少爷来着。”

    少爷?张四器听的也有些迷糊,叫老爷的多,少爷这个称呼还真是没听说过,难道东兴港不是吴家的?张四器微微一愣,便道:“少爷姓什么?”

    “不知道,

    那些人都只叫他少爷。”三丫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阿爸,要不我去打听一下?”张雨石自告奋勇的说道。

    “少给我偷懒。”张四器瞪了他一眼,道:“开工。”

    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才没多久,三丫又跑来兴奋的道:“阿爸,陈二叔,王三叔来了。”

    “快请他们到屋里吃茶,阿爸这里完了就过来。”张四器忙交代到,这两人都是跟他一起逃籍的军器局的军匠,今儿前来,肯定是听闻东家到了,想去探探口风。

    将一根枪管的粗胚打完,张四器才封了炉子,直接就进了屋,几人都是数十年的交情,也没那么多客套,见他进来,陈宁静便含笑道:“四哥,咱们来这里已经半年了,四哥有什么打算?”

    张四器看了两人一眼,道:“你们是怎么想的?有话直说,没必要埋在肚子里。”

    “那我就直说了。”陈宁静沉声道:“这地方工钱是高,不过,私铸火器也是朝廷最为忌惮的事情,时间长了,若是走络声,则是大麻烦,如今这情形,急于脱身是不可能的,能不能跟这大东家谈谈,帮他们带一批学徒,出师之后,能放咱们离开。”

    张四器看了他一眼,道:“你也说了,私铸火器是重罪,你认为他们会允许咱们活着离开这里?”

    陈宁静脸sè一变,道:“难道这辈子就困在这地方?”

    “咱们这辈子怕是没什么指望了。”随着话声,李明良和孙家辉走了进来,朝三人点了点头,李明良才接着道:“这地方不仅有咱们军器局的军匠,还有卫所的军匠,后面还有铸炮的,做火药的作坊,听说这是一个专门为海商铸造火器火药的地方。

    咱们这一辈怕是没可能离开这里了,但是不能让晚辈们也困在这里,听说他们要招船员水手,与其让他们在这里开荒种田,倒不如让他们去做船员水手。”

    “出海风险更大。”张四器轻声说道。

    “要说稳妥,自然是开荒种田。”李明良不急不缓的说道:“不过,得作好在这里扎根的准备。”

    张四器看了四人一眼,才道:“眼下讨论孩子的出路还早,大东家的来了,咱们总的去探探口风,说句不好听的,孩子们的出路,未必能够由着咱们。”

    听的这话,几人不由一呆,一愣之后,李明良才道:“没那么严重,他们现在也是有求于咱们,不若我陪四哥去拜访一下大东家。”

    东兴港的大东家自然便是胡万里,在赵长福、刘思武、李健几人的陪同下四处观望了一番,便住进了一栋简陋的木房——总管赵长福的临时住所,赵长福如今可谓是东兴港名符其实的大管家,所有的作坊、码头、船只都归他统管着,唯有防务这一块,他插不上手。

    进屋落座之后,胡万里浅浅的呷了口热茶,才道:“已经大半年时间了,何以东兴港的房屋仍是如此简陋?可是工匠太少?”

    赵长福仍是保持着参随的本分,在胡万里面前不敢落座,当下便躬身道:“回老爷话,这里不缺木材,但木材砍伐之后要风干才能正式修建房屋,如今不过是因陋就简而已,再则这木匠确实也少了点。”

    “东兴港的规模会不断扩大,木匠不能少。”胡万里沉声道:“这事我吩咐吴亦有去办,另外,你也为现有的木匠多安排些学徒。”

    “小的明白。”赵长福恭敬的道。

    胡万里瞥了他一眼,道:“你如今已不是参随,无须站规矩,坐吧。”

    “老爷面前,小的岂敢放肆。”赵长福轻声说道,身子亦是一动不动。

    “跟他们一样,叫少爷吧。”胡万里微微一笑,道:“不拘那些个虚礼,坐。”

    “谢少爷。”赵长福躬身谢过之后,才谨慎的在下首落座。

    “如今这里并不安稳,不宜接家眷过来。”胡万里看着他微微笑道:“你如今正是狼虎之年,纳个妾吧,有没有看上眼的?要不少爷给你从月港买两个过来?”

    “少爷体恤,小的感激不尽。”赵长福含笑道:“小的已在月港买了个小妾,现在厨房忙活,整治晚宴。”

    胡万里笑道:“你不会是买了个全灶的丫头吧?”

    “让少爷见笑了。”赵长福陪着笑道:“拙荆善妒,真要纳个小妾,必然是河东狮吼。”(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

第131章 烧钱

    这家伙惧内?是真惧内,还是借此表忠心,暗示他会将家眷接来?胡万里微微笑了笑,也懒的多想,如今是条件不允许,一旦条件允许,他便会将船队的管理这一块**出去,对于东兴港的管理,必须从制度上完善,仅有忠心是不够的,他毕竟没时间来打理。

    微微沉吟,他便问道:“东兴港的情形如何?”

    赵长福对东兴港的情形可谓是烂熟于心,当即便道:“东兴港如今已有七百三十八人,工匠二十五人,带家属总计是一百三十六人,船员水手,一百二十三人,小厮有一百八十二人,灾民五十户,共计二百六十五人,其他丫鬟以及郎中、yīn阳生等零星还有三十余人。”

    见他张口就来,胡万里不由满意的点了点头,却是半晌没有吭声,才七百多人,他每月用于东兴港的开支就已经在五百两银子以上了,这还是不用发工钱的,若是发工钱,根本就无法支撑下去了,这确实是在烧钱,难怪没有海商动这个念头。

    微微沉吟,他才问道:“火铳火炮火药的工匠各有多少?”

    “军器局和卫所的军匠并不多。”赵长福飞快的说道:“军器局是五户,都是做火铳的,卫所的六户,两户做火药,四户铸火炮。如今,火铳的产量每月能有十二支,火药因为消耗不是很大,仅维持着一千斤的库存,火炮却还未能铸出。”

    这年头产量低,胡万里心里是早有准备的,但五户军匠一个月只能产十二支火铳,这低的也太离谱了点,匠户都是子承父业的,一户军匠可不是一个工匠,很可能是二、三个甚至更多,五户军匠至少是十多个人,平均下来,一个人一月连一枝火铳都不到?

    微微皱了皱眉头,他才道:“火炮铸造的是怎么回事?几个月了,连一门火炮也没铸出?”

    “回少爷。”赵长福忙解说道:“据工匠们说,是没有适宜做泥模的泥土,铸出的火炮砂眼多,不堪使用,已经着人去南京采购了。”

    根本无须用泥模,用钢模最好,胡万里记的很清楚在第一次鸦片战争后,江浙就有人鼓捣出了用钢模铸炮,又快又好,不过,他既不清楚现在能否做出钢模,也不想这个时候就改良火器,毕竟东兴港如今还未能牢牢的掌控在自个的手中,不管怎么说,也得等他手下的这批童子军成长起来再说。

    略微沉吟,他才道:“令他们尽快的将火炮铸造出来,一则用于东兴港的防卫,二则咱们的商船也需要大量的火炮,外面卖的价格太贵了,另外,让他们将jīng力用于仿制将弗朗机炮和重炮上面。”

    “小的马上就吩咐下去。”赵长福忙欠身道。

    “火铳的产量也太低了。”胡万里接着道:“让他们带学徒,一个月十几枝,还不够训练用磨损的,更别说列装了。”

    “少爷,眼下东兴港人手稀缺。”

    “年前在护卫队摸一摸底,不愿意留在护卫队的小厮都去当学徒。”胡万里说着便转了话题,“开荒的情况如何?”

    说到开荒,赵长福不由大为轻松,含笑道:“少爷,这地方不仅气候好,而且土地肥沃,可以说比江南毫不逊sè,那些个灾民皆是赞不绝口,再则,开荒的一应耕牛农具种子,概由咱们提供,而且皆是无息的借贷,开荒的灾民皆是千恩万谢。”

    “开荒是当前的重中之重。”胡万里微微沉吟着道:“至少要做到粮食菜蔬能够自给自足,如此,既能减少船运的压力,也能减少开支,另外,要考虑修建仓库储存粮食,以便于调运周转。”

    “小的尊命。”

    略想了想,胡万里才接着问道:“在东兴港立足已经大半年了,你们与当地土著可有来往?”

    见胡万里提及这事,赵长福迟疑了下,才道:“当地土著甚为野蛮,在北面山脚开荒的农民曾经遭遇过他们三次袭击,死了八个人,伤了十五个,刘思武、李健两人数次带人报复,烧了他们两个部落,杀了他们三十多人,这两个月才安稳下来。”

    胡万里听的一愣,如此大的事情,怎的都未听人禀报?他脸上神情立刻就晴转多云,见这情形,赵长福忙起身跪下,小声的解释道:“是刘思武担心被罚,让小的暂时隐瞒。”

    “刘思武、李健两人进来。”胡万里对外扬声喝道。

    刘思武、李健两人本就候在外面,听的胡万里语气不善,忙快步进屋,一见赵长福跪在地上,登时就明白是与土著交手的事情泄露了,当即便不言声的跪了下来。

    胡万里

    虽说颇为恼怒,但更多的却是震惊,这都是一群才十四五岁的孩子,小的甚至才十三岁,就能跟土著交手?他看了一眼两个还是半大的孩子一眼,沉声道:“谁提议去打土著的?”

    “回少爷,是小的的主意,不关其他人的事。”刘思武忙躬身道。

    “你倒是敢作敢当。”胡万里揶揄了他一句,才道:“第一次与土著交手,带了多少人,多少火枪?”

    “回少爷。”刘思武当即便道:“船员水手三十人,两个中队各出了两个小队,火枪有五十枝,他们的部落位置距离港口不是很远,小的是根据他们晚上烧篝火的时候确定下来的,若不打掉这两个部落,灾民根本不可能安心开荒,小的自作主张,恳请少爷责罚。”

    六七十个人,五十杆火枪,虽说是火绳枪,但对方却是连正规冷兵器都没有的土著,这纯粹是屠杀,这刘思武虽说胆子大,却也并不莽撞,微微沉吟,胡万里才有些诧异的问道:“那些船员水手听你的命令?”

    “是小的下令,让他们听从刘思武安排的。”赵长福情知躲不过去,忙主动开口道。

    “回少爷,小的也是力主拔掉他们的部落,还请少爷一并责罚。”李健亦赶紧说道。

    胡万里看了三人一眼,道:“战损如何?”

    “被骨箭shè伤了六个,如今已然无碍。”刘思武小心翼翼的说道。

    既然已经打了,仇怨也已经接下了,胡万里还能说什么?让那些童子军有机会见见血也是好事,略一沉吟,他才道:“守护东兴港的安全是你们的职责,这事并未做错,错在不及时禀报,赵长福罚工钱三月,刘思武、李健两人计过一次,再犯错,你们就去做小队长。”

    见胡万里轻轻将此事揭过,三人皆是一阵欣喜,齐声道:“谢少爷开恩。”

    微微沉吟,胡万里才道:“小琉球有不少的土著,不能一味的杀戮,得想法子与他们沟通,不能将jīng力花在土著身上,咱们损耗不起,能与他们和平相处才是正途,当然,打上门来了,也没必要客气。”

    “少爷训诲,小的们必定谨记于心。”三人忙躬身道。

    “都起来吧。”胡万里说着便呷了口茶,俟三人落座,他才接着道:“送来的小厮如今都编进了护卫队,难免良莠不齐,也应该有不愿意或是不适合的,回去调查一下,将这些人都剔出来,我另有安排。”

    “小的尊命。”刘思武、李健两人忙欠身道。

    “东兴港的伙食怎么样?”胡万里随意问道。

    听的这话,刘思武略一犹豫便道:“回少爷,及不上月港,除了海味,基本上见不到肉,米饭倒能管饱。”

    有鱼虾这营养也能跟得上,问题是这些人多是来自北方,天天鱼虾怕是吃不习惯,微微沉吟,他才看向赵长福,道:“要大力发展家禽的饲养,特别是鸡鸭,猪,他们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平rì的训练量也大,营养得跟上。”

    “都是小的思虑不周,开年就鼓励灾民饲养家禽。”赵长福忙躬身道。

    胡万里点了点头,看了刘思武、李健两人一眼,道:“这次之所以提前赶来东兴港,是设计了一套全新的队列训练,特别适宜火枪的shè击,后rì开始教你们。”说着,他便站起身来,对赵长福道:“晚饭就不在你这里吃了,去护卫队吃,老规矩。”

    胡万里与一众小厮一同进餐的规矩,赵长福自然是清楚的,听的这话,也不敢相劝,忙跟着起身相送,一行人出的大门,便见的张四器、李明良二人候在门外。

    见赵长福和刘思武、李健三人跟在胡万里身后,张四器、李明良二人自然马上就反应过来,忙上前一揖,道:“小的们见过大东家。”

    见这情形,赵长福不由皱了皱眉头,这两人显然是冲着胡万里来的,他也不敢怠慢,忙介绍着道:“少爷,这二人是造火铳的张、李两位工匠。”

    胡万里点了点头,温和的道:“有事?”

    见他态度温和,张四器胆子也大了起来,忙躬身道:“不知大东家是否有空,小的们有些事不明白,想。”

    “进屋说吧。”胡万里说着便转身折回院子,刘思武、李健两人却是瞪了门口几个站的象木桩的手下一眼,上前将二人拦住,要搜身检查,一小厮委屈的道:“队长,咱们早就仔细搜检过了。”

    李健却是一声不吭的又将两人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才放二人进去,随后便吩咐几人道:“都进去,在门外守着。”

第132章 盛极

    见这些个娃娃兵如此谨慎,张四器、李明良二人不由暗自好笑,他们一家大小都在东兴港,难道还敢对大东家不利?在赵长福的带领下进了屋,见胡万里端坐在主位,两人又是一揖见礼。

    微微点了点头,胡万里也不让座,直接便道:“二位有什么事情,直接说,无须顾忌。”

    见他如此直接,张四器稍一犹豫,才道:“大东家的如此爽快,小的也就直说了,小的们来东兴港已经半年,也愿意效劳,只是不知道大东家准备如何安置小的们?”

    如何安置?胡万里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道:“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如意?”

    “那倒不是。”张四器轻声道:“小的们之所以逃籍,完全是为孩子们着想,小的们如今已不敢存有奢望,只是希望孩子们能够有个妥善的出路。”

    微微点了点头,胡万里才道:“你也是个明白人,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私造火器是犯禁之事,我若说放你们离开,那摆明是杀人灭口,我如今只能说,所有的工匠都是东兴港的宝贝,安全绝对不存在任何问题,我会优先保证你们的安全,其二,给你们的都是高工钱,你们在东兴港能过比较富足的rì子。

    关于小孩的出路,在东兴港做工匠是最好的出路,如今火器的产量太低,东兴港急需铸造火器的工匠,三五年内,我不允许你们的孩子转行,但我保证,最迟五年,允许他们随意转行,想做什么都成,当然,条件是你们给我带出一批学徒来。

    最后保证一点,东兴港不会就那么点人,你们也看到了,东兴港如今正在源源不断的输进人口,北边的那块平原有多大,你们应该清楚,这地方移民数万都不是问题,繁华只是迟早的问题。”

    听的他这番话,两人不由半信半疑,默然半晌,李明良才道:“大东家的,孩子们能否回到大明?”

    听的这话,胡万里不由微微一愣,稍一沉吟,他便沉声道:“能!一旦东兴港足以自保,我会允许他们zì yóu的选择。”

    这话倒是一句大实话,东兴港足以自保,也就不担心消息泄露了,张四器、李明良二人登时便放下心来,虽然不知道东兴港何时才能够足以自保,但总算是有了一个希望,略一犹豫,李明良才鼓起勇气道:“有的孩子挺羡慕船员水手和护卫队,小的斗胆问一句,他们能否加入?”

    这是想融入东兴港?胡万里微微一笑,道:“我并非是要限制孩子们的选择,实是工匠太过缺乏,不过,有的孩子不一定适合做工匠,暂时允许一家一个吧,其他人家的孩子则不受限制,你们放心,东兴港不存在军籍、匠籍、灶籍之分,所有的人都是民籍,也不需要子孙世代从业,孩子们可以根据自己的xìng格,爱好、兴趣选择他们喜欢的事情。

    还有一点,东兴港随后还要建学堂,东兴港所有人家里的小孩,不分男女,都可入学堂就读,无须交钱,学堂还供应一顿中饭。”

    女娃子也进学堂?张四器、

    李明良听的都是一愣,女娃子读书有什么用?两人心里疑惑,却也没做声,这事以后再说,能够不受世业限制,允许他们的孩子zì yóu选择职业,这可是一件大好事,两人心头都是一松,这个结果比他们预料的要好的太多。

    东兴港并不大,人口也不多,胡万里接见张四器、李明良二人说的这些话很快就传遍了东兴港,允许孩子zì yóu的选择职业,不受世业限制,这一点尤其受欢迎,建学堂,吸纳孩子读书,也是倍受关注,且不说能否读书出头,至少能够省不少事,不用分心照管孩子了不是。

    胡万里随后也就忙碌起来,白rì里手把手的教护卫队一群娃娃兵进行队列训练,晚上则给他们授课,到了东兴港,他完全是肆无忌惮,根本不担心什么惊世骇俗,完整的将军训训练学到的那一套队列训练方法照搬了过来。

    晚上授课,他也不再局限于读书认字,开始引导他们学习兵法,加强对数学的教育,兵法的教程都是现成的,数学的教程却是他花时间写的,他只能教几rì,离开之后便只能是他的贴身小厮伍子顺来帮他们授课了。

    伍子顺长相极丑,疙瘩眉毛黑豆眼,而且一脸的麻子,但数学天赋奇高,近一年来他跟在胡万里身边,在数学方面受益匪浅,给他们启蒙,自然是绰绰有余。

    忙碌的rì子总是过的很快,十余rì转眼便过,胡万里也随即赶回漳州县衙过年,开始忙于官场上的应酬。

    正月,宫中东偏殿失火,烧毁了十数间房屋,拉开了多灾多难的嘉靖十年的序幕。

    出现火灾,而且是宫中出现火灾,自然不是什么好兆头,往往都意味着为政有阙失,嘉靖自然要祭告天地祖宗,首辅张璁也免不了要做做样子上书请罪,当然还的着户部划拨一笔银子重新修建。

    不过,张璁这次并未因银子的事情于嘉靖较真,在他的严厉打压下,次辅桂萼,与张璁一同受宠的礼仪新贵,曾经与他并肩作战的亲密战友,曾经上书地方建仓购粮备灾的桂萼,在回阁不过大半年之后,再次以病乞归,嘉靖终于在正月下旨,允其致仕回籍养病。

    桂萼的致仕回籍,让张璁长松了一口气,桂萼与他一同起于礼仪,才干不在他之下,圣眷也不差,一直都是他最大的威胁,如今回籍,至少再无人敢与他争夺阁权。

    二月,张璁又以名有碍于嘉靖的名讳朱厚熜,上疏请改,嘉靖以字不相同,不必避讳改名,但张璁深知这是博取圣眷的好机会,又上表复请。

    嘉靖也就欣然赐其名为孚敬,字茂恭,并且亲笔御书‘孚敬,茂恭’四个大字横直各二幅以为赏赐。

    这份圣眷着实恩隆,张璁亦乘势鼓动言官弹劾地方的镇守中官未害甚烈,上疏恳祈收回各地的镇守中官,嘉靖当即便下旨,罢四川、浙江、两广、湖广、福建及独石、万全、永宁镇守中宫。

    政敌既去,又圣眷深隆,且大力革新,废除镇守中官之制,一时间张璁的声望亦达到了顶点。

第133章 引子

    张璁声望如rì中天,胡万里在漳州亦是如鱼得水,诸事皆顺,农学院经过大半年的修建如今已是初具雏形,汉语拼音也无须再亲自教授,由已经熟练掌握正确发音的两批生员开始在漳州推广。

    稍觉遗憾的是,他期盼已久的美洲高产农作物却迟迟未到,据谢文昌说,西洋的商船一个往返须一年多时间,最快也要在明年五月,那批受他所托的弗朗机商船才能再次抵达月港。

    对此,胡万里亦毫无办法,只能耐心等待,好在农学院建成至少也要到今年年底或是明年年初,倒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五月,rì益繁盛的月港又进入了东洋的贸易旺季,吴亦有也匆匆赶回了月港处理两家船队的贸易事宜,自胡万里出任龙溪知县这一年半时间以来,吴家的船队已经扩至至九艘,皆是清一sè千料的大海船,而胡万里名下的船队更是发展迅速,已经从无到有,变成了一支二大四小六艘海船的小船队。

    他不仅要打理两支船队的贸易事宜,还要负责对东兴港的人口输送,虽有月港的处处照拂,他仍是忙的不可开交,一年中大半时间都是在海上奔波。

    抵达月港,吴亦有丝毫未做停留,立刻便乘船沿而上赶到漳州,下午便赶到龙溪县衙拜见胡万里,他身上兼着幕宾的身份,自是不用投贴拜访,直接就进了县衙,到的宅门外。见是小厮李风烈轮值,他不由笑道:“半年不见,又长高了不少。”说着便轻车熟路的递过二块银元,道:“这是朝廷新发行的银元。”

    李风烈知道他的身份,也知道他与胡万里的关系,哪敢伸手接,当下便躬身一揖见礼之后,才笑道:“小的哪敢要吴先生的赏银,老爷知道了非的挨一顿板子不可。”

    见他不收,吴亦有笑着将两块银元塞在他手中。道:“这是让你长长见识,免的下次别人送银元你不识货。”

    李风烈是真不敢收,忙将银元又退了回去,道:“这银元是媳物,不过漳州已经有了,小的早就见识过了。”说着他便接着道:“吴先生稍候,小的这就进去为您通传一声。”

    后院,正房此时却是琴音袅袅,葛佘芳、秋蝶二女抚琴。张小娥则在一张圆桌上赤足曼舞,胡万里端着一杯冰镇杨梅慢慢的呷着。静静的享受着难得的齐人之福。

    张小娥是去年十一月吴亦有接来漳州的,一年之约,他并未爽约,不仅葛佘芳不时的在旁催促,他自己也难忘小娥的舞姿,稍稍腾出手来,便着吴亦有将其赎了回来。

    李风烈在院子外就被拦了下来,听的琴音袅袅,他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吴亦有又并非急事,他自然不敢搅了胡万里的兴致,只得在外静静的候着。

    正房内,一曲舞毕,胡万里不由轻声叫好,笑道:“皆说赵飞燕体态轻盈,能为掌上舞。一直以为是谬传,今观小娥之圆桌舞,方知传言不虚。”

    张小娥一曲舞下来已是香汉淋漓,听的这番盛赞。不由娇笑道:“相公既yù睹掌上舞,妾身挑几个小丫鬟好好的缠足,从小加以训练如何?”

    听的小娥这话,胡万里微微一笑,道:“不过一句玩笑罢了,小娥何须当真,为夫可不想有人与你争宠。”他虽然对小脚充满了新奇,但也仅只新奇而已,可不想下面的丫鬟养成缠足的风气。

    话音刚落,李风烈已经在外轻声的禀报道:“老爷,吴亦有吴先生在外候见。”

    听的吴亦有来了,胡万里对三女笑了笑,站起身来,吩咐道:“带他去签押房,我随后便到。”说着他又对三女道:“教琴教舞都可以,但不能让丫鬟缠足,一旦学艺不成,则害了她们一辈子,你们自己带的丫鬟,若是有人偷偷缠足,都让她们放足。”

    “是,妾身等谨尊老爷吩咐。”秋蝶忙蹲身道。

    “这辈子看小娥的舞就已经知足了。”胡万里调笑了一句,才转身出门,一路不急不缓的踱到签押房,见他进来,吴亦有忙起身迎上来见礼。

    胡万里还了一揖,便笑道:“算着这几rì你也该来了,这些rì子忙着北上南下,可还撑得住?”

    吴亦有知道他是想问北方据点的事情,当下便含笑道:“多谢长青兄关怀,来来往往皆是乘船,倒也不累,北方的据点已经确定下来,南敬安府赣榆县的青口镇,距离山东沂州府不远,算是两省交界之地,管理空虚,附近海面还有岛屿

    ,进出方便。”

    胡万里微微点了点头,这地方挑的确实是不错,离着山东近,距离交通枢纽的徐州也近,略微沉吟,他才问道:“知县是谁?”

    “知县叫郑晓,嘉靖二年进士,今年刚接任赣榆知县。”吴亦有略微沉吟,才道:“不过,听闻这位知县不爱银子。”

    “是人就有七情六yù,总有爱好,仔细的打听一下。”胡万里不以为意的道:“我这边也托人打听,这个地方很好,要想法打通关节。”

    “小弟明白,会派人继续打探。”吴亦有微微欠身说道。

    微微沉吟,胡万里才接着道“听赵长福禀报,东兴港今年上半年送来了四十多户军匠,军匠如此频繁的逃籍,不会出问题吧?”

    吴亦有微微一笑,道:“长青兄放心,帮助工匠逃籍都是乘着官员交接任之时花银子打点的,与其说是逃籍,还不如说是军匠买卖,这种事情不新鲜,军匠逃籍已是司空见惯,历年不绝,没人会追究的。”

    微微点了点头,胡万里才道:“东兴港如今军匠已有五十余户,暂时就不用再买卖军匠了,人口输送还是以灾民和小厮为主。”

    听他如此说,吴亦有便隐隐猜到是东兴港的开支太大,胡万里已经难以应付了,军匠可不比灾民,除了工钱银,还要购进大批的原料,每个月的开支都是惊人的,而东兴港一直都未有火器卖出,这纯粹就是只出不进!

    微微点了点头,他才迟疑着道:“已经联系好了的军匠是否还送?”

    胡万里轻笑道:“也不在乎多那么几户,都送过去,主要是不能让你们失了信誉,说不定rì后又需要军匠呢。”

    他如今确实感觉到了压力,虽然已经将每枝火铳的价格压到了三两银子,每门火炮的价格定在二十两,但东兴港如今的人口已经达到一千三百余人,每月的开支高达七百两银子,他着实是负担不起,这种只出不进的情形,估计得持续二三年时间,他不得不限制军匠的输入,若是继续压低火铳的价格,就有些打击军匠的积极xìng了。

    五月,京师出了件新鲜事,5月初八下午,京师德胜门附近一民房遭雷击,被雷震死四人。

    京师官民一时引为奇谈,说什么的都有,京师百官对此并未上心,仅仅是茶余饭后多了一个话题而已,不过,仅只隔了五rì,京师再次发生雷击事件,这次没死人,但雷击的不是地方,遭雷击的是午门角楼垂脊以及西华门城楼西北角柱。

    这就不是小事了,这雷哪里不好打,偏偏打在皇宫,崇信道教的嘉靖自然是认为这是上天示jǐng,当即便下旨,兹变实朕积愆所致,上天垂示,与卿等修省三rì,并设坛斋醮祈福消灾。

    嘉靖都下旨自陈过失,以首辅张璁(已经改名张孚敬,但为了方便还是叫张璁)为首的一众阁老,部院大臣岂能无动于衷,自是纷纷跟着上疏请罪,恳祈致仕回籍。

    礼部尚书李时却上疏言道,午门乃人君悬象布政之所迩者,有雷击之变,窃惟天之示灾,非可以虚文消弭,必求政刑之失而正之,或任用非人而爵禄侈滥,或工作踰节而财力弹竭,或赋歛不均而徵求太急,或祭祀弗秩而鬼神不歆,或戎盗弗诘而地方嗟怨,或情罪弗明而刑狱冤抑。

    凡此皆足以致灾召变,宜申敕诸司如所当改正者即改正,未及施行者即时施行,或心知其失而拘于成命者许其开析明白,具由上请,此乃修省以实之道。

    老辣的张璁一见这道奏疏,便知李时这是觊觎桂萼致仕空出的次辅之位,这是以直言试探嘉靖的反应,若是被责,自然是无缘次辅,若是留中不发,或者是下旨褒奖,则大有可为,不过,令他纠结的是,他究竟是该支持还是反对呢?

    李时也是礼仪新贵,也是嘉靖一手快速的擢拔上来的,若是支持,假以时rì,对他这个首辅而言,又是一大威胁,若是不支持,却又担心尽失人心,他心里清楚,嘉靖是既要用他推行新政,又无时无刻不在防范着他,不扶持李时,则必然扶持他的对头——那个如今已经升为掌院学士的夏言,与其如此,还不如支持李时,还能落个好名声。

    嘉靖十年,确实是多灾多难,雷震午门角楼垂脊之后,仅隔了一rì,兵部,工部相继失火,两把大火将两部衙署烧的干干净净。(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

第134章 大凶之兆

    雷震午门角楼垂脊,那是上天示jǐng,嘉靖只能心怀敬畏,修省反思,斋醮祈福,但兵部、工部两部人为失火,将两部衙署烧的jīng光,那就是忍无可忍了,盛怒之下,他当即下旨,将兵部、工部两部自侍郎以下的官员尽数抓入诏狱。

    嘉靖这一怒,非同小可,不仅京师百官为之惊震,京师百姓亦为之惶惶不安,两部下狱之官员亲眷更是恍然如热锅上的蚂蚁,四处奔走找门路想为亲人求情或是解脱责任,一众大员谁不清楚这是嘉靖迁怒于两部的官员,谁敢直言?满城高官、言官皆纷纷闭门谢客。

    乾清宫,余怒为息的嘉靖越想越觉的蹊跷,午门遭雷击也就罢了,何以兵、工两部会如此凑巧,恰在此时失火?不会是有人故意纵火,以借此大做文章?在殿内踱了几圈,他才吩咐道:“来人,将温祥叫来

    温祥乃东厂掌印太监,听的嘉靖传唤忙急急赶了过来,进殿之后,便跪下道:“奴婢温祥叩见皇上

    嘉靖微微盯着他看了足有移时,才缓缓开口道:“兵部、工部相继失火,此事透着蹊跷,你派人暗查一下,切忌张扬

    温祥自然清楚嘉靖不允许张扬的原委,兵、工两部失火,京师内外,人尽皆知,真若是人为纵火,必然又是一场惊天大案,而且是一场谋逆案,自然是越低调越好,再则,如今京师灾异连连。若是大张旗鼓的调查,也容易引起流言,导致人心慌乱,他忙叩首道:“奴婢尊旨

    温祥才刚刚退出,黄锦便躬身进来禀报道:“皇上,钦天监监正李拱求见

    钦天监监正求见?嘉靖心里不由一沉,难道天象有异?微一沉吟,他便道:“宣他进来

    李拱一路低头疾行,进殿后便跪奏道:“皇上,微臣昨rì夜观天象。有彗星见于东井,光芒长尺余,指西南

    听的这话,嘉靖一颗心登时沉到了谷底,这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没完没了。

    彗星在这年头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一般都是被称为扫帚星、妖星,彗星的出现是往往是更朝换代的象征,预兆着天下将大乱。是以历来为君王所忌讳。

    嘉靖崇信道教,对天象亦是略有涉猎。彗星由东井往西南,所指方向正是太微垣,太微即zhèng fǔ之意,在紫微垣(帝座)之下的东北向,彗星入太微,逼帝座,乃大凶之兆!京师这几rì又是遭雷击午门,又是火烧两部衙署,接着又显彗星。难道真有大乱在即?沉吟半晌,他才沉声道:“封锁消息,密切观注,有变化随时通报

    封锁消息?这消息能够封锁的住?只怕现在都已经传出去了,李拱略一迟疑,便叩头道:“回皇上,彗星光芒太盛。稍知天象者一望便知,微臣担忧难以封锁消息

    瞥了他一眼,嘉靖才淡淡的道:“钦天监跟筛子一样,毫无机密可言。是该整肃一番了

    听的这话,李拱背后登时就升起一股寒意,哪里还敢多言,忙叩头道:“微臣遵旨

    钦天监确实是跟筛子一样,毫无机密可言,这却不是什么管理上的问题,钦天监是个清水衙门,平rì里也没什么外快,京师物价又高,生活自然不易,懂风水的还能在外找私活,看星象的就只能靠卖消息补贴几个了。

    彗星出现,并且冲着太微垣而去,如此重大的星象,自然是五官灵台郎,保正等捞钱的好机会,监正李拱一进宫,彗星可能入太微,逼帝座的消息也在京师大员中传了开来。

    得知这一消息,首辅张璁不由一阵心烦意乱,接连出现大凶之兆,他这个首辅难辞其咎,虽然消息还未公开,但这事根本就瞒不住,看了一眼案头才发回来的嘉靖亲笔优诏慰留的请辞奏疏,他微微露出一丝苦笑,提笔又写了一封自陈过失,恳祈致仕回籍养老的奏疏,短短几rì,两上奏疏恳祈致仕,让他有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一名中书这时进来躬身禀报道:“首辅大人,户部尚书梁材,工部尚书章拯,都察院右都御史汪鋐,兵部尚书王时中,礼部尚书李时等在外候见,大人

    张璁这两rì因雷击一事上疏自陈过失,恳祈致仕回籍,为避嫌疑,一直不见各部的堂官,如今嘉靖优诏慰留,就没理由不见了,微微沉吟,他便道:“都请进来,另外将翟阁老也请过来

    不一时,一众人便鱼贯而入,见礼落座之后,张璁便吩咐道:“给诸位大人奉茶待的下人退下,兵部尚书王时中便迫不及待的开口道:“首辅大人,兵、工两部失火一事,您可不能置之不理,俺答自嘉靖九年五月率兵入宁夏之后,又犯宣府,今年三月又入侵大同寨。

    听闻今年西北大旱,陕西亦有大旱的迹象,战事随时可起,兵部总不能没有办事的人吧,再说,一把大火将兵部烧的干干净净,历年的存档也尽皆付之一炬,真要起了战事,后果不堪设想,下官这几rì可是寝食难安,还望首辅大人及早上疏,恳祈皇上将无罪的官员悉数放出

    张璁看了他一眼,这个王时中刚刚起复,接任不到十rì,兵部便失火,也算是倒霉透顶了,不过,他这话说的倒是十分在理,西北随时有大战的可能,当务之急是进快让兵部恢复正常,但他仅只微微点了点头,却未开口。

    见他未开口,户部尚书梁材接着道:“屋漏偏遭连yīn雨,事情这几rì都撞到一堆了,下官只得一一禀报了,一则,营建rì月天地四坛,仁寿宫、先蚕殿、帝王庙等坛殿采办大木料的银子根本不敷使用,二则,顺天府chūn夏无雨,眼见又是一场大旱,顺天府上折子恳祈划拨银子赈济,以面京师人心慌乱。

    三则,陕西巡抚都御史黄钟,巡按狭西监察御史陈世辅上奏,陕西全省chūn夏少雨,已有大旱之迹象,恳祈划拨钱粮救灾。

    四则,兵、工两部的衙署的重建亦刻不容缓,两部衙署原本是连在一起的,一毁俱毁,是否将两部分开?

    以上四处所耗银钱皆非小数,以如今太仓库银之存银数额,根本就不敷开支,下官建议,请开各项纳银捐纳事例以补不足

    纳银捐纳就是卖官!张璁不由暗叹了一声,想不到在自己出任首辅的时候会被逼迫到卖官敛财的地步,可如今不开各项纳银捐纳,何处去筹集这许多的银子?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纳银捐纳事关重大,此事须的慎重,宪宗首开纳赀入国子监先例,国子监也因此而一落千丈,军民捐官更是导致吏治败坏,由此可见,纳银捐纳非是美事,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开为好。

    事有轻急缓重,当前急务乃是赈济和复建兵、工两部衙署,如今国库空虚,就无须将两部分开另觅址修建了,将两部连接处以砖石砌之,中间留一夹道便是。

    至于赈济,顺天府十年倒有八年是chūn夏无雨少雨,这不是什么新鲜事,皇上这几rì也在祈雨,再缓缓看。陕西地处西北,饱受俺答入侵肆虐,不容有丝毫轻忽,否则便极有可能全省糜烂,可以六百里加急行文四川、湖广,将应缴纳之夏粮秋赋折换成粮食调运入陕。木料采办先拖一拖

    听的这话,工部尚书章拯不由急了,忙道:“首辅大人,这木料若不能及时跟上,京师在建的各坛殿的工期可就要拖延了

    “这事,我自去禀报皇上张璁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兵、工两部被下诏狱的官员,不过是皇上一时的迁怒,这几rì灾异之事一件接着一件,此时上疏,无异于是自讨没趣,不过,京师百官对此事极为关注,也不能不闻不问,这样吧

    说着,他看向都察院右都御史汪鋐,道:“宣之找个给事中上疏谏言探探风声,不要兵、工两部的,此时上疏,亦是博取美名之大好时机,当然也有风险,不过,怎么会极力保他周全

    “富贵险中求汪鋐微微一笑,道:“有首辅大人这句话,他们底气可就足了许多,下官回去便马上安排

    微微点了点头,张璁便端起茶盅,啜茶不语,他心里很清楚,这些人来这里主要还是因为出现彗星一事,彗星入太微垣,才是真正的大凶!但众人不言,他也不愿意主动挑起这话头。

    见众人皆不吭声,礼部尚书李时微微欠身道:“首辅大人,古人有言,夫灾异之生,由人而起,人无衅焉,妖不自作,故人失于下,则变见于上,天事恒象,百代不易。

    历来彗星出,必有大乱,自chūn秋以降,但凡有彗星出,皆有所验,今彗星由东井而西南,直指太微垣,下官等实是惶恐不安(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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